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1 / 1)


已经勾引彼同行
一切安排好了之后,范閒来到了卧室,柳氏伏在床边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他小声将她叫醒起来,与她在侧厢里私语了一阵,柳氏犹有泪痕的脸上渐渐露出决断之意,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知道范閒许了她一些什么,是怎样说服她的。
夜渐深了,秋圆之中虫鸣早无,若若正陪伴着柳氏,范閒走到昏沉沉的弟弟身边,望着他那张睡梦之中,犹咬牙恨着的脸,望着那几粒直欲喷薄而出,高声喊不平的麻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从书桌上取下印泥,从怀中取出史阐立拟好的文书,将思辙的几个手指在文书上面用劲地摁了摁。
看着雪白文书上的鲜红指印,范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范思辙手上持有的抱月楼七成股,就正式转到了某人的手中,他与那间白骨为泥血为湖的青楼,正式割裂开来。
婉儿知道他心情不好,扮了个鬼脸,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应,内心深处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唇角微翘笑了笑。
范閒也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小孩子,总是要出去闯闯才能成器的。」他忽然问道:「沈大小姐接回来了?」
「在西亭那边。」婉儿解释道:「冬言公子已经去了。」
「好。」范閒平静地应了声,就在思辙的床边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重新站了起来,喊小厨房的人做了些干粮。自己却是在边厢端了碗热粥,一面吹着气,一面缓缓喝着,刻意给小言与沈大小姐一些重温旧情的时间。更重要地,是给柳氏留一些与儿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子越在家丁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范閒会意,也不想让别人帮忙,走进卧室亲手把范思辙抱到了后院处的角门外,登上了马车。范思辙依然昏昏沉沉地,柳氏咬着嘴唇上来亲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都没有醒过来,若若也是万般不舍地摸了摸他那厚厚的耳朵。就连婉儿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分离的黯然。
只有司南伯范建依然沉沉地睡去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幼子,正要远赴一个陌生的国度。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们先走。」范閒对一脸冰霜的言冰云说道:「这件事情麻烦令尊了,出城的时候小心一些。」
入夜之后,京都城门早闭,也只有监察院的人,才有力量悄无声息地送一个人出城。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一起?」
范閒低着头说道:「在鬆林包那里会合,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他地余光瞧的清楚。马车里的弟弟眼角带着泪光,明显已经醒了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柳氏地面前要装昏,范思辙的唇角抽搐着,想来心里一定很恨自己和父亲。
四周的黑暗之中,除了启年小组,还有六处的剑手在待命,凭这一行的实力,除非二皇子那边动用了叶家地京都守备力量。否则是一定没有办法正面抗衡的。
范閒站在马车下低头片刻,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朝着京都外面开去,后方范府后宅角门旁倚门而立的三位女子,都不由露出了戚容,柳氏悲色更盛。
没有任何标记地几辆马车,就这样行走在京都幽静黑暗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言冰云是用了什么手段,出城之时竟是无比顺利,踏上了城外的官道,往着西北方行了小半个时辰,藉着月光,看着前方小山上的矮矮林丛,便是到了鬆林包。
车队在这里停了下来,等着范閒。
马车里的范思辙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依然带着那一份戾横之色:「这一路流放,难道你们就不怕我跑了?」
车厢里只有他与言冰云两个人,言冰云冷冷说道:「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范閒为了你的事,动用了这么多手段,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保你一个平安而已。」
范思辙压低了声音骂道:「保他自己的名声罢了。」
言冰云嘲笑应道:「如果只是保他自己的名声,直接把你送到京都府去,谁还能说他什么?」
范思辙心里明白是这么回事,却不肯认帐,尖声说道:「那是因为父亲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尚书大人?」言冰云寒冷地眸子里多了一丝戏谑之色,「尚书大人的想法,又岂是你我这种年轻一辈所能擅自揣忖的。」
范思辙有气无力地说道:「言哥,我哥是要……把我流放到哪儿去?」
「北齐。」言冰云回答道。
「啊?」范思辙面露绝望之色,长太息一声,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沧然而倒,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却触到了后背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言冰云好笑望着他:「范閒的药……虽然有效,但很霸道,你就继续忍着吧。」这位当初在北齐上京的时候,也被范閒这样折腾过一道。
……
……
「我下手有分寸,看着惨,实际上没有动着骨头,你装什么可怜?」范閒冷
冰冰说着话,寒着一张脸走上了马车。
范思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想到先前挨的大家法,吓的打了个冷噤。
「做什么去了?」言冰云皱眉看了他一眼,「时间很紧要。」
范閒将背上扛的那人放了下来,丢在了范思辙的身边。车厢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淡淡地香气。范思辙一惊,看着那女子柔媚的面宠,不由大惊失色,对范閒吼道:「你把她怎么了!」
被范閒掳来的。正是抱月楼那位红倌人妍儿。
范閒看了范思辙一眼,嘲讽笑道:「这么可怜她?看来你的性情虽然阴狠,但还是继承了父亲怜香惜玉地优良基因……开妓院的时候,怎么不怜香惜玉一把?」
范思辙和言冰云都听不懂基因二字,只是更奇怪于为什么范閒会把这个姑娘掳了过来,当然,凭范閒的身手迷药手段,抱月楼今日又是人心慌慌,想悄无声息地掳一个妓女,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范閒看着弟弟的双眼。柔声问道。
范思辙想了会儿后,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想求哥哥放了那个女子。
范閒摇头叹息道:「你果然是比我强啊,十四岁就开了苞……」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个女人的态度与众不同,我也查出来,她对于你还有几分情意……虽然你年纪只够当她弟弟。」
范閒忍不住唇角又翘了起来。
「抱月楼以后不会太平。这位叫妍儿的姑娘留在那里,我想你也不会放心……我更不可能将她接到府里,就算父亲允许,柳姨也要将她杖杀了。」范閒平静说道:「想来想去,你这一路北上,虽说是趟磨砺,但太过孤单寂寞,对于心性培养也没有好处,所以把她带来陪着你。」
范思辙和言冰云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流放出京,居然还带着位红倌人同行?这到底是流放还是度假去?
「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范思辙是断然不信,自己在整出这么大件事情之后。还能保有范府二少爷都很难拥有地出行待遇等级!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着,惶恐地看着范閒那张平静的脸,竟是连自己身体所受的痛楚都淡忘了许多。
言冰云看着范閒,觉得好生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拍拍范思辙地肩膀:「你这哥哥,还真是位妙人。」
他下了马车,将车厢留给马上就要分开的兄弟二人。
……
……
没有多久沉默,范閒便静静望着思辙说道:「先前为什么不和你母亲告别呢?」不等他回答,又问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会这么生气,而父亲和我决定把你送走?」
范思辙低下了头,思考片刻后说道:「把我送走……一来我不用担心京都府办抱月楼的案子,就算是畏罪潜逃也罢,总之没有这个弊端了,家里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去与老二他们争一争。」
「不错。」范閒有些欣慰地发现,弟弟在自己的熏陶之下,也开始以老二老三之类的名称来称呼皇子们。「二来……是对我地惩罚。」范思辙忽然抬起头来,忍着背后臀下的剧痛,哭兮兮说道:「可是我不想走啊……哥,北齐人好凶的,我在那边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范閒很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是你最擅长地事情,做生意。」
范思辙傻呼呼地抬起头来,哪有半分抱月楼大东家的风范,问道:「做生意?」
「是啊。」范閒说道:「父亲让我安排一下,我想了想,决定给你留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你到上京之后,我会让人接应你,但是……我不会给你额外的帮助,如果你能在五个月之内,将这一千两银子的本钱,翻到一万两的数目,那我就真的认可你的能力,然后……」
「翻十倍?」不等老哥把话说完,范思辙忍不住发狠吼道:「我又不是神仙!」
「这是你的问题了。」
「一千两银子地本钱太少了!」范思辙又羞又怒说道:「这生意做起来不丢死个人。」
「什么狗屁逻辑,我们兄弟两个开澹泊书局的时候,又花了多少钱?
「呸!你有本事再去整本石头记给我卖,我担保能一千变一万。」
「想得美!那姓曹的被我逼稿子已经逼疯了……还到哪儿去整去?」
兄弟两个一通没上无下的对骂对吼之后。整个氛围才变得轻鬆了一些。范閒看着范思辙那张胖乎乎地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外面风大雨大,父亲吩咐我不能太照顾你,一切事由。你都要小心一些。」
范思辙沉默着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道:「哥哥,你说过,我是经商的天才,放心吧。」
范閒又说道:「赶你出京,希望你不要怨我。」
范思辙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范閒明白他的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两条送你出京地理由……都是假的。」
范思辙抬起头来,显得格外不解。
范閒轻声说道:「就算你留在京都又怕什么?难道我连护你这么个人都做不到?随便往哪儿一藏。就可以等着这件事情淡了……我谅二皇子也不敢拿我如何,就算京都府敢查抱月楼的案子,难道他还敢当着咱们老范家的面大索京师?」
「第二个理由。你说是为了惩戒你,这也只是说对了一小部分。」范閒望着一直昏迷中的抱月楼头牌,冷静说道:「你这一路北行,或许会吃些苦头,但比起你做过的事情来说。实在是很小的意思,如果我把你送回澹州,依公法行事。恐怕你会更惨一些。」
范思辙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牵动了后背的伤势也不敢哼一声,心里却在想着,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赶到北边去?
范閒缓缓垂下眼帘,说道:「我没有想到你做事情胆子会这么大,下手会这么狠……如果你依然留在京都,旁人看在父亲与我的面子上,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地蜜糖来引诱你,往最深的渊谷中走……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在外面经些风雨,或者对于你的成长来说,更有稗益。」
他忽然冷冷看着思辙地双眼说道:「经商,自然要不择手段,但是其中的某个度一定要掌握好,过于锐利阴狠,总是容易受到反噬。更何况为人一世,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总是要尽量地往光明的面靠拢。」
其实范思辙对于抱月楼的事情,一直还不怎么服气,毕竟在他看来,抱月楼是他成功地象征,其中隐着的一些不法骯脏事,实在是不算什么。他趴在长长的马车凳子上,哼哼说道:「这话说地……正义感十足,不明白的人瞧着了,还以为我这好哥哥和监察院没有什么关係,倒是太学里的木头书引生。」
话里的嘲讽之意十足,范閒却只是挑了挑眉头,他身为监察院提司,属下那些密探们专职做的就是黑暗事,区区青楼,无论是在阴暗污秽的浓度上,以及行事辛辣的层度上,都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弟弟会对自己的管教不以为然。
范閒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本身就立身不正,用这些话说你……显得有些荒唐?」
范思辙见哥哥温柔笑了,又开始惊恐了,自然不敢说话,但眸子里的黑眼珠却转了两转,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不是圣人,甚至连好人都算不上。」范閒说道:「可就算是一个浑杀地万人屠,如果他真的疼惜自己的家人,想来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做我们这行的,就算浑身渗着腥臭的味道,但依然想自己的兄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或许是因为我们接触过人世间最险恶的东西,所以反而会希望你们能够远离这些照西。」
范思辙听他不停地说「我们」,心有所疑。
范閒想了想,将肖恩与庄墨韩的故事轻声讲了一遍,微笑着说道:「肖恩这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但他仍然一心想将自己的兄弟培养成为一位清名在位的君子……而且事实上,他成功了,庄墨韩也并没有让他失望,直到死前的那一夜。依然令我感佩……你哥哥我虽然不才,但肖恩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
他像是要说服弟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做好人好。我也想做好人的。」
……
……
范思辙初闻这等惊天秘辛,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可是……我一看庄大家注地那些经史子集……就头痛,哥啊,要我去做一代大家,难度大了点。」
范閒气的笑出声来,骂道:「就你这脑袋,读书自然是不成的。」
范思辙讷讷不知如何言语:「那你说这故事……」
「好好做生意吧。将来争取做个流芳千古的商人。」范閒笑着鼓励道:「商人……并不见得都要如世人想像一般,走阴险地路子,这个世上。也有些商人走的是阳关大道,依然一样能成功。」
范思辙傻乎乎说道:「商者喻以利……挣钱就是了,怎么还可能流芳千古?阳关大道?就算做成了,还不是官府嘴里的一块肥肉?」
「有我和父亲,你正经做生意。谁还敢把将你如何了?」范閒用宁静柔和的眼神望着他:「而且你忘了叶家?苍山上你和我说过,之所以你自幼对于经商便感兴趣,是因为小时候父亲抱着你的时候。经常和你提及当年叶家的声势故事,如果叶家那位女主人没有死,休说官府了,就连天下几个大国,谁又敢把叶家如何……」
范思辙的双眼放光,却马上黯了下来:「青楼生意很挣钱的,比什么都挣。」他始终还是觉得,做生意还要什么脸面?挣钱为第一要素。
范閒笑着说道:「我问过庆余堂的大叶,他说当年叶家什么生意都做。就是这些偏门不捞。首先肯定是叶家女主人的性别决定了,她一定会厌恶这门生意,另一方面大叶地解释是,偏门偏门……既然有个偏字,那么就算能够获得极大的利润,但归根结底不是正途……就像是大江之畔的青素绿水,虽然幽深不绝,却难成浩荡之态,你真要将生意这门学问做到顶尖儿,光在这些小河里打闹,总是不成地。」
不知怎的,范閒越说
越是激动,或许是触动了内心最深处柔软的所在,朗声说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当商人?那就不能满足于当个奸商,也不能满足于当个官商,甚至是皇商……商道犹在,你要做个天下之商,不但能富可敌国,还要受万民敬仰,流芳千世才是。」
他说的天地悠悠,范思辙却是有些头痛,无奈地看了兄长一眼,说道:「叶家当年连军火都卖,帮着咱们大庆朝硬生生把北魏打碎了……北边那些百姓可不怎么喜欢她……要说经商的手段,抱月楼……我不过用了些下作手段,袁大家不过杀了几个妓女,叶家那女主人却不知让这世上多了多少冤魂,哥哥,这话……」
范閒一时语塞,无趣地挥了挥手,止住范思辙地继续比较,说道:「总之,欺压弱小这种事情,总是没什么太多意思的。」
……
……
范思辙忽然忧愁说道:「哥哥,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京都。」又说:「父亲母亲在京中,哥哥代孩儿尽孝。」他知道只有自己远离了京都,抱月楼一事才会真正平息,二皇子用来拉拢范家地利器便会消失无踪,虽然范閒一直坚决不承认这点,但看父亲的决定,便知道自己为家里确实带来了一些麻烦。
而且经过范閒的一番说话,十四岁的少年心中也涌出了一些衝动,如果人生一世,真能达到当年叶家女主人的境界--那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范閒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又附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最后交待清楚在上京城里可以信任的几个人。
范思辙骤闻兄长的真实意图,一时间不由有些呆了,内库……向北方走私……崔家……那么庞大地银钱数目……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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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外的夜
「还记得去年我使黑拳打了郭保坤,京都府要拿我问案吗?」
「记得。」
「还记得今年春闱案发,刑部要拿我问案吗?」
「记得。」范思辙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哥哥说这话,难道还是想提醒自己庆律之威严?可问题是这两椿案子最后都不了了之,只是证明了在庆国这种地方,权势依然是凌驾于律法之上,明显是个反面教材啊。
范閒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屁股,说道:「两次里,你都手执棍棒把官差打……虽说主要是因为你嚣张霸蛮的性子,但你对我这相处不到两年的哥哥,总是有一份情谊,这一点,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范思辙臀上全是伤痕,吃痛地咬着下唇,说道:「那你先前下手还那么狠!」
范閒笑了笑,说道:「一来是真生气了,这不瞒你,二来,不把你打的惨些,怎么能让京都里的百姓,将来真的相信咱们老范家家风依然严谨?一半做戏,一半真。」
范思辙忽然怔怔说道:「哥,北边那么重要的事情……就真的交给我?」
范閒应道:「你先证明自己的能力再说。」
范思辙一咬牙,露出一丝狂热的神色,恨声说道:「成!我一定能行。」
范閒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弟弟身边熟睡的抱月楼红倌人,眉头微挑说道:「昨天抄楼之时,我发现这个女子对你确实有几分情意……我是你哥哥,当然清楚你的心性很硬很狠。不过该柔软的时候,也可以软一下,或许你会发现生活会有趣许多。」
范思辙毕竟年纪尚小,初涉男女之事。面露尴尬微红,应了一声。
兄弟二人又在车厢里说了些什么,此时马车微微一顿,二人知道到了分手地时候。范閒摇摇头说道:「此去艰险,虽然你对我一定还有怨怼之心,不过想来今后你会瞭解到我的良苦用心……至于父亲那面,你更不要有任何怨恨之意,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很难有人会真心对你好。你小小年纪就被逐出京都,柳姨自然伤心,父亲只怕也不会很好过。」
范思辙面色黯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范閒走下马车的身影,想到今后的日子,不由心中一空,眼眶里泛起潮意,说不出地难受。
「哥。早些接我回来。」
范閒走下马车的身影僵了僵,应道:「放心吧,我会很快搞定一切的。」
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范閒不由一阵恍惚,自己算不得一个好人,为什么却苛求思辙做一个好人?或许自己先前的解释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实在是很微妙,汪精卫想来不希望自己儿子也当汉奸,希特勒或许更喜欢自己的儿子去画画。
当然,这两位没有机会实践给范閒看,不过他看过肖恩与庄墨韩这两兄弟的数十年起合。深以为然,戚戚焉,戚戚焉。
那一对传奇般的兄弟,肖恩暗中为庄墨韩做了多少事,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是他一直将自己隐在黑暗中,顾忌兄弟地清名而死不相认,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庄墨韩在七八十岁,已经快油尽灯枯,个人声望也已经到达人生顶点的时候,为了自己地兄弟脱困,不惜抛却了自己一生所禀之信念,千里迢
迢来南庆构陷范閒,所付出的代价,并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完全舍弃了庄大家最珍惜的东西。
很凑巧的是,这两位当年的风云人物去世之前,都是范閒陪在身边。
范閒看着远去地马车,心中一阵感叹,不知道思辙究竟会不会记恨自己,更不知道在遥远的将来,如果有一天自己像肖恩一样陷入黑暗之中不可自拔,思辙会不会像庄墨韩一样不惜一切来救自己。
夜风吹拂过京都外的山冈,范閒自嘲地摇了摇头,心想以思辙地性子,顶多肯为自己损失几万两银子……如果这银子的数目再多些,恐怕这贪财狠心的小傢伙,就得多估量估量了吧。
……
……
言冰云站在他的身边,忽然说道:「你真是一个很虚伪的人。」
范閒很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利用身边的一切人,但让人觉得,却像是你在为对方好……」言冰云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范閒平静回答道:「你没有兄弟,根本不能瞭解这种感情……我确实是为了他好,虽然说手段可能过分了一些,而且效果不一定好……但是没有办法,我的阅历能力只能做到这一个程度……至少,将来我可以对自己说,对于思辙的成长,我尽了一个兄长地本份。」
「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二点。」言冰云点了点头,「你还是一个很狠心的人。」
范閒沉默着,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范二少爷年纪还小,北边的情况很复杂……你就能够狠心将他逐出京都,让他失踪,断了别人要挟你的可能,想来这么绝的一招,就连二殿下都没有想到。」言冰云冷漠说道。
范閒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反而问道:「你觉得人这一辈子应该怎样度过?」
这是在若若、思辙、婉儿之后,范閒就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千古一问,第四次向旁人问起。
言冰云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想的很简单,身为监察院官员,忠于陛下。忠于庆国,富国强兵,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范閒讥讽说道:「哪有什么意义?」
言冰云又愣了一下,身为庆国的年轻一代。生长在一个国家力量快速扩张的时期,从骨子里都养成了这种想法,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要一统天下,而且也没有人会这样问出来。今天范閒骤然发问,他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天下三分,中有小国林立,战争难免,百姓流离失所……既然如此,何不一统天下,永除刀兵之灾?」
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尝试着理清了自己地思路。
范閒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信什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废话。一统数百年,一分又是数百年,如果分割的国度都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又哪里来地战争?大一统……不是消除战争带来和平的方式,而是诱惑天下人投身于战争的果子。如果大家都不这么想。那岂不是天下太平?」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我也明白。」范閒叹了一口气,「但我活着的时候。是很不想看见打仗这种事情的,一年里死在咱们院中人手上的人,大概有四百多个,而八月份大江缺堤,估计已经死了几万人,如果战争真的开始,不过数月,只怕就要死上十几万人。」
「矛盾就算能暂时压下来,也不可能持久。总有一天战争会爆发的。」言冰云嗤之以鼻,「就算你将来收集了四大宗师当打手,强行压下皇室间的野心,可你死后怎么办?」
范閒笑了笑说道:「我死之后?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路易十四最露骨地宣言,终于让言冰云的脸色变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还正以为你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下的仁者,听明白这句话,才知道我刚才说地还算客气……你不仅仅是心狠,而且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误会了不是?上次就和你说过,我不是圣人。」范閒忽然皱了皱眉头,调戏着对方,「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当当也无妨。」
「一个执掌监察院的圣人?」言冰云像看鬼魂一样看着他。
……
……
「那你这辈子准备怎么过?」言冰云很难得地像北齐上京那些虚谈之徒般发问。
「我准备好好过。」范閒说了一句废话,然后不等他回应,笑呵呵地说道:「这次思辙一路向北,真是麻烦你们父子二人。」要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觉整个庆国,除了监管各郡路官员动向,掌握异国谍网的监察院四处放水,甚至是监守自盗,还真做不到这一点。
「你是我的上司。」言冰云很直接地回答道。
范閒瞭解他地想法,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向院长备案的。」
他接着说道:「知道吗?上次使团离京,第一夜就是在我们脚下这个松林包扎的营……」他摸着鼻子,自嘲地笑了笑:「当时使团里有司理理这位红倌人,今天思辙被逐,虽然比我当时地状况要凄惨许多,但我也掳
了个红倌人陪他,看来我们兄弟二人的旅途都不会怎么寂寞。」
言冰云有些头痛地摇了摇头,很难适应范閒这种只会在亲近的下属、朋友面前,才会表露出来的无耻面目,于是他转而问道:「现在没什么担忧的了,你准备怎么做?」
范閒苦笑道:「对方是皇子,难道我们还真敢把他给杀了?」
言冰云冷漠说道:「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不敢的。」
范閒心头微动,笑着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瞭解我的人……不过不着急,先把弘成的名声整臭,再把老二手下那些人折腾折腾,把崔家逼一逼。」
最后他轻声说道:「我不会再管抱月楼的事情,你帮着史阐立处理一下,至于后面怎么做,你全权负责,反正在玩阴谋这方面,你地天份实在高出我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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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楼
抱月楼还在继续营业。
虽然有极少数消息灵通的人士知道为了这间京都最打风的楼子,范家与二殿下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但事后范府也只是打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板子,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而监察院也没有对抱月楼诸多为难,所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淡了。
在这些官员的心中,这是很自然的结果,毕竟范閒再如何嚣张,对上一位皇子,总是会有许多忌讳,更何况在众人眼里,范家二少爷经营抱月楼,虽然对于范氏的名声稍有损伤,但在其中捞的银子可不会少,大家齐心协力,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才是个真真双赢的局面。
而在那些并不知情,只看见监察院抄楼,听见范府里的板落如雨声的京都百姓看来,这事儿却透着一丝古怪--什么时候咱陛下的特务机关,也开始管起妓院这檔子事儿来了?范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一向横行京都街头的那些小霸王们忽然间消声匿迹?
但不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会和京都里常见的那些权贵衝突一般,最终因为那些无形却密布于空气中的关係网,消失无踪,正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那些抱月楼里的主事、姑娘、掌柜们,却不像外人看着那般轻鬆,因为自从监察院抄楼之后,大东家便再也没有来过抱月楼,整个人就像是失踪了一般,虽有传闻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东家是被禁了足。但没有准信儿,众人总是有些难以心安,而且二东家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天天在楼里照管着。一时间,抱月楼虽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但隐隐已经有股暗流在缓缓流动。
暗流的一岸,二皇子那一派地人马也在犯嘀咕,为什么范家把那些牵涉到青楼命案里的人,直接送往了京都府?
自从梅执礼转职之后,这个要害衙门便一直被二皇子掌控,着对方肯定清楚,京都府是二皇子的势力范畴。如果说范家是准备撕破脸皮,拼着将二少爷送官查办。也不肯受己等威胁,那为什么只传出了范二少禁足的消息,却没有看到监察院。范家有丝毫动手地迹象?
二皇子在头痛着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想到范家已经如此决然地将范思辙逐出了京都,悄无声息地送往了异国,监察院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但隐隐的担忧。仍然促使着二皇子一派开始做些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们才愕然发现。自己与抱月楼一点关係也没有,清白的无以復加,就算提防着范閒要报復,可是连自己这些人都不知道范閒能抓到自己什么痛脚,那又从何防起?
没有人能掌握到范閒的想法,也没有人能猜测到执行人小言公子的执行力。
……
……
这一日风轻云淡,黄叶飘零,正是适合京外郊游。赏菊的好日子。
离皇家赏菊日还有六天,京都里的官绅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往郊外去,加之又是白天,所以抱月楼显得格外的清静,由于前途未卜,大东家失踪,往常精气神十足的知客们有气无力地倚在柱旁,瘦湖畔的那些姑娘们强颜欢笑,陪着那些好白昼宣淫地老淫棍,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侧廊下的石阶处拚命蹦跶着,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徒劳无功地挣扎,等待着自己地末日到来。
楼中的伙计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拿着那块抹布胡乱擦拭着桌面,放在以往,范思辙曾经下过严令,这桌子必须得用白娟试过,确认不染一尘才算合格,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轻鬆。
忽然间,有一个走了进来,这人眉毛极浓,看上却就像画上去的一般,这等容貌,虽然寻常,却极好被人记住,所以某夜曾经接待过他的知客,顿时认了出来,愣在了抱月楼的大门之旁,身子一弹,却不敢上前应着。
倒是一位伙计奇怪地看着知客先生一眼,将手上地灰抹布极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落的哩哩啦啦,脆生生的极为好听。
来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心中有极大为难处,他在抱月楼宽广无比地大厅里稍站片刻,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让石清儿来见我。」
这回轮到伙计愣了,心想这客人好大的口气,居然让石姑娘亲自来见他,而
且还是直呼其名?这京中权贵众多,但到得抱月楼来的人物,谁不是对清儿姑娘客客气气的?
认识此人的知客先生终于醒了过来,擦去额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大人,我马上去传。」然后让伙计领着此人上了三楼的甲二,抱月楼最清静最好的那间房,吩咐好生招待着。
等到此人上楼,一楼的这些伙计知客们才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值此抱月楼风雨未至,人心却已飘零之际,稍一所动,便会惹来众人心头大不安。
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位眉毛生地极浓的,像是位寻常读书人的人物……竟是那日和「陈公子」一道来嫖妓的同伴!陈公子是谁?是抱月楼大东家的亲哥哥!是朝中正当红的小范大人!那来的这人,自然是范大人的心腹,只怕是监察院里的高官。
楼中众人目瞠口待,都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自己这楼子只怕把范大人得罪惨了,连带着大东家都吃了苦,今日对方又来人,莫不是监察院又要抄一道楼?这抱月楼还能开下去吗?
此时有人叹息说道:「我看啊……楼子里只怕要送一大笔钱才能了了此事……说来真是可惜,大东家虽然行事很了些,但经营确实厉害……平白无故地却要填这些官的两张嘴。再好的生意,也要被折腾没了。」
「呸!」有人见不得他冒充庆庙大祭祀的作派,嘲笑道:「你这蠢货,咱抱月楼地大东家就是小范大人的亲弟弟。监察院收银子怎么也收不到我们头上来,难道他们哥俩还要左手进右手出?人头顶上还有位老尚书大人镇着的。」
那人脸面受削,讷讷道:「那这位跟着范提司的大人来楼里做什么?」
来人是史阐立,今日范閒正在轻鬆快活,他堂堂一位持身颇正地读书人,却被门师赶到了妓院来,心情自然有些不堪。
石清儿眸中异光一闪,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这位虽然不是官员,却是范提司的亲信。这些天大东家一直消失无踪,对方忽然来到,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略顿了会儿后温柔问道:「史先生,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史阐立微一迟疑。
石清儿是三皇子那小傢伙挑中的人,和范氏关係不深,见对方迟疑,却是会错了意。掩唇嫣然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莫非史先生还要……来……抄……楼?」
她说这个抄字,捲舌特别深。说不出的怪异。
史阐立浓眉微皱,很是不喜此女轻佻,将脸一马,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沉声说道:「今日前来,不是抄楼,而是来……收楼的。」
收楼!
石清儿一愣,从桌上拿起那张薄薄的文书氏,快速地扫了一遍。脸色顿时变了,待看清下方那几个鲜红的指头印后,更是下意识里咬了咬嘴唇。稍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消化了心中的震惊,张大眼睛问道:「大东家将楼中股份全部……赠予你?」
话语间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抱月楼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怎么就这么轻轻鬆鬆地转了手?石清儿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这么简单,皱眉问道:「史先生,这件事情太大,我可应承不下来。」
史阐立苦笑说道:「不需要你应承,从今日起,我便是这抱月楼地大东家,只是来通知一声。」
石清儿将牙一咬:「敢请教史先生,大东家目前人在何处?这么大笔买卖,总要当面说一说。」
史阐立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里拟的这份文书是干干净净,简简洁洁,没料到最后,他却被范閒硬逼着来当这个大掌柜,心里头本来就极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茧自缚之感,此时听着对方问话,不由冷声说道:「难道这转让文书有假?休要啰嗦,待会儿查帐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别地想法。」
石清儿查觉到范家准备从抱月楼里脱身,用面前这位读书人来当壳子,但她的等级不够,不知道太多的内幕,而袁大家也忽然失踪了,只好拖延道:「既然这抱月楼马上就要姓史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饭吃,怎么敢与您争执什么……」她心中已是冷静下来,含笑说道:「只是这楼子还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爷手上,想来史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么说,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抱月楼里,你范家便别想把抱月楼推的干净。她却哪里知道,范閒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抱月楼从身边踢掉地想法。
史阐立望着她,忽然笑了一笑,两抹浓厚的眉毛极为生动地扭了扭:「今日收楼,就是要麻烦清儿姑娘……转告那位一声,二东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气!」石清儿大怒说道,心想你范家自相授受当然简单,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地股份,哪有这么简单!
史阐立此时终于缓缓进入了妓院老闆的角色之中,有条不紊说道:「要收这三成股份,我有很多办法,这时候提出来。是给那位二东家一个面子,清儿姑娘要清楚这一点。」
石清儿冷哼道:「噢?看来我还要谢谢史先生了,只是不知
道……您肯出多少银子?」
史阐立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十万两?」石清儿疑惑道,心想这个价钱确实比较公道。就算抱月楼将来能够继续良好的经营下去,十万两三成股,也算是个不错的价位。
史阐立摇了摇头。
「难道只有一万两?」石清儿大惊失色。
「我只有一千两银子。」史阐立很诚恳地说道:「读书人……总是比较穷的。」
……
……
「欺人太盛!」石清儿怒道:「不要以为你们范家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忘记这三成股份究竟是谁地!」
史阐立眉头一挑,和声说道:「姑娘不要误会,这七成股份是在下史阐立的,与什么范家蔡家都没有关係……至于那三成股份是谁的,我也不是很关心。」
石清儿冷声说道:「这三成股份便是不让又如何?」
「第一,抱月楼有可能被抄出一些书信之类,什么里通外国啊。至于是什么罪名,我就不是很清楚。」史阐立笑着说道:「第二,京中会马上出现一座抱日楼……既然本人拥有楼子的七成股份。我自然可以将抱月楼所有地伙计、知客、姑娘们全部赶走,然后抱日楼自然会重新招过去……清儿姑娘可以想一下,那座现在尚未存在的抱日楼,能在多短的时间内,将抱月楼完全挤垮?」
石清儿面露坚毅之色。不肯退步:「第一点我根本不信,难道范家……不,史先生舍得抱月楼就此垮了?用七成股份来与咱们同归于尽?」
她面露骄傲之色:「第二条更不可能。大东家当初选址的时候,极有讲究,而且这些红牌姑娘们与咱们楼子签的是死契,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史阐立摇头叹息道:「清儿姑娘看来还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势……你要清楚,我现在才是抱月楼的大东家,什么死契活契,我说了才算数。」
石清儿面色一变。
史阐立站起身来,推窗而眺,微笑说道:「至于抱日楼的选址。不瞒姑娘,正是抱月楼的侧边,也是在瘦湖之畔……之所以本人过了这些天才来收楼,是因为前两天,我正忙着收那处的地契。」
石清儿瞠目结舌无语。
史阐立此时已经完全沉醉于一位狠辣商人地角色之中,挥手捞了捞窗外瘦湖面上吹来的风,继续说道:「至于同归于尽……如果贵方始终不肯退出,那就同归于尽好了……抱月楼的七成股份,虽然值很多银子,但还没有放在我地眼里。」
话一出口,他却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洗去了读书人的本份,却开始有些陶醉于这种仗势欺人的生涯之中?他对石清儿确实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但这种威胁极易落在实处,看似简单,却让对方--或者说三皇子根本应不下来。
抱月楼旁的地确实已经被监察院暗中征了,用地什么手段不得而知。史阐立知道,收楼的每一个步骤都走的极为稳定,不虞有失,那位小言公子出手,果然厉害,三皇子手中地三成股如果真的不肯让出来,小言公子一定有办法在十天之内,让这家抱月楼倒闭,今后再无翻身的可能。
「姑娘你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根源,就不要多想什么了。」史阐立也不需要对方向三皇子传话,范閒要收抱月楼的消息,早就已经通过范府自身的途径,传入了宫中宜贵嫔的耳里,如今三皇子天天被宜贵嫔揪着罚抄书,就算心疼自己的钱被大表哥阴了,也暂时找不到法子来阻止这件事情。
他看着石清儿有些惘然的脸,读书人柔和地天性发作,笑着说道:「我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日后你依然留在楼中作事,尽心尽力,自然不会亏待你。」
谁知道石清儿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总想着要对二东家……负责,虽然二东家只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但她想着这孩子的身份,总觉得这事儿荒谬的狠--京都里霸产夺田的事情常见,但怎么会有人连皇子的产业都敢强霸豪夺?
「如果二东家传话来,我自然应下。」她咬着牙说道:「但帐上的流水银子,你我总要交割清楚,一笔一笔不能乱了。」
史阐立点点头,一直在楼外等着的收楼小组终于走进了楼里。看着那一群人,石清儿的眼睛都直了--穿着便服的监察院密探……依然还是密探,这样一群人来收楼,谁还敢拦着?
等看到这行人里面那位颌下有长鬚,正对抱月楼的布置环境经营风格大加讚赏的小老头儿,石清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就算再尽力,也阻不了范提司大人将三皇子的那份钱生吞了进去。
有庆余堂的三叶掌柜亲自出马,在帐上再怎么算,只怕这抱月楼最后都会全部算成姓史……不,那个天杀的姓范的。
对方肯定不会噎着,说不定连碗水都不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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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路人以及一场雨天的暗杀
庆余堂的掌柜们向来只是替内库把把脉,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正经露过脸了。但石清儿这位姑娘,既然能
从一位妓女,辛苦万分地爬到顶级妈妈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学习、有上进心、对于经营之道多有钻研之人,她当然清楚庆余掌的那些老傢伙们--只要是经商的,对于老叶家的老人,都有股子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尊敬与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们看待庄墨韩一般。
所以石清儿见这位三叶来了,顿时断了所有在帐面流水上玩小聪明的念头,更是做好了全盘皆输的准备,袅袅婷婷地上前,尊重无比地行了个礼。
三叶掌柜年纪只怕也有五十了,颌下的鬍鬚都染了些白面般,看着石清儿媚妍容颜连连点头,面露欣赏之色。
史阐立在旁愣着,心想门师范閒派了这么个老色鬼来是做什么?
三叶讚叹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这间楼子的主事吧?老夫看这楼子选址,择光,楼中设置,无不是天才之选,实在佩服,姑娘若肯继续留在楼中,我便去回了范提司,实在是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来多事。」
石清儿面色一窘,应道:「老掌柜谬讚,楼中一应,皆是大东家的手笔,与小女子无干。」
三叶掌柜面现可惜之色,叹道:「这位大东家果然是位经营上的天才人物……怎么却……得罪了范……」幸亏他年纪大了,人还没糊涂,知道这话过了头,赶紧在史阐立看老怪物的眼光里住了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四处打量着,满是凌于东山之峰却不见高手的感叹神态。
经营之道,便是由细节之中体现出来。在庆余堂这些浸淫商道二十年地老掌柜眼中,抱月楼虽然走的是偏门生意,但是楼堂却是大有光明之态,而且楼后有湖,湖畔有院,伙计知客们知进退,识礼数,姑娘们不冉媚,不失态……恰恰是掐准了客人们的心尖尖儿,主持这一切的那位仁兄实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柜在这里感叹着。史阐立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范家二少爷看来还真不是位简单地权贵子弟,说来也真是妙。范家这两兄弟,与世人都不大一样。
宫中一直没有消息出来,石清儿自然不敢对三皇子那份钱做主,但是收楼小组已经进驻,自然就要将帐册搬出来供双方查核。虽说庆国商家大多数都有明帐暗帐之说,但当着三叶掌柜的面,石清儿不敢再玩手段。不过几柱香的功夫,抱月楼的银钱往来已经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两银子的三成股份,也暂时割裂开来,就等着三皇子那边一递消息,整座抱月楼,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阐立的生意。
待做完这一切,石清儿满心以为抱月楼今后的大掌柜就是庆余堂的三叶时,不料这位老掌柜又坐着马车走了。让石清儿不免有些吃惊。
更让她吃惊的是,打门外进来地那位抱月楼新掌柜,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儿目瞪口呆,但马上醒了过来,这位桑文当初被范提司强行赎走之后便没了消息,原来竟是杀了个回马枪!
史阐立看她神情,说道:「不错,这位桑姑娘就是今后抱月楼的大掌柜。」
石清儿勉强向桑文微微一福,当初在楼中的时候,桑文因为以往地声名,总是刻意有些冷淡与刚强之气,难免受了石清儿不少刁难,此时见对方成了抱月楼的大掌柜,她心知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强行压下胸口的闷气,便准备回房收拾包裹去。
桑文其实也有些不安,范大人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将抱月楼交给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隐隐畏惧三皇子那边的势力,此时见石清儿有退让之意,心头一鬆。
史阐立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清儿姑娘,你不能走。」
石清儿冷笑道:「我与抱月楼可没有签什么文契,为什么不能走?」
史阐立有些头痛地鬆了鬆领口地布扣,斟酌少许后说道:「这妓院生意我可没做过,桑姑娘往日也只是位唱家,若姑娘走了,抱月楼还能不能挣钱……我可真不知道了。」
石清儿这才知道对方还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来,微笑说道:「若……」
一个若字还没说完,史阐立却是抢先说道:「范大人说了,他没有开口,你不准离开抱月楼一步。」
石清儿气苦,终于明白了对方不是需要自己,而是看死了自己,自己区区一个女子,就算与三皇子那边有些关係,但既然监察院的提司大人都发了话,自己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这世上会为了一个妓女而与监察院衝突地官员,还没有生出来,就算是皇子们,也不会做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范提司如果想灭了自己,比踩死一隻蚂蚁还要简单。
「留着我做什么?」她有些失神地问道。
史阐立说道:「范大人……噢,不对,本人准备对抱月楼做些小小的改动,我以为清儿姑娘应该在其中能起到一些作用,说不定将来这整个庆国的青楼……都需要这些改动的。」
石清儿一愣,抱月楼的生意做的极好,所以大东家已经拔出了一些本钱去旁的州开分楼,但是目前而言,整个庆国的青楼业,自己占地份额并不太大,至于改动……自古以来青楼生意就是这般
做的,除非像大东家一样做些经营上的调整,难道说范提司真准备聊发诗仙狂,准备让天下的妓女们都不卖了?
可问题是……妓女不卖肉。龟公不拉客,那还是青楼吗?
史阐立不知道她心中疑惑,只是按着门师地吩咐,一条一条说着:「第一。楼中的姑娘们自即日起,改死契为活契,五年一期,期满自便。第二,抱月楼必须有坐堂的大夫,确保姑娘们无病时,方能接客。第三……」
还没说完,石清儿已是疑惑问道:「改成活契?这有什么必要?」
史阐立解释道:「大人……咳,又错了,本人以为。做这行当的,五年已是极限,总要给人一个念想。如果想着一世都只能被人骑着,姿色平庸些地,又没有被赎的可能,姑娘们心情不好,自然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石清儿讥讽说道:「五年契满。难道咱们这些苦命女子就能不卖了?谁来给她们脱籍?」
庆国伎妓不同册,妓者一入贱籍之后,便终生不得出籍。除非是被赎,或者是朝廷有什么格外的恩旨,按照先前说的,抱月楼签五年活契,那五年之后,楼中的妓女们脱不了藉,还不是一样要做这个营生。关于这个问题,史阐立没有回答,因为门师范閒说过。他将来自然会处理。
石清儿又嘲笑道:「至于郎中更是可笑了,楼中姑娘们身份低贱,没有郎中愿意上门,平日里想看个病就千难万难,怎么可能有大夫愿意常驻楼中……那些男人丢得起这脸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桑文姑娘微笑说道:「提司大人说过,他在监察院三处里有许多师侄,请几个大夫还是没有问题的。」
石清儿苦笑一声,心想监察院三处是人人畏惧的毒药衙门,难道准备转行做大夫?她愈发觉着那位范提司是个空想泛泛之辈,嘲讽说道:「即便有大夫又如何?姑娘们身子干净了,来的客人谁能保证没患个花柳什么的?」
史阐立也有些头痛,说道:「这事儿……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哪里是他没好主意,明明是范閒同学地卖淫产业化构想里,遇上了避孕套无法推广的这一天大难题。
「你先听完后几样。」他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今后强买强卖这种事情是不能有了,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唯你是问。」
他盯着石清儿的双眼,直到对方低下了头。
「雏妓这种事情不能再有。」
「抽水应有定例,依姑娘们地牌子定檔次。」
「姑娘们每月应有三天假,可以自由行事。」
……
……
随着「史大老闆」不停说着,不止石清儿变了脸色,就连桑文都有些目眩神迷,终于石清儿忍不住睁着双眼抽着冷气说道:「这么整下去……抱月楼究竟是青楼……还是善堂?」
史阐立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说了,你是袁大家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按理讲也该治你,但是看在你出身寒苦的份上,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不要理会这抱月楼是青楼还是善堂,总之你在桑姑娘的带领下安份地做生意,若真能将这件事情做成了,逐步推于天下,将来天下数十万地青楼女子都要承你的情,算是还了你这几个里欠的债,大人就饶你一命。」
直到此时,史阐立终于不避忌地将范閒地名字抬了出来。
石清儿默然无语,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面露惶恐之色。
其实此时史阐立的心中也是惶恐的狠,虽说以后抱月楼有已经暗中加入监察院一处的桑文姑娘监视着,但自己堂堂一位秀才,小范大人的门生,难道今后再无出仕的一日,只能留在青楼里,做个高喊楼上楼下姑娘们接客的妓院老闆?
他看了一眼桑文,发现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倒是柔弱之中带着一丝沉着稳定,似乎并不怎么烦恼。
后几日,中途下了一场秋雨,凄凄瑟瑟,硬生生将秋高气爽变成了冷雨夜。
抱月楼被范閒全盘接了下来。二皇子那边已经嗅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开始着手安排事宜。偏生范閒自己却显得比较悠閒,这几天里没有去一处坐堂,也没有去新风馆吃接堂包子。而是去了太学,带着一帮年轻地教员,整理自己从北齐拖回来的那一马车书籍。
秋风稍一吹拂,本想在云层上再赖一会儿地水滴终于坠下了来,稀稀疏疏的好不惹人生厌。从澹泊书局往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太学的院门口,这里的一大片地方都归太学和同文阁理着,庆历元年新政时设地几个衙门早就撤了。
范閒举着黑色的布伞,行走在太学来往的学生中间,间或点点头。与那些恭敬请安的学生们打个招呼。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虽然早已不同当初,但陛下并没有除却他五品奉正的职务,而且还曾经发过口谕。让他得空的时候,要来太学上上课。
虽然他不喜欢做老师,也没有来上过课,但是凭着自己的官职,来太学看看书。躲躲外面的风雨,是极愿意做的。
第一天他来太学地时候,学生们不免有些惊讶。因为已经有将近一年,小范大人都没有来过太学了。众生员一想到
这位年轻大人,如今是在监察院里任职,心里不免有几分抵触和畏惧,所以远不如一年前热情,直到过了些时辰,众生发现小范大人还是如以往一般好相处,这才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来到太学给自己留的书房之外,范閒收了雨伞。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推门而入。
房内有几位太学地教员正在整理着庄墨韩的赠书,对于庆国来说,这一辆马车的书籍有极美妙的象征意义,陛下极为看重,所以太学方面不敢怠慢,抄录与保养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看见范大人走了进来,这几人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范閒笑着回礼,眼前这几位都是一直碌碌不得志地人物,因为自己一个人很难修好庄墨韩的赠书,所以强行从太学正那里抢了过来,几日里相处的还算愉快。
黑布雨伞放在角落里,开始往地板上渗水,房间里生着暗炉火炕,两相一烘,范閒顿时觉得屋内地湿气大了起来,感觉到有些不适应,便鬆了鬆领口,说道:「太湿了不好,现在天气还不算寒冷,几位大人,咱们就先忍忍吧,将这炉子熄了如何?」
一位教员解释道:「书籍存放需要一定的温度,太冷了也不行。」
范閒知道这一点,说道:「还没到冬天,这些书放在屋内,应该无妨的,湿气重了也是不好。」
众人应了声,便开始埋头继续工作,太学禀承了庆国朝政一贯以之的风格,讲究实务,不好清谈,和北齐那边有极大的不同。范閒也坐回了自己的桌上,却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工作,便被人请了出去,说是有人要见他。
……
……
「大学士今天怎么回太学来了?」范閒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椅中的舒芜大学士,尊敬地行了一礼。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台,礼部尚书被绞之后,朝中的文官系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一部分隐隐看着范閒,一部分跟着东宫,反而是往年不声不响地二皇子,因为这么多年的经营与文名,却拥有最多文官的支持。
眼前这位舒大学士,当年是庄墨韩的学生,一向极有名声,依资历论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为他是在北魏中的举,如今却在庆国当官,所以总有些问题。在庆历五年的这次动盪之中,他却阴差阳错地获得了最大的利益,虽被剥夺了太学正一职,但原任同文阁大学士因为受了春闱事件的牵连,被除职后,转由他出任。
同文阁大学士极清极贵,在宰相一职被除,至今没有新任宰相的情况下,同文阁大学士更是要入门下议事,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庆国朝廷的中枢之中,相当于一任宰执,就算范閒再如何势大,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官员。
当然,舒芜大学士也不会傻到真的将范閒看成一个普通官员。若是那般,他今天也不会来找范閒了。
「范提司都能静心回太学,老夫难道不能回来?」舒芜与自己儿子一般大小年龄的范閒开着玩笑。「这外面冷风冷雨地,你这年轻人倒知道享福,躲回了太学……怎么?嫌监察院的差使要淋雨?」
外面冷风冷雨?范閒不知道这位舒大学士是否话有所指,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史阐立收了抱月楼之后,言冰云的行动开始逐步展开,首先动用监察院的压力,逼刑部跳过了京都府,直接发出了海捕文书,咬死了几条罪名。开始追查那位袁大家袁梦。
不过袁梦姑娘还真能躲,在靖王世子弘成地掩护下,竟是不知道藏到了哪里。范閒并不着急。反正发出海捕文书,是为了后面的事情做铺阵,袁梦越迟抓到反而越好。在言冰云的规程当中,一环扣着一环,只要最后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好。
就在前两天。京都里开始有流言传播开来,说刑部十三衙门日前在捉拿的妓院老闆袁梦,其实……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姘头!
流言本来就很容易传播开来。更何况袁梦和李弘成本来就有一腿,所以一时间京都里议论的沸沸扬扬,李弘成的名声就像是大热天里的肥肉,眼看着一天天就臭了起来。
而李弘成与二皇子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一时,又有流言传出,京中如今很出名地抱月楼,其实幕后的老闆就是二皇子。刑部衙门追查的妓女失踪案件,和这些天潢贵冑们脱离不了关係。
这些传言说地有鼻子有眼,比如袁梦当年是流晶河上的红倌人,但除了世子之外,却没有见她接过别的客人。又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二皇子殿下曾经在抱月楼外与监察院的范提司一番长谈,虽不知道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范家第二天就将抱月楼地股份,卖给了一个神秘的姓史的商人。
这些流言,自然是监察院八处地手段,当初春闱案范閒被逼上位,最终成为天下士子心中偶像的形象工程,就是八处一手弄成的,这个大庆朝文英总校处,搞起形象工程来一套一套的,要泼起污水来,更是下手极为漂亮。
当然,流言传播的过程之中,京都的百姓也知道了,抱月楼当初的大东家,其实是范府的二少爷,范家的声誉也受到了
一些影响。
不过毕竟流言地源头就在范家自己手里,随便抛出几个范提司棍棒教弟,老尚书痛下家法,大整族风,二少爷惨被断腿,满圆里恶戚惨嚎,范府毅然亏本脱手景楼的故事……便可以震的京都百姓一愣一愣,加上范家明面上与抱月楼已经没有了关係,传了一传就淡了。
说到控制舆论这种事情,范閒做的实在是极为手熟,当初凭五竹叔写几千份传单就能把长公主赶出宫去,更何况如今对付的,只是位更为稚嫩的二皇子。所以如今的京都民间,总以为二皇子与世子李弘成--这两位其实在抱月楼里一点股份也没有的人物--才是抱月楼一案的真正幕后黑手,而范閒范提司却是一位清白人物,范府只怕有说不出的苦衷。
言冰云接下来的步骤,是针对二皇子与崔家间的银钱往来。具体的方法,连范閒都不是很清楚,他信任言冰云的能力,便根本懒得去管这一块儿。
……
……
舒芜大学士看了他一眼,担忧说道:「你可知道,昨天京都府已经受理了抱月楼的案子……你家老二的罪名不轻啊,纵下行凶,杀人灭口,逼良为娼……今天就要开审了。」
范閒苦笑道:「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逆子。」
舒芜摇头道:「京都府如今还没有去府上索人,想来还是存着别的念头……小范大人,这讼之一字,最是害人,刑事之案,没有太多的迴旋余地,如果京都府真的审下去,这件事情惊动了陛下,我想就不好收场了。」
经过一番谈话,范閒已经知道了这位朝中文官大老的立场。对方是代表朝中的文官系统发表意见,劝范家与二皇子一派能够和平相处,不要撕破了脸皮。先不说朝廷颜面的问题,在这些大老们看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范閒与二皇子都是庆国年轻一代地佼佼者,不论是谁在这场斗争中失势,都是庆国朝廷的损失。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范閒有可以与皇子争斗的资格,虽然他是监察院的提司。范閒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知道面前这位大学士劝和,其实是为自己着想,不免有些感动,温和笑着说道:「多谢老大人提点……想必老大人也已经见过二殿下了。」
舒芜点了点头。自从范閒打北齐回京以来,便一直和二皇子一派过不去,监察院抓了不少二皇子一派地臣子。他要从中说和,必先去看二皇子的意见,没料到二皇子倒是极好说话,很有礼貌地请舒大学士代话给范閒,愿意双方各退一步。
……
……
听了舒大学士的传话。范閒在心里冷笑一声,二皇子那人小名就叫「石头」,哪里是这般好相与的角色。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自己更是被逼着将弟弟送到了遥远的异国它乡,自己岳父被长公主和二皇子阴下台的事情,也总要有个说法吧?
而且监察院一处的钉子早传了话来,二皇子那边已经将秘密藏好的抱月楼三个凶手接了回京,就准备在京都府的公堂上,将范思辙咬死。
二皇子请舒芜代话,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范閒而已,范閒却并没有这般愚蠢。他恭恭敬敬地为舒大学士奉上茶后,说道:「这件事情和院子没有什么关係,和我也没有什么关係,我这些天守在太学里,就是怕有人误会。」
舒芜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满是怜惜之色:「何苦与他斗?就算这一次斗赢了那又如何?千赢万赢,总比不过陛下高兴。」
范閒心头微动,知道这话实在,对面前这位老学士更增感激之情,虽然他心中另有想法,还是温和应道:「您既然都说话了,晚生还有什么好说地,只要京都府给我范家留些颜面,刑部那件案子,自然也没有人往深里追究。」
在舒芜这位老臣重臣的眼中看来,范閒应的这话,就显得有些毛燥了,官场之上,总讲究个遮掩体面,哪有这般当着一朝宰执地面,明白无误的讲这些不法之事的道理?但他也知道,范閒这人的性情就是这般,微笑满意着沉吟不语,只是看着太学窗外的雨,柔柔地下着。
……
……
离京都府衙三里地的御山道旁,秋雨在煞煞的下着。
抱月楼妓女失踪之案已经查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挖到尸首,但是京都府已经掌握了牵涉到命案之中地三个凶手,只要这三个亲手杀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归案,然后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范家那位二少爷为幕后主使之人,一方面对范家造成强烈的打击,另一方面也洗清了二皇子身上被泼着的污水。
所以这三个打手,实在是重要人物。二皇子一派直到今天也不清楚,当初范家为什么会在执行家法之后,将这三个人直接送到了京都府,这岂不是给了己等一个大把柄?
但直到范家卖了抱月楼,开始追查袁梦,锋头直指李弘成之后,二皇子才明白,原来范閒只是用这三个打手来安自己的心,以为他是真地选择了和解,从而反应要慢了几天。不过二皇子依然觉得范閒有些不智,只要这三个人在手上,你范家的那个胖麻子还能往哪里跑?
如今二皇子是真的动火了,你
范閒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地敢对自己动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来的。而此时,世子弘成虽然也是满腔郁闷,却是无法去范府找范閒打架,因为靖王抢先动怒,接着动了一顿板子之后,将他关在了王府里,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地风雨。
……
……
「好生看管着,不要让人有机会接触到……切不能给他们翻供的机会!」二皇子府上八家将之一的八爷范无救,阴沉着一张脸,对京都府来接人地差役说道:「这件差使如果办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紧张地点了点头,不是对这件差事紧张,而是面对着二皇子手下的八家将感到紧张,御山道离京都府只有三里路。如果不是为了避嫌,范无救一定会亲自押送这三个打手,看着他们被关进京都府地大牢。
马车动了起来,在阴沉沉的秋雨之中,范无救远远看着。马车在雨中行走,一应如常,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只是偶尔走过几个撑着雨伞,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时,那些路人动了起来。雨伞一翻,便从伞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锐铁器,异常冷静地刺入了马车中!
范无救大惊之下往那边衝去。只是他离马车有些距离,看那些人动手速度,便知道自己根本来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无比尖锐,就像是刺豆腐一样,直接刺入了马车的厢壁。杀死了里面那三个人。
路人们抽出尖刺,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打着雨伞。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里。
……
鲜血从马车上流下来了,范无救才寒着一张脸赶了过来。他拉开车帘一开,骤然变色,那些伤口痕迹,无一不显示出下手的人何其专业,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刺,就无救了。
范无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为二皇子感到担心。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死马车里地三个人就已经极难,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对自己这些人何时移送人证,竟是清清楚楚,想来监察院在二皇子一系里,也埋藏了许多钉子,才能将下手的时间地点,拿捏地可谓妙到毫巅。
这场暗杀正因为设计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显的这般自然、简单,就像吃饭一样,并不如何惊心动魄。
只有范无救这种高手,才能从这种平淡的杀局里,寻到令自己惊心动魄的感觉。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地是谁,除了监察院六处那一群永远躲藏在黑夜里的杀手,谁能有这种能耐?他脸色愈发地苍白,不由想到,刚才那几个路人如果是针对自己进行一场暗杀,自己能够活下来吗?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轻视了范閒地力量,那是因为庆国新成长起来的这一辈人,根本不知道监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个机构。
范无救有些紧张地摩娑着袖子里的短匕首,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应该脱离二皇子,救救自己为好。
……
……
「棋艺不精,棋艺不精,我下棋就是舍不得吃子儿。」范閒满脸惭愧说着。
他这时候正在太学和舒芜下棋。今天早朝散的早,南方的赈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所以舒大学士才有这么多閒功夫,只是下了两盘棋,老先生发现范閒如此聪慧机敏的大才子,竟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臭棋篓子,不由变了脸色,觉得下这种棋,就算赢了也没什么乐趣。
舒芜叹息说道:「范閒啊范閒,我看你做什么事情都精明的狠,怎么下棋却偏偏这么臭?」
二人又随口閒话了几句如今朝廷里地事情,因为范尚书在府里向来极少说这些,而监察院也不可能去查自己朝会上的争执,所以范閒听的很感兴趣,一些以他如今品级还不能接触的朝政大事,也嗅到了一些味道,如今燕小乙在北边任着大都督,不停地伸手要银子,而南边的小型战事也在进行着,庆国目前确实有些缺银子。
范閒的心此时便放下来了,只要陛下需要银子,那么明年内库总会落入自己的手中,长公主那人,阴谋诡计是玩的好的,但说起做生意赚钱,实在不是那么令人放心。
雨势微歇,范閒没有资格留这位老大人吃饭,恭恭敬敬地将大学士送出门去,便一转身回了那间房,重新开始审看庄大家赠予自己的藏书,等众教员散了之后,他还没有离开,只是捧着本书在出神。
他知道今天京都里发生着什么事情,只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那三个人本来就是死人,只是那些死去妓女的家人,如今也在京都府里告状,口口声声指着范家。
范閒当然不会再去杀人灭口,今天死的那三个人一直被二皇子偷偷藏着,自己杀了他,对方也不可能告到御前去,而且范閒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杀死苦主的狠辣心肠。
其实他明白,如果不论身份,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手中掌握的资源和权力,远远比二皇子要强大的多,这场斗争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当然是自己稳赢的局面。
只是世人却不知道这点。
唯一让范閒在意的,只
是宫中那位陛下的态度,如果陛下觉得这些小王八蛋们玩家家不算什么,那范閒就可以继续玩下去,他对那位陛下的心思其实揣摩的很准,二皇子……不过是把磨刀石,虽然是用来磨太子的,但用来磨一磨将来监察院的小范院长,看看小范院长的手段与心思,似乎也是件不错的选择。
当然,如果范閒真的下手太狠,宫中只要一道旨意,也就可以平復了此事。他并不担心陛下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自己痛下毒手,反而会自嘲想到……大家都是王八蛋,你皇帝陛下总不好亲此蛋薄彼蛋。
京都的雨停了,他悄无声息地避开众人眼光,离开了太学,在一家成衣铺里脱去了外衣,露出里面那件纯的「工作服」,又从满脸卑微的掌柜手中,接过一件样式寻常的外衣套在了身上,这才一翻雨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消失在了京都的街道之中。
……
……
雨已经停了,天上的铅云就像是被阳光融化了一般,渐渐变薄变平,再逐渐撕裂开来,顺着天穹的弧度,向着天空的四角流去,露出中间一大片蓝天,和那一轮获得胜利后显得格外新鲜的秋日。
阳光打在京都府衙门的外面,有几抹穿进堂去,将堂上那面「正大光明」的匾额照的清清楚楚。
已经有看热闹的人群围在京都府外,等着府尹大人亲审近日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抱月楼一案。这案子有背景,有凶杀,牵涉的是让人想入非非的妓女,发生在声色场所,满足了京都百姓们审美的诸多要求,所以是众人关心的焦点,日常茶余饭后,若对此案没有几分瞭解,真是不好意思开口,那些马车行的车伕,若对此案的始末不能一清二楚,那真是没脸为客人赶车。
范閒伪装成一位路人,混在人群之中往衙门里望着,心里不由有些怪异的感觉,京都府乃首重衙门,这府里最近一两年的人事变迁,却与自己脱不了关係,只怕今次事罢,这位京都府尹也要告罪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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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府外谢必安
原来的京都府尹梅执礼,是柳氏父亲的门生,一向偏着范府,在郭保坤黑拳案中,帮了范閒不小的忙,后来范閒在牛栏街遇刺,梅执礼身为京都府尹自然也要受罚,被罚俸一年,留职查看,但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年又出了春闱一案,几番折腾下来,梅执礼终于被从这个位置上赶了下来,下放到外郡去了。
范府与老梅还偶有书信来往,所以范閒清楚那位当年的梅府尹,其实万分高兴离开京都府这间万恶的衙门。
堂上,一大排看上去贫苦不堪模样的人,正跪在案前失声痛哭。这些人都是抱月楼死去妓女的亲人,一边痛哭,一边痛骂着范家,口口声声请素天大老爷做主。
现任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满脸正义凛然,唇角微微抽动,眼眶中一片湿润,似乎是被堂下这些苦主的说辞打动的无以復加,马上下令府上衙役速去抱月楼捉拿相关嫌犯,现场勘验,又郑重其事地表白了一番为民做主的心愿,命人去范府请那位无恶不作的范家二少爷,却根本没有提到袁梦等人的名字。
范閒混在人群中冷眼看着,看出那位田靖牧府尹眼中的微微慌乱之色,心知对方也知道,那三位牵涉到妓女命案中的打手已经死了的消息。
对于堂上那些苦主的叫骂声,范閒没有丝毫反应,毕竟抱月楼害死了那几名妓女,自己和弟弟不过被骂几句,又算什么?他只是在怀疑,这些苦主究竟是真的。还是二皇子那边安排的,监察院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京都府地审案是很乏味的,这种戏码千百年来已经演过许多次了。虽然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依然津津有味,但范閒已经将心思转到了别处。他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估算着有件事情马上就要发生。
自己的岳父,一代奸相林若甫之所以最后黯然被迫下台,虽然从根源上说,是因为自己地横空出世,陛下圣心一动所致,但具体的寻火索,还是当初那位死在葡萄架子下面的吴伯安。因为山东路的彭亭生授意大整吴家,整死了吴伯安的儿子。所以吴伯安的遗孀才会进京告状,在途中被相府的人截杀,却凑巧的被二皇子与李弘成救了下来--今天。二皇子会不会又来这么一道?
岳父的下台,范閒其实并不怎么记仇,但却记得了二皇子的手段。本来按理讲,真正玩弄阴谋地高手,绝对不会重复自己的手段。但他将二皇子看的透彻,对方虽然喜欢蹲在椅子上摆出个莫测高深地模样,但在自己这么多天的试探下。终究还是显露了年轻人稚嫩与强拧的一面。
除了监察院的恐怖实力,范閒比二皇子更占优势的就在于此,他虽然这世地年龄比二皇子小,但实际上的阅历,却不知道要丰富多少。
……
……
不一时,京都府衙役已经带回了抱月楼如今名义上的主事人,石清儿,还有相关地人手正在抱月楼后方瘦湖畔里寻找痕迹,只是目前命案没有直接证人。所以也不知道埋尸何处,当然找不到尸首。
范閒看着堂内跪在青
石地板上的女子,在猜想她究竟会如何应对,是慑于自己的压力而老实安份一些,还是依旧有些不甘心。至于埋在抱月楼里的尸首,监察院早已经与史阐立配合着,在一个夜里取了出来,放到了京郊好生安葬,只等着这案子真正了结以后,再想办法通知她们真正的家人。
堂内的石清儿咬着双唇,虽不是一言不发,但也是上面的大老爷问一句,她才斟酌半晌应一句,她心里对这件事情明镜似的,来之前那位史先生早交待过了,自己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好在如今的东家要求也不严苛,并不要求自己攀污什么,也不要求自己为范家二少爷掩饰什么,只是照直了说。所以不等京都府尹用刑,她就将当初抱月楼地东家姓甚名谁,做了些什么事情,交待的一清二楚,但在妓女命案这件事情上,却一口咬死,是那位正被刑部通缉的袁大家袁梦指人做的,东家虽然知道此事,但并不曾亲手参与。
京都府尹本有些满意堂下跪着的这女子应的顺畅,但听来听去,似乎总有为范家二少爷洗脱的意思,而且二皇子那边早交待过,这件事情断不能与袁大家扯上关係,便将脸一黑,将签往身前一摔,喝道:「这妇人好生狡猾,给我打!」
便有京都府的衙役拿着烧火棍,开始对石清儿用刑,石清儿咬牙忍着疼痛,知道这一幕一定有范家的人看着,自己既然已经没了三皇子这个靠山,想指望着依靠范家在京都生活,那就得一条道走到黑。
她忍痛不语,却不是不会发出惨叫,咿咿呀呀地唤着,疼痛之中含着幽怨,在京都府的衙门上飘来飘去,倒让围观的百姓都觉得有些不忍。
范閒在外面看着这幕,有些意外于这个女人的狠气。
用刑一番后,石清儿还是头前那几句话,京都府尹正准备再用刑的时候,去范府索拿范思辙的官差却是满身灰尘、一脸颓败地回来覆命。
原来这一行人去范府索拿范思辙,他们请出京都府的牌子,强行进去搜了一番,但此时的范思辙,只怕已经到了沧州地界,正在马车里抱着妍儿姑娘喟叹故土难离,哪里搜得到!这些差役们,正准备多问几句的时候,就已经被柳氏领着一干家丁用扫雷将他们打了出来。
听着属下受辱,京都府尹毫无生气之色,反是暗自高兴,高声喝斥道:「这等权贵。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窝藏罪犯……」他拿定主意,明天便就着此事上一奏章,看你范府如何交待。
范閒冷眼看着,心里却不着急。有柳氏在家中镇宅,他是知道这位姨娘的手段,哪里会处置的如此思虑不周?更何况小言公子玩弄阴谋是极值得信赖的,当年整个北齐朝廷都被他玩在掌心之中,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京都府,一个刑事案件。
果不其然,府外围观地人群一分,行来几个人,领头的那位便是范閒第一次上京都府时的伙伴,范府清客郑先生。当年京都府赫赫有名的笔头。
这位郑先生有功名在身,不用下跪,只对着案上地府尹老爷行了一礼。便说道:「大人这话大谬,京中百姓皆知,我范府向来治府严明,哪里会有窝藏罪犯这种事情,至于二少爷究竟犯了何事。还需大人细细审来,我范府绝不偏私。」
京都府尹田靖牧知道眼前这位清客,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笔头。而他身边那个状师宋世仁,更是出名难缠的讼棍,范家摆出这么个阵势来应着,想必是准备走明面路线,将脸一沉喝道:「既不偏私,为何还不速将犯人带上!」
寒秋天气,宋世仁将扇子一挥,嘲笑说道:「捉拿犯人,乃是京都府的差事。什么时候论到旁人管了?」
田靖牧冷笑道:「你家二少犯了事,自然要将人交出来……若不交人,难道不是窝藏罪犯?庆律之上写的清清楚楚,宋世仁你还是住嘴吧。」
宋世仁却不听话,笑吟吟说道:「庆律有疏言明,犯家必须首先交人……只是大人,范家二少爷早已于八天之前失踪,叫我们到哪里找人去?」
田靖牧气极反笑道:「哈哈哈哈……好荒谬的藉口!」
宋世仁愁苦着脸说道:「好教府尹大人知晓,并非藉口……数日之前,范府已上京都府举报,言明二少爷诸多阴私不法事,只是大人不予理会,而且当时也一併言明,二少爷已经畏罪潜逃,请京都府速速派差役将其捉拿归案。」
他再摇纸扇,沉痛说道:「范尚书及小范大人,大义灭亲还来不及,怎么会私藏罪犯?」
田靖牧一拍惊堂木,忍不住骂道:「范家什么时候来举报过?又何时报案范思辙失踪?本府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休想将水搅浑了,从中脱身。」
「有没有……烦请大人查一查当日案宗,便可知晓。」宋世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田靖牧心头一凛,马上惊醒了过来,极老成地没有喊差役当场去查验当日案宗,而是寻了个藉口暂时退堂,自己与师爷走到书房之中,将这几日来的案宗细细看了一遍,等看到那张记明瞭范府报案,范家二少爷畏罪潜逃的案宗时,这位京都府尹险些气的晕了过去!
明明没有这回事情,怎么却
突然多了这么一封卷宗!
京都府衙看管森严,就算是监察院动手,也极难不惊动任何人……他……他……他……范家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玩了这么一招?田靖牧地脸色极其难看,心知肚明是京都府有内鬼,只是一时间不能判断,到底是少尹还是主薄做的这件事情。
等田靖牧再回到堂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硬气了。毕竟案宗在此,而且先前查验地时候,京都府少尹与主薄都在自己身边,就算自己肯冒险毁了范家报案的案宗,也没有办法瞒下此事。
如此一来,就算范思辙将来被定了罪名,但范府已然有了首举之功,范家二少爷畏罪潜逃之事,范府也没有刻意隐瞒--这般下去,还怎么能将范府拖到这摊子浑水里来?至不济最后陛下治范府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削爵罚俸了事,根本不可能达到二殿下所要求的结果!
京都府尹好生头痛,却不肯甘心,黑着张脸与范家庞大的讼师队伍继续展开着较量。
……
……
京都府暂时退堂,范閒知道明面上地功夫已经差不多了,范思辙从此就成为一位畏罪潜逃之人,等着自己将来真的大权在握时。自然会想办法洗清,而范府也终于可以轻身而出,从此一身轻快。
至于如今地抱月楼名义上地东家史阐立,由于他是在案发之后接的手。京都府再怎么蛮不讲理,也没可能将他索来问罪。
范閒忍不住笑了笑,还和身边一位看热闹的大汉就着案情讨论了几句,眼瞅着那些苦主们正在衙役地带领下,去府衙后方的一处地方暂歇,他唇角一翘,与大汉告辞后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檐之下,一个书生般的人物。
那些妓女的家人满脸凄楚地往街角行去,将将要消失在那些围观人群的视线中时。打横刺里竟是杀出了四五个蒙面大汉,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直刀衝了过来,这些蒙面刺客刀光乱舞。下手极狠,便朝着那些苦主地身上砍了下去!
街头一片叫嚷哭嚎之声,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是一声喊,吓得四散逃开。
范閒站在一棵大槐树下面,瞇眼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担心,反而是对二皇子那方的实力有些看轻,对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样的手段。行事实在是拙劣地狠,上次栽赃宰相能够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愿意戳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来这么一手,难道不怕陛下耻笑你手段单一吗?
至于这些苦主的性命,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处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战团之中。极其快速地将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后,而迎上了那些杀手。
又是路人,是范閒最喜欢地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没有拿刀,只是拿着监察院特备的刺尖,不过三两下功夫,便破了那几个刺客的刀风,欺近身去,下手极其干净利落,出手风格简洁有力,竟似带着几丝五竹大人的痕迹。
范閒眉梢一挑,知道这是因为六处的真正主办,那位影子是五竹仰幕者地关係。
二皇子那边派来的刺客其实身手也不错,但和六处的这些人比较起来,总是显得下手有些冗余之气,稍一对战,便溃败不堪,这些人下意识里便想遁走,但却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着,毫无办法。
当当几声脆响!
这场突如其来地狙杀与反狙杀嘎然而止,那几个蒙着脸的刺客惨然倒在街面之上,身上带着几个凄惨的创口,鲜血横流。
范閒看着那边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对于小言的安排十分满意,留不留活口无所谓,但是不能让这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这些刺客的身上都带着监察院秘密的印记,以便栽赃给自己,而这场狙杀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们养的死士,只能算是兼职地刺客,遇见六处的专业人士,自然会败的很惨。
便在此时,奇变陡生!
街角那个正在屋檐下躲雨的书生,忽然间飘了出来,杀入了战局之中,只见他一拔剑,意洒然,剑芒挟气而至,真气精纯狂戾,竟是带着街上积水都跃了起来,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场间一位苦主!
好强悍的剑气,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书生之手,场中那几位伪装成路人的六处剑手一时不及反应,也不敢与这雨剑相混的一道白气相抗,侧身避开,尖刺反肘刺出,意图延缓一下这位高手的出剑。
嗤嗤数声响,尖刺只是穿过了那位书生的文袍下摆,带下几缕布巾,却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剑之威,只听着噗的一声,那柄无华长剑已经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体!
……
……
谢必安,二皇子八家将中最傲气的谢必安,曾经说过一剑足以击败范閒的谢必安,出剑必安的谢必安。
范閒第一眼就认出了屋檐下躲雨的书生是他,但根本没有想到,以对方的身份实力,竟然会如此不顾脸面地对一位苦主出手,此时大局已定,就算谢必安杀了那个苦主,又能如何呢?
他以为谢必安只是奉命前来监视场中
情况。根本想不到对方会抛却傲气出手,所以反应略慢了一丝。
谢必安在出剑前的那一剎那,其实就已经知道,既然六处的人在这里。那么栽赃的计划定然是失败了,他虽然狂妄,但也没有自信能够在光天化日地京都街头,将那些常年与黑暗相伴的六处剑手全部杀死。
但他依然要出剑,因为他心里不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那些路人刺倒,而自己想要杀的苦主们虽然惊恐,却是毫髮无伤,这种完全地失败,让他愤怒了起来。从而选择了不理智而狂戾的出剑。
杀死一个苦主也是好的,至少能为二殿下在与范閒的斗争中挽回些颜面,而且……只要这些妓女的亲眷死了一个。范閒总要花很多精力在解释这件事情上。
他轻轻握着剑柄的右手感到一丝熟悉的回颤,知道剑尖已经又一次地进入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体,又会带走一个无辜者的灵魂,有些满意,甚至是嚣张地笑了笑。回剑,看着那位苦主胸前的血花绽开。
然后……他地笑容马上僵住了。
谢必安自信绝不会失手的一剑,也确实实实在在地刺入了那位苦主的身体。但唯一有些怪异地是,剑尖入体的部位,略微向中间偏了那么一两寸,也就是这段距离,让他手中的的剑,没有直接杀死对方。
而且他已经失去了第二次出剑的机会,因为他面前地苦主,就像是一隻风筝一样,惨惨斜斜。却又极为快速地向着右手边飞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平空将一个人,牵引向了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向。
……
……
谢必安下意识里手腕一拧,长剑护于胸前,霍然转首看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刚赶过来地范閒,收回踹出去的那隻脚!
「范閒!」
身为极高明的剑客,他第一时间查觉出了对方的气息,在尖叫声中,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剑,笔直而无法阻止地向着范閒的面门上刺了过去。
此时,六处的那几位路人知道范提司到了,很有默契地护着惊魂未定的苦主们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范閒一脚救了先前那人一命,此时根本来不及抽出匕首,看着迎面而来地寒光,感受着那股凛烈的剑气,感觉自己的眼睫毛似乎都要被刮落了一般!
他一抬手,嗤嗤嗤,三声连环机簧之色连绵而起,三枝淬着见血封喉毒液的弩箭,逆着剑风,快速射向了谢必安的面门。
此时剑尖所指是面门,而暗弩所向亦是面门。
两个人很明显都没有比拚脸皮厚度的兴趣,范閒沉默甚至有些冷漠地一扭身体,凭借自己强悍的控制身体能力,让那把寒剑擦着自己的脸颊刺了过去,狠狠一拳击向了谢必安的胸腹。
这一拳上挟着的霸道真气十分雄浑,破空如雷,如果击实,谢必安必要落个五臟俱碎的下场。
谢必安拚命一般左袖一舞,舞出朵云来,勉强拂去了两柄细小的暗弩,想趁此一剑要了范閒性命,哪里料到范閒竟然敢如此行险,生生递了那个恐怖的拳头出来!
他怪叫一声,横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范閒的拳头上。
喀喇一声脆响,谢必安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断了!
「范閒!」
谢必安愤怒地狂喝道,不是因为畏惧范閒的真气,而是拳掌相交时,一道淡淡的黄烟从二人拳掌间爆了开来,谢必安没有想到范閒竟然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会用毒烟这种下作手段!
此时毒烟入体,他剑势已尽,横割无力,又急着去迎范閒那一记诡异而又霸道的拳头,空门大开,三枝弩箭的最后一枝刺入了他的肩头。
又中一毒。
……
……
「范閒!」
谢必安第三次狂乱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咒喊首范閒的名字,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强行运起体内真气,一剑西出。直攻范閒的咽喉,毒辣至极,而他整个身体已经飘了起来,准备掠上民宅檐上。逃离这个身具高强实力,却依然阴险无比地另类高手身边。
但范閒怎么会让他逃?
一道灰影闪过,范閒已经在半空之中缠住了谢必安的身形,右臂疾伸,直接砍在了对方的脚踝上,这一记掌刀,乃是用大劈棺做的小手段,虽然攻击地是敌人最不在意的边角处,却给对方带来了极大的损害。
谢必安闷哼一声,只觉脚踝处像是碎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迅疾染遍了他半个身体,让他逃离的速度缓了一缓。
也就是这一缓,范閒沉默着出手。在片刻时间之内,向谢必安不知道攻了多少次,二人重新站立在微有积雨的街面之上,化作了两道看不清的影子,一道是灰色。一道是黑色,纠缠在了一起。
啪啪啪啪一连串闷响,谢必安身上也不知道挨了范閒多少记拳脚。虽然范閒下手太快,所以真气未能尽发,谢必安仗着自己数十年的修为硬抗住了,但是剑尖如风,竟是连范閒的身体边都挨不到一下,这个事实让谢必安开始绝望了起来。
对方的身法怎么这么快!
谢必安尖叫一声,疾抖手腕,剑势俱发,化作一蓬银雨护住自己全身。终于将范閒逼退了数步。
钉地一声,他颤抖的右手拄剑于地,剑尖刺在积水之中,微微颤着,带着那层水面也多了几丝诡异的纹路。
看着不远处面色平静地范閒,谢必安感觉身体内一阵痛楚,经脉里似乎有无数的小刀子在割着自己,他知道这是范閒先前的攻势,已经完全损伤了自己的内腑,而他中的毒也渐渐发了,右腿也快要站立不稳,面对着一脸平静地敌人,谢必安已经丧失了出手的信心。
「九……」谢必安知道自己就算不轻敌,也根本不是范閒的对手,此时他对于范閒地实力评断已经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微一动念,他的眼中惘然之后多了些畏惧,刚刚说了个九字,体内的伤势復发,咳出几道血丝吞了末一个字。
他望着范閒,眼中闪过一丝惘然。他还记得自己在抱月楼外的茶铺里,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过,仅凭自己一人,就可以把范閒留下来。
这是建立在对自己强大的信心,和对范閒的判断之上,虽然面前这位姓范的年轻人,曾经在去年的牛栏街上杀死过程巨树,但是谢必安根本不相信一个权贵子弟,能够有毅力真地投身于武道之中,能够拥有真正精湛且实用的杀人技……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哥,居然已经迈入了九品的境界!
「……九品!」谢必安咳嗽不止,却依然挣出两个字来,右手的拇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按在了剑柄之上。
……
……
范閒脚尖一点,整个人像道箭一般来到谢必安的身前,黑色的寒芒划过,用自己最擅长的匕首,割断了谢必安用来自杀的长剑,同时狠辣无情地一拳击打在谢必安的太阳穴上,然后如道烟一般闪回,就像是没有出手一般。
谢必安凄凉无比地昏倒在街上的污雨水之中,震起几丝不起眼的小水花,身上满是伤痕。
范閒不会给失败者任何发表感想、摆临终> 终于京都府的衙役们畏畏缩缩地赶了过来,京都府尹闻讯也貌作惊讶地赶了过来,一看场中局势,他的心头一凉,知道二皇子设计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泡了汤,此时再看那位微笑着的范提司大人,田靖牧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人想杀人灭口,我凑巧来京都府听弟弟那个案子……凑巧碰上了。」范閒满脸平静地说着,右手却还在微微地颤抖,「幸好身边带着几个得力的下属,才不至于让这些人阴谋得逞。」
私自出手的谢必安没有自杀成功,对于范閒来说,能够获得八家将中的一人,实在是意外之喜。二皇子府上的八家将,在京都并不是秘密,今日这么多民众眼看着谢必安刺杀命案的苦主,对于八处的造谣工作来说,实在是一次极好的配合。
范閒真恨不得对躺在地上的谢必安说声谢谢。
京都府衙役们接管了一应看防,接下来就没范閒什么事情,他不需要此时就点明谢必安的身份,自然有下属来做这些事情。
「这人就交给大人了。」范閒似笑非笑地望着京都府尹,「贼人阴狠,还请大人小心看管。」
范閒没有将谢必安押回监察院的想法,就算最后问出此次谋杀苦主是出自二皇子的授意,但如果是监察院问出来的,这味道就会弱了许多。他此时直接将昏迷的谢必安交给京都府,其实何尝不是存着阴晦的念头。交过去的谢必安是活的,如果将来死了,以后的事情就将会变得格外有趣。
京都府尹是三品大员,监察院非受旨不得擅查,难得出现这么一个阴死对方的机会,范閒怎能错过,怎舍得错过?若真错过了,只怕连小言公子都会骂他妇人之仁。
……
……
初霁后的京都,人们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摆脱出来,毫无疑问,今天京都府外的事情,又会成为京中饭桌旁的谈资。而在知情权贵们的眼中,二皇子与范閒的争斗,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后者严重的倾斜--如果陛下没有什么意见,宫中依然保持沉默的话。
伪装成路人的下属们紧紧护卫着范閒,往府里走去,其中一人瞧见了范閒微微颤抖的右手,以为提司大人是在先前的打斗中受了伤。
范閒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兴奋而已……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享受过这种过程了。」
这是句实话,先前与谢必安一番厮杀,确实让范閒的心神有些亢奋,他似乎天生喜欢这种狙杀的工作,甚至有时候会想着,或许言冰云更适合做监察院的主人,而自己去为小言打工才比较合适。
不过右手的颤抖,也不仅仅是因为兴奋,范閒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本来一片阳光的心情上,骤然多出了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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