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演奏会,要求表演演奏时长超过五十分钟的曲目。一般学生们都会选择两到三首曲子上台演奏。 半夏演奏的第一首曲目,是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 相比起帕格尼尼,拉赫玛尼诺夫等作曲家那些艰难刁钻的技法而言。莫扎特的曲子相对简单上许多。 也正因为如此,半夏的导师郁安国给她安排了莫扎特的奏鸣曲,以便她能够顺利通过期末考试。 然而事实上,莫扎特的曲子完整拉完不难,真在达到演奏的要求却不容易。 越是端庄简洁的乐章,越需要一种情绪上的克制严谨。在克制严谨的同时却又需要表达出内心真正的情感,这才是真正的难上加难。 因此对于真正的演奏家而言,莫扎特的曲子反而是最难演奏的。它的难不是难在炫酷晦涩的技法上。而是难在如何在这样相对简洁的乐曲中,表达出那份克制中的抒情。 要克制,半夏这样想着。 克制住自己心底那种快要炸裂的情绪。 手腕放松,精神集中。让弓和琴弦之间摩擦出最完美的音符。 听见了吗?小莲。 这是送给你的歌。 演奏中的半夏,恍惚看见那些五彩斑斓的萤萤光点飞来,在舞台上方浮游聚散,逐渐汇聚成形。 她不敢真正抬头去看。 那片光影中依稀出现小莲小小的黑色身影。 小莲的眼睛亮晶晶的,高高兴兴地衝着她摆了摆尾巴。 黑色的小蜥蜴不见了。 凌冬出现在那片浮光中,身似初雪,眸如点墨。他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微微侧身,笑着看她拉琴。 半夏也就笑了,闭上眼,把自己的身与心都化为点点音符。 舞台下赵芷兰教授抬头,看着灯光下的独奏者,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琴声带动得一阵阵酸涩。 这个孩子的人生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为什么能拉出这样的曲调? 作为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教授,多年沉浸在古典音乐圈里,大大小小演奏会听过无数场。 赵芷兰知道,音乐界里,或许有不少天才儿童,但只有那些品过世事无常,见过生死离别,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真正人生体悟的演奏者,才能表达出这样感人肺腑的音乐。 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是莫扎特在失去生命中至亲之人后谱写的乐曲。是这位音乐家寄托哀思,祭奠亡者的一曲乐章。 舞台上年纪轻轻的演奏者稳稳地站在灯光中。 她演奏的情绪明明是肃穆而平静的,甚至没有采用那些花俏而容易打动人的肢体语言。 不言不语,极尽克制,悲伤却依旧如潮水满溢。 那藏不住的悲哀,如同洁白的海浪,漫过她纤细的双脚,漫过舞台,劈头盖脸覆盖向观众席而来。 送别歌,安魂曲。 一曲道尽无限伤。 曲声停歇,台下听众多有闻声落泪者。 这样无声的眼泪,是比万千雷动的掌声还更高的讚美。 半夏看着空无一物的舞台,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弯腰鞠躬,转身向后台走去。 考试的五十分钟演奏还没有结束,中场休息之后,还将有第二首,第三首曲目。 休息期间,评委席热烈议论了起来。 “不愧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好久没有在学生的演奏会听到这样令人心神震撼的演奏了。” “还是老郁厉害,名师出高徒。” “今天的好几个孩子都很不错,这一位尤其令人惊艳。从前咱们榕音只有钢琴系出风头。如今看来,我们小提琴系大放光彩的时期指日可待了。哈哈。” 教授们热闹的议论声,仿佛没能传到寂静的后台。 后台的休息室里,半夏站在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前。 她离开的时候,小莲站在这张桌子上,对她说,【去吧,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当她回来的时候,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可爱的小小身影。 只有一只形态完整的,极其细小的薄膜状手套,留在了漆黑色的桌面上。 那是小莲最初从手臂上褪下来的一层皮肤。 小小的休息室里除了半夏,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没有小莲,也没有凌冬。 屋子里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一丝色彩。这里的空气是凝滞而难以呼吸的,整个世界在此地枯败。 半夏不知道自己在那小小一截瘫软而透明的白色手套面前站了多久。 时间仿佛过了无限久,又仿佛只过去短短的几分钟。 直到有人进来拍她的肩膀,“快一点,下一场演奏该开始了。” 她才愣了愣,沉默地走上前,小心地把小莲褪下的那一截微型的“手套”,装进谱夹的活页袋里。谱夹拿在手中,转身上了舞台。 舞台之下,教授和同学们看她上来了,给她报以掌声,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