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歧途无返(父女)》 一
六月刚入夏没多久蝉鸣声就嘶哑个没完,天气闷得像是在澡堂憋气,一吸一吐间都是潮热的窒息感。前几天的广播里说下旬会有台风过境,今年的第一个,像是初登场的瞩目,罩于蒸笼下的h市好像就等着这场旋波的席卷了。
下课铃刚响过,宋潋不急着收拾,只是慢慢把课上讲的试卷规整放好,教室没空调,只几片发黄的扇叶一圈圈地晃悠,搅动一室混浊,吹的也是燥风。宋潋莹白的脸庞泛着点潮红,汗顺着微翘的眼尾划过精巧的下颌,拐着弯向内去,淌过脖颈,一路向下最后消失在锁骨深处。
后桌的许逸沁见她不紧不慢的样子问道:“你今天不去食堂了?”“嗯,中午有点事。”宋潋还是低着头,眼帘低垂趴伏在一双眸上,情绪不显。
“后天就要考了,忙活一整年累死了。诶,你想好考完夏天干嘛去啊?”许逸沁又问道,还没等到答案自己又接上,“你成绩考附中不用愁的,我这种就不知道能不能过好今年夏天了。”说完一阵哀嚎,震得潮热空气懒懒地动了一番。
“你就差那么点,你爸难道会让你从附中溜走?”宋潋见好友夸张模样有点好笑,许逸沁家里条件怎么会允许她错过附中。许逸沁点头附和道:“我就是知道啊,才觉得以后三年更痛苦,今年夏天不好好弥补一下,我都没勇气上高中。诶你爸对你上附中没说什么?”
宋潋手稍一滞,手里试卷皱了几道杠,她抬头看了眼许逸沁,敛去眼帘后似有茶色粼粼水纹,可仔细一看又是沉静无绪的的湖面,许逸沁觉得自己好像是刚才听课听得花了眼,只听到宋潋张口说:“考完了我们去雳山玩玩吧,不然到时候补习补得你又说我不陪你。”
“啊?初三暑假啊,你还要去补习班啊。”许逸沁一脸挫败,宋潋见她这样表情,提着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回头对她一笑,似又泛起粼光,面容清曼得好看极了:“那我还能去哪呢?”许逸沁看着她的笑,一时有点愣住了,刚才她好像问了宋潋好几个问题啊。
宋潋在学校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拿出书包内层的手机,边按着开机键边用嘴撕开包装袋,小屏幕一会儿就亮了,没有未接电话,宋潋咬了口面包,发觉连面包都有点洇湿感觉,又干涩又潮湿,咽在喉管时有点恶心,她熟稔地拨下一串号码后拿到耳边,听到传来的长滴声,她跟午间校园里忙碌人群一样走着,但感官只能感觉到蒸热的空气摸过她的脸,有点压抑的温柔又隐带点燥气。
手机没响几下就有人接了,是个男声,低低的声线夹着一丝沙哑,本该是沉净的声音,但却因为一线沙哑似乎总能掀起耳膜的共振,颗粒一样摩擦着挤压着,萦绕不休。
“喂?”有些听不出年龄,“宋潋,吃饭了么?”
“嗯,正在吃。”宋潋低声应着。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别瞎吃没营养的。”
“我知道。”
“嗯。”那边似乎顿了几瞬,像是快接近一个潦草结尾一样,“那你这几天注意身体,考完我来接你。”
“好,你忙吧。”说完像等着结束一样愣着,可没传来预料的嘟嘟声,宋潋于是拿下手机,重重地按了一个键,挂断了宋晏的电话,是她打的电话是该由她来挂断。
几口吃完面包,皱了皱眉,连鼻头都轻轻皱起,晃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可爱娇气,心里嘲了一声可真难吃。宋潋抬头望了眼烈空,吐出一口浊气,想着台风什么时候来啊。
待考场老师收拾整理好最后一场考试的答题纸,终于开口放了满教室的人,满室满层满楼像是乍醒一般躁动,宋潋一出门就看到外边天色早变了脸,阴沉气压夹杂着风里腥气,对着这样不应景的天也终还是没能免俗地舒了一口气,只拔腿快了几步赶着回宿舍收拾东西,赶着回家。
当宋潋拖着半高的箱子在校门口等人的时候,风大得已经不止满足于卷起泥腥味了,她低头准备看表却刚好被风里沙尘迷了眼睛,在这等了多长时间是没看到的,一双手下意识地立刻揉了起来,闭着眼忍着异物感,站在风口好像听到台风确实就要来了。
也没多久,宋潋感觉还没缓过来,却有只手摸上她的眼睛,似是想帮她揩揉去一切杂扰,刚触上她轻薄的眼皮,身体就不知觉地颤了一下,那手熟悉与陌生杂糅,她知道是谁。还没待她想努力睁开眼,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笑:“眼红得都像兔子了。”宋潋一睁开眼就看见他手指上留着刚从她眼角拭下的生理泪,莹莹点点像小心捧着的露珠。
宋晏看见宋潋渐渐现出被迷眼的眸子,哪想到除了她脸上、他手上的泪痕,轻薄泛红的眼皮下才是真正的盈盈润润,就那样向他望来,一时他好像忘了这红眼缘由,只觉得眼前人像是眼里盛着委屈与可怜,沿着一圈红就漫了出来。但也就一瞬,宋潋的委屈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只对他说了句:“台风要来了,我们快走吧。”
宋晏那辆车穿越半个h市到旧城区时候,台风大雨还是没待他们到家就落了下来,车上宋晏忘记放伞了,进了院子停好车,宋潋等他从后备箱取出箱子,才一起向楼道快步冲去,肆意瓢泼的,再急着赶也都透了。
开了门进屋发现居然还残留点台风未来前的燥闷热气,宋晏见两人这样子,赶紧催宋潋先去洗澡,宋潋抬头看了眼他衣衫尽湿下的身躯曲线,像是触手被灼一般立马收了视线,回房间拿换洗衣服去了。
宋晏随便拿毛巾擦了擦,听到浴室逐渐传来莲蓬头的水声,眉头不可觉地皱了一下。没多久宋潋就出来了,热气绕着她,像秋晨时在林间被雾气缠身的小树,青枝柔曼纤长,带着点无意识的少女娇媚,她那张平日里沉静脸庞泛着被热气熏出来的红,看到沙发上没来得及换衣的宋晏,抿了抿唇:“爸我洗完了。”宋晏垂着眼应了她一声,客厅熏黄的灯打下来,宋潋觉得他眼上一定是停了扇蛾羽。
宋潋转头去厨房看冰箱里还剩些什么食材,该准备晚饭了,还没拿全东西关上冰箱门,就听见隔壁浴室里宋晏的声音稍扬了一下音量传过来:“宋潋,你下次洗完澡拿全东西再出来。”
宋潋一听才想到刚洗好的内衣好像忘记拿了,扶着冰箱门的手一紧,迟疑顿了一会还是转身走向浴室,隔着门对里边人说道:“那你帮我递出来一下。”声音轻弱微低着头接了门缝里的衣服就去了阳台,一点儿没看到脱了上衣的宋晏脸上的微微不适。
宋晏把东西递出去的时候看到不小心漏出来的颜色,一时偏偏想到确实是刚才进门宋潋身上已经湿透的浅色衬衣下的颜色,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巧合对应,宋潋想到这里却像是后知后觉般被惊到。
待天黑定,雨势不见丝毫收手的模样,倒是又填上了几声闷雷,风雨肆虐下屋内未散去的燥热倒像是孤岛的温暖。
宋晏收拾好出浴室,发现电视开着,一抬眼就看见厨房在忙着的宋潋,本欲张口的话收了去,又顺手开了客厅电扇,有些老旧扇叶的吱呀声和电视里新闻播报声在风雨声里时时就被掩埋了,宋晏觉得吹的风稍微散去些洗完澡后的热气,屋内的躁闷也淡了点。
宋晏头发刚被吹得半干,厨房那边也基本停了声音。不一会儿宋潋就把饭菜端上来,时间也仓促,就着现成的食材,她随便下了两碗面又紧着时间做了冬瓜虾仁汤。
宋晏帮两人盛好汤,低头喝了一口,对宋潋说道:“等会吃完就早点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连考几天不容易。”
见她只埋头喝汤,在热蒸气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宋晏动筷夹了一道,过了会儿又问她:“考完没什么想做的么?高中前难得清闲一段时间了。”
“我准备报补习班,先预习熟悉一下课程跟学学英语。”宋潋也动筷子吃起来,回话也没有看着宋晏,“我还想回y市一趟。”
“也好,你看看时间定下来我到时抽空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潋拒绝道,后又微低了音量,“我都已经十五了,上次回去好几年前了。”
宋晏见她坚持,也未多言劝她:“那到时我送你上车,你自己小心点。”说完,两个人各吃各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客厅的电视声在雷声里显得真实聒噪却又刚刚好,本应该断电关了它的,可两人没一个提出来。
夜深后雨势收了些,宋潋躺在自己房间床上,听到外边传来关灯后的脚步声渐渐延伸到隔壁房间去了,随即的关门响声结束了今晚房子里最后一点动静,休止符一般,宋潋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投入黑夜的阒静里,在雨声隔绝的暗处浮浮沉沉得捉不住。


早晨没到八点宋潋醒了,一夜风雨过后天色还是让人昏昏欲睡的阴沉,雨基本快停了,屋内一片静只听到窗台上零星规律的滴答声,有风游过窗帘,触手拂面起来凉润得可爱。
宋潋起身去客厅,意料之中的只剩她一个了,桌上是还算温热的包子豆浆,小区出门左拐第三家门店,既是熟稔如旧又是阔别已久的味道,和这屋子一样。
她坐下就着豆浆吃了起来,眼睛扫过屋里的摆设,电视机旁的落地扇,被风撩动到餐桌上的窗帘,沙发的颜色,墙上的日历,确实是她熟悉的一切,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常常有抽离审视的时候。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袋子扔到垃圾桶,昨天看到冰箱的存货准备一早去附近的菜场一趟。
小区确实有些年久,院子里的树基本都有四层楼高了,最盛烈的是宋潋家楼下的几棵合欢,一夜雨淋把前些天缀满枝头的团绒都打落下来了,满地被洇湿的红露一般,有骤雨乍收的娇软疲态。
这个时候正碰上不少早晨出门的邻居,看见宋潋都笑着打声招呼:“小宋考完回家啦。”多是看着宋潋长大的邻里,长辈姿态一般看着青葱茂茂的少女总是免不了多关怀几句,几时归家,发挥如何,宋潋也都笑着一一答了。
步行十多分钟就到附近常去的菜场,宋潋小心避开了雨水溅起的泥泞,走了一圈基本买完计划的食材,宋潋看了眼右手边单独辟出来的一大块海鲜摊位,她略迟疑了一下,就走过去。
h市靠海,海鲜自然是常品。闻到略显腥臭的味道,宋潋微皱了下眉头,跟老板要了蛤蜊和鱿鱼,那家老板显然是在这里做生意挺久了,见到宋潋先热情地打了招呼:“宋晏家的姑娘吧,都这么大了,平常都不怎么见到你呢。你爸呢,就见你一个人啊。”宋潋见他虽然多言倒也手脚麻利帮她称好装袋,便只回了一句:“我一个人来的,我爸上班去了。”接过袋子对老板道完谢就转身走了。
“小姑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听说成绩也是没话说的。宋晏一个人养女儿,倒是养出了个宝贝。”待宋潋走远,那家老板转头对邻摊位的人啧啧道。邻摊似乎是个新来没多久的:“宋晏是哪个?”那老板一瞧他神情,一拍大腿:“嗨,难怪你不知道了,宋晏这小子貌似也挺久没来了。”自顾自一般:“也是,这几年做生意到底是忙喽。”看见有客人上来询价又都抛去一边,老城区的邻里闲话大多都是这样网织丝连一样。
宋潋提着东西进门后看到玄关处因为雨水而显眼脚印,就准备先放下咨询补习班的事情,打扫一下屋子再说。拿了p3打开后看着界面,还是选了首许逸沁上次强烈推荐又兴冲冲亲自帮她下载好的歌,带好耳机。
哼着歌把客厅饭厅桌面茶几都收拾擦干净了,想到昨晚看着有点乱的浴室,放下内衣转身就不显眼便忘了拿出来,乱得正是收纳架,进去后便先动手了架子上的物品,耳机里的歌正是到了副歌高潮的时候,嘶哑的女声不知道吟诵着什么词,宋潋看到一瓶陌生但显然是女性用的洗面奶,她伸手去拿起,还剩半瓶,瓶身上有此刻看起来有些暧昧的粉红颜色,在零碎的洗漱用品里忽然就显眼起来,暗示般的有点和谐。
宋潋不觉地收紧了手,瓶身被捏得有点瘪了下去,字体扭曲不清,忽然间她又把瓶子扔回原处,像是灼手一般,才发觉到耳边的曲子都终了了。
中午午睡起来,宋潋坐在床上一时有些怔忪迷茫,刚才的梦里有好久没见的外婆,好久没在梦里见过了,梦外也有快十年了。梦里到最后她又说她要走了,宋潋最后见她才快至她肩高,可后来每一次梦到外婆,她自己在逐渐长高,会跟她讲在学校新认识的人,早些年也会小小抱怨宋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抱她了,梦里的时间也在流逝,她逐渐学会外婆手艺养出来的胃里的味道,后来高过外婆,能像小时候入她怀一样抱着她了,而外婆的时间在梦里却像是一直静止了。外婆刚走的那几年,宋潋在梦里哽咽着问过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她笑着安抚答道,人和人总是要分离的,宋潋却用手背一抹眼泪赌气一般说道:“我偏不信。”
她偏不信,不信也留不住,宋潋看着细密纹路满布的干净手掌,一握紧全是溜走的空气。拿过枕边的手机,拨了宋晏的号码。
宋晏听到手机响的时候,旁边老张刚给他递了一只烟,拿出来看是宋潋,只接过烟没点拿在手上:“喂宋潋,怎么了?”
“我买了菜,晚上我烧菜,你记得回来吃。”不知道是手机传输的声音是不是有些失真,宋晏觉得宋潋的声音有点沙哑哽塞。
“你声音怎么了,怎么像感冒了,是不是昨天淋雨淋得?”
“呃,大概是刚睡醒吧。”手机那头清了清嗓。
宋晏想到那头宋潋揉眼惺忪的模样,笑了:“晚上这边新开了个场子,可能回来得晚。”旁边老张看了眼他神情忙大声插嘴道:“哎哟小宋昨天才考完,叫你早点回去就赶紧遵命吧,这边晚上我们盯着就行了。”宋晏抬眼斜了他一下,老张心里一跳,才发觉平时见那小姑娘眼皮翻起的一双眼跟这宋晏一模一样,还真是父女血缘啊。
宋晏微侧过身去,又接上:“那我尽量早点赶回来。”宋潋听到了那边别人的声音,也未多言:“我晚些做等着就是了。”
这边宋晏收了线对老张说道:“晚上我就去待一会儿,不吃晚饭了,你们注意着点。”老张大大咧咧地回他:“这有啥不放心的,筹备这么久没有不顺利的。小宋难得主动叫你回去吃饭,你就多陪陪孩子吧,小姑娘的正是青春期,这呀跟父母正是别扭的时候,你也上点心,我家才十岁天天闹得就要翻天。”
宋晏见他又絮絮叨叨扯上孩子的育儿经,低头捏了捏鼻梁,倒也没打断听了听。末了老张又问道:“哦对,晚上岳岚也过来吧,你早走到时跟她提前说一声。”
“没你清楚。”老张听他这样回,摸了摸鼻子嘿嘿了几声。
快八点宋晏才回来,夏至时节附近的天黑的倒是也晚,宋晏一进屋就看到有些被呛到的宋晏,又扫了眼桌子,固执得是她外婆那边的味道,不过今天倒是也做了蛤蜊菌菇汤,鱿鱼却又是爆炒的红艳。
宋潋抬起咳弯的腰,看起来有点涕泗横流的狼狈,见宋晏饶有兴味看着桌上的菜,又有些理亏又气壮一般:“今天清淡的也有的。”宋晏似乎笑她狡辩,没回她只盛饭去了。
宋潋擦好鼻子坐下等着宋晏,见他来了先盛了碗汤端给他:“这汤我熬了挺久,你应该喜欢的。”宋晏看她这样,喝了一口汤,剔去腥气后的鲜淡原味,对她说道:“你做的我都挺喜欢的。”说完稍迟疑地又夹了筷子菜,入口火烈的蓓蕾刺激,两端的摇晃。
宋潋笑着眯了眯眼,有些满意这一桌子的成果,她爱她外婆的手艺,是y市风土养成的口味,来h市时候也小,可像故乡一样根植于直觉的还是y市的饮食风情。从离开y市,到后来外婆过世,宋潋有些固执地想还原小时候惯用的味道,学做菜之后,有时做给宋晏吃,她想把她喜欢的给宋晏,隐秘地希冀着他能接受。
“晚上很忙么?”宋潋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扒饭。
“还好,也不用我一直在那。”
“不是说新开的场子么,还是馆子?”宋潋没有停下这个话题。
“嗯,是个ktv。”宋晏发觉她今晚好像很好奇这些事,一想到白天老张对他说的,忽然有种对青春期孩子不可捉摸的略微头疼感:“你们同学平时约着去唱歌?”
“许逸沁去年过生日跟着去过一次。”
“出去玩简单唱唱歌就行了,那种地方其他的就别多看了。”似乎感觉到自己语气略显生硬,宋晏缓了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好好上课。”
宋潋应了他一声,心里却想到他怎么会知道,她曾经跟许逸沁由她表哥带着偷偷去过酒吧,那时候看着斑驳陆离的暗光打在彼此脸上,两人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压抑的兴奋,脑袋嗡嗡直响,她接过许逸沁手里两人合点的酒,也跟晃眼的彩光一样,这酒斑斓辣口,宋潋一口完后皱眉吐舌,许逸沁瞧见她这样顿时哈哈大笑,像是被放大的放肆,宋潋当时心里隐隐有些叛离的豪气。
这些样子的她宋晏怎么会知道呢。
一时有些静默,宋晏想了想又说道:“补习班都联系好了么?”
“都看好了,在新区那边,挨着附中不远。”
宋晏知道这些事不用他多操心,遂还是觉得松快些又有藏不住的骄傲。以前的团团小儿,两臂合抱托起只觉得松荡荡的娇软,只是虽是父女亲缘,竟有些不知她是何时褪去奶香,抽枝生长似藤蔓,成现下模样。宋晏想到这里,看到宋潋许是因为做菜忙乱,脸畔垂着几缕长发,缠缠绕绕一般掩住她瓷白的侧脸,宋晏忽然觉得饭厅的灯也太柔了。
他发现自己手忍不住伸出去帮她把长发撩起扣在耳后,宋潋感觉到他的动作似是小小一惊,刚松松绾好的头发又垂下来了,宋晏一时觉得刚才做的都是无用的。
宋潋一抬眼就看到宋晏看着她,有些慌张地把又垂下来的头发别好,可有些希望还是他来帮她绾好的念头忽然乍现,一时惴惴自己也难捉摸。
“因为在新区那边,我就直接住在补习班那边宿舍了。”宋潋有些急地打破静默。
“这样也好,你想回来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宋晏松了口气。
“嗯。”
夜风清凉,拂面轻柔,吹得宋潋长发挠动耳畔不禁有些痒,一时想到什么,本该吹凉的耳垂又有些可疑得红了。


刚入夜,虽是未入伏的天,曝晒一昼的燥气也没被夜色吞噬,倒是混在风里搅动霓虹灯下的热流,扑面而去加紧了夜色掩不住的喧嚣。
h市最近几年整改旧城区,最负盛名的那条利水街夜市毗邻新区,好几年前整改拓宽完毕后倒是比之前更热闹了,与相距不远的新区相比却是旧城区的缩影了。
宋潋有段时间没来这边了,初中择的是新区辖内的,又长期住校,她都有些忘了混在夜色里流淌的烟火气,就是小时候宋晏也不常带她来这边,但也还是记得零星那几次宋晏在一旁忙着,她去招惹隔壁的小黑狗,生长于人声鼎沸的闹市,那狗嗷嗷撒野又极有眼色。
市井人家,喧闹生气,宋晏生于斯长于斯,可宋潋总觉得他没沾上几分市井气,眉眼的疏离她只有在他偶尔低头垂眼时能看的出来,掩饰了那么好,却有时又像无处遮掩一般流泻出来。她喜欢小时候隔壁老板娘给她留的糕点,一向不甚喜甜食也总可以在偶尔闲暇间听老板娘八卦絮叨里一口口吃完,一晚上对宋潋说的话抵过宋晏一天对她说的话。
去“烟色”路上经利水街其实有些绕远路了,宋潋今天心血来潮特意拐过这里,没变多少,连身处喧嚣油烟中有莫名安适的感觉都没怎么变。碰上以前熟悉的老板娘,也就多添几尾纹的浓妍俏脸一见她笑得似盛开一般:“小宋呀,哎哟这么久没见着了,一看小脸现在长得比我今晚买的葱还鲜。”
一听她这比喻宋潋顿时笑了:“没王姨好看。”老板娘听得花枝乱颤,捏了把宋潋的脸,一把虚搂过来对她说道:“来找你爸吧,这边场子他不经常来了,老张几个才过来看着点,现在生意做大了些,都往隔条街的新区那边去了。”
宋潋眯了眯眼:“我知道,正要去那边找他。”老板娘见她背着书包,应该是还有事,没说几句就放她走了。待走远了,自家新雇的小华子啧啧多嘴道:“这学生妹瞧着可真正啊,老板娘你咋认识这样妞儿的。”
老板娘一听这话顺手操起桌上的卫生纸朝小华子扔过去,嘴上未拉下:“你小子好好洗洗嘴,这是隔壁你宋老板家的姑娘,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怕这条街上混不下去。”小华子一听捂着装疼的头嘀咕着:“宋老板看着不像有这么大闺女的人啊。”老板娘白他一眼:“不像也是父女。”小华子讪讪一笑,灰溜溜出去干活去了。
新区规划自然是比隔壁强太多,再拐过一条光鲜耀眼的商业街,人就少了下来,就留点路灯和对街招牌的霓虹灯,装修却过犹不及的。“烟色”的位置不偏不显眼,走近去看是暗光下生意,宋潋一时顿足不免有点踌躇,紧了紧书包肩带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得厉害。
小心迈上几级台阶走进大门后,发现大厅比外边还有些暗,一旁服务台年轻小哥见到这样穿着的宋潋有些呆楞,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就让她走过去了,新手小哥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该不该拦拦,一眼瞧上去还是个学生妹的。
宋潋看到刚才小哥的欲言又止,她没停下询问也没给他机会问她,一进来劈头盖脸的暗色像是掩住了拘谨,鬼使神差地一直往前走。
老张一进门就看到新雇的前台挠头皱脸的,上去敲他脑袋一下:“你在这走什么神呢?人来人往的,不盯好了。”小哥一见是他忙说道:“刚才瞧见一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走进去了,我没来得及问来干嘛的。”
老张一听暗道什么学生?什么样学生自个来这啊,念头一转又张口问道:“看上去多大?”
“也就十四五的样儿吧,呃,这光暗我没看太清,不过瞧着怎么长得有点像老板。”老张瞅他一眼,还算没全瞎,直拔腿往里走找人去了。
空气里有股混杂着香水的淡淡烟味,像是发酵的暧昧,都是宋潋不常接触的味道,陌生得有点令人沸腾,而宋晏在家一般不抽烟的。往里走后走廊曲曲绕绕的,宋潋不知道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嗅视着什么。跟学校附近ktv隔不住的混合吵乱歌声不一样,这里安静许多,宋潋一步步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但她好像又听到自己一步步踏地声,与那次跟许逸沁一起偷去酒吧一样的心跳。
间或与人路过,都会投上一两眼给她,她没怎么理会只右拐上另一侧走廊,尽头t字路口站了两个人,一袭暗红长裙包裹的玲珑挡住了部分她眼前的颀长身躯,似是在与那人低声说话,不得不抬起下颌让那脖颈的纤柔一览无遗,身体半倚靠着眼前人,腰肢被揽住,交颈贴合得恰当无比。宋潋有些迟疑是否还要继续走这边,一股为难自己的尴尬感咕咕地冒了出来。
还当犹豫的时候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对她喊道:“小宋可找到你了,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进来了。”
不光她听到了,不远处那两人也听到了,都向她这边望来,那年轻女郎微微侧身现出旁边的人,宋潋心里那股尴尬还未消退又齐头并进了另一股莫名的勇气,她看到揽着年轻女人腰肢的是宋晏。
老张一瞧这不刚好都碰上了吗,轻拍拍了宋潋肩膀却对宋晏说道:“这还是真是巧了。”宋晏一听见老张声音就看到拐口那里站着的宋潋,短裤短袖体恤衫泄漏出的修长四肢,在这样暗色下白皙到扎眼,她背着书包站在那,身形未动却隐隐有股抗拒姿态,宋晏下意识皱了皱眉,松开岳岚的腰,向他们走过去。
老张一看宋晏神情忙和稀泥道:“小宋来找你爸肯定有啥事吧,快跟他说,这几天都怎么没回去,孩子都亲自来找你了。”
宋晏缓了缓才说道,一张口竟发现声音有些涩意:“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宋潋看着他说道:“今晚去补习班那边去,本想跟你说一声,可这几天都没见到你。还有你上次给我的钱不够交这次补习费的。”
“嗨,钱不够多大的事,你张叔等会给你就行。”一旁老张打岔道。
宋晏看了他一眼,不禁两手插袋,对宋潋说:“等会儿拿好了我送你过去。”
“我约好同学一起过去了。”宋潋还是看着他,四周一阵短暂静默。
这时宋晏侧后方那人走近一步笑着说道:“宋晏,这就是你女儿吧。”声音婉丽又恰好的亲和,宋潋隔近才看清,那是掩在长卷发下已有一丝成熟韵色的姣好面容,与她青稚肉体截然不同的情致,咬紧了下唇,难抑的一阵翻江倒海。
宋晏应道:“嗯,是宋潋。”又才对宋潋说道:“这是岳阿姨。”见宋潋低声喊了一声才拉着她一旁去了。被拉下的老张看了一眼岳岚,咧嘴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宋潋接过攥紧了钱又说了一遍她要跟同学一起走,宋晏才停了另说道:“下次轻易别往这边来了,什么事打我电话。”宋潋心里没由来地轻嗤一声,但还是应了他。宋晏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模样的小姑娘,刚才在走廊看着他说话的紧绷神态好似都不存在过,不禁又有些头疼,下意识一股脑都归结成老张说的青春期了。
宋潋走出“烟色”大门,拐上来时的路,去隔壁商业街坐上公交一个人往补习班宿舍去了。街边的霓虹灯映在她眼睛里流泻出一片琉璃光影,却怔怔地发愣无神。
送完宋潋出门转身路过大厅时,宋晏看见老张凑在服务台跟前台说话,走过时隔近听到一年轻男声:“张哥,这小姑娘又一瞧还真是像宋哥,是他妹妹?”
老张一听又敲他一额头:“刚才嘴不勤快就算了,眼睛还真是糊上了吧。”随后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是宋晏,只见他过来盯着看了眼前台小哥,一句话也没说又转身走了,后者被慑得垂着个头耷拉着不敢看他,只等走远了才悄悄扯了扯老张问道:“张哥我怎么也要死个明白吧。”老张一脸恨恨,没好气地回他:“你小子胆子大得倒是什么人都敢岔上一句了,那是他女儿,下次再遇上嘴缝紧喽。”
上补习班快两周了宋潋都没有回去,周四晚上接到许逸沁叫她周末去她家玩的电话,宋潋随口就应下了,许逸沁见她这么爽快反而又强调道:“可是来我家过夜的,你一周都不回去可以啊。”
“没关系,反正上周也没回去。”似是有些后悔嘴快,还没等许逸沁回她又扯上别的事情:“那这周我过来说说去雳山的事。”许逸沁又见她这样,像是拿她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好好,这周我爸妈出差就我两呢,嘻嘻。”
宋潋挂了电话就翻身睡了,宿舍床铺跟初中一样狭窄,堪堪一人睡下,可宋潋倒觉得这样空间刚刚好容下她,贴合得紧紧包裹住她了一样。
周六晚上两人洗完澡,吹着空调等头发干,许逸沁非要同时开着窗,说是想闻外边雨后潮湿的风味,宋潋白她一眼自己用毛巾擦头去了。
“诶,阿潋啊,我哥又谈了个女朋友,说下次他们聚顺便带我吃饭,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呗,不过听说这个小嫂子好像是市郊职高的。”许逸沁一边扒拉她湿发一边搭腔。
“你哥不都是高三了么?”宋潋漫不经心回她。
“高不高三又这么样,得意自然须尽欢,我看他很是沉迷,那谈恋爱必然是有有趣的地方的。”说完一脸认真看着宋潋。
宋潋撇她一眼:“看我干什么,我不是你哥身经百战,能给你解疑答惑。”
“哎呀,阿潋,你就没有心动的时候吗?”自己明明一点不懂情事,还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宋潋简直想缝上她的嘴。
“没有。”宋潋简单回答道。
“我就知道我家阿潋是高岭之花,我倒看看谁有胆子敢摘下来。”说完倒在床上捂在被子里一阵闷笑。
宋潋听她这样闹腾也跟着笑了,后又拿一张稚嫩的脸故意装作严肃劝诫的模样说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情爱之事,终究不可过分沉迷。”
许逸沁见她难得认真开玩笑,刚直起的腰又倒下去笑得泪花四溢,说话都有点喘:“阿潋呀,你还是真是个宝。”
见她被逗成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宋潋便想着岔开话题:“好了好了,等月底这个课程结束我再回趟y市,我们就去雳山玩吧。”
许逸沁从被子里抬起一张泪光点点的脸:“你可终于陪我出去玩了。”


七月底上完四周课程宋潋回y市待了几天,y市还剩一栋她外婆的老房,市区环山,是属于市里早期靠着山脚建的老单元楼,一推窗便可以与山相对。
她外公走得早,宋潋从五岁去h市后又接着外婆去世,老房子就空了下来,宋晏本来有意替她卖掉,宋潋不肯,于是只好交给熟悉点的亲戚帮忙定期打扫看顾一下。
老房屋内陈设基本还按照她外婆生前的模样放置的,除了有些常年无人居住的荒颓,一切还是她小时候记得的那样。到的第二天就去给她外公外婆还有她母亲扫了墓,他们一家埋在一起,外婆操劳一辈子也是最后一个料理好一切才去的,她大概是她母亲匆匆离世扔给她外婆的意外,后来身体撑不住了又托付给她爸。宋潋有时候想他们是爱她的吧,只是总是匆匆就被收走了。
去y市之前就跟许逸沁商量准备报去雳山的短期团,她表哥哪次听许逸沁不经意提及,腆着脸跟她说想趁着暑期补习放假期间一起去。
“而且他还准备跟女朋友一起去。”许逸沁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在车站嘈杂的环境里听得不太清楚。
“他放他的风,我们玩我们自己,我刚到,这边有点吵,你看着就定这几天的团。”宋潋对许逸沁表哥横插进来倒是无感。
出了站就看到宋晏来接她回去,晚上吃饭时听她讲了讲y市行程,说到两年没回去,扫墓时看到外婆她们墓上有些荒,宋晏听至此对她说下次回去时找空跟她一起去。
宋潋继续低头扒饭,想到他其实也没去过y市几次,父母认识到快速结婚又同样速度离婚是在h市,她母亲离开h市时谁也不知道她已存在。后来她刚满周岁,母亲意外去世,外婆通知他才知道她都一岁了,这样说来她对她父亲来说才是个更大的意外,随后宋晏在她五岁前每年往返两市,一直以来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y市。
八月初入伏后最热的几天,许逸沁表哥他们高中放了两周假,几个人就准备这几天去雳山避避暑,宋晏听她说要出去玩,微眯了眯眼随后直接拿给她够去三次雳山的钱,让她跟朋友好好出门放松。
那天一早日头刚出来不久就烈得绿荫下都站不住,宋潋两人上了大巴车继续等人,到车上几近坐满时,才看到许逸沁表哥拉着一个女孩跑上来,接近成人模样的少年冒着夏日的暑气,喘息不定地随意抹了把汗就咧着嘴对身边人笑着说:“还好赶上了。”旁边的少女画着妆,长发有几缕鲜绿挑染,生机模样像她的脸。
陆良铮看到宋潋两人后边朝她们走来边大声打招呼:“学妹好呀。”她们八月底入学的附中正是陆良铮高中,体育特长进的,也还没少交择校费。
许逸沁白他一眼,嘟囔着谁是你学妹,宋潋笑了笑对他真喊道:“学长好,以后还多指教。”陆良铮大笑起来,脸上似乎有鲜活流动:“还是阿潋乖。”许逸沁一听炸毛起来:“阿潋是你能叫的吗?”
陆良铮啐她一口小气,又忙拉过一旁的女朋友介绍道:“这是季瑜青,你们小嫂子。”许逸沁两个人给面子,礼貌叫了一声,那女生从开始他们插科打诨就一直在旁笑着看他们,受了一声姐姐脸上倒也没显得特别,宋潋只觉得她与陆良铮一静一动看着倒是合适。
他们坐下没多就开车了,雳山在h市辖内,但出城不久就是山路,大巴过去也要快四个小时才能到。早晨起得早,宋潋昏昏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许逸沁摇了摇她:“诶,我觉得这个姐姐看起来跟我们学校旁边那所职高的见到的又有些不一样唉,我姑姑不喜欢她,我爸也在家说我哥没正样。”接着又是轻轻一嗤:“哼,什么好学生坏学生,成绩好就是好了啊。阿潋你成绩那么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怎么就要用上好坏这种非黑即白的评价,她们也没害人犯法,哪里来的坏。”
学校旁边职高的学生宋潋也经常遇上,穿着言语偶尔经过也又目见耳闻,匆匆走过时倒是没觉得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寻常路人一样。
“都有什么不一样的,自己样子都是自己意愿,这不都一样的。”宋潋有些困,只迷迷糊糊随意回了她一句。
宋潋闭眼睡着前都没再听到许逸沁说话了,似是刚才那句就恰恰好终结,车上安静得只有偶尔的低声喁喁和头上冷气声。
近正午终于到了山下小镇,车还没停好,许逸沁就把宋潋晃了好几下,宋潋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眯瞪中就只听见:”阿潋,刚才那个导游说路程计划是今晚在镇上住一晚明天才爬山,车上几个人不同意想今天就单走,要不我们也今天就上山吧,明早还能去山顶看夕阳呢。”
宋潋听她一通说完才有点回神:“良铮哥他们意见呢?我都可以。”“我哥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雳山上的一个小庙,说灵的呐,也是想今天就上山。”许逸沁边回瞅了一眼后座的陆良铮边回道。
跟导游协商之后,吃完午饭一车人分两拨各自散去了。宋潋跟许逸沁站在售票厅门口的树荫下等着陆良铮两人买票回来,刚过午时一天里最烈的日头被重山遮掩了许多,还比不上嘈杂得有些刺耳的蝉鸣厉害。
许逸沁一脸喟叹道:“啀,早知道这里这么凉快,就搬来山里住了。”宋潋回她:“难不成你还想修道去。”许逸沁一听嘻嘻咧嘴:“山自然是有仙则灵嘛,不过我俗人一个,又愚钝不受点化的,只是想着偷点便利舒畅享用啦。”
“我也是。”
许逸沁听她这么一句短促的坦白,哈哈笑起来:“阿潋你瞧上去是有些像山上无欲修道的,不过恋恋红尘这么好,阿潋自然也值得这么好的啦。”
陆良铮拉着季瑜青一出门就看见自家表妹一脸欢快的模样,听到她们残余的几句对话:”什么修道不修道的,那都是七老八十才能参透的,我是不懂的,现在嘛自然是吃好玩好。”
许逸沁回头笑他:“是是,你最潇洒快活,下次在姑姑面前也这样说去。”陆良铮被戳痛处忍不住白她一眼只将门票递给她们:“没意思真没意思。”又夹着几句拌嘴几句劝解,渐渐被蝉鸣虫声盖过,埋入重重茂密中。
原本与一个团里其他几人前脚后脚一同上山的,路上你赶我追遇上好几次,可三点多时陆良铮硬要拐岔路去小庙瞧瞧,宋潋她们几个与其他人也就分开了。
小路崎岖不比主道上的青石板方正平缓,多得是泥土开道灌木横拦。许逸沁早上在车上没怎么睡着,现下累得直要骂她表哥,陆良铮难得看到许逸沁气急败坏又无处发泄的疲累模样,直逗她:“沁沁啊,你可是累得连骂我的力气都没了?”季瑜青在一旁擦汗看他幸灾乐祸得有些过了,使了点劲拍他一下:“看你力气是使不完了,前边路缓点了,你要不背一会沁沁。”
许逸沁一听还没等陆良铮回答就拒绝道:“不要不要了,我才不要他背我。”说着又像是提上一口气几步就窜到最前边去,死撑着不让她表哥嚣张地笑她。宋潋见她动作迅速怕她过会儿耗竭得更快,匆匆唤她:“你慢点啊。”季瑜青看他们兄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四人气喘吁吁爬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那小庙的山门,似低垂样掩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的榆树下,大门半开着,红漆斑驳得有些残破,轻轻推开一声吱呀衬得四周愈发静谧,里边人听到声响从东厢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只说了随意便没再管他们。
他们走进去,发现是处二进院落,正殿就对着大门,院子里只零星中了几棵小白杨,有风抚上去时,叶子正反两面一翠绿一灰白像摇腕招手时有叮当脆响一般。
许逸沁累得直奔院中的石凳上去,泄了最后一口气一般瘫倒在石桌上,宋潋递给她水让她缓缓,陆良铮没歇去了正殿,宋潋坐在石凳上刚好可以看见敞开的一扇门泄漏出善目慈眉的圆缓侧颜,塑像惹了些灰,倒是也没显得颓破,刚刚好是远山深幽里的疏离与寂寥。
不多会儿,陆良铮喊季瑜青进去,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人声幽微一不小心就断在院落的虫鸣里,宋潋只见陆良铮略略低头对着面前的季瑜青笑了笑,清洌得有些像刚才路过的一瀑山泉,那一瞬脸上似有期冀光华,然后拉着她一齐朝佛像拜了三拜,任由着头顶之上的垂目受着这躬身匍匐姿态。宋潋猛然间觉得像是窥得别人秘事一般不安羞赧,慌忙扭过头去,推了推正在假寐的许逸沁,提议也去逛逛。
后边院落用来住宿不便再进去,宋潋只拉着许逸沁在正殿晃悠了几步,殿内高台上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伫立,光线昏暗宋潋也只匆匆看了下每尊样子,发现除了刚才在殿外看到的慈悲模样,其他亦有愁苦或是怒目,虽然或俯视或睥睨姿态,宋潋觉得他们这样跟目下的万物芸芸也没什么区别。
陆良铮见她两信步几圈倒像是参观一样,只问道:“阿潋没什么求的么?”宋潋想了片刻,似有些出神,却也还是说道:“没什么了。”
许逸沁听到他们说话从远处角落赶来搂住宋潋肩膀:“阿潋想要的基本都能靠她自己得到,哪还需要这些锦上添花。”陆良铮见她还在殿内就说些求拜无用的论调刚想张口,一旁的季瑜青指了指佛像先说道:“信与不信,他们不都要容得下,这有什么。”许逸沁朝季瑜青眨眨眼,偷笑道:“还是姐姐通透看得开。”说完似是气陆良铮一样哼了一声,拉着宋潋出去了,殿外又听见她碎碎念道:“谁没有个所求嘛,可又不是求来就能得到的。”远远又传来宋潋的声音:“那是你现在想要的没强烈到靠祈愿的程度。”
“那你呢?”
“我不信。”
四人出门问了回上山主道的路,庙里居士指了条近途,倒是没多会儿就拐上主道了,沿着青石板路走了没多久就发现天色渐渐有些暗了,路途也刚好过了半山腰,偶见斜阳下一只起跃归巢的飞鸟掠过树顶,惊起一群藏于林间的同类,乌泱泱一齐背着晚照远去。
一路留恋夕阳一边上山,不一会密林也漏不下几许余晖了,入了夜山间虫鸣吵闹又似正午那样了,只偶或能听见几句许逸沁抱怨:“要不是你硬要去什么庙,现在都到旅舍了。”踢踢踏踏又是几步故意大踏步的声音。
“就在前边了,一定在路灯全亮起之前赶到啦。”林间断断续续又传来陆良铮不得不耐心呵哄的声音。


四人当夜在山上住下,这几年雳山做旅游开发,沿山兴建了不少旅馆和饭店,半山腰的基本都集中在一块大空地上,零星几间依山势向上,灯光热闹得不似深山,宋潋他们到的时候还碰上刚吃完饭的团友,问了他们今天行程感叹果然是年轻人精力多。
吃罢饭团友还喊他们要不要一起玩会儿游戏,陆良铮本动了点儿意思,可一回头看到后边三人模样,忙摆手说散了散了。
陆良铮给她们三个女生选了一个大房间,后窗还正好对着山上的一片竹林,高至三楼,暗夜里影影绰绰,是个幽静好处。各自回房休整,夜深屋后虫鸣也累得歇息去了。陆良铮又过来对她们多嘱咐了几句夜里注意,随意一眼瞧去似乎少了个人:“阿潋呢,这么晚跑去哪了?”
“噢,她打电话去了,好像就在楼下林子边上。”许逸沁开着窗对着夜风正在晾头发,说着又伸头出去看看,“刚才还看见她站在那,咦,不在了,估计上来了吧。”
“山上蚊子多,你快把窗关上。看见她了叫她赶紧上来吧,明早不说还要看日出,都赶紧休息。”
“哎呀你话可真多啊。”等许逸沁回头想白他一眼才发现早都对不上陆良铮的目光了,只见他盯着正在洗脸台洗漱的季瑜青,许逸沁微微撇了撇嘴就移开了眼,正好看到宋潋上楼回屋,大概是在夜里树丛呆久了,白细的胳膊上几个蚊子包异常显眼,可她似未察觉痒意一样只微垂着头走进来,待近了许逸沁才发现她脖子上也被咬了,雪地落梅一般。
“阿潋你被咬了一身包啊,快去拿花露水喷喷。”许逸沁咋咋唬唬一声,其余三人才像回神一样,陆良铮看宋潋也回来了准备回房去,一瞥扫过她纤细脖颈的红肿,似是想到什么,有些脸红地偷偷看了眼季瑜青,略略慌乱地带上门出去了。
许逸沁瞧着宋潋有点失神又无序地忙着,催道:“阿潋你是被蚊子咬中毒了么?看着魂不守舍的,快去洗澡啦。”宋潋低声应了她一句,拿了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不一会儿传来淋浴水声,季瑜青刷完牙上床来说道:“我看她刚才也呆呆的,通完话后才这样吧。”
“也没谁了啊,就跟她爸打电话吧。”许逸沁挠挠头也是一头雾水。
季瑜青拿梳子轻轻梳顺头发,边说道:“那可能就是因为她爸呐。”许逸沁似是没怎么注意到这句话亦或是本来也未在意宋潋这个通话有什么不妥,只盯着季瑜青几缕挑染,有些迟疑问道:“姐姐我可以摸摸吗?”季瑜青抬眼见她一脸期待模样,有些好笑,让她随意。
许逸沁顺势抚下,似有些奇异的雀跃:“真的好像外边竹叶颜色呀。”
哪知山雨莫名,夜里就偷偷落了下来,连带天亮都推迟了一些。宋潋她们醒来发现睡过头了,可窗外却也还是昏沉暗色,一拉开窗帘才发现是下雨了。许逸沁还强词道:“还好下雨了,不然睡过头就是大罪过了。”
吃完早饭后,雨势骤急起来,像是有意拦人留客,几人相觑几眼也是知道今天是没法再上山了,只能打道回旅舍再待一天,路过大厅遇上昨天几个团友也在避雨,许是无聊,又喊陆良铮几个一起玩,他们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你们想打牌还是玩桌游?”问他们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生,趁着大学暑假回h市,这次跟同学一起出来玩,看宋潋几个也没嫌她们小,随意招呼着。
许逸沁瞧着略有些拘谨但又忍不住对刚成年世界的好奇,看了看他们摆在桌上的纸牌和道具,指着其中一沓问:“那个好玩么?”
“三国杀啊,好玩的,我们寝室一周能有好几晚都喊人一起联谊。”似乎看出他们有些局促,又说道:“不会的话玩一盘就能熟悉规则的,哦对,昨天上山认识几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我朋友去喊他们了,等会儿一起,人多也热闹。”
这时见五六个人收伞进来,除了一个是昨天的团友,其余几个看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模样,其中一个女生擦了擦淋湿的脸,低头看了眼淋得更透彻的短裤直呼“倒霉倒霉”,她身旁一男生递纸给她,她又摆摆手:“就这点雨一会儿就干了。”那男生好像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转头问其他人要不要。
一群人见过后这才一齐坐下,讨论来还是先玩三国杀,分完手牌下去后,领头的那个男生絮絮叨叨从主公、反贼开始讲规则,也是硬凑了年龄不等的一群人,等他结束问大家明白了么,一时有些安静,陆良铮左右瞅了眼忙说道:“清楚了清楚了。”一侧头凑到身旁季瑜青耳边念叨:“瑜青你有什么不懂我来教你。”
等主公都亮牌后,许逸沁低声问宋潋她抽到的身份牌是什么,宋潋假装遮了遮戏谑她:“刚才不还说认真玩么?”
“哎呀,我想看跟你是不是一个阵营啦。”
对面女生看她两低声耳语说道:“可不能这样啊,不然你们只能算一个人。”许逸沁一听眼神略有些躲避也只再坐正身体,认真下场厮杀起来。一局你来我往,虽然几个人不甚熟练,跟着起哄一起“杀”、“酒”,最后竟是有些热闹。
一局终了,输赢其次倒是嚼出几分兴味,许逸沁看到对面两人的身份牌说道:“咦好巧,你们拿的刚好是曹丕跟甄姬夫妻牌呐。”旁边领头男生也附和:“曹丕这张牌确实不常能抽到。”
那女生似乎有些气急:“谁跟顾泽桓是夫妻牌了,甄姬最后还不是被我曹丕杀了,哪算得上夫妻之名?”又侧过头去,见一旁的顾泽桓只是看了看她也没辩驳的意思,禁不住脸皮薄又说道:“我是他姐,是他姐姐。”
他们同行的另一个女生笑她说道:“赵晗真,你妈收了个干儿子又不是你收了个干弟弟,你这是乱攀亲。”赵晗真瞪她一眼,上去就挠她脖子痒痒:“你今天是要跟我对着干啊。”两人闹做一团,也就揭了过去。
对面闹,这头许逸沁看了眼宋潋的司马懿身份牌,晃了晃自己的赵云身份牌说道:“下次我也要抽个主公当当。”
外边雨势渐收,近午时已转为淅沥细雨,伴着屋檐积雨规律地打落在石板台阶上的嘀嗒声,众人玩得尽兴也没再提今天上山的事,何况山路早已泥泞不堪。后来实在肚饿时才一齐起身觅食去了。餐桌上聊天时,才知道他们几个也是附中的,赵晗真她们下学期高二,叫顾泽桓的男生几个倒是高一新生。已经上大学的几个男生忙说也是有缘,天要留人相识嘛。
赵晗真一听说是她们是准备新入学的,笑眯眯地对宋潋她们说道:“小学妹们以后有什么事我可以罩啊。”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干妈叫你好好准备出国,你哪个样子像。”顾泽桓冷不丁插道,声音略沉,刚历劫变声期的好听。
“那又关你什么事。”赵晗真显然有些不服气,气他比自己小,气他在众人面前这般说她。
“我愿意被罩啊。”许逸沁不经意地插科打诨又似在打圆场,拉着宋潋的手积极做期待状,一时僵静顺利抚平,众人也就开始下一个话题了。
午后散了一部分要去午睡,准备回去经过饭店大厅时老板瞧他们一群被困,意兴略有阑珊,忙说道这雨过会儿就要停了,还拍着胸脯根据常年住在山上经验加天气预报确定明天是个晴天,下半夜起早上山应该错不了日出。
赵晗真一听拍手叫好:“再闷在这都要霉了,多谢老板啊。”出门与宋潋她们分开时还朝她们眨了眨眼:“学妹们怎么样,明天跟着学姐上山等日出啊。”宋潋笑着应下了,许逸沁更是凑上去约定好了碰头时间。
傍晚雨停后许逸沁拉着宋潋去后山转了会儿,踩了一脚泥回来,一见单独活动的陆良铮跟季瑜青两人就说道:“这路太难走了,一脚深浅不知道要踩到哪里去,好险差点摔倒了。”陆良铮说她:“就你硬要去后山转悠,害得阿潋跟你一样,明天天黑上山给我小心点儿。”许逸沁不耐听他絮叨,拉着宋潋就回屋说去养神以待早起去了。
第二天众人不到四点就出发上山了,虽是青石板路,但因着下雨溅落上去的泥水未干,又是摸黑启程,着实难攀了些。路上无聊又算是基本不能视物,许逸沁跟赵晗真几个拉歌,声音穿行在凌晨的山上惊起最早的一批鸟禽,许逸沁也要喊宋潋加入,宋潋无奈,待喘下这口气拿手直捂许逸沁嘴:“你歇会儿成不,我听着都大喘气。”
待登到顶已近六点,四顾黢黑茫然,天边却开始隐现出破晓曙光,渐渐晕染透了山岚,像是沾惹了润气的熹微火光,后来越燃越旺,撕裂云海,一点点蚕食,一丝丝侵占,一步步掠夺黑暗,直至彻底占据。
山雾扑面,宋潋摸了摸有些润湿了的额发,垂眼心底一哂。
众人屏息观景待到天光大亮,又在顶峰四处游荡逗留了会儿,得愿兴尽而归。下山路亦不算轻快,又是疲累又是些许大意,一路打滑几次。
许逸沁与她们打听不少附中消息,惹得陆良铮直呼他入学两年也不见她这么殷勤。各自松散地走着,比起上山的显得无序多了,大多凑团偶见推搡。许逸沁偏头问宋潋高中还是住校么。
“我难不成还能住家里?”宋潋笑着说,可许逸沁不知为何察觉出一丝讽意,未及多想:“我来陪你啊。”宋潋还是径直走着,良久只低声回了一句:“多谢。”
许逸沁还在困惑这一句莫名的多谢,耳边忽的传来一声低呼,才发觉身旁的宋潋脚滑摔倒,护栏又只草草做了铁链样式,宋潋轻易就着力道跌出石板路外了,直接顺着山势坡度往下去了。
许逸沁心里猛的一抽,眨眼间已抓不到她,只下意识大呼了句:“阿潋!”瞬间划破山林。


宋潋头有点疼,腿也痛,但她好似在梦中,不愿醒来,只是直觉去找外婆,她甚至能清醒思考外婆能出现在她面前肯定是在梦里了。她做着一个清醒的梦,却还是忍不住扑在外婆怀里,如幼兽般,嘟囔着:“我头疼。”语中娇气肆意遮掩不住到连自己都觉得惊奇,抱着她的人帮她抚开凌乱的额发,动作亲密熨帖,宋潋忍不住抬起埋在怀里的头,却发现双臂环抱着她的不是外婆,却是宋晏,如幼时拥她入怀一般的姿势。
“宋潋,宋潋!”宋潋听见有人喊她,声音好像就是眼前这人,可他不该这样叫她啊,宋潋有些气他,不愿醒来。
后来,那声音似乎近了些,就在耳畔了,轻轻地呼气扫过她耳朵,她又觉得痒又觉得颤,只听见那柔声这样唤她道:“袅袅,醒醒袅袅。”
宋潋掀开沉重的眼皮,忍住真实的头疼眼花看清了在她耳边唤她一声“袅袅”确实是宋晏,她忽然想到,现在也就他还会这样喊她了,一时这只属于他们的无状隐秘渗出异常暗喜。
宋晏见她醒了,眼中喜色一晃而过,却也还是轻声问她:“还有哪不舒服?想喝水么?”宋潋挣扎着想坐起来,才发现左小腿打了石膏动弹不得,有些气恼地摸了摸侧额鼓起的肿块,微蹙起眉,语带委屈又夹杂一丝自己察觉不出的软弱:“头上这个包好疼啊。”
宋晏抓住她的腕阻止她再去揉碰,只轻轻吹拂,掠开她的额发,露出红肿一片,呵哄道:“医生说只是些头皮血肿,忍忍,过段时间就消了。”见她微垂不语,似有气弱,宋晏忍不住后怕,整肃了些语气开口说她:“宋潋,你知道这样不小心是对自己不负责吗?更何况你也不光只是属于你自己的。”顿了一下,又斟酌道:“你一直都很乖,从没让人这么担心过。”
虽然自知理亏,但因为身体疲累受伤,宋潋按捺不住默默地在心里嘀咕:“劳你这么担心了。”想完又觉得莫名心酸和不妥,于是还是决定收回这句话,她不想这般去说宋晏,揣测也好,不安也好,也不应该。
这时有人敲门,宋晏应了一声进,只见老张乐呵呵走进来:“小宋醒了啊,看着精神还不错。哎呀,你可把你爸吓死了,你张叔我也吓得不行,早晨一个电话过来就急忙忙地说了句你从山上摔下来了,你爸一听手机都快握不住,马上赶过去了。听你同学说好在坡不陡,后来检查说是脑袋磕出了个什么轻微脑震荡才晕过了。送你下山的小姑娘一直拉着你哭,说都怪她没拉住你。”见他自顾滔滔不绝,宋晏打断道:“你今天也帮忙顾前顾后,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张这才发现一房间就自个说个不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病人清净,又多嘱咐几句让宋晏安心陪宋潋养病外边有他照看着,放下给他们带的晚饭就走了。
外边天接近全黑了,病房的灯亮得空调口丝丝冷气都清晰可见,宋潋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宋晏拆开晚饭包装又一样样摆满床上的小桌子,低声说道:“不是她没拉住我。”
听见她冷不丁说这句话,宋晏想到老张刚才描述的昨天场景,有些按捺不住涌上的躁气,盯着宋潋说道:“你自己摔了下去,不关别人什么事。”宋潋听完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扯了扯被子盖住一身鸡皮疙瘩,有些蜷缩。
宋晏很久没见她这样可怜模样了,比过刚醒来时带有痛楚的样子,竟是想到他第一次去y市见她,她对着他咿咿呀呀喊着她外婆刚教会的爸爸,人与人的牵绊总是奇妙啊,就那一瞬间,宋晏觉得彼此的生命像是互相渗透了一般,一颗心像现在一样。
“好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医生嘱咐你现在还是先试一下流食,我叫老张去桂稻阁买的你喜欢的那几样粥,你尝尝看能不能吃的下。”
“你也一起吃吧。”宋潋举着把筷子递给他,带的饭菜显然是两人份的,宋晏看了一眼她遂即垂眼,坐下拿过筷子。
夜里,宋晏就在旁边小榻上睡,熄灯后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冒冷气的声音,孤零零得突兀,因为在医院睡的也早,窗外的城市夜灯却是遮挡不住,洒在宋潋眼上,那斑斓似就在眼前却又远得触摸不到。
白天睡了太久,侧身姿势又压住了头上肿块,宋潋犹豫片刻,辗转翻过身去,室外灯光落在床旁小榻上,勾勒出模糊的隆起,宋潋感觉自己像是埋在昏暗里,安全又放肆,细细去听可以闻见平稳的呼吸声,眼神可以一步步爬到榻上,再登上被子,又小心逡巡又大肆跳跃,随着灯光一起抚摸那轮廓。宋晏大概已经睡着了,宋潋的紧张又落下一点点,到最后只剩肆无忌惮,此时想着早晨的事情她才不会后悔。
第二天一早,主治医师来查房,检查完宋潋基本情况,就说道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先回家养腿伤了,宋潋在医院住不太惯但又却有些不愿太急着离开。下午许逸沁来看她,宋晏见有人陪她便嘱咐了几句,暂时离开了。
许逸沁看见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倒没落下泪只抽搭着鼻音甚重:“阿潋,我心里不太好受。”宋潋笑她:“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哭呐。”许逸沁一听有些急促,比划着:“不一样阿潋,不一样啊,有些伤害当事人受着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在乎的人却更难接受啊,像我总还是忍不住想当时怎么就没拉住你呢,像你爸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宋潋想到当时一瞬的犹豫,如今这一刻却突然觉得愧疚,这愧疚比他们能看到的应有的更深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捏了捏许逸沁的手,掩饰下歉意笑道:“都过去了。”许逸沁不敢大力只轻拍了下她肩膀,破涕嗔道:“你好好养腿,还好只是骨裂,不然一个月好不了的话,开学还要我扶着你去上学。”
宋潋有意岔开话题:“我昏过去之后是良铮哥背我下山的么?”
“不是他还能是谁,不过后来小半段是那个叫顾泽桓帮的忙。”
“那倒是麻烦了,最后累得大家都匆匆下山了。”宋潋眉峰微蹙,只觉得一阵局促。
许逸沁摆摆手不以为意:“陆良铮你还过意不去什么,我们几个当时都要吓死。至于那个顾泽桓,你俩成绩差不多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个班,以后有机会再当面谢他。”三言两语倒是就安排妥当。
第三天下午,宋潋就出院回家去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开学,宋晏担心小腿骨折影响她开学,于是严令她八月就待在家里。
整个城市还被暑气笼罩着,挟着石膏固定的小腿,虽然一路坐着宋晏找来的轮椅,宋潋到家时仍是出了一身汗,在医院也只是每天简单擦拭一下,于是回家第一件事就想洗澡。
“我可以用保鲜膜包住石膏。”宋潋抢占先机道。宋晏无法,只看了眼她臃肿的小腿,转身给她拿来了保鲜膜,见她弯身有些困难,又顺手帮她绑起来。
“这段时间我不能每天都在家陪你,你能下地走路之后,一天饭菜我早晨会给你准备好。”宋晏的手绕过宋潋小腿后方,一圈圈往下缠绕包裹好。
“那,这几天呢?”
“这几天你一个人还动不了,我基本都在家。”
宋潋低声应了一下,放在已经包好的小腿上的手下意识收紧,夏日的掌心汗沾上保鲜膜,触感又滑又硬。
宋晏给她拿好换洗衣物,扶她慢慢走到浴室,又把需要的东西放在她转身就可以触及的地方,看了一圈最后看着她几乎单脚着地的下肢,犹豫一瞬,忍不住嘱咐道:”有什么需要喊我,小心滑倒了。“
转身出去后听见渐渐传来的淅沥水声,似乎能感受随之翻腾的热雾,宋晏扯了扯汗湿的领口,有些气恼这天也太热了,原地辗转了几步,去卧室拿了烟走到阳台,点燃一支抽吸几口,烟雾混着室外的闷热被一齐吸进,涌入咽喉直下气管,宋晏觉得一丝畅意直达肺里,像初冬晨雾的清凉。
不久,浴室水声停了,又过了片刻听见宋潋喊他,第二支还没吸完匆匆摁灭在阳台花盆里,又扇了扇周身才向浴室走去。
他刚走近自己,宋潋就闻到了,微皱了下眉,显然是敏感极了:“你怎么抽烟了?”
宋晏有些语穷,又能怎么解释呢,哪有什么理由,竟是有些支吾:“就是忍不住抽了一支。”看到她腿脚不便站立不稳扶着门的样子,而一时还没从刚才被小小诘问中完全回神,就直接说道:“我抱你回房间去,从这走过去磨蹭到什么时候。”
听完,宋潋似有微不可视的瑟缩,右手不禁抓紧门框,宋晏微俯一把抱起了她,身体腾空的一瞬,宋潋感觉一颗心也抛了起来,没有着落的空荡后却是失重的雀跃,右手不自觉地就松开门框后又紧紧蜷住。
待掌心触及薄薄一层衣料下温热躯体,拥怀一团柔软后,宋晏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掌下已温热得灼手,若有似无的清馨被热气蒸得就萦绕他面前,明明温和柔敛,却又极霸道地无孔不入。
几大步迈进了卧室,把宋潋轻放在床边,见她坐稳就说道该准备晚饭了。宋潋不知怎的就想到前天晚上自己刚醒来的时候,忍不住喊住他问道:“你怎么就不喊我小名了,外婆取的不好吗?”
宋晏看着她仰起的湿漉漉脑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从隽秀眉眼到挺翘纤鼻再到润泽唇瓣,又熟悉又有些陌生。
是了,比起那个叫“袅袅”的女童,一切都伸展开了,时间带走他的骨血,捏塑出了现在的她,宋晏恍恍然有些触及不了这长河的流逝,但这一刻想起那个名字,便能感知到最初的柔软,想起那时她黑圆眸中的清亮,他有些释然笑道:“你总是要长大了啊。”


八月底的秋老虎气势凶猛,宋潋在家待了几个星期,刚拆了石膏也不管日头还烈就想着下楼跑跳几圈,宋晏看穿心思扫了她一眼,脸色略沉,宋潋气弱又默默收回跃跃欲试的右脚。
这两天就要去学校了,拆完石膏能简单行走后,宋潋开始收拾开学住校的物品,在她自己房间忙活一个晚上,等出来准备去洗漱的时候,经过宋晏房间听到他在打电话,隐约传来他的声音:“嗯今天去拆了石膏……她这几天就要走了。”
宋潋脚步稍顿,随后猛地似逃般快速走开了,待进浴室转身关了门呼出一口气,才感到气恼,她逃什么呢。
第二天白天宋晏打来电话说老张听闻她拆石膏痊愈又临近开学晚上请他们吃饭,宋潋犹豫了片刻问道:“就请了我们?”
宋晏被她逗乐了:“他就是请你吃饭不然还有谁。”听到那边又有些沉默,不知道宋潋在想什么,他自顾又说道:“那我晚上来接你,你也出来放放风。”
晚上六点宋晏开车到了楼下,鸣了两声笛,想到她的腿还是准备上去接她,却没想到她先快速下来了,走路下楼梯已是自如,宋晏才松了口气:“没感觉腿不舒服吧?”
宋潋见他走近,有些熟练地把手搭上他胳膊,环住微倚,是这个月是她走路不便养成的习惯,可她这次却乍惊无措,微微慌张地收回手臂站正,呐呐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宋晏没察觉这距离的不妥也未因她忽然的疏离感到奇怪,只又嘱咐着慢点再慢些,絮絮叨叨不似他平常。
老张带了一家请宋晏他两,就定在h市有名的本帮菜馆,刚进了包厢就见一十岁左右小姑娘先喊宋潋一声“小宋姐姐”,起身就要向她跑来,一旁老张一看小姑娘的冲劲忙一把抱住她:“我的乖囡啊,你歇会儿,你小宋姐姐腿还没好完全呢,你这一猛子扎过去可别把她冲倒喽。”怀里小姑娘有些气自己被阻,老张像捧着一条离水鱼一样,这鱼只翻滚挣扎着要下地。
宋潋看着小姑娘挂在她爸身上的样子,有些闪躲般移开了眼,笑着叫了人便与宋晏入席坐下。宴上老张妻子给她倒饮料,眼带一丝欣羡:“宋晏养孩子真是会养,小宋这模样没有父母不喜欢。”宋晏只遥举一杯喝尽以全礼数,骄傲与谦虚言辞都未吐,似是稀松平常一般。
邻座小姑娘插话道:“我也不错呀。”老张气的笑了,捏了把她右颊:“你淘气撒泼得不错。”她妈妈听到父女俩这一来回,似已惯常却也还是专注看着他们,乐得憋红了脸。宋潋也笑着,咽下盘子里刚才夹给她的鱼肉,鲜滑爽口,却不是她惯常吃的口味。
不到八点便散了,几人在门口分别时老张喊住宋潋,晃着有些酒意上脸的头说道:“小宋呀,这话你张叔腆着脸说出来,要是乐意就多听几句,你长这么大不容易,你爸也不容易,他平时陪你少点,你别怪他,他自然是最爱你的,嗝……你好好读书,别让你爸操心。”看了眼去取车的宋晏,宋潋点头应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谢谢张叔了。”老张见她乖巧模样,像是也放心了哈哈一笑。
路上宋潋坐在副驾驶上,出神地望着路边一盏盏飞驰向后的霓虹灯,打在她脸上,均匀得像秒速一般,一嗒一嗒过去,原来都这么久了。
宋潋突然张口道:“今晚吃饭怎么没喊上次我去”烟色“找你时你旁边站的人?”说完车内一阵沉默,宋晏有些怀疑乍现的这句话真的说出来过,宋潋从不问他这些事,可旁边那人盯着窗外却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宋晏喉头一阵涩意:“喊她干什么,关她什么事。”
“那她是你女朋友么?”宋潋转过头看着他说道。
宋晏嘴边吞吐徘徊几句“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之类的话,最后却还是认真回道:“嗯,算吧。”车子已经拐进小区了,宋晏忍受了一会儿沉默,沉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刚才老张跟你说了什么?”
“我就是今天看到张叔想到上次的事了,顺嘴问问,他没说什么。”停稳车,宋潋推门下车去了。
宋晏熄车解了安全带下车看见宋潋就站在他们楼下的合欢树下等他一起上楼,夏末时节枝叶繁茂,余下几处虫鸣不知疲倦与终结,路灯透过重重密叶的斑驳影晕开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处看见她眼中似有月下粼粼波光,她半隐藏在昏暗中,情绪似乎也刚好敛尽,待他走来,待与他间隔半臂才半转身跟上他,脚步稳妥,基本已经看不出她月初那场意外后的模样了,宋晏忽然就听到她状似无意说道:“我就是问问。”
开学那天宋晏一早就送她去了学校,帮她搬好东西宋潋就叫他自行去忙吧,宋晏看了眼时间,未多言便开车走了。宋潋在寝室简单收拾一下,就往教学楼走。
刚才只在一楼匆忙看了眼分好的班级,现在赶去公告栏那已经挤不进去了,宋潋心里有些记挂着许逸沁,一时不免有些急。这时从人群中弯身挤出来一个人,未注意面目,那人看见她却高声喊道:“阿潋我们在一班呐!”
定睛一看果然是许逸沁,只见她几步跑来大力抱宋潋入怀,耳边全是她欢快的声音:“我叫我爸帮忙在分班时打了个招呼,好几个a班,就怕没跟你在一起。”分开入眼即是她的畅意笑靥:“幸好幸好。”宋潋感觉她刚才就像个惊喜冲过来抱住她。
似是才想起宋潋的腿伤,一脸后怕懊恼:“你腿没事吧,我这什么记性,都忘了你才拆了石膏。”
“没什么大事。”宋潋安抚道。
“哦对,那个顾泽桓也跟我们一个班,还真让我说中了。”许逸沁不放心硬要扶着宋潋走路。
宋潋一把推开她:“松手,你扶老奶奶过街呢。”许逸沁嘻嘻一笑:“这不要把你供起来嘛,保佑我考试少被我爸吵几次。”
两人边叙着这个月发生的事边往二楼教室走去,宋潋基本困在家里一个月,听着一旁许逸沁快语长篇倒是入了迷。进门时迎面遇上一男生,转头看去一张清隽面容入眼,身量青稚挺拔,一双渊渟眼眸瞧着有些面熟,略一回想发现就是雳山上认识的顾泽桓。
顾泽桓显然也认出了她们,眉眼隐带笑意,指了指室内问道:“你们也是这个班的?”许逸沁低声一句“巧啊巧啊”,扯了扯宋潋一衣角:“是吧,阿潋。”
宋潋迎上顾泽桓目光,略有些郑重道:“上个月在雳山多谢你帮忙了。”顾泽桓不意她还知道他背着她赶了一小段路,忙摆手道:“没……事,倒是你身体好了没有?”
许逸沁觉得他两别别扭扭的,又急着进教室,拉着宋潋说着:“当然好啦,你看阿潋这模样,面色红润印堂饱满的,都是同学以后机会多的啦。”于是各自欠身错开。
开学第一天就是简单的互相认识,班主任讲讲话,虽是没什么事情,晚自习却已经排上了。其实也无甚事情可做,班主任一不在教室里就是一阵骚动,刚好轮到他们班去领校服,三三两两下楼去了,跟着人潮走在陌生校园里,零星几盏路灯聊甚于无,夜风穿过昏暗回廊,隐约浮过早桂气息,宋潋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了个空。
这时听到旁边几个女生讨论着明天一早的开学典礼,热闹的正是这个年龄的生机。
“听没听说,明天代表新生发言的是我们班的顾泽桓。”
“这谁啊?”
“哎呀就是第一名啊。”
“谁第一天就知道班上第一名是谁了。”
“第一名都不知道,亏你还分到a班了。”
“我可是听十二中同学说他是他们这届校草。”
“哈哈哈哈还这届校草,他们学校校草是换届担任吗?”
絮絮叨叨得可爱,不久又同桂香一样都远远地消散在夏末夜风里。
第二天就进入正常的上课作息了,一早是全校的开学典礼,三个年级学生聚集礼堂自然是装不下,按旧例依然选择在操场露天举行。高一新生自然处处新鲜,各自带着凳子成群结队往楼下去。
宋潋两人抱着凳子随着人潮拥来挤去,许逸沁拿手遮住一个完整的哈欠,两眼被泪浸得水润:“她们也太能聊了,昨晚闹到快一点,我这副业身一晚就快被她们折腾尽了。洗头的洗头,洗衣服的洗衣服,基本不看看时间。”
知道她是第一次住校适应起来难免艰难,宋潋安慰道:“大寝室都这样,互相迁就,互相磨合。住在一个屋檐下哪能说就是熟人了。”自己听着这话也觉得无力,遂又说:“你家不算远,你凑寝室热闹干什么?”
“还能是谁,还不是我爸说高中紧张,一秒不能浪费,毫不留情地把我扫地出门了。”许逸沁一脸不以为意,最后自顾低声念叨:“熬吧熬吧,当来历劫得了。”
两人已经走到操场上,正在寻找高一新生年级的位置,却不想正好站在高一跟高二挨着的地方,正犹豫着往哪边走。周边嘈杂,皆是陌生人脸,两人一时也有些晕,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几声“学妹”,只当在喊别人,待那声音近了,才发现一张熟脸,眉眼清亮隐带英气,笑意极浓,似从来如此,正朝着她们挥手,确是赵晗真了。
她丢下同伴挤过几处人潮才小跑着来到她们身边,一把虚搂着许逸沁肩膀,看着宋潋说道:“又见面了啊,学妹们准备好被我罩了吗,不来拜拜山头啊?”仔细看了看宋潋才想起上次如何分别的,又动手向宋潋伸去,拍拍她背肩确定像是没事一般:“都好了吧,上次你小同学恨不得跟你一起滚下去。”
宋潋笑笑不应。
许逸沁一旁插话:“学姐,你罩人连名字都不记记么,难不成全高一女生都是学妹,你都罩?”赵晗真不好意思笑了笑:“妹妹们名字上次说完没多久就分开了,确实没记住。”许逸沁一个白眼翻给她,正要再重申强调一下她两大名,却被主席台上话筒里催促迅速就位的高声打断。
扫了眼主席台,许逸沁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贼兮兮说道:“学姐呀,你知不知道今天代表新生发言的是顾泽桓呀?”赵晗真一听有些神情有些不顺,微微跳脚道:“他呵,没别的拿的出手,就成绩还算没话说了,他发不发言关我什么事,你们就小屁孩一群。”
这样年纪里应是最见不得自己被当小孩看待,受不了自己年龄受到挑战质疑,赵晗真这样,许逸沁也是这样,她有些急:“学姐你这样倚老卖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老学姐。”
两人皆是率直的性子,一时碰撞看得宋潋有点头疼又尴尬,忙拉过许逸沁催道赶紧入席。赵晗真难得入耳一句逆话,倒没生气,反而盯着许逸沁有点乐,见她两急着要走,只指了方向又摆摆手似嫌弃状催赶她两快去。


历来开学典礼上都是高一新生最受关注,又新鲜生脆又可细赏他们稚嫩模样,这次典礼一结束,倒是比以往更热闹,缓慢回教室的移动人潮相当一部分都在谈论今天代表新生发言的男生,高一的女生自然微露赧意,全校瞩目的光环像绯红轻纱,蒙眼后尽是朦胧诗意,高年级的就放肆许多,吃吃笑着好个又俊又优秀的学弟。
许逸沁拿手肘拐了一下身旁的宋潋叹道:“要不是我一向底盘够稳,不然都要被撼倒,这顾泽桓像模像样的看起来还真够能唬住人。”一转头发现宋潋在笑她,一脸不解问着:“笑什么呢?”宋潋捂住抑不住笑的脸:“你没发现你提他的样子跟赵晗真说他时一个语气?”许逸沁点头接道:“也是,就我们几个还能正常点看他。”
一开学顾泽桓算是就闻名全校了,一个月内一个班的同学皆是全校的消息问询处,累得全班对他审美疲劳,先前笑他们十二中校草是换届担任制的女生恨不得求十二中再赶紧送上下一任校草,本来距离这种放大镜向来都是处处放置,时时迷惑。
顾泽桓自己倒安然处之,情书也好,蹩脚偶遇也好,皆是礼貌克制受理。待到月底校运动会,这事也就似阵无甚特别的秋风一般刮了过去,附中治学严厉,十几岁的年龄更多时候也只能在被学业累压间歇想想绮丽暧昧。
九月底的运动会是全年最大的放风时机,校禁放松,班级年级壁垒打破,连高三都被允许参加,正是有序规律暂歇成无序喧闹的盛事。正经比赛的有,浑水中去别班找朋友找恋人堂皇聚头的有,无意浪费时间躲教室学习的更有。
陆良铮隶属校队,每年运动会可以说就是最辉煌时刻,一早就跟许逸沁通气,强调了时间跟项目,叫她到时去围观加油,许逸沁隐有嫌弃,一天下课期间对宋潋说道:“我又不是瑜青姐,谁爱看他。哦对,这次他把瑜青姐也叫来了,看在她面子上到时我俩倒是可以拨冗去瞧瞧。”
陆良铮高三组两百米决赛安排在运动会第二天下午,直接通知给许逸沁她们也是决赛时间,仗着本身优势对初赛没太在意过。许逸沁瞧他一脸十拿九稳的模样,也懒得去凑初赛热闹。
下午的短跑决赛安排是按年级顺序依次进行的,托班上无处不在的大喇叭,顾泽桓入了百米决赛的消息,班上无人不知,甚至月初关于顾泽桓的一阵风又刮了起来,高一年组还未就绪,赛道旁操场上就已经里外围满了。
陆良铮去校门口接完季瑜青回来差点找不到许逸沁她们,好不容易逮住她两就说道:“刚才往这边走还以为走错地儿了,这是要干嘛啊,校长过来跑啊?”
许逸沁一脸得意笑他:“这你就不知道吧,里边可是整个高一女生的白月光,哥,像你这样的也就拉拉亲友团来给你助威了。”陆良铮一脸就你们小姑娘事多的无语,稍稍踮脚看了眼说着:“那小子怎么看起来有点熟,不就是那顾什么来着。”又仔细一看一排预备赛员,有些明了哈哈笑道:“就是他引来这么多人是吧。”又拉过季瑜青给她指着:“就他,上次在雳山上帮我背阿潋下山的那个。”
季瑜青顺着他看了眼就收回视线:“你快去准备吧,我跟沁沁她们一起去了。”又看着他笑了笑捏了捏他手低声说了句“你加油”,陆良铮忍了忍一时意动简单应了一声就跑开了。
季瑜青从人群外层挤出来与宋潋她们熟稔一笑,略清淡的一张脸浓烈起来,她今天没化妆,许逸沁正想问她今天放假来的么便被赛道那边传来的起跑令打断了,三人只听见轰然乍起的喧嚣,时间持续短到踮脚一眼都没来得及,只得到最后一声整齐唉叹,三人面面相视一脸错失的迷惑。渐渐里边的人群散开了些,才知道这场决赛顾泽桓只得了个倒数第二。
许逸沁拍手笑道:“毕竟人无完人哈哈哈。”下一句“就说哪就有这么神了”还没吐完就被宋潋掐了一把,一时戛然而止的憋屈看着宋潋非要个解释。
“怕你被旁边女生群轰。”宋潋故意淡淡说道。许逸沁这才四周瞅了瞅擦肩过去的可惜忿忿等模样,也不好再说下去。她们几个看了看还是觉得终点位置好,遂往那边走去。挤过人群,发现顾泽桓还在那。
他面前站着赵晗真,正僵着手半递给他一瓶水,顾泽桓双手杵膝,还在喘着气,因为刚剧烈运动完,一身修身短款运动衫衬得他愈发像雨后洗刷过的柔韧修竹,苍翠挺拔。
那瓶水就刚好在他眼前,可他隐约感觉他再不接过去,那手都恨不得收回去了,他半垂首敛住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个轻笑,抬手从瓶盖接过,没有碰到赵晗真的手。道了声谢,赵晗真似有些不惯常应对这种气氛,忙找话头有点没好气说道:“你那几个同学呢,平时天天搅在一起,遇上这种小事却来找我。”
宋潋她们几个走近正好听到这句,三人心思各异,赵晗真倒是看见她们之后有些异常熟络地打招呼,比起上次宋潋更有些招架不住。听到她们说是来观看等会儿陆良铮他们高三组的决赛,直说要跟她们一起去看,还拉着她们往终点附近寻找好位置去,丢下还在喝水的顾泽桓一人在原地。
许逸沁回头扫了眼还在目送她们的顾泽桓,转过头就朝宋潋偷偷眨了眨眼,努力憋住笑,宋潋瞧她一脸怪模样,也低下头与她默契地一起笑了。
四人站稳后高二组就开始了,欢呼声盖过了四周声响,待这一组冲过终点线,许逸沁四下搜寻陆良铮身影才发现顾泽桓还站在那,不过身边多了两个女生,一人站的稍微远些,另一个则站在陆良铮面前正在递上什么东西。
许逸沁立刻把她哥抛在脑后,直摇着宋潋:“平时听了那么多顾泽桓的传言,还没真见过现场版,阿潋!你们快看那边啊。”又特意扯了扯赵晗真衣角。哪知众人没她那个兴头,回头随意瞥了瞥。赵晗真被她扯得分散了注意力微微抱怨道:“哎呀都怪你刚才喊我,我都没看清我们班同学名次。”
顾泽桓对着她们站着,本来那两个女生向他走来时他就只想转身走掉,一时犹豫还没动身就被拦住了。其实他不算擅长应对,每次蒙住心头尴尬只是例行说上几句拒绝彻底的话,再后来连自己都不知到说了些什么,这次更是有些出神,略带些躁气和不明了的些许期待。看见许逸沁她们朝他看来之后,半垂下眼,却还是最快时间内说绝了话。
许逸沁有些不满她们略显冷淡的八卦之心,又泛滥起怜悯心:“那女生头低着都快哭了,你们看看呀,顾泽桓还真是不拖泥带水啊。”季瑜青顺她面子仔细看了看,说道:“你也说了不拖泥带水,难不成还要他处处留情才好?”许逸沁噗嗤笑了:“我没想他怎样,只是看看戏。”转眼一看赵晗真没甚注意力在此,对着宋潋微微撇了撇嘴,宋潋笑着捂住她撅起的嘴唇,轻声直叹:“好了好了,看破不说破。”
高三组陆良铮得了第一,刚冲过终点就借势奔向季瑜青一把抱住,观众堆里一时爆发一阵叫好声口哨声,掀盖过一旁仲裁观看老师脸色的尴尬僵硬。许逸沁也没想到她哥大庭广众下做这样声势浩大的浪漫事,近距离一旁观赏完对宋潋一阵啧啧,宋潋乐得对许逸沁贴耳道:“你看旁边几个老师脸有多臭。”心下竟生出隐隐艳羡,不知是他们睽睽之下的坦然还是无所顾忌的勇气。
比赛完陆良铮回校队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偷偷溜出校送季瑜青回去,许逸沁看他们两几不分离的模样,直摆手让他两赶紧出校去。季瑜青临走前对她两说道:“陆良铮下个月底要去省里体校参加提前招生,他叫我帮他买套正装,十一放假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许逸沁一听脱口而出:“就他事多,他穿姑父的不就行了,再说姑姑不是也会提前……”宋潋打断道:“良铮哥估计是想要套正式合身点的,瑜青姐到时候联系我们就行了。”季瑜青笑着轻轻点了点许逸沁额头,又说道:“那就说定了。”
待他两走远,许逸沁才对宋潋问道:“你刚才打断我干嘛?”宋潋摇了摇头:“你脑袋平时转挺快,遇上你哥你就紧抓不放,非要怼到怼无可怼。他们是情侣啊。”许逸沁这才呐呐道:“哎呀我下次注意点啦。”
运动会结束后就是十一假,没办法放全七天,三天多的长度相对平日的两天月假已经算恩赐了,对于高一新生来说也是开学来第一次放假。
季瑜青与她们约的时间是十一第二天下午,是新区才建成没几年的商业街。宋潋回家待了一天多,宋晏却也是没什么假期可言,陪她吃了顿晚饭后依旧白日见不到人了。
家里阳台上种了几盆月季与茉莉,是宋潋中考完去花鸟市场买的,上学后实在没时间照料,她就逼着宋晏应承下,等每次月底放假回家看到的一定要是活的,宋晏一听头疼,轻皱眉有些为难,他要照料的事情多,要不是宋潋上学住校,他觉得自己不一定都能周全应对,可这次宋潋强硬得厉害,脸色沉静得没有商量二字,他只好按捺住一切犹豫,终究还是答应了她。
于是宋潋开始向他交代一系列浇水施肥是否需要避阳事宜,特别是浇水,几乎是天天例行的事情,宋潋难得如此絮叨,宋晏当时听着就走神想起她五岁那年接她来h市定居前一晚她外婆的唠叨,不免又是一阵头疼,他一向觉得自己不适合背负承担这样的生命使命,对宋潋是,对这些花也是,可她们却都来了。
约好的那天吃过午饭宋潋就出门坐公交往新区商业街去了,与许逸沁她们约好在那条街上最大的百货大楼门口见。她到时季瑜青已经在那等着了,见着宋潋扬手笑道:“阿潋这边。”
宋潋跑去过只见她一人,微吐了吐舌:“许逸沁这货又迟到了。”季瑜青无所谓道:“没事,那要不我们先去当街的奶茶店买奶茶去吧,就在旁边,一眼就可以看到这个门口。”说完拉着宋潋的手去了隔壁店铺,刚好那手心里有少女溽热的些许手汗,安静地躺在掌心,宋潋微微一滞,有些不算习惯这突来的亲昵却又忍不住回握住一手柔软。
宋潋给自己点了杯少糖原味,看到还做咖啡,又帮许逸沁点了杯她最近爱的焦糖玛奇朵,季瑜青笑道:“她倒是跟她哥一样喜欢甜食。”饮料还没做好,许逸沁就到了,就喊她了进店喝完再走。
许逸沁见着她们抹了把初秋里难得的额汗,喘着气道:“睡过头了,一早被他两喊起来做作业,中午眯会儿就睡过头了,哎。”宋潋嚼着一颗珍珠:“那昨天你都干嘛了?”许逸沁心虚笑了笑:“嘿嘿,阿潋你知道的嘛。”
三个人喝完就起身往楼里去了,穿过虚虚掩掩的旋转门,视野清晰开来,因着长假,装修得明亮堂皇的一楼大厅里人不算少,可宋潋偏偏看见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熟悉身影,说来见了一面便熟悉是因为曾在晦暗灯光下把那身形烙在她的眼里,青柳条般修长纤柔,却又有着夏桃的饱满曼丽。


宋潋觉得有些尴尬,不光是偶遇这件事,还有此时面对自己,总觉得与在大厅公开展示的商品任人观赏一般无二。
岳岚离得不远,也刚好看到了宋潋,其实人只见过一面,还是在“烟色”那种灯光下,不过她去宋晏家里见过她的十岁左右照片,小姑娘越渐大了更不喜欢照相了,以至于现在看见已是少女身姿的宋潋与那照片上的她是有差别的,如今清娆沉静如水边茭白,一双眼长得与宋晏很像,无情绪时摸不透的邃远无波。
岳岚左手顺手把碎发松松绾在耳后,对着宋潋笑了笑,向她们走过来打着招呼:“宋潋,你好啊。”宋潋她们停了下来,她顿了一下语气平平回她道:“岳阿姨好。”岳岚没在意她的语气:“跟同学出来逛街?”声音听起来恰好的温善。宋潋随意应了一声。岳岚见她有些沉默,也不准备再多说下去,正想着结束这次偶遇,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向她走来。
那人走近略有些贴住岳岚,拿手抓住她的纤细小臂,自顾先说道:“岳岚你怎么还在一楼没上去?他们可都到齐了。”岳岚面有不虞,冷霜般峭丽,可说的话却比脸色更冷:“王知咏,你先放手。”王知咏被她公开场合呵斥稍有些理亏和尴尬,只得松了手摸了摸鼻尖:“那我们赶紧上去吧。”岳岚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却也与刚才与宋潋她们说话有冬春差别,噙着不易察觉的冷笑:“你自己先上去,我还等人。”
这栋楼除了低层几楼属于商场性质,顶层单开了一楼做高级餐饮,入口路径却与低层几楼不同的,宋潋不知道为何这样还能倒霉地遇上。那男人似乎才看见岳岚面前三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念头一转有些故意道:“这你认识的小姑娘?不介绍介绍?”
宋潋听见他的语气瞬间觉得有些恶心,岳岚也不比她好,脸色又冷下来,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却憋了大半:“王知咏,你能不能别像这样,好好地说话,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吗,那我就清楚告诉你,这是宋晏女儿跟她同学,这下够了吗?”
王知咏一听面露悻悻,胡乱扯了几句先上楼去了。一场偶遇变成这样,岳岚更没心情再与宋潋多说什么,只说了不用在意害怕刚才的人,自认安抚了小姑娘们,然后便走了。
待岳岚走远,许逸沁问她:“你阿姨?这么年轻的阿姨?”宋潋知道许逸沁意思,却并不想多谈,只说了句:“不熟。”许逸沁也明了便不再提,嘴边转移到别的话题去了。
虽然许逸沁本想从一楼一层层逛,但另外两人意思都是先去四楼男士专区,她拗不过但也顺从地跟着她们一起上楼了。四楼除了几家户外运动系的店铺,其余都有点偏成熟正式,与她们这个年龄层多是不相干的模样了,故三个姑娘走上四楼被男性服饰包围的时候多少有点尴尬和羞怯。
许逸沁随意摸着一件正装上衣的袖子,才想到有个疑惑:“咦?瑜青姐你给陆良铮买衣服,他不来试怎么知道合适呢?”脸上一派懵懂不谙。三人心思各异,宋潋却有些心照不宣:“那大概是良铮哥说了自己尺码吧。”季瑜青一听忙应道就是这样的。
“时间比较急,来不及定做了,只能到成衣店里看看,他一整个十一又在集训,这才托了我。”半是解释半是缓解尴尬,季瑜青一说完却又觉得显得多此一举,不禁微恼。
三人逛着逛着路过一家男士内衣店,她们既不需要,多注意又略显尴尬,本来要如其他不感兴趣的店一般随意走过,宋潋却忽然听到许逸沁的一句低声:“为什么男式内裤都是四角的?”显然又是好奇压过本就所剩不多的腼腆。宋潋本未多想,可听完脑袋却不可抑地浮过几张见过的画面,一时心潮冲撞狂涌,又惊又羞。
许逸沁接着一句“还有那前边鼓鼓的是……”还没说就被宋潋捂住嘴,见季瑜青都面露一丝赧意,有些气她道:“你初中生物人体结构那章又没好好听讲。”许逸沁有些讪讪:“不懂就问嘛,阿潋你学习好,你来解疑答惑一下?”
宋潋初时情绪约束得极好,那些莫名的潮绪向来被她藏敛不见光,可此时却有些被许逸沁无意的一句话推波一番,眼见地快要溢出来了,宋潋面色微带潮红,绯色染白玉的模样,连她自己都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羞的,作势要狠掐了许逸沁,许逸沁哪是坐以待毙的人,踉踉跄跄往前跑,宋潋又去追上几步,打闹一般跑过店铺,也都再未提了。
把这一层逛了个大概,季瑜青也基本敲定中意的哪套,倒也果决,直接去了那家店要了合适的号,老板拿出来后她又四处察看仔细估量了大小,心中暗暗觉得应该与自己记住的轮廓合身才付了钱。
宋潋其实对男装也没什么概念,一直以来宋晏的生活都是他自己在照理,而她自己的生活也基本在十岁以后就几近脱离了宋晏。此时她却忽然想知道刚才看见的一件墨绿色毛衣穿到他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念头一转,他生日就是下月了。
季瑜青提好袋子,对她两笑了笑:“好了陆良铮的破事办好了,看了这么久无聊的男装,我们赶紧下楼逛去吧。”许逸沁嘟囔道:“也还好啦,这里边跟个成人的花花世界一样。”
女生逛自己逛感兴趣的自然是百般细致费心了,从女装到买不起的首饰到一楼的护肤彩妆专柜,琳琅充斥满眼,比起学校枯燥单调显得短暂又虚幻。三人逛到夜色初起,一起在商业街上吃了顿火锅,晚上许逸沁提议去看电影,又才临时买了票挤了第二排,散场后才各自归家去。
宋潋到家时己经十点了,意外的是宋晏今天回来得早。宋潋在玄关换鞋,他才洗完澡出来,隔近了热气把最后一丝酒气熏得无处遁形,躲在沐浴露的薄荷味道之下,竟有丝青梅酒的清洌。
宋晏看着她换鞋进屋,脸上淡淡的:“怎么这么晚?”宋潋小声嘟囔着:“就才今天一次。”
“什么?”宋晏一副没听清的模样,仍是平常语气问她,宋潋这次简单回到:“晚上看电影了。”没有那句小嘟囔,几句来回都过于平淡稀松。
“跟许逸沁一起去的?听说还有个女生,新认识的?”宋晏对宋潋的学生生活没太多了解,朋友也就知道许逸沁一个,可这次异常的关心在宋潋看来更像是旁敲侧击一般,再想到他得知这些的可能渠道,更是有些气怒。
她不是个擅长处理怒气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冷结话语:“你交什么朋友,我没过问过,我交什么朋友,你又来问什么?”说完又生硬地梗在宋潋喉头。
宋晏皱了皱眉,一张脸上宋潋从她进屋后才看到有波澜划过,他有些不解宋潋莫名的情绪,斟酌道:“你还未成年,交什么朋友更应该谨慎些。”
宋潋面上不显,心底一阵哂笑,平静下来:“我不小了,我自己有决断力。”绝口不再提宋晏的事。宋晏见她脸色有些疲累,欲言又止,终究草草结束了这场谈话。
第二天宋晏依旧一早出门,宋潋白天自己在家做饭读书浇花,临近傍晚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学校上晚自习,天气有些凉,月季已经谢过了,只留了茉莉今年最后一次花期,凉风在傍晚昏色下催促着纤小白蕊,她有些留恋地轻拂带过一指甜香,觉得下次回来肯定看不到它们了。
宋潋她们班班主任喜欢熟悉学生之后再任命班上各种职位,所以整个九月整个班级运作都有些混乱,十一回校的第一个晚自习班主任便急急过来宣布了人选,挑了一个性子活泼做事稳妥的女生做了班长,后根据职位内容又对上了不同合适的人,顾泽桓与宋潋都不算言语上惹人注意的,但因为成绩问题,两人被挑去一人担了学习委员一人任了物理课代表,宋潋物理成绩不错,她班主任明显看出来了。高一还未分科,但附中向来理科成绩更出众些,文科科目却显得有些不够受重视。
生活渐渐踏上正轨,比初中忙碌许多,依旧住校,一月回一次,还好这次许逸沁也住校,两人寝室就斜对门,因为她们相处颇多,两个寝室走得也比较近了。
室友熟悉后,许逸沁也没忍住,半开玩笑半嗔怪说室友半夜起来劳作洗衣洗头太过艰辛,这附中太压榨人,她室友倒也是爽快的,指着她嬉笑道:“许逸沁别以为你话里有话我听不出来,说是骂学校心里说不定怎么骂我呢。”许逸沁嘻嘻一笑,一件扰她不短的事就算揭过去了。
一天一周时间都过得太快,待到月底回去时候躺在床上已经是凉意侵被,阳台也是有点光秃萧瑟,花果然是谢尽了,连骸骨都吹个不剩。
上次的些许尖锐两人都未再提,宋潋回去后也还是各自忙碌如常相处了。宋潋抽了时间自己一个人去买了那件毛衣,未给宋晏看,只放在他衣柜角落里,咬唇一想还是生日那天再跟他说吧。
十一月十九号那天,中午吃饭时宋潋才得了点时间,拨了电话打过去就听见有些嘈杂,像是席会,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果然他是不缺人陪他过生辰的。
宋晏低沉的声音过了会儿才传过来,隐隐带了少许与平常不同的欢畅:“喂宋潋?”宋潋敏感捕捉到一晃而过的语调微扬,有些与他同乐又有些呐呐迟顿:“嗯,你们在聚餐?祝你生日快乐。”
电话那头喧闹里却清晰传来他的一声低笑,沉沉的却又如轻羽挠痒:“嗯,中午聚一下吃顿饭,多谢了。”这时电话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大咧咧道:“诶,宋晏你怎么躲到一旁讲电话去了,寿星不发言叫我们怎么开席啊?”
宋晏回头指了指手机对老张无声做出了“宋潋”两个字的口型,老张瞬间懂了顺便还叫桌上其他人也安静些,岳岚本在倒酒见他两动作也明白了宋晏在跟谁打电话,她动作未停只看了几眼举着手机在耳边的宋晏,又低下头专注手头的事情去了。
“37岁了啊。”宋潋无声叹息道。
“我还没活到忘记多少岁的年纪。”宋晏难得有这般玩笑语气的。
“那记得早点许个愿望。”
宋晏有些好笑,刚想回她就听见席上有人喊他有事,宋潋也听到了,就简单说让他忙去吧。
挂了电话,宋潋才想起那件毛衣,这次她想还是下次亲自给他,想看看他穿是什么样子。


十二月省里举行奥赛,初赛先是月初在h市举行,过了再去省城。班主任在班会上强烈鼓励,说尽其好处,虽然是高一,但也可根据自己专长去参加不同组竞赛。
附中也注重这个竞赛,平日里每科就设有每周两次的公开课或者培训,宋潋去物理组听了三个多月,这次怀着试试的心态就报了名,待到月底成绩下来,没想到初赛过了,班上还有顾泽桓,不过他还过了生物组,进复试后程序复杂一些,需要提交个人信息表和申请表等,班主任嘱咐他们填完后尽早送去行政楼办公室。
宋潋与顾泽桓约好午后把材料送去,那天临近元旦,风头有些紧,吹得天色昏暗,吃完午饭后休息的休息,抓紧时间的去教室再学习一会,校内路上基本没几个人。
学生活动一般不涉及行政楼,故教学楼与行政楼不在一个区域,中间隔着小片林子,不过冬风瑟瑟,光秃秃的也遮挡不了什么。
宋潋与顾泽桓两人从林子外围绕过,踩在堆叠的荒叶上,吱呀吱呀声音显得有些清晰。宋潋与他随意聊着这次物理组奥赛题目跟复试准备,不一会儿远处林子里听见几人的嬉笑声,在这样一个午后这片林子里格外突兀,待他们沿着林间石板路走近了些,宋潋才看清有个认识的人,是赵晗真。顾泽桓显然也看清了。
他们几个男生两个女生,似是相熟的同学,一同嬉闹着,偶尔因为一人话语爆发更激烈的笑声,在宋潋角度看来就是一群关系颇佳的友人,只是其中一个身姿显眼的男生与赵晗真似是很好,两人不免有些肢体接触,那男生一次玩笑后还摸了摸赵晗真的头,赵晗真看似面露微微嫌弃,却也没有打开他的手,依旧与他站的很近。
宋潋与顾泽桓断了刚才的话头,她也没有转头看他现在什么模样,只是照直向前走着,眼看着就要与出林子的一行人遇上了。
赵晗真也看到了他两,晃过一丝不自在,却依旧笑着对他们高声招呼道:“真巧啊,这地方也能遇上。”
宋潋摇了摇手上的纸解释道:“我们去行政楼交材料。”赵晗真不见外地凑过去看了眼题眉,了然道:“宋潋不错啊,这就入复试了。”宋潋笑笑不语。这下连赵晗真都看出来了顾泽桓有些沉默,她略皱皱鼻头,敛去英气显得有些俏皮:“顾泽桓呢?不止一门吧。”说着又回头与同伴说道:“他就是今年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的顾泽桓,前几个月李姝彤不是跟那群高一学妹一样迷了一阵嘛。”
“诶赵晗真,你这是什么介绍啊。”同伴里有人嬉笑着,另外一个女生显然知道他两的关系:“赵晗真是他干姐姐啦。”一群人听到长应了一声,大胆点的有人用胳膊拐了一下赵晗真刚才身边的男生,坏笑道:“那不也是你干弟弟了?”那人故意啐他一下,俊秀的脸却也还是笑了。
这时顾泽桓平淡说道:“我认了干妈,没认过干姐姐。”语气略有生硬,赵晗真也没计较,对着他笑了笑。
宋潋有些不敢看顾泽桓的脸色了,只望着快点结束这次偶遇,交完材料回寝室。赵晗真显然也没意思跟她们多聊,他们几人氛围正浓,连宋潋都觉得遇上得尴尬,于是草草结束各自道完再见。宋潋两人继续向行政楼走去。
风依然肆意刮拂着,宋潋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心里暗念着天这么冷等会交完就有理由顾泽桓分开走,赶紧跑回寝室吧。宋潋又想避风又想避顾泽桓,可惜总不得愿。
顾泽桓声音不算小,在肆虐的风声中清晰地突然传过来:“你知道是吧。”宋潋听着一愣,不好借口没听清但这句话确实又让她不知如何接,更泛起了刚才已经褪去的尴尬。
她以为有些心事是任冬风再凛冽至吹凉一颗心也不能轻易剖开示人的,这一路她像是被强拉去窥看了一场失意事,也本可装聋作哑地置身事外,可现在当事人却不允许她窥视后还可以一脸无事发生的淡定。
“呃,看出来了一点。”宋潋实在不想撒谎塘塞他。
顾泽桓轻笑一声,飘渺地瞬间被风卷走,宋潋来不及分辨是冷笑是嘲讽,他低声自顾说着:“连你都能看出来,她却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
宋潋不熟悉这样的顾泽桓,也僵着一张寒风中早就吹冻住的脸,一些安抚的话到嘴边,却又犹犹豫豫自觉没有立场说出来。譬如什么你没有明确跟她说过怎么知道呢,抑或是她大概是嫌你比她小一岁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待,甚至算了吧放手吧。最后絮絮话语被捂在嘴中竟感觉烫到了自己,所以到底是戳中了谁的心事。
顾泽桓大概也不需要她的无用安慰,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只是恰在某时需要一个无声的树洞,好在有她这个树洞,还能在言尽后统统扔给寒风,丝毫不留。后半段两人都沉默地走着,心思各异,宋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感念道今天的风实在太大了,心口有些凉。
复试定在元旦第三天,需要去省城。宋潋本不想跟宋晏说需出门参加考试的事情,奈何赶上这次月假,不回家宋晏肯定会问她,她最后只好简单交代了一下,宋晏听她是学校组织安排接送和住宿,又稍问了地点时间等细节,而后就只嘱咐她出门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
继上次宋潋与顾泽桓在小林子碰上赵晗真的事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了,平时遇上也与以前一般,顾泽桓待她并未有什么不同,既没有被她窥去心事的扭捏也没有共享心事后的亲近。这次一起去省城,虽然物理组就他两,但是班上还有其他人一同去,宋潋暗舒一口气,她现在有些怕与他同处,不知道是面对他的尴尬还是面对自己的尴尬。
元旦都在放假,学校也才能空出来安排这样的竞赛考试。临走那天许逸沁看着她收拾东西,羡慕道:“我以前也学学奥赛就好了,元旦省城肯定热闹极了。”宋潋未抬头看她自顾低声笑道:“你哪是要学,你就是想去玩。”许逸沁被戳中也不急只悠悠回着:“就只是想跟你一起去省城玩玩。”宋潋问她:“就去两天,能空出来时间不多,你要是有什么要我带,现在就说。”
“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是想跟你一起去。”语气称得上幽怨了。宋潋一阵酸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而后却又加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省城正值元旦,又残留着些不久前圣诞节的气氛,多的是热闹模样,到的第一天同行的女生有人提议晚饭后出去逛逛,宋潋不是很喜欢在陌生地方跟不熟悉的人出门,只好借口天气太冷不想出去搪塞过去,跟她同一间房的女生跟着去了,于是房间里就剩她留下来,坐着也无聊,来回走了几圈还是打开了练习册在房间开始复习。可是天冷,开了空调她还是觉得湿冷,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不敢用房间壶具,想想还是下楼去买瓶热牛奶暖暖身。
元旦那天下了一天雨,地面半干不干的湿气绵延到今天,宋潋拐上旅店旁边的小巷,那边有家便利店,进去挑好牛奶正准备去结账却碰上来买水的顾泽桓,宋潋对他笑笑,准备结好帐就先走。
顾泽桓在她给钱的时候说道:“你复习怎么样了?”宋潋以为他就是偶遇的随意一问:“还行吧,就按初试感觉去做了。”
顾泽桓却不像是随便找个话头的模样,认真说着:“其实我更擅长生物方面一些,物理我也就学了这小半年,你上次分不错,我有几道题不太会,等会儿能不能给我讲讲?”
宋潋听完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这家便利店挤藏在街尾巷陌里,灯泡瓦数实在不好,顾泽桓清隽的面庞却被照得意外朦胧,一双眼里没有玩笑也没有偶得他隐秘的别扭,宋潋突然想骂自己小人之心。
“好,那一起回去吧,正好我复习得有些没耐心了。”宋潋也认真回他。
两人结好帐同回到旅店,又把资料拿到一楼大厅角落的桌上,开始一起讨论,宋潋暑假除了英语物理补习外养伤那个月居家得闲自学了一阵,再加上这半年累计跟兴趣,确实比顾泽桓知识面广一点,看到他拿出的题还算是自己范围内,小小松了口气,而后便专心与他研究起来。
在学习上,宋潋付出的努力不算少,而她也一直倾向自己解决,像这般互动的模式,她起先有些不适应,好在顾泽桓是言语精少的人,切中要点,又专注投入,相处起来倒也是另一番简洁的舒适,两人此时更像志同投契的合作者,比上同学多一分,对于朋友又迟一步。
没顾着时间,刚划过九点时候与宋潋同行的那些女生回来了,经过大厅时也刚好看见他两低头正讨论什么,有两个是他们班的,扬声喊他两:“宋潋!你们两这也太努力了吧。“旁边几个与他们不熟,一路上却认识了宋潋,也听过顾泽桓大名,反而拉住刚才喊住打断他们的女生,嘻嘻笑道:“你呀,真没眼色。”那女生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他们讪讪一笑便上楼去了。
宋潋两人将她们刚才的话语神色看了个清楚,略略尴尬,再不好继续下去了,互道了预祝考试顺利,也收拾收拾东西回房去了。
第二天宋潋只考一场,当天便随着先一班车回h市了,而顾泽桓等考几门的还需要再要一天。
等赶回学校,当晚的晚自习也散了,宋潋直接回了寝室,有些疲累地与许逸沁打了个招呼就准备洗洗睡下。这学期课程基本都快结束了,一月再复习半个月就只剩期末考试了。宋潋匆匆洗完赶在熄灯前躺上床,一天奔波让她脑袋有点晕,闭上眼陷入黑甜梦乡前想到又是近年关的时候了,这次等到寒假回家可就是两个月没回去了,一时时间仓促的感叹搅得她更是昏沉。

十一
附中期末考试按年级依次进行的,先考先放假,而高三考完后又需补习到小年后一天才放人回家,一年年像通级修行一般。可今年刚入一月南方便开始反常的大范围降雪,连绵数周,积雪未消新雪又至。全校期末考试都以高一为准统一了时间,而且考完就可归家,整个南方的交通瘫痪他们并没有什么切实观感,而这次因天灾得幸的假期有人却记了好久。
宋潋她们照常放假,不如陆良铮他们的欣喜,反而因为全市积雪多是被困在家中,宋潋与许逸沁约好考后去省城的计划到底是泡汤了,南方疏于应对多降雪的天气,市区积雪连出行都困难,一放假可能要等要天晴霁雪后再见面了。
往年过年家里也就宋晏两人,平日宋晏也忙,正月也多应酬在外,年货置办的程序宋潋只在零星记忆里跟随外婆身侧经历过,而她祖父母过世早,有时她想若不是有了她,宋晏每年过年不都是一个人,可她垂首一想没有宋晏她才是一个人。
翻过一月降雪的势头才渐渐消了下去,可今年这样的路况,宋潋也只能乖乖待在家,除夕时再与宋晏简单收拾出一顿饭就不错了。
快到二月中旬时这场漫长的降雪才结束了最后收尾,太阳懒洋洋出来好几天,宋潋把花搬出去晒了晒,阴沉了近一月,枝叶凋零,已过立春的日光带着点暖煦的迷惑,就等着旧历新年到来了。
除夕那天天光不好,到中午时已经有团云推叠,天色越发暗了。屋子昨晚就打扫好了,宋潋两人一早起来贴好对联,又特意去郊区公墓扫墓烧了纸钱。回家后就开始一起准备年夜饭,东西都是昨天宋晏开车出去买的,虽是临时但也都是滨海的鲜生,宋潋想念外婆手下的腊味,可她既不会也没有时间,更多时候只能随宋晏适应h市的饮食习俗,这方面她自觉是客随主便的外来者。
一年宋晏下厨的日子不多,除夕这顿是每年惯例,宋潋也只是在旁打下手。利水街上出来的,多是地道的h市风味,宋潋喜欢宋晏的菜,更多是从客观上欣赏,她的味蕾早被y市的鲜辣泡开了,而她血脉的另一头,宋晏每年在这顿上引她追根溯源,可她年年不开化,犟得宋晏常摇头无语,有时开玩笑般直叹怕是当年报错了孩子。
除夕本应祭祖,两人扫墓也算周全了,这一天饭前须得邀过世亲人一同归家过年,由宋晏每年来做,话语言说在外,宋潋一旁听着,总觉得局面略神叨。而后两人才开始动筷子,冬天冷,刚端出来还冒着热气,几句话一过便奄奄一息状,宋潋低头微微吐舌心念:每年都这样繁琐,就算能真招魂相聚怕都嫌才他们两个人的屋里冷清吧。
饭后宋晏收拾完碗筷,见宋潋有些疲困,便催她去午睡会,宋潋抬手捂住了一个哈欠,秀气的鼻头微微皱起,吐词略有不清:“等会儿睡醒了我想去海边。”宋晏看了看天色,想着劝她但又想到这一天本就闲着无事,便顺口答应了她。
宋潋回屋拉好窗帘上床,趁着天色晦暗沉沉睡去。可这样的天色并没有安抚好宋潋的睡梦,反而因为冬日萧瑟的昏沉挑起一些许久不入梦也不被想起的记忆。
宋潋对她母亲没有印象,小时也多被外婆拿她出门远行的借口善意骗过,可她还不懂真正生死之前却先知道了永别是什么,一次她问来y市看她的宋晏她妈妈呢,宋晏当时神色细节在宋潋脑中早已消散,她只记得他沉吟片刻,眼神许是闪躲过,可她只盯着他,不愿错过吐露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宋晏正是对上这样童稚的目光,却终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她过世了,你,应该是见不到她了。”宋潋有些呆住却意外没哭,略有些迷茫神色问他道:“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宋晏愣了愣才点点头。
从那时宋潋依靠本能摸索,再也见不到便是永别,苦涩难过,还能再见便是它的反面,斑斓雀跃。至后来外婆去世,她才始知生死,死才是永别,那时外婆点缀着老年斑的手在她手中逐渐冰冷,她忽然就想起更小时候与宋晏的这次谈话,与那次一般哭不出来,涩意堵喉,双眼似干涸般灼痛,以后,她只能见到宋晏了。
宋潋五岁之前宋晏来往于两市之间,宋潋对他虽有天然的亲近,但两人仍对于血亲关系更像处在懵懂摸索中。
一年夏日午后,外婆出门去楼下与人摸牌,只留下宋晏两人在家。宋晏有些生拙地陪她玩了会儿积木,也是见她开始困乏遂抱她去卧室休息,那时只有客厅有盏大吊扇,卧室背阳也还是溽热难堪,宋晏见她闭眼却不安稳,替她轻轻拭去额汗又拿了蒲扇给她打扇哄她安睡,待皱眉渐渐展开呼吸平畅后,他也准备回屋休憩一会儿,转头却见宋潋外婆今天意外早回,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两,见他发觉后笑了笑,轻声走进来坐下。
对于那个寻常午后,宋潋如往常一般睡去,可不久却感觉清凉不再,闷热扰醒了她。微睁开惺忪眼看见外婆与宋晏皆在自己屋里,本欲唤他们抱怨好热,可那时她忽然发现他们并没有关注她,是在谈话,宋潋年纪还小,却第一次尝到窥探的意味。
她听到外婆和平日里一样的频繁咳嗽,微喘下掩盖了一缕不易觉察的叹息:“我这病你应该也是知道些了,多点就是这几年时间,关于袅袅你是怎么想的?”
宋晏略垂首,神色难辨,他听完静默一阵。因为母亲早逝,本就对分离敏感,宋潋刚从要离开外婆的恐慌中渡来,瞬间又掉入宋晏的沉默中。她本来就没有了母亲,从小外婆悉心照料,一年也可与父亲见面几次,渐渐也算弥补遮掩住了空落,可外婆一句话便把她拽入孤零的荒境,被人推搡拒绝。年纪尚幼,却更易深植。
屋里一时安静得抑闷过暑夏气候,宋潋紧紧捏拽住手中薄毯,只听见外婆打破沉默,话语似是斟酌良久略有迟疑:“我知道……袅袅对于你是个意外,但也是你的血亲,唉,袅袅她最终都是要去你身边的。”
这次宋晏并没有让两人等太久,声音沉沉仍是宋潋熟悉的能拨绕开暑热的凉意:“我没有想过不要她,她既然出生,就是我女儿了,我刚才只是思考以后抚育她的责任。”
外婆听他难得解释和明确表态,这才放心,语气略有些激动:“好,这样就好,你们毕竟是父女亲缘。”一旁假寐的宋潋在一番谈话中便这样被亲面转交,比起宋晏亲口吐露出接受抚育她的理应欣喜,她更像堕入无所依托的摇坠中。
宋潋缓缓睁开眼,发现天光比刚才更暗了些,一时以为睡过头已近傍晚,撑着有些混沌的脑袋起身发现一线冰凉滚划过腮边,宋潋慌乱擦去不任留下痕迹。
起身去了客厅发现宋晏站在阳台上正玩着一只烟,原来又开始扯絮般落雪了,天色昏灰染得雪片也如黑烟般,不少飘进阳台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里,可宋晏像未觉般不驱散不后退,任漫天飞絮包绕,此时疏离得如周身落雪的凉意。宋潋微滞,又擦了擦脸上早已不存在的痕迹,才喊到:“我起来了,要出去了吗?”
宋晏听见后回头看到她刚醒的惺忪模样,轻笑一声:“快去换衣服,开始下雪了,也不知道等会儿去海边还能看些什么。”
h市的市区并不靠海,须得开车近一个小时才能到最近的海边,好在今日除夕天气也不好,一路顺畅到达后,雪势才渐渐小了些,可惜了刚化几天的积雪,地面又累了薄薄一层。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来海边,海天一线早被暗色混淆,夹杂着落雪的海浪如有怒气地在咆哮翻滚,视线阻碍,确实没什么看的。
卷着海腥气的湿凉灌入口鼻,海风里有如刀刃加持的雪片,刮得生疼,宋潋却觉得畅快肆意,一脑混沌似被冻住被卷散。
宋晏看见她一会儿便冻得通红的耳垂,忍住喊她早走的话头,帮她带好羽绒服的帽子,才放她向海边走去。
一路与上岸的浪头两厢迎面奔去,宋晏一身红衣,是海边灰与白中唯一的亮色,似焰火样跃动,映在宋晏眼中有灼痛感般,撇开眼去,却也只能看见机械的落雪与周而复始的奔浪。
宋潋在海边与浪头追逐一番,不断你退我进,你进我退,饶有兴头地玩乐了一阵。宋晏独自沿着海边走了一圈,等回来时看见宋潋竟似个孩童一般不厌其烦,一时有些好笑,喊住她道:“别跑了,出了汗海风一吹等会儿头疼。”
听见他声音掩在海浪声中传来,宋潋犹在奔逐犹回头对他一笑,极热烈压过身上那件红,发丝凌乱贴浮在白皙泛红的脸庞上,在这暗沉四周中莹莹耀眼,只听见她大喘气着:“我停不下来。”
宋晏只得等在一旁等她累极耗竭才停下,临近傍晚,风雪愈发喧嚣,宋晏隔着羽绒服拽住她小臂,半拖拉半推搡把她带回车里。
上车后脱了帽子才发现她满头大汗,脖颈也沁出晶莹,忙开了空调高档,嘱咐她赶紧脱下一身寒气的外套,宋潋被一时乍暖贴合全身,连打几个哆嗦,一旁瑟瑟模样,宋晏淡淡扫她一眼,宋潋忙照他吩咐去做。摊在椅背上,身姿看起来有些累极后的委顿,闭眼的面庞却沉静平缓,过会儿宋晏听她呼吸规律平稳,竟是又睡着了。
回到家时已经黑尽,两人热了饭菜,挡住屋外风雪,一起慢慢吃完了旧历年的最后一顿饭。饭后依次洗完澡,又坐在客厅看了会儿春晚,趁机沾染雪夜里几分热闹喜庆气氛。
未到零点两人选择回房休息,关电视熄灯在卧室门口道了晚安,院子里已渐渐有人开始燃放爆竹,一声两声,慢慢打破深夜宁静,接近零点时达到顶峰,宋潋躺在床上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脑袋嗡嗡直响。以如此爆裂的声响为界,新的一年到来了。

十二
宋晏虽是h市人,但因父母早走,近支亲戚零散的没几个,离家的离家,生疏的生疏,同在h市的也甚少联系走动,初一还是在家,正月初二碍着一位叔伯长辈的情面,宋晏带宋潋上门匆匆拜访了一番,连饭都没吃就随口捏了个借口出了门,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不自在和些许勉强。
从初三开始宋晏就出门去参加各种年节饭宴,宋潋初八开学也渐渐收心学习了。初五晚上,是宋晏相熟友人与亲近兄弟生意伙伴聚会,惯例是各带家属参加,宋潋不是年年都去,宋晏见化雪天冷,她一个人闷在家好几天,这次又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宋潋想了想应了他说去。宋晏见她答应,清咳了一声:“岳岚与他们也熟,到时候一起去。”
听到此宋潋抬起头故意疑惑道:“我就是跟着你去吃顿饭,她与你们相交是你们的事情,干嘛还特地说出来?”宋晏不意她会是这样坦然模样,反衬得自己心虚一般,难得有些赧颜。
初五晚上干冷风大,选定的地点是靠近海边的一个会所,附近都是h市远离市区
新近开发建成的别墅区,也是第一年选中作为聚餐地点,累得宋晏他们从老城区开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
宋潋见车直接向城外开去,转头问宋晏:“我们不去接岳阿姨?”宋晏依旧盯着前方路况没有回头看她:“她自己开车去。”一时无话。
两人到达时天色已黑,影影绰绰可看见掩藏在冬日疏林的房屋亮光,这会所也是隐密幽静极了,可惜树影幢幢在冬夜却显得有几分过于幽谧。宋潋跟着宋晏身后下了车,微微蹙眉紧了紧衣领:“怎么选个这种地方。”宋晏未多解释只叫她跟紧。
待走近大厅才像是重回人间,还是富丽堂皇的人间,服务台侍应生为他们指了方向,包间就在右手边不远,稍走近便听到里面人声喧嚣,待推门进去已经坐满屋了。
屋里人一见是宋晏,微沉下去了点音,一中年男人率先高喊道:“说曹操曹操到啊,宋晏这正在说你呢。”宋晏显然与他相熟,玩笑道:“都背着说我什么坏话呢?”
那男人不知是被空调熏得面红耳赤还是因为刚才谈话略有些激动:“当然是说你英雄救美的好事。”说着与身边老张对了对眼,又朝不远处岳岚努努嘴:“王知咏那泼赖也不知道缠岳岚多久了,你上次整他可真是整得不留痕迹得狠啊,哈哈哈哈,要不是刚才老张说漏嘴,我们都还不知道,岳岚最近几个月身边清净不少,还是你护的好啊。”
宋晏慢慢敛住笑意,却还是平常无甚情绪的模样,旁人也没见怪,只听他淡淡说道:“那都是他自己犯上的事情找来的麻烦。”却也不说清这麻烦是不是自己递上去的,旁人见他随口一句更是热闹起来,直说宋晏护人有气概,宋晏懒得与他们多辩,随他们自己说去。
其中一人说道:“哎不对啊,那小子追岳岚有一年了吧,怎么前段时间才办他啊。”
另一人啐他:“王知咏那摊子也不是好惹的,他后来不做的过分,宋晏会动手?”
“也是也是,我记得他是十月被查出来有事的吧,还不是自己从根上就坏了。”说完又拿胳膊搡搡老张把他推了出去。
老张见宋晏并不看他,一副不介意的模样,便边应和众人又半对着岳岚道:“就是十月,十一假之后没多久。”可他一说完宋晏抬头看他一眼,老张自觉没说错话可总觉得宋晏这一眼奇奇怪怪,在空调开满的室内突然打个哆嗦一般。
而众人拿来做奇闻逸事的女主角静静坐在圆桌旁的矮座沙发上,未参合一句也未表态一句,只偶尔笑笑,宋潋一旁看来倒是觉得他两这态度相配得很。
宋潋随宋晏先入了席随意坐下,认识她的也不算少,都是往年的常见面孔,宋潋礼貌地一一喊过,也有她第一次见的,大多新奇叹道没想到宋晏竟养大了这样的小姑娘,又与她简单寒暄,宋潋不善言辞,也都照着往年惯例套话回答了,众人一时又都羡慕起宋晏养女有方来了。
场面嘈杂,宋潋端着合体的笑意,倒也没觉得累倦,甚至有些好笑,短短几句就能瞧出她的好了么,那漫漫十数年有些还不是看不透。
人还没到齐,众人也只是随意坐着聊天,宋晏见她坐在大人堆里无聊,叫她去沙发座那边跟老张女儿她们玩去,老张女儿是有些小的,不过这群人里有人带了跟宋潋差不多大的孩子来,大小不一都聚在那边玩,宋潋离了席座,朝沙发那边走去,碰上岳岚刚好起身,岳岚看了她一眼,两人互对笑了笑便错开了。
老张女儿见她过来,高喊小宋姐姐把上次未尽的拥抱做了个全,宋潋受着小姑娘香软身子的热意,也有些舍不得放开。老张女儿拽她加入,宋潋也不好推辞,与一群半大的孩子、同龄少女浑玩起来。
那几个同龄人见她看起来也算和善,与她多说了几句,问她多大在哪上学,有一搭没一搭攀聊起来,拉她说最近的电影歌星、学校逸事,听她姓宋,其中一人问她可是宋叔叔女儿,宋潋看她一眼状似无意问她:“你认识我爸?”那人忙摆手道:“不认识的,只是他跟我爸时常一起吃饭,我跟着去了好几次。”老张女儿见她们都快自成一堆了,又不依不饶扯回她们。
渐渐人基本到齐了,席座那边有人招呼她们可以入席了,刚才与宋潋多说了几句话的小姑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间,宋潋应下,与她一起问了方位同去。
走廊不如室内敞亮,两人拐了几道,光线愈发刻意昏暗下来,宋潋只是来洗个手,跟她打了招呼说在门外路口等她便出去了。
出门回时路上只有她一人,四周晦暗不清,声音却显得愈发清晰,宋潋依约定站在走廊的t字路口,右手边就是回包间的路了,左手边去是这栋小楼的偏门,因为不常用,只被树影映照,幽深得连人影都留不下。
宋潋踏在地毯上,踱回路口的几步都淹没在脚下的柔软中,她忽然听到左手边似传来轻微人声对话,缓步片刻有些犹豫是否要站在这处无意偷听,还没决定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脚步顿住也未觉。
低沉男声的那样轻笑是她从未听过的,像潮湿夏夜幽闭处长出的绿色藤蔓,于晦暗中缠绵自由生长,宋潋竟觉得两脚像被其触角绕住钉在这柔软地毯上。
“半个多月你都没来找我。”女声似怨似嗔,是那藤蔓攀附的柔韧高架。
“呵,这才几天你就受不了了,那以后……”男声渐沉下去,至后来近乎耳语。
“你少来,你答应陪我去的。”暗夜中藏不住的嗔怪撒娇。
渐渐传来一阵暧昧窸窣声响以及一句已经含糊不清的“答应你的还能有假”,似乎忽然见暗绿藤蔓又可以化为冰泉掌捧后的柔意。
宋潋左手紧紧扣住墙壁壁画贴纸,粗糙的颗粒感划过她的指甲,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只觉得难堪不已,甚至早已压过莫名的愠怒,她忍不住去想他们现在是以什么样的交颈贴面方式在温存,宋晏的唇又会印在岳岚哪边耳垂,稀薄灯光会映出怎样的依偎缱绻。宋潋控制不住,却又觉得现在自己的思绪恶心,像屋外鬼影般的幢幢树荫一样无耻地窥探,那是她从未触及的世界,一推开便是暗夜中馥郁的妖娆情欲味道,一时熏染得头脑昏胀,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宋晏引她进去的。
身后传来轻声推门的声音,宋潋忽然惊醒一般,回头对同伴做出噤声动作,拉着她轻步直接右拐去了。
同伴不解她一系列利落的轻声动作,问道:“刚才那边有人吗?”
宋潋回她:“嗯,偏门那边刚才站了人在说话,不好打扰,就快点离开了。”语气镇定自若到连同伴都没觉察出话中有什么不对,随声附和一句,便抛到脑后。
回包间时已经开始逐渐入席了,老张见宋晏不在屋里便叫宋潋跟那群孩子一起坐,宋潋应下,瞟了眼门往另一张桌子去了。
包间人太多,入席安排期间也稍混乱,她没看清宋晏与岳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再见时纤毫毕现的灯光下又是那副熟悉的模样,疏离有节,只是与身后的岳岚低声交耳时隐有笑意,宋潋抓住这抹笑意,竟暗舒了口气,刚才所听并不是屋外幢幢疏影中的鬼魅。
旁人见他两站在一处,忙推他们一同入席坐下,好事者忍不住怪笑几声,岳岚不同于先前那番逸闻讨论时的模样,此时羞意的绯红轻拭脸颊,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更是引来几人打趣,宋晏替她挡去几个关注,笑骂道赶紧开席。
宋潋一桌上,边与旁人继续着刚才在沙发上的话题边动手吃起来,一切如常,嬉笑取乐,并没再看一眼旁边那桌,平静得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今晚宋晏的一丝高兴是在外的,旁人自然都能察觉得到,纷纷来敬他酒,只是他借口晚上还要开车回家几乎都推掉了,旁人见他不介意这样闹哄一些,自然不放过他,又说等会儿送他回去,又怂恿岳岚敬他,岳岚不依,半翻了个白眼送他们:“你们拿不下宋晏,就把我推出去,我不干。”
这时有人笑道:“还不真就是你拿下宋晏了。”众人一听笑起来,直骂那人猴精。岳岚轻咬下唇,眸光莹莹怜怜,面容染就介于青稚与成熟之间的风情,稍抬起了酒杯又缓缓放下。
旁人见宋晏依旧岿然不动,只多说几句多多包涵,竟激起一阵好胜意,有人插言道:“岳岚都敬不动,那叫小宋过来给她爸敬一杯,大过年的,女儿敬酒也是合常理的吧。”
宋潋忽然像是听见那桌有人提到她名字,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少人正看着她,确实是喊了她,而后她又听见有人清晰喊她:“小宋啊,你爸今天可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一圈轮下来几乎没喝,你过来敬他一杯,下我们面子,可别下姑娘面子啊,宋晏。”气氛浓烈,却都是酒桌上的玩笑话,宋潋有些僵住,却又觉得推辞不过,一时有些僵住。

十三
宋晏神色难辨,却也没有出口阻止,老张见状打圆场道:“小姑娘家的敬什么酒,宋晏晚上还要开车载小宋回去的,叫她给她爸点根烟就得了。”各让一步,众人也算答应了。
宋晏点点头,算是应下,转头看向宋潋叫她过来,宋潋这才拔足走去那桌,掩住略颤的右手,稳步到宋晏桌旁,又从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宋晏,抓起旁边的打火机,金属机身冰凉凉得灼手。
宋潋看见他翻手递上衔住烟嘴,睫羽半垂模样,就等着她了。宋潋微倾下上身,不料未束紧的长发倾泻而下如水精帘幕,半隔出一方天地,竟是有些幽晦。宋潋将打火机递往烟嘴的另一端,右手有些轻颤,许是未对准的缘故抑或是本就这样。
咔嚓一声,一簇火焰点燃两人眼睛,宋潋忽的抬眸看了一眼宋晏,只见他睫羽微颤似是感受到宋潋在看他,也收紧睫羽向她看来,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眸同燃着两簇焰色,像是把彼此眼眸印在自己眼中,莹莹暗色中团簇的火光,如午夜湖水中燃烧着的水草。
呲,烟丝被燃亮,明明灭灭并不稳,也不知是被谁的呼吸扰了。
闻到燃烧的烟味,宋潋直起身子,看了眼缭绕烟雾后宋晏模糊的脸,晃了晃打火机笑笑表示任务完成就回自己座位去了,旁人见他两利落,叫好道还是宋潋面子大。
直到宴席结束,宋晏也只被灌下总共不到一杯酒的量,有人路过站在大门外正在等宋潋与玩伴告别的宋晏,放言道:“宋晏看在你还要带你闺女回家的份上,这次放过你,下次啊,可没下次了。”宋晏熟悉酒桌惯例,答应着,虽有些嫌厌,也是选择遵守下去。
岳岚走向宋晏,见他确实无碍才又叮嘱道要开车小心,宋晏与她贴身轻笑道:“你也是。”岳岚似被冬夜寒意侵袭不由地朝他倾身倚了倚,宋晏熟练地顺势一臂揽住入怀,握住她温热的双手,双影重叠难分彼此,可又都觉得就算有暗影遮蔽也不甚适宜,两人目光交错略有闪躲,才各自分开。
宋潋走出大门时,岳岚刚下阶梯,宋晏隐在一旁阴影下,宋潋看了眼远去的窈窕背影,被室外干冷的寒风吹得连打两个哆嗦,搓了搓一出门便冰凉的手,站在原地,喊了几步外等着她的宋晏,说道赶紧回去吧。
一路上,车内有些沉默,不过往常也如此这次并没有显得特别,宋潋借口晚上冷热交替吹风头有点昏去了后座休息。车发动后,宋晏回头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趴着埋头向内,全身懒懒地安静蜷缩着,一头松散的乌发泼洒在座位上,晦暗中黑得发绿,有几束顺势垂下如海藻枝蔓般随着车轻轻晃,就像今晚给他点烟时扫过他耳垂的那几缕一样,挠得他有点痒。
宋晏难得打开车载音乐,一阵悠远泛黄的前奏充盈整个车内,一个柔和醇厚的女声唱着:“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怎么会无时无刻把你梦……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困在冬夜一处狭小空间里缠绵绕耳,无处可消散。
宋潋初八晚上回了学校,因为新学期开学又是一阵忙碌,许逸沁带了一大包她妈妈年前去欧洲出差捎回来的零嘴玩意,分给室友后剩下的全部一股脑塞给宋潋,嘴上嚼着满口的巧克力糖,对宋潋有些口词不清地说道:“阿潋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出国呢?”宋潋拿了一颗她手中袋子里的糖含着:“我觉得国内也挺好。”这糖甜得有点发腻。
“哎呀,你就没想过出去走走?你看赵晗真那种不都忙着出国么?不过她成绩就那样,也是为了找更好出路吧。”
宋潋有些犹豫迟疑,含糊着道:“呃,我不太想长住国外。”
“我也没觉得国外好,只是觉得待了十几年h市,有点腻烦了。”这样的年纪哪个不是惦记着冲出幼巢、摆脱钳制,能去崭新天地。
宋潋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抿唇一笑,许逸沁明了道:“知道你念旧的。”
进入三月,天气渐渐回暖,一月的奥赛成绩下来了,宋潋考得蛮好,是料想之中的分数,顾泽桓生物不用说,物理这次考得也不错,班上公布成绩时有人就拿着顾泽桓的成绩单向他高声报喜,当时正值课间闹哄哄的,班上的人基本都在,上次同去的女生听到顾泽桓分数,高声说道:“宋潋物理也考的好,你俩不愧是一起复习了的啊。”本是无意之言,旁人听起来总像是变了调,几个好事的稍稍起哄,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的暧昧。
许逸沁瞅了那几人一眼,横道:“没见过尖子生的友谊啊?一个个思想污秽,想写思想汇报是吧。”语气强硬,模样活似教导主任。
“不就是抢了你的宋潋,许逸沁你还真急了,哈哈哈哈。”有人顶风辩着。
许逸沁随手甩了一块橡皮砸过去,佯装怒道:“找骂是不,说清楚了,可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瞎起哄在先,再说宋潋是她自己的,又不是我的。”那人见闹成这样向许逸沁刻意求饶,哪知许逸沁白眼都懒得给他,自顾出门去洗手间了。
顾泽桓看了一眼宋潋,神色有些歉意,宋潋也没避嫌地对他坦然笑了笑,似是不甚在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无人再没事有事地提到。
三月底断续下了一周雨,却是倒春寒起来。宋潋放月假回家,屋子清清冷冷带着春潮湿意,还是就她一个人,宋潋洗完澡就回了房间。宋晏知道她今天回来,白天就打了电话说回来得晚,叫她自己早点休息。
被子有些湿寒,触感与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一般滑凉料峭,宋潋裹紧到腋下,随意翻开了本床头柜上的书,是她上个月与许逸沁逛书店买的一本现代诗集,当时去买习题册许逸沁要顺便翻翻杂志,她就去别的书架看了看,买下这本只是因为看到扉页上的几行字,那写着“我见过你,在海面上驾驶一列私人火车,往返于少年时代与今夜,一次又一次,直到汽笛哑了,你也不再唱歌。窗外都是后退的风景”。
其实这本诗集收集得杂乱,风格各异,题材不限,宋潋就是拿来当睡前读物催催眠。
近十点,客厅传来窸窣的开门声音,随即客厅灯亮了,宋潋听见宋晏的声音远远传来:“宋潋?”略有些喑哑干涩,宋潋放下书起身去了客厅,看见宋晏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以手杵额,只隐约看见耳垂发红。宋潋走近果然闻到一股酒味,问道:“你喝酒了?”
宋晏依旧低垂着头没有动,隔了一会儿才回:“喝的不多,就是有点困。”不过应该酒意发散有些热,又接着脱下外套只穿了一件毛衣。
宋潋瞧着眼熟,是那件墨绿色的毛衣,去年买的时候就已经偏薄了些,那时拿给宋晏,他也只是夸了她有孝心,宋潋有些期待的试穿并没有得愿,后来天冷,整个冬天更没有见到,这几天倒春寒他倒是又拿出来穿了。
很合身,与宋潋想象中的模样一样,宋潋目光不禁有些流连,见他难受说道:“我去给你打杯西红柿汁?”宋晏低声应了一下。
今天回家路过市场街口,她喜欢生吃西红柿,瞧着摊位上的新鲜就顺便买了几个,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了。挑了两个洗净,放到搅拌机里,又加了点盐。
从厨房端着一大杯西红柿汁出来时,宋晏已经闭着眼横躺在沙发上了,宋潋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问道:“还喝么?”宋晏一听便睁开了眼,有些惺忪地看了眼宋潋才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宋潋坐在一旁凳子上等他喝完,宋晏见她穿着睡衣披发的模样,自觉打扰她休息了有些不好意思,随意问道:“刚才在干什么呢,都快睡了吧。”
宋潋接过空杯子看了眼他被果汁染得殷红的唇色,说着:“还没睡下,在看一本诗集。”
“诗集?什么样的诗集?”宋晏揉了揉太阳穴,许是醉意许是宋潋难得说得清楚,他竟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
“一本现代诗集,什么样的都有。”宋潋转身去厨房把杯子洗干净放好出来后说着,还是坐在刚才的凳子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潋实在喜欢他穿这件毛衣的模样,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说道:“要不我读给你听?”说完又有些惴惴,他们并没这样过。宋晏没有拒绝,低声应了。宋潋便起身去卧室拿了那本诗集来。
宋晏又躺下了,敛住眼眸后只余下宁静面容,宋潋看了好几眼才垂下眼,清了清嗓翻开手上的书,随意选了首刚才看过的:“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升起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黑雨滴一样的乌鸦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走在路上放声歌唱大风刮过山岗上面是无边的天空。”声音轻柔,混在屋檐边的雨滴声里,潺潺流泻。
宋晏很是疲累,此时听到宋潋给他读诗的声音只觉得畅意熨帖极了,那诗讲的什么来着,是黑夜还是风?宋潋的声音迎送着春夜凉风,那才是他的风。
宋潋读完一首,宋晏依然闭着眼睛像是快睡去了,她小心试探等待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那样,于是又往后翻了翻看到一首,她迅速抬眼看了一下宋晏,似是睡得更沉了些,才读道:“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你问我航海的事儿,我仰天笑了……如雾起时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赤道是一痕润红的线,你笑时不见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当你思念时即为世间的分隔而滴落我从海上来,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迎人的编贝,嗔人的晚云和使我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区。”
一首读完宋潋暗抚略快的心跳,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宋晏规律平稳的呼吸,宋晏似是真睡着了。屋檐边的雨滴声这时急促了些,慌乱地拍打起来,吹过窗帘送来一阵湿润的习习凉风,宋潋轻放下书,慢慢地倾身半跪在沙发边,屏息了一会儿,又才继续倾身向下,宋晏嘴角一抹半干的殷红果汁太过诱人,她忍不住,忍不住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宋晏陌生的呼吸就要扑面了,只见那柔软睫羽不易察觉地轻颤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风扰了,宋晏似睡得不安稳,翻身半侧过去。宋潋猛地惊醒,迅速抬起身来,跪坐着泄在地上。她呆愣良久,才想起宋晏还这样睡在沙发上,艰难地清了清喉头的涩意,一张口却发现声音这般喑哑:“这样睡不好,你起身洗个澡再睡吧。”片刻后宋晏才迷糊应了,宋潋盯了他会儿起身独自回了房间,随后便是漫长阒静的夜。

十四
临近五一,已经渐渐有了初夏模样,宋潋也开始换上薄衫,日头渐长,又待一年高考将近,最近学校各种激励宣誓活动,气氛紧张得他们才高一都不能幸免。
这日午后,许逸沁连打好几个哈欠对着宋潋说道:“你说陆良铮他们高考就高考,学校折腾我们干嘛,这正是春困夏乏的交界期,我天天都快醒不过来了。”此时瞪着噙满生理泪的双眼,宋潋不免可怜她:“那你赶紧喝点咖啡去。”
许逸沁撑着又一个哈欠连连摆手:“我就不爱那怪苦味。”宋潋白她一眼一脸那我就没办法了,许逸沁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凑过来:“阿潋,五一你没安排吧,我爸五一开车去省城有事,我们蹭他车去玩玩吧。”宋潋思索了一下确实没什么事情,便应下了,后来提前跟宋晏说了一声五一月假不回家,宋晏听她一说,回道倒也凑巧了,他本要准备跟她交代一下那几天他不在家。两人都不在,正是刚刚好。
临到放假前一天,许逸沁哭丧着脸跑来找她,气鼓鼓骂道:“我爸什么意思,明明都答应我们了,现在偏偏又说五一去不成省城,气死我了。”宋潋失笑,毕竟抱了期待,最终不能成行还是有些遗憾,不过仍是安慰许逸沁道:“以后总有机会的,不一定就是这次呐。”许逸沁见她不算介意,自己一个人生气去了。
所以五一放假宋潋还是回家了,因为宋晏不回来,她也懒得再跟他说一遍。一个人在家待三天,她也不是没经历过。
晚上与许逸沁吃了顿消气饭,答应她下次一定抓紧一切机会去省城,才各自散去。宋潋到家后,一个人热了点牛奶喝了才去洗澡,九点坐在沙发上边换着台边擦着湿发,水滴在薄薄一层睡衣上,洇出朵朵深痕,电视里这个时间都是各种电视剧轮番上演的时候,宋潋胡乱换台找了半天没一个合意的,随便定了科教频道的动物世界等头发干。
等这个节目放完,宋潋摸了摸头发也差不多了,白天还上了一天的课,不免有些犯困,关了电视和灯准备回卧室。走到两间卧室相对的走廊时,宋潋看到宋晏的卧室门半开着,像是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屋内一阵黢黑,走廊的光都照不进,宋潋站在原地咬唇犹豫了一瞬,关了走廊灯,落下一片黑寂,她折身走向了宋晏房间。
并没有开灯,进去后依着稀薄月光,假装熟悉地走到床边坐下,四周环顾了一番,似是想找这个视角看到的一切,双手无意识地摸着床被,舒了一口气,顺势躺下,埋头入宋晏的枕头里,她感觉被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包绕,像是环住了她的腰,从她耳垂到脖颈一路向下,她今晚忽然想在这里睡下。
她想着每天宋晏会怎样从这张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打开衣柜挑选衣服,怎样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他会习惯从哪边上床呢,又是惯常什么样的姿势入睡呢,这些她都不知道,她了解的实在不多。
客厅的石英钟敲了十一下,宋潋神思渐渐昏沉,她感觉似乎就在宋晏的世界里待着,他们也可以这般亲密,像……像一对正常父女那般吧。
临近午夜,万籁俱静,院子里仔细听已经有零星虫鸣了,黑暗阒静中客厅忽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可半天怼不进去,外面那人花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
宋晏微微踉跄走进玄关换了鞋,又摔上门,步子稍欠稳,坐在沙发听了会黑暗中的午夜声音,是的安静得就他一个人,头昏沉得微微刺痛,他忽然有些想念上次宋潋给他榨的西红柿汁了。坚持着起身去洗漱间冲了澡,热气稍微柔和了那股刺痛感,可狭小空间闷得脑袋愈发不清醒了,关了灯直接往卧室走去。
推开虚掩着的门,宋晏借月色隐约可以看见他床上有个侧身隆起的身影,半裹着床被,已经滑倒腰际了,他身影一顿,稍有疑惑,转念一想便有些明了。
想到是谁了后就直身向床走去,酒后略些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回响:“不是都说我这几天不在家么?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我改行程了自己就先跑来了。”上床后半躺在那人身后,凑上她耳边沉沉轻笑,柔声幽微:“就这么熬不住?嗯?”
说着又一口含住那人耳垂,左手熟练地从衣摆下方探入,一路流连向上,直到那捧如掬水在手的柔软,盈盈不足一握,颤颤巍巍似在轻啄他的掌心,忽生出平日少有的怜意,忍不住轻缓揉捏起来,身下人似被扰醒,轻吟一声,娇意横生,宋晏本就昏沉听见这声更是头脑一胀,将身下人侧翻对着自己,本流连于耳垂的双唇攫住发出刚才娇吟的樱瓣,似是像要封堵上吞咽下令他疯狂的声音。
那人发间是他熟悉的惯用味道,嗅起来就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似的,此时这香味浓烈得他已经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了一般。身下人唇瓣柔软像宋潋养的茉莉,他浇水时拂过它们,缎似的滑腻,隐约有股奶香,宋晏心里暗笑,真是可爱极了。他追逐着围困着调皮的茉莉花心,每一次颤抖触碰都令他悸动。
身下人略有些挣扎,他有些愧意弄醒了她,便放过那唇瓣,吻向修长脖颈,感觉到身下人忽地微颤,宋晏恶作剧地舔舐轻咬覆盖着搏动血管的裸肤,将腹下硬热隔着衣物抵住花穴,假意冲撞了几下,那人微颤中又一声像是努力忍耐的轻吟,宋晏轻笑一声,凑上她耳边,作势咬了一下她耳垂,在她耳畔说道:“今天怎么这么敏感?”
热气扑洒在耳间,那人明明刚才在他怀中软得像水般萦绕着他,听完这句身体却忽然微僵,宋晏看不见却能完整想象身下人此时微抿双唇的倔意。他左手安抚完一边椒乳,又将睡衣推到胸上,稀薄月光映照着一双嫩乳,如水中月般清透光华,一阵怜意再不能抑制,他一时只想妥帖收纳永远归于怀中,双唇轻点那朵红樱,红樱亦像是回啄他双唇一般,他忍耐不住一口含住吸吮,只觉昏胀头脑中一根弦崩断了。
宋潋梦中感觉有人从身后抚上她的身体,她迷糊地以为是睡前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心下一片委屈,为何总在梦中。身后人吻她,宋潋惺忪间软泄下来,已经分不清梦中梦外,直到清晰听到他在耳畔说的那句话,猛然惊醒,可情欲间只剩委屈盈满心房。宋晏含住她胸前,宋潋脑袋轰地充血发胀,才有些害怕,颤声道:“爸爸……”
宋晏一时如冰水泼顶,全身发凉硬僵,他放开被他濡湿的红樱,稀薄月光下津津亮泽,也借着月色他终于看清埋在一头乌发里的脸是宋潋,闭眼不忍流泻情绪,只赶紧将薄被拉上盖住她一身玲珑。背过身去,片刻后才哑着嗓子说道:“宋潋,你先睡吧,我出去了。”
宋潋起身抓住他衣角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沙发上去睡。”说完掰开宋潋的手,掩门出去了。
宋潋抱着被子呆愣在床上,卧室内恢复了一片黑寂,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宋潋一夜睡得不安稳,总有些小时侯宋晏抱着幼时她的模糊画面入梦,可时间太久,她其实早忘了。睡梦中四周依然是宋晏的气息,与昨晚贴在她身后的人身上味道一样。天蒙蒙亮还有些混沌时候,宋潋盯着渐明的窗帘良久还是睡不着,像是终于熬到了天亮样如释重负,于是起身轻声去了客厅。
初夏的清晨还有些凉,如此时太阳一样稀薄,微风扫在光裸在外的小腿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宋潋闻到了阳台上今年第一茬茉莉的花香,这样一个清亮的清晨,宋潋却觉得酸胀得难受。
宋晏盖着薄毯在沙发上有些蜷缩,稍稍凌乱的短发半掩住皱起的眉头,他如她一般睡得不安稳,想到这里她竟微微雀跃,他又是什么入了梦呢。
宋晏的面容在熹微晨光中略有些晦暗不明,像映照不到底的湖面,宋潋投石进去却只有沉没无声。她抬起手凌空抚上宋晏的脸,从他好看眉眼开始,英挺的鼻子,再往下停滞住,一股羞意与苦涩充胀满心,她只敢投石,她也只能在这样的清晨以这样的方式偷偷抚过他的面庞。
眼前人睫羽颤动几下,缓缓睁眼,宋潋不意他就这样醒了,来不及回缩的手被目光刚好捉住在半路,她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宋晏醒来的瞬间便清醒了,未有一丝掩饰的余地,他声音低哑:“宋潋,是你。”又看见宋潋悬空的手与她的表情,起身半坐与她拉开了距离,静默了片刻才说道:“宋潋,我还是该解释一下,昨晚喝多了,以为是……”
“我知道。“宋潋截住他的话,微微冷声道,不让他再说下去。
宋晏认真看了宋潋几眼,斟酌犹虑:“你……知道就好,不要多想,是我不好,不关你的事情。”宋潋微垂首,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宋晏看她无甚情绪的模样,本应松一口气的,现在却惴惴不可摹状。
宋晏喉头异常干涩:“那昨晚的事情,都忘了吧。”说完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被清晨凉风扑了满面。
宋潋轻笑一声:“不然还记住么?”宋晏一听僵住,刚才习习凉风尚温润现下却有如刀刃割面般,良久后他哑声道:“对不起,但是忘了对你会比较好。”
“你说忘了就能忘了?”宋潋抬起头来直视他冷嗤道,目光灼灼神色倔强,是宋晏没见过的强硬带刺模样,可又偏偏眼中莹莹点点,盛不住的委屈。
宋晏有些慌张,最后语气也僵硬下来:“没办法的,你只能选择忘掉。”说完起身直接回了卧室,过了几分钟,穿戴整齐地出来直接准备出门去。
宋潋见他神色匆匆,冷不丁问他:“你要去哪?”
“这次五一本来就不应该在家的,还有事情要忙。”宋晏在玄关换鞋并没有抬眼看她。
“你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嘱咐完未待宋潋回复就出了门。

十五
五一后来几天宋晏没有再回来,宋潋在家昏沉沉待了两天多也回了学校。高三也进入了最后一个冲刺月。
宋潋如常上课吃饭回寝室,只是与宋晏偶尔的联系也断了,他不主动找她,那次之后她也觉得难堪茫然,几次拨了号码又马上挂掉,甚至冷嘲自己宋晏现在应该是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吧。
五月依旧是忙忙碌碌,他们也快结束这学期课程了。有天傍晚吃完晚饭回来,宋潋在天桥遇上顾泽桓,本来只准备打声招呼,顾泽桓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对她意外地眨了眨眼,没头没脑地说道:“那件事我还是准备跟她说出来,你呢?”
宋潋一惊:“我?”
顾泽桓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虽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遇上知情的还是忍不住问问。”宋潋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不在焉地回他:“你确实至少让她要知道。”
顾泽桓笑了笑,眉眼扬起,冒着夏日热朝气的少年目光澄净,语带一丝感激:“我就是不想后悔,谢谢你了。”宋潋有些莫名这感谢,还未来得及问,顾泽桓便错身走开了,宋潋回头望了望他背影,有些艳羡却说不出口。
六月七八号两天高考,高一高二空出考场放假,宋潋陪许逸沁抽空去了趟高三楼找陆良铮进行了考前慰问,陆良铮依旧是平常模样,嘻嘻哈哈与她们玩笑,偶然提及季瑜青,才问到她们是不是夏天来了之后胃口都不太好,季瑜青这几天就是这样,宋潋随意回他大概苦夏吧,许逸沁一旁嘟囔着这才六月初怎么就苦夏了。
八号是宋潋十六岁生日,许逸沁前几天就约她出来庆祝,宋潋犹豫了会儿跟她商量提前一天吧。许逸沁撇撇嘴:“反正你生日那天在家也没什么事。”看宋潋有点坚定,才摆摆手:“算了算了放你自由。”
六号宋潋早早就收拾回了家,家里没人,她也没有跟宋晏提前说她回来。到家后,一个人隐在沙发上暮色照不到的角落里,听到院子里传来有人招呼楼下打牌的人该回家吃晚饭了的话,才感觉到饿,正咕噜噜的抗议,她安抚似的摸了下肚子,起身做饭去了。
晚上宋晏回来的又晚,开门一进来看见阳台上的宋潋愣了一下,才淡淡说道:“放假了。”然后换鞋进屋喝水拿衣服洗澡,在屋内安静地来回走动,没有再看宋潋一眼。
宋潋提着水壶的手停在半空僵到酸胀才醒过神,低头看了眼萎瑟的花,想到宋晏应该好久没浇水了。
宋晏洗澡出来,她还站在阳台上,闻到院子里的栀子花香浓郁得已经盖过茉莉了,盈满初夏夜,让她无处可逃。她看见宋晏准备回卧室了,张了口却忽然哑声,最后瑟缩退回阳台的暗色中。
宋晏见她一直在阳台上,昏暗得看不清她的脸,回房前顿了一下留了句:“早点休息。”
第二天许逸沁约她去她家过生日,宋潋有些迟疑,许逸沁却连忙劝着:“是我妈啦,听你过生日,邀你过来一起吃饭。”宋潋只好应下。
许逸沁家里她去过不少次,这次的理由她却有些不适应的难堪。中午她妈妈为了款待宋潋自己烧了菜,连许逸沁都说沾了她的光,宋潋一时有些不安无措,许妈妈敏锐察觉到,笑笑解释着:“早就想这样叫许逸沁请你来好好吃一顿了,这次刚好赶巧了你生日的。”
一旁许逸沁早拉宋潋坐下,塞给她筷子,嚼着菜含糊不清:“阿潋生日才最大,就当我借花献佛请你吃饭了。”宋潋扯了嘴角笑了下,才开始动筷。
饭间有许逸沁一直活跃气氛倒是融洽,宋潋一口口咽下饭菜在旁边有些安静,只听着她讲。
“哦对,阿潋我要跟你说,你昨天走得早我没来得及说,昨天我帮班主任去办公室拿摆考场的东西路过跟前边高二楼连着的天桥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许逸沁忍不住的抖眉着。
可她未待宋潋猜一下就急着公布了答案:“话说天桥也不算隐蔽,但那刚好有个一楼小竹林遮着的犄角旮旯,路过那的时候,我就碰巧听到顾泽桓跟赵晗真的声音,惊得我就愣在那,我去年还猜对了,顾泽桓真喜欢他这干姐姐,昨天就躲在那表白呢。”
宋潋微皱了下眉:“非礼勿听啊你。”
“难不成倒是我应该避开?”许逸沁不以为然,“他们大庭广众说给空气听,我就听不得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应该会难堪吧。”
“我又不会多舌,最多对你说说。还没跟你说结局呢,赵晗真果然不喜欢他啊。”许逸沁叹息道。
“嗯,应该都能看出来吧,他自己大概也知道。”宋潋声音有些沉。
“那他估计就是想说出来。“许逸沁前一秒还在感伤似的,下一瞬就接着道,“可惜了全校万千少女的心。”宋潋好笑地瞅她一眼:“你为少女们倒是操碎了心。”嘻嘻笑笑就把顾泽桓的事略过去了。
“哦对阿潋你知道瑜青姐今年一起考专科吗?”许逸沁过会儿就又换了话题,这次宋潋还没回答,一旁的许妈妈说道:“陆良铮的女朋友?”
许逸沁见她妈妈插话进来,讪笑一声应下:“他们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姑姑态度还是不好啊。”
“一年多的时间对你们现在年纪来说还太短,以后路还长着呢,你姑姑也不过是装作视而不见。”许妈妈也没表示不理解。
“我们的一年多怎么就不算时间长了?非要说他们幼稚不可靠你们才满意。”许逸沁撇嘴急色辩道。
许妈妈摇摇头,耐心解释:“不是说他们就不可靠,也不是说你姑姑态度就对,只是你们这样的年纪视角确实是看不到未来多变模样的。”
“那大人们口中的安定也不就一定是都希望追求的最后结局吧,未来不可控那交给未来就好了啊。”宋潋冷不丁地难得插话,许逸沁一听笑道:“看吧,连阿潋都这样说。”
许妈妈看着她两有些好笑:“对,不能因为结局就拒绝开始,你们还小,却也可以多去尝试很多事物的,是我局限了。”
下午避过最热的日头,宋潋就与她们道别回家去了。路过家里附近的西点店,看到橱窗里各式蛋糕,甜蜜蜜的风格不是她惯常爱的味道,可宋潋还是顿足一一看完,最后推门进去买了一个最小号的水果蛋糕。
这天晚上宋晏没有回来,宋潋洗过澡开着电视到十一点他还是没有回来。宋潋看了眼身旁息屏安静的手机,转身关完电视就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睡不着,宋潋鬼使神差地想到她母亲,要是她在会怎么给她庆祝生日呢,会学一手得外婆真传的饭菜么,会提前给她买好蛋糕吧,一点点想来宋潋竟像是魔怔了一般,太过浓烈的渴望与怅然席卷了她,周身环绕要令她窒息一样。可她确实又没见过她,本属于她的一块是缺失空白,黑暗中幻想的画面终究一戳就破,她的一点希冀都无枝可依托,漂浮在空中没有落脚点。
第二天宋潋起得有点晚,去市场买完菜回来已经接近中午了,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再看一眼手机,径直去厨房收拾起来。
按照平时两人饮食习惯烧了三菜一汤,端出来后,又从冰箱取出蛋糕,没有点蜡烛,直接切了一小块下来,宋潋拿叉子尝了一口,奶油醇厚适可,可她总觉得甜腻难忍,在口中粘滞浓厚,宋潋放下蛋糕,看了一眼那不完整的形状,直接把它们扔到了垃圾桶里。
一个人安静地吃完午饭又如常收拾好碗筷,屋内她觉得闷,搬了躺椅去向北的阳台上,仰面睁眼看着天光最亮处的云,那也是永远漂浮的物什,眨眨眼晃过神后发现它们又都散了,漂浮终有尽时。
花盆里的叶子又蔫了,可怜巴巴垂着,她不过才两天没浇水。后来想院子里栀子花的香味,想顾泽桓的失意,想许逸沁的无所牵挂,想期末考试,就是不愿停下来,最后昏沉沉地半睡过去。
恍惚间听到开门声音,宋潋翻了个身没有醒来。宋晏轻声进屋看见宋潋躺在阳台上睡觉,侧身背对着他,甚至与那晚的姿势一样,蓬松乌发遮住她的面容,白皙耳垂隐在其中如旁边娇小的茉莉骨朵躲在深绿枝叶后一般,纤细的蝴蝶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轻薄衣料向下顺着弧度凹陷勾勒出柔韧腰肢,陌生得似不曾相识,他一时僵住身子不敢再靠近,不可抑制地有些慌张。
强按捺住太久没这般泛起的波澜情绪,一把锁住没再置理,就站在沙发旁远远喊道:“宋潋?你该去上晚自习了。”
宋潋睡得不深,喊她的第一声便醒了,回头见是宋晏迷糊应了一声,揉了揉昏沉的脑袋不甚清醒地对他说道:“我好渴啊。”语带刚睡醒的撒娇痴意,还有一丝她自己察觉不出的娆媚。
这一句刚入耳,宋晏身子微颤了一下,连忙转过身,给她倒来一杯水,站在她面前递给她,宋潋接过一口喝尽最后还舔了舔湿润的嘴角,才抬头有些委屈地对他说道:“你怎么才回来。”
宋晏拿过空杯半垂着眼,语气平淡:“今天太忙了。”
“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宋潋终于比不过他,有些急了。
“嗯,记得。”他语气依旧不变,说完转身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宋潋盯住他的背影,一时哑声,内心惶惑情绪早已拉拽着她往无底处直坠,她死死捏住衣角,脸色只是有些泛白,抬眼看着他,语声轻弱:“那你怎么还这么晚回来呢。”
宋晏忽然看到垃圾桶里的蛋糕,凌乱糟糕得一塌糊涂,他忙移开眼去,半靠在沙发上回她:“实在走不开,你缺什么东西等会儿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买,晚上我送你回学校。”
“我就想要你回来陪我过生日。”宋潋掏空最后勇气,感觉自己低微到泥沼里,声音已经有些轻颤。
“宋潋,不要闹,你一直很懂事的,大人忙得顾不上你也应该体谅一下。”宋晏冷硬道,过了片刻又说:“你不要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绪里。”
宋潋瞬间呆住,脸色苍白,微微哆嗦得说不出一句话,眼睛干涩到灼痛。宋晏见她这模样,忍住上前的脚步回了卧室。
半个小时后,收拾好的宋潋站在他卧室门口喊他:“走吧,不是说要送我么?”面色冷淡,宋晏捕捉不到一丝刚才落魄的情绪,暗舒了口气,压下不适,与她一起出了门。
路上两人未说一句话,宋潋临下车时宋晏喊住她:“下次放假回家还是先给我打电话。”宋潋回头看了他一眼,唔了一声就走了。

十六
这一年的高考结束后教学楼就空了一栋,在晚自习时格外显眼,低年级看着黑漆漆无人影的空楼像凝望前人已经渡河远去后的空落,不过未沉迷太久各自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焦头烂额了半个月,六月底终于休止了暂时的苦难,因为暑假放假时间挪到八月最热的三伏天,放两天短假紧接着就是七月的暑假补习时间。
考完那天宋潋回教室路上就碰到急忙来找她的许逸沁,面色有些忡忡:“阿潋你这几天放假来我家吧,陆良铮他们好像出了点事,我有点慌。”
宋潋有些不解可隐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问道:“他们怎么了?”许逸沁一时呐呐,犹犹豫豫不似平常:“瑜青姐好像怀孕了。”宋潋心里咯噔一下,也有些慌,颤声道:“那怎么办啊?”
许逸沁见她一脸迷茫慌乱,急色说着:“还能怎么办,左不过是要……打掉吧。”宋潋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明了后却更戚戚然。两人站定在来往人群中,面面相觑得有些萧索,难受得像是先替别人尝了一口那苦果一般。
放了假后宋潋简单收拾就随许逸沁去了她家,这波折多少也有些累及她家,她爸爸见她两一起回来,忍下部分话语,有些硬声道:“许逸沁你少学你哥那鬼样,平时跟他们走那么近,我真是纵容了你,那姑娘也是……不检点。”
宋潋听起来直觉刺耳,看了眼许逸沁不敢言语只默默应下的模样,心下也有点理解。这时许妈妈出来劝道:“你对她们撒什么气,孩子不懂事还不是父母没教好。”许爸爸被拦也再说不出苛责的话。
好在两人忙碌,第二天各自出差去了,宋潋与许逸沁一同在床上睡懒觉到中午,冷气呼呼声中许逸沁说道:“阿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瑜青姐?”
宋潋沉吟不语,有些举措不定:“她不一定想见我们啊。”许逸沁忽然翻身半坐起看着她:“说不定她也会脆弱得需要别人呢?她对我们不错,我还喜欢她的。”
“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不想别人知道吧。”
“唉,我也知道,都怪我姑姑嘴碎,偷听来了就跟我爸散播。算了,问问陆良铮得了。”说完就拿了手机给陆良铮打电话。
嘟嘟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室内安静,宋潋也可以听见电话那头陆良铮的声音,似有些疲累:“喂?”
“啀,陆良……哥,你现在还好吧?”
“还好,怎么了你。”
“我就……想问问,你跟瑜青姐还好吧。”
“还好,这事过去了就行了。”
“啀你怎么这冷淡啊,她是为你……算了算了,我跟阿潋想来看看瑜青姐行么?”
那头犹豫了一会才回道:“你们先别过来了,好好上学。”
“好吧,那你照顾好她。”许逸沁讪讪挂了电话,回头看着一脸了然的宋潋,屈膝抱住小腿,侧脸抵在膝头有些落寞,像是初尝人世苦涩一般恍惚叹息:“阿潋啊,有些事是真的很难如意啊。”
七月又补习了一个月,宋晏月初打来电话问她何时放假,宋潋照常回了,宋晏又说道:“我还是跟往年一样,你一个人时在家顾好自己。”
八月宋潋回家,楼下的合欢开了又谢了,泥土里还夹杂着几缕狼狈残红,被风雨吹打零落跌入泥沼的浑浊模样,时间已经从初夏走到盛夏的尾巴了。
宋潋在家与宋晏相处又恢复到了以前模样,话语不多,但也算自然,没人再提及那夜的错乱以及失意,两人都刻意规避着以维持平静。宋晏依然忙碌,几天不回也是常事,只是比以前异常频繁了。
有一两次居然是岳岚上门来帮他拿东西,自己开门进去后碰上在家的宋潋,脸色微红有丝羞意,笑着解释:“我帮宋晏取点东西。”
宋潋杵在卧室门旁看着站在客厅的岳岚,年轻女人最好时期的模样,最高枝头上的开得最盛的饱满桃花,日常宜喜宜嗔也好泼辣时也偶有,却偏又会在微风戏过时微微垂首露出天真娇羞姿态,可爱得宋潋都有些怜惜。
她也对岳岚笑了笑:“找不到的可以问我,不过我可能还没有你清楚。”岳岚不意她这样的好态度,有些受宠若惊般脸红得更厉害了:“不,没事,你做自己事就行。”宋潋没有走开,看着她忙碌也没有上前帮忙,冷不丁问她:“我爸最近都住在你那边么?”
岳岚听到看了她一眼,确实没有诘问和不满的一丝情绪,好像就是平常问大人去向的小孩,岳岚放心答道:“基本都是,不过他不回家也是忙得太晚,回来也怕打扰到你。”宋潋哦了一声,像是并不在意,又看了她片刻说道:“岳阿姨那你忙吧,我先回房间了。”得了岳岚回应就转身进了卧室轻声关上门。
八月一早老张就听说宋潋放假在家,央求了宋晏叫他跟宋潋说帮自己女儿补一下初一课程,宋晏先不许,一点儿没得答应地说:“老张你钱没少赚,给你宝贝女儿请家教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吧?”
老张讪讪一笑:“哪是这点钱的问题,我家那惹事精少有人降得住,本来平常就懒得学习,暑假更是天天没人影,按她在桌子上太难了,这不才想起小宋嘛,她一直喜欢小宋还算听她的话,我才生了这个主意,就是费点小宋时间,你多担待下,结束了一定好好补偿小宋,以后我有什么能帮上她忙的也一定随叫随到。”说完拍拍胸脯打着包票。
宋晏被缠了几天,终于最后把决定权给了宋潋自己,宋潋听完便回他:“我都可以,一两个小时也不费事。”宋晏咽下“你不必揽下这种事”这话,最后只说到:“那你自己安排好时间。”
于是整个八月小张她妈妈几乎每天下午两点送她来宋潋家里,补习两个小时再被接走,先讲课再做题,期间宋潋自己时间倒是随意,趁她做题自己就可以看书学习,有时两人累了一起看会儿电视。
小姑娘叽叽喳喳常与她说个不停,讲同学讲她们听的音乐讲最近的电视剧,总会问宋潋听过这首吗看过这个吗,最后宋潋十有八九都是没有,小姑娘一脸悻悻:“你们怎么都这么老得这些都不知道。”
宋潋一时失笑,没想到自己常被念叨还小,却会有天被奇怪鄙夷着年纪太老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看着面前青涩却自认为够大的团团圆脸,宋潋忽然有些懂大人们平常是怎么看她们了,不管是许逸沁父母对陆良铮的评价对许逸沁的警示,还是宋晏如何看她,应该都跟此刻一样,觉得好笑甚至不可理喻吧。
小姑娘还说起她们班上几段恋情,宋潋听到后失笑:“你们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么?”
她一脸不以为然:“怎么不知道,就是互相喜欢在一起啊,小宋姐姐不会觉得我我们小就不懂了吧,切,喜欢这件事又不是一定大人专属的,你刚才表情跟我妈妈一样,我知道你们都笑我们,但我们也会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啊,对自己好的,好看的,好吃的,自己总愿意去亲近的,我们一生下来怎么会没有喜好呢,我不爱吃青菜,不爱逛街,但我爱我爸妈,我爱小狗狗,有些都是注定的。”
宋潋听着有些呆住,本来平静的心又被搅得天翻地覆,直到听到最后,与许逸沁日常说话一样的正经莫名,可在她这个年纪更有些滑稽,好笑道:“你又从哪个电视剧上学来的话?”
可她一脸故弄玄虚:“天机不可泄露。”宋潋于是认定她真是看电视看多了。
这样补习到八月下旬,老张又说要请她吃饭答谢,宋潋不好拒绝,再加上与小姑娘相处不错,也想着承人家情。这次老张请客本来准备与去年一样,两家简单吃顿饭,宋晏却提议把最近相熟几家本来的聚会趁机一起聚了,老张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宋晏这不行啊,我是专程请小宋吃饭,喊上他们我这心意不就扔水里看不见了吗?你让小宋怎么想啊?”
宋晏却摇摇头:“她一个小孩子,用得着这架势么?你们到时候谢她一下就行了。”老张见他这样坚持也只好改了计划。
老张非要订在上次过年时聚餐的会馆,美其名曰市区的都吃厌了,那边餐饮做的不错,环境靠海又安静,晚上玩晚了还可以住下来,反正他请客倒也没人反对。
那天晚上两晚未回来的宋晏开车回家接了宋潋,她下楼后才看见岳岚也在,坐在副驾驶座上跟宋晏一起在等她。宋潋开了后座的门进去坐好,又礼貌地叫了人,岳岚回头对她笑着:“晚上你爸应该是要喝酒,所以叫我来开回程。”宋潋听了却有些不解道:“那岳阿姨回家怎么办呢?”
岳岚右手搭上方向盘上宋晏的手,宋潋隐在昏暗中冷眼看着他们亲密的自然举动,岳岚自己却知道她这是在堵住宋晏话头,随后又藏住一丝尴尬:“没事我开你爸车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接他。”
一时无话,途中也只有岳岚打破沉默,零碎地问了问宋潋平时活动和学校生活,宋潋如常简单地一一答了,既不显得亲近也不冷淡。岳岚见气氛还好,半开玩笑道:“宋潋这么好看,学校没男生追你么?你们这个年纪不是都开始谈恋爱了么?”
宋潋心底一阵嗤笑,抵触地第一次恶意揣度她是否在试探,或者替宋晏在试探,到最后那翻滚的恶意也中伤到了自己,颓然泄气般恹恹敷衍着:“平时学习太忙了,哪有时间想这些。”说完又觉得自己像不打自招似的宣告,一时羞赧不已。
而后没人再起话头,岳岚看了宋晏几眼也默默压下两人之间的话语,好在不一会儿便到了。
比起过年那次,夏天季节这边实在好了太多,枝叶茂密遮阳避暑,晚间除了挡不住的虫鸣隐约还可以听到远处的浪潮声。宋潋半年后再走旧地,却本能地不适,总想起初五那晚孤零零的寒风。
他们到时依然已经到了大半人了,一个小包间快坐满了,打麻将的打牌的,小孩女人聚在一起聊天的,一见他们三个人进来便有人招呼着:“哟,宋晏一家到了。”

十七
老张一见便迎上来隆重介绍道:“今晚你们都算是来蹭饭的,今天的主角我可是请的是小宋。”一屋子都是相熟的人,众人见他这样戏言也玩笑着对他两说道多谢主客相待了。
宋潋不惯这样瞩目,难免有些局促,一旁宋晏不着痕迹地推开宋潋身前的老张道:“什么蹭不蹭的,老张你以后还想不想跟着大家混饭了?”老张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今天腆着脸才能请到一屋子贵客来赏脸吃饭。”众人一听,直骂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今晚带孩子的不多,且又都去了套间玩,众人玩笑开得肆无忌惮,调笑到岳岚时有人抢道:“岳岚啊,‘烟色’那边各式各样小姑娘可是多了去了,宋晏天天待那的,你可得把紧了,就是那利水街上的泼辣小姑娘可都不少盯着宋晏呢。”一屋子人大部分是利水街起家,五色混杂的都有,所以平日相交说话也带着市井世俗气,宋晏不跟着参合,但也没排斥过。
岳岚微微扬起秀气下颌,不甚在意道:“那些小姑娘才多大,比宋潋大不了几岁的,我不信宋晏下得去手。”话到最后被他们传染得有些飘。
宋晏坐在一旁本是静静听他们嬉闹,玩笑开到自己身上也不过是置之一笑,听完岳岚的话却忽然沉了脸色,阴晴莫测,半垂着眼遮掩住闪烁。旁人也有不少察觉出苗头,一时安静了些,岳岚才后知后觉看到宋晏神色,神色略有些僵硬不再接话。
人多总是不缺人暖场,传到下个话题时气氛又活泛起来,过了会儿宋晏神态自若也再见不到刚才的意外插曲。
开席后众人一起坐了一张大桌,宋晏与岳岚早都一起入席坐下了,宋潋与小张几个后来的坐在一起。老张说了随意几句祝酒辞,便开动了。
席间各自敬酒,都是连带宋晏与岳岚一起的,两人站在一处说是一对璧人不过分,宋潋就被划成小孩类群只管她们自己吃好就可以了。直到老张特地喊了小张与宋潋敬了一杯饮料,宋潋才停下手中筷子。
宋潋照常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吃着,偶尔被他们谈话吸引,有时眼神扫过宋晏,总能看见他与岳岚不是贴身侧耳说话就是互相夹菜倒酒,旁人似也见惯了未再有人调笑他们。宋晏一双眼里有她几乎不曾见过的粼光,她冷嘲着自己:也是,他怎么会这样对她笑呢。
宋晏今晚喝了不少酒,面上依旧看不出来,站起身来也如常,只有红透的耳垂露了馅。饭后众人依旧不想散,说去后边泡温泉的打牌的都有,老张故意肉疼道:“今天就破了血本陪你们玩。”
宋潋却想回家了,见一旁小张耐不住困倦打着哈欠,低声叫她不如跟她爸说想回家睡觉了,小张从善如流立即高声跟她爸抗议到,老张说这就给她去开个房间去睡,小张颇通宋潋心意不同意道:“我就要回家去睡。”老张无法,只得讪讪对众人抱歉,众人一见这样也不好再留下,直说散了散了。
缓慢收拾了东西,三三两两又陆续向大门走去,小张今天过后不再去宋潋家里了,此时拽着宋潋拖在后半人群说话,小姑娘古灵精怪的,一扫刚才的困倦问她:“啀小宋姐姐,上次我跟你说我们班上的情侣,你还没跟我讲讲你们高中的是什么样子呢。”边说边对她眨眼坏笑,“你谈没谈恋爱呀?”
宋潋不意今晚竟有两个人问到这个问题,此时对小张却没了先前的排斥,难得用俗话与她开着玩笑:“跟你一样一条光棍。”小姑娘却认真摇摇头纠正道:“不,我们是不落俗世的单身贵族。”
宋潋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听起来又是不适宜她年龄的成熟超脱话语又是显得意外迂腐过时的词汇,直叹代沟一个比一个深,转念又想到陆良铮与季瑜青,不免有些郁沉,对小姑娘叮嘱道:“你这样挺好的,谈恋爱有些事情不一定都是甜蜜的,有些我们都还承受不起。”
这时不远处大门那传来一阵欢呼声,宋潋转头看见台阶下宋晏紧紧揽住岳岚,岳岚像是倒跌在他怀中一样,似青蔓攀绕修木亲密无隙,有人一旁调笑道:“还没到家呢,岳岚你这就站不稳了要往宋晏身上倒,在这刺我们这群老夫老妻的眼,要亲热赶紧回家床上去。”另有人嫌他说话粗俗又笑骂道:“好了好了,还有小孩子在后边,等会儿哪是刺我们了。”
两人连忙分开,都有些讪讪,旁人见了又说道:“就你们嘴毒,都把人臊得不好意思了吧。”有人却不服:“他们还臊什么,平日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哪有你嘴说得夸张。”渐渐又传来几句。
宋潋收尽满身情绪照旧跟着出了门,旁边传来小姑娘的声音:“这群大人啊,当我们什么都不懂,切。”宋潋闻言有些好奇:“那你听懂了什么?”
小姑娘转头对她认真说道:“宋叔叔跟岳阿姨的亲密怎么就羞人我们看不得了,还有小宋姐姐你的不高兴我也看到了哦。”宋潋瞬间被戳破伪装地尴尬,半天呐呐说不出话,小姑娘也没给她机会:“如果是我,我也估计有点不高兴吧,去年我妈妈给我买的好大一个乐高模型被我表妹看上拿走了,唉。”
宋潋第一反应是宋晏并不是乐高模型啊,他是人会思考会偏好会拒绝,这怎么能类比呢,想到最后又觉得怎么就不一样了,常惶惑不安的难道不确实是她。
晚上岳岚开的车,宋晏有些醉酒在闭眼休息,宋潋一个人坐在后座偏着头一直望着漆黑窗外,岳岚见她这样估计也是不愿说话,一路无波无澜安静得出奇。
在院子里停好车,岳岚本要下车将他们送上去,顺便叮嘱照看一下醉酒的宋晏,不料宋潋在她开车门之前便说道:“夜深了岳阿姨开车回去小心一点。”岳岚默默缩回已经搭在门把上的手,宋晏也叫她赶紧回去,岳岚对他们笑了笑又看着他们进了楼道才走。
宋晏走路看不出喝了不少酒,宋潋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几盏声控灯有时灭掉,落下一片黒寂,两人也未有人及时响声,只默默在黑暗中穿行着不能再熟悉的楼道,有节律的脚步声踏在宋潋心上,一步步漫长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了。
终于到了家门口,宋晏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准备摸黑去开灯,玄关处有些乱,他不小心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宋潋在后担心他喝酒多了平衡不稳,忙想扶住他,可趁黑看不清,本是要扶住他胳膊,却不小心像是扑进他怀里一样,两人身子相拥皆是一僵,彼此呼吸混揉在一处不知挠痒了谁的眼梢,又都想起那晚缱绻的意乱情迷,肉体曾赤裸相贴近过的亲密记忆席卷而来,稀薄月光下一幕幕的滔天情欲瞬间就要淹没两人头顶。
可立马宋晏就清醒过来一般,一把推开宋潋,力气有些大,宋潋没有防备他,一时被顺力推搡到墙上,整个背都有些疼,可此时哪里疼得过她瞬间冷却的心。
宋晏摸索着开了灯,心有一丝歉意地回头看了一下宋潋,却只见到一张寒如冰霜的泛白脸色,嘴角隐约噙住一丝冷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恶心极了?”
宋晏默然不语,神色晦暗不明,宋潋想到今晚他与岳岚的亲密,忍不住又咄咄张口道:“我不是岳岚,连碰一下就会恶心到你是吧。”宋晏终于忍耐不住她这副轻贱自己的样子,沉声道:“宋潋你不能这样说自己。”
宋潋笑了,不似刚才冷笑的刻薄讥讽,却是像真听见什么笑话一般:“那不然怎么说我自己呢?我低声下气的时候,你冷淡嫌厌对我,除了恶心这种词来形容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想不出其他来形容你的心情了。”
不意她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两人刻意掩埋避开很久的秘事,宋晏又是震惊又是懊恼,慌得只能高声呵斥:“宋潋!你还小,分不清那么多复杂感情,依赖陪伴与爱人是不一样的,你以后会明白的。”
宋潋没想到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拿这样的话来搪塞她,爱人不就是依赖与陪伴么,一时又想起先前对小张姑娘言语自行臆断的好笑与不可理喻,她恍然到,是了,她可以理解松宋晏看她,宋晏却是不懂她是如何看他的,大概也会永远觉得可笑得懒得理睬。
她忽然就如落败一般颓然,不再看宋晏一眼,皱眉厌弃道:“我输了,没你成熟也没你理智,我只会沉浸在自己情绪里走不出来,只会想着霸道地全部占有你,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心的,你给我的本来就是施舍来的,对于施舍你给的也太多了,我还应该谢谢你的。”出口的话却已经颠倒不通。
宋晏看着她卸下满身刺的脆弱模样,顾不上自己也被反刺的伤口,再也忍耐不住心疼,想上前扶住此时半靠着墙摇摇欲坠的宋潋,可她见他向自己方向一动像被蛰了一下警觉退后,满身防备,一脸厌倦神色:“不了,这种剖白你怕是都不愿听的,到头来倒是恶心了我自己。留我最后一点自知之明,不用你忍耐着过来了。”语气清淡可话语间如诛心般锐利。
而后又坚持着侧身绕过宋晏回卧室拍上了门,留下一室空寂和恍惚的宋晏,良久后宋晏一声轻笑:她哪是卸下满身刺,是穿上了无坚不摧的盔甲吧,不过这样也好。
屋外虫鸣渐渐幽微下去,楼下合欢高树疏漏下的斑驳晃悠悠的,宋晏想到去年这时候宋潋站在树下,半隐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的脸那般看着他,一时心抽动一瞬,已经落锁的情绪翻卷着汹涌而来,但又好像空落得什么都不剩,今年夏天就要结束了。

十八
九月开学宋潋她们就升高二了,送走一批人又迎来一批人,迎送往来像摆渡一般总有分离。
陆良铮去年就过了省体院的自主招生,今年高考分数也难得超了录取线小几十分,九月如愿去了省城报道,季瑜青意外怀孕的事情出在考后,好在也结束了所需的所有考试,宋潋听许逸沁说那件事解决后也去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学校。当时陆良铮跟他妈大吵了一架,厉声质问偷听就算了为什么还散播出去,他妈妈说来说去就是几句他们才高中毕业就出这种事不应该,最后陆良铮不耐烦地以他也如他们愿的考上目标大学以后不要再管他的事生硬话语结束,摔门而去,轰烈却又惨痛地半摔进成人世界。因为宋潋开学比她们稍早,两人一起去省城前与她们也没有再见面。
许逸沁与她讲完去脉后有些叹息:“也还好他们都成年了,能到这一步算不错了。”
陆良铮他们走后,赵晗真这一届就升高三了,有次晚饭后宋潋与许逸沁还碰上了她,有些意外她还在学校,赵晗真毫不介意地一笑:“不出国了,不出去了,我就留在国内高考了。”宋潋两人虽有疑问,但因为不熟也未多问。
各自错过后,许逸沁拐了一下宋潋胳膊问她:“你说顾泽桓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宋潋显然不太感兴趣这个话题。
“也是,为谁留下来也不会是为了他。”
宋潋听完这才认真转过头好好看了眼许逸沁,后者被盯得有些发毛:“阿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潋忽然破颜而笑:“许逸沁我发现你嘴有时还真是有点毒吧,特别是损顾泽桓的时候。”
许逸沁不以为然道:“我这人口中从不故意说毒话,向来只吐真话,再说我就是想戳戳顾泽桓的完美形象。”
“那我呢?不自吹一下,我在大部分人眼里估计跟顾泽桓一样吧,寡言、无趣地只顾着学习……”
许逸沁急急打断她:“你怎么能跟他一样,你有血有肉,会疼会哭,而我抓住他对赵晗真的事,也不是故意戳他,恰恰是这事让我觉得他也有正常人情绪,不是他们天天宣扬的学习神坛上的人物。”宋潋听完笑着捏了捏许逸沁的脸,快步跑过她先进了教室。
九月底照旧举行运动会,这次没有陆良铮,两人在操场上逛来逛去也觉得无聊,许逸沁还咬文嚼字感叹道,当时只道是寻常。新晋的风云人物,学习好皮相佳的,运动好身姿矫健的,来了又去,几天间两人也听了一箩筐传闻八卦,果然江湖代有才人出,只是两人都有早已看了一轮的淡定无感,一茬新人冒出却总抵不上旧人熟稔感觉来得熨帖。
顾泽桓还是参加了去年那个项目,班上同学稍相熟的都过去加油助威,这次倒也好看地进了决赛,只是初赛刚跑完,跑道两旁还陷在一班人的欢呼声中,赵晗真也挤在人群中,顾泽桓与她隔得不远,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相互笑了笑,顾泽桓如常地向她走去,赵晗真见他走近却有些紧张:“恭喜你了,去年也入了决赛。”
顾泽桓噗嗤一笑:“那你还是记得我去年决赛是倒数第二吗?”
赵晗真不好意思戳人痛处般,呐呐道:“能进决赛就很好了。”顾泽桓笑了笑,神色坦然,少年气息的清澈模样一览无遗:“那是去年了。”赵晗真被他淡释目光所摄,自己先败下阵来,少女半垂首,神情微恼似羞。
顾泽桓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她觉得尴尬的模样,想到以前这时她很可能还会急得跳脚的神情,顾泽桓心里一笑,那时他只会一旁静静看着她急色,心里头却失笑,希望这一刻的可爱再慢一点,这些他都记得,不过也快记不清了。
十一假宋潋回了家,只提前给宋晏发了短信告知。八月底那晚之后的几天宋潋没再跟宋晏说话,两人同处一室的时间本就不多,宋潋见宋晏在家时基本都自己一个人在卧室,在客厅遇上也当不存在一般。两人气氛不算冰点冷结那样,只是一个屋檐下的隐形陌路。说陌路其实也只是宋潋单方向的陌路,在宋晏看来终究都像孩子气的固执,不过他也知道比起生气,这次更像她划下的决裂。
宋晏收到一个多月来宋潋首次主动的信息,看完短信回了一字“好”就息屏了。他是大人,纵然被放弃也应该是他。
宋潋在家待了三天,宋晏只有最后一晚回来得早些。他进屋后看见宋潋卧室还亮着,站在客厅犹豫了片刻,终是选择走向她卧室。
她卧室与他卧室相对,常常一个月里门都是半掩的状态,每天回房睡觉的时候都会看见门后的漆黑,走廊熏黄的灯光照不到的空寂。他每每忍不住多看一眼这间主人不在的空房,半掩着待人推入,好似她只是暂时离开了。
宋晏今晚走近,日常的黑暗被驱散,盈满一室的光亮里刚好有她,敲了门推开时不再是平日的空落。
宋潋正在看书,听到声响后回头看着门口的宋晏,神色平淡问他:“什么事?”
喉头梗了一下,宋晏沉沉说道:“宋潋,我们谈谈。”
似有些意外,宋潋微挑了下眉,脸上这才划过一丝波澜:“你想要谈什么?”
“谈一下你的将来,我知道你也一直有主见,学习不用让人操心,甚至其他方面也没让人太费心过,但有些事情藏着掖着,你不去直面,根本无法解决……”
这次宋潋没有笑,仍是那副冷淡神情打断他:“这件事要怎么说出来才算是不藏着掖着,才是你说的直面?”
她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又说道:“真要我把怎么偷偷喜欢你从头讲起,把嫉妒岳岚能那样站你身边说出来,把那晚要不是你说出把我当成岳岚的话我生气了才叫醒你这种隐秘说出来,这些话都剖出来拿在面前才能解决么?什么解决,这件事解决不了,抱歉了,这件事只能这样遮掩着埋起来了。”
宋晏怔怔听完,清俊的脸上也带着些微那晚宋潋的颓意,他慢慢走进房间停在宋潋面前,看着她良久犹豫着伸出手摸上她的头,细碎绒发的触感与她小时候安抚她时的感觉一般无二,温热软茸,宋晏心里酸胀至极几欲红了眼,终究抵不住最后的欲念,再三流连于宋潋头顶,抚着她的额发,像是告别,像是最后留取这样的触感,他们已经与彼此相伴那么久了。
宋潋忽然仰头看向他,意外笑了笑,冰雪初融样的澄净美好,此刻不再怨怼与尖酸,只剩余烬后的温煦平和:“说抱歉这句是真的,其他的话你都忘了吧,记住这句就可以了,我一个人埋就够了。”
宋晏的眼角此时终于染红,可他却不愿让她看见,忙转过身出门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可这件事的掩埋她一个人怎么够,他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
那晚之后两人隐隐紧绷的状态彻底消失了,可宋潋依旧选择与宋晏避免接触,除了最基本联络以及偶尔同屋檐下的相处,不再是刻意的漠视,倒像是放开后无所谓的忽视。宋晏对她也恢复了平淡模样,过去种种不再被提起。
十一月十九号宋晏生日那天宋潋也没有再打来电话,宋晏坐在旧例的生日聚会饭桌上想起去年宋潋电话里最后叫他许的愿望,一时失笑,哪里还用许愿。
老张带头向寿星敬酒:“宋晏又是一年啊,兄弟们也谢谢你陪我们继续奋战一年,生日嘛,虽说你现在基本啥也不缺了,但还是祝有愿得愿啊。”说完自己先一杯饮尽。
桌上与他们相熟一人插话道:“宋晏还能有什么求不得的,老张你多帮帮他忙,叫你们那下边的一堆人让宋晏省省心就得了。”
“嘿,我怎么没费心了。”老张不服气地对那人嚷道。
宋晏清咳了几声,声音略有些沙哑地戏谑:“你们少吵几句,我今天就得愿了。”
岳岚这时起身举杯说着:“宋晏他这几天感冒了,酒今天你们就让他少喝点,有多的我代他。”
“成,岳岚喝还不就是宋晏喝了。”
“那是那是,他两不都一样。哦对,我前几天怎么听说王知咏又回他家干起事来了啊?”
岳岚听到眉头轻蹙,语气却不甚在意:“他家捞他费了不少事,又不是什么仇人,他过了这绊子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旁人见岳岚都这样说也没再没眼色地追问,只各自又行酒吃菜起来。
这时门口一阵敲门声,打开后才发现是附近一家有名西点店的送货小哥,问了他们一桌子谁定了蛋糕,岳岚忙起身迎上去:“是我订晚了,局都开了一半了,蛋糕才送来。”
老张听了在一旁哈哈直笑:“宋晏你是多大了,过个生日还整个蛋糕。”
岳岚回身看了一眼宋晏,浅笑道:“是我给他定的,他也不知情的,没有生日蛋糕哪像过生日?”眉眼弯弯,神情娇俏。
“得了,老张你不懂人家的情趣就别瞎发言了。”有人笑话老张道。
“老了老了,我们是比不上人家情浓的。”老张摸摸头假装懊恼模样。
岳岚拆了包装露出一个灰粉调的蛋糕,上面并未写祝辞,清雅得完完整整,岳岚又拿出了随送的蜡烛,有些犹豫是否要完全插上。
“就说宋晏你岁数大了吧,我看岳岚怎么找来38根蜡烛,就是真插上了这蛋糕怕是也吃不成了吧。”旁人调笑宋晏道。
宋晏一笑置之,对岳岚说着:“蜡烛就算了,有个蛋糕就挺全了。”岳岚想了想点头应下,拿了塑料刀递给宋晏,宋晏摆手推辞:“你帮我切一下吧。”岳岚见他怔怔盯着蛋糕,却丝毫没有多余兴趣的模样,压下心中疑虑,顺手执了开始切蛋糕。
宋晏看着蛋糕被小心移出,再一块块切割好,整齐地分装在小碟上,从水果到奶油再到红豆蛋糕,几层分明清晰,似被珍惜的宝物,丝毫不像被宋潋扔在垃圾桶里那个糟糕得看不出原样心情的蛋糕,想到这里,宋晏尚好的心情忽然就变成那时垃圾桶里黏糊的一片狼藉。

十九
中午散场的时候都近两点了,宋晏本来就感冒加上又喝了两杯酒,被初冬季节的午后北风一吹,脑袋愈发有些闷痛,老张见他这模样都劝他今天生日早点回去歇着,一旁岳岚也这样建议,宋晏垂首揉了揉太阳穴,才抬眼说道:“行,那我先走了。”
岳岚虽然放了话替宋晏喝酒,但相熟几人也没灌她,意思了小几口就算了,遂两人离开饭店时还是岳岚开的车。
刚拐上主干道,岳岚看了眼副驾驶座上闭目的宋晏问他:“你中午的药吃了没?”
宋晏懒懒地回她:“现在头有点胀,等会儿再吃吧。”
“那今天是去你家还是去我那?”
岳岚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旁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去你那吧。”
车行驶了一会儿路过附近最大的商业街时,岳岚似乎想到什么,扭头对假寐的宋晏说道:“你陪我去买个东西吧。”
“你要买什么?”宋晏终于睁开眼转过头问她,岳岚略有些羞赧,语带撒娇意味:“你先陪我去啊。”
两人于是又找了地方停好车,再任由着岳岚领着进了旁边的大楼,岳岚先在一楼自动贩卖机给他买了瓶水,催着他喝了中午的药,才挽着他手臂往三楼去了。
三楼是女士专卖,且基本走轻熟路线,是十几岁小姑娘不感兴趣也偶尔有探究欲的年纪用品。岳岚直接走进了一家内衣店,宋晏被她一带进四周满是琳琅满目的女性气息私密物店,微低头清咳了几声:“不是陪你来过一次这种地方,刚才怎么也不说清点。”
岳岚一见他有些不好意思,贴近他耳畔轻笑一声:“跟上次不一样呢。”说完便自己先走开找店家询问去了,丢下宋晏一个人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四周看了一下才瞥见角落的沙发,犹豫顿足片刻向那边走过去坐下。
宋晏正待在沙发上有些无聊,想到也是上次陪岳岚来买内衣,他第一次比这次更无措些,实在是因为他几乎没进过这种地方,甚至宋潋十岁多以后这种问题都是她自己解决的。
初潮时候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就听了青春期生理课,那天是个周末,一早他还在迷迷糊糊睡觉,宋潋跑来他卧室,犹犹豫豫地说她把床单弄脏了,宋晏去她房间一看一朵不成形的红痕,他瞬间明了有些不好意思,马上换了衣服出去给她买东西。反观宋潋除了初时的犹豫倒没再看出对少女身体刚发育的不安与不适,大概也是从那次以后宋晏开始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两人相起来处本就零碎,后来就愈发有些疏淡。
想到这里,宋晏头刚舒服一点,太阳穴又突突闷胀起来,不禁闭了眼刻意隔绝开这段回忆。
宋晏正努力摆脱脑中晃着的画面,听见旁边有个女声:“这位先生,您太太在喊您。”宋晏猛地睁开眼,面前导购小姑娘微弯身看着他指了一个方向,宋晏回过神来顺着望去发现是不远处的试衣间。
他低声道了谢,起身直向那边走去,几步开外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刚才小姑娘说的是他太太,宋晏心里一阵别扭怪异,想了想大概是他几乎没有这个称呼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轻声敲了几下,里边传来岳岚的声音:“进来呀。”
宋晏小幅度开了门侧身走进去,一抬眼便看见裹着一袭酒红缎样睡裙的岳岚,只是前胸开的颇低,后面露出一大片白腴肌肤,向下直隐约要至股沟了,两边开叉,下摆同色蕾丝流苏轻轻盈盈扫过大腿根部,岳岚这般身段肉体像浸淫在红酒里的润泽珍珠。
岳岚被他盯得有些略略局促起来,右手稍藏在衣摆后,左手松挽起垂下的鬓发对他一笑:“怎么样?”
宋晏低声轻笑,音调沉沉如音罄传耳,岳岚突然感觉自己耳膜被震得有点嗡嗡直响,有些愣住。宋晏向她走近一步,抬手替她又挽起刚才未别好的垂发,末了在她耳垂流连轻揉了几下,看着她说道:“你怎么穿着都好。”
岳岚耳垂瞬间发烫,有些扭捏:“那你先出去吧,我换衣服,那就拿这件了。”宋晏见她这模样存了调笑的心:“叫我出去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岳岚一听脑袋有点炸,直要拿拳作势锤他胸,宋晏一把接住这样扑进他怀里的岳岚故意求绕道:“好了好了我出去。”
抚下脸上热意,岳岚才走出去,准备去柜台付钱拿货,哪知宋晏先她一步早就付好包起来了,把袋子递给她又牵着她手走出店去。
一起下电梯时岳岚看见二楼的大幅电影海报,晃了晃宋晏手说要去看电影,宋晏抬眼顺她手看了下海报,说道:“你想看就去吧。”
于是两人又临时买票赶了一趟三点场的电影,有些沉闷的情感故事片,宋晏下午才吃过药,效力发作有些昏昏欲睡,撑了良久最终还是睡着了。
终场时,岳岚喊他:“醒醒啦。“见宋晏才睁开眼笑他,“才半场的时候就见你睡着了。”宋晏不好意思地笑笑,岳岚也不甚在意,拉起他出了电影院。
天色暗得早,五点多出门取车时已经黑透了,岳岚说晚上她下厨,两人开车又拐去她家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才回去。
到后岳岚刚放下手中袋子,便去卧室拿了一个精巧小盒子出来递给宋晏:“呐,生日礼物了。”宋晏接过拆开一看发现是某知名牌子的打火机,笑道:“平时抽的都少了,你倒是还费力买了这么贵的打火机。”
岳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这个还好啦,本来想叫人帮忙带法国那个牌子的,也是想到你现在不怎么抽了才选了这个。”
拿在手上把玩了几下,宋晏倒还是领了她这份心意:“我挺喜欢的。”
岳岚也是h市本地人,与宋晏口味相似,做的菜也多是当地清淡口味的本帮菜,宋晏喝了一口熟悉味道的浓汤,点了点头,回了对面岳岚期待询问的目光:“一如既往。”岳岚这才满意一笑开始动筷。
宋晏也不知道是中午吃的有些过了还是不饿,才吃下几口便是一阵饱腹感,看着满桌珍馐竟觉得都寡淡味了些,一时不知如何下筷。岳岚见他停筷有些疑惑:“怎么了,不合意?”宋晏忙遮掩道:“怎么会,大概是刚才汤喝多了。”
岳岚也没强求他:“那你随意,饱了就行。”
饭后宋晏去洗碗筷,岳岚拿了衣服去洗澡。宋晏把碟盘一个个清洗堆叠起来,飞沫有时溅在他身上也来不及擦,一时觉得这活干起来真是生疏极了,想到上次做饭洗碗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却记不太清了。
一切收拾好出来,岳岚还在洗,宋晏去阳台上站着,拿了根烟打燃新打火机,那焰色刚映入他眼中,似被暗色中这点光亮慑住,犹豫了会儿又灭掉了把烟放了回去,于黑暗中静驻吹了会儿已经有些凛冽寒意的风。
听见岳岚喊他,应了一声便回屋了。走到客厅发现才洗完澡的她正穿着下午买的那件衣服,后背肌肤在垂下长发遮遮掩掩中愈发白皙,只听到她催他:“还愣着干嘛,去洗啦。”
见他似有些呆愣,噗嗤一笑:“下午不是都看过了。”长长鬓发包绕下的娇颜露出羞意,见他转身去拿衣服,似才想起什么飞快跑过他去卧室拿出一包鼓鼓东西,宋晏走近一看发现是男士内裤,又见她一脸憋笑说:“法国打火机没给你买,托人倒是给你带了法国内裤。”
宋晏失笑,却又觉得哪里别扭,他与岳岚不管是在这还是在他家同住一处是挺久了,但这些事情终究是各自准备好的,现在只能安慰自己第一次都要适应。
宋晏道了谢转身去了洗漱间,岳岚听到远处如常响起的淋水声,哼着歌,拿了吹风机出来开始吹头。
等宋晏带着一身雾气出来回房时,整个屋子里只剩岳岚那边的床头灯还开着,她坐在床边正梳理着刚吹干的长发,暗光下那件短裙像会流泻的红酒般在她身上淌动,发间隐隐的香味正是时常萦绕在她身侧的味道,幽幽的甜郁香气,与他常用的不同,他不可能分不清。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岳岚侧头来对他一笑:“今天蛋糕上没写祝辞,是想着亲口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的。”一双盈目在暗色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澈,“生日快乐啊宋晏,还想对你说,希望年年岁岁如今日。”
宋晏被她目光中恬柔神色一晃,忍不住轻抚上那双眼,流连良久似是极其珍视爱怜,却也刚好遮住了那双眼中倒映出来的他。
岳岚笑着拿下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吻,似蛾羽扫过般轻柔,宋晏心里一动,低下头便吻上岳岚饱满红唇,辗转吸吮,手从岳岚衣摆下直接侵入,扯下底裤,抚上那处幽密,揉捏拨弄,待那处润了些又伸了一指进去。
肩带早就垂下露出一对饱满圆乳,丰盈娇俏惹得宋晏一口吞噬,身下人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却也是没有想到宋晏今天动作有些急迫用力,耐不住地一声轻吟:“宋晏,你轻点。”
宋晏听完手上又插入一指,来回抽插捣了一片湿,宋晏松了口中红珠,稍稍抬高岳岚双腿,就要往下沉,岳岚见状一双修腿主动绕上他劲腰,模样似要引他入彀一般媚娆,宋晏轻拍她臀股一下,在她耳边沉沉说道:“你倒是等不住了。”
岳岚听完一声娇笑,已经染上欲色:“我要你。”宋晏听见不语,直往下一沉,往最深处去,吻住岳岚口中逸出的一声轻吟,开始重重地撞击起来,泛起一阵水泽声。
岳岚只觉得每一下似都冲撞她心里,沉沉充盈,她双臂绕过宋晏脖颈,拉下那张沁汗的脸,沉浮中为他擦拭去额汗,定定地望着,像是忍不住般呆呆笑道:“宋晏,你可真好看啊。”

二十
十二月后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夜间零星落了雪,寒湿混着海风在最后一个月里瞬间拽人入凛冬。
许逸沁跺跺脚似想甩去鞋上雨水,对着一旁收伞的宋潋说道:“阿潋?你想吃什么?”宋潋回神抬头看了看招牌,随意道:“我就跟平时一样。”
“还吃面啊,换个花样啊。”许逸沁见身边人不回她,有些受不了似地摇摇头上前帮她两点餐去了。周天下午放一节课,可以出校,今天虽然下雨,但也没挡住学校周围小店的好生意。
两人点的端上来后,宋潋才发现许逸沁点的跟她一样,她不解问道:“你不是不爱吃面。”
许逸沁翻了个大白眼送她:“我就来瞧瞧什么好东西能让你回回都点一样的。”说完吃了口,还没咽完就叫宋潋给她倒杯水。
“你也不能吃辣,还跟老板要了跟我一样的量,你自己撞南墙舒服吗?”看着她喝水顾不上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又说道:“算了,我给你再去点一份你平时吃的。”
宋潋坐回去的时候许逸沁刚喝完那杯水,把杯子重重放下似受了场劫难的模样:“阿潋你是个假h市人,绝对是的。”又想到宋潋确实不在h市出生,也算是合理,但转眼又不解道:“你爸养你没把你口味掰回来啊?”
宋潋执筷的手一顿,才呐呐道:“他吃他的,我吃我的,又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了?你从y市回来,两人一起生活十多年不可能这点口味问题还没融合吧?”
宋潋有些不想谈及这个问题,敷衍她道:“你就当我偏执好了。”
“不过口味天生,你随你妈妈也是可能。”许逸沁倒是一边儿自圆自话起来。
想到外婆说的她母亲也不太爱吃辣的话,宋潋一旁安静吃面也懒得再说出来。
不一会儿许逸沁又搭上别的话:“元旦我爸这次是真的要去省城,我们一起去吧。”宋潋听到抬眼看了下许逸沁,她一脸我知道你没别的事情也别拿期末考试当借口的不容商量模样,咽了咽口中的食物,故意小心翼翼状应下了对面装作大佬模样人的邀请,许逸沁见她配合还稳重地点了点头,倒是自己最后没忍住笑了起来:“说不定还能去找陆良铮跟瑜青姐。”
临到元旦宋潋还是跟宋晏提前说了一下,本来也懒得特意说是去省城才不回家,想了想又把原因编辑上了,过了几分钟就接到宋晏回的短信,与平时就多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宋潋看了一眼就顺手关了机。
圣诞节的时候许逸沁送了她一顶圣诞元素风格的红帽子,顶着两个不显眼的鹿角,两边又各自垂下一个毛球球,宋潋左右翻看半天有些无语地对她说道:“许逸沁这不会是别人送你,你嫌幼稚才给我的吧?”
许逸沁一脸受伤模样:“阿潋你不谢我就算了,居然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我惩罚你元旦去省城时必须都戴着它。”宋潋难得翻了白眼,嫌弃神情生动晃眼。
宋潋放假那天就随许逸沁去了她家,她爸妈对宋潋也是熟悉惯了,笑着打了招呼叫她两早点睡,明天是起早开车去省城。
宋潋在许逸沁房间随意翻着她的书,看到一旁搁置的吉他,有点好奇地拿了出来。许逸沁进屋时就看见宋潋在拨弄她几个月没打开的吉他,见她进来了先说道:“诶你一时兴起想起来学吉他,怎么又不好好再学下去?”
许逸沁走进来说道:“兴至就做,兴去就弃呗,你没听王羲之说‘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啊?”宋潋笑她:“你还真是王右军忠实拥趸了。”
“那是,他一手墨宝我学不来,别的装模作样还是试试。”许逸沁面露出得意狡黠,见宋潋还在拨弄又主动说:“虽然学的不长,你想入门我还是可以带你的。”说着就教了她几个和弦手势。
宋潋一旁看着许逸沁低头认真轻扫琴弦,耳边传来几段短促悦耳拨弦声,忽然想到许逸沁刚才的那句之后是“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心里一沉,明明该是“向之所欣”的。
“你爸带我们去没问题吧?”宋潋还是有点不放心,许逸沁手没停下来不在意地回她:“没事没事,我们就当他是司机。”手下试着拨弦出一段曲调,看起来倒是有些放不开了。
元旦那天快中午到的省城,许爸爸把她们送到定好的酒店,嘱咐几句晚上早点回来就走了。许逸沁跟陆良铮约了第二天,这半天许逸沁想去省城城隍庙那边玩,出门时还不忘给宋潋戴上她送的帽子,戴完盯着看了好几眼又自诩好眼光。
城隍庙一带是省城拿做景点来做的吃玩仿古地点,两人想想虽然觉得大概就是骗骗外地人,但又免不了俗。
新年第一天天气尚好,出行的人就更多了,两人搭了公交又走了十分钟到后看到的景象让许逸沁直接拉着宋潋手说了句:“阿潋现在走还来得及吧。”
宋潋没有停下顺手就拽着她往前:“你自己要来凑的热闹哭也要凑完。”挤进人潮后两人不牵着手也被推得面面相贴,挣扎着去生意不怎么好的小店买了虾饺生煎当午饭,两人躲在这家不算人多的店前空地,舒了一口气才开吃。
许逸沁满嘴油地抱怨:“走吧阿潋,不然吃下去等会儿也要被挤出来。”宋潋还没回她,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声音:“你们怎么也在这?”
两人转过头去看到了顾泽桓,手上拎着各式小玩意,见她们注意到这些,略一苦笑道:“被抓来做劳工。”
宋潋看他神色可怜好笑道:“我们也是凑错热闹了。”三人交流几句,才知道顾泽桓随家人来省城走亲戚的,现在又领了带着表弟妹们玩乐的任务,几个孩子还在旁边店前排长队,他跑来这里躲清静。
许逸沁见他愁苦模样直笑:“我们可是吃完就要走了,顾泽桓你还要继续在这挤着做苦力。”
顾泽桓闻言不禁拿手揉了揉眉心:“你们在这玩几天啊?”
“后天走,怎么了?”
“那你们明天干嘛去啊?”
许逸沁这才有些意识到顾泽桓的可能动机,又大笑:“你不会为了逃避那群小屁孩都要跟着我们玩吧?”
宋潋见顾泽桓不好意思,似都快说算了,忙捏了把许逸沁说道:“我们明天去大学城那边去找许逸沁表哥。”
“陆良铮?”
许逸沁克制了一下笑意正经道:“你还记得他啊,那你明天一起来呗。”
顾泽桓有点出乎两人意料地马上就应下了,这时听到身后远处有人喊他哥哥,顾泽桓回头看了一眼,就对她两交代了再联系,拎着一手累赘跑远了。两人看着他少见的些许狼狈模样,面面相觑,都心想顾泽桓怕是真被弟妹们逼狠了。
晚上回去,顾泽桓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宋潋手机号,发了短信要具体地点跟时间,宋潋又问了许逸沁他们计划才回了过去,有些犹豫:“他明天跟着我们不会尴尬吧?”
“他主动要来的,他都不尴尬,我们尴尬什么?”许逸沁敷衍道。
“烟色”夜间,因为是元旦假间,今晚出来消遣的人格外多,宋晏刚从外边吃完饭回来一进大厅老张就跑过来跟他说:“那谁,王知咏那群跑来玩了,要不要过去招呼一下?”
宋晏点了点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开门做生意,估计也就是来玩,那事做的隐蔽,看不惯他的人也多,他应该查不到我们头上。”
老张一旁附和:“我看着也像,那现在过去?”虽然王知咏知道岳岚跟宋晏好却还是明里暗里追她,但跟宋晏终不算撕破脸皮,且最近收敛不少,怎么着宋晏也应该过去看一下。
老张见他答应了,在前带路,七拐八拐到了最大的一间包间,一推门进去一股浓烟,里边人抽烟抽得快要起火了,宋晏微皱了皱眉,却还是打起招呼。
灯光暗沉,又还有人一旁鬼哭狼嚎地唱歌,但王知咏还是一眼就看到宋晏,连自己都暗叹一句:妈的倒是不怪岳岚选了他。
众人面上寒暄几句,宋晏看着意思到了就准备借口还有事出门去,刚起身王知咏又递来一杯酒,对他笑道:“宋老板,最后一杯,我敬你,还跟你说件事。”
宋晏耐性接下却拿在手上没有喝,神色难辨地看着他,只听见王知咏奇怪地不好意思笑了一声:“我弟,这不也在附中嘛,跟你家姑娘一个年级,上次在学校瞧见了,小伙子就那什么,哦对情窦初开,对她就有点意思,前几天他好像听说你家姑娘去了省城,闹着元旦也要去,这不今天下午刚去,我还说他省城那么大就他这个找法能找……”
宋晏把手中那杯酒重重扔在茶几上,瞬间就泼了大半,王知咏话头一顿只见面前的宋晏一脸阴沉得骇人,一字一句沉声说道:“王知咏,你最好拘着点你弟弟,你做不到自然有人替你做。”说完就摔门出去了。
目睹全程的老张一脸恨恨,心里直骂王知咏个混不吝,面上说道:“王知咏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晏他姑娘你也敢在他面前提?”停了片刻,想到这事要是遭在自己头上,最后也是无语又说:“你小子不知道搭错哪根筋要打人家宝贝姑娘主意,你,你就是再缠着岳岚也比这强啊。”说完摇摇头也出门去了。
王知咏一脸懵神,不知道怎么就挨了一通骂,心里不爽顺手拿了茶几上的酒就喝,喝完一看才发现是刚才宋晏扔下来的,瞬间气急把杯子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一屋子人都听见了,于是有人出来打圆场道:“诶气什么啊,你弟不就是你后妈给你生的那个小惹事精嘛,他过不好你还不得意了?”也没人知道有没有劝好,王知咏面上却没再显露出什么。
宋晏摔门出去又气急出了“烟色”,站在道旁路灯都照不到的地方拿了根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长吐出去,一来回的时间里才被风吹得清醒了些,犹豫了片刻,夹着还剩半根的烟给宋潋拨了电话,却等得有点急,响了有一阵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她一声疑虑语气的“喂?”
又吸了一口烟宋晏才问道:“你在省城还好吧?”
宋潋似有点迟疑,顿了一下回他:“挺好啊,你,打电话问这?”
“嗯。”宋晏含糊道,“那你在那碰到陌生人小心点,早点回来。”
宋潋忍住奇怪的感觉,只乖乖应下就挂了电话。
老张出门找到宋晏的时候,他已经打完电话开始抽第二根烟了,老张见找到他松了一口气向他走去:“王知咏那小子你也知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就过过嘴瘾,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明天去趟省城。”宋晏没有接他话冷不丁说道。
“啊?去找小宋啊?”似觉得宋晏反应有点大,老张又说道:“诶你这担心的是不是过了啊,她跟同学在一起不好好的,你这直接冲过去算个什么事。”说到最后见宋晏只淡淡瞥他一眼,话一时哽住:“是了是了,现在小年轻也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去一趟也好。”宋晏听他说完狠狠瞪他一下回去了,留老张原地咂摸好一会儿自己哪说错话了,最后作势打了打自己嘴后悔地自言自语:“我瞎说什么呢吓他。”

二十一
第二天上午许逸沁跟宋潋赶到大学城先跟顾泽桓碰了面,两人见他似有黑眼圈神色也不算好,相视一眼各自憋住了笑。
顾泽桓今天才注意到宋潋头上的帽子,看了好几眼才说道:“宋潋你帽子蛮应景。”宋潋因为被逼戴着这帽子,说话有点怪:“都元旦了,还戴着圣诞帽子,是有人偏要我过时。”说完瞅了一眼许逸沁,后者憋笑不语。
三人又赶去与陆良铮他们见面,他们在附近有名的商业区等她们,待见了面,宋潋才想起他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陆良铮一见她们是三个人,对许逸沁问道:“这跟你说的不一样啊,阿潋跟顾泽桓在谈恋爱?”一言既出,众人都有些愣住,更是不解他是怎么就想出这个结论。
许逸沁脑回路却更奇怪,对她哥不满道:“就不能是我在谈恋爱啊?”
“嘁,你俩看着不搭,再说,下边话你哥就给你点面子了。”
许逸沁抬手就要打他:“就知道你说不出我几句好话。”宋潋忙拦住,解释了顾泽桓临时来的原因,陆良铮这才嘿嘿笑道:“我刚才误会不也挺好的,对吧,瑜青?”季瑜青也觉得他有点不着调,懒得搭理。
说起来,宋潋与顾泽桓被误会不是一两次了,开始两人之间还有尴尬,后来再遇上倒是都坦荡处之,这次也没例外。
五个人准备先去逛逛街,零散走着,顾泽桓与宋潋渐渐稍落后几步,顾泽桓偏头看了她几眼,宋潋正感觉有点怪异就听见他略有些迟疑说道:“我刚才不是说帽子不好看。”宋潋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件事,随意作不在意状:“不关你事。”
顾泽桓听她这样简短回答,更是有些误会,宋潋注意到他的不自在,暗自摇了摇头没想到顾泽桓有时倒是有点痴啊,于是认真解释道:“我刚才是在跟阿沁斗嘴,真不关你的事。”说完摸了摸旁边的球球,违心地安慰他道:“其实,也不难看的。”
“你还说他两没谈恋爱?”陆良铮暗指了指身后两人,冲许逸沁问道。
许逸沁回头看了一眼:“说没有就没有啦,我还不知道阿潋的啊。”
陆良铮却一脸不屑:“阿潋你是知道,但你怕是不知道恋爱的阿潋是什么样子,你哥我这方面走的桥比你的路多,这还看不出来,名声要不要了?”
许逸沁见他自己栽坑,嘻嘻乐道:“瑜青姐你听到了啊,这不是我说我哥坏话的。”季瑜青见点到自己,捂嘴一笑摇摇头:“他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许逸沁没想到被人家情侣接连不给面子,故作气急模样,却真的口不择言道:“好好,你们两对合起来排挤我是吧。”
顾泽桓与宋潋在后边都听见了许逸沁这句话,疑惑刚才不还是她解释的怎么反过来被陆良铮传染了,宋潋忙上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俩一对行不?”许逸沁见自己被当小孩一样地哄,本来一两分生气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拉了宋潋又白了陆良铮一眼走到前边去了。
风来得快走得也快,陆良铮给她们买了哈根达斯冰淇淋后,许逸沁就没给他眼色了,季瑜青边给她们小勺边笑着说:“刚才我也不是故意要下你面子的。”
许逸沁吃完一口还没来得及喟叹忙摇摇头不好意思:“瑜青姐,我刚才就是故意撒泼的,跟你无关。”季瑜青忍笑点了下她额头:“你啊,跟陆良铮就是冤家。”
许逸沁摸摸鼻子:“什么冤家,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我俩就是不对付。”
中午五人由陆良铮带着去了家省城本地菜馆,因为h市与省城挨得也算近,口味多有相似,他们吃起来倒也挺习惯。
饭间许逸沁问顾泽桓什么时候回去,顾泽桓面色一难回道:“估计是要明晚直接去上晚自习了。”陆良铮一听乐道:“顾泽桓这模样跟我小时候听到必须要带着许逸沁一起玩的表情一模一样。”
许逸沁今天已经告诫自己不能再跟陆良铮计较了,这时心里暗抚:什么狗在说话,我听不见。几人见她一脸平静,还真说许逸沁是要换性了,还没人来的及开口打趣她,宋潋手机响了。
宋潋低头看了眼来电人,却懒得再起身出去接电话了,没有动直接按下了键:“喂?”
那头传来宋晏的声音:“宋潋?你现在在哪?”
“啊?”宋潋一头雾水,“我在省城啊。”
“我知道你在省城,我是问你现在具体位置。”宋晏耐心解释道,“今天也来省城有点事,看看你再走。”
宋潋不知道宋晏这两天的电话怎么都有点奇怪,而且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了,宋潋并不敢多想,语气尽量如常:“下午我们去北湖。”北湖挨着大学城,是他们一早就计划好了的。
“好,我下午到了那再联系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宋潋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有些愣神,许逸沁在一旁拿胳膊拐她:“你爸啊?”
应了一声就没再回答,宋潋继续吃起来,许逸沁见她又是她爸的电话懒得说,也没再追问下去。
五人吃完饭,许逸沁要去附近的电玩城玩一会儿再去北湖,几人都没意见便一起去了,宋潋立在一旁看他们玩,手捏着衣袋里的手机,有些惴惴,应该不会这么早去吧。
顾泽桓注意到宋潋有点心不在焉问她:“你不喜欢?”宋潋回神道:“也没有,就是这边有点闹。”
“我也不喜欢,那要不我们先去北湖?”
宋潋想说我没说不喜欢啊,转念又觉得多此一举,点了点头应下。
顾泽桓见她答应,就转身跟他们打招呼去了。陆良铮在不远处听完顾泽桓的话,抬头对许逸沁得意一笑,大手挥道:“去吧去吧,等会儿来找你们。”
两人出了门,呼吸了会儿自然空气才舒服点,顾泽桓似想起什么笑着对宋潋说:“我们去年这时候也在这呢。”
宋潋一思索想到去年元旦两人确实随着学校来省城考试,那几天下雨,比现在湿冷多了,她还记得当时是有点想避着顾泽桓的,然后就是那盏不怎么亮的灯光下顾泽桓坦然又朦胧的脸,宋潋想着自己那时心思还是不好意思,有些愧疚地说道:“是了,也蛮巧的。”
两人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北湖,绕着湖边顺下一处处景点,两人平时相处不多,经了赵晗真的事情,倒都觉得意外亲近不少,宋潋自己想起来自嘲道不知道算不算同病相怜过。
不过除了学习,两人业余爱好聊起来也还顺畅,听到宋潋随意提及小时候在y市长大,顾泽桓还兴致勃勃说他外公也是那里人,不过年轻时候就来h市娶了他外婆,后来定居下来。宋潋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也有些高兴,说起y市她总是高兴的,于是与他说起y市风土人情,顾泽桓只在大人那偶闻过,现在看来他妈妈都还没宋潋了解得多,心里一笑,有些意外这般言语絮絮的宋潋。
宋晏看到宋潋的时候,她正在跟身边青竹般挺拔有节的男生说话,眉眼带笑流光溢彩得晃了他的眼,是他太久没见过的模样,戴着一顶红帽子,两边毛球球垂下随着身体晃动,可爱得掩下了不少她身上冷淡气息,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别过去,视线移到旁边男生身上,仔细观察了一下,直觉不是王知咏的弟弟,凭的什么呢,宋潋的笑么?
宋潋与顾泽桓正讲到y市有名的吃食,说到有人辣到哭过时,想到许逸沁上次偏要跟她吃一样东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转头看前路时便看见宋晏。
北湖面积宽阔,中途是有道路横架湖面的,亦可从上面拐下来直接入北湖,宋潋他们从平常入口进来已经走了很久了,宋晏现在就能找她想来就是从那条路下来了的,她倒是没想过宋晏已经在北湖找她很久的可能。
宋潋来不及收住笑意就看见了宋晏,那模样像是正冲着他展颜,宋晏不意正好对上宋潋这般模样,从别人那偷来的愉悦一般,一时有些愣在原地,宋潋没有注意他的异态,跟顾泽桓低声说了句“我爸来了”便向宋晏走去。
顾泽桓一听本有些惊诧怎么就刚好遇上,转念一想刚才宋潋接的电话与许逸沁问她的话才有些明了,于是跟在宋潋身后一齐向宋晏走去。
宋晏看见他两一起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宋潋那句“嫉妒岳岚能那样站你身边”的话,瞬间觉得自己竟是疯了才会这样。
宋潋走近之后喊了一声“爸爸”,顾泽桓一旁也跟着礼貌地喊道:“叔叔好”,宋潋这又才简单加了一句:“这是我同班同学。”
点了点头,宋晏放下心来,不是王知咏那个弟弟就好,可他又说不清哪里又像是不能完全放心。面上却如常,不温不火道:“过来有点事,一会儿就要走,你们继续去玩吧。”见他们也准备离开,又注意到宋潋两侧垂下的毛球球,忍住捏一捏的欲望,最后嘱咐她:“宋潋,明天早点回去。”宋潋轻应了一声就转身与顾泽桓继续沿着湖走下去。
宋晏看着她并无留恋的模样,一时失笑,她这个样子也几个月了自己倒是还没适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适应了。
顾泽桓暗暗看了几眼宋潋,隐隐清晰刚才宋潋看见她爸瞬间僵住的全身不是错觉,想了想还是甩开这异样感觉。
没过多久许逸沁他们插偏门赶了上来,走了几步宋潋与顾泽桓察觉许逸沁跟陆良铮盯着他们,宋潋看了眼许逸沁要她从实招来,许逸沁耐不住宋潋目光,一股脑儿全倒出来:“都怪陆良铮今天一直说你俩有戏,刚才你们单独先走了,还跟我打赌,我不赌了不赌了,我快被陆良铮洗脑了。”
宋潋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你也信了?”
许逸沁一脸委屈,看了眼陆良铮,微可不察地点了点头,宋潋敏锐地捕捉到了,作势就要捏她脸,许逸沁见她这次非比寻常的手劲吓得转身就跑:“阿潋你别生气啊,你说没有我还是信你的。”
顾泽桓却在一旁笑着看她们闹,许逸沁见他悠哉模样,气得直跳:“顾泽桓你这绯闻男主也太失职了吧,是真是假你倒是快说啊。”可刚一愣神就被宋潋逮住,不禁一声惨叫。

二十二
今年过年得早,宋潋她们回去之后就紧接着期末复习了,一晃到中旬末才考完放人,持续了半个多月好天气却在春节来临前几天阴了脸。
元旦回来之后宋潋她两与顾泽桓相熟不少,不过许逸沁被宋潋拉去私下教育后没再故意开他两玩笑,本来许逸沁也是知道顾赵两人的事情,被耳提面命末了对宋潋总结道:“阿潋你不多说我也清楚,不过你要是真跟顾泽桓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意外。”
宋潋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换来她这样一句话,气得就要转身,许逸沁忙拉住她,语带歉意磕磕绊绊地说:“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说了。”
期末考第一天结束的晚饭时间,顾泽桓过来跟她两说要不要除夕那天去青漪公园放孔明灯,公园是h市中心最大的带湖绿地,入口处有一块极大广场,每年过年出门玩的喜欢在那里买烟花孔明灯。
活动说起来都是老套不少,只是刚好约的是除夕那天晚上,也是十几岁年纪的少年们对年复一年的家庭除夕聚会有些厌倦了,想了个年夜饭后溜出来玩耍的乐趣。
许逸沁一听就感兴趣,同是年年过年被困好几天,听到这样非寻常时间的活动就动了心,见宋潋还有些犹豫,忙撒娇撒痴晃着她:“阿潋就去吧,打牌打牌,看动画片看动画片,谈恋爱谈恋爱,每年过年都感觉自己是多余的。”说到最后又故意作幽怨语气。宋潋被她缠得不行,略一想想那天在家可能的尴尬情状,就应下了。
顾泽桓见她两都答应,又问了她们住址,许逸沁家与他隔壁班的玩伴就隔了一条街,于是问了她可不可以到时让他去接她,因为是晚上,顾泽桓他们考虑的多了些,许逸沁不太在意这些,随便他们安排就好。
顾泽桓见她没意见,又转头对宋潋说道:“我家也在老城区,到时候我先来找你?”宋潋看他们都计划好了,也点了点头应了。
期末考结束后各自归家,宋晏年前还是忙,见宋潋回家给了她一小笔钱,让她缺什么年前就去买,宋潋撇撇嘴就收下了,然后他又是几天难见踪影。
还是二十九那天宋晏才歇下来,忙进忙出,打扫简单买东西,年年如此,年年都是他们两个人,但是年还是要过。
宋潋见他忙碌不好意思歇着,也帮他擦桌收拾规整,打扫到浴室时看到收纳台上以前经常见到的一样东西好像消失挺久了,想到宋晏估计也不常回来住,岳岚应该就更不会来这里了,想至此,鬼使神差地问了宋晏一句:“岳阿姨今年过年不跟我们一起过年么?”刚说完就有些咬舌后悔,暗骂自己蠢笨。
宋晏没想到已不常与他说话的宋潋又会突然问起岳岚,见她也是一脸懊恼,才尴尬地清咳一下:“她还要去她父母家。”也不知宋潋有没有认真听他解释,自顾自地就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今年与往年并没有什么差别,两人只是有些沉默地起早扫墓回家做饭,依旧是宋晏掌厨,宋潋不想再去里边掺和,一个人跑来阳台吹风,可惜天公不美,前几天就阴脸的乌沉团云开始融合沁水,飘在宋潋脸上的先是春雨般的细线,渐渐成点成团,眼见站在阳台上也要被淋湿了,宋潋才关门回了客厅。
客厅吊灯暖煦,盖过窗外阴沉天色,耳边是厨房里宋晏切菜和煲汤的热气呜呜声,宋潋一时恍惚,去年的除夕似乎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她帮宋晏择菜、递葱蒜,今年却实在不想进那个只有他的狭小空间里去。冬季的雨混着寒风趁着半开的窗户闯进来,宋潋一个哆嗦冷颤,她又冷又懒,不想再回忆。
宋晏穿着围裙出来,对着沙发上看电视的宋潋说道:“下雨了?”宋潋指了指外边的天,没有答话。宋晏顺手看去却说她:“这么冷坐着怎么不关窗?”宋潋哽住,不知道怎么回他,她乐意这样还不成。
见她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宋晏替她关好窗户微不可及地叹气:“还差两个菜要炒,你准备一下可以开饭了。”也没听宋潋回他就又回了厨房,宋潋看他背后缠系的围裙,穿在他身上总觉得怪异,转念一想,她不见他本来就很久了,这些不相搭的模样对她来说确实应该更陌生才是。
今年与往常确实没什么不同,没有添人,安静吃饭。下午宋潋自己回房躺了会儿还是辗转睡不着,在床上睁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地到三四点,手机嗡嗡响了一声短信声,翻开一看是陆良铮,问她晚上几点能吃完饭,他们约着到公园是七点半到八点,各自看着时间去就行,宋潋估量了一下打下了“七点左右”几个字还没发给他,顾泽桓又发了一条说他六点半就来找她吧,宋潋揉了揉头有些不好拒绝,最后只好删了那几个字又打了一个“好”发过去。
宋潋这下彻底没有再躺下去的心思,起身后也没出去就在屋里看了会闲书,下了几乎半天的雨催着天黑,宋潋开着灯没有注意到,天色彻底暗下时宋晏敲门进来问她想几点吃饭,宋潋想想与顾泽桓约的时间,却还是对他说他安排就行。说完宋潋就低下头看书去了,宋晏咽下刚才嘴边的饭后要不要出门转转的询问,想了想天气还是算了。
宋晏果然开始得晚,六点多才陆续开火,见宋潋从房间出来以为她饿了:“下午睡觉都没出去,想着应该不饿,所以就做得晚,你饿了?饿的话就先垫垫肚子吧,也要不了多久。”宋潋回了句“不怎么饿”就又回了房间。
可顾泽桓比他们约定时间来得还早点,六点二十的时候就给她发短信说已经在她家楼下了,宋潋房间窗户没有对着楼道那边,只好随意穿了件衣服下楼,穿过客厅到玄关换鞋时看到宋晏靠在阳台落地窗旁打电话,似听什么有意思的一声轻笑,对那头的人说道:“那你就这样忍着你妈唠叨?”语气亲昵,宋潋一听便懒得再细想,转动锁头就要开门出去。
宋晏忽然听见身后玄关处开门的声音,转过头发现宋潋已经站在门外,忙问道:“你干什么去?”宋潋急着下楼,这才想起今天一天都没跟他说自己晚上要出门的事情,可现在又怕顾泽桓等得急,反正等会儿应该还要上楼换衣服拿东西,于是就简单回他:“我同学找我。”随之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与噔噔噔的下楼声音。
一时愣住,宋晏都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耳边传来岳岚的声音:“宋晏?宋晏?怎么了?”宋晏忽然没心情再讲下去,随意与她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拉开落地窗,迎扑来满面寒雨,宋晏站在阳台上没多久就看见宋潋出了楼道,跑向站在楼下树旁的一个颀长人影,她连伞都没有打,直接就冲进那人伞下,宋晏只看见伞似乎被她的冲力一晃,心里也随着晃了一下。
冬季树木稀疏,他可以直接看见两人身影,可伞挡雨,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宋潋跑下去对顾泽桓不好意思笑了笑:“没等多久吧。”顾泽桓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浅笑摇头:“才到的,那我们现在就走?”宋潋这下似有些脸红,呵气成雾在伞下氤氲,略低了低头垂下几缕逸出束缚的长发:“下来得急,我还没换衣服梳头。”顾泽桓恍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人都默契稍垂着头,避免着这一刻的尴尬,可看来却是一团伞下少年少女的羞意暧昧的气氛,随风轻扫的发梢搅动着凝滞空气。
宋潋没多会儿就上了楼,待她进屋时宋晏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宋潋身上还沾了点雨,发丝微湿闯入室内温暖中,轻烟般冒着雾气,她面色微红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其他,一进门便对他说道:“我晚上早就跟许逸沁他们约好出去,那个,晚饭你自己先吃吧。”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进屋换了羽绒服出来就又要出门去了。
宋晏一滞,喉头滚过许多话语,最后却不知能吐露出什么,只能拿了把伞递给她,看着她未干的发梢,有些闷声道:“晚上早点回来。”宋潋接过就转身走了,一声关门后,屋内安静得只剩厨房饭熟的蒸汽声。
除夕夜,店铺关门公共交通也几乎停了,两人只好走路去公园,路上雨下得大了些,两人说话容易湮灭在雨声中,除了感慨今天下雨孔明灯应是没戏了,也没再费力在雨中交流,只各自安静走着路,宋潋倒也不觉得安静得尴尬。
下雨路难走,但却仍然提前了一会儿到,往常年间摆摊儿的少了大半,零星几个宋潋都担心他们能不能赚钱。两人四处转了转到快八点再回入口时,雨势弱了些,除了冰凉寒人,淋着也没什么大碍,许逸沁他们才姗姗来了。
天气不好,约定的人没有到齐,许逸沁却是没有被雨浇灭兴趣,撤下伞就要去买孔明灯,借了打火机一个个放起来,广场上除了他们也没几个人,一时他们这边竟是最亮的一簇。
除夕夜,城市灯光被一团团灯火衬得如萤火,一朵朵承接着小雨往高处黑幕升去,焰光点点煞是好看,几人又点了手中短支烟花,簇簇烟火声音清晰可闻,四周可静可暗,竟是只剩这天地间的雨与他们一手创造的灯火,宋潋仰头呆呆望了良久,自己那个拿在手上都忘了燃,顾泽桓见她出神模样从她手上拿过她的孔明灯,不小心蹭过她冰凉的手心,宋潋下意识一僵,一旁顾泽桓已经帮她点好提醒她要放了么。
宋潋抚过薄如蝉翼的纸罩,掌下那团跃跃欲试的温暖火光似挣扎着要从她手中逃走,她抬眼看见火光那边映照下的柔和脸庞,带润带光,忽然就听见那人对她说:“宋潋,要不我们试着谈一下?”
宋潋呆住,手下的调皮再耐不住她的束缚钻了出去往远空升,顾泽桓见她愣愣神情,轻笑沉沉,声音明明不相似,可就那一点低沉,却直钻入她心里横冲直撞,抑住几个月酸胀一时再也忍不住,只听见他又说道:“你怎么看我的?”

二十三
二月初开学没多久,许逸沁就接到一个消息,宋潋说她跟顾泽桓在一起了,许逸沁愣住半刻却冒出一句:“我再也不怀疑陆良铮了。”宋潋哭笑不得,本想再说下去。许逸沁又抢先道:“你们在一起能干嘛,学习吗?”
宋潋没想到许逸沁似有神判一般,倒有些被动:“差不多。”许逸沁一脸了然得意:“阿潋我不会看错的,你俩更像战友,不像情人。”宋潋哑然,被戳穿后的无言。
两人在那晚确定的关系,新学期开始后,除了许逸沁也没人知道这段关系,平时走得近些,学习上也多有互助,这次班上却没人再传他两的逸闻,像是都如许逸沁一般看透了他两之间的气场,只有朋友相惜,没有恋人的暧昧涟漪。
连宋潋扪心也是这样想的,她待顾泽桓,顾泽桓看她的眼神,她如何感觉不到,有时甚至觉得是那晚的声音扰了她才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段名不副实的关系下,两人如常相处,似朋友又多一份亲近,既无恋人亲密亦无绵绵情话,却都默契地默许这样下去。
今年宋晏却不再如去年那般常常不在家,宋潋从冬到春几个月放假回家他基本都在,宋潋放假时偶尔约着与顾泽桓出去,动物园、书城、还有一次晴天的海边,有时看完电影回来宋晏都已经在家,宋潋先有些惴惴,但见他一般都不会主动问起,也就不再在意。
清明假间下了雨,宋晏白天淋雨晚上又推脱不了喝酒,回来时头脑发热昏沉连伞也没有打,进屋时宋潋见他一身潮气,短发尽湿,只催他赶紧去洗澡。
宋晏也没反对,回屋拿了衣服就去了浴室。今天家里没有西红柿,宋潋无法只好拿家里的白糖和醋给他用热水冲了碗醒酒汤,待他洗完给他。
应该也是味道奇怪,宋晏喝完蹙眉一脸难受,神情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似的。宋潋不意他竟然还这般模样,只觉得大概是醉了,准备接了杯子洗干净就回房间,可不小心触碰到他掌心,温度高得异常。
宋潋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忧:“你发烧了?”问完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宋晏摸了摸自己额头,低声得有些含糊:“应该是吧。”宋潋转身去卧室拿了温度计来给他,宋晏顺从接下自己放好在腋下。
等待时一阵安静流淌,宋潋撑不住这诡异气氛,找着话题:“你淋雨淋的?”说出来自己又觉得干瘪无趣。宋晏点头应了她,并没说话,就静静坐在那,褪去酒意后面色却又浮上病态潮红,呼吸急促得清晰可闻。过了十分钟拿出来看,果然是烧得厉害。
宋潋见他一脸恹恹的弱势模样,不禁软了声音:“我去给你买药。”宋晏一听喊住她:“太晚了,你别出去了,我就想睡觉,睡一觉就好了。”见她站在那还有些犹豫,直接起身准备回房。
终究是不放心,宋潋随他进了他卧室,看着他上床躺下,可这烧得一会儿满身灼热一会儿冷如冰窖,宋晏躺下后直说冷,宋潋给他又拿了件被子盖在原来的被子上,见他闭眼皱眉得难受,犹豫着伸出手帮他掖紧被子,末了还是抚上他额头,入手一片灼烫,不小心敛进手中的眉下轻柔羽翅微颤,扫过掌缘一阵酥痒,宋潋触电般收回,给他关好灯就出去了。
一夜黑暗中宋晏全身冷热交加,直想那柔软掌心的冰凉与温热。
第二天宋晏就退烧了,只是身体还有些疲惫,接了老张的电话叫来刚买了早餐回来的宋潋,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宋潋你今天帮我跑一趟宴席吧,老张母亲六十寿宴,早就通知了,我去不了,你最好替我去一下。”顿了一下又说:“岳岚也去,我等会儿叫她来接送你。”宋潋知道这样喜事避不过,顺口就应下了他。
宋晏本还想嘱咐今天她跟着岳岚就好,思虑几瞬还是没有再提。
中午岳岚来接宋潋,又特意上楼看了下宋晏,宋晏除了神色稍倦,已基本看不出昨晚的病态了,见岳岚不放心样子直催她们快出门去,岳岚无法,只说早点回来给他带饭。
宋潋在玄关等着,见他们终于谈妥才转身先下楼去了。
路上岳岚问了不少昨天宋晏发烧的情况,宋潋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后岳岚又是气他又是心疼:“就知道是昨天淋了雨。”宋潋没有接话,她也只能到询问地步却不能怪他不珍惜自己身体。
到后小厅已临近开席,见过老人家后,老张忙把她们安排到最前边的一桌,他们一家也坐在那边。一说起宋晏病了,感叹道:“平时看他不像是淋点雨就病倒的,怕是这几天身体就不舒服。”
这次算是老张只请了家里亲戚与熟人,俗礼也没有太多就开了席,宋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吃着自己夹的菜,左手边的小张许久没见她,与她又滔滔不绝说起来。
老张妻子招呼着岳岚,劝菜间看宋潋被自己女儿缠住说话,才玩笑着对岳岚道:“小宋明年也要考学出门读书了,你跟宋晏没计划下一步?”岳岚隐下一丝尴尬,也知道宋晏与老张那般关系,她才会这样问,可她一时却回答不上,只能笑笑:“我们还没聊呢。”老张妻子听她这样说,心下有些了然,略笑了一下没再追问。
老张妻子又见宋潋向她们望来,想到一事就开口说:“小宋啊,王知咏他弟后来没来烦你吧?”宋潋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清又听她一脸恨恨地说:“王知咏个混货那样在宋晏面前说,不怪他第二天就跑去省城。”
宋潋隐约想起元旦时宋晏奇怪的电话和在省城的相遇,猛然惊觉,他当时竟是去找她了,为的就是别人几句话,宋潋一时如坠潮海浮沉不定,恍惚得只能感觉到剧烈搏动的心跳。
岳岚也知道这件事,提及王知咏也是一阵厌烦,便随声附和着。老张妻子又絮叨道:“不过宋晏确实护短,王知咏这种就是该敲打敲打。”接着低声道:“去年宋晏不是为了你摆了他一道。”
这件事做得隐蔽,也不太想明面记仇,岳岚心里却泛起一丝苦笑,没有应她也没有驳她。席间几人心思各异,只好专注吃菜。
回去后,岳岚待了一下午,宋潋自己回了房间。晚上回学校时,岳岚还在,想来是要住下了,宋潋走前岳岚已经要烧好晚饭了,岳岚劝她吃完再走,宋潋扫了眼一旁的宋晏,随便捏了个就要来不及的借口便匆匆出门。
这一个月宋潋有些心不在焉,似有密事的甜意又觉得自己过了,求之不得与若即若离几乎扰得她不能冷静思考。
临近五一,宋晏打来电话说要放假那天两人出去吃一顿,宋潋暗抚心跳问他为什么,宋晏想到今年两人相处逐渐如常,以前的生活应该重复起来,面上却只说两人确实很久没有一起出去吃饭了。
顾泽桓这段时间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常常说话时就见她出神,自己却也没觉得被忽略,只是隐隐预感两人这徒有其表的关系也该解开了,他们两个人其实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相处罢。
那天放假顾泽桓叫住宋潋,说一会儿人散了去教学楼后边小林子找她有点事,宋潋心里诧异,他两几乎没有去那种隐蔽的地方独处过,不过看了看时间没多问就应下了。
两人先后走到林子入口,夏日将近枝叶又繁茂起来,满目新绿遮挡,是个幽静的好去处。顾泽桓见她来了,笑道:“别的没有,我们还真是做了情侣表面偷摸的事情。”宋潋想到两人小心模样,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
“把你叫过来,是想着还是当面说正式一些。”顾泽桓认真道,“宋潋,我们分开吧。”宋潋没想到是这件事,猛地抬头看向他,少年坦然的面容浮动着绿荫的光影,内心似是了然又隐隐有了预感,不由噗嗤一笑,也释然道:“这样挺好。”
两人各有心思,也各自理解,一场草率的开始却是结束得认真诚实无比。
宋潋听到他又说道:“其实我也算动过心吧,只是短到连自己都抓不住。”宋潋没料到他会在这个结尾添上这样的绮丽颜色,有些愣住,顾泽桓面露已不在意状,神情清淡,却是早就过去了的感情吧。
可忽然顾泽桓低头凑近宋潋,在她光洁额上落下无欲到飘忽的一吻,宋潋被他惊到,却见他一扫刚才神情,满脸蓬勃的得意:“对不起啊宋潋,我索要一点对自己的回应。”她从未见过顾泽桓这般生动到有些轻浮的模样,如头顶流淌的绿意,鲜辣盎然,在这样一个初夏季节肆意生长,她忍不住对他笑了。
宋潋提着书包走过教学楼时,却看见不远处的宋晏,静驻在教学楼台阶下,双手插袋垂首看着用脚尖玩弄的石头,看不出等了多久,他们并没有约好来接她。宋潋有些惊讶却还是向他小跑去,笑着说:“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宋晏似乎情绪不高,依旧半垂着眼:“今天走得早就想着来接你。”
两人路上赶上晚高峰,在满目浮舟般的海上慢慢挪动。宋晏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长流,心里泛起些郁躁,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道:“宋潋,你谈恋爱了么?咳……你这年纪我也不该多说的,只是……你现在还不是很合适。”磕磕绊绊说完,自己都觉得惴惴地不能令人信服。
一旁宋潋听他这样小心乍问,想到刚才在小林子的情况,本能地摸索到了什么,竟是转头对宋晏极浓烈地展颜,笑意染眸,粼光熠熠夺了宋晏的眼,只听见她说道:“怎么了?你在意么?”仔细辨认那粼光里竟是带了几分得逞的狡黠。
已经是初夏季节,夜里宋潋洗完带着一团热气回房看见床上有些厚的冬被,微微咬住下唇愣了会儿,右手不自觉搅着不到膝盖的睡裙下摆,片刻后抱着那床被子进了宋晏房间。
家里被褥都放在宋晏主卧的大橱柜里,她知道宋晏正在拿换洗衣服准备去浴室,于是她一进去便说道:“天热了,你也不知道帮我换一下被子。”语气自然地带着微微抱怨,宋晏略有理亏,没太注意到抱着被子的她已经换上夏天睡裙。
见她去大橱柜那边找凉被,想到自己去年夏末归置在了最高层,怕她难拿着顺势就要走过去帮她。宋潋先他一步打开橱门,正极力踮脚伸手去够,本是规矩的睡裙此时随着动作上拉不少,堪堪遮住大腿根部,睡裙荷边悠晃,隐约包绕着曼润曲线,宋晏只随意扫过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忙走过去要替她拿。
可宋潋踮脚站得不稳,只稍稍拽住被角就隐约有歪倒的迹象,宋晏一边拿下那被子一边要提醒她小心,可宋潋手上的着力点被移,歪斜的趋势霎那间自己也控制不住,宋晏下意识扶住她上臂,许是刚洗完澡,白玉臂膀竟是烫到了他,慌乱中似是擦过一团柔软,惊得他扶住她上臂的右手微颤,待她立稳后便马上松了手。小心觑了眼宋潋神色,只见自若无异,才放下心来。
宋潋抱着凉被,轻声道了谢便出去了,岂止是自若了,宋晏压下刚才乍现的疑虑,才拿了衣服去浴室。
宋潋躺着半埋在枕头里,可以听到依稀传来的浴室淋水声,她不自觉地抓紧揉了揉掌下的轻薄凉被,在暗夜里想到刚才忽然笑了。
----------------------
谢谢大家珠珠和支持

二十四
“阿潋你生日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园,我听说那边……”
“今年不了。”许逸沁还没兴尽介绍完就被宋潋狠狠切了话头。
“为什么啊?”许逸沁显然不高兴极了。
宋潋收住略闪烁的眼神,解释着:“我那几天……可能不在h市,暑假找时间再去也行。”许逸沁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借口,却不免一旁嘟囔着暑假那么热谁还去啊。
今年高考赶上了端午节,腾考场的年级通通放三天,宋潋生日依然刚好赶上。六号那天在教室摆好考桌,宋潋出门就遇上了顾泽桓,她难得打趣道:“你没跟赵晗真说预祝她考试顺利?”顾泽桓听完一笑,没有不快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磕绊道:“昨晚……就说了。”宋潋暗自摇了摇头,与他说了节后见便各自错开了。
宋潋回家后与宋晏特地提前一天交代她生日那天要早点回来,宋晏忽然就想到去年她生日,不免一片愧疚,未在意到她语气中的隐隐强硬便应下了。
端午节期间各家门口都挂着艾叶,甚至为了驱蚊也有不少人家焚烧新鲜艾叶,宋潋那天起的晚,随便吃了点准备出门买菜时院子已经满满都是一股子艾叶的味道,不算难闻,宋潋稍捂了捂鼻子出了小区。
经过去年的西点店时,宋潋如去年一般站在橱窗前良久,却没有再进去,转身进了隔壁的药房。
中午给自己下了碗面,上面摊着一个蛋和几个虾,清淡不似她的口味,遇上长长一根时会特意一次咬起吃完,如此无聊地一根根数过去,假装想着每一根便是这些年的长寿面了。
院子里不断有人在烧艾草,有些飘进屋不浓烈,清淡味道闻起来宋潋总觉得熟悉,仔细去想又无迹可寻。
下午耐性看了会儿闲书杂志,快四点时终是耐不住一把抛扔掉,埋头倒入床上被中,手里摩挲着中午买回来后就没碰过的东西,似犹豫似挣扎,终还是打开倒了一颗在手上,宋潋怔怔盯着白皙手心上显眼的药片似的东西,忽然想起去年生日时自己的期盼,一时似不忍再想般猛地收紧掌心,小小一片却硌得疼。
宋晏回来时宋潋已经基本把饭做好了,桌上放了一瓶已经起开的红酒,看样子是他储备在家那几瓶之一,宋晏有些不解进了厨房问她,宋潋边盛饭边回头与他说道:“那是拿来给你的。”见他仍是疑虑,又认真解释着:“我生日该敬你酒,那些事,不都过去了。”脸上再也看不出异状。
时隔一年两人终于可以平静谈及这件事情,宋晏心里有些轻松却又莫名空落,虽觉得怪异也没有深究,毕竟最近的宋潋与他亲近得就如从前了,他甚至偷偷希冀着一切都不要来打破这种状态。
宋晏出神片刻才忽然想起给她买的蛋糕,去桌上拿来递给她时,宋潋眼睛一亮,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说出的话却似怨似嗔:“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买生日蛋糕了。”宋晏心里一阵泛酸,忍不住揉了揉宋潋的头,叹息般说道:“怎么会呢。”宋潋听完意外地得寸进尺:“那你以后每年都要给我买。”神情像小时问他要糖的模样一般有些放肆。宋晏失笑,认真应了她。
两人坐在桌上时,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暗了,忽然有风卷来一股泥腥味,看起来又是一个初夏的雨夜。
宋潋先帮他倒了一杯酒,正想偷偷给自己也倒一点时,宋晏伸手盖住杯口却不许她喝,如宋潋意料中,她吐了吐舌便放下了酒瓶,从冰箱拿了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就在一旁吃着蛋糕。
宋晏其实不算喜欢喝酒,在外多的是避不开的场合,于是愈加不喜欢这味道,可今晚,宋潋倒好一杯酒又亲手递到他手上,笑意盈盈的光泽如杯中佳酿晃动时的样子,一口醇厚入喉竟是觉得可同时饮下那笑意一般心中隐隐雀跃。
宋潋见他不劝自饮,不一会儿便见了底,不免担心他没有食物垫底喝起酒来烧胃,忙催他吃菜一边又夺过杯子倒满却不递给他,宋晏看见她半举着满杯红液,眸光熠熠,面带得色与娇意:“你不吃完半碗饭,这杯就别想喝到了。”
宋晏见她这样神色竟想起身去夺,宋潋察觉出他的意图,狡黠一笑半侧身去,似乎这样就能不被宋晏看见,接着偷偷递到嘴边抿下一口,正是宋晏刚才喝酒时的位置,一串又大胆又鸵鸟似得掩耳盗铃的动作惊得宋晏伸臂想夺想挡,宋潋一边笑一边不老实地躲来躲去,红液泼洒沾染湿了两人胳膊、胸口、衣服,闹到最后宋晏竟像是松松环抱着她一样。
宋潋察觉到他动作一滞,忙回头看他,笑意未散面色潮红,痴痴微醺一般,宋晏被她鼻息一扫,有些僵住,可宋潋丝毫未觉出异常般仍咯咯笑着:“你想喝么?那你抢到了才算你的。”口唇间满是红酒的香醇气息,宋晏忍耐住体内渐渐冒起的热意,才从那红润上移开眼去。
他还没来得及松开环绕的臂膀眼前就一黑,宋潋拿了手盖住他的双眼,没头没脑地轻声一句:“你元旦去省城干什么?”轻飘飘地落在宋晏心上,似蝶羽扇动的微弱,引来的暗涌风暴连自己也不知,他在一片昏暗中愈加惴惴不安,忙想伸手去扯下:“你遮我眼睛干什么?”宋潋笑意不减,他隔着那柔软掌心也能感觉到,她一边躲着他的手一边说道:“我才不想你看见我。”
还没耐心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就又听见宋潋的声音传来,柔缓中带着沙粒,颗颗磨得他几欲颤栗:“你还想喝酒么,我不闹了,你想喝我就给你。”宋晏因着视线阻碍其余感官尤其敏感,他只感觉到那颗颗沙粒刚揉过他的心,唇上便浮上两片柔软,轻轻压住他,那舌尖微微一扫他的齿畔便溃不成军地放她送入津液相混的醇香,两人唇齿相依地渡完这口酒,宋潋不老实地舔舐着他的唇瓣,舌尖时而轻扫,还混着点奶油的甜润,宋晏像陷入黑暗的仙境中,他看不见,却明确能感觉此时与他亲密无间的人给他带来的悸动与愉悦。
有酒顺着嘴角划落下去,宋潋孜孜追寻那痕迹一路向下,直到宋晏脖颈喉结,宋潋似是忽然对这能动的突出产生兴趣,停驻下来舔吻,轻柔地宋晏就要压不住体内的热意了。
宋晏僵住身子,直想推开她,但又怕像上次那样用力伤害到她,哪知宋潋察觉到他动作,松了盖住他眼睛的手转眼就缠绕上他脖颈,柔韧身子也顺势攀贴上他,好一副娇柔媚娆的模样,就在宋晏最后一丝神志也要被热意盖过时,宋潋看着他眼睛灼灼似有焰色:“那句抱歉我不收回,要你记住也是真的。”说着秾丽一笑,如暗夜里盛开的合欢一般绯靡,她又把唇贴上他耳畔,口息萦绕在侧酥痒难耐,只听见她轻笑一声:“我后悔了,不想把它们埋起来了,我要拉你一起进去。”
宋晏脑中最后一根弦瞬间崩掉,长久锁住的情欲汹涌席卷,沉浮间便低头吻上宋潋,轻颤着手从衣摆下伸入,一寸寸抚过,一点点似极爱怜地流连,至背后啪地解开胸衣暗扣,才顺着那柔软的弧线向前,把那盈盈一团纳入掌心,竟是微不可察地喟叹一声。
屋外渐渐传来急促的落雨声,夹杂的泥腥味越来越大,似原始欲望的粗犷,隔绝开外界一切声响,落下一片孤岛。
宋潋忽然笑着推开他,在他稍显错愕的眼神里,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一颗颗解开的衬衣,半挂在她臂弯的胸衣,还有白底绿纹的棉质内裤,窗户卷进带雨气的湿风,白皙纤肢被吹得哆嗦一下,颤栗起一身鸡皮疙瘩,宋晏再也忍不住心中怜意把她紧紧裹入怀中。
怀中躯体似向他取暖般缠住他,勾住他的脖颈,攀上他的窄腰,情欲沉浮间宋晏像是被海底蔓草绕住,直要拽他入无底处,可他甘之如饴随它而去。
宋潋渐渐抚上宋晏胯下一片灼烫,待宋晏稍稍清醒一点过来,宋潋已经解开拉链伸手裹住那团热硬,宋晏忍不住轻吟一声,宋潋听到轻笑一声,更是大胆地直接脱去他身上障碍物。待那物彻底释放在空气中,宋潋似是不懂似又害羞,语带娇意地催促:“爸爸……”
宋晏见到两人光裸的躯体,忽然惊住般僵硬,声音沉沉藏着无限涩意与酸楚:“宋潋……我们不能……”宋潋忽然舔舐上他嘴唇堵住那滚滚罪恶,含糊着说:“你以后只能叫我袅袅。”不舍与苦涩来回浇淋着宋晏,如那晚高烧时冰火交替一般,那晚迷糊中他想要什么来着,只有眼前人的柔软掌心而已。
宋潋没有放过宋晏的一丝迟疑,离开他嘴唇时扯出一条暧昧银丝,舌尖稍舔,清曼脸庞却抹上几分酽红的魅意,她声音染透出情欲的味道:“我已经逃不掉了,你不来陪我么?”说着便往他身上坐,直要往那处蹭。
宋晏猛地感觉自己彻底沉下,再也没有恍惚的迷醉感,他只想抱住她,把她揉进自己身体,只想舍下这副业身去陪她堕入无尽深渊。
宋晏把她抱起放平在沙发上,看见她稍显无措的眼神忍不住亲上她轻薄的眼皮,柔缓地宋潋微微一颤,索抱般向他张开怀抱。宋晏右手逐渐向下探入密丛幽润处,温热滑腻地包裹着他的手指,一番轻揉捣弄便是湿润一片。宋潋一阵轻哼,犹犹豫豫便要勾住宋晏窄腰,宋晏再也忍不住,扶住硬热物什抵上那片滑腻花穴,轻蹭几下便缓缓挺入进去,两人皆是一颤,本能地希求着更紧密融合。
忍下紧致包裹的快意,宋晏缓慢地抽送起来,似想给怀中人安抚不停地轻吻她的微翘眼尾、脸颊和唇瓣。宋潋先是轻哼忍耐,既要按下浮沉的不安酸痛又要藏起些隐秘快感,一时折磨难受,咬着唇眼角沁出一点晶莹来。
宋晏不想她难过亦又想看她湮灭在他给予她快乐里的模样,一面加速抽送,一面轻咬住她耳垂柔声说道:“袅袅,不要忍着,我不是来陪你,我是来牵着你走的。”
宋潋再忍不住唇边呻吟,颠簸中失神地望着他:“你……慢一点。”宋晏却像是迷失在这极致快乐里,不断快速抽插,抱起怀中人往他心口裹去,似要两人紧密相贴再不可分。
屋外骤雨急促,又缠绵又汹涌,遮掩下这一室滔天翻滚的情欲。雨势冲刷淡了些院子里弥漫一天的艾叶味道,宋潋一丝清明里却忽然想起这隐约熟悉味道像什么了,是那年夏天隐于雳山深处的小寺若有似无的香火。那时她说别无所求,却是因为她所求从来不容于诸神明目下,可众生芸芸她也不过是贪心的普通一个。

二十五
一夜雨后,天色灰蒙比平时亮得迟了许多,宋潋迷糊间醒来时只听见窗外间歇规律的雨打挡棚声音,声声干脆像她现在的心跳。
稍一翻身便浑身酸痛,宋潋咬唇看着自己光裸身体上的痕迹,忽然笑了,既有得愿也有无回头的绝意。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宋晏的脸半埋在枕头中,熟睡中的沉静模样她只在那次意乱情迷后第二天熹微晨光中见过,那时她连去摸摸他侧脸的胆量都没有,刻骨的怯意让她现在抚上时依旧轻颤停滞在半路,她求之不得太久了。
宋晏似又一次感觉到她靠近的气息一般,缓缓醒来,宋潋如旧一样略显尴尬,伸出的手像她曾捧出的心意晾在空中不被接受。宋晏睁眼便看见宋潋的神情,昨夜种种疯狂瞬间在脑中翻过,默默敛尽心中骇浪,宋晏以如常神态对宋潋说着:“早啊宋潋。”
可宋潋突然感觉委屈极了,轻薄眼皮挡不住的红,却依然倔得只咬唇盯着宋晏不肯说一句话。宋晏心里暗自叹息,认输般轻声哄道:“怎么一醒来就要哭,昨晚哭的还不够么。”宋潋想到昨晚置身情欲巅峰时的泪水,一时又气又羞,转眼就要背过身去,宋晏见状忙扶住她肩头,安抚着亲上宋潋润湿到几乎透明的眼皮,柔声道:“我错了,是我错了,袅袅。”
宋潋被他安慰委屈得更是放肆,终于忍不住沁出几挂珠线,却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忽然抬眼看着他,急急辩道:“你没有错,你才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宋晏心中终是宋潋带给他的柔软压过苦涩惶惑,顺势拥住光溜溜的宋潋,在她耳边轻吻:“是,我们没有错。”宋潋埋首在宋晏脖颈,泪珠落下烫得宋晏心疼,只听见她含含糊糊抽噎:“我不许你这样说了,以后,以后都不准了。”虚张声势的强硬让宋晏一时失笑。
过了好一会儿宋潋小声说道:“我想洗个澡。”宋晏听到松开她,见她低头微微瑟缩的羞意,忙从床边拿了件薄毯给他披上,宋潋胡乱扯了扯边角随意遮住胸前,朵朵红痕凌乱地闯入宋晏眼中,随即便半垂着眼不再看她,片刻后却又听见宋潋呐呐道:“我站不起来。”宋晏一听不免恼怒自己,立刻下床抱起宋潋去浴室。
掌心的触感还是与两年前她腿伤行动不便时抱起她一样,柔若无骨的小兽般,那时隔着衣物只告诫自己道小姑娘长大了而已,现在再抱起,宋潋再无那时仔细察觉便可感知的僵硬,全身蜷缩躲进他怀中双臂松松搂着他肩脖,浑身的暧昧气韵竟似他女人一般理所当然,掌下的滑腻触感熟悉得仿佛他们紧密相贴已久。
宋晏把宋潋放在浴室地上,看她能勉强站稳才准备放心关门,宋潋却拿着那双眼默默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咬着唇一个人转身去打开淋浴开关,努力控制着双腿微颤。宋晏搭上门把的手顿住,看了一眼宋潋脸上的倔意,又进来关上门说:“一起洗吧。”宋潋一时浑身被看穿的窘迫,犹犹豫豫说:“我站不住,你……帮我洗一下。”声音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宋晏揽过她,让她半靠自己身上,一起在莲蓬头下淋湿、打沐浴露,宋潋任由宋晏抚遍全身,似是爱抚却又是极认真清洗,及至两腿之间的疼痛处,才一声呻吟出口:“好疼。”宋晏的手猛地顿住,片刻后才低声说道:“对不起。”明明怜惜的语气却被宋潋听出了可怜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也不是很疼的。”宋晏无话,只是再轻柔抚上清揉。薄荷清醒的味道沾满两人全身,明明毫无情欲的触摸,可热水雾气润湿眼眶,朦胧里相望两人似又本就是一体的。
洗完出来宋晏说出门买早餐,宋潋擦着头发说要跟着去,宋晏低眼看了下她的腿,没有同意。宋潋直接站起身来走路给他看,快步自然是不能了,缓走不仔细看倒也没有什么异常。宋晏忽然想到她刚才起床的艰难,没有说出来只揉了揉她头顶湿发,凌乱得宋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还是去了小区附近常去的早餐店,老板一见他两招呼着:“难得见小宋放假回家时你两一起出来买早饭的。”宋潋讪笑一下,说想到店里吃完再回去,宋晏拗不过她。
宋潋一勺勺喝着宋晏给她点的粥,可忽然又对宋晏的豆浆感兴趣般直问他要,宋晏愣了一下,说再给她点一杯,宋潋摇摇头道:“我就想喝一口,一杯喝不完。”宋晏神色难辨地看着她一眼,才递给过来,宋潋接过低头就着宋晏的吸管喝了一口,却没有再还给他。
回去路上,宋晏送她到小区门口才说道:“我去买菜,今天不出去了。”宋潋见他转身要走,忙拽住他衣角却又忽然松开,忐忑问他:“你生气了吗?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宋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什么,你不舒服,先回去吧。”宋潋一听却更急着道:“你不在意的话,怎么不带我去一起去买菜?”
“宋潋。”宋潋一听他这样喊她就忍不住泛委屈,可这样的光天化日她一丝都不能露出来,宋晏又说道,“你身体坚持着走不到那的,回去等着我。”说着帮她隔开潮湿发梢免得濡湿衣衫。宋潋悻悻应下,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依旧一年年初夏模样,吸饱雨水的栀子味道烈得密密实实,久久萦绕不散,却总作纯白模样半隐于浓绿枝叶身后,楼下那几棵合欢又到了一年花期,初初崭露便被一夜雨水滋润,盈盈润润的一团红绒立于枝头又是俏丽清曼又是旖旎妩媚。
宋潋暗暗按捺下刚才自己的无理取闹,想了想又劝慰道你不能怪他,他已经那么难了。
宋晏回家时,宋潋正对着自己床上一片凌乱不知所措,听见宋晏喊她忙去了客厅,只见宋晏手上拿着几个片剂的东西递给她:“乖,把这几颗药吃了,昨晚是我不好。”宋潋隐隐猜出这药的作用,接过后顺着宋晏手上杯里的水吞了下去,末了舔了舔润湿的嘴唇,随意一瞥注意到宋晏提回来的购物袋里露出的小包东西,却问道:“那以后还要不要吃这个……”
“不吃了,以后不用吃这个了。”宋晏逃避似的截断她的话,可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般露出隐隐恼意。宋潋却得逞样抱住他笑道:“我都知道。”宋晏难得有些羞惭,微微躲开眼去:“早上起得早,你再去补会觉吧,我去厨房把昨天和今天买的东西收拾一下。”转念似又想起她床上的狼藉:“你去我床上睡。”
宋潋如愿又在他气息包绕中睡下,这次却疲累得兴奋,忍不住地笑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不多会儿,宋潋已经有些迷糊了,只听见宋晏开门进来,脚步沉沉地有些心慌,果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隐带一丝恼怒:“宋潋,这是什么?”宋潋起身看去,是她昨天买回的东西,下午时曾攥在手中,一颗颗硌得手疼,宋潋脸色有些僵硬,却镇定道:“我没有给你下药。”
宋晏却只冷声道:“下不下药又有什么差别呢?”
宋潋听到后猛地抬眼盯着他,拼命摇头:“怎么能一样?被药催动的你我怎么会要?”宋晏没想到宋潋竟然会这样说,一时觉得荒唐可笑,轻声冷笑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被你一勾引便不能自控的?一献身就忍不住接住的?”
宋潋被他说得脸色泛白,嗫嚅着:“我只是想你清醒一点,我想你亲我的时候看清楚是我,而不是,像上次那样伏在我身上却想着另一个人。”随即呼吸有些急促道:“我不是故意勾引你的,也不是你说那样轻贱,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罢。”宋晏刚说完便略有悔意,现下见她这样孤索模样,忍不住暗骂自己道,做也做了,你还想着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个理由么?
宋潋紧接着神色一转,柔曼一笑,清丽脸庞上竟是媚意染眸,只见她起身走向宋晏,似有微微叹息地展臂勾住宋晏,胸前柔软紧紧贴上,说出的话却有着孩子气的撒娇意味:“我不要你这样说你自己,我以后也不要自责了,我只知道我们都想要彼此。”宋晏听明白了她的笃定,有些被她擅作主张气笑:“你就真这么肯定?”
宋晏的神色不似作伪,宋潋看久了竟觉得那笑意里参杂了对她密密细针样的嘲讽,嘴唇微颤,一腔苦涩越闷越浓,身体疏离得就要离开宋晏。
可宋晏忽然一把搂住要缩退的她,宋潋不及反应,猛地撞上宋晏胸膛,嗡的一声也不知是来自自己胸腔还是脑袋里的,接着只听见耳边传来宋晏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想逃了?你还能逃去哪里?”
宋潋还没来得及摇头,宋晏搂着她的右手突然裹住她臀部,狠狠揉了一把后猛地抬起,宋潋小声惊呼,双腿离地无着落地下意识缠上他,一抬眼便是他近在咫尺幽似湖面的眸,她看见里面漆黑的水草疯长搅动一方沉静,亦是看见倒映出自己张皇无措的眼,两双相似得如镜像自省一般,宋晏额抵住她的额头,睫羽扇动时可以扫过她的睫羽,颤巍巍的直要传到她心里去。
这似才满意两人姿势般,宋晏忽地笑了:“宋潋,你昨晚亲上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们都逃不了了,人不能说不想要了就可以喊停随便丢在一旁的。”说话间空着的左手又突然从她宽大的短裤下摆钻入,滑过大腿根部直接扯过内裤抚上那处柔嫩,接着又故意伸进食指捣弄。宋潋初初经事面色一阵青白,但却依旧倔着一张脸道:“我才不会后悔。”
宋晏被这样的她惹得只觉得可爱,轻啄上她的唇,手上却愈发柔缓深入,一片水泽声中宋潋的呼吸越来越重,双腿如如素练般绕上宋晏的腰线,耐不住地磨蹭轻吟,唇舌被咬舐得迷乱直要瘫在宋晏怀中。
见她这般实在可怜,宋晏抱着她倒在床上,准备从窄缝中抽手出来脱掉两人衣衫,宋潋却像是不舍一般,一离开她便主动迎上一点,宋晏咬住她耳垂笑道:“你又缠着我干什么?”宋潋的情欲被他直白戳破,脸皮尚嫩不由忍着潮红面色偏过头去,眸光点点似浮舟于狂浪上的倔韧。宋晏不敢再看下去,只快速解了两人衣衫,向下附身直含住雪乳上的一点红樱,舔咬拈弄,宋潋僵着身子却把两股之间床单都濡湿一小块。
宋晏又轻吻上脖颈,身下将已套好的勃发抵在宋潋一片水泽处,故意顺着滑腻撞来撞去就是不入港,宋潋全身胭脂色更浓,却仍不肯张口,宋晏无法,哄她道:“不逗你了,是我想要你了。”说着便一入到底,耐心抽插起来。宋潋早就心软,被大力捣弄更是忍耐不下,轻轻哼响起来,一双随着身体律动的手晃悠着抚上宋晏的眉眼,流连不已,又觉得自己这般模样难看,顺手就盖住那目光。宋晏沉沉的笑声在胸腔共鸣,宋潋只觉得震得心口麻,她听到宋晏说道:“我知道是你,袅袅,你遮住我也知道。”

二十六
“诶,你跟顾泽桓分了啊?”
“你怎么知道?”
“看你这几天眉眼带笑的,跟前段时间怎么看都不一样,不对,跟什么时候都不一样,诶,你最近不会……”
宋潋被许逸沁的敏感惊到,却不得不打断她道:“那我怎么就不会是真跟顾泽桓好了呢?”
“嘁,你是没看过顾泽桓看赵晗真的眼神,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一直就那样。”说着许逸沁转头仔细审视了眼宋潋,又说道,“你怕是也没见过你自己看他的眼神吧。”宋潋怕她再抽丝剥茧下去,调笑她道:“你整天旁观者清,什么时候也能看透自己呢?”
许逸沁摇头晃脑真似个神棍般:“医者不自医,不可说不可说。”
宋潋心里一边笑她一边收敛了些情绪,她的那些浓烈感情本就是封存起来的,现在翘了缝都疯跑出来,她不能再当做不存在,只能一股脑收在不见光处。
六月甚至与宋晏电话也敢多打,一时怕是假,一时又惴惴与偷喜酸甜混味,有时更怕宋晏说她,那天宋晏送她回校时,换了整肃神色与她说道:“你是想与我平齐地位谈话的吧,那你就要先表现的像个成年人了,偷欢总是短暂的,更多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是繁冗漫长的生活,但那才是主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沉溺在瞬间的欢愉里,只会彻底沉沦。”
宋晏语气平缓,宋潋也听懂了,她怕她说她,其实是怕他不能再以这样平视的角度看她了,更怕自己抑不住要捧给他的雀跃被他成年人的眼神扫一眼便能分崩离析。与他通话时,要藏住四分情绪波澜,有些话也只敢放在一通零碎琐事电话的顶后,含糊又含羞地道出来,好似在最后说出波澜就能再减去三分,可她的心里话说出来却常常仍给潦草结尾添上一抹绮色。
那些全然陌生的忐忑喜悦像是偷换了血液,她早晨起来偶尔见镜中自己,眉眼鼻唇毫无差别,窗外鸟叫晨鸣明明与昨日一样,可谁又知道夜里就换了一巢穴的新鸟。
宋潋六月底考完期末考试放假那天,宋晏几个旧识约了晚上回利水街吃顿饭,几人多是从利水街起家认识,诸如街头一家烟酒生意的现在做到半城的经销代理,趁着利水街当年市井繁盛的好风,说不上扶摇直上,但定在利水街自然有一番锦衣还乡的得意与怀念。
利水街多年风貌不变,有人吃多了城里精致饭店,嚷嚷着就要去以前常常宵夜的烧烤摊去吃。说是烧烤摊,门面当然是少不了的,秋做蟹夏做虾,春冬也各有时令适宜的好食。
宋晏早几天便知道宋潋这天回家,想着吃饭也吃不了多晚,放假那天就只嘱咐叫她早点回去。宋潋挂完电话时已经下了公交,往回的路上越走越不想一个人待着,两个念头拽着反方向,越走越后悔,直到楼下看见别家灯光衬得房内的昏暗,宋潋拿手搅着书包带子仰着头看了家里几眼,转身就出了小区。
今年盛夏刚露了端倪,夜里的利水街却是可以掀开白天里那点掩照提前到达。宋潋从街尾拐进,夜灯虽然才亮起没多久,可酝酿一天的夜市早就入了题。宋潋悠悠逛着,直到从尾至头一趟下来,才给宋晏拨了电话。
宋晏接到宋潋电话时几人已经开吃了,还特特选了临街的室外桌子,宋晏一看来电,起身实在找不到可避的地方接电话,走着走着倒是拐到老板家屋后院子去了,听完内容挂下后眉头微皱,却还是马上从偏门抄近路去了街头。
他看到宋潋时,宋潋正在与板栗摊的老板说话,夜灯照得不清,只能偶尔见到她眼里的碎光,他想起小时乡下老屋的天井在夏天傍晚暴雨后积起的一洼洼水镜,这时节这时段的雨来得迅雷疾风般,骤雨去后天色居然还能趁着最后一线日光晴朗起来,映在小洼水镜上,偶被檐角坠落的雨滴打破,瞬间细碎得亮闪,宋晏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想起这无聊闲适的久远旧事。
那家板栗摊虽然是流动摊位,但在固定地点卖板栗也很多年了,对宋潋略有些眼熟的,不过没多攀谈,递给她装好的热板栗又笑了笑就去翻炒另一锅栗子了。
宋潋没看见走近的宋晏,低着头掰着栗子壳,直到手上栗子投下一片不动的阴影才抬头看见了宋晏,一个月没见的宋晏,嘴里刚喂进去半颗栗子真是甜得绵密。
宋潋把手上剩下半颗的栗子壳剔走,抬手就把光溜溜的栗子递到宋晏嘴边,看着他顺嘴张开含了进去,笑得微眯了眼:“这颗我尝了,好甜的。”
宋晏低声嗯一下表示赞同,看到她背着书包,才又问她:“不是说让你先早点回家么?”宋潋扯了扯书包带子回道:“我回去没饭吃。”宋晏看了眼她手上停不下来的小动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她回了刚才的桌上。
宋晏出去时间不算短,丢下的一桌已经喝啤酒喝得远远看见他就大着嗓门问他偷偷去哪了,待近了,又才看见宋潋,忙收敛了一些,与宋潋打了招呼,宋潋一一喊过,一个人安静坐在宋晏旁边,看着薄薄一张的塑封菜单点了碗海鲜炒饭。
几人还在利水街时,宋潋还小,也常见到,于是招呼她自己想吃什么就点后,又没怎么顾忌她各自聊起来了。
一人刚长篇大论完自己打了半年的离婚官司,一脸出了围城的庆幸说道:“这不还是宋晏精,这么多年女人有归有,一到结婚这步他小子倒是门清儿得很,哥哥我就应该跟你学学,也不至于吃了我那婆娘的亏,哈哈哈不过啊,现在开始也不晚。”
宋潋忙垂下头开始吃自己刚上的海鲜炒饭,宋晏微皱下眉,老张瞧见也只当他嫌那人没眼色在宋潋面前说这样的粗话,佯装啐他一口,实在按不下心中疑惑地问宋晏道:“我这一两天才听说你跟岳岚分了,分了还有个半个多月了,诶宋晏,你这是怎么弄的?”
宋晏没怎么吃饭,夹着抽了半根的烟喝了口啤酒说道:“没怎么着,不合适了。”老张与岳岚也熟识,听他这么平淡语气自己都有点急:“你跟人家也好了两年多了,我老婆上次在我妈寿宴上还问她你两什么时候结婚,这才多久啊?你给人家交没交代好啊?”
宋晏想掐灭手上的烟,一时遍寻不到烟灰缸,顺手一甩就扔进了面前还剩半杯啤酒的塑料杯里,嘶的一声就熄透了,声音和点燃时一模一样。离婚那人插话道:“诶呀老张你眼色都去哪了?宋晏这不明摆着不想结婚嘛,谈不拢不就不合适了。”
老张见宋晏还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想到上次自己老婆跟他说问到那话时的尴尬,心里多少明了,不禁叹了口气,多的他也不能管了。
宋潋才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戳着碗里的鱿鱼条小声问旁边的宋晏:“你不吃点么?”鱿鱼条太韧,宋潋一个没注意戳得弹飞出去吓了她一跳,没太听清宋晏说的话,她没再问他自顾说道:“要不我去隔壁王姨家给你要一盅茯苓鲫鱼汤?”宋晏咽下原来的话,刚嗯了一声就见她拎着板栗纸袋子去隔壁了。
王家拿的是老板娘姓氏做的招牌,皆是因为她自广府嫁到本地带来的一手煲汤绝活,还善于随时令调节变换,在这一条街上都出名得很。宋潋到时没有见到老板娘,只有几个伙计帮工在忙,宋潋报了汤名,在门口小凳上坐下等,汤基本都是现成的,毕竟是市井买卖,卖的也就是量,好在味道好,也没人特意挑些新不新鲜的刺。
不多会儿有个年轻小伙子帮她把打包结实的汤递给她,还冲她笑了笑,宋潋微微回笑了一下,转身就遇上了回店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扶住差点撞她怀里的宋潋,蜜色脸庞上咧嘴笑道:“我说刚才华子对着谁在傻笑呢,没想到是小宋啊,真是稀客了,你怕是有个一两年没往这边来了吧?瞧瞧,二八小姑娘怎么看都是好景。”宋潋小时被她看顾几年长大,也是熟悉,几年不见被夸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他这模样,老板娘更是捂嘴笑道:“果真是大姑娘了,以前你一定不是这样羞的。”一低眼这才看见宋潋手上的袋子:“你来买汤还用着塑料包装的干嘛,华子,刚才还说你对着人家傻笑,献个殷勤都不知道怎么献,小宋你买的哪号,我叫他去后厨炉子上煨的给你取一盅来。”宋潋被她调笑,更是呐呐不适,简短报了汤名,老板娘一听拍掌恍然道:“你给你爸买的吧。”宋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刚才年轻小伙子又快速取来一盒子,递给宋潋嘱咐道:“这里边盅缘就烫,你小心点拿。”宋潋道了谢,又与老板娘说道等会儿就把盅钵送回来。老板娘不甚在意地摆手道:“还缺了这个不,快给你爸送去。”
待走远了,华子嘻嘻笑道:“她变了不少啊。”老板娘听到回头斜了他一眼:“有她老子那相,她会差哪去,你小子别我看调笑她两句就动了歪心思啊,我是我,你多说一句出格的仔细今晚的皮。”华子习惯了老板娘色厉内荏的刀子嘴脾性,佯装讨饶几句就去忙了。
宋潋提着汤盅回来,直接放在宋晏面前桌上,又扯了扯他桌下的手说道:“你先吃几颗栗子垫垫,猛地喝汤也不好。”说完往他手上放了一小捧剥好的栗子,蜜合色的光泽上还带着她掌心的热气。
那碗海鲜饭已经没了踪影,宋潋本就不准备吃了,只当老板现在连没吃完放着碍事的东西也会先收拾走。宋晏问她要喝汤么,宋潋怕他不够摇摇头,宋晏这才说道他有点饱了自己也喝不完,宋潋没再推辞,就着他的汤勺喝了一小半。
桌上几人看到熟悉的汤盅,天南海北又嚼回利水街上如它夜市一般热火朝天的风韵事,内容略显粗俗如当街就食的环境一般,互相滋养成就,这就是宋潋一度熟悉的地方。
夜里临分别回家时,老张对着宋晏欲言又止几番,宋晏权当没注意到取了车就载着宋潋走了。
到家时,宋潋憋了一晚没忍住,突然问他道:“你跟岳岚分开了?”表里两侧一面的是小心一面是忐忑。
宋晏刚开了客厅的吊灯,亮光乍现,也没使他刚才隐在昏暗中的神色显露出什么,只简短应了她一声。宋潋又问道,比刚才语气像是向前迈了一步的穷追:“那是因为我么?”
宋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是明知故问,但她又耐不住一切摊在明光下晾晒般毫无保留,被明光印证过的尚且会逝去,那些埋在晦暗中的谁懂谁见过?
宋潋却忽然甩下脑中那些冗杂情绪,只身就扑到宋晏怀里,环缠住他腰,微微踮起脚,仰头定定地望着他的眼,撇嘴道:“还就是我了怎么样。”脖颈修长,此刻弧线纤挺得似有矜傲与无赖。
说完,又调皮地轻啄了下宋晏双唇,刚离开一点就被宋晏低头追上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咬舐到发麻,才轻松顶开她齿沿,撩拨似的扫过侧壁,似待她舌尖自己送上。
长久之后宋潋气喘吁吁伏在他肩头时,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近得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低沉声音:“就是你啊。”

二十七
第二天宋潋醒得有些晚,睁眼时房间里就她一个人,尚有些迷糊刚好听见宋晏开门声音,翻身就下床去了客厅。
宋晏正把给她买的早餐放在桌上,看见她顶着乱发靠在墙边望着他,对她说道:“时间还早,你困的话吃完再去睡会儿。”
六七月相交的时节里早晨已经有压不住的热浪了,晴天时常常酝酿着就要翻腾成一股暑燥气。宋潋有些热,直接去冰箱拿了一袋牛奶,用嘴撕开咕噜咕噜就喝了几大口,宋晏眉头微皱:“一早起来就喝冰的,等会儿想胃疼吗?”
宋潋拿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边残留的奶渍,略略讪笑道:“不是冰的,就稍微冷一点。”怕他又说她忙转开话题道:“我七月上完课之后一起回趟y市吧。”明明不是疑问语气,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着袋子,见宋晏思考状,又微微低头凑到袋口一口咬住,却忘了喝。
不多会儿宋晏点头道:“好几年没去了,今年是应该去看看了。”宋潋见他答应,忙抬头道:“那就下个月一起回去啦?”宋晏又确认般地应了她一声,宋潋顾着宋晏,没注意手上力道,牛奶被她来回捏挤,不小心一下子涌出来淌到她下巴脖颈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
宋晏被她这模样气笑:“还呆着干什么,快拿纸擦擦。”边说边顺手抽了纸递给她,宋潋脖颈的奶往下缓缓滑过锁骨洇湿了一片,直流到睡衣上也绽露了深痕,湿是湿了,但与皮肤底色差也不大,一时竟像她这幅皮身是流淌着的乳白液体。宋潋舔了舔唇下的奶才接过,不甚在意:“大不了洗个澡去。”
宋晏盯着她抿着还未缩回去的舌尖,沉声中带有一丝喑哑:“什么味道?”宋潋一脸迷茫,还未问他这个突兀的问题什么意思,宋晏便低头堵上她的嘴,舔净了她唇,又直接去吸吮她刚才舔过唇边的舌尖,席卷着似要吸尝净她口中每一处奶香。宋潋后知后觉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双颊微涨,大口喘着气,宋晏已经放过她口唇,沿着奶渍舔啄过她下巴向下就吻住了脖颈,宋潋有些痒又有些软,双臂似撑不住般向上环住宋晏,吐息间奶香味却更浓了。
宋晏停在她锁骨处,啃舐着伶仃的纤细突起,却不再向下,宋潋紧贴住他身躯,已隐隐感觉到下身某处的灼热,可他偏偏停住了,宋潋听到他叹息般说道:“看来你还是要去洗个澡,我得出门了。”可宋潋偏偏闹他,把身上剩下的奶渍往他身上蹭,一脸幸灾乐祸道:“你现在不也跟我一样了。”宋晏无法,把她按进怀里抱起来丢到浴室里,半支着门并没直接看她眼睛:“你快洗干净了吃早饭,我先出门了。”
见他真要走,宋潋才忙喊住他,犹犹豫豫模样,宋晏停住关门等着她说话,却不及宋潋忽然踮脚咬了口他下唇就推着他从浴室赶了出去。宋晏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唇的齿印,听见身后传来的雨洒声愣了会儿,才转身去厨房简单清洗去。
宋潋推了许逸沁在端午她生日时就约她去新开游乐场的事,趁她变脸色之前就说出是因为要回y市,许逸沁一脸泄气,知道也没办法,但仍挣扎着可怜巴巴道:“你回来后我们再去啊。”宋潋摇摇头:“这次我爸跟我一起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难不成你们还去y市避暑休假去不成?”y市环山,逢夏气候较清凉些,许逸沁顺嘴说道。
宋潋笔下的演算草稿却忽然乱了起来,她随意抽出一张草稿纸盖住,回她道:“快高三了,就是回去看看。”又似转移她注意力般乱扯道:“除夕晚上约青漪公园时去接你的那个男生这半年多不是总来约你,你看起来也不讨厌他,怎么不跟他去?”
许逸沁皱了皱眉:“他啊,跟顾泽桓关系好得怎么看起来也跟他一个脾性。”宋潋被她勾起兴趣:“又什么脾性了?”
“不转弯,死心眼。”宋潋被水一口噎住,许逸沁又自顾说道,“撞死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的那种,芳草那么多要是我早就换一棵了。”
宋潋点了点似作赞同,神情认真斟酌道:“阿沁,你是没有过执念的人,求之不得这个词与你天生不符,喜欢上了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碰壁或是厌弃了也是与它们好聚好散,你所爱的事物那么多,总是能以这样和睦的方式遇见和分别,因为有那么多所爱才不需要执念啊,这怎么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许逸沁愣住,向来是她作分析,如今被宋潋一语道破,像是换了角度般重新审视得一新世界样,自诩的超脱不过是各自处世不同造成的错觉,许逸沁心有戚戚:“是我狭隘了,其实哪有什么差,我不过擅长求之不得这一步来之前就先放弃了,你看我爸逼我达到的成绩我就是有自知之明。”宋潋被她的插科打诨惹笑,一时认真气氛清扫得荡然无存。
许逸沁自己也乐了,嬉笑间随口说道:“不过啊阿潋,就像前年去雳山寺里那次,你虽然看起来跟我一样无所求的样子,可我总觉得啊,你跟顾泽桓才是一类人。”
七月底宋晏与老张说要离开h市几天,其他的要他自己多照看一下。老张先是一口答应,又忽然面色略显怪异,吞吞吐吐终是道:“宋晏你到底是不是遇上什么新人了?岳岚的事你不爱提,分开得仓促我到现在没看懂,现在又是出去一段时间,还有你最近……”
宋晏淡淡瞥他一眼,打断道:“是去趟y市。”老张一听有些讪讪,本来就是趁机问出来的,这下被他一堵一解释,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见宋晏眼神也知道自己多言了,最后却耐不住又粗着嗓子絮叨道:“宋晏你也别嫌我,我俩这么多年抵上我多说这几句,我瞧着你是不适合婚姻这劳什子锁头,但能见你有人伴着我总是高兴些的,再说小宋长大了也要离开你,可那些要是都叫你不开心,当然应该去寻开心的事,别的都是虚的,你自己舒服明白才好。”
老张见宋晏半垂着眉宇,低声对他应道:“嗯,我清楚。”才哈哈笑道:“你当然比我弄得清楚,我就是嘴碎点,但这话估计也就我跟你说说了,你明白归明白,不是总还需要我点破么?”
接着又自顾自道:“最近听说王知咏对岳岚又穷追猛打的,嘿,倒还真是个痴情玩意?”宋晏却没再应他话。
八月初宋潋放假后第三天一早两人离开h市,因为这次是同去,宋晏选择了自驾西行,紧赶慢赶过几个省市,入了夜才下高速,到宋潋外婆旧居小区时已经近九点,一整天两人在路上服务区随便对付了两餐,到时又饿了。
平时花费委托远房亲戚帮忙照看,故宋潋与宋晏开门进去后对着几年未来过的屋子并没有觉得特别荒颓,家具浅浅蒙了层灰,一切只是稍显褪色陈旧,窗户留了小缝,还好不憋闷。
宋潋路上吃不下,现在饿得更厉害,进屋后还没坐下就要出去买东西吃,宋晏叮嘱她别跑远了才让她出门。
虽然又隔了两年,附近的街道宋潋比宋晏还是熟悉得多,街口的小卖店和水果摊,拐弯处的粮油店,时间没有给这个城市留下太多痕迹,宋潋几乎循着大致的旧记忆就能如童年时在这处街区畅游。
宋潋回去时,宋晏开了窗已经把客厅房间粗略擦拭了一遍了,连自带的床被也铺好,还找出了角落里的旧电扇,夏日的汗迹最是鲜活醒目,刚才常年无人的空落随着陈灰一齐被扫却。
拎着买的塑料袋子进了厨房,这里宋晏还没来得及顾上,宋潋清刷了锅碗,开了灶上的老式煤气,打了一下便燃了,亲熟得像主人家刚出去买了菜回来。时间太晚,宋潋就买了挂面跟鸡蛋,佐料都只有一袋盐,连唯一的黄瓜都是问粮油店老板讨的,清汤寡水的两碗端出去时,就抢占先机对宋晏道:“就这些了,不然就是泡面待遇了。”
宋晏对这简陋的夜宵无甚反应,拿了筷子把一碗都吃尽了,末了说道:“那我还要谢谢一下对街那家卖辣酱的关得早。”宋潋想到他曾被那家老店的辣酱坑害的往事,不禁坏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煮这样的清水挂面。”丝毫不提他对辣酱退避的模样。
宋晏却真的有些头疼这段时间的吃食,宋潋见他皱眉又不忍心了:“哪有那么难,你不爱吃,我们自己买了菜烧,这次我绝不拿那种辣酱逗你了。”说完却又是憋笑模样,两人都想起宋潋七岁那年干的坏事。
那时宋潋随宋晏移居h市已经两年,小小年纪口味却掰不回来,却也只能随着宋晏的习惯饮食,那年两人一同回y市,宋潋便偷了外婆柜里从那家老店买来的辣酱掺合在专门给宋晏做的菜里,因为那道是苋菜,汤色掩盖住了辣酱的颜色,宋晏不察,吃了一口才发觉,辣得立马去了厨房漱口。
宋潋也是如此时般埋饭憋笑,外婆一看便明了,拿了筷子的另一端佯装敲打她脑袋几下,又是气却又有些落心,落心他们父女可到如此作弄的地步,可她却也不知这是宋潋唯一一次这样对宋晏,戏弄下亲密仅此一次。
饭后疲累,各自匆匆清洗就准备去睡了。宋潋小时宋晏每每来这,宋潋都是与外婆同睡,那间宋潋偶居的副卧就让给宋晏暂住,今晚宋晏依旧铺了两个卧室的床被,宋潋站在外婆主卧的门口望着床上整齐的床单被褥,扯了几下还有些湿的头发,拿了枕头就关门就进了副卧。
宋晏关了灯,摸黑进屋时才借着窗外的暗光看清床上已经有一个人,他看主卧门关着以为宋潋都睡下了,一时不知进退:“你要到这睡?”
凉被下传来宋潋瓮瓮的清晰声音:“我要跟你睡。”宋晏被她的直白惹得有些无措,想好的说词一句也吐露不出来,只站在原处。宋潋没听见他声音,一把掀开凉被,露出昏暗下的一张白生生的脸,又说道:“我要跟你睡。”宋晏无法,回身关了门上床来,摸到宋潋还润的头发,又把它们从她颈下抽出来平铺在枕后。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宋潋突然翻身对着宋晏,眸光点点,似暗夜下一汪幽幽水泽,宋晏帮她拨开因为翻身掉落在脸庞上的潮发,只听见她低声打破沉寂:“你听外边的声音。”
宋晏按捺住睡意,竖耳认真听了听,所闻尽是屋后山上林叶随风相触的沙沙声,时而肃肃直下排山倒海,时而缓缓拂过轻柔含泣,间或点缀远近不一的虫鸣,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清晰无比,像浪潮一般一遍遍推搡席卷着宋晏,暗夜中浮沉不定,却只想在幽静中随它去。良久宋潋语带昏沉睡意含糊道:“是风声呐。”

二十八
两人一早起来把屋子又细致地清扫了一遍,刚入伏的天y市因为环山荫蔽还算清凉,最热的几天还未到。临近中午时,两人一同出去买菜。
小区是八十年代末期国企工厂的家属院,因为依山占地大建得宽阔,一栋栋相差无几的楼依次列排,早年邻居街坊还能相熟,自九十年代工厂拆并裁员下岗,小区里的住户换了一批又一批了,卖房的租房的都有,再走进院子里,也没人关心几张陌生面孔。
宋潋小时在这认识的人早也踪迹不寻,她与宋晏走在这她本来熟悉无比的小区与街巷时,竟被像无人关注的陌生住客对待,更没人在意两人是什么关系。
因为是厂区家属院,早年附近的生活设施倒都是一套,只是大致停在九十年代末左右,菜场除了早些年略微翻修什么都没变,卖的多是当地新鲜生蔬和内陆河鲜,说的话又都是当地方言。
宋潋顾着宋晏,佐料买的都是简单调味的,交流时也都是她去交涉,离开太多年,只能听不能说,好在意思都容易相通理解,宋晏只跟在身后帮忙拎着东西。
米油菜肉都买了一些,竟似有小住的架势。两人回去后不及歇息,又忙着规整买的东西紧接着烧饭。宋晏掌勺,宋潋乐得在一旁打下手,反正只要不是各种干椒下锅时熏烧出来的呛人浓烟,宋晏都可以接受。
到炒菜时再用不上宋潋了,她自己跑出去洗了一个大青桃,回来边啃边看着宋晏翻炒,吃得口齿生津,不忘啃下一大口果肉递给他,宋晏看着面前带着浅浅牙印的青桃肉,瞥她一眼才咬下,宋潋拽着另一头就要从他嘴里夺走:“不吃还我。”宋晏咬住巧劲一扯就拿走了整块果肉,边嚼边说道:“都到我嘴里了,还能脱身么?”
宋潋也不见气急,只自顾啃自己桃子,突然没头没脑又说道:“我想吃后山的青梅了。”见宋晏疑惑,比划着:“屋后山上我知道有几棵青梅树长在哪,小时候每年夏天都去摘了的,那青梅一点不酸,脆生生的,大概……酿酒不错吧。”想到这里,忽地偷笑:“小时候楼下那家酿过,我随外婆去他家玩的时候对着酒罐舔过一口。”
宋晏转头盯着她看了一眼,宋潋见状低声道:“就一小口,我自己偷偷倒的。”宋潋似不满意自己的气弱,仰着脖子高了些音量:“我明年都十八了,喝一口不算事吧。”宋晏继续着手里动作没有再看她,沉缓着声回她:“那你想怎么办?”
“我……我也想酿酿青梅酒。”
“好,找个时间去摘点吧。”宋潋没想到宋晏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一时高兴忍不住啄了一下宋晏侧脸嘴角,气息间的满是果肉清甜味道。
宋晏就着简单辅料炒了几道菜,算是调和了一下两人口味,宋潋对稍偏清淡的饭菜未有一丝说词,宋晏略略放了心。一顿饭间,宋潋一直在说着要带家里哪个小竹筐去,哪个枝头的更甜,又担心这么多年没去几棵树会不会被砍了。
听她一直絮叨,宋晏干脆道:“那下午日头弱了些就去吧。”宋潋不住点头,似是肖想那味道太久了,宋晏失笑道:“下午再去买点冰糖和酒。“
午饭后不免昏沉,宋潋早早回房间睡觉去了。宋晏收拾好碗筷,看到与背阳阳台相对的群山,日间虫鸟鸣声压过满眼苍翠,却是个荫蔽清凉的好处。宋晏想到主卧有个藤椅,于是搬了过来摆在阳台上,经过主卧的书柜,驻足扫了半歇,这些基本都是宋潋外公留下的,老人家略有些旧文人作派,多是从经史典籍到社论诗词,宋晏看着这占了大半面墙的书柜,一时想到宋潋坚持要留下这间屋子,旧人不在就这些旧物还能一睹聊作追思。
宋晏随便抽了本关于志怪异事的书,躺在阳台上藤椅上打发时间,少年时期在乡下老家时除了漫山撒野,能耐住点性子看的也就老屋里长辈留下的几本奇闻逸事的书,幢幢鬼影从来是少年气盛的谈资与胆量。宋晏也没例外,只是跟着年长些的玩伴虽也常常少言,偶尔回乡下时大人要么农忙要么走亲,留下一群处于尴尬年纪的旺盛少年终日无聊游探,下水上山,摘果偷菜,雨来树下躲雨,寻着各处隐蔽场所假作自己探历。
翻了一两个故事,愈发想起一些久远的少年事,宋晏翻身过去思绪又远又沉,不会儿伴着挡不住的鸟声虫鸣睡了过去。
酣睡良久才渐渐感觉有些憋闷,不由转醒,一入眼便是胸口上宋潋鸦羽般的长发,她后脑勺对着他,枕在他身上睡着了,宋晏不知她何时过来的,也不知过来了怎么没叫醒他,直接便与他睡在一处,枕着他的胸口,随着他呼吸一起浮动,两人如一体相融般。
宋晏睡不着了,却也没有动,空着的右手把玩着宋潋垂到藤椅上的发梢,不知是不是这样轻微的动作还是扰到她,没多久她也醒了,乌漆漆的后脑勺稍动了动,拿手揉揉眼睛后便转过头来看着宋晏,怔怔神色明显还是惺忪,哑着刚醒来的嗓子道:“你也醒了啊。”
“比你醒得早。”
宋潋感觉到侧脸下他胸腔起伏,才有些明了,略略赧颜道:“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房间,出来找你,你自己倒在这凉快,我偏要跟你挤在一起。”说完不起身还向宋晏怀里又缩了缩,宋晏怕她动作大了翻下去,拿手虚虚挡在一旁,宋潋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虽然已经没了睡意却依然赖在小小藤椅上。
胳膊肘似抵着什么硬物般不舒服,抽出来一看原来刚好是一本书的书脊,宋潋随便翻了翻,问道:“你从外公书架上找的?”宋晏低声应了她一下。宋潋饶有兴趣地又仔细看了几页,兴浓笑道:“这里边男狐魅好自恋,要不是他偏要去拜访张华,也不会连累华表一起被砍,不过,这些志怪里男狐跟女狐狸怎么那么不一样,女的就天生狐媚勾人,男的一边仪态风流一边通经晓文,还喜欢跟人显摆。”
宋晏没笑她任性地胡乱理解,只应道:“是别人容不下他吧。”又觉得两人没必要争讨这些,想起她话里别的意思又问她道:“那你觉得男狐应该什么样?”
宋潋猛地抬头凑到他眼前,眉眼跃跃含笑道:“你这样的。”宋晏错愕不及,还未张口,宋潋又接着说:“你这样会勾人的,跟女狐魅一样的。”
说完便埋头在宋晏脖颈吃吃笑起来,她鼻息微微扫过泛起一阵酥麻,柔软唇瓣就轻轻贴在他动脉搏动处,像是刚好吻着他身体原始脉动的地方,宋晏后知后觉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时哑然失笑,轻轻搂过她笑得抽动的身体,只觉得后山吹来的风刚刚好,忍不住略一低首在她耳边沉声道:“就是把你勾住了吧。”
四点多两人出门先去挑选买好了冰糖和白酒,近五点时暮色初现,曝晒一天的暑气散去不少,在家里翻找出了折叠轻便的短梯,又带了小竹筐,宋潋带着路,穿了小区不常用的后门直接就到了山脚下。
西城的这片山经常有人来爬,只是小区对的这侧是背面,但也少不了铺了十几年的石板路,踢踢踏踏拾级往上,周身只有林间的沁凉爽畅,不过临近傍晚,虫蚊渐渐多了,宋晏看到宋潋臂膊上几处显眼的团红,不免催她摘完赶紧回去。宋潋揉搓了好几下,却不甚在意道:“下次再上山带瓶花露水就行了。”
林间投下的夕照渐渐暗晦起来时终于到了,宋潋一眼便看见那几棵青梅树,脸上挡不住的庆幸与高兴:“真的还在那呐!”见宋晏在树下稳稳搭好梯子上了树,才仰着头略一迟疑道:“我也上来吧。”
可惜被一口回绝:“你在下面拿好竹筐接着就行了。”宋潋举着竹筐,却还是不死心:“我小时候就想上树了,外婆不许,说我太小了,现在还不行吗?”
宋晏一低头就看见她隐隐可怜的神色,稍一迟疑说道:“那……你要保证小心点。”宋潋点点头转身就把竹筐挎在腰间,紧把住扶梯就往这棵近百年树龄的青梅树上攀,宋晏见她上来了,拿过她腰上竹筐递了她剪刀,叫她去摘他来接着就行了。
多年后,宋潋终于站上了小时候只能仰望垂涎的缀满果肉的树,摘下第一个就一时忘形随便擦了擦便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宋晏怕她走神摔下忙扶住她,不禁皱眉道:“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宋潋却被甜得微眯了眼,擦着嘴边汁液说道:“没事,我注意着呢。”说完还把咬得狼狈的果肉递到宋晏嘴边,大有不吃一口我就不摘了的架势,宋晏拿过剩下的青梅催促道:“好了,剩下的我吃了,你快去摘,这次不能边摘边吃了,别站在细枝上。”宋潋乖乖应下,转身攀到另一支主干上去了。
宋晏全程在后边接着青梅,一棵近枝摘完,宋潋又爬上另一棵,恨不得把触手可及处的全摘下。看着几近满筐的竹筐,宋晏松了口气:“够了,筐子要满了,光也暗了,下去吧。”宋潋回头看了眼筐子,留恋着又摘了一个才小心顺梯子下去。
下去后,宋潋掂了掂竹筐才有些满意,宋晏见她又要随便擦擦就吃,忙夺过手上那个和竹筐:“你拿着梯子就行了,回去有你吃的。”宋潋撇撇嘴,回头望了眼暮色中的几棵挺拔青影,已经不似小时那般高得不可攀,却一直以这样的姿态在原处,宋潋笑了笑转身去追下山的宋晏了。
回去后,宋晏忙着热菜,宋潋就去收拾她那筐青梅去了,取了一半剔去枝叶又用清水濯洗几遍,沥干后拿食盐轻搓了一遍,最后一次洗尽才小心放进今天下午才买的玻璃酒罐里,一层青梅一层冰糖铺到过半处。
宋晏把饭菜端出来时,宋潋已经在缓缓往酒罐里倒白酒了,专注模样不曾听到他的脚步,却忽然起了戏弄之心:“这酒你喝不了多少的。”宋潋继续盯着手上的酒瓶,一边回他道:“都是给你酿的,我嘛,就当偷尝一杯好了。”

二十九
夜里因为下午在树间窜来窜去,累了一身汗,宋潋长发被茂密的枝枝蔓蔓勾来扯去,索性一并又洗了一下。
出来擦干头发,见宋晏躺在阳台藤椅上吹风,阳台上的小灯坏了好多年了,现在也只有客厅那壁明灯投照进来一些,另一壁便是细弱星光下的黑绿林海,宋潋从果盘拿了个青梅走到阳台上,才发现角落里燃了盘蚊香,无风时团聚,有风来就轻飘飘随它们一起入了夜色。
宋晏抬眼见她又在吃青梅,不免说她:“都刷牙了,怎么又在吃。”宋潋赶紧道:“最后一个了,吃完就去漱口。”说着坐在他身侧的藤椅边上,自顾垂眼咬了几口,突然对宋晏狡黠一笑:“你不想要我吃这个了吧?那要不你帮我分担?”
宋晏意会,抬手就要接过,宋潋却忽然移开手上半个青梅,笑意不改:“不是这这样的。”说着又咬了两口果肉,却只松松衔着,趁宋晏没反应过来就低了头对上宋晏双唇。
一面抑不住笑意微微颤动一面把口中青梅果肉推入宋晏嘴里,边吸吮边咬含着果肉另一端,一时青梅的清甜滋味在两人唇间蔓延流泻,宋晏顺着她舌尖的推送,咽下果肉后却不似满足,继续舔舐吸吮她口中剩下的清甜。
四周静谧到只能听见山间林海与虫鸣声响,轻缓呼啸,包绕住半隐在昏暗中的两人,鼻息间除了青梅的清甜只有角落散开在夏日茂林枝叶气息里的幽幽腾香。宋晏扶住宋潋肩头,垂下的凉滑长发落在他手上,似染了些秋意的凉被面,他这样亲吻着她,如此亲密得让他心颤。
宋潋却似不满足这般止于唇齿的相融,亲吻得累了伏在宋晏胸口长久喘息,身体却渐渐嵌入宋晏,轻蹭着宋晏,左手缓缓向下抚去,至他腰间再去他身下。宋晏本松松搂着她待两人平静,却感觉伏首在他胸口宋潋已经缩嵌到他身下,双唇轻柔地贴着他脖颈,似啄似舔,一只手不老实地撩他腰间又握住已隐有勃烫趋势那处。
宋晏忽地喊住她:“袅袅,别……”宋潋却不听,继续将自己一双柔软贴上宋晏,在他耳下哼响道:“别什么?这里什么不好,有天做被,有树掩盖,我只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你了。”说着又亲上他耳垂,柔缓道:“我们其实在哪里都一样的。”
宋晏几乎要被她荒唐说辞说服,却又忽然道:“今天不行了,没有买东西。”宋潋一听吃吃笑道:“下午出去时我偷偷买了。”说完又不舍地起身去客厅拿了来,缩在宋晏身侧亲了亲他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宋晏却忽然咬牙道:“你背着我买还不是故意的?”
说完便翻身虚伏在宋潋身上,脱了她碍眼的睡衣,揉了那处柔嫩腴肉,低首便吻上她唇,惩罚般的咬了咬她下唇,却又忍不住逐渐深入,攫取每一处清甜,一吻即过宋晏盯着她略带迷色的眼说道:“你还想要什么?嗯?都说出来。”宋潋闻言清媚一笑,眸眼泽光粼粼,双臂攀上宋晏肩头,轻笑道:“我要的你都要给我。“
宋晏见她得意,起了戏弄意思,低首一口含住雪乳顶上的一点红润,右手抚上她身下,耐心捣弄抽插,惹得水泽泛起,沿着股沟流到了藤椅上。宋潋侧首似是忍耐似是欢愉,口中只轻哼,白皙面庞染上胭脂媚色,渐渐呻吟出口,一声声刚扬起便吞没在林间簌簌风声里,最后脊背微僵竟似定住一般,一阵水泽忽地流满宋晏半张手,他抽手看着昏色下的粼粼反光,轻声笑道:“还要什么?”
宋潋从刚才一阵高潮中稍稍清醒过来,微侧过头看他,本是眉眼带气,可配上她现在一副光裸的柔媚模样只显得像嗔怪一般:“你不给就算了。”说完兀自埋首喘息不理他。
宋晏没再逗她,只将本就侧身的她继续翻转对着藤椅上的荞麦枕,又俯下身子紧贴住宋潋后背,一双白纤蝴蝶骨轻轻起伏,宋晏忍不住亲吻上,宋潋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背上的气息与双唇,不禁轻颤一下。宋晏向上一路流连至她肩头,在她耳后缓声道:“怎么会呢,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说着抬起她双臀,拿了旁边脱下的睡衣垫在她支撑身体的膝盖下面,从臀股间摸上那处还莹润的窄缝,轻蹭了几下便入了个彻底,宋潋被激两腿差点撑不住,宋晏忙扶住她腰,在她身后说道:“袅袅,你忍一下。”随即传来她一阵轻哼,也不知是应他还是耐不住的呻吟。
宋晏被那处紧致包绕,亦是舒爽难忍,扶了她腰就动了起来,一声声撞在她白细股间,拍打在那处窄缝一览无遗,宋晏看着几乎要红了眼,先还缓缓抽插着,后来愈来愈快,老旧藤椅受不住般吱呀作响,转瞬亦如两人粗促呼吸般一齐散尽在遍野山风间。
宋潋被插送得终是倒了下去,宋晏顺势侧卧拥着她,在背后从她肩头吻到发间、耳畔,宋潋一直看不到他,今天颇是敏感,含住她耳垂时便轻颤到不行,口中呻吟道:“你慢些啊。”宋晏顺她意,抽插缓了不少,却仍不放过她耳垂,含着亲吻,最后尽头时,一阵极致欢愉冲顶,周遭静得似乎世间只余他们两人与天地旷野,宋晏不由颤声道:“袅袅,你听,是风声。”
一夜从阳台藤椅到卧室床上,折腾到宋潋终于求了饶,宋晏才肯放她沉沉睡去。合着眼的宋潋敛去平日里对他的嗔笑负气的鲜活,微蜷的身子都如她面容一般沉静,这是他以前更熟悉的样子,可夜里习惯性缩进他怀里边缠住他边闭眼嘟囔轻哼模样分明又不一样了。
到y市的第三天下午两人去给宋潋外婆她们扫墓,因为四周环山,市里墓地多就近建在半山,宋潋外公去世时那片墓地才兴建完不久,想着夫妻两人死同穴就顺意买了相邻两块,后来宋潋母亲走在她外婆前边,宋潋外婆没有再另挑地方,就把自己预留的地方让给了女儿,最后夫妻挤在了一块儿,也是真正的死同穴了。
离家里并不远,甚至就在西城那片山上,路过花店时宋潋喊住宋晏停车,进去一会儿就买了一小捧铃兰,宋晏看着她手上半垂的纤柔娇白,问她道:“既然都买了花怎么就单单只买这些。”
宋潋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铃兰花朵:“买多了她们不一定喜欢,外婆以前爱养铃兰,那时候我看着一朵朵像铃铛,总是趁她不注意摘下来放到耳边摇,铃声是没有的,倒是总招来她脚步声,又怕她说我还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想起旧事忍不住一笑:“小孩子真是会掩耳盗铃啊,嘴里鼓囊囊的,盆子里的花都快被我薅秃了,就我还觉得她看不出来。”宋晏想到她小时候圆润面容配上描述的模样,也忍不住笑道:“那你外婆怎么罚你?”
“还能怎么办,她搬得再高我也能垫凳子去摘,乐此不疲地闹了一夏,第二年她就在外边罩了个铁网子,我手伸不进去,气得也只能放过它们,可后来大概也是觉得罩了网子就不是她想的铃兰,再后来就没有再种了。”
阳台上某年夏天的盈小花朵,宋晏仔细去回想又能搜索出些印象,那时多是匆匆一瞥,不小心就把它们融进背后山间的苍翠中去了,再想起也是像背景板一样模糊,可那些模糊画面却曾那样作为宋潋童年生趣存在过,那些他未参与的日子也未在意的细节。
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山脚墓地门口,一大片依山势往上直到半山腰,因为在半隐在山间,特别注重防火灾,此处是不准燃烧纸钱的,来扫墓的多是祭拜逝人顺便清扫墓地为主。
墓地比较隐蔽,倒也就是开放式的没有护栏围墙和看护,被高树隔成一小片小片的,从远处看与山林已经融成一体了。
宋晏来这的次数不足五次,第一回也是第一次来y市来见宋潋,期间为了宋潋母亲来的。关于宋潋母亲,宋晏需要回想一下才能想起她的名字了,更多的能瞬间乍现在脑中的是她微微仰首笑着看向他时的秾丽眉眼,浅棕的自来卷抚过她面庞压下几分艳色添染一抹天真娇憨,回想起来都泛黄模糊了,宋潋其实一点也不像她。总是因为年轻,也是因为年轻,才短暂又迅速地消失在彼此的人生里,就算有了宋潋的存在。
再后来几次都是宋潋外婆去世后了,料理后事,最初几年陪宋潋来祭拜。这片山林与十多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埋骨的人愈来愈多了,宋晏想起葬回老家祖坟的父母,那里也是青山流水多年不改,这些地方终将也会是他们的归处。
两人沿着主道顺山势往上走,都有些沉默,旧人总是翻起太多平时遗忘的旧事,可宋晏却隐隐有些不敢让自己思绪停下来。
宋潋的声音忽然划破林间的幽静以及两人间的静默:“你到这等着我吧。”宋晏闻声驻足看向她,浓荫蔽日,只有几片斑驳晃在她白净脸庞上,亮处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纤细绒毛,暗处便隐住一双眸眼。
那眸眼里的光闪了闪,原是她带了笑:“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宋晏脑里来回太多话语,若说来时还有几分镇静,现在被宋潋一划破这层帷幕,下面沸腾的早就翻滚了。他看着站在高一台阶与他刚好平齐的宋潋,身姿神色中携了几分坚持,最后终是点了点头。
宋潋得她想要的回应,笑着展臂搂抱住此时与她等高的宋晏,在他耳边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转身小跑着上阶梯往山林深处去了。
宋晏驻足原地听了会儿林间一直在闹的蝉鸣,微微垂首神色难辨,然后就慢慢挪步往山下走。宋潋确实没让他多等,他还没走到山脚出口她便追上来,手上那捧铃兰已经没了,牵过他手拉着他往出口走时他还能在吹过的风里寻上一丝铃兰花香,可就算如此,那捧铃兰也确实不在了。
夜里洗漱完后,宋晏跟宋潋说要出去买包烟,宋潋中午没睡觉早早就躺上了床,听到这里却秀眉微皱,却也只说了句:“那你要早点回来啊。”宋晏应了她一声出了门去。
当宋晏拿着那包还没开封的烟回来的时候宋潋已经睡着了,宋晏轻声进屋,宋潋似未完全睡熟,迷糊间被他上床声音扰醒,一见是他转瞬就半伏上他身体嵌进他臂弯,闭着眼含含糊糊嘟囔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说完又睡了过去。
宋晏搂紧了些她,帮她拨开缠在脸庞脖颈的长发,良久后才在昏暗阒静中自顾轻声应了她一下。

三十
八月的y市虽然早晚清凉许多,白昼日头悬着照一天里也总有溽热难耐的几刻,两人来了快一周每天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可旧居只有客厅吊扇和一个不知年代的电扇,两人白天困在屋里,宋潋早晨还贪凉赖床,常常等暮色时分才出门走动。
旁晚时候多是与他们一样出来吹吹凉风消食的人,绕着老街区,大部分街道走向宋潋都还记得,只是她小时的幼儿园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拆迁走了,原地建起一片临街商铺,被附近凝滞时间下的环境衬托得还算新鲜。
两人第一次路过时,赶上傍晚人群回家浪潮,那一片卖熟食零用什么都有,当时人流涌动,宋晏瞧着街区眼熟,略显拥堵的人潮也眼熟,他指了指那片问宋潋道:“你那几年在那上学来着。”可太过久远宋潋自己早就没了印象:“小时候回y市时外婆也指给我看过,还细细说到大门建在哪,小院子在哪边,我都记不太清了。”
宋潋还没随他去h市时宋晏来看她,别的地方没多去,接送她去幼儿园这任务她外婆却常常给了他,宋晏难得在y市遇上比她熟悉的地方,回忆起来倒有些兴头:“你有次与班上小朋友闹了矛盾,放了学还躲着不出来,我进去寻了个遍才在后院小操场找到你,还没哭,就是瞧着呆呆的。”
这些漏网被忘掉的旧事对于宋潋像是凭空塞进去的记忆,他们描绘好模样告诉她这便是过去的她,她亦是如纳入一段新的自己一般,有时缺了些感同身受的直觉:“我小时候好像不太喜欢哭。”
“你一直都不太喜欢哭。”
宋潋却笑道:“哭作甚么,又没什么值得的,还总会一脸狼狈被别人看。”
她笑得坦然,通透里看不出丝毫意平不平的异色,可宋晏忽然觉得像被细针扎了一般刺痛却不见血,她不喜欢的岂止于哭,如那次闹了矛盾情绪低落见了他也未多说,只安静地随他回去。宋晏自觉亲缘疏淡,那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抚排解,一路归家两人竟都无话。
往事贪嚼起来察出一丝苦涩,宋潋却没注意到宋晏这样情绪,她神色如旧又说道:“我怕是小时候就要面子得很,怕别人看见我满脸泪痕的惨样。”说完像是被自己逗乐般笑了笑。往事确实如烟,它的姿态是轻盈飘逸的,深浅留痕只有自己能摸到。
宋潋晃了晃宋晏胳膊,指着不远一家商铺说道:“那家卖的酸梅汤料包我记得不错,自制的还会放点桂花,不过可惜这个季节都是往年的陈桂了,而且老房子里还没冰箱,唉,熬出来也不是冰的。”
宋晏被她拽回思绪听完却只注意到一点:“夏天不要贪凉,熬好了夜里放在阳台上吹一晚就好了。”宋潋撇嘴道:“还得起早把它们拿进屋,不然天一亮暑气就升起来又是热乎乎的。”
“我起早去拿就行了。”
“反正要起早,不如今晚熬了,明天去山上看日出顺便拿进屋?”
宋晏习惯早起,宋潋赖床时他便偶尔趁天色还早出门转转,几次就穿小区小门去了后山,山间晨时开阔疏朗多了,只是他也未爬顶见过上面的景色。
“你起得来就行。“宋晏见她纠结不免取笑道,宋潋却有些耍赖:“我要是起不来也是你没好好喊我起床。”宋晏听完状似无语地摇摇头。
晚上宋潋取了两包汤料包,按照老板给的步骤一一做好熬了一大罐,乌梅是本地产的,所以味道比一般市面上大碗卖的显得细腻特别些,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嗜甜,冰糖就放了一半。
宋晏对一般酸甜饮料兴趣不大,宋潋在兴头上,他尝了几口,入口初初略酸涩,而后才回甘良久,对着宋潋盯着他的眼点点头,把剩下还温热的半杯喝完了,宋潋阻挡不及有些急:“天这么热再喝热的一会儿又是一头汗,本来好好算作消夏的,这喝下去倒是攒一身燥气。”宋晏搁了杯子,才说道:“是食材消夏又不是冻得冰凉凉的才消夏。“
宋潋摇摇头不以为然:“那以前没有冰箱时,还把西瓜搁在井里或者溪边一夜的呢,不都是一个目的。”宋晏拿手掰正宋潋的头,说道:“你知道还不少,西瓜性凉,放在那种地方,只会拉肚子。”
宋潋念头一转,已想过几来回,只吃吃笑道:“你基本不吃冰箱里的西瓜,是不是小时候被凉瓜闹过?”宋晏被她拆穿糗事,不见慌张,倒镇定道:“你肠胃虽然不随我,还是小心点好。”
宋晏口味清淡,大概也跟此有关,宋潋却是才探及到这样隐藏的真相,微微叹气自恼道:“以后我烧给自己吃的菜你不准吃了。”语气霸道得似要遮住什么,可最后又泄气道:“我小时候那次不该作弄你的。”宋晏多年后得到理亏的道歉,却失笑道:“多久的事了还记得,我不能吃的自己都有注意。”
第二天宋潋自己定了闹钟醒来,一双惺忪眼扭头就看见将散的夜色里宋晏的宁谧面容,宋潋少有比他醒得早的时候,此时临近破晓四周沉寂无声,趁着最后的昏暗夜色,宋潋有些不忍去唤醒那双轻薄眼皮下的眼,却又想知道这眼一睁开便是自己时的颜色。
宋晏隐约听到那声短促的闹铃,宋潋接连翻身后他就未再睡沉,猛地掀开眼帘却见到宋潋小小被惊的神色,沙哑着晨起的嗓子懒懒道:“望着我做什么?自己倒是被吓到。”宋潋辩驳道:“我才没被吓到,是惊的。”宋晏没察出有什么区别,只催她道:“看到什么能把你惊到,快起来了,再不动身等会儿登上去日头也出完了。”
“我喜欢看了怎么了,还不许了。”宋潋小声嘟囔宋晏没听清,只摸黑隔着薄毯拍了下她臀,状似随意催促,宋潋却刚刚好靠昏暗遮住此时微红的脸色。
两人匆匆穿衣洗漱完就出门往后山去了,黑暗中宋晏一手牵着宋潋,一手拿着在家里寻到的老式电筒,换了电池光线如旧,在林间石板路上一晃可以惊起远处暂憩在枝头的鸟,这才闹出一点声音,临近破晓,歇了一夜的山林却在这时格外安静了些,静得两人略粗促的呼吸就在彼此耳边。
日出是每天都有的稀松平常,连背靠的这片山林,宋潋也是幼时穿行悠荡惯了的,这条上山石板路的途经、两旁的树木她曾相熟已久,哪处秋天时有野桔和野生板栗,哪枝头的秋桂嚼起来最香,哪棵树底根粗矮最易沿枝攀爬,往日的熟悉游乐地曾给她带来幼年时无限愉悦,这些她都想给宋晏看,那些只属于她自己的林间风声她亦想告诉宋晏它们是从哪里吹来。而这些她曾烙进脑海的一切,本应已有自己惯常又不甚在意的痕迹,可因宋晏在侧,山顶的日出便好似不再是每日的稀松平常,每日破晓的时间不同,每日山岚萦绕不同,她想去看那每天的东升西落,这样循环往复的每一次变得独特,她心中像是蕴含着一个柔软的广袤世界想拉宋晏同看啊。
后山不高,径直上山的路途花了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虽然趁黑但两人脚程快,登顶时四处仍是迷蒙一片,东向便是嵌在碧山间的y市区,间或缀上零星的城市灯光,再远处东方暗幕露出一线如溏心蛋般鱼肚白下的温煦颜色,广阔得通天达地却铺成背景巨幕,一切都是即将苏醒的模样。
脚下的夏日山林渐渐传来清脆鸟声,似懵懂似怯怯,却划破夜间最后一丝沉寂,此间美好终去体验才可言说。
宋晏两人坐在山顶上一个四面通透的攒尖顶小亭子里,山顶凉风肆意穿廊,宋潋头歪在宋晏肩上,被拂面得惬意极了,微眯了眯眼:“上次特意跑到山顶看日出还是前年在雳山了。”
宋晏随意顺下她的话题:“雳山那边势高视野应该更好。”
宋潋蹭了蹭他肩膀懒懒道:“前一天下了雨,山上雾气重,还好没把日出遮完,视野好是好,开阔也是开阔,可我还是喜欢这里的。”
以为她更爱熟悉景致,宋晏未及多想只说道:“其实哪里日出都差不多,每时心情不一样看到的也不一样了。”却是正对了宋潋未出口的话。
不过这些也是宋晏心中所想了,看过那么多日出,少年时顽皮的夜间行动穿林到小山坡上看到的,中年开夜车途经的日出,每日早起的城市破晓,耀眼或模糊的景致还是不敌当时遇见日出的心情来得深刻,更是终不敌此刻的心情。
远处那层鱼肚白越来越薄,也愈来愈亮,晨间第一抹辉渐渐投洒在两人肩头、面庞,直到最后驱除两人周遭的昏暗,似每日便可绽现一次的初生,那缓缓掉吞噬暗夜的光明宋潋见过,希求过,只是现在如洒在掌间的晨辉,温度可及才感到已触摸拥有。
“不过以后去哪都要小心注意安全。”宋晏想起相关她提及的往事的其他,半偏头过头犹自细细嘱咐道,见她眉眼被垂下的几缕长发稍掩,又伸了手松松挽在她耳后。
宋潋却一时赧然,脸上染了凉风也难带走的热意,时隔这么久以后也只好呐呐应下来依旧维持原样,这些只属于她的秘密她还要继续隐藏下去,悔与不悔她已不再想过,也只能困在心底如明鉴般一次又一次地映照出她的模样,那些她清晰的逃也逃不了的模样。
宋潋向宋晏怀里缩了缩,脸庞抵着他胸膛,声声心搏入耳,规律得几乎与她心头那颗同步,她忽然想到这便是如愿吧,如愿又回y市,如愿来看日出,如愿这一切都是与宋晏一起完成。

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