分?明是严寒天气,她后?背却冒起了一阵脱力般的冷汗。 温西手臂僵硬地按下窗户,朔风灌进脖颈,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冰凌凌的雪花在?手中一触即化。 程肆给她织的那条围巾她一直放在?车里,天一冷就会拿出来。 也是这?时,她才终于明白程肆为什么?会在?降温那天送她围巾。 [围巾我要怎么?还你??] [不用还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忘记我。] 不想你?忘记我,所?以围巾留给你?,每当?天气降温,而你?恰好需要围巾的时候。 看到围巾。 就会第一个?想起我。 一次又一次降温,一次又一次想起,围巾和我会变成你?的肌肉记忆。 直至某天铭心刻骨。 这?是她曾对程肆说过的话,也是程肆送她围巾那天,想对她说的话。 温西紧攥着程肆送她的围巾。 抬手按住眼睛。 “你?做到了。” 温西收紧被雪浸润得潮冷的手,骨节用力到青白,微微发着颤。 真的忘不了了。 所?以让她怎么?能够接受。 在?那个?既定的结局里,她和程肆如此轻率地死别。 废弃仓库,四面透风。 雪落后?,那股潮湿腐烂的灰尘味好像被风吹散了。 也有?可能是程肆断掉的鼻子短暂失去了嗅觉。 他满脸是血,全身每一片皮肤疼得不像自己的,脑子却异常地感觉清晰。 他想起两年前母亲出车祸前,一家人?最后?那顿晚餐。 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他喜欢的,还叮嘱了他很多日常的生活技能,像交代遗言一样。 而出门前母亲忽然叫住他,知道他要去找温西,顺手给了他一个?带u盘的钥匙扣,上面还坠着小狗玩偶。 温西一向很喜欢小狗,卧室里很多狗狗玩偶,母亲让他把这?个?钥匙扣也一起送给温西。 程肆起先还疑惑母亲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给温西,但?想到这?也是母亲的一片心意,温西应该不会在?意礼物是否廉价,便?接了过来。 可惜程肆当?晚连自己的生日礼物都没能送出去。 他浑浑噩噩站在?温家门口?,是裴寰州目送温西回?去后?,打开车灯发现了他,见他的年纪和穿着,似乎猜到他的身份,笑着道:“小七跟我提起过你?,你?是来帮她庆祝生日的吗?” 程肆不知道该说怎么?跟他解释,只?好沉默不语。 裴寰州看到了装着小夜灯的礼物盒,又体贴温和地问需不需要带他进温家。 程肆说不用。 心底不受控制地将自己和对方比较。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裴寰州太好太好,他也不至于在?那个?时候认为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最后?他拿出母亲让他送的小狗玩偶钥匙扣,递给裴寰州。 那个?钥匙扣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礼物。 所?以程肆对他说:“你?下次有?空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温西就好,别今天给,也别说我今天来过,求你?了。”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过可怜。 裴寰州怔了怔,同?意了这?个?十分?无厘头的请求。 …… “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还不肯说?” 许蔺深惊讶于程肆的耐性,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 一般人?经过这?么?一轮毒打后?,早就扛不住了。 除了温簌之外,他手上其实很少直接地染过鲜血,可程肆和陆献言,是他唯二?想杀掉的人?。 “想死的人?怎么?都拦不住,我给过你?活命的机会。” 许蔺深整理了下皱褶的袖口?和领带,不再看程肆,脸色铁青地往外走,吩咐周围手下:“他不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以防后?患,把他直接处理掉。” …… 在?程肆的意识彻底进入黑暗前,伴随着漫天风雪,外头响起了如天籁般的警车鸣笛声。 记忆的最后?时刻,他又恍惚想到,那个?小狗玩偶钥匙扣,在?和温西重逢的那天,他看到过。 都那么?陈旧破损了。 她却还留着,随身携带。 细细想来,好像他送给温西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很认真地对待了。 有?些事?她从来不说。 却也从不轻视,总有?回?应。 温西不是那个?提灯陪他走过黑暗的人?。 她是那盏明灯,是天穹之月本身。 他烂泥一样的人?生,碌庸平凡的人?生,不知多少次被她照亮过。 所?以他所? 拥有?的一切,他都愿意献给她。 哪怕赌上性命。 她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到,通往自由的那把钥匙一直都握在?她手中。 新年 成?柏医院, 病房。 难得的艳阳天,一束浅金色的日光透过窗外林梢落在程肆脸上,光线温暖, 将特意布置过的病房照得透亮。 程肆睁开厚重的眼皮,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怔然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光线。 没抓住, 却也没落空。 旁边有人?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他侧过头,看见了温西略带倦色的脸, 少女?皮肤雪白, 眼睑下两团淡淡的乌青甚是显眼。 程肆脑子?稀里糊涂,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分清,却猛地挣扎着坐起来, 不顾一切抱住了温西。 “温西, 温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声音哽咽,有些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抱到实感后, 确定?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幻觉,他眼眶发红, 宽阔的背脊在日?光下轻轻打着颤。 温西连忙环住他, 不敢用力, 只能将人?轻轻地按在胸口, 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一向冷淡的嗓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温西伸手想去拉床头的呼叫铃, 程肆却不肯放手。 想到昏迷前记起的那?些事,他整个人?突然激灵两下, 急切对她道:“先别叫人?,我有事想告诉你。” 温西皱眉:“先让医生为你检查身体,你伤得很重,这才刚醒……” “不,”程肆很执拗,“这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他后怕地喃喃:“我怕又突然没有下次了。” 温西胸口涌起一阵刺痛,想到程肆所遭受的那?些,想到他们猝不及防的分别,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那?你说,我听着。”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个带小狗玩偶的钥匙扣吗?”程肆比划着,“那?个钥匙扣上还有一个u盘,u盘里有许蔺深一直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关?于那?个杀人?凶手的,我母亲离开温家后曾去那?人?家里做过事。” 听到这话,温西之前想不通的事,一下便全部想通了。 如果程肆母亲后来的雇主是方项明,难怪查不到对方任何信息。 也正因为那?个u盘对方项明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他不惜搞出了一系列连环圈套,想悄无声息处理程肆父母,却不曾想u盘早被程肆送到了她手上。 “许蔺深逼我说出u盘的下落,他想拿里面的东西去对付那?个杀人?凶手,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既然他这么紧张,肯定?或多或少也和他有关?……” 程肆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又告诉温西:“那?个u盘应该会对你很有用,你拿到它,说不定?就可?以摆脱许蔺深了。” 温西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程肆还在考虑她的处境,喉咙顿时又酸又涩。 “傻不傻,你差点用命才保下来的东西,随便就给了我?” “也不是随便,”程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也是我母亲选的人?,u盘就是她当年?让我给你的。既然她在生命的最后愿意把东西给你,我相信她的选择,也相信你担得起我们的选择。” 温西心口滚烫,紧握他的手掌,没有任何犹豫,似是承诺:“好,我绝不辜负。” 程肆不知道幕后凶手是几乎掌控着整个南江的方项明。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说这句话,但他现在不知道,所以也就不明白,温西这句“绝不辜负”有多重的分量。 将这一切说完,他才终于感觉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