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贺明汀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月明星稀,他还在兼职的咖啡厅值夜班,只消一眼便无情拒接了。对方显然贼心不死,接连复拨,铃声响个不停。 所幸临近打烊时间,贺明汀边歪头夹着手机边一刻不停地清理作台:“你好?”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相对无言,贺明汀撂下抹布站直了身,甚至重新拿起手机:“喂?请问是哪位?” “……” “是哥哥吗?” 贺明汀正欲挂断的动作一顿,脸色骤沉:“贺明渚?” “哥哥,是我。”稚嫩的嗓音半是惊喜半是胆怯,“我,我能跟你聊聊吗?” “不行。”贺明汀果断回绝,严肃道,“抱歉,我现在很忙,下次有机会再联系吧。” “可是,我——” 通话戛然而止,只剩一阵长长的嘟嘟声。 贺明汀拉黑了这串电话号码,继续清扫工作,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异样情绪只是吉光片羽。 他与原生家庭早在七年前就裂变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岭,今时过境迁,胞弟再何其无辜,过去的手足之情再动人也无法填补其中的鸿沟。 更何况他仅有的那点儿怜悯,比起亲爹提供的锦衣玉食简直不足挂齿。 贺明汀很快将这段意外的小插曲抛诸脑后,直至某天他带头组织的科研小组参加的大赛甫一落幕,手上还捧着奖状,头脑被激奋的情绪攻陷,未经任何思考便又接通了来自故城的电话。 会馆内熙来攘往,贺明汀躲在后台的角落,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名字:“贺咏一是您的父亲吗?” 中途有保洁人员推门进来,贺明汀摆手示意自己稍后离开,接着窸窸窣窣的一阵,门被再次合紧。短暂流入的喧哗和光线即归作一片死寂。 “是。” 仅仅一墙之隔,他却似置身另一个世界。 贺明汀长舒一气,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伪装。 “你押错了人,小朋友。” 他盯着贺明渚乌亮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老民警连声叹惋,哎呀,这孩子可怜,继母精神状态不稳定,生父形同虚设,急需一个真正负责任的亲信改善现状。 而贺明汀只听着,时而抿一口热茶,最后平静道:“我做不到。” 他不是好善乐施的侠士,兼职全勤的半数工酬仅足单程的机票。 “听着,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需要省吃俭用的穷学生。”贺明汀绷紧了五官以防流露多余的情绪,但颤动的睫毛还是传递出他内心的挣扎。 “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为此额外支出的金钱和时间……我计较不来。至于你爸妈怎么决定,会不会作出改变,都不是我的责任。” 如果会,他便无事一身轻,然后与这个家彻底断联。 如果不会…… “那也只是你命不好。” 次日,二人成功忽悠过六中看门的保安,直达文化长廊的优秀校友墙前。 十四岁的贺明汀身穿黑白相间的校服,面向镜头时带着几分青涩和懵懂。放大的学生照下附高考分数和录取的学校,以及一串显然并非出自当事人之口的“格言”。 他看着看着不由发笑,伸手触了触泛黄的照片:“真傻。” “很帅。” 贺明渚却如是评价。 “认真的?” 贺明渚用力点点头,双目炯炯有神:“哥哥很好看。” 贺明汀闻言失笑,弹了下他的鼻梁:“别说男人长得好看。” 贺明渚“嗷”地一声捂住隐隐作痛的鼻子,眼泪汪汪地问:“为什么?” 贺明汀不语,又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发顶。触感很柔软。 抵达芸城的第三日,贺咏一终于回应了通信的“狂轰滥炸”。 贺明汀在电脑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回头恰不偏不倚地捕捉到贺明渚直勾勾的目光。四目相对,小孩心虚地低下头,开始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哥哥准备去见爸爸了吗?”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可能是哥哥留在芸城的最后一天了。 于是自贺明汀落座电脑桌前办公的那一刻起便安静地望着哥哥,偶尔晃晃脚丫,妄图将哥哥的背影完全复刻脑海中。 “嗯。”贺明汀起身披上外套,整理翻领的同时顺口叮嘱道,“乖乖待在房间,我没回来前别出去,知道吗?” “我会的。”贺明渚信誓旦旦保证,“我不会下床的。” “也别端着,该上厕所就上厕所。要不要玩会儿我的电脑?”恐怕得独处一室好几个小时。 “不要啦。”贺明渚轻轻摇头,朝他灿烂一笑,“哥哥,你去吧。” 贺明汀几乎逃一般匆匆离开了酒店。 怎么回事,他揪着心口的那片衣料喘息不止,你在紧张什么呢? 你害怕见贺咏一?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