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与初恋闹掰之后》 01-02
01
云斋书院前阵子来了位新先生。
云斋书院乃京城第一书院,大晟国四大书院之首,名声仅次于国子监,背后的创建者来头不小,甚至与皇室有些关系,里头的子弟也多是王孙贵族。能进云斋书院教书的,除却有才华傍身外,其身份也不会低到哪去。
——寒门先生,便是再是有才华,也是多不得里头的子弟尊敬的。
由此,先生们来历,便常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谈资之一。
然而那位新来的先生身份却颇有些神秘,到书院教书也有些日子了,愣是没被探出些什么身份来。但看院长对他客客气气的,却也可知其身份不同寻常。
新先生很年轻,看着约莫二十来岁而已,生得亦是好看,在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学究中尤为耀眼,似是鹤立鸡群。
那新先生虽是过于年轻了些,才气却不低于其他老先生,为人又谦和温顺,一点架子也没有,不过一个月,便惹得学生们将他围得团团转。
年轻,好看,又有才华,更是惹得人好奇,这新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有心思活络的学生二探三探,终于打听到了那新先生的一点消息。
——那新先生据说几年前第一次参加科举,便一举中第了,还是个二甲中名列前茅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入仕,反倒来了他们这个书院教书。
云斋书院虽有种种盛名,但与入仕比起来,显然是云泥之别,只要不是傻子,都该知道怎么选。便是极喜欢教书,那也是去国子监才是最好的。这般年轻又有才气的人,安身于此,不免屈才了。
听了这小道消息,不少学生心底为着那新先生惋惜,又对那新先生的尊敬更重了一层,直赞道:“先生心性志坚,不为外物所累,一心只做学问。”
这日,书院已经散堂了。卫绾在里头多留了两刻钟,为好学的学子一一解答了疑惑,这才收拾东西出来。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如笼薄雾一般的景色,给京城添了一点烟雨江南的温柔。
这雨小,街上的行人倒也不着急避雨,慢悠悠地走着,边上有穿着粗布衣的少年抓住幼弟的手,不让他跑去踏水。
“公子?”
早在外头等候着的柏七看见卫绾出来了,连忙将油纸伞撑开,挡在卫绾头上,又拿过将他的箧笥,背在自己身上。
卫绾回神,他收回眼光,“走吧。”
马车缓缓停在了镇北侯府的侧门,卫绾一踏入门,老管家便迎了上来,一番问候后道:“小君,侯爷差人回来,道是今夜宫中有宴,小君若是累了,可自行休息去,不必等他。”
卫绾神色不变,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
老管家“诶”了一声,告了退,下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小君可要用晚食了?奴才下去给灶房传话。”柏七上来询问道。
卫绾摇了摇头,“先不急,琅儿在睡吗?”
“没有,云姑姑陪着小公子在院里玩呢,方才小公子还闹着要同您一起用食,小肚子叫了几回也不肯先用。”一旁的大婢女青蓉笑着回道。
提起小公子,卫绾面上才有了点笑意。
“往后我回来迟了,哄他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奴婢晓得。”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一座装饰典雅的院落。
卫绾甫一踏入院子,迎面便撞来一个穿着火红色小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爹爹!”
——镇北侯家的小公子,月前才方满两岁,唤明琅,取明玉之意。
镇北侯至今未曾娶正妻,外人只知这小公子是一个妾氏所出,至于那妾氏却是个极为神秘的人,是何面貌至今也未有人知晓。
这小公子虽是个庶出,但镇北侯至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又是取这样一个名字,便可知是宠爱至极了。
只是外人不知,那神秘的妾氏,竟是个男子。
那小团子声音稚嫩却清亮,欢欢喜喜的,听得人心头一软。
卫绾被那冲势撞地后腿了两步,稳住身子后俯身,将伸着手讨抱的小团子抱了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佯训道:“莽撞!”
小团子两手环着卫绾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卫绾锁骨颈窝处晃着,哼哼唧唧地撒娇。
“小君——”
院子里一干婢女行礼道。
卫绾点头示意,又道:“派人下去传话,准备晚食吧。”
“是。”
“听青蓉说,你不肯用晚食?”卫绾抱着小人往里走。
“我等爹爹呀!”
“小肚子不饿?”
“……饿。”小团子吐了吐舌头,声音弱了下去。
“下次爹爹若是回来得完了,你自个儿先吃些垫垫肚子,若不然饿坏了肚子,爹爹可不会心疼。”
“……哦。”
卫绾摇了摇头,“今日在院子里做了些什么?”
提起玩乐
来,小团子便精神了,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东说一会,西说一会,恨不得一股脑将自己的活动全捣腾出来给卫绾听。
卫绾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他几声,问他“好不好玩”、“累不累”之类的话。
小明琅一直说到晚食呈上来了,也未说完,卫绾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先用食,用完再同爹爹说。”
“那爹爹今夜陪明琅睡吗?”小明琅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琅儿想让爹爹陪,爹爹就陪。”
“好喔!”小明琅眼睛亮了亮,欢呼道。
卫绾笑了笑,“先用食。”
小明琅被卫绾教得很好,不用婢女上前服侍,自己挑着小勺子慢慢吃着。
卫绾陪着小明琅用完晚食,又陪着他玩了会,看天色不早了,便要哄着人上床睡觉。
小家伙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卫绾片刻,后高兴地叫道:“好好好,睡睡睡!”
卫绾缓缓挑了挑眉,往常这个时候这小家伙可没这样积极的啊!
“爹爹,来呀!睡觉了!”小明琅见卫绾没动,不由得有些急道,“明琅好困啊,爹爹快灭了蜡烛!”
卫绾正要走去灭蜡烛,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小君,汤药熬好了。”
怪不得这小家伙今夜这般积极呢!
明琅前几日染了个小风寒,郎中开了几日的药,那药甚苦,明琅总不愿喝,今夜这般急着要他灭灯,怕是想着能逃过喝药呢!
卫绾余光瞥见明琅一下子跨下去的小脸,心中有些好笑,这人儿年纪小小的,心中的小九九却不少。
“进来吧。”卫绾朝外道。
“爹爹——”小明琅拖长了声音,委屈巴巴道,“药好苦……”
“就今夜最后一碗了,喝完这碗就不用再喝了。”卫绾哄道。
“我已经好了!”小明琅不满道。
“明琅可不是郎中先生哦,青蓉备好了蜜饯,明琅喝完药含着蜜饯就不苦了。”卫绾见明琅还是不肯喝,无奈搬出另一人,“明琅也不想你父亲回来看着你喝药吧?”
“爹爹你坏!你就会搬出父亲来欺负我!”小明琅控诉道。
卫绾不置可否,只是勺了一小勺药递到明琅嘴前。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父亲懒洋洋的,对他也不怎么管束,倒是他自己,在明琅面前肃着脸好几次了,但这孩子就是不怎么怕他,反倒有些怵他父亲。
明琅眉头紧皱着,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黑乎乎的汤药。
卫绾原本面上还留着几分笑意,但看见明琅皱眉的时候却徒然僵住了。
原先明琅还小,模样也未长开,五官看不出像谁,但明琅方才皱眉的模样,竟与那人小时候的模样像了个七八成。
“爹爹,蜜饯!”
明琅眼一闭,没用卫绾递过去的勺子,捧着玉碗仰头一口气喝光了。见卫绾看着他发呆,不由得急催道。
“嗯?”卫绾回过神来,拿过青蓉递来的蜜饯,没等他再递给明琅,明琅便凑过来急急地连同卫绾的手指一并含住了。
“慢些……”
“苦……”明琅皱着一张小脸。
卫绾失笑地捏了捏明琅的小脸,“知道苦,下次就好好听青蓉的话,穿好衣裳,莫要贪凉。”
“……知道啦。”明琅嘴里转着蜜饯,左脸凸出了一个小鼓包,他拍了拍身侧,“爹爹快来,睡觉了!”
卫绾摇了摇头,让青蓉出去的时候将蜡烛灭了,除了外衣,躺在明琅身侧。
卫绾一躺下,明琅便粘了上来,缩在卫绾怀里。
卫绾轻拍着明琅的背哄他入睡,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明琅小半个恬静的侧颜。
有了方才那一眼,卫绾越看便越觉得明琅长相肖似那人。
这孩子模样渐渐长开,昔日的旧人多在京城,即便有那名义上真真假假的血缘可以做说辞,但难保不会被人怀疑,况且……
卫绾神色一暗,那人也不可能一直不回京……
卫绾胡乱地想着,没想出来个一二三,反倒是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他还是抱着明琅睡了过去。
02
卫绾觉浅,依稀察觉到有人碰他,便睁开了眼。
鼻尖飘入淡淡的酒气,入目是一张风流俊气的脸,如玉的面颊染上了些醺红,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如含春水,潋滟深情,似乎眸中人是此生挚爱。
——来人正是说今夜要晚点回府的祁钰。
“怎么又跑来琅儿这里了?”
祁钰的手穿过卫绾的后背与膝窝,想要将人抱起来。
卫绾皱了皱眉,正要躲开祁豫的手,便被他按住了。
“嘘——”祁钰一根长指抵在自己的唇上,轻声道,“别动,当心将琅儿吵醒了。”
卫绾身子一僵,果真没再动了,任由祁钰将他抱起来。
“我自己会走。”
一出门,卫绾便挣开祁钰的手,自己跳了下来。
祁钰笑了笑,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在卫绾要走开的时候长臂一伸,将人给拉了回来。
“走那么快干什么?爷有些醉了,扶爷回去吧。”
这人方才还能抱着自己走得四平八稳的,怎么可能醉了?
卫绾不太愿意,“我有些累了,让邬应上来扶你吧。”
祁钰没说话,只是兀地笑了一声,卫绾便知这人是有些生气了。
祁钰捏起卫绾的下颚,他手上用了点劲,卫绾下颚处便浮现了一点红迹,祁钰眼中似笑非笑,“你都在这了,我还要下人做什么?”
卫绾不愿意在下人面前与这人闹僵硬,只得靠近了,扶着祁钰的手。
不知是不是刚才惹得祁钰不快了,祁钰总有意无意地将大半个身子压在卫绾身上,卫绾没吭声,他便加重力道。
一直到卫绾被压得走不了路,不得不开口唤道“侯爷”,祁钰这才冷哼一声,“还知道我是侯爷呐!”
卫绾垂着眼睫,没说话,祁钰倒是慢慢将重心转回了自己身上。
一进屋子,祁钰便将门踢上,反手将卫绾压在了门上,附身亲了下去。
卫绾左右躲着,手抵在祁钰的胸膛处推了好几下,那人都纹丝不动,哪还有方才醉醺醺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
“侯爷……”卫绾叫道。
“怎么?”祁钰将脸从卫绾脖颈处抬起来,“爷还碰不得你了?”
“侯爷还未沐浴……”卫绾道。
“绾绾嫌弃爷了?”祁钰懒洋洋地笑了笑,唇瓣碰着卫绾的脸颊,手也不规矩地钻进里衣抚摸,“那绾绾陪爷一起洗。”
卫绾的意愿自然是不重要的。
屏障后面,下人早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热水。
身上的衣物被祁钰有些粗鲁地除去,还未除完,便被祁钰拉着下水了,今夜刚换好的干净里衣一下子湿了个八九成,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胸前的两点根本遮不住,清晰地从湿衣裳里面透出来,遭了冷风吹,更加挺立了起来。
“绾绾这两处……向来是立得最快的。”
祁钰用指腹隔着卫绾的里衣摩挲着他胸前挺立起来的两点,笑吟吟道。
卫绾不自在地撇开脸,即便已经与这人赤裸相对许多次了,但他还是感觉不自在。
卫绾不想说话,祁钰却偏偏不放过他。
“旁人说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才算作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要本侯说啊,绾绾这两处才是真正的‘尖尖角’呐……”
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被祁钰的话羞红的,卫绾面颊上迅速攀上了点点红晕,他听不得这人再胡言乱语下去,恼羞道:“侯爷若是没那兴致,便早早放过我,明日我还得去书院。”
“没兴致?”祁钰挑了挑眉,“爷怎会没兴致?爷对绾绾的兴致从来不减半分。”
祁钰将卫绾拉了过来,让他背靠着自己坐在自己怀中,“绾绾对自己认识如此不清,那应当是爷最近做得不够好,让绾绾怀疑自己了。是爷的错,爷今夜……好好给绾绾认认错!”

03(h)
祁钰撞进来的时候没打一声招呼,突然而来的饱胀感夹杂着一丝疼痛,让卫绾没忍住闷哼了出声。
没等卫绾缓过来,祁钰便动了起来。
浴桶不小,但要容下两个男人这样的动作还是显得狭窄了,卫绾不得不曲起腿来。
这样一来,他的重心便更落在了祁钰的身上。
桶中的热水被两人的动作弄得哗哗作响,大半溢出了桶面,地上一摊又一摊的湿了一大片。
卫绾两手抓着桶沿,原是粉白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银白了起来,但即便如此,还是抵不过身后人剧烈的动作,被撞地直往前探。
“祁钰……”
卫绾忍不住叫道。
祁钰是风月场上的高手,花样不少,但端的也是渐循渐进,意到浓时,共赴巫山,今夜却只顾着自己冲撞了。
回应卫绾的是更加猛烈的进入,祁钰捏着卫绾的腰,仿佛是要将自己嵌入卫绾的身体里。
卫绾承受不住,掰着祁钰的手,想要逃离。
不过逃开一点距离,便被按着肩压了下来,这一坐,更是让那要命的东西进到了更深处,那东西死死顶着里头的软肉,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猛然间见到猎物,死咬着不肯松开。
“逃什么?”
祁钰抱着卫绾的腿,将他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
“慢点……”
卫绾面如桃花,双眸潋滟,猛烈而未停歇的情事已经让他手脚发软,此时只能勉强将双手搭在祁钰的肩上,好让自己不至于跌坐下去。
“什么?大声点,爷没听清。”
祁钰按住卫绾愈加向后缩的身子,他微微托起卫绾的臀,粗红的性器退出了少许,然而下一瞬,却握着卫绾的细腰向下按,同时重重挺腰。
“啊……”
卫绾哀叫了一声,腰弯地更低了,纤细的身子在祁钰的手中颤颤发抖着,宛若因受惊而扑扇翅膀的蝴蝶。
“慢点……祁钰……慢一点……”卫绾喉咙中带着呜咽向祁钰求饶道。
不知祁钰是今夜在宫宴中遇到不快了还是自己哪里又惹他不快了,从祁钰回来到现在,卫绾总觉得他今夜似乎压着了一口气,所以才借着酒劲向自己撒酒疯。
“弄疼绾绾了?”
祁钰放缓了力道,性器停在卫绾的后穴里,温存一般时不时磨研一下。
“侯爷,去、去床上吧?”
卫绾抓着这一点空隙急急轻喘着,祁钰通常不折磨人,但他要是真折磨起他来,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当年那样的经历,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左右今晚这事都躲不掉,倒不如服个软,让自己好受些。
他卫绾向来是没有骨气的……
卫绾心中讽刺地想着,一滴泪水混进了细汗里头,伴着一同落了下来。
“绾绾想去床上,那便去床上。”
祁钰懒洋洋的声音响在卫绾耳边,语气纵容,俨然一位溺宠在胡闹的妻子的好夫君模样。
卫绾闭了闭眼,正要从水中起来,祁钰却按住了他。
“侯爷……?”
祁钰看着卫绾,弯了弯眼眸,“绾绾累了,爷带绾绾去。”
在卫绾的短促叫声中,祁钰就着两人结合的姿势,将卫绾抱了起来。
潮红从卫绾的脖颈一路攀升至耳根,即便屋里除了祁钰外,再无旁人,但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是让卫绾羞地不能自已。
祁钰每走一步便挺一次腰,偏生还拍着卫绾的大腿,故作好心提醒道:“绾绾可要圈紧了,当心掉下去。”
卫绾心里气极了祁钰,却不得不照着祁钰的话做,一双长腿紧圈着祁钰的腰。
卫绾本就被肏地无力,那一起一落的失重感又时刻威胁着他要掉落下去,如此便激地他更加紧张,双腿也勉力地圈紧着,里面的肠肉自然也随着一并夹紧了,缴着里头那个作孽的东西。
祁钰闷哼了一声,抱着卫绾停了一瞬,而后才哑声道:“绾绾夹得……紧了些,松松可好?”
卫绾这下更是抬不了头,抓着祁钰肩膀的手用力了几分,留下几片月牙似的指痕。
祁钰笑了笑,没在意肩上的那点小痛。他嘴上虽是说夹得紧,难受,但那段几步之遥的路还是硬生生地让他走了近一刻钟。
卫绾被放到了床上。
后背刚沾上被褥,祁钰的唇便袭来了。
长舌攻略城池一般席卷着卫绾的口腔,而后叼着那根并不怎么情愿的舌头湿湿黏黏地纠缠着,直至吻地卫绾有些透不过气了,才退了出来,缓缓向下。
卫绾撑着想要起来,被祁钰一手又给压了下去。
祁钰将卫绾的一腿抬高,掉出来的性器一挤便又钻了进去。他弯了弯眸子,道了一句“还没完”,便挺胯又开始了动作。
卫绾的身体早便与祁钰的相熟,祁钰也不复方才的粗暴,出于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便自动迎合着祁钰的动作,
渐渐地,也尝到了情事中的各种滋味。
临到头的时候,祁钰突然掐着卫绾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他道:“今夜在宫中听到了一些事,想着绾绾应当会感兴趣。”
“嗯……什么……?”
卫绾没听清祁钰说的话,只是习惯性地回话道。
祁钰脸上分明是如同平日里一般笑着的,然而此刻眼中却藏了一丝不易窥见的阴沉,“楼烨回来了。”
卫绾脑袋还浸在情欲中,不甚清醒,然而祁钰的那句话却清晰地听进了耳里。
周身的情欲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卫绾身体一僵,脑中不自觉地又浮现了当年最后一次见到楼烨的时候。
那时楼烨赤红着一双眼,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一刻只余狼狈,他怒吼着问他,如今是不是满意了。
卫绾闭上眼,心脏撕裂一般地痛。
“在想什么?”
下颚上的手突然用力,将卫绾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在爷面前想别的男人,当爷有那样大度?”祁钰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道。
卫绾心中好笑,这人专门说给自己听的,这会儿又生起气来了。
卫绾沉默地看着祁钰,没回话。
祁钰将卫绾的腿拉开地更大了些,几个一下比一下猛烈的冲撞后,祁钰才将东西释放在了卫绾体内。
卫绾闭眼承受着,脑中白光乍现的时候,他听见祁钰说,“最后一次了,绾绾,下不为例!”
卫绾睫毛轻颤,抓着被褥的手又紧了几分。
……

04-05
04
冬意渐浓,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书院给孩子们提前了两日休假,如今已是最后一堂课了。
书院不少学生都坐不住了,支着头朝外看,瞅花瞅鸟,就是不瞅书卷。
卫绾心中有几分好笑,都是少年心性,坐耐不住了。他看着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散学的时辰,便也不为难学生了,提前宣道散堂。学生们欢呼一声,高声叫来外头候着的书童,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看着动作竟比之前快了不少,临走前,倒也不忘同卫绾道个别。
卫绾笑着一一应声,等学生们都离开了,这才收拾自己的东西。
明琅嘴馋了,吵着要吃街口那家的驴肉馅饼吵了好几日,因着他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大夫建议口食应清淡些,卫绾便没允他。如今看他好了起来,便吩咐马夫绕去街口,给明琅买了一小袋。
学生都放假了,卫绾自然也不用再去书院,便在侯府陪着明琅。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上元节。
镇北侯府主人少,老侯爷夫妇早些年便回了故里,不问世事,偌大个侯府也就祁钰一个主子,后来又添了两位主子,便是卫绾和祁明琅,再之后,便没再有新人进侯府了。
人虽少,场面却是不能少的。一道道菜品鱼贯被端入,瞬间便摆满了整个圆桌。
卫绾不兴铺张,但祁钰要图那个“团圆”的意,今日又是过节,便没开口阻止。
三人用完晚食,便收拾着要出门赏花灯了。
明琅自出生起,便没怎么出过门,如今单是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便兴奋地不得了,早早换完衣裳催着卫绾要出去。
“好了好了,再等你父亲一会,如今还早着,不着急。”卫绾安抚明琅道。
卫绾的话显然没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明琅听罢,又跑去里间催祁钰。
卫绾摇了摇头,也不知明琅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究竟是像谁了,他没拦着,坐在院子里等那俩父子出来。
明琅当年是早产出来的,当时奶娘抱着孩子给卫绾看的时候,就见那襁褓中的孩子瘦小得可怜,一张青紫的小脸皱巴巴的,哭声也小,如猫叫一般,大夫当时就委婉提醒道,这孩子身子骨太弱了,怕是撑不下来。
卫绾心中对这个孩子更加愧疚,那两年一颗心全挂在明琅身上,衣食住行无一不经他手,他管明琅管得严,生怕出了半点意外,上天就将这孩子给带走。或许也正是因此,明琅对许多事物都新鲜着。
但好在明琅虽然小病不断,大病却是没有,身体也总算是逐渐健朗了起来,如今也与其余同龄孩子无异了,卫绾也渐渐少了明琅许多约束。
卫绾正想着往事,里头那俩父子便出来了。
祁钰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衣,腰间缀着一块通体剔透的玉佩,衬得整个人身长玉立,他剑眉入鬓,神态慵懒,见卫绾看过来后,便朝卫绾挑了挑眉,天下独他一份的倜傥风流。
祁钰单手抱着明琅,走至卫绾面前,“怎么样?爷穿这身出去,不会丢夫人的脸吧?”
这人又不正经了。
余光瞧见身侧的婢女们都掩嘴偷笑着,明琅圆溜溜的眼珠子也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卫绾有些无奈,抬眼看着祁钰,“侯爷,可以走了吗?”
“答非所问!”祁钰轻哼了一声,又问怀里的小人,“琅儿说是不是?”
明琅点点头,这会儿倒是不见他急着催促要出门了。
卫绾无奈,只得道:“侯爷穿什么都好。”
“敷衍。”祁钰评价道,但也没有再拖拉,颠了颠怀中的明琅,“走咯!”
卫绾接过婢女递来的轻纱斗笠,戴在头上。
——若是被认出,难免有些麻烦,还是遮一遮比较好。
“爷……”
走到门口时,邬应突然上前叫住祁钰,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
卫绾知道这是有事了,上前接过明琅,“侯爷先去忙吧,我带着明琅去逛逛。”
“之前命人在泱河包了间船舫,在船舫等我,我办完事就去找你们。”
卫绾点了点头。
祁钰捏着卫绾的下颚,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又揉了揉明琅的头,吩咐下人们保护好这两人,这才离去。
“先去不是还高高兴兴的么,这会儿怎么拉起脸来了?”卫绾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好啦,爹爹陪你去玩不开心啊?”
明琅闷闷道:“可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三个人一起的……”
“你父亲又不是不来了,他不是说让我们在船舫等他么。”卫绾放明琅下来,“走吧,我们先去街上看看,夜里的上元节,街上可是热闹得很呢。”
卫绾没说假话,今日的街上确实很热闹。
各家檐上都挂上了亮人的红灯笼,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红灯笼将整个京城映得火红一片,更添喜庆。街上游人如织,声乐喧嚣,人圈里被围着的喷火杂耍壮汉、高台上舞者蛮腰的蓝眼胡女,令人目不暇接。
明琅第一次出来,对什么都感到新奇,拉着卫绾跑来跑去。
卫绾昨夜被祁钰折腾到后半夜才得以安睡,陪着明琅逛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些累了。
“爹爹,那里有糖人!”
明琅一张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拉了拉卫绾的手,便要往那边走。
青蓉看出卫绾眼下的疲惫,上前按住跳动的明琅,对卫绾道:“小君不妨先去船舫等着,奴婢陪着小公子去买糖人。”
“爹爹累了吗?”明琅听了青蓉的话,这才仰头看着卫绾,有些愧疚道,“明琅也有些累了,那我们去船舫等父亲吧。”
卫绾笑了笑,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不关明琅的事,青蓉姐姐陪你去买糖人,爹爹在船舫等你们?”
明琅乖乖点头,卫绾又叮嘱青蓉,“拉好明琅,街上人多,莫走散了。”
“小君放心,奴婢知道的。”
05
泱河岸上停靠着一小排船舫,许是因为时间尚早,包船的贵人没到齐,所以只有三两只船舫开了出去。
卫绾随着下人的指引上了船舫,他坐在二楼,一边赏景一边等明琅。
河面上有风,将他头上的轻纱吹得乱动。
二楼位置高,夜里又暗,应当没什么人会往这边瞧,卫绾想着,索性便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河面上随风卷起几分波澜,卫绾垂睫看着下方的河面,不由得有几分走神。
楼下突然传来了躁动声,卫绾回过神来,依稀听见了青蓉的声音,他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便往楼下赶。
下边已被人群围成了一个圈,卫绾这次离得近了,清楚地听见里头被气得有些发抖的女声,确实是青蓉的声音。
两个家丁挤开人群,推出一条小开口容卫绾进去。
地上半躺着一个莫约五六岁的华服小孩,明琅守在那孩子身边,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天蓝色锦衣、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高扬着下颚,气焰嚣张,两方的家丁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怎么了?”
明琅眼眶红红的,瞧见卫绾过来了,委屈地道了一声“爹爹”。
一旁站着的青蓉快速同卫绾说了方才的经过,卫绾扫了一眼地上已经糊成一团的糖人,心中多少了解了些。
原来明琅买了糖人后正打算来找自己,又瞧见泱河边上这一家的糖人绘地栩栩如生,明琅看中一攥着果子的松鼠,铜钱都已经付了,旁边却突然多出一只手,将那松鼠糖人拿走了。
明琅自是不满,同那突然出来的人理论,谁道那人嚣张,就是不愿意还,又见明琅生得漂亮,得寸进尺地捏了捏明琅的脸,气得明琅眼睛都红了。
那躺在地上的小孩看不过去,出来为明琅讨公道,说了蓝衣小孩几句,反被对方推了一把,扭伤了脚。
卫绾拍了拍明琅的肩,以示安慰,他先去看躺在地上那个孩子。
他略懂医术,摸了摸那孩子的脚踝,还好,并不严重。
“这又是谁?打不赢本少爷,便叫来家里人?”对面的蓝衣小孩上下打量了卫绾一番,看不出卫绾身上有什么出奇的来,便有些不屑道,“劝你多喊几人来,别连一个够格同本少爷开口的人都没有!”
卫绾皱了皱眉,对面这孩子这般嚣张,身后仆从又众多,不难看出家世是个不低的。
虽然不知道对面这孩子究竟是哪家的,但若要论身世,明琅虽不是嫡出的,但好歹也是镇北侯家的公子,依着祁钰如今的地位,明琅便是想在上京横着走,也不是不行,自然不需要怕对方。
但这本就是一件小事,若为了这小事兴师动众,便难免过了头,再者,因为他的出现,周围围着的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脸上,这让卫绾多少有些不适。
卫绾打算息事宁人,然而没等他开口,人墙外便传来一声冷笑。
“令弟真是好大的口气,敢问唐大人,本使可够格同令弟开口?”
卫绾心口猛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将轻纱放下来,手伸到头上,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下来地急了,斗笠被忘在了船上。
另一边。
这回不需要下人上前,人群便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出来。
为首的竟是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生得一副好相貌,五官立体,面如冠玉,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但那眉眼却是锋利得逼人,不由得让人想到寒冬藏在雪地里出鞘的剑。
楼烨斜眼看着身边的唐寻,似笑非笑。
唐寻顿时冷汗冒出,他赔笑着道:“不敢不敢,本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的,这一时恼羞了,才口中无分寸,还望楼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兔崽子计较。家父老来得子,的确是溺宠过头了,回去我定好好改改他的性子!”
其实论品级,唐寻还高了楼烨那么一品,更何况唐寻的父亲如今还是礼部尚书。但例外就例外在楼烨不是普通官职,楼烨是锦衣卫!
还是锦衣卫头子!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
监察百官,缉捕审问!
楼烨离京两年了,突然被皇上调回来,难保上面没有想查查底下人的意思。而楼烨自顶替了上一任指挥使,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要是与楼烨有不快了,他唐家如今就算是站得再高,也难保将来不会被盯住,拉下来。
唐寻这边给楼烨赔完笑,转头对着唐宇又是变了一副面孔。
“你小子干嘛呢?当自己多大能耐,还仗势欺人起来了,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唐宇见自家哥哥对着人那样客气,也知道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却有些拉不下脸来,闭着嘴不愿意开口。
唐寻气得眼睛一瞪,唐宇这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
就是个小孩子,楼烨倒也犯不着计较,他慢慢走近楼定安,“伤哪了?”
半躺着的华服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也没伤到哪,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围着的路人早便被驱散了,卫绾自打楼烨开口,便背过身,借着家丁的身影挡着自己。
本来想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楼烨那里,自己带着明琅悄悄走的,奈何唐寻一句话,又把焦点移到了这边,于是只得待在原地。
眼看着楼烨离自己越来越近,卫绾的心更是提了起来。
如今这事算是了了,卫绾便示意青蓉暂且留在这里,想混着人群带着明琅先走。
卫绾弯下腰,同明琅小声道:“走吧?你父亲在船舫等着我们,别让他久等了?”
“可是小哥哥……”明琅有些担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孩。
“那边是那位小哥哥的家人,不用担心。”
明琅朝那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着卫绾走。
“等等,明琅,”身后楼定安突然出声道,“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不等卫绾阻止,明琅便飞快应道:“我家住城西,是镇北侯府。”
卫绾身子一僵,紧张地喉间都发涩,他不敢回头,只是拉着明琅快步离开。
“舅舅……?”
身后响起一道轻微的疑惑声,下一瞬,卫绾的手腕便被人大力攥住了。
卫绾被一股大力拉了回来,身子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熟悉的面貌放大在眼前,两年未见,这人容颜依旧俊美,只是眉眼愈加冷厉了,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一般。
“卫、绾!”

06--07
06
“卫、绾!”
那人恨声道,咬牙切齿,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口齿里嚼碎嚼烂了才吐出来一般。
卫绾脸色一白,从听祁钰说这人回来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提心吊胆的,上京说大却也不大,他知道迟早会与这人遇上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况且明琅还在这里……
感受到手腕上那人攥着的力道越来越重,卫绾吃痛,却不敢呼出声。
“爹爹!”明琅惊呼道,反应过来便要推开楼烨,“你做什么,快放开我爹爹!”
“爹爹?”
楼烨扫了一眼连自己大腿都够不着的小人,嘴里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眼,又冷冷地看向卫绾,“你儿子?”
卫绾没答,只是掰着楼烨的手想逃开。明琅人小力气小,他怕楼烨会伤到明琅。
楼烨眼中神色更是冷了一分,他推开明琅,扣着卫绾的手反压在卫绾身后,让他身体压向自己。
“明琅——”
卫绾惊呼道,他顾不上自己,只是紧张地看着明琅。明琅被推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知有没有摔到。
随着卫绾这道惊呼,带出来的家丁们这才从这一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们想上前来,却被楼烨手下的人拦住了。
“问你话呢!”楼烨看着卫绾的表情,冷笑一声,捏起卫绾的下颚,迫使他将视线移向自己,“当初让你留下那个孩子,你死活不肯,我一走,便急不可待地给别人生孩子了?”
楼烨听地清清楚楚,那孩子叫卫绾“爹爹”,而不是“父亲”!再看那孩子应当两岁的模样,这样一算,分明是自己这头刚离京,卫绾那头便怀上了这孩子!
一直刻意不去想这个人,然而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那些往事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脑海中,楼烨看着眼前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忍不住嘲道:“我楼家好歹养你那么多年,也未曾如何亏待过你什么,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点让你不满了,那样恨我楼家?”
楼烨每说一字,卫绾的脸便跟着一寸接一寸地更白了。
“我……”卫绾眼眶红了起来,说不出话来。
楼烨冷笑一声。
“当初我便说过,你要躲就躲远点,若是再见到你,便不会放过你!”他用拇指用力按了按卫绾的下唇,贴近他,“如今,是你自找的!”
楼烨说着,拽着卫绾的手便要将他带走。
“楼烨!你做什么?放开我……”
卫绾眼中一慌,他自是不肯的,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开不了口大喊,只能扭着手腕想挣扎开来。楼烨被弄烦了,干脆抄起卫绾的膝盖,将人抱起来。
路过的行人看着这一幕,有心想帮忙,却被楼烨手下的人凶煞的气势镇住,不敢多管闲事。
只有明琅红着眼眶跑过来扯楼烨的衣摆。
楼烨皱了皱眉,停了下来,轻而易举地提起明琅的领子,卫绾像是被抓住了软肋,一下也不挣扎了,慌忙道:“我跟你走,你别伤到他。”
老天似乎是这场闹剧还不够热闹,船上又传来几声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向着这边赶来的。
“元稠,你慢点,干嘛了啊……”
一粉衣少年在后头不满地叫道,他们原本坐在二楼,早便看到这里围着的人了。他倒是想下去看看热闹,但贺元稠不感兴趣,他便作罢了,没想到等热闹完了,人都散了,贺元稠却突然抽风一样跑下来。
贺元稠没理会后面的严驰,推开拦着的下人,就往里头闯。
“放开他!”
正纠缠的两人齐齐往声源处看去,楼烨看清了来人是谁,脸上便又挂上了冷笑。
卫绾也是一愣,没想到不想遇见的人今日一个又一个地,都遇上了。
楼烨分明看见了卫绾脸上的惊讶,却还偏要问卫绾,“怎么,现在是轮到他和祁钰轮流了?”
贺元稠眉头轻皱,不客气地看着楼烨,“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楼烨冷笑一声,没理会他。
“阿绾……”
贺元稠也没空搭理楼烨,对上卫绾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卫绾偏过头,不去看贺元稠。
楼烨勾唇笑了笑,故意揽着卫绾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撞,惹来贺元稠的怒视。
楼烨自是不甘示弱地对上贺元稠。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的应当便是如下的场景了。
这份僵持没坚持多久,便被一声轻笑打破了。
“这是怎么了,这般热闹?”
来人摇着一把这扇,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见明琅还在楼烨手中,咦了一声,又道:“楼指挥使便是再喜欢我家琅儿,也不能当街抢孩子啊!”
楼烨看着自己手中的小人,皱了皱眉,将人放了下来。
在场几人脸色各异,氛围也是有些诡异,只有明琅眼睛一亮,像是见到救星一般,高兴地朝着祁钰跑去,“父亲——”
这声“父亲”,让对峙着的楼烨和贺元稠都沉下了几分脸,两人都朝卫绾看去,卫绾却低着头,谁也不看。
祁钰眼神在卫绾脸上飘过,而后才落到明琅身上。他将这扇一收,弯腰接住明琅,“定是你惹出的祸,是不是?”
明琅有些委屈,怎么是他惹出来的了?
祁钰捏了捏明琅的小脸,“不是你,便是你爹爹惹出来的?”
那必然不能是爹爹。
父亲若是怪到爹爹头上,那爹爹应当会挨骂的。
“是他,”明琅指着楼烨,告状道,“是他欺负琅儿和爹爹,父亲帮我们教训他。”
“他啊……”祁钰挑了挑眉,朝那边看去了一眼,而后拍了拍明琅的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话……等琅儿长大了,自己教训吧!”
明琅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平日里父亲都很护着自己和爹爹的,怎么今天又要让自己长大自己教训了?
祁钰没多说,直起腰,笑意盈盈地看着对面,“不知本侯的爱妾犯了什么错,要楼指挥使亲自动手教训?”
“你的爱妾?”楼烨冷冷反问道,“本使怎么不知道,本使的弟弟,何时成了你的爱妾?”
“你的弟弟?”祁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奇道,“难道是本侯记错了?你楼家不是同绾绾断绝了关系吗?当初本侯要去楼府提亲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楼指挥使您——自己将绾绾赶出来的啊!”
07(往事)
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卫绾只来得及抬手挡着脸。
但显然是无用的,凉水穿过指尖,几乎没什么阻碍地落到他的身上。卫绾整个人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了个透,连睫毛上都沾满了水珠子。
“以为嫣儿心善,不与你计较,便真觉得没事了?”楼烨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绾,冷冷道,“下次再敢欺负嫣儿,就不是这一盆水这么简单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个狗胆!”
嫣儿,楼嫣然,楼家四姑娘。
当年因为卫绾和他娘的缘故,楼夫人气得动了胎气,便早产下来了四姑娘。
楼家四姑娘生下来不足月,气息微弱,楼家上下守了足足一两个月,好歹是将楼四姑娘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只是身体不如他人家的姑娘健康。
嫣然自幼体弱多病,性子却乖巧,惹人怜爱,又是家中最小的,楼家上下都将她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更别说是极为护短的楼烨了。
卫绾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凉水泼进了眼睛里,刺激地他眼睛都红了,眼前也是有些模糊。
他想了很久楼烨的话,这才缓慢地意识到今日这场“无妄之灾”的缘由是什么。
——几日前,他倒水,没留意到嫣然突然走来,便弄湿了嫣然的一点鞋尖。
虽然只是弄湿了一点点,卫绾也很快地用干布给嫣然擦干净了,但是楼烨想要揪他的错处,即便是没有弄湿,这盆水也很大概率会浇下来的。
端看楼烨想不想寻他麻烦罢了。
卫绾抿了抿唇,垂着眼,没说话。
日子渐渐步入了夏季,身上的衣裳也由厚重的小袄换成了轻薄的纱衣。卫绾身上的纱衣沾了水,便紧紧地贴着他清瘦的身躯,甚至连里头那两点粉色都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卫绾低着头,没有察觉,这一幕却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在场的几人眼中。
空气中氛围突然有了几分变化,细听下去,竟还能听见几个轻微吞咽的声响。
卫绾等了许久,也不见楼烨有下一个动作,不由得抬起眼睛看了楼烨一眼,若是平时,楼烨发泄完了,便会走了,今日却意外地停留了下来。
卫绾眼眶湿润,眼角被泼进的水刺激的那抹红色还未褪,神色中还带着一点委屈和迷茫,配合着狼狈的身形,竟有一种异样的破碎感。
楼烨被那一眼看得莫名有些勾火,他烦躁地蹙了蹙眉,“瞪我?本少爷还冤枉了你不成?”
楼烨一开口,卫绾便又垂下了眼帘,如同每一次被欺负一样沉默不语。楼烨被那态度弄得更是烦躁,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任他使多大力,对方都吱不出一声来。
楼烨不满地踢翻身边的花盆,阴沉着一张脸走了。
他一离开,周围的三四个狗腿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卫绾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便算是过了。
虽是入了夏,但傍晚还是有些凉的,清风穿过小林子吹来,冷得卫绾打了个小寒颤。
卫绾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就这样子出去肯定是不行的,要是传到楼烨耳朵里,怕是还得说他“衣冠不整,给楼家丢脸了”,卫绾朝寝房里走。
国子监学子众多,但并不是每一个学子都来自上京,考虑到许多学子家在外地,便划出了一块地做成寝房,给这些学子留宿。
卫绾想着,若是运气好的话,能遇到哪个好心的同窗,借一身衣裳给他回去。
但卫绾其实也并不怎么抱这个希望,这里的虽然都是学子,但是也早已懂得趋炎附势与明哲保身,楼烨是左相的嫡子,永安侯的嫡亲外孙,天之骄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楼烨讨厌卫绾,国子监上下自然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卫绾,与楼烨作对。
卫绾在寝房门外徘徊了良久,没人出来,他也不敢去敲人家的门。
就在他想着要不算了,何必给人添麻烦,自己在这里吹吹风,等吹到半干的时候回去也是一样的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卫绾回头,竟是宋之远。
“卫绾?”宋之远有些诧异,没想到真的是卫绾,他看着卫绾从头到脚湿了一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落水了?”
卫绾愣了一下,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衣裳换吗?”宋之远看着卫绾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是问的多余了,他推开了门,“我这里还有一身多的衣裳,进来吧。”
卫绾有些意外,他认得宋之远,但并不熟。宋之远文采顶好,夫子们都喜欢他,算是在书院小有名气的存在,但是为人比较冷清,向来独来独往的,没想到会对自己伸出援手。
卫绾有些歉意地道了声谢谢,跟着宋之远进了寝房。
普通学子的寝房是四人一间,卫绾进到里面,见里头还有一人正躺在被褥里,手中拿着一个小话本,见他们进来,挪了一个眼神过来,又转回话本里了。
宋之远拿了一声干净的衣裳给卫绾,而后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寝室里没有帘子,卫绾也不好再麻烦宋之远,便背过身解衣裳,刚脱了外衣,便感觉背后似乎有视线看着自己,卫绾回头,看见被褥里躺着的那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见他回视了,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觉,眼睛依旧在卫绾身上上下扫着。
卫绾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但又在人家的寝室里,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背过身,加快了换衣裳的速度。
卫绾同宋之远道谢,说后日洗好衣裳后再还给他,宋之远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点了点头,算作是应了。

08
08
卫绾回到楼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小院里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小褂的仆从,是楼烨身边的小厮焦顺。
焦顺见卫绾回来了,不满地哼了一声,抱怨了一句“这么晚”,而后才道:“少爷叫你去他院子里。”
“知道了,我放下东西就去。”
“快点吧,你这么晚才回来,还要让少爷等你多久。”焦顺有些不耐烦道。
卫绾也不敢让楼烨等,放下书袋,留了一张纸条压在书袋下,便随着焦顺出去了。
到楼烨院子里的时候,楼烨正沐浴完,懒懒地半躺在软塌上,一头墨发随意散在脑后,俊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散漫。
楼烨上下打量了一番卫绾,倒也没有问他哪来的衣裳,随意抛了一本书砸在卫绾身上,“今日抄第十二篇。”
卫绾早已习惯了,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走到书案上坐下,沾了墨水,一言不发地开始抄书。
楼烨是天之骄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喜欢这些刻板的抄抄写写,教学的夫子没办法,只能向楼相反映。楼相知道楼烨自小聪慧,这些课业对楼烨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一向秉承脚踏实地的理念,不可因天赋过人而疏于基础,便要楼烨听从夫子教导,踏实完成课业,也免得楼烨心生骄傲。
楼烨不好顶撞父亲,惹得母亲为难,又不愿做这些无聊的苦功夫,恰好身边有卫绾这么个假哑巴,他的那些课业便都落在了卫绾身上。
不知是不是傍晚吹久了凉风,卫绾此刻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的字也是看不大清,卫绾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行打起精神来。
好在今日只是抄书,相对简单一点,卫绾抄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抄完了。他偷偷朝里间望了一眼,楼烨正支着头小睡。
免去了向楼烨告退的事,卫绾心中松了一口气,若是楼烨醒着,说不定还要挑挑拣拣他的字。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门外守着的小厮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闭上眼闭目养神了。
卫绾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刚点上灯,一转头便撞到了一个人墙,卫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极快地被人捂住了嘴。
“阿绾,是我!”萧鸣揽住卫绾的腰,免得他跌倒。
卫绾看清来人,舒了一口气,“萧大侠,走路能否出点声?”
萧鸣一本正经地回他,“你都说是‘大侠’了,你见过那个大侠走路出声的?”
“那你的意思是怪我一惊一乍的?”
卫绾瞪大了眼睛看他。
好在他院里的小厮忙着寻其他出路,常不在院中,若不然就凭他那一声叫声,准把人喊来。
卫绾天生的一双杏眼,瞪起人来也只是将眼睛稍稍撑大了一点,显得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像极了虚张声势的小猫。
萧鸣不自觉地转开视线,推开卫绾的脑袋,“别瞪人。”
卫绾一把拍落萧鸣的手,眼睛瞬间便瞪得更大了,他觉得萧鸣这人霸道,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萧鸣低低的一声闷哼。
“怎么了?你师傅……又打你了?”
卫绾手一僵,紧张地看着萧鸣,伸手便要去扒他的衣服。
萧鸣挡住卫绾的手,不让他看。
“萧鸣。”
卫绾严肃地看着萧鸣,萧鸣被看得没办法,松开了卫绾的手。
衣裳下年轻的躯体青紫交加,看着触目惊心,卫绾捏紧了拳头,默默去拿药粉。
“好了,都不疼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萧鸣有些头疼地看着卫绾,卫绾没出声,默默憋回眼泪,轻手给他上药。
这些淤青必须得抹开,不想让卫绾担心,便忍着声音,但尽管极力忍着声音,但还是泄出了一两声闷哼。
“当初我就应该想办法把他赶出去的。”卫绾闷闷道。
“放心,那老头如今在我手上也讨不了什么好处。”萧鸣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
萧鸣是楼府一个姓萧的马夫的养子,那马夫原本是楼府的护卫长,武功颇高,后来为了保护楼相,伤了脚,不能再当护卫了。主仆一场,楼相念着他的劳苦,给了他一份轻松的职务,让他继续留在楼府。
那马夫地位一落千丈,心情自然不顺,后来便沾上了酒瘾,一醉酒,便要打人,萧鸣身为他的养子,打了也不会被人说,自然就成为了他的出气筒。
当年遇上萧鸣的时候,他便是被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卫绾的院子里,卫绾偷偷将人拉进屋里,帮萧鸣上了药。
那时候的萧鸣性子很冷,眼神阴沉地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惊慌,简单地同卫绾道了谢,硬是撑着一声的伤走了出去。
后来萧鸣似乎是发现整个楼府就数卫绾这里冷清,躲到这里没人来找麻烦,便常藏在卫绾的院子里。萧鸣本来不打算让卫绾发现的,但卫绾的院子就是那么小,能藏人的大树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棵,卫绾眼
又尖,萧鸣去五次,三次都能被他发现。
第一次被卫绾发现的时候,萧鸣也不知道卫绾站在树下看了多久,他被看得没办法,只能从树上跳下来,转头时,发现卫绾看他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卫绾似乎对他很新奇,每次发现他,都眼睛一亮,乐颠颠地跑来邀他进屋,见他脸上有伤,又小心地拿了药过来给他上药。
后来卫绾似乎是寻到了他来的规律,每日傍晚便搬了个小凳子,撑着一张小脸在他经常躲藏的树下等他。
萧鸣自然也不能再躲了,在卫绾期翼的目光中被他邀进屋中。
萧鸣不想整日同卫绾大眼瞪小眼,便拿出了自制的简易弹弓教卫绾玩。他随手捡起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闭起一只眼,瞄准远处一颗较大的石头,将弓绳拉至最满,而后轻轻松手。
伴随着“嗖”地一声风声,两颗石子相击,那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那颗较大的石头击了个粉碎。
那之后,卫绾看着萧鸣的眼神中除了期翼,还有满眼的崇拜。
尽管卫绾是比他小几个月的同岁孩子,但萧鸣起初还是对卫绾这莫名的好意心生警惕,后来接触久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那时候的卫绾就是个小傻白甜,旁人对他露出一分好意,他便报以十分。
卫绾的小院中常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他的衣食用度皆是按着主子的标准来配置的,但院中却没有一个下人伺候。
后来萧鸣从萧马夫醉酒后的胡话中得知,卫绾竟然是楼相的私生子。
但楼相不认可这个私生子,最后卫绾还是以老夫人远房表亲的身份,不尴不尬地住进楼府的。外人不知这回事,但是楼家老一辈的下人却是都知道的。
卫绾本来是和他娘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但一年前他娘似乎是偷了楼家三少爷的东西,惹得楼三少爷大发雷霆,坚决要将卫绾他娘赶出楼府,后来这小院中便就只剩卫绾一人住了。
说起楼三少爷楼烨,听说在楼烨将卫绾他娘赶出楼府之前,两人关系还是挺好的,卫绾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楼烨身后,楼烨表面上透着不耐烦,但每次出去都会带上卫绾,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他对卫绾的喜欢。
只是后来那次事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就破裂了。
带头开始欺负卫绾的是楼烨,但欺负卫绾最狠的却是楼家的表少爷,陆弘。
陆弘的母亲与楼夫人是表姐妹,两人感情自小亲厚,陆弘的母亲生产后身子一直虚弱,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照顾陆弘,楼夫人担心陆弘在陆家受欺负,便常带着陆弘来楼府。
那一日忘了是什么原因,卫绾被陆弘和一干下人推着进了池子里,卫绾会浮水,但几人在岸边上拿着长杆敲打水面,故意不让卫绾上来。
卫绾那时也不过十二岁,哪有足够的精力支撑着自己一直浮在水面上,渐渐地,探出水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萧鸣听见了那帮人的笑闹声,跟着看了过去,便看到了卫绾在水中挣扎的模样,那时他与卫绾关系还不太深,萧鸣实在是不愿意为此惹火上身。萧鸣转身想走,但脑中又浮起卫绾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模样,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跑去告知楼烨。
楼烨对卫绾的态度很奇怪,明明最开始是他带头欺负卫绾的,也是他纵容陆弘跟着欺负卫绾,但却没真的见到卫绾哪一处磕破了皮,哪一处流了血。
萧鸣猜得没错,楼烨听到他的话后,脸色马上就变了,一路冲到后山,在众人的惊呼中跳入池子里,将已经溺昏过去的卫绾抱了上来。
“……表哥?”
陆弘在一边看着,愣愣喊道。
楼烨俊秀的眉眼此刻阴郁吓人,他反手一巴掌扇在陆弘脸上,直接将陆弘扇在地上,“滚回你的陆府!”
陆弘当场便被吓哭了,这事最后还是楼夫人闻讯赶来,听了事情的经过过后,让人连忙去请大夫,先给卫绾看看,再处理陆弘和楼烨的事。
那之后,陆弘被压着不情不愿地给卫绾道了歉,此后再也没敢动卫绾一下。
而通风报信是有代价的,陆弘事后不敢再找卫绾麻烦了,却压不下那口气,查到是谁通知楼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当时时间紧迫,萧鸣没有其他能独善其身的好办法了。
萧马夫被陆弘叫了去,那天夜里,萧马夫没有喝醉酒,却是差点将萧鸣给打死。
次日,萧鸣醒来,睁眼看到的便是卫绾哭得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次萧鸣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卫绾天天都来看他,喂饭擦身一并包了,还总是眼眶通红地瞅着他,萧鸣心中病恹恹地想着,真是麻烦,但心中却是没有一丝后悔惹了这个麻烦。
后来卫绾来找他时,正巧遇见萧马夫打他。
自己被欺负时都只是忍着泪,一言不发的人,在那一瞬间却是冲了上去,推开萧马夫,挡在他的面前。
“住手!别再打他了!”
萧马夫看清来人,面上不屑,“老子非要打呢?”
卫绾顿了顿,盯着萧马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如果我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楼家?”
萧马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了两声,脸上横肉跟着颤动,“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让开,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卫绾没动,萧马夫有些不耐烦了,“让开,再不让开,我连你也一起打!”
“那你便来!”卫绾无惧地看着高了他足有两个头的武汉,高声道,“我再怎么不堪,身上留着的倒是还是楼家的血,也算是楼家半个主子,你一个奴才,妄想打主子,是嫌命长了吗?!”
向来是小绵羊一般的人第一次发怒,原来也是颇具气势的。
萧马夫似乎是被卫绾的喝声震地酒醒了几分,将手中的棍子一抛,冷哼了一声,走了。
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楼烨的,楼烨后来叫了卫绾过去,道了一句“听说你当日挺威风的”,便没有下文了。
但卫绾清楚,楼烨不喜欢萧鸣,于是后面两人见面也是偷偷地,不敢让人看见了。
好在那次之后,萧马夫收敛了许多,再之后,萧鸣体格逐渐强壮了起来,在萧马夫手上也能交上几个来回。
“可是你还是受了伤,那些伤口在身上,哪里会不疼。”卫绾道。
“不说我了,”萧鸣不想再提这个事,“我看你今夜回来得晚,发梢又是湿的,那人又欺负你了?”
“没什么,是我弄湿嫣儿的鞋在先……”
萧鸣冷笑一声,“就你这巴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四小姐的性子,他还能以这借口泼你?”
卫绾神色黯然,楼烨为什么总欺负他,他们都心知肚明。
萧鸣不放心卫绾,道:“往后我去国子监接你。”
“不行!”卫绾一口回绝道。
“我暗中跟在你身后,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不行,若是楼家的人找你,找不到人这么办?那楼烨岂不是更有借口了?”
萧鸣神色沉了下去,卫绾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连忙道:“没事的,泼泼水而已,不痛不痒的。”
想到什么,卫绾又道:“今日在书院还有人帮我,我身上的这身干衣裳也是那人给我的。”
卫绾将宋之远的事同萧鸣讲了一遍,最后道:“那人是个好人!”
萧鸣提醒他:“你别太轻易相信人,他之前对你平平常常的,这次突然帮你,指不定所图什么。”
“放心,我知道的,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骗。”卫绾笑道。
萧鸣明显不大相信,当年自己下个树都能让这人惊艳一把,说自己不容易被骗,谁信?
卫绾看着萧鸣的表情,显然知道他想到儿时的事了,他为自己辩白,“我那时年纪小,见的人又少,哪里见过一跃便能从三丈高的树上跳下来的,自然是崇拜了!”
萧鸣摇了摇头。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卫绾看着萧鸣手臂上的青紫痕迹,心中微沉,他握着萧鸣的手,坚定道:“等通过了今年的秋闱,明年我便可以参加春闱了,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从楼府出来。”
“嗯。”
萧鸣知道,卫绾表面看着单纯易骗,然而心思却透亮清醒,心中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
……

09-10
09
卫绾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这事还得经楼相——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的允许。
卫绾随母姓,他是他娘卫歆私自生下来的。
当年卫歆家族落寞,便来上京投靠楼夫人,楼夫人念在年少时的交情,收留了卫歆。卫歆原是娇贵的官家小姐,一朝家破人亡,只能寄人篱下,心中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卫歆不甘心一辈子看人脸色,想翻身做主人,便趁着楼夫人身体不适的时候,设计勾引了楼相。
那一夜后,肚子里便有了卫绾。
楼相与楼夫人少年便相识,婚后琴瑟和鸣,府中没再添过第二位夫人,卫歆心中清楚若是这时被发现自己肚里有了楼相的孩子,定会被强硬打去,于是偷了府中一些银钱,独自离去了。
待生下卫绾后,才带着卫绾来楼府闹着要一个名分。
楼相本是不打算认卫歆母子俩的,一来,那夜他喝醉了酒,根本不记得有那一回事。二来,经过卫歆那么一闹,让原本就怀有八个月身孕的楼夫人气得动了胎气,本是正常的胎儿直接早产了下来,也正是因此,四小姐自幼体弱多病。
楼相当即大发雷霆,命人直接将卫歆母子俩乱棍打死,最后还是老妇人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血光之灾。
虎毒尚且不食子,身生父亲如何能杀死自己的孩子?
况且,那时楼相刚任左相不过一年,政敌众多,万万不能有这等丑事。
滴血证明后,卫绾又确实是楼家的孩子,楼老妇人重子嗣,卫绾再怎么不堪也不能流落在外,最后还是楼老妇人舍下脸皮,去同儿媳说情,楼夫人念在大局,终是点了头,让卫绾和卫歆进府。
只是楼相始终不愿给卫歆一个名分,卫绾和卫歆最后也只能以老妇人的远房亲戚之名住在楼府。
对这个实际上的生父,卫绾多少是有些惧怕的。
卫绾清楚楼相看着自己刺眼,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楼相,他背叛了对爱妻的誓言,因此自打从卫绾进了楼府,楼相便没见过卫绾一面。
卫绾也自觉地不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这次事关他的将来,参加科考的文书还得属上楼家的名字,是以卫绾不得不去找楼相。
***
卫绾跪在书房的地上,向上首的人说明来意。
楼相皱着眉,他看了卫绾许久,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府中还有卫绾这么一个人,最后,楼相才道:“你若有这个心,去试试也好,下去好好准备吧。”
卫绾心中松了一口气,卫绾知道,这意思便是同意了。
夜里,楼相身边的小厮来卫绾院里,让卫绾自明日起,散了学堂便去惊蛰院一起听讲。
惊蛰院,是楼烨的院子。
楼家本有四个孩子,大公子楼济是楼相未考取功名前,与家乡定下婚姻的第一任夫人所生,如今在京外任职。
楼相与楼济生母成婚,完全是父母之命,当年完婚后,楼相便赴京赶考了。没想到,就那一次,楼济生母便怀上了。
楼济生母生下楼济后大出血,那时楼家生活困顿,请不起好的大夫,庸医骗了钱,却治不好人,楼济生母便就此撒手人寰。后来楼相一举中了状元,被永安侯看中,虽然有些不满楼相已有孩子,但他看中楼相的潜力,又见女儿与楼相情投意合,考虑了许久,这才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楼家其余的三个孩子都是现任楼夫人所出,二小姐楼语珺两年前出嫁了,府中便仅剩三少爷楼烨和四小姐楼嫣然两位小主子。
楼烨自小聪慧,三岁识字,五岁便能作诗,是世人称道的奇才。楼烨原本早几年便有能力参加科考,但楼相为了压一压楼烨的锐气,硬是拖到如今才准许楼烨参加科考。虽是知道楼烨的才能,但楼相还是私下请了大儒,每日给楼烨多上一个时辰的课。
卫绾一时有些愕然,没想到楼相竟对他这事上了心。
卫绾虽然不想与楼烨待在一块,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有很大信心可以通过秋闱,但也没有十全十的把握,若是能得大儒提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卫绾朝传话的小厮道了谢,本想给点跑路钱给那小厮,但摸了摸钱袋,这才意识到这月的月钱大半已经给了卫歆,钱袋中只有几个铜板了。
那传话的小厮估计也不觉得卫绾能给出小费来,传好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绾捏了捏自己扁扁的钱袋,思量着得抽空画几幅字画给冯老板换钱了。
……
第二日散堂,楼烨身边的小厮焦顺便叫住卫绾,让卫绾在楼府的马车旁等楼烨。
等了莫约一刻钟,卫绾便看到里头楼烨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出来,卫绾避了避身子,用马车挡着自己。
楼烨不愿别人知道卫绾同他的关系,当年卫绾入国子监的时候,楼烨便掐着卫绾的脸警告他,要他别在旁人面前说自己是楼家的人,也别凑近他。
卫绾挨着马车静静等楼烨过来,突然感受到身侧几道目光,他
偏头朝那边看去,那里站着三四个穿着同样学子服的人,为首的那人学子服的领口颜色与楼烨的一样,为正红色,显示着他是启耘院的学生。
国子监下设四院,分别为启耘院、太辰院、宏乙院、常德院,启耘院乃达官显贵之后所读的书院,学子服领口颜色为正红色,那里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能在上京肆意妄为的人物。
那几人频频朝卫绾望来,为首那人生得一双鹰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卫绾。卫绾有些不解,像卫绾这般“家世一般”的,只能在宏乙院听讲,国子监各院相隔甚远,启耘院中,除却楼烨一人,卫绾并不识得其余人。
在那人旁边穿着领口为淡黄色的学子服的一人卫绾倒是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叫赵进,是那时在宋之远寝房里一直看着卫绾的人。
赵进凑近为首那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为首那人面露古怪地望了卫绾一眼,而后才一收折扇,踏上了他身后的马车。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楼烨踩在马车上,见卫绾还未动,不耐烦道。
卫绾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又想到这回是楼烨发话的,若是被旁人看到,错也不算在他身上,念此,卫绾这才上了马车。
卫绾不敢离楼烨太近,便挨着出口的地方正襟危坐。楼烨懒洋洋地躺在里侧,锐利的凤眼上下打量了卫绾一番,才道:“今年秋闱,你要参加?”
楼相既然要卫绾与楼烨一同听讲,那楼烨定然是知道今年的秋闱卫绾也要参加了。
卫绾微微点头,袖中的五指下意识地捏在一起,面对楼烨时,卫绾心中总有些紧张。
楼烨哼笑一声,听不出是嘲亦或是其他,“到时可别丢少爷我的脸!”
卫绾在宏乙院文采不出众,楼烨由此觉得卫绾过不了也不无道理,但应当不会丢到楼烨的脸的。
卫绾在心中反驳他,就算他乡试未过,也丢不到楼烨和楼府的脸,毕竟世人无人知晓他与楼家的关系。
卫绾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心中默背着今日夫子教的文章,借此来转移与楼烨独处的不适感。
心中刚背了个头,便听到楼烨又慢悠悠道:“还有两个月才到秋闱,你若是让本少爷顺心了,本少爷提点一下你也无妨。”
卫绾抬头看楼烨,不清楚他心中又卖的什么关子。
楼烨见卫绾看来,眼中似是亮了一下,他挑了挑眉,长腿扫了过来,踢了踢卫绾的小腿,挑剔道:“坐那么远做什么?本少爷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待卫绾说话,他又道:“坐过来,先……就先剥葡萄给本少爷吧!”
卫绾无法,只得动身坐在楼烨旁边,小矮桌上的葡萄是自吐鲁番运来的,个个又大又圆、皮薄肉厚。卫绾将葡萄皮剥去,递给楼烨,楼烨却不接,折扇点了点自己的唇,意思是叫卫绾喂给他吃了。
那葡萄汁水丰厚,剥皮时便流出了紫红的汁水落在卫绾的指尖上,卫绾知道楼烨素来有些洁癖,以为他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便倾身将葡萄递向他唇边。
楼烨咬了葡萄,那葡萄味道似乎是不错的,楼烨难得地勾了勾唇,他将折扇一合,敲了敲卫绾的脑袋,道:“继续!”
马车一路行至楼府,期间楼烨吃了十三颗葡萄,四个橙子,最后心情不错地起身,用折扇勾了勾卫绾的下巴,道了一句“走吧”,便率先下了马车。
卫绾坐在马车中,目光落在小矮桌上所剩无几的果子上,微微沉思。
楼烨何时喜欢吃葡萄了?
下次若是惹恼了他,是不是得买些葡萄让他消气?
10
“歪理!”楼烨折扇一合,敲了敲卫绾的脑袋,“当初若非建昌帝手软,留了那林家三子一命,哪会有后来的两兵交战,烽火连天?”
“南明当时暗中练兵多年,早已有开战的准备,就算没有建昌帝身边的那个人,两国交战也是迟早的事。”
“是迟早的事,可若是没有那承恩通敌叛国,南明当时根本不敢北上,更别说一路攻城略池了,天启也不会轻易死伤数万人。”楼烨冷笑一声,道。
“可是史书记载,承恩少时聪颖,入宫后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为治盗献良计,甚至在秋猎中为救建昌帝,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引开杀手,若他真的是通敌叛国之人,为何当初还要救建昌帝?”卫绾忍不住反驳道。
会试中有策题,策题多以国家祀戎大事为问。那日,楼烨说要提点卫绾功课后,似乎真的用上了几分心,就事与卫绾讨论了一二。
今日,卫绾与齐策辩的是前朝天启的建昌帝齐策。原本卫绾与楼烨所辩的不是这事,但不知为何就论到了建昌帝。
建昌帝齐策少年登基,雄才大略,任位间,施明政,除贪奸,肃朝野,四方来贺,无人敢犯,然而青年时期的建昌帝却有一个致命的污点——他喜男色,宠幸身边的太监承恩,为那承恩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虚设后宫。
那太监承恩原是相府三公子,家破后,被施以宫刑送入宫中。承恩因
家仇对建昌帝一直怀恨在心,入宫后便潜伏在建昌帝身边,伺机寻仇,后来通敌,引得两国交战,又引诱建昌帝御驾亲征,险些断送了天启王朝的运势。
建昌帝最后虽然力挽狂澜,带领士兵击退了南明的入侵,但是后人提起建昌帝时,都不免想到那个被他宠幸至极的奸佞承恩。
史书记载,那承恩容貌昳丽近妖,今世所道“妖人误国”,指的便是他。若无他,天启在建昌帝的统治下必然会更上一层楼,而建昌帝似乎也是因此大受打击,不到而立之年便病逝于避暑山庄,令后世唏嘘不已。
“建昌帝若是死了,他自然也活不了,说不定那场暗杀他也参与其中了,毕竟灭族之恨,不共戴天。那场秋猎最后他不是也还活着么,以身犯险,做这一场戏谋取建昌帝的信任,这买卖不亏。”楼烨说着,停顿了一下,他皱眉看着卫绾,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一个奸佞说话?”
“……没有。”卫绾如实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矛盾以及……可惜。”
“人心易变罢了,谈不上什么矛盾。可惜倒是可惜,但不是他可惜,林家百年忠绩,累世清誉毁于一人手中,如何不可惜。”楼烨瞥了一眼卫绾,“今日这番胡话我权当你脑子糊涂了,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你那科考怕是一辈子都不要想!”
“……知道了。”卫绾有些不赞同楼烨前半句所言,但是见楼烨明显不想再论这事,便也就此打住。
且他也心中清楚,若是他今日这番话被旁人知道,说不准会以“妖言惑众”之罪告上,这样思想不端的人是不准许参加科考的。他知晓轻重,方才也不过是对着楼烨,才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
“之远?”
卫绾疑惑地看向宋之远,出声喊他道,“怎么了?”
自那日宋之远向卫绾伸出援手后,两人便渐渐相熟了起来。宋之远为人高冷,却不冷漠,卫绾向他请教学问时,他也不吝赐教。
一来二去,卫绾在书院,也由此有了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你明明……”宋之远长眉微蹙地看着卫绾,将今早交上去的课业发回给卫绾,“这论题我们前几日才讨论过,你明明见解独特,为何呈上去的课业这般……”
他似乎是在想一个词来形容,最后才道:“这般平庸?”
卫绾愣了一下,没想到宋之远观察这般细致。
平庸么?
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了一起,卫绾垂睫,心中苦笑。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起眼啊。
许是见卫绾许久不出声,宋之远便误以为卫绾是不上心,他不赞同道:“你资质不差,但若无人引导,思维总归有所局限,前途是自己的,你这般藏拙,夫子又如何注意到你、点拨你?”
宋之远这般说,自是关心卫绾的,只是卫绾不知该如何向宋之远说明这缘由。
每院有七八个学堂,卫绾所在的这个学堂莫约有四五十个学子,卫绾排位居中,不拔尖以至于吸引众人目光,也不末尾,以至于受人奚落与欺负。
卫绾在楼府处境尴尬,常年的谨慎让他明白不起眼才是自己最好的保护。
况且卫绾有自知之明,他胸无大志,一甲他是不敢想的,将来也不想留在上京,若是运气好一点,中个二甲便好,将来赴京外任职,带着他娘和萧鸣离开上京,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抚养一儿半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乐自由。
卫绾朝宋之远认真道:“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的。”
宋之远看了卫绾一会,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卫绾笑了笑,想到什么,便问他:“今年的秋闱,你是参加的吧?”
卫绾对宋之远了解得不是很多,只知他是宋家旁系所出,因自小聪慧过人,才被本家领了过来教养。
依着他们如今的年纪,现在参加科考还是过早了些,但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只有科举才是唯一的出路,每一次的科考机会都不能放过。
宋之远的目光落在书卷上,良久,卫绾才听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卫绾道:“你这般厉害,定能高中的。”
卫绾说这话也并非恭维宋之远,毕竟宋之远确实是很厉害,学堂的夫子也都看好他,也盼着自己能教出一个出色的学生来。
“希望吧。”宋之远收好东西,走到卫绾旁边,“走吧,一起去伙房用食。”
卫绾愣了一下,余光瞥见周围不少学子朝他们看了过来,似是惊讶卫绾与宋之远何时这般要好了。宋之远向来独来独往,今日似乎还是第一次邀他共食。
卫绾收回思绪,朝他笑了笑,“走吧。”
下了学堂,卫绾照旧来到惊蛰院同楼烨一起听讲。
大儒走后,楼烨突然叫了卫绾的名字,问道:“你何时同宋之远熟了起来?”
卫绾惊讶地看着楼烨,楼烨向来是不会理会他们这些小人物
的,今夜却突然提了起来。
楼烨似乎有些烦躁,没等卫绾回答,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警告道:“离他远点,别给我惹事!”
见卫绾没应声,楼烨拧了拧眉,声音又高了一层,“听到没有?”
卫绾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低声道:“知道了。”

11-12
11
今日国子监放常假,不用去书院,楼相大约是觉得学习也不可逼得太紧,得劳逸结合,便也免了今日额外的讲课。楼烨一大早便被约了出去,卫绾乐得清闲,准备趁着今日有空,将之前与冯老板约好的字画画好。
楼夫人心善,并未克扣过卫绾的月钱,给卫绾的月钱也是按照楼家少爷的份给的,若是卫绾一人花,自是绰绰有余的,但卫绾还需养他娘。
他娘一个弱女子在外头住着,卫绾担心她受人欺负,便只能多给她些银两傍身,好让她雇人保护好自己。
好在卫绾书画还不错,能卖上一点银两,补贴些吃穿用度。
给独立水涧的仙鹤画上最后一笔,一抬头,卫绾便瞧见正向自己走来的俊朗少年。
“萧鸣。”
卫绾笑道。
“画的什么?”萧鸣走过来。
“仙鹤。”
萧鸣不太懂这些东西,只凭视觉看,那仙鹤画得栩栩如生,便夸了几句。
“冯老板上个月将给我的提成又提高了一成,”卫绾喜上眉梢,眼中带着一点灵动的得意,“到时候在京外若是日子过得拮据了,我还可以操起这字画养你们!”
“养我?”萧鸣挑了挑眉,重复道。
卫绾一本正经地点头。
萧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道:“好,我吃得少,很好养的。”
卫绾笑道:“没关系,你吃多一点,我也养得起的。”
卫绾将画卷起来,放进卷筒,而后他扬了扬卷筒,朝萧鸣道:“萧大侠陪我走一趟?”
萧鸣点头,卫绾笑了笑,迈开步子时,却忘了今日他这身衣裳做得有些长了,卫绾脚下再到自己的下摆,一时重心不稳,眼看着便要摔得个底朝天时,腰便被人圈住拉了回来。
两人顺着惯性转了一小圈,身下的挂饰似乎是缠绕在了一起,萧鸣也跟着被带得酿跄了一小步,随着卫绾的力道压了下来。
身体顺着惯性倒下,萧鸣目光落到卫绾白净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原本准备撑在案台上的手转而垫在了卫绾后脑下面。
接下来的事几乎可以预料地到,但又让人觉得离奇,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四片唇瓣准确无误地亲在了一起。
手中拿着的卷筒落在了地上,卫绾愣愣地被萧鸣压着,一动也不敢动。
“抱歉。”萧鸣面色如常地起身,顺手还将呆着的卫绾拉了起来,“去里面换一身衣裳吧,你这件太长了。”
卫绾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身体却听话地回了屋。
等拿着衣裳的时候,卫绾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方才那一吻时的柔软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上,卫绾耳尖悄然攀上了一点粉红。
可是……
萧鸣的身手不是很好的吗?
卫绾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想着。
……
两人将字画送到冯老板出,回到楼府的时候,日头已偏西了。
本来卫绾与萧鸣约好了,萧鸣教他马术的,但还没走到马场,卫绾便被焦顺给拦住了。
“公子在醉云楼喝醉了酒,点名要你去接他,你快跟我走吧!”
焦顺有些催促地着卫绾,卫绾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愿意,但焦顺哪里注意到卫绾愿不愿意,拉着卫绾便要走。
前路却被一高大少年给拦住了,焦顺起先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但睁眼细看,萧鸣身上还穿着楼家下人的衣服,这才记起是谁。
“你挡着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焦顺的气焰又上来了,不客气道。
萧鸣眼中神色一冷,卫绾担心他与焦顺起冲突,连忙拦在两人中间,“萧鸣,你先回去吧,我下次再向你学。”
萧鸣沉下脸,抬手握住卫绾的手腕。
“萧鸣。”
卫绾小声喊着他的名字,漂亮的杏眼中带着一点哀求。
“别怪我没提醒你,少爷脾气不好!”焦顺催道。
楼烨脾气不好,若是拖拉晚了,指不定会发火。
卫绾没办法,只能推开萧鸣的手,他飞快地凑在萧鸣耳边快速道:“这次是我不对,回来我再同你道歉。”
卫绾与焦顺走地急,因此也没看见身后萧鸣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下去的眼神。
***
醉云楼。
卫绾被引着走到一间雅间中,里头的丝竹声乐阵阵传出门外。
门外守着的白恒见他来了,上前敲了门。
白恒是楼烨的贴身随从,寸步不离楼烨。
卫绾进去那一刻,里头的四五双眼睛瞬间都落在了卫绾的身上。
“各位爷,我家公子醉了,还请各位爷容小的接我家公子回府。”白恒朝里头的人行礼,不卑不亢道。
不需要谁介绍,单看里头那四五人的气质与衣着,便知他们个个的身份都是不低的。
白恒既然称这几人为“爷”,那意思便是这几人不想暴露身份,卫绾跟着白恒的动作,朝里人行了一礼。
“你家公子倒是挑剔,还非得叫个小美人来接。”一手中拿着折扇的年轻公子懒洋洋地笑着道。
那年轻公子生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容貌倜傥,左手折扇,右手美人,好不风流。
他一出口,其余几人皆是笑了。
白恒低着头,不语。
“里头呢,去吧。”
半晌,坐在上首的发话道。
白恒恭敬地又行了一礼,带着卫绾朝里间走去。
紫檀木榻上,楼烨双眸紧闭,白玉的面颊上泛着酒红,显然是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白恒看了卫绾一眼,卫绾会意,上前轻轻推了推楼烨,“三少爷?”
卫绾同楼家下人一样,称呼楼烨“三少爷”。
当年那事发生后,楼烨对他的态度一夜之间巨变。那时他被人推搡着,不慎跌倒,抬眼便看到楼烨不知何时立在了檐下。午后的日光尤有几分刺眼,楼烨那时的神情被日光切割得不成完整。
他看到楼烨,便习惯性地向楼烨寻求庇护,他刚怯怯地道了一声“三哥哥”,便见楼烨抬腿走了来。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了楼烨面上的神情——满是奚落与厌恶。
欣喜的笑容还未成型,便僵在了嘴角,而后,他听见了楼烨冷然的声音。
——“哪来的孽种,也配同本少爷攀亲带故?”
卫绾稳了稳心情,将往事压了下去,见楼烨没什么反应,只能加重了些力道,又道:“三少爷,您醉了,我带您回楼府。”
楼烨剑眉蹙了蹙,哼了一声。
卫绾以眼神示意白恒帮自己搭把手。
楼烨有洁癖,不单是对物,对人也是。除却亲近之人外,他不喜欢旁人碰他,卫绾不是他的亲近之人,但当初卫绾在他身后当他的跟屁虫的时候,楼烨便常常喜欢使唤卫绾。或许是因为当初那段日子肢体接触久了,卫绾便能算是一个可以靠近楼烨的人。
后来卫歆那事被楼烨发现了,楼烨厌恶了卫绾,便也没再使唤过卫绾,近来也是因为作为他提点卫绾课业的条件,才重新开始使唤起卫绾来了。
卫绾将楼烨一手背在肩上,搀扶着他起来。卫绾身量不如楼烨高,这么一搀,倒显得像是楼烨将他拢在怀里一般。
卫绾走得吃力,白恒眼看着卫绾要将楼烨给摔了,连忙过来要扶楼烨,却被楼烨一把挥开了手。
“三少爷……”卫绾忍不住叫楼烨道。
楼烨似乎还有些意识,终于将重力收了收,卫绾才得以慢慢搀扶着他出去。
好不容易将楼烨扶上楼府的马车,楼烨却没松开卫绾,卫绾无法,只得顺着楼烨的力道同他一起躺在软被上。
好在今夜楼相宫中有事物累身,没那般早回府,若不然看到楼烨这般醉醺醺地回来,少不了一通责骂。
一路将楼烨扶回他的惊蛰院,好不容易要松了口气,楼烨却突然将自己的重心向卫绾压来,卫绾哪能防备到,于是只能同他一起跌进床里。
好在楼烨的被褥厚实,两个男子的重力跌下也未察觉到什么痛。
楼烨带着酒气的呼吸贴在卫绾的脖颈上,让卫绾有些痒,卫绾偏了偏脖子,避开他的呼吸。
“三少爷……”
卫绾喊道,楼烨却没动,像是睡死了过去。
卫绾心中微恼,连名带姓地喊了楼烨好几声,楼烨依旧没有反应,卫绾手中用力,想推开楼烨,竟意外地发现自己推不开这醉酒之人!
几番折腾下来,倒是将卫绾自己弄出了点点薄汗。
楼烨的领地意识很强,没有他的允许,下人不得随便进入他的房间,所以即使是一直跟在他旁边的白恒也不敢贸然进来。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白恒估计是以为卫绾会伺候好楼烨,便早早退至了门外。
卫绾朝外头喊了白恒几声,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了,白恒始终没有动静。
“小绾……”
压在卫绾身上的人突然喃喃道,卫绾身形一僵。
楼烨依旧闭着眼,长睫温顺地贴在眼睑处,眼中的凌厉被掩盖了下去,显得五官都柔和了不少,一如当年将被陆弘逼着爬上树却下不来的他抱下来,垂睫轻哄时的温和。
“你乖一点,让三哥哥睡会……”楼烨低低道,不知是否清醒。
卫绾眼眶有些发酸,那股明知不该有的,却意外压抑了许多年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罢了,这人不愿意放开他,明日若是自己身上酸了臭了,那也怪不得他。卫绾眼眶干涩地想着。
好在楼烨醉后酒品不错,安安静静的,也不折腾人,只是将卫绾当做个大抱枕抱着。渐渐的,卫绾也有了几分困意,便没管那么多,就此睡了过去。
12
两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秋闱如期而至。
卫绾自觉答得不
错,贡院出来后,便没多担心结果。
放榜那日,是个大晴天。
榜前密密麻麻站着一堆人,萧鸣护着卫绾向前,以防他被人群推倒。
楼烨的名字位居榜首,宋之书位列第四,卫绾粗略扫了一下前面数个名字,而后便直接跳到了中间,他对自己的作答有个大概的把握,果然,没寻多久,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算是中等偏上了,比自己平日里的“水平”超了一点,也不算丢楼府的脸。
那夜家宴,楼相难得地让小厮将卫绾叫来,他拍了拍卫绾的肩,以示赞许,又讲了几句鼓励的话,要卫绾继续努力。虽然卫绾早已对父亲的褒奖没有任何期待,但第一次听到楼相的认可,心里还是泛起了一点涟漪。
楼夫人面容依旧温和,让婢女将备好的贺礼给卫绾,是同给楼烨一样的贺礼,无任何偏袒;楼烨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唇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看样子似乎心情不错;楼嫣然朝卫绾眨了眨眼睛,也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
今日的主角不是卫绾,卫绾还是有这份自知之明的,用完晚膳后,便识趣地寻了个借口退席。
回到院里没多久,窗户便被石子敲了起来。
卫绾打开窗户,来人面容俊朗,神色淡淡,正是萧鸣。
“今夜泱河上办舞会,听说还有金发碧眼的美姬作舞,想着你夜里无事,要不要去看看?”萧鸣单手撑着窗台,利落地一个翻身,便跳了进来。
“现在?”卫绾看着外头暗下去的天色,有些迟疑。
萧鸣看出了卫绾的犹豫,便道:“无事,若是过了门禁时间,我便带你翻墙进来。”
卫绾心中有些动摇。
大晟对外开明,近年来互市的国家愈来愈多,上京也渐渐有了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出没,其中金发碧眼的美姬尤受欢迎,那些美姬在上京被称之为“胡姬”。
卫绾未曾见过胡姬,但常听旁人夸起胡姬风情万种,望着她们的眼睛时,若是不留神便会被陷进去。他们说得神乎其神,卫绾不由得对胡姬更感好奇。
卫绾想着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偷溜出去的话应当不会被发现,况且之前萧鸣也带着他偷溜出去过几次,都相安无事,便大胆地跟着萧鸣走了。
来到泱河时,那里已是人头攒动,显然都是为了一睹貌美胡姬的风采。
舞台摆在泱河之上,台上点满了蜡烛,星星点点,映得湖水澄亮。
醉云楼乃最靠近泱河的酒楼,若是要观赏泱河,醉云楼必是最佳的地方,越往上,视野越好。
萧鸣似乎是早已订好了位置,一到醉云楼,便领着卫绾向二楼走。
二人刚一落座,便有小二端着热菜呈了上来。
萧鸣道:“估计你晚上家宴也没吃饱,又点了几个,你先尝尝,舞会还要等一会再开始,不着急。”
卫绾微微惊讶,他看下头人多如涌,他们竟然还能有位置落座,显然是提前准备了的,“你何时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周前,听到会办舞会便提前订了座位下来。”萧鸣帮着卫绾洗杯具,末了看了卫绾一眼,难得开了个玩笑,“现在对你好一点,好让你将来舍不得丢下我。”
他面上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是一如既然的淡然,然而说出的话却不似那么正经。
卫绾失笑,他本想说自己怎样都不会丢下他的,但临到口边,又顿住了。
他学着萧鸣的语气,一本正经道:“那可不一定,我这人最不记旧恩,你若是以后对我不好,我也不要你。”
萧鸣笑了笑,右脸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两人今日这番说笑谁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想多年后一语成谶。
只是那时早已悔之不及了。
***
四楼一雅间中,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随意落座其中。
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大步走进一个容貌俊俏的公子。
“楼烨呢?”
“他不来了!”那俊俏公子抓着酒杯一饮而尽,没好气道,“说是什么要陪家中的小仓鼠,不来了!”
“小仓鼠?”一旁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孙轩奇道,“楼烨什么时候养了一只仓鼠在家?”
本是懒洋洋地看着下方二楼某处的祁钰听见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视线落回下方,那两人依旧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人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杏眼的秀丽少年眉眼弯弯。
祁钰眼中笑意更深了少许。
“鬼知道呢!亏本公子还特地命人绕了路,要去接他。”邓霄翻了个白眼道。
孙轩笑道:“得了吧,你那日使诈将他灌醉,他估计还记着仇呢,只是忙于备考,无暇顾及你。他今日若是要来了,那你夜里估计得趴着回去。”
邓霄想到楼烨睚眦必报的性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还不是你们怂恿的,说他最近都同个小美人同进同出的,要看看人……”
“说得好像你不好奇一样。”
邓霄哑然,又给自己添上了一杯酒,他目光转了一圈,突然发现还少了一个人,问道:“魏彦呢?也不来?”
孙轩道:“他近日看上了一个人,正缠着呢,听说那人乡试考得不错,要为那人庆祝呢!”
“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邓霄嘀咕道。
“祁世子,下面有什么好瞧的,笑得这样开怀?”孙轩眼尖地瞧见祁钰勾起的唇角,不由得奇道。
祁钰乃镇北侯唯一的嫡子,镇北侯战功赫赫,手握兵权,如今在居庸关镇守。
自古功高震主乃武将大忌,镇北侯深知其理,却又无可奈何,为稳帝心,只能舍痛,将尚且年幼的嫡子送往上京,名为受恩,实为人质。
祁钰面上常挂着一副随和的笑容,看似平易近人,但相熟的几人却都知道这人不好惹。这几人家世背景都不低,但对着祁钰时,却都还是带着几分客气。
“没什么,”祁钰敛了笑,淡淡道,“就是方才看见一只小仓鼠,觉得有趣。”
“不可能吧,醉云楼怎么会有仓鼠?”邓霄凑了过来,也朝着下方看了看,但除了人头,没看到其他的。
祁钰但笑不语。
正巧此时舞会开始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移到了泱河上。
祁钰轻摇着折扇,漫步渡出了雅间。
“爷。”邬应低声道。
“去楼府,再邀一遍楼三少爷,就说……”祁钰以扇掩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兴味的桃花眼,他瞥了一眼二楼近乎要挨在一起的二人,挑了挑唇,“就说这胡姬舞姿美艳绝伦,不光让人挪不开眼睛,也引得一只小仓鼠偷偷来看。”
“……他若是来了,定然不会失望。”

13-14
13
舞会结束,人群便渐渐散去。
卫绾坐着时没有感觉,一站起来,方才知道自己吃撑了。
萧鸣看卫绾摸着肚子,便知他是吃撑了,于是按住卫绾,让他坐下歇会。
“反正现在人多着,让他们先走。”萧鸣如是道。
如今还不是上元节,但是泱河边还是有不少卖花灯的小贩。
二人正沿着泱河慢走,被一小贩的巧舌给拦住了。
“诶,这两位公子,相逢即是缘,在下正好识得几分面相,我观两位公子仪态端正,文雅非常,定是赴京赶考来的吧?”小贩笑眯眯地拦住二人,一手提着两盏花灯,一手摸了摸并不长的胡须,硬是要整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可惜效果并不怎么佳。
小贩一上来便对着两人一顿夸,直将两人夸得天花乱坠,好似遇见文曲星下凡。
卫绾在听到“文雅非常”时就差点笑了出声,说旁边这人仪态端正倒是有迹可循,毕竟这人生得好看,又站如松,行如风,一身粗布麻衣都能穿出侠士大将之风,但“文雅非常”……
他认识这人这么久以来,可从没看出这人哪里沾上了半点文,半点雅。当初他没事干的时候,还曾押着这人学文识字,这人更是横眉冷眼,盯着四书五经时那凶恶的眼神,似是要撕书,惹天下学子骂名。
萧鸣察觉到卫绾打趣的眼神,不动如山。
那厢小贩依旧在滔滔不绝,末了才进入正题,“两位许是京外来的,有所不知,这古有雁塔题目,今有泱河还愿啊,京中考生赴考前必是燃灯许愿,他日若金榜题名,皆会再次来此明灯还愿,正巧在下手中还剩下最后两盏花灯,二位何不试试,许个好彩头?”
萧鸣转身要走,被卫绾给拉住了,“好,那我们要了这两盏。”
他虽然不信这个,但好歹人家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点两盏也无妨。
卫绾将几个铜板给那小贩,向人讨了纸笔,自己认真想了一番,提笔写上愿望后,将纸笔递给萧鸣。萧鸣拗不过这人,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将花灯放了。
“二位慢慢逛,在下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有缘人。”小贩道,说完未等两人作答,便一溜烟融入了人海里。
“你知他那些话对多少人说过?”萧鸣突然道。
卫绾有些惊讶,顺着问道:“对多少个人?”
“我七日前来这,便听到他对着他的有缘人这般道。”萧鸣道,末了又补上一句,“一字不差。”
卫绾:“……”
两人看着天色,估计着应当不早了,便打算回楼府。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后方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这位公子,相逢即是缘,在下正好识得几分面相,我观公子仪态端正……”
卫绾朝着声音处望去,方才对着他们说手中只剩下最后两盏花灯的小贩,不知那里又摸出了一盏提在手中,摸着胡子对着一蓝衣公子滔滔不绝道。
他细听下去,竟真的与对他们说的话一字不差。
萧鸣:“听见了?”
卫绾:“……”
虽然知道是揽生意,但这也太敷衍了吧,就不能多走几步再揽客人么?
卫绾面上表情微微变化。
萧鸣揉了揉卫绾的脑袋,“走了。”
卫绾与萧鸣回府的时候,街上空荡荡的,只听见临街老远传来的打更声。
昨夜卫绾不知哪儿又惹楼烨不快了,被他拎去房中罚抄书,后半夜抄完了才准许回来,今日舞会看得这般晚,小腹的饱胀感又愈发地激起他的睡意。
萧鸣见卫绾眉间挡不住的疲倦,便蹲在卫绾面前,说要背他回去。
卫绾看着萧鸣宽厚的背忽而一愣,萧鸣扭头看他:“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期不候!”
卫绾翘了翘唇,乖乖地爬上萧鸣的背,而后问他,“重吗?”
“还行吧,轻了点,跟拎鸡崽差不多。”
这什么比喻?
卫绾佯怒地故意向下压了压身体,萧鸣笑了笑,将他颠起来一点,“别闹。”
过了一会儿,卫绾听见萧鸣问他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卫绾道:“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萧鸣难得地挑了挑眉头,他激卫绾,道,“关于我的?所以才不好意思说?”
“这招对我没用。”卫绾笑眯眯道,“而且我娘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萧鸣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卫绾静静地趴在萧鸣的背上,沿路的高墙绿树逐渐向后撤,很久以前另一个人也曾背着他走过回家的这一段路,那夜的天与今夜一般黑,风亦是如出一辙的冷,然而那时迷迷糊糊靠着那人肩膀时,感觉到的似乎只有温暖。
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温暖却已经模糊了,而现下这个肩膀的宽阔与温暖却触感清晰。
卫绾默默将手臂圈地更紧了一份。
“冷?”身下的人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
“没有……”卫绾安静了片刻,重新挑起话题,“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萧鸣慢吞吞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显然是拿着他方才的话堵他。
“……”卫绾实话道,“其实我娘没说过那话。”
“那你先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成。”
“我也不成。”
“小气。”卫绾激他,“莫不是关于我的?”
“这招对我也没用。”
“……”
行吧。
两人最终谁也没将谁的愿望套出来。
“睡会儿吧,到了我叫醒你。”萧鸣察觉出卫绾语气中的困倦,道。
眼皮确实渐渐有些沉重了,卫绾没推辞,他将脑袋枕在萧鸣的肩上,唇便恰好地贴近了萧鸣的耳朵:“那快到楼府记得叫醒我。”
萧鸣静了片刻,最后才低低道了一声“嗯”。
***
卫绾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怎么了,萧鸣……”
他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明,只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冷厉的眼神,便瞬间吓得清晰了。
——是楼烨!
14
已是亥时,夜已入深,天边似是铺着一层灰蒙蒙的布,伸手不见五指。
本是黑漆漆的小院在萧鸣与卫绾踏入院中的那一刻,刹那间灯火通明。
素来无人问津的小院一下子落满了人,主室的门大开着,堂内多出了一副檀木桌椅,楼烨坐于檀木椅上,逐渐褪去少年气的五官愈加立体,神采冷厉,像一柄将要出鞘的刀,欲现锋芒,墨发被束了起来,拢于玉冠之中,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贵气。他神情怡然,指尖拾着一盏热茶,茶上蒸汽缕缕,似乎是一个偶发兴致,欲夜里品茶的书生。
但卫绾心中清楚,楼烨从来都没有那样的雅兴。
院中一个灰布短衫的小厮被捂着嘴巴、绑着手脚趴在长凳上,后臀的地方已然见血,显然,方才受了刑。
楼烨轻扬下颚,下面的人会意,解开那小厮的手脚。
那小厮身形颤颤,顾不得自己臀上难忍的伤痛,“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哭喊着求饶:“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三少爷饶了奴才这一次……”
“你一个贴身小厮,连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敢讨饶?”楼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话是对着小厮说的,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院中呆立着的卫绾。
卫绾手脚冰凉,连萧鸣何时握上他的手也没察觉到。
小厮听了楼烨的话,脸色更是惨白,除了更加语无伦次地磕头求饶外,说不出其他话了。
楼烨听得烦躁,抬了抬手,“带下去,给我细细拷问了,看看是谁教坏了咱们的表少爷!”
下面的人领命,重新将小厮的嘴堵上,拖畜生一样拖了出去。
“卫绾,过来。”
瓷玉的杯盖与杯身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楼烨看着卫绾,终于发声道。
卫绾身形一僵,身体十分抗拒前进,但他心中清楚,与楼烨硬着来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他暗自深呼吸了一口,确实是他犯了楼家的规矩,楼烨要罚也是应当的,他只盼着别连累了萧鸣。
卫绾刚踏出几步,手臂便被人攥紧了,他回头,萧鸣却没看他,而是越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头的楼烨。
楼烨支着头,笑意冰冷地看着下方两人的纠缠。
卫绾触到楼烨的眼神,心中更凉,他朝萧鸣摇了摇头,看眼下的情形,也是躲不掉的,若能坦白从宽,他不介意低头。
然而萧鸣却突然执拗了起来,攥着卫绾的手,不让他走。卫绾没办法,只能加大力度,甩开萧鸣的手。
萧鸣还想拉住人,手臂向前,却抓了个空。
第二次了……
萧鸣沉下脸,眼中眸色暗沉。
“三少爷,我……”卫绾垂着头,想主动认错,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楼烨给打断了。
“不急,还没轮到你!”
卫绾愕然地看着楼烨,没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中的人动手了。
“萧鸣——”
卫绾看向院中,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欲追出去,却被白恒抬手给拦住了。
萧鸣双肩一挺,震开按在他肩上的手,后退几步,握住袭来的长棍一端,猛然一拉,而后抬脚踢向来人的膝盖,那人当即重重跪了下去。萧鸣面色不改,飞快地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人,侧身避过扫来的袭击,而后借力打力,让两个家丁的身体撞在一起,没一会儿功夫,院中的人已经趴下一半了。
白恒收到楼烨的眼神,飞身跃出主室,与萧鸣交上手。
两人武力相当,一时谁也制服不了谁,身后突然有劲风袭来,萧鸣神色一凛,当即要避开,然而又被白恒给缠住了手脚,只得硬生生地扛下这一棍。
卫绾看得心惊,要下去阻止时,身后便响起一道寒声。
“你敢踏出这房门半步,我今日就要他的命!”
刚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院中的动静还在继续,长棍在风中挥得“呼呼”作响,单听那声音便知力道极大,似乎有种往死里打的架势。卫绾心中急得不行,近乎扑过去一般地跪在楼烨脚边,求饶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贪玩想要出去,才要挟他带着我出去的,求你了,三少爷,让他们停手吧……”
楼烨不为所动,院中萧鸣似乎又挨了两三下长棍,卫绾两头看着,眼泪聚在眼眶中,他将楼烨的衣袖攥地极紧,满脸恳求,“三少爷,三哥哥,求你了,让他们停手吧,这样会打死人的……”
楼烨看着这张满脸泪痕的小脸,这才开口道:“第几次了?”
卫绾一愣,而后连忙道:“三……第三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不敢如实说,也不敢说得太假,然而楼烨却不相信。
“三?”楼烨冷笑一声,“不止吧?就三次,哪能那么熟练地背你翻墙进来?”
楼烨寒着脸捏起卫绾的下颚,俯身逼近他,眼神阴鸷,“成日里同一个马夫黏黏腻腻地厮混在一起便也罢了,如今竟还跟着他夜不归府!怎么?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同他私奔?”
卫绾脸色一白,楼烨的表情太过陌生了,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卫绾,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不喜欢看到你不知分寸地同个下人厮混在一起!”
院中。
萧鸣腹背受敌,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家丁围了上来,他眉头皱地更深。
——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绾还在楼烨手中,并且双拳难敌四手,这样死耗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倒不如保存体力,伺机而动。
心中思绪飞转,萧鸣慢慢卸了防备,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白恒擒住自己。
“带下去。”
萧鸣被反压着双肩,离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卫绾跪在男人脚边,仰头祈求地望着对方,纤细白皙的脖子暴露在对方手中,脆弱又无助。

15-16
15
卫绾被甩在床上那一刻,仍有些发懵。
直到对方粗鲁地扯开他的衣裳,他才如梦般初醒。
“你做什么——”
卫绾惊叫道,眼前的局面可怕且诡异,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一脸阴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是要吃人。卫绾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衣襟,身体下意识地跟着扭动挣扎。
“做什么?”
楼烨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毫不费力地拉开卫绾的两只手,用力按在他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不是我这几日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规矩?还是——你骨子里就跟你娘一样,浪荡下贱!小小年纪就学着偷男人?!”
“……你说什么?”
卫绾颤声道。
“我说,你浪荡下贱!学什么不好,学你娘偷男人!”
“我没有!”卫绾大声反驳道。
“没有?”楼烨冷笑着,黝黑的瞳孔中闪着暴戾的光芒,他一手制住卫绾挣扎的双手,一手在卫绾的尖叫声中毫不留情地撕开他的衣襟。
雪一般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楼烨攥着卫绾的力度变大。
“是谁大半夜地不归府?跟个卑贱马夫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然还累到走不动了要人背着回来?!不是偷男人是什么?!”
一晚上被压着的暴躁顷刻间爆发了,楼烨气得眼睛都红了,自己推了别人的邀请,像个傻子一样在他院中等他,特地空出了时间想着带人出去玩,哪想那人早跟别人跑了,还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祁钰差人来传话,他还以为卫绾遇到什么危险了。
养了多年的小东西,一心竟往别人身边凑!
本是压着暴躁的脾气将不相干的人整治了,没想到还没怎么样,这人便哭着求他停手,生怕伤了那臭马夫一星半点。
“我没有!我和萧鸣只是去看舞会了,我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
卫绾着急解释道,他缩着身体,想要躲开楼烨的手,强烈的不安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些泣音。
又是那臭马夫!
楼烨听得更是火大,对着那张一开一合的红唇便啃了下去。
卫绾整个人都僵住了,卡机似的停顿了片刻,而后意识到什么,疯狂挣扎了起来。
他没看过什么小话本,楼烨看他看得严,也没人敢同他说一些勾栏院里的玩笑,但他即便是对这些事再懵懂,也知道兄弟之间亲嘴是不正常的,楼烨脱他衣服也是不正常的。
“你做什么!楼烨!唔……放开我……”
卫绾摇晃着脑袋躲避楼烨的亲吻,怕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挣扎中简单束着的木簪松了,一头乌亮的墨发散开在枕间,衬得那张含泪的苍白小脸更是楚楚可怜。
压在他身上的人陌生得可怕,强健的体格带来绝对的压制,卫绾被堵着唇,根本挣脱不开,他羞极了也气极了,张口便咬下那根入侵的舌头。
楼烨吃痛地抽出舌头,神色阴沉地盯着卫绾。
“放、放开我……我、我去夫人那里认错认罚……”
卫绾心中忍不住打了个颤,手中动作却坚定,他推开楼烨,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找我娘?用这样的表情,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想勾引谁?以为谁都吃你这一套?”
楼烨眯起眼睛,将卫绾的衣裳扯得更开,掐着他的腰逼问道。
“好痛——”
卫绾如砧板上的鱼似的,弹了弹腰。
“何必去我娘那哭?在我这哭好了,哭得好听了,我便放过你这次!”
楼烨的冷声说罢,便掐着卫绾的腮帮子强迫他开口,舌头如带疾风骤雨之势再次席卷卫绾的口腔,另一只手也不带停歇,在雪色的肌肤上粗暴地留下自己的痕迹。
“唔……”
卫绾被迫承受着,腮帮子被掐地生疼,口中也不舒服,被那人的舌头勾着搅着,身上更是被掐捏地疼,犹如在受刑。他徒劳地踢蹬着腿,却被身上的人顺势挤进腿间。
察觉到卫绾有些气短,楼烨才堪堪放过他的唇。
唇舌向下,埋首在他脖子上,同时一手也探进卫绾的亵裤中……
“啊……别碰……”
连自己都极少触碰过的地方突然被人触到,卫绾哭着喊停,两腿下意识地夹了起来。
然而楼烨哪里会如他所愿,轻而易举地用腿撑开卫绾的双腿,向两边压着在床上,手中不紧不慢地圈着对方的那根东西。
卫绾挣扎地更剧烈了,他推不开楼烨,便胡乱在床头摸索着,也不知拿到了什么,紧握在手中,对着楼烨的脑袋就是一记重敲。
身上的人吃痛地捂住额头,似乎有血流了出来,滴在了卫绾衣裳上,然而卫绾顾不得那么多,他趁着楼烨无暇顾及,猛地推开他,鞋也来不及穿好,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卫绾怕有人守在院门口,直接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再绕去小门跑出府。
他漫无目的,只
晓得要逃。双腿一直跑着,腿发软了也不敢停,胸腔几乎呼吸不了了也不敢停,身后似乎有洪水猛兽追着他,让他片刻也不敢停歇。
***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是急急勒马驱停的长吁。
骏马被拉着急停,前蹄在空中凌空踏起,马身被拉直,足有两人之高,巨大的暗影笼罩在卫绾面前,那一刻他几乎看见了死亡。
前蹄落了下来,离卫绾的膝盖仅有一尺之遥,若是再偏一点,他这膝盖定是要被踏裂。
本是因急跑而发红的脸此刻血色全无,卫绾缩着腿想要后退,却因双腿发软而动弹不得。
“怎么了?”
马车内的人出声道,语气不悦。
邬应看了一眼软倒在地上的人,回身恭敬道:“回爷,巷子中突然冲出来一人,惊扰了爷,请爷恕罪!”
帘子被一折扇挑开,露出一张桃花似的俊脸。
祁钰本是漫不经心的,但看清地上那人的脸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微微挑了挑眉,楼烨动手了?
“将人抱上来。”祁钰看卫绾那模样,便猜到他是吓坏了。
邬应领命,跳下马车,手还没碰到卫绾,便被他飞快地打开了。
“别碰我……”
卫绾小声喊道,撑着手退至墙边,一手攥着衣襟,一手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邬应愣了一下,方才卫绾抬头那一瞬间他便眼尖地看到卫绾脸上的泪痕,又见他衣衫凌乱,料想是这人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美人垂泪总是惹人怜惜的,邬应下意识地放软了声音,“这位小公子,方才未曾留意到你,没伤到哪儿吧?我家少爷心中担忧,特让我来请小公子上马车查看一二。”
“不、不用,我没事……”卫绾从臂弯中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邬应,摇头。
邬应面露难色,正要再劝,却见祁钰自个儿下来了。
“毕竟是我的马车冲撞了你,不好好检查一番我心中也过意不去。”祁钰屈膝蹲下,与卫绾平视,他调出自己最温和的一面,微笑道,“小公子可是从家中跑出来的?夜这样深了,小公子一人在外头怕是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不妨去在下的府上暂歇一二?”
祁钰模样生得好,这样一笑,显得人畜无害。
“不必麻烦,我……”
“怎会是麻烦,本就是我的错,夜里纵马,本是不对,若再伤到小公子,那我更是过意不去了,小公子莫要再推拒了,先上马车,去我府中歇歇,我命人请郎中来给小公子看看。”
卫绾拒绝不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稀里糊涂地坐在马车上了。
“小公子不嫌弃的话,擦一擦?”祁钰递过去一方帕子,语气温和。
卫绾小声道了谢,默默缩在一角。
祁钰勾了勾唇,不着痕迹地打量卫绾。
之前夜色黑,他也只是通过大概的轮廓和服饰认出卫绾,如今马车内烛光明亮,这才将人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祁钰见过容貌绝色的人不少,要说卫绾漂亮,那还够不上,但却是清秀至极的。一双柳叶细眉,杏眼略圆,面庞白净,一看便是乖乖巧巧的小书生性子。
此刻小书生周身狼狈,墨发披散着,有些凌乱,一双杏眼通红,眼眶还中存着水雾,看他时神色带着一丝警惕与胆怯,更别提那红肿的唇,以及……祁钰视线下落,卫绾领口衣襟凌乱,细看去还能看到一点红痕,若不是吸吮的力道极大,怎么都不可能留下那么深的痕迹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刚被蹂躏的模样。
秀色可餐。
祁钰脑中无端划过这么四个词,他将卫绾的紧绷尽收眼底,心中笑了笑。他如今倒是理解了几分楼烨藏人的心思,毕竟这样一个白嫩的小兔子,若是暴露在狼窝中了,那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16
次日一大早,楼家的小厮便立在了镇北侯府的门外。
彼时祁钰正同卫绾用着早膳,还未等祁钰开口,那边便惊地掉了勺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卫绾面露歉意,手忙脚乱地要收拾桌上洒出的白粥。
“无妨,让下人来收拾吧。”祁钰制止道,又问他,“想回去吗?”
他看着卫绾,未等对方说话,又温和道,“卫公子不必同我客气,若是还不想回去,在我府上多住两日也无妨,我欢迎得很。”
“我……”
卫绾捏着勺根的手紧了紧,有些迟疑。
祁钰笑了笑,吩咐下人,“本世子与他家表少爷一见如故,邀他再在府上住上两日,将那小厮打发走。”
下人领命离去,不过半个时辰,下人又来传话了——楼家三少爷亲自来了。
楼烨额上带着一条三指宽的黑带抹额,中间辍着红亮宝石,一袭玄色便服,腰上别着一只玉箫,装束简约而不失贵气。
“舍弟顽劣,叨扰世子爷了。”楼烨作揖道。
“哪里,是本世子深夜纵马
,惊吓到令弟了。”
祁钰微微一笑,他同楼烨算不得多熟,只是被邀着一起聚着碰过几次面。
这下离得近了,才发现楼烨抹额里透出一点白纱来,想到昨夜卫绾衣襟上的几点血迹,祁钰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原来是只软中带烈的小兔。
“舍弟一夜未归,家父甚是忧心,既然无事了,那我们便不打扰世子爷了。下回备好薄礼,再登门向世子爷道谢。”楼烨懒得说些场面话,三言两语便要领人走。
祁钰点点头,一副请便的模样。
“小绾,过来。”
卫绾直挺挺地站着,隐在袖中的手紧张地捏在了一起。
“还闹脾气呢?世子爷府上可不比家中,别让人看了笑话,同哥哥过去,免得让你伯父(楼相)担心。”
楼烨勾唇一笑,面上全无昨日的残暴,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溺宠无奈,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小弟。他左手搭在玉箫上,食指漫不经心地在上面点了点。
卫绾瞳孔一缩,他自然是看到了楼烨的动作——楼烨是在拿萧鸣威胁他!
是啊,他跑出来了,可是萧鸣还在楼府,不知如何了,况且他如今能躲在镇北侯府上一时,却不能躲一世。
良久,袖中攥地发白的手指松了下来,卫绾垂着睫,走到楼烨身后。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楼烨再次作揖,道。
“等等。”祁钰慢声道,他站了起来,漫步走到卫绾面前,“衣襟未弄好。”
祁钰说着,亲手为卫绾正了正衣襟,他无视身旁紧盯着自己的眼睛,温声道:“小绾若是有什么难处了,可来我镇北侯府上寻我,昨夜一见你便觉得亲切,像极了族中的小弟,我一人在上京,亲族皆在居庸关,时有寂寥,往后若是去寻小绾相谈,小绾不会嫌我烦吧?”
卫绾一愣,不明白世子爷这突然的亲近之意是为何,他下意识地看向楼烨,只见楼烨面上笑意不变,眼中神色却略沉。
“自然不会。”卫绾退后一小步,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祁钰又是一笑,桃花眼中泛着柔和。
***
楼烨一出镇北侯府,面上的假笑便一扫全无,整张脸沉着,活像是被人欠了白八万银两,他一言不发地率先上了马车。
身后卫绾见楼烨如此,有些踌躇,他抓着马车上的木栏,迟迟落不下脚进去。
“我……我坐外边就好了……”
白恒看着少年一张秀丽的小脸泛白,心有怜惜,却也无可奈何,“表少爷,这不合规矩。”
马车里,楼烨看着卫绾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只紧贴着门板而坐,手脚缩着,恨不得要与门板合二为一。
他心中火大,怒极反笑道:“怎么?这么不愿意同本少爷共处?方才在祁钰府上还同他言笑晏晏的,此时是不是想着本少爷碍着你们了?”
卫绾抿着唇,不说话。
楼烨长腿一伸,踢了踢卫绾的小腿,“问你话呢!”
卫绾心中恼火,觉得楼烨欺人太甚,但又不敢和他硬碰,最后憋了半晌,只磕磕绊绊蹦出两个字:“不、是。”
楼烨盯着卫绾,随后语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下一瞬他便起了身朝卫绾走来。
卫绾大惊失色,抓着门把手便要向外逃。
他反应快,然而楼烨动作更快。
木门只被拉开了一小点缝隙,紧接着便被一股大力又按了回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卫绾一转身,率先看到的便是楼烨撑着木门的手,他来不及尖叫,手臂便被另一只手给抓住了,拎鸡崽似的提着他便往里拖。
卫绾自然是不肯任他控制的,两手胡乱挥着,楼烨额头上的抹额也被他给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白色的绷带。
马车内空间有限,卫绾又是扑腾着四肢要挣扎,楼烨一时间竟也制不住他,不由得恼火:“闹够了没有?”
如何是他闹了?
你若是不来动我,我费劲折腾做什么!
卫绾心中也气,抬膝便要顶楼烨的裆部,他是性子软,不是没脾气。
楼烨以手挡住卫绾的膝盖,用力向下一压,而后屈腿一并按住卫绾的两条腿。
眼看着又要被楼烨制服了,卫绾心中一慌,手中不知挥到了什么,也来不及细看,便要仿照昨日那般砸向楼烨的脑袋。
然而这次楼烨早有防备,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卫绾的手腕,重力地钉在软毯上,声音中带着怒气,“还要砸几次?”
此时两人姿势正巧是一上一下的,卫绾被压着躺在软毯上,楼烨单脚支在木板上,另一条腿屈膝压在卫绾的两条腿上,整个人近乎笼罩在卫绾的上方。
卫绾的目光与楼烨对上,而后飘到他额头上的白绷带,许是因为动作过大,伤口崩开了,额上一角的地方渗出一点血红。
明明知道自己是出于自卫,并没有错,但是卫绾说话时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你、
你昨夜若是不那样,我便不会砸你……”
“合着是我错了?”楼烨目光直直地看着卫绾,语气中无半点提及昨夜那事的心虚亦或是尴尬。
卫绾瞪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吗?”
“那我现在要继续昨夜未尽之事,你能如何?”
“你敢的话……”
卫绾心中一颤。
楼烨若是敢的话,他能如何?
他打也打不过楼烨,如今还只能呆在楼府,躲也是躲不过楼烨的。
卫绾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那我便告诉相爷和夫人,相爷和夫人若是知道你对我那样子,他们、他们总不会不管!”
楼烨神色一顿,随即冷笑一声,“学会威胁人了?”
卫绾紧抿着唇,用红起的眼睛与楼烨对视。
楼烨心中清楚卫绾是色厉内荏,即便他真的把卫绾给办了,届时拿他娘威胁一下,卫绾也不敢跑去告状。他心中明白,但是看着卫绾眼眶中聚起的泪,又心软了。
卫绾如今十六了,虽然放在女儿家,这个年龄都是可以出嫁的了,但楼烨心中还是觉得小了点,他昨夜本来也没打算把卫绾怎么样的,但是看着卫绾同那个马夫的养子那样亲密,有些失了理智。
如今自是理智回笼了,只是这人怕是被吓得不轻。
楼烨心中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帮卫绾抹去他眼角将落的那滴泪时,外头白恒的声音恰巧响起:“少爷,到府了。”
楼烨皱了皱眉,放开了卫绾。
卫绾一刻也不停,立即坐了起来,退得远远的,面上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楼烨对着泪眼迷蒙的卫绾会心软,但对着一副避他如蛇蝎的卫绾时心中又不爽快了,便起了恶劣心思。
“过来。”他开口道。
卫绾身体瞬间又绷紧了,眼中的警惕显而易见。
他没动。
“替我系上抹额。”
卫绾不想过去,眼中意思很明显:你为何不自己系?
楼烨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抹额扔下,“好哇,那便不系了,届时府中人问起,我便如实说是被谁砸的。”
卫绾瞪圆了眼睛看着楼烨,似乎是在想这人怎么能这般不要脸。
他方才能破罐子破摔地威胁楼烨,要向楼相和楼夫人告状,前提是楼烨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但如今楼烨放开了他,他自然不会向楼相和楼夫人说那事。
楼烨受伤,楼夫人必定不会不理的,若是楼夫人问他,他该如何说?
说你儿子要欺辱我,我才反抗的?
且不说楼夫人是信还是不信,单是有这么一点胡言乱语,都会被掐灭。
楼夫人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他与楼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兄弟乱伦,还是声名显赫的楼家,楼夫人会选择打死楼烨,还是打死他?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即便楼夫人没打死他,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的进士之路、他要带他娘和萧鸣风光离开的念想,都将化作泡沫。
卫绾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最后只能捡起那条抹额,半弯着身子,替楼烨重新系上。
两人离得极近,楼烨的目光正巧对着了卫绾的脖颈处,喉结微微凸起,落在楼烨眼中总觉得有些小巧。
虽然是同样的构造,但是……
楼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
算了,不急于一时。
卫绾没留意到楼烨的异样,他手中动作飞快,系好抹额后,也不等楼烨说话,便快速下了马车。
楼烨知道卫绾所想,也没在意,他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处。
虽然不担心卫绾告状,但是卫绾方才的话也确实是提醒到他了。
要得到卫绾很容易,但如果家中那两位听到了风声也确实麻烦。
至少……以他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保全卫绾。
眼中一丝深沉闪过,又瞬间隐没在他深色的瞳孔之中,重归平静。

17-18
17
卫绾暗中四下打听,才知道萧鸣被关在了柴房里。
那时候光是他看着,萧鸣便被挨了好几下,也不知道在他没看见的时候,身上又挨了多少下。他心中担心萧鸣的伤势,但脑子还算是清醒,知道大白天的,去柴房太过显眼,于是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心,磨到夜里。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卫绾带上早已备好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来到柴房。
“萧鸣?”
卫绾小声唤着,柴房被大锁给锁上了,只能推开不过两个拳头宽的缝隙,卫绾努力趴在缝隙中朝里看,却也只看到房中的一点,没找到萧鸣的身影。
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卫绾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莫不是伤势严重,晕了过去?
好在喊了两三声后,里面传来了一点低沉的咳嗽声。
卫绾心中一喜,“萧鸣,你还好吗?”
“咳……无事……”
“你能动吗?我带了些东西给你。”想到什么,卫绾又道,“我还带了小刀,他们绑着你了吗?”
“……扔进来吧。”
“你在哪个方向?”
“西北角,你扔进来就好了,我都够得着。”
卫绾便没再问,他大概估计了一下萧鸣出声的方向,将小刀扔了进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卫绾终于看见了萧鸣。
萧鸣面上没什么伤,就是不知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月光稀薄,但卫绾还是看到萧鸣唇角的干裂。依楼烨的性子,没再找人打萧鸣一顿便是他大发慈悲了,更别说是还会让人给萧鸣送水送饭。
卫绾将包袱从缝隙中塞了进去,“里面有水有干粮,还有一些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你还要什么?我回去给你拿。”
萧鸣看着递来的东西,沉默了一会,才接住了,“他昨夜……没把你怎么样吧?”
卫绾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他扯了个慌,道:“没什么,就是罚我抄了家规。”
那夜的事,连他自己都羞耻回想,又如何会告诉萧鸣。
不过就算是萧鸣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反倒是让他徒增担忧。
萧鸣目光沉了沉,卫绾应当自己也不知道,每当他说谎时,便下意识地以笑容做遮挡,还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但卫绾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逼他。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身上的伤重不重?”卫绾目光担忧。
“无事,没伤到筋骨。”
卫绾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将之前的计划全盘托出,“我想办法尽快弄到钥匙,到时候你离开楼府吧!”
萧鸣神色一凝,“你要我走?”
卫绾摇头,“楼烨气还没消,我怕他再为难你,就算这次放你出来了,你往后在楼府也不好过,你武功高,出了楼府自有一番天地,等我二月过了春闱,下了任职,你再来找我,届时我们再一起走。”
萧鸣脸色稍稍缓和,“但是你一个人在楼府,我不放心。”
“也就在这里再呆几个月而已,你放心,我毕竟还算是半个主子,那些下人也不敢欺负到我头上,至于楼烨……我只要规规矩矩的,楼烨也不能挑出什么错误来找我麻烦。”
卫绾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萧鸣看着卫绾,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
卫绾不知道萧鸣心中的纠结,他看了看夜色,知道自己不可以逗留太久,“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
楼府几乎大部分钥匙都在大管事那里,要偷个柴房的钥匙不难,只是卫绾还有一件事没想好该怎么解决,以至于他迟迟没有行动。
萧鸣是萧马夫的养子,自然也是随萧马夫一样,入了奴籍,卖身契都在楼家。
若是没拿回卖身契,萧鸣就算是人出去了,也算是个逃犯,做什么都不行,旁人若是问起他户籍来,他给不出,也会被抓到官府问罪的。
卫绾原本的打算是,等自己离京赴外地任职时,向楼夫人讨要萧鸣的卖身契,毕竟只是一个下人,楼夫人也不会不给,只是如今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若是自己现在去问楼夫人要,那该怎么说?
卫绾心中愁苦,思索了大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正是烦恼之际,余光不小心瞥到书案上的一块玉佩。
——对了,祁钰!
卫绾捏着玉佩,快步出府。
玉佩是祁钰塞给他的,说是那夜纵马惊吓他的赔礼,有什么困难,可去镇北侯府上找他。
卫绾一路快步行至镇北侯府,看着侯府门前两座雄武的石狮子,那股后知后觉的怯意这才涌了上来。
祁钰现在在府中吗?
他什么也没准备,就这样拿着玉佩冒冒失失地上去敲门吗?
像祁钰那样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有必要对自己那般客气吗?当时那番话是不是出于客套,随口一说?
卫绾捏紧了玉佩,踌躇地立在
门外。
“这位小公子,是来找我家世子的?”
不知立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年轻小厮,面容温和。
“我……”卫绾有些犹豫,正要问他家主子在不在府上时,那边那小厮却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的玉佩。
“诶,这不是我家世子的玉佩吗?我家世子正巧在府中,小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去里面坐坐?”
那小厮动作热切,卫绾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稀里糊涂地随着进了府。
卫绾小心地说明来意,将萧鸣的名字省去了,只说是朋友,请祁钰帮忙寻个事,呆几个月。
“只需要几个月?”祁钰问道。
卫绾点头,他与祁钰还不熟,便没多说。
祁钰点点头,又问,“你说你那位朋友会些拳脚功夫?”
“是,他功夫不错。”
“我突然想起来,家父曾在书信中提到,北边近年来怕是要开战,正招募大量士兵,你那朋友既然拳脚功夫好,不妨去从军?这样也可有一番大作为!正巧我父亲在居庸关镇守,我可以为你朋友写一封推荐信。”
从军?
卫绾有些惊讶,若是从军的话,估计就不是几个月能回来的了。
祁钰见卫绾面露迟疑,也不着急,“这事毕竟也是个大事,从军虽然上升得快,却也苦也累,还有性命之忧,是得好好考虑考虑的,这样吧,推荐信我也写,你那朋友若是不愿去,也可暂时到我侯府中做个侍卫。”
卫绾心中感激,连连道谢,祁钰这番话,确实是为萧鸣着想了。
“这般客气做什么?我不是说了,瞧你像族中幼弟,多加关照也是应当的,小绾不妨也将我视作兄长。”祁钰不着痕迹地按住卫绾的手,笑道,“小绾若是再同我客气,岂不是拿我当外人?”
“不敢,世子爷今后若是有用到卫绾的地方,卫绾一定在所不辞!”
卫绾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面前的少年神色真挚,笑意无邪,让祁钰看得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祁钰将眼中神色隐去,他拍了拍卫绾的肩,不甚在意道:“好说。”
卫绾解决了萧鸣的事,也不好就此立即离去,便陪着祁钰闲聊了会,祁钰似乎是真的如他之前所说,一个人在上京孤寂,拉着卫绾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
祁钰博学多才,谈吐幽默风趣,举止更是平易近人,将卫绾心中对世家子弟的刻板印象给重新翻了一番。
昨夜狼狈之时,是祁钰给他伸出的援手,又体贴地不多过问,卫绾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如今又被他的才学所折服,神色中逐渐露出钦佩,同时心底又不禁为他感到可惜,若非祁钰身份敏感,只能被圈在上京做个闲散世子,不然凭他的才学,六部及其上,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眼看着日头渐沉,卫绾心中又挂念萧鸣,这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18
解决了萧鸣出去之后的问题,那么剩下的便好办了。
大管事姓陈,平日里也喜欢喝酒,后日正巧是他休息的日子,每次休息日都会出去和人喝得半醉回来。
卫绾换上一套小厮的衣裳,将脸抹黑,他算好时辰,去敲陈管家的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里头的人有些烦躁地出声。
“陈管事,陈管事!不好了!柴房里的那个人好像突然高烧了起来,怕是要出事!”卫绾门敲地急,说话也换上一副紧急的语气。
“哪个人?”陈管事面上醉态明显,脑中有些转不过弯来。
“就是之前三少爷关的那个。”
“那个啊……不是个重要的人,随他去!”
“虽然不是个重要的人,但也还得等三少爷发落啊!就这样任那人烧着,万一烧出个好歹来,也不好啊!”卫绾眼见陈管事要回去,连忙将人拉住,“再说了,那人好歹也是萧马夫的养子,萧马夫还指望着那人给他养老呢,万一烧成个傻子,依萧马夫那个倔脾气,还不得找您麻烦!”
“……真是个麻烦!”陈管事口中抱怨。
卫绾见着差不多了,便道:“陈管事您一个月也就这么一天的休息时间,还要大半夜地去看他,也是麻烦,要不陈管事您把钥匙给我,小的去替您看看他,要是严重的话,小的就来跟您汇报,要是不严重的话,小的就随便给他一点药吃了,也省得陈管事您再跑一趟。”
“好好好,你小子……懂事!”陈管事夸道,回屋里眯着眼睛找柴房钥匙。
卫绾“嘿嘿”一笑,领了钥匙便悄然往柴房赶。
***
石桥底下。
“推荐信在包袱里边,里面还有一些银子和干粮。”卫绾将事先藏好的包袱拿出来,放到萧鸣手中,“我虽然连上京都未曾出过,但也知道北边凶险,战场刀剑无眼,你万事小心,至于你的奴籍,待我分家时,会向夫人讨要的。”
那日从镇北侯府回来,他便同萧鸣说了祁钰给的两条路。
他私心里其实不愿萧鸣选这一条的,原因无他,战场凶险,九死一生。
但他心中也清楚,哪个志气方刚的男儿不向往战场厮杀的?更何况那时教萧鸣认字识文时,便发现萧鸣不爱四书五经,偏爱兵书,对汉代名将卫、霍二人更是推崇。
曾经也问过萧鸣出了楼府后想干什么,但萧鸣只是含糊不语,说还不知道,现在细细想来,怕是若不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楼府,早便去从军了吧。
萧鸣不在乎自己的奴籍到没到手,只是看着卫绾,剑眉皱着,“你真的不同我一起走?”
卫绾一愣,摇了摇头,“我走不开。”
他娘还在上京,他如何一走了之?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就此离开,萧鸣有萧鸣的志气,他也有他的抱负。
“你努力做上你的大将军,我也努力做上我的大官人,说不定他日我们还可以在朝廷相见!”
少不更事时的憧憬总是美好的。
卫绾眼睛明亮。
“阿绾。”
头顶上的人叹了一口气,卫绾仰头看他。
十二三岁时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同样过了四年,萧鸣长个儿,他也长个儿,然而这人窜高的速度非同一般,硬生生地将他抛下了,如今高了他差不多一个头,他只能仰望着萧鸣。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萧鸣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无奈。
“嗯?”卫绾眼中疑惑。
萧鸣看着他,静了片刻,突然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而后在卫绾疑惑的眼神中,俯身将自己的唇贴在卫绾的唇上。
很轻柔的触感,仅仅是相贴而已,萧鸣没有下一步动作。
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炸响在卫绾脑海中,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意识便是要推开萧鸣,手都已经放在了萧鸣胸膛处,只差发力了,却突然像是卡壳了一般,没动。
卫绾又想起了那日小院中,身手向来极好的萧鸣被他给绊倒了,萧鸣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垫着他的后脑,刚毅英俊的脸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萧鸣等了片刻,见卫绾不反感,这才轻轻撬开对方的唇,轻柔地、一点一点探入,而后勾着对方同样青涩的舌头,完成第一个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陌生又新奇的吻。
卫绾被动地接受着,直到那个吻结束。
高大的男人抱住他,英俊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往日的冷酷,只是勾起的嘴角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现在明白了吗?”萧鸣贴在他耳旁道,语气愉悦。

19-20
19
卫绾耳朵发烫,脸皮发热,脑袋更是乱哄哄的。
大晟朝民风开放,不少男子与男子修得正果,结为夫妻,卫绾对这类夫妻没有任何异样的看法,但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找一个男性共枕船,他思想还是比较传统,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娶常规的女子为妻,甚至连心目中的类型都想好了。
卫绾想着,下意识地对比了一下萧鸣与心目中的妻子。
他不需要多漂亮的妻子,但萧鸣生得很好看,眼带星辰,眉目英挺;
他想象中的妻子最好白一点,但萧鸣肤色正常,不算白,也不黑;
他喜欢性子温柔体贴的妻子,但萧鸣性子冷酷,不苟言笑,细致入微倒是有,便算是能挨上一点体贴的边吧……
卫绾神色纠结,怎么比较好像都与他预想中的妻子相差甚远。
“怎么,不符合你的预期?”萧鸣见卫绾直勾勾地看着他,便将他心中的计较猜了个八九。
卫绾面上略微窘迫,他不自觉地别开眼,讪讪道:“我还没想过……”
两人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子都熟悉得很,至少,萧鸣对卫绾的性子是莫估得差不多了。他知道卫绾某些方面有点小古板,卫绾无疑是很依赖他的,但这还不够。
原本他是打算温水煮青蛙,慢慢引导卫绾,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如今要离开了。
对这人虎视眈眈的又不止他一个人,总要先下手为强才好,成不成暂时没关系,总归是要在这人心中种下这么一个种子。
如今这一试探,竟发现卫绾不反感他!
“现在想想也不迟。”萧鸣一本正经道,“我问你,方才我亲你,你觉得反感吗?”
萧鸣的神色认真,卫绾有些不自觉,但也不想敷衍他,最后还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之前没想过,是因为没意识到,现在有这个选择,不妨考虑考虑?”萧鸣亲了亲卫绾的唇角,同样尚在变声期的声音有些哑,又因为刻意压低了些嗓音,因此说出的话似乎带着点点蛊惑,“等我回来,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考虑……萧鸣?
卫绾后退一步,从那旖旎的氛围中仓皇逃出,他佯作咳嗽,逃避道:“等你回来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你莫要误了渡口的时辰。”
萧鸣皱了一下眉,他拉住卫绾手,不让他逃避,“我这一去,没个两三年应该回不来,我也不催你,没事的时候想想便好,再说了,战场之事,谁能保证,我也不一定能回得来,你……”
“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卫绾打断萧鸣,表情严肃,“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萧鸣唇角弯了弯。
终归有一别,萧鸣得了承诺,便没再拖拉。
卫绾目送着萧鸣离开,月下那人的背影被拉得纤长,有几分萧瑟的味道,卫绾看着萧鸣的逐渐模糊的身影,原本好好的却在那一瞬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此时的他将这心慌归结于担心萧鸣的安危。
卫绾连忙摸了摸抓紧胸口的平安福。
“萧鸣——”
萧鸣转身,月下影蝶一般的少年映入他眼中,萧鸣张开手接住卫绾。
“我的平安福,”卫绾将胸口的平安福拿下来,交给萧鸣,“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平安福是卫绾八岁落水那年,他娘卫歆为他求来的。卫歆对卫绾不怎么上心,那时卫绾病得重,卫歆怕这怕便宜儿子真的去鬼门关报道了,那点稀少得可怜的母爱涌现,听了别人的话,亲自去寺里给卫绾求了一个平安福。
这平安福,卫绾一戴便戴了八年。
手中的平安福还存着少年的体温,萧鸣心下一片柔软,他抱住卫绾,“阿绾,再给我一点念想吧。”
卫绾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踮起脚,贴上萧鸣的唇。
萧鸣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客为主,加深这个惊喜的“念想”,他缩紧了手臂,大力得近乎要将卫绾融入骨髓。
片刻后,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卫绾扶着萧鸣的肩调整气息。
“我等你回来!”
少年语气郑重,他道。
20
萧鸣逃走了。
楼烨对此没什么反应,他用脚想也知道是谁帮的忙,但他没追究。毕竟萧鸣走了更好,走了也省得有人在卫绾身边转悠。
楼府对一个私逃的下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陈管家去官府说了一下,便没再理了。
倒是萧马夫不依不饶地找了陈管家几次,毕竟钥匙是陈管家那里丢的,他有责任。
那夜天色暗沉,陈管家又喝得半醉,哪里还记得是哪个小厮拿了钥匙走,只得吃下这个闷亏,掏了银子摆平这事。萧马夫见好就收,毕竟那养子是个白眼狼,走了就走了,而陈管事还是楼家的大管事,不能得罪了,于是这事便就这么平了。
半个月的假期结束,国子监又重新开学了。
宋之
远乡试得了第四,卫绾原本打算约宋之远出来庆祝一番,但他自己那短时间发生的事情多且杂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今回到书院,再去找宋之远时,却发现他面色不太好。
“出什么事了吗?”卫绾关切道。
“无事,昨夜看书看太晚了。”宋之远神色淡淡,“待会帮我向夫子请个假吧,我不太舒服,回寝房休息一会。”
卫绾应下。
之后一连几天,宋之远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有一日甚至下唇带着伤。
卫绾知道宋之远学习刻苦,想抓住三年一次的机会,金榜题名,但卫绾担心像他这样的学法,还没到春闱,便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卫绾有心提醒他,宋之远只是道自己有分寸,卫绾听他这样说,也没再多嘴。
然而后面一连三日,宋之远的位置都是空着的,卫绾有些担心,去问夫子,夫子说是生病了,家里人接回去家中养病。
卫绾半信半疑,之前宋之远也生病过,却不曾缺席任何一堂课,更别说是像这样一连三日不见人影,就在卫绾打算去宋家看看宋之远时,宋之远回了学堂。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风寒还未好吗?”卫绾将这几日的讲学注解递给宋之远。
“好多了,只是还有点头晕而已,”宋之远接过注解,“麻烦你了。”
“不必这样客气。”卫绾犹豫了一会,还是道,“若是有什么地方我帮得上的,不妨直说,我虽然也没什么大的能力,但两个人想办法总比自己一个人憋着要好。”
宋之远闻言愣了一下,而后一笑,“好,我会的。”
宋之远五官偏精致,一双瑞凤眼微微上挑,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时候显得神情倨傲,如今清清冷冷、宛若冰雪的美人骤然展颜,如同芙蓉花开,倒是弄得卫绾脸有些红。
***
楼烨知道卫绾最近在躲他,但也没在意,毕竟他要是想,卫绾哪能躲得掉,只是他不急于这一时罢了。
会试结束后,楼烨便没再跟卫绾一起回府,只是将楼家的马车留给他,让他一个人先回去。
那日楼烨罚了他院中的小厮后,又将人给放了出来,只是警告道若是再玩忽职守,便将他发卖了。
那小厮自是不敢了,自那日后便收起了其他心思,老老实实地给卫绾做小厮,如今连卫绾上下学堂都跟着。
卫绾起初有些不习惯身后突然跟了一个人,让那小厮待在院子里就好,小厮却是哭着求他允许。卫绾便知道,这后面定是有楼烨的意思了,这人除了来帮自己提箧笥外,还附带有监视自己的任务。
那小厮哭得可怜,卫绾没办法,只得同意,跟就跟吧,反正他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等等,停一下!”马车路过一间药铺,卫绾叫停道。
卫绾想起宋之远未好的风寒,进了药铺。
宋之远是宋家的旁系所出,寄人篱下的,卫绾想宋家不会如何对他上心,若不然一个风寒而已,怎么养了三日还未养好。
加之宋之远平日里也节俭,又是个一心只装着学问的人,对自己身体不太留心,正巧这会儿又见到了药铺,卫绾便向大夫要了几副去风寒的药包。
离开时,卫绾脑中闪过宋之远苍白的脸,他想了想,又回头向大夫要了几副补血的药。
这地方离国子监没多远,卫绾便打算先回去,将药包给宋之远,也省得拖到第二日。
“回书院。”卫绾向马夫道。
“少爷,回去做什么啊?”小厮赵西口中问道,见卫绾手中拿着药包,“您生病了?”
“不是我。”卫绾跨上马车,见马夫和赵西都不动,不由得皱了眉,“三少爷也没规定我一下学堂就必须回楼府吧?”
眼见着卫绾神情不悦,两人互看了一眼,最后马夫还是拉了马缰绳,掉头往回走。
“在外面等我一会。”
卫绾跳下马车,吩咐了一声便抬脚走了。

21-22
21
学子寝房。
“回来了,又走了。”赵进从话本里抬头,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道。
卫绾到宋之远的寝房,但却没看到他,房间里只有赵进窝在被褥里看话本。
卫绾听罢一愣,到学子寝房要经过学堂,他来的时候朝里扫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了。宋之远除了他以外,便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平日里除了学堂就是寝房,这会儿风寒又未好,不在寝房休息,又能去哪?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卫绾追问道。
“我又不是他的跟班,我哪里知道!”赵进翻了个白眼,又转而打量起了卫绾,“你找他做什么?”
“他染了风寒,我给他送点药包……”卫绾如实道,他想着赵进和宋之远一个寝房的,应当比他更了解一点宋之远的情况,于是便问赵进,“之远每日看书都看得很晚吗?”
“看书?”赵进嗤笑一声。
卫绾皱了一下眉,赵进却没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点不怀好意,“哦,你要找他是吧?去后山那边看看呗,或许能碰到他也不一定呢!”
“后山?他去那里做什么?”
“鬼知道呢,整天神神秘秘的,怕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吧!”
卫绾没理会赵进的恶意揣摩,出了寝房,想了想,还是朝着后山的地方走去。
国子监的后山是一片山林,树木繁茂,如今正值金秋,大片葱郁的绿叶都被染成了金黄色,若是从远处眺望,便是一片金海。
草木繁茂之地,多虫蛇出没,之前更是有学子在此嬉闹,被毒蛇咬了,险些丧命的事情发生,此后便极少人到这里活动了。
宋之远不是喜欢猎奇的人,来后山做什么?
卫绾心中疑惑,突然听到侧方传来一些声响,似乎是人声。卫绾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顺着那声音走去。
“舌头别躲,帮我舔一舔……”
“对……就是那里……”
“阿远好乖……”
声音越来越清晰,只是那声音似乎带着一点气喘,内容也有些怪异,让人无端地感到面红耳赤。
卫绾绕过一座小山包,最后一处屏障没了,远处的荒唐直入眼帘,卫绾吓得木立在原地——
远处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坐在一小山包上,男子容貌颇俊,神情却淫靡,他长腿大开着,在他腿间跪立着一个骨骼稍显纤细的少年。
那少年的脸被压着贴在男子的跨间,露出的侧颜无瑕,身上衣衫不整,半个白皙的肩膀都露了出来,上面似乎还留存着几个红印子,像是被啃咬出来的。
由于位置关系,只能看到那少年的半个侧脸,但单凭那张侧脸,卫绾也认得,竟是不在寝房的宋之远!
宋之远眼紧闭着,眉紧蹙着,似乎在隐忍压抑着些什么,口中鼓起一大块,虽然看不大清楚具体在做什么,但依如此淫靡的场景也能猜到几分。
药包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捂住卫绾的唇,将人拖走。
***
坐在小山包上享受的年轻男子突然抬眼,狭长的眼眸向卫绾离去的地方扫过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厉,而后又重归平静。他重新垂睫,按着少年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唔……”
少年脑袋微微挣扎着,口中发出明显不舒服的声音,然而男人却没理会,眼中反倒是更兴奋了,按着少年的头来了几个深喉,才放开他。
“咳咳……”
宋之远失力地跌坐在地上,男人最后几下的动作太粗暴了,似乎要戳穿他的喉咙,宋之远一时间咳得撕心裂肺。
“抱歉抱歉,一时太激动了,没忍住,阿远别生气。”魏彦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蹲下拍着宋之远的背给他顺气,笑着道。
他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没听出几分歉意。
“不过阿远第一次做这事,居然还做得不错,可见阿远在这方面也有天赋啊!”
宋之远唇瓣红肿——是被自己之前弄肿的,上面残留着几滴白浊,白皙的脖颈上也被这样的白浊弄脏了。
魏彦看着宋之远这幅旁人一眼便明的经受糅躏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尽管舍不得弄掉自己的“杰作”,但他还是动手帮宋之远擦拭——用的是宋之远的衣角——现撕的。
毕竟他家阿远脾气不大好,又极爱干净,本来要他用嘴,他便不大愿意的了,这会儿又把他搞的这样狼狈,心里肯定更加生气了。
“我,咳咳……”宋之远捂着唇,不理会魏彦的胡说八道,他好不容易缓过喉咙那阵灼烧般的疼痛,冷硬道,“我可以留在书院了吗?”
魏彦摸了摸宋之远泛红的眼角,叹道:“就这么想留在书院?不过话说回来……”
男人歪了歪头,眼中状似不解,“阿远这么拼命地想要参加科考似乎也没什么用吧?毕竟大晟自开国以来,便没有像阿远这样的人走进过朝堂,阿远难道想要做这第一人?可
是——阿远你过不了多久就要进我魏府的啊,再那样抛头露面的不太好吧?”
宋之远瞪大了眼睛,一双清冷的眸子含怒,他一把跪立起来抓住魏彦的衣袖,因为过于激动而捏得指尖泛白,“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只要我愿意用嘴,你就同意我继续留在书院、继续参加科考!你要反悔?!”
“别激动,阿远,别激动,”魏彦这会儿又颇为耐心,哄着宋之远放松,“我也没有说要反悔不是?只是心疼你做这无用功。”
“只要你同意,宋家哪会多嘴!也没人知道我是、是……没人会看出我与旁人不同!”
“可是我本来就不想阿远进朝堂的呀。”
宋之远气结,“你……”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又要吵架了。”魏彦见好就收,不再激他,“只是还有一个消息,对阿远你来说可能不太好。”
宋之远皱眉看着他。
魏彦笑了一下,起身朝某处走去,转身时手中突然多出了一袋药包,他将药包放在宋之远怀中,语气无辜又慢吞吞道:“经常同你一起的那位同窗好像是要来找你的,但是——似乎被吓跑了。”
22
另一边。
楼烨将卫绾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放开他。
“散了学堂不回府,瞎走什么?”楼烨语气有些冲。
他本来是同几个公子哥一起去酒楼的,突然看见楼府的马车还停在国子监,以为卫绾还没出来,便去问了问赵西。这才知道卫绾走了又回国子监了,他不大放心,跟着进了国子监,最后找到人,将他拎出来。
“那、那里……”卫绾还没从刚才那一幕回过神来,“之远他……”
楼烨皱了皱眉,“不该你问的问什么,少管闲事!”
“这哪里是闲事,他是我朋友!”卫绾急道。
“哦,你朋友,然后呢?”楼烨抱着手,有些讽刺,“你想怎么管?能怎么管?”
“我……”
卫绾顿时卡住了。
那个人敢在国子监这等地方胁迫宋之远,就说明那人有恃无恐,就算被别人看到了,也有办法将事情压下去。
如果他贸然将事情捅出来,说不定不仅不能帮到宋之远,反而还会伤害他。
楼烨问出了要害,事实如此,即便他发现了,也管不了什么,然而这一刻卫绾心中除却无力,更多的是愤怒,对后山那个强迫宋之远的男人,也对面前的这个人。
“想清楚了?”楼烨看着卫绾的表情,知道他冷静了些,又道,“后山那人是魏家的独子,魏贵妃的侄儿,多少人想方设法要攀上他,宋之远那样孤傲的性子,没有魏彦,他能在书院平平安安的么?你又不是你那朋友,如何知道他是不愿意的?”
楼烨才不在乎宋之远跟魏彦什么关系,更不在意宋之远愿意与否,他这么说,也只是不想卫绾去管这闲事。
卫绾外表看起来软弱,但里子却坚强,甚至有时候还挺倔的,对上在乎的人,自己就算是飞蛾也要去闯一闯,楼烨就怕卫绾在这事上犯倔。
魏彦最近对那宋之远挺上心的,几次为了宋之远推了他们的酒会。卫绾要是没能管出什么事情还好说,要是管出了什么麻烦,届时魏彦迁怒,他要保卫绾也挺麻烦。
他虽然不怕魏彦,但能不给自己添麻烦就不添麻烦。
“回府吧,以后散学了别在外头晃悠,你不是还得准备来年二月的春闱么,多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楼烨说着,便拉着卫绾的手要走,却没想到卫绾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那你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之远是不愿意的?”卫绾退后两步,他心烦意乱,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愤怒,“你与后山那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高高在上,视旁人如草芥。”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楼烨一愣,而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难道不是吗?在你们眼中,我们这等人的意愿就是不重要的,被你们看中作为玩物戏弄,还是你们的恩赐,我们必须乐意至极,感恩戴德,可是,谁稀罕啊,一切都是你们的自以为是。”
“是,是极了!”楼烨脸色冷了下来,“那你知道,我这等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现在想干什么吗?”
本来还想着忍一忍,忍到这人考完殿试,现在还忍个屁啊?
反正无论忍不忍,这人心中都已经下了定论,自己与魏彦那种巧取豪夺的人没什么两样,那他不如就坐实了这罪名!
楼烨面色冷硬,眼中也没什么温度,卫绾想到那天晚上的压制,这才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
他话也来不及回,转身就跑。
然而卫绾如何跑得过楼烨,他没跑出几步便被楼烨拽住手臂给拉了回来。
“不、不想知道。”
他慌忙回道,顾不得后背撞在粗糙树皮上的疼痛,卫绾两手抵在楼烨胸膛处推拒,气势又软了下来,半点没有方才与楼烨顶嘴的倔强。

绾这人自小便是这样,惹急了便亮出爪子挠几下,见敌不过又乖乖收了爪子,迅速示弱。
“晚了!”
楼烨冷笑一声,现在还能由得你想不想知道?
他捏起卫绾的下颚,冲着那开合的唇便吻下去。卫绾瞪大了一双杏眼,又恼火又羞愤,楼烨怎么能……怎么能还这样?
“唔……”
卫绾被楼烨的身体和背后的树夹在中间,进退不得,舌头被楼烨搅着发疼,他抗拒不已,推拒的手法越发杂乱无章,然而楼烨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巍然不动地抵在卫绾身前。
“嘶——”
楼烨皱着眉,从卫绾口中退出来,舌尖的地方隐隐作痛,楼烨兀自含着舌尖,眼睛盯着卫绾,神色越来越冷。
“长本事了?还会咬人?”
“我是你弟弟,你不能……”
“我能!”楼烨打断卫绾,“你这条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想怎么样,自然能怎么样!”
——楼烨说的是当年将他从水中捞起来那次,可是当初如果不是他带头,陆弘也不会跟着欺负自己。
命是他救回来的,可他也是罪魁祸首。
“你……”卫绾气红了眼眶,“可是我是你弟弟,你这样,是乱伦……”
“我弟弟?”楼烨冷笑一声,“谁承认的?”
“……无论承不承认,我都是!”
“错了,没人承认,你就不是我弟弟,这就不是乱伦,”楼烨凑近卫绾,唇角冰冷,“再说了,贱女人生的儿子,我楼家收留了,才叫作‘表少爷’,当初若是不收留,只能叫作‘野种’,怎么算,都算不到与我乱伦。”
楼烨说罢,再次吻上卫绾的唇。
卫绾一下子失去了反应,愣愣地立在原地,直到下唇一痛。
他啊地一声痛呼出声,手捂在自己的下唇上,那里已经渗出了血珠——是楼烨咬的。唇上的皮肉又薄又敏感,咬一下便出了血,痛感也快速传达到神经,眼泪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楼烨道:“卫绾,我劝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又哪来的手去管别人的事?还有,下次再敢咬我,我就把你的下唇咬掉!”
卫绾垂着长睫,抿着唇不说话,眼眶中的泪要落不落的,看着格外可怜。
楼烨看着有些心烦,他自知方才话说重了,但也拉不下脸去哄人,索性眼不见为净,先出去,在马车上等卫绾。

23-24
23
次日,卫绾回到国子监。
宋之远早早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温书,脸色平静。
如宋之远这样冷彻高岸,似孤月一般的人,断然是不会愿意做那等事的,那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苦楚。
卫绾不清楚昨日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但宋之远先前一直不说,便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意思,或者说,也清楚自己即便是知晓了,也帮不了他什么,这样的丑事,又何必再说出来。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卫绾的视线,宋之远偏头,问道。
“没……没事。”
卫绾有些心虚,为自己昨日撞见的事尴尬,也为不能帮到宋之远愧疚。楼烨的话难听,却是事实,他连自己都受人拿捏,又怎么帮别人。
倒是宋之远注意到卫绾唇上有伤,问他嘴唇怎么破了。
卫绾下意识地捂住唇,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后,讪讪地放下手,他扯了个谎,道是“昨日嚼东西的时候嚼地太快了,自己咬的。”
宋之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卫绾一眼,没说什么,提醒道,“离春闱也没几个月了,好好准备吧。”
“……嗯。”
卫绾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卷的边角,似乎能让他们摆脱他人掌控的路,也就这一条了。
***
“三少爷寻我?”卫绾一愣。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楼烨便没再找过他,现在突然来叫他,卫绾不免有些惊讶,再有……面前这个人虽然穿着楼家下人的衣服,但他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个人。
平日里楼烨要找他,多数是叫焦顺,焦顺若是赶不来,叫的也是他院中的人,断不会叫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来。
卫绾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对面的人点头,似乎是知道卫绾心中所想,解释道:“我是新来的,出来采办的时候遇到焦小哥,焦小哥突然肚子疼,托我给您传话。”
“我这还有焦小哥的腰牌。”那人说着,拿出一块小长方形的木牌给卫绾看,确实是楼府的腰牌,上面还刻着焦顺的名字。
那人催道:“我看焦小哥叫我时挺急的,怕是三少爷寻您有什么要紧的事,表少爷还是快跟我走吧。”
去那种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应该就是楼烨一时兴起,或是醉了,要他去当苦力,但是楼烨耐性不好,不喜欢等人,怠慢了估计会不悦。
卫绾看了那人一眼,这才点头。
出国子监的时候,楼府的马车还停在外面。赵西听到楼烨找他,也想上马车一起跟着去,被卫绾叫住了。
“你回府吧,三少爷寻我去卧春楼,许是有什么事,你回去替我向李先生告个假。”卫绾留了个心眼。
赵西有些不解,今日李先生不来府中授课的啊,“表少爷记错……”
“别愣着了,快去吧,别让先生久等了。”卫绾打断他。
难道是改了时间,今日要来?
赵西这般想着,应了声好。
***
灰衣仆人领着卫绾上了二楼,浓烈的胭脂香粉扑鼻而来,卫绾不适地微微皱了皱鼻子。
楼家家风严谨,楼相虽然因为对楼烨颇为满意而对他管得宽了些,但在某些方面上还是该严则严。
而楼烨也不是耽于声色的人——就卫绾之前寥寥几次被楼烨叫来所看到了,都是普通的清宴。
卫绾直觉,楼烨不会在这里。
门房已经被推开了,里面的人左拥右抱,只有权贵富家才能负担得起的华贵衣裳松垮地系在身上,姿态放荡,有几人甚至面色怪异,一副飘飘欲仙、醉生梦死的模样,里面的人各自忙着,自然也没留意到这边的情况。
卫绾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屋内酒气混着脂粉香,揉作一团,引人不适。
他停在门口,向里扫视了一圈,楼烨不在其中。
“哟,来啦!”
正当他要走的时候,正首坐着的男人突然开口了,他这一说话,下面的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其余人身边的都是貌美的姑娘,而上首那人左右却是两个清俊的少年。
卫绾后腿一小步,问旁边的仆人,“是不是带错房间了?”
旁边的人还没开口,方才说话的那个男人又开口了,“找楼烨是吧?他肚子不舒服,出恭去了,等会就回来,跟我说要是你来了,在这里坐一会。”
那男人说着,端着酒杯来拉卫绾,“站在那干什么呢?这光天化日的,还怕被吃了不成?”
男人说笑着,下面的人都捧场地笑开了。
卫绾总觉得这人的一双鹰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直到这人走近了,卫绾才记起来——这人就是那日他等楼烨时,古怪地盯着他看的那个人。
这人眼神太过冒犯,像是老鹰窥视无处可逃的小鸡,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卫绾被看得不舒服,想向后避开,却被那灰衣仆人给挡住了路。
“表
少爷,这是御史大人的独子,陈道,三少爷最近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有求于他,表少爷您……”灰衣仆人抬手扶着卫绾,看似是怕他摔了,实则暗中将他朝里推,“莫要得罪了他。”
楼烨有求于这人?
卫绾一愣,是什么事?
楼烨权贵皇戚之后,除了皇家子弟,在上京还真没几个身份地位能比得过他的,他自身又是天资过人,在卫绾眼中,就没有楼烨解决不了的事,楼烨的头颅似乎生来就是高高昂着的,卫绾实在是想象不出楼烨有求于人的场面。
这些时日见不到他,是为这事奔波吗?
卫绾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手腕便被陈道给抓住了。
“来都来了,这不得喝上一杯?”陈道盯着卫绾,微微眯了眯眼,招手示意身后的人拿杯酒来。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聚在了卫绾身上。
陈道的手还端着酒杯,且不说卫绾拒绝后是否可以真的不喝了,单是他只要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就是拂了陈道的面子。
在场的人显然都是以陈道为首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拒绝,陈道必然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满,那这样的话,是不是会给楼烨惹麻烦?
卫绾抿了抿唇,接过酒杯,对面的人眼中笑意更深了。
但卫绾也没有打算喝下这杯酒,他双手举着酒杯,敬了一下陈道,而后用袖子掩着口,正准备喝时,手中一个不稳,杯中的酒便都倒在了他衣襟上。
卫绾慌忙拍着衣襟,歉意地看着陈道,问能不能容他下去换身衣裳。
陈道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笑,这才示意下人带卫绾去换衣裳。
卫绾素来有自知之明,他不知道楼烨叫他来干什么,但他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微不足道,连楼烨都觉得棘手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能做的只有不得罪陈道,让楼烨更加难办。
卫绾与楼烨如今看着两不对付,见面也多是不欢而散,但其实卫绾很多东西都是从楼烨那里学来的,比如,对陌生事物的警惕之心。
当年卫绾还和楼烨关系好的时候,楼烨走那里都捎上他。一次去付家的家宴,付二公子付琦与他年纪相仿,想同他玩,便倒了杯葡萄酒引他的兴趣。
葡萄酒乃西域之物,酒色红艳似血,那时大晟与西域一带的互市还不是如今这样繁华,中原人又多少鄙夷外夷之物,是以葡萄酒在大晟不常见。
楼府也没这样的酒,卫绾好奇,便要接付琪的酒杯,被楼烨给扣住了。
楼烨三言两语将付琪打发了,而后才敲了敲他的头,训道:“连过了哪些人的手都不知道的酒也敢接,心这样大?”
卫绾觉得楼烨有些小题大做了,小声辩解道:“我觉得他也没有恶意。”
“你同那小子见过几面?认识了多久?了解他多少?就觉得没有恶意?”楼烨反问他。
卫绾哑口无言,他与付琪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那小子或许对你没有恶意,但你怎么知道那杯酒在付琪之前还有没有人碰过?你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给人图的,别人犯不着害你,但你怎么笃定你没有?或者人家为的是要借你的手呢?”楼烨最后道,“以后给我长点心,凡事入肚子里的东西,以后无论谁给的,除了我,都不准接。”
“公子,这边走。”
领路的姑娘出声提醒道,正好将卫绾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卫绾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处,面上露出几分适宜的错愕,他抱歉地朝那姑娘一笑,“我好像掉了个东西,那东西比较珍贵,丢不得,我得赶紧去找回来,就不同姑娘去了。”
卫绾说罢,也没等那姑娘回答,飞快向楼下走去。
他直觉一向很准,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楼烨也不在,让他有些慌,想赶紧回去。
卫绾打的是客气迂回的路线,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同他讲客套。
有权有势之人看中某样东西时,走的通常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卫绾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一方帕子捂住了鼻口,帕子上沾了迷药,卫绾没挣扎几下,就昏了过去。
24
卫绾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
“醒了?”声音从旁边传来,是陈道。
“挺好的,也省得我用其他办法把你弄醒。”陈道突然凑近,卫绾下意识地扭头躲了一下,没躲过,被陈道轻佻地捏住了下颚,“啧,就是这双眼睛,纯得跟什么似的,偏偏又惯会勾人,楼烨是怎么把你养成这样的?改天我还得向他讨教讨教。”
卫绾就算是再迟钝也看出这人不怀好意了,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无力,应该是迷药还没过。
“你既然知道我是楼烨的人,不怕他找你麻烦?”卫绾强作镇定道。
“哦?”陈道脸上带着玩昧,“之前那个下人没跟你说,楼烨最近找我办事吗?你在这,不就是楼烨叫来的吗?”
“你什么意思?”卫绾唇瓣微抖。
“意思很明显啊,还听不
懂?”陈道笑了一下,欣赏着卫绾面上露出的不安,“前阵子孙磊收了别人的好处,判偏了个案子,导致一家十口人男丁处以绞刑,女眷沦为官奴,这事在渊州闹得大了些,我堂兄恰好任渊州刺史,临近‘年察’了,楼烨要保孙磊,所以才来找我,而作为我答应他的条件——他把你送了给我。”
卫绾瞪大了眼睛。
孙磊是楼烨的表弟,楼夫人庶弟孙浩唯一的儿子。
楼夫人与孙浩自小感情要好,孙浩依靠着父亲是永安侯与长姐为左相夫人,平日里在地方上没少作威作福。
楼相素来看不起这等人,但因为楼夫人的关系,还是帮着擦了好几次屁股,仍不见改后,索性不再给兜着了,也不让楼夫人与之再接触。
年察,即为大晟一年一次的地方审查,由各州刺史负责,专门为督促地方官员恪尽职守,为官清正,地方官员的升降贬罚也全以此为据。
当今圣上心有鸿图,重视民生,因此对年察格外重视。
永安侯几年前便不理朝事了,孙磊犯了错,孙浩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保的,他无处可求,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楼夫人。
许是这事被楼烨知道了,楼烨不愿意因为这事让楼相与楼夫人起摩擦,便将事情揽了过来,私下找陈道解决。
这说得过去,但是……
“不可能!”卫绾下意识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不就在这了吗?话说回来,我把你要来,可还废了我一番功夫呢!”
陈道显然不想再啰嗦了,勾起卫绾一缕散出来的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了的话,现在,轮到我讨回报了。”
卫绾极力向床里面贴,然而手软脚软,根本摆脱不了陈道。
男人陌生的气息压来,粗重的喘气喷在脖颈处,卫绾恶心地想吐。
与上次被楼烨压着时的感受不同,上次是害怕和委屈,然而这一次卫绾只感觉到恶心。
满满的恶心。
楼烨呢?
他在哪?
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
是因为他总是惹怒楼烨,让他觉得烦了,所以才把他送给别人做交易吗?
“嘶——松口!”
陈道用力地掐住卫绾的腮帮子,才将被咬住的手解救出来。
手背上留着一圈带血的牙印,陈道甩了甩手,瞬间怒了,他扬起手就准备给卫绾一巴掌,但看到卫绾眼眶通红时,又将手放下了。
“本来以为是个软的,没想到还会咬人,也好,这样才有趣。”
陈道笑了笑,将卫绾从角落里扯了出来。
***
“你来这做什么?”白恒叫住赵西,想了想,又问道,“表少爷有事?”
“白侍卫?”倒是赵西见到白恒有些惊讶,“白侍卫不是在三少爷身边吗?”
白恒皱眉,“少爷在府中。”
“在府中?”赵西更是惊讶,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些,“但是表少爷说,三少爷叫他去卧春楼……”
白恒脸色一变,“他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散、散了学堂就去了。”赵西被白恒的模样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他赶紧交代了,“是有个自称是府中新来的,拿着焦小哥的牌子来传话……”
然而白恒没时间去听赵西的交代,他打断赵西,“赶紧去备马!”而后折回身往院子里去。
要是那个人出了什么事……
白恒不敢再想,脚下步子更快。

25-26
25
约有一指粗的长鞭晃过,打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身上。
长鞭破风的声音清晰,足以证明那鞭子的力道不小,然而却不见那被打的人怎么出声。
楼烨一脚踹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室内一片狼藉,带血的木簪子断成两半被丢在地上。
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头发披散,衣裳破碎,那人手抱着头,脸被埋着,看不清样子,左臂上整截袖子不见踪影,露出的白皙手臂上红痕交错,刺目极了。
陈道站在那,左眼处包着白纱,有血从中透出。
“跑起来,跑啊,刚才不是很能耐的吗!”
陈道手里拿着鞭子,不解气地还想再挥下一鞭。
楼烨目眦欲裂,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停住了。在意识回到脑中的时候,他已经劈手折下了陈道的鞭子,将人给一脚踹了出去。
结实的木架瞬间便被撞得散架,发出沉闷的声音。
“谁准你动他的?”楼烨捏着拳头,一步步靠近陈道,面色如同修罗。
“咳、咳咳……”
陈道倒在一片散架了的木架中,不知是不是楼烨那一脚踹得太重了,陈道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敢对我动手?”陈道喘过气。
楼烨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抖了抖鞭子,而后用了十成的力道照着陈道甩下一鞭。
第二鞭。
第三鞭。
第四鞭将要落下的时候,白恒在外面出声提醒道:“少爷。”
陈道脸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了,楼烨握鞭子的手紧了紧,最后那一鞭落在了陈道的手臂上。
楼烨将鞭子扔在陈道身上,看也没再看他,而后回身走近角落里缩着的人。
离那人还有两尺距离的时候,楼烨顿了顿,他缓了缓脸色,将周身的寒意散去,这才靠近卫绾。
手一碰到卫绾,便引来了对方的挣扎。
“是我。”
楼烨觉得不对劲,强硬地将卫绾的头抬起来,“看清楚,是我。”
卫绾眼中没有焦距,下唇被自己咬破了,脸上则是显眼的手印,看得楼烨脸色更是冷了一寸。
卫绾似乎是看清了面前的人,抵触的动作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没事了,”楼烨脱下自己的外衣裹着卫绾,将人抱在怀里,一改往日的不耐烦,轻声安抚道,“没事了,小绾,乖,我带你回家。”
卫绾攥着楼烨的衣襟,用力到手指发白,他将脸埋在楼烨的胸前,没出声。
楼烨将人抱起,没走几步顿了一下,还是折回去扯了屏风上挂着的大披肩,将卫绾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才离开。
“楼烨,你给我等着,你敢这么对我……”没想到陈道还有意识。
楼烨脚步都没停一下,经过陈道时又当胸补了一脚。
他扫了一眼白恒,“处理好了。”
“是。”
***
下人很快将热水抬进来,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楼烨把卫绾放到矮凳上,要帮他脱衣服,卫绾攥着衣襟,没让。
楼烨皱了皱眉,知道卫绾介怀什么,他看了卫绾一眼,也没说什么,道了一句“你自己来”,便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卫绾拉住了腰带。
楼烨抬头看他。
“陈道说是你把我送给他的。”卫绾垂着长睫,低声道。
“什么?”楼烨皱起了眉。
卫绾又重复了一遍,补充道:“为了帮孙磊。”
“你觉得呢?”楼烨面色变冷,反问道。
“不是。”
从楼烨闯进来救他,他便知道陈道说的是假话。
但他不知道这个期限是多久,是永远,还是在他真正触及到楼烨的底线之后,将他当作交易的筹码换取利益。
“那你还问什么?”
楼烨面色缓了些,他想着,幸好卫绾看得清,没误会他,要不然他就让卫绾在水中呛几口水,醒醒脑。
然而卫绾下一句话又让楼烨脾气上涌。
他问:“那以后呢?如果我还是打你,反抗你,惹怒你,你会不会……把我送给别人?”
楼烨咬牙,手中蠢蠢欲动,这颗脑里袋究竟在想些什么,真有种将这人压进水中洗洗脑的冲动。
然而楼烨看到卫绾发红的眼眶,最后还是没这样做,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将人抱进浴桶里,在卫绾要站起来的时候又压了压他的脑袋,动作有些粗鲁,声音也透着不耐烦。
“什么乱七八糟的,瞎说些什么!赶紧给我洗好,着凉了看谁还管你!”
楼烨还是那个楼烨,他说话语气总是不好,但卫绾却心安了。
“找他也是给他面子,还真当自己有多大能耐了!”楼烨冷笑一声,他猜到是陈道同卫绾说的,具体怎么说的不清楚,但肯定少不了添油加醋。
他不想让卫绾接触这些事,况且这事本来也不关卫绾的事,楼烨没想过同卫绾解释,但最后还是带着几分解释的意思提了几句。楼烨点到即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看了眼卫绾,犹如大家长一般下命令,“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在我回来之前,我要看到你收拾好自己。”
卫绾抓着木桶的边缘,看着楼烨出去的背影,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细微动荡的水温和地裹着身体各处,被鞭子抽到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痛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卫绾的眼睛更红了些。
楼烨在屏风后立了一会儿,想到卫绾手臂上食指般粗的红痕,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变得模糊的人,这才抬脚出去。
***
楼烨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还是亮着的。
楼烨皱了一下眉,走进去便看到卫绾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发什么呆,还不睡?”
卫绾没答,注意到楼烨身上的夜行衣,“你出去了?”
他以为楼烨是将房间让给他,自己去偏房睡了,没想到楼烨还会进来。
楼烨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没说去了哪里。
房间里木桶还没搬下去,应该是卫绾没叫人进来过。
桶里的水早就凉了,楼烨用手试了试水温,也不算太冷,便脱了衣服,就着这桶水简单冲洗了一番。
卫绾偏过视线,非礼勿视。
“我的床,我不能睡?”楼烨穿好衣服,看着卫绾堵在床边,挑了挑眉。
卫绾抿唇,“那我回我院子里。”
他说着,就要下床,被楼烨一把揽住了腰,带了回去。
卫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就要挣扎,楼烨立马松开了手。
“这么晚了,还折腾什么,我不动你。”
楼烨吹灭了蜡烛,自顾自地躺在床外一侧。
已是深夜了,蜡烛一灭,这屋里就近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楼烨闭目养神,良久,身侧的地方凹陷了下去。
楼烨根据感觉判断,卫绾应该是贴着墙面睡了。
他睁开眼,没有目的地看着漆黑的房梁——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只是一个习惯罢了。
上一次和卫绾一同躺在这张床是什么时候?似乎已经是挺久之前了吧。
那时候这个人还喜欢挨着自己睡,但现在已经恨不得穿过墙,隔得远远的。
这其中的原因楼烨自然也知道。
但他不是不想对卫绾好,只是在知道了那些事情后,如果再对这个人好,那就太对不起嫣儿了。
26
卫歆带着卫绾来楼家撒泼的时候,楼烨已经四岁多了。对于早慧的孩子,这个年纪已经会记事并有自己的判断力了。
楼烨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场景,衣衫褴褛的女人坐在地上抹泪,怀里抱着个瘦小的孩子。
堂上,母亲扶着肚子,面色有些苍白,父亲更是脸色铁青地命人将那对母子拖出去。
下人一碰到那女人,那女人便叫了起来,她怀中的孩子也哭了起来,孤儿寡母,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但楼烨看得清楚,那女人暗中掐了那孩子一把。
奶娘发现楼烨还在堂中,连忙拉着他离开。
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母亲动了胎气,嫣儿早产下来,而那对母子留在了楼府。
楼烨再长一点的时候,对当年这事也清楚得不差了。
楼嫣然在娘胎里待不足月便出来了,抵抗力不好,幼时常伴汤药。是药三分毒,她小小年纪就灌了那么多汤药,以至于整个人大多时候是病恹恹的。
楼烨是极护短的人,他对旁人有多桀骜不耐,对亲近之人便有多收敛包容,尤其是对楼家的女人。楼嫣然心情不好,他便总寻些小玩意逗她,带她玩乐。
嫣然小小年纪便受这般多的苦,全要拜卫歆母子所赐,楼烨心知肚明。
那对母子被安排在靠近下人房的小院里,府中上下没人在意,楼烨只要想,自有人会去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对母子消失。
有时看着嫣然被苦药苦得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时,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或是让那女人的孩子也灌下一碗苦药,但最终没叫人去,只是当那对母子不存在。
楼夫人也不许下人在楼嫣然身边乱嚼舌根,不是慈悲,只是不想让楼嫣然怀着怨恨长大。
由是全府上下都只将卫绾母子当作不存在。
那天,楼烨在院子里陪楼嫣然放风筝。
跟着风筝小跑的小姑娘又突然跑回来,扯了扯楼烨的袖子。
楼烨问:“怎么了?”
“三哥哥,那里有个人。”
楼烨顺着楼嫣然的视线望去,葱郁的大树下确实是站着一个人,那人半边身子藏在树后面,只露出个一个脑袋来,看模样是同嫣然差不多大的孩子。
府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小孩?
楼烨脑中疑惑一闪而过,但也没多理会,只猜测是府里下人的孩子,他以为嫣然不喜欢那小孩,便要叫下人将那孩子赶走。
却被嫣然叫住了,“别,三哥哥,我想和他一起放风筝。”
楼烨便改口,要人将那孩子领过来。
下人领命,楼烨远远看去,那小孩见人来了,转身要跑,东钻西躲的,瞧着还挺机灵的,楼烨不禁笑出了声。
那孩子最后还是被带了过来,生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一张巴掌大的脸没什么肉,显得那双乌黑的眼睛更是大。
“你叫什么名字?”楼烨问他。
那小孩不说话,只是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楼烨又问他父母是谁,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楼烨挑了挑眉,怀疑是自己长得有点凶,把这小孩给吓住了,他正想着让个面容慈爱的婢女问话,身后有下人认出了卫绾,在楼烨耳边低声了几句。
楼烨眼中的兴味顿时冷了下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如果不是下人提醒,楼烨还真忘了府里有这么个人。
他记得卫绾比嫣然还要大上一岁,但现在两人站一起,卫绾竟是比嫣然还要矮上那么一点。
楼嫣然还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卫绾,楼烨将她的脸轻掰了回来,道:“是个哑巴,看着脑子也不大好使,你想要玩伴,改天让陆弘来府里陪你玩。”
“弘哥哥一点也不好玩。”楼嫣然有些失望。
“那哥哥再给你找其他的玩伴。”楼烨哄道,又转头吩咐下人,“把他带走。”
除了这一次,后面楼烨也没再在府里见到过卫绾。
事情的转折是在楼嫣然七岁落水那年。
那时还是个雪天,本来应该有两位奶娘在楼嫣然身边的,但那日竟然都不在,楼嫣然踩在雪地里走,一脚打滑,直接摔进了池子里。
偏巧卫绾那时经过池子,看到了这一幕。
“来人!快来人!四小姐落水了!”
卫绾来不及等其他人来救,自己冲了下去救人。
卫绾那时也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虽然会浮水,但哪里救得起跟自己差不多重的楼嫣然,只能尽力地托着楼嫣然。
但卫绾那一嗓子,也将楼府的下人引了过来,最后家丁跳下去,将两个孩子都救了上来。
虽然都救了上来,但冬日的池水,冰冷彻骨,又都是体质虚弱的孩子,当夜里都发起了高烧。
卫绾在池子里泡得更久些,两个孩子救上来后,自然都是顾着楼四小姐,只有一个老奴脱了外衣给卫绾裹了裹,后来若不是卫歆的哭声,都没人留意到这里还躺着一个脸白得近乎无色的卫绾。
楼夫人听了家丁的描述,知道若非卫绾,自己女儿可能救不回来了,当即也命人请了郎中给卫绾看看。
那一夜,两个孩子都在鬼门关外徘徊着,最后楼嫣然的烧退了下去,楼夫人守了一宿,喜极而泣,被楼相给劝着去休息了。
第二日楼夫人来看女儿的时候,楼嫣然便醒了,楼夫人喂女儿喝下药,听闻卫绾还未醒,便起身去小院里看卫绾。
楼烨看母亲眼下黛青明显,显然是昨夜未曾睡好,于是便劝母亲再去睡会,自己帮她在这里看着卫绾。
由是卫绾悠悠转醒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楼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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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嫣然是因为卫绾母子而早产出来的,但这次又确确实实是因为卫绾,楼嫣然才得以救回来。
楼夫人心中感激,对着卫绾也有了几分关心。
楼嫣然也喜欢卫绾,连带着楼烨也渐渐跟卫绾相熟了。
卫绾安静,跟在楼烨身后像个小透明,默不作声的,但又总能领会楼烨的想法,与楼烨极为默契。
楼烨勋贵之后,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之间便自带气场,自小便是同龄人之中的头头,收到的或倾慕或崇拜的目光自是少不了,但楼烨总觉得卫绾的崇拜是不一样的。
像是看着光,眼睛都亮了。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感觉,楼烨说不出来,总之是令他十分受用。
由此楼烨便更喜欢带着卫绾一起出去,还颇有几分花孔雀带着喜得的宝贝到处炫耀的意思。
楼烨眼中的得意太过明显,有些同伴看不顺眼,便笑他哪里是养了个弟弟,分明是养了个童养媳。
楼烨倒是不觉得恼,反倒更得意,童养媳便童养媳,还不是都我楼烨的。
但说的人多了,楼烨还是有些烦了。在一次外出时,临时叫住了卫绾,叫他在桥下等着,等他回来再带他回家。
卫绾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点了头。
但卫绾这一等,直等到月上枝头也没见楼烨接他回家。
另一边,楼烨被下人伺候着洗漱完,刚一躺在床上,便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贴身婢女愣了一下,“少爷,怎么了?”
“卫绾呢?他回来了没有?”楼烨语气有些急。
今日那帮人带了酒,说是什么埋了好几年的醉红。他们几个都还没到可以饮酒的年纪,家中对这些也管得严了些,都没喝过酒,便都有几分好奇。
于是一杯接一杯,没了节制,以至于楼烨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连卫绾都给忘了。
“奴婢去僻院看看。”
“算了,不用了,”楼烨揉了揉还有些晕的脑袋,“他那呆性子肯定还没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匆忙套衣服。
“少爷这是要出去?”婢女看着楼烨的动作,劝道,“少爷告诉奴婢表少爷在哪里,奴婢去接便好,少爷这都睡下了,就别起了。”
“我把他给忘了,他肯定要生气,我得亲自去接他回来。”楼烨套上最后一只鞋子,不等婢女再开口,人已经到了门口走了。
楼烨说得顺口,却让婢女听得一愣,她家三少爷自小唯我独尊的脾气,除了家中的夫人和两位小姐,哪里还在乎过其他人生不生气?
楼烨赶到桥底下的时候,果然那里还坐着一团小黑影。
楼烨见人没事,心下松了一口气,气焰又上来了。
他大步走向卫绾,敲了敲卫绾的额头,“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自己回来?”
卫绾捂着额头,“你把我忘了。”
楼烨这下子教训不下去了,本就是他理亏,他拉开卫绾的手,给卫绾揉了揉额头,“好了好了,下次不会了。”
卫绾吸了吸鼻子,楼烨这才发现卫绾眼眶里有泪。
“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卫绾扭过头,不让楼烨看,“那你记得了,以后别再把我忘了。”
“记得了。”楼烨想着卫绾饿了半天,于是背对着蹲在卫绾面前,“上来,我背你回去。”
“少爷,我来吧。”
楼烨只带了白恒出来,白恒说着便要来接卫绾,楼烨拂开他的手,“你先回去,走快点,让厨房热几个小菜,卫绾还没吃。”
卫绾怕下人又要麻烦,连忙道:“我不用……”
楼烨打断他,“你闭嘴,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这么久了,还是和嫣儿一般高。”
卫绾被说到了痛处,脸上红了,闷闷地不再开口。
“快去吧。”
“少爷……”
白恒不太放心,还要再说,被楼烨赶了走。
楼烨背着卫绾慢慢往楼府的方向走,意识到卫绾一直没说话,想到自己刚才的话,“生气了?”
“……没有。”背上的人闷闷道。
楼烨笑了一下,“放心,少了什么本少爷都给你补回来,保准你将来长得比嫣儿高。”
卫绾眉头更皱,“可是嫣儿也不高……”就算长得比嫣儿高,似乎也不是一件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
楼烨哈哈大笑,逗他,“没事,就算将来长得不高,没什么姑娘要也不打紧,我要就是了。”
卫绾干脆用手捂住楼烨的唇,不让他再说。
楼烨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卫绾的手,迫使他松开,这才正经了些,“逗你的,你才多少岁,哪有长不高的,大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高,如今不还是比父亲还高了?”
“真的?”卫绾将信将疑。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楼烨为了哄人,污蔑起自家大哥楼济来毫不手软,反正卫
绾也不会真的去找楼济求证。
卫绾有些不大能想象大哥楼济小时候同自己一样矮的模样,但又相信楼烨,这话题才慢慢揭过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慢慢的卫绾便困了,枕着楼烨的肩闭上了眼睛。
楼烨放慢了脚步,让背上的人睡得更安稳一下。
清辉洒下,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幽长而亲密。
如果不是后来楼烨无意间听到,当年楼嫣然落水一事的背后是卫歆做了手脚,他和卫绾应当会一直这样,兄友弟恭,直至各自成家立业都和和睦睦的,甚至楼烨也不会产生后面对卫绾的那种畸形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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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喜欢卫绾,但对卫绾他娘卫歆一直都是厌恶的,不单单是因为当年卫歆设计他父亲与利用孩子来楼家撒泼这两件事,也因为卫绾。
楼夫人生了三个孩子,无论对哪个孩子都尽心爱着,无有偏袒。楼烨自小在楼夫人的关爱中长大,以至于认为天下母亲都如自己母亲一般,对骨肉疼爱之至。头一次见到有卫歆这般当娘,非但对自己的骨肉不闻不问,甚至大雨天也能将不足十岁的孩子赶出院子。
那女人自私自利,又工于心计,心里除了自己,谁也没放着,甚至连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也不在乎,也就卫绾那个傻的,总是维护那女人。
楼烨最初还想让卫绾直接住在自己院子里,毕竟他们天天要在一起,住一个院里方便多了,但卫绾怎么说也不肯,楼烨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了卫绾。
楼烨见着卫歆便觉得烦,以是从来没踏足过他们那个小院子。
那一日说来也巧,楼烨与卫绾约好一同出门,但到了时间也不见卫绾来。
楼烨便差人去催,下人回复,说是卫绾有事,今日就不去了,让楼烨自己出去。
但楼烨是谁啊?
向来只有他放别人鸽子的份,还没有哪个敢放他的鸽子,楼烨心中不悦,便打算去瞧一瞧卫绾到底有什么事,比他还重要的。
楼烨把下人遣散了,自己朝卫绾的小院里走,还没走近,便听到里面两人似乎在争吵。
楼烨皱眉,卫绾脾气软,别说同他娘了,就是让他同陆弘吵,也不一定能吵得起架来。
“怎么,现在攀上了楼烨,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屋里,卫歆看着愈发高的儿子,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能同攀上楼家兄妹俩,还多亏了你娘我!当年要不是我设计让楼嫣然身边那两个奶娘离开,你哪来的机会救楼嫣然?”
卫绾瞪大了眼睛,“娘你在说什么?什么设计……”
卫绾话没说完,门便被一股大力从外面踹开了,屋里俩母子错愕地朝外看去。
门外,楼烨逆光站着,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你这毒妇!”楼烨怒不可遏。
眼看着楼烨朝她走来,卫歆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在卫绾后面,“小绾,小绾,他要打娘!”
卫绾被他娘扯着,这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挡在楼烨面前,“三哥哥,你别冲动,我娘……”
“你娘什么?”楼烨眸色阴沉,“你想怎么给你娘找借口?想说她说的是假话?”
卫绾顿住,说不出话来,他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当初嫣然落水一事肯定与他娘脱不了干系,可是……
楼烨盯着卫绾,“你知情,还是不知情?”
卫绾愣了一下,连忙摇头。
“既然不知情,那就不关你的事,让开!”
“不能让开,小绾,你不能不管娘……”卫歆脸色煞白,抓着卫绾的肩膀不放。
卫绾僵硬地站着,左右为难,让开是肯定不能让开的,楼烨这个样子,他看着都害怕,要是让开了,还不知道会把他娘怎么样。
他也是方才才知道嫣然落水与他娘有关,楼烨便闯了进来,也不知道楼烨听到了多少。
“你护定了你娘,是吗?”楼烨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看着卫绾。
“我……”
卫绾低下头。
楼烨眼中神色越来越冷,最后看了这俩母子一眼,离开了。
“不行!不能让他走,小绾,快去拦住他!”卫歆意识到楼烨可能去干什么,连忙推着卫绾出门,她慌张到近乎歇斯底里,“拦住他!要是让相爷和夫人知道了,娘会被打死的!小绾,快去拦住他!”
***
卫绾追到楼烨的时候,楼烨正是往相爷和楼夫人的院子的方向走。
“三哥哥——”
卫绾心一紧,跑过去拦在楼烨面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决心要拦了,是吗?”楼烨停了下来。
卫绾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边是他娘,一边是对自己好的嫣然和楼夫人。
他知道是他娘做错了,但是那是他娘,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娘被打死。
“对不起,”卫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楼烨的腿,语无伦次道,“对不起
,三哥哥,对不起,我知道我娘错了,可是,我……能不能……”
卫绾眼泪掉了下来,后面“能不能”什么,他没有脸再说下去,只是不断地道歉。
“即便嫣儿那么喜欢你,即便我娘对你那么好,你还是要站在那个毒妇那边,是吗?”
楼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卫绾眼眶蓄满了泪,紧张地拽着楼烨的衣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他让楼烨为难了,知道他这么做对不起嫣儿,对不起楼夫人,可是他不能让开。
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保全他娘的同时,又不伤害嫣儿和楼夫人。
楼烨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卫绾说话,心中更是凉,他冷笑一声,扯开卫绾的手就要走。
“不要!”卫绾膝行着跟上几步,重新抱住楼烨的腿,恳求道,“求你了,三哥哥,不要告诉相爷和夫人,我娘她……只要三哥哥不告诉相爷和夫人,三哥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了……”
楼烨捏起卫绾的下颚,卫绾一张清秀的脸布满泪痕。
最初接触卫绾时,发现这人敏感又胆怯,什么都怕,连在陌生环境里待一晚都不敢,红着眼眶,偷偷地跑来问他能不能在他屋里待一晚,但这人又要强,心里害怕了也只是红了眼眶,努力憋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偏偏是这样让楼烨最心疼,往常卫绾只要红了眼眶,不用他开口,楼烨都早早缴械投降了,但是这一次卫绾哭得鼻头都红了,楼烨也没觉得心软,更多的是失望。
楼烨明知结果,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所以在你心里,我们加起来也不如你那个只管生不管养的娘?”
卫绾摇头,“不是的……”
“但你还是听你娘的,来阻止我,甚至向我下跪。”
“对不起……”卫绾难受地低下头。
“你选你娘,那从此以后我楼烨就没有你这个弟弟。”楼烨面无表情,将后果摆明在卫绾面前。
卫绾慌张地抬起头,唇瓣蠕动半晌,话没说出来,反倒又掉了几滴眼泪。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楼烨扯了扯嘴角,“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回去告诉你娘,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要她连求死都不能!还有……”
“——往后离嫣儿远点,嫣儿自小受的苦够多了,我不知道若是再有下一次,她还有没有命从你们母子手里活下来!”
“三哥哥……”
卫绾手下意识地朝前抓了抓,只碰到楼烨半边下摆,华贵的布料从卫绾手中滑过,楼烨头也没回。
他看着楼烨冷漠地离开,心里更是难受,他喜欢楼烨,喜欢嫣儿,也敬重楼夫人,他谁都不想伤害,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卫绾抱着自己躲在后山哭了很久,最后眼睛都快哭肿了,这才抹干了眼泪,收拾了一下自己,回小院里。
楼烨没告诉楼相和楼夫人卫歆的事,但也容忍不了卫歆继续待在楼家。
当夜里,一群家丁便出现在卫绾他们的院子里,以“卫歆偷盗三少爷的财物”为由,将卫歆赶出了楼府,卫绾见他娘被推搡着倒在地上,想过去扶她,却被家丁拦着不让靠近。
卫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庆幸,所以这次也不敢叫闹,乖乖地捡了包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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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向来觉浅,听到旁边有动静,便醒了。
他点上一支蜡烛,橘色的亮光瞬间照亮房内一角,楼烨看见卫绾卷着被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卫绾?”
楼烨靠近卫绾,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有些烫。
卫绾自小身体也不怎么健壮,楼烨不敢大意,连忙让婢女去请医女来。
因为楼四小姐体质弱,时常生病,楼家便特意请了个医女住在楼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不一会儿,医女便赶来了,给卫绾查看了一番。
倒不是什么大事,前一阵子卫绾功课做得晚,睡得不足,今夜又受了凉风和惊吓,诸多原因加在一起,身体便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好休息几日便好。
楼烨送走医女,又按照医女的嘱咐将冷帕子覆在卫绾额头上。
没一会,楼烨便听到卫绾在呢喃些什么,楼烨凑近了些,这才听清卫绾喊的是冷。
楼烨皱了皱眉,扯开卫绾的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或许是感受到了暖源,卫绾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楼烨。
久违的清香钻进鼻腔,卫绾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清香,以前两人一起睡的时候,楼烨常常是闻着这股清香睡着的,后来两人决裂了,楼烨便再也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
此刻楼烨心神平静,既没有睡意,也没有其他什么旁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卫绾,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鞭伤疼还是因为脑袋不舒服,卫绾眉头微微蹙着,长而翘的睫毛上也是带着泪珠。
“不会再有下次了。”
楼烨眸色略沉。
***
卫绾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外头日光明亮,透过门栏明晃晃地照入室内,在地面上打出一圈白光,很明显,时辰已经不早了。
卫绾扶了扶额头,有些晕,后背也是出了一身薄汗,里衣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着青衣的婢女见卫绾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表少爷醒啦?怎么出来了,有事唤奴婢一声便好了,您昨夜半夜突然发起了烫,少爷特地叮嘱让您好好休息。”
卫绾被婢女劝着回了室内,但是也睡不着了。于是让人端来了清水,洗漱一番过后用了些早膳,又喝下一碗汤药,身体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卫绾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却被拦住了,说是三少爷让他在这里休息。卫绾问楼烨去了哪里,下人只说不知道。
卫绾没办法,只能在这里坐着。
一上午便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了,卫绾坐地有些心烦,忍不住再次问婢女自己能不能回去,楼烨回来若是找他,再叫他过来便是。
今日国子监休假,楼烨如果不在府中的话,应当是出去了,没有道理只许楼烨出去自己玩乐,而自己被他拘在他这院子里。
青衣婢女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左右为难着,楼相身边的小厮便来了。
“表少爷,相爷传您过去。”小厮恭敬道。
“相爷寻我?”
卫绾一时有些愕然。
楼相贵人多事,自他进了楼府,十余年了,楼相也没找过他一次。
“是。”
卫绾抿了抿唇,心中带着疑惑,还是跟着那小厮走了。
卫绾走到堂前,发现里面的人竟还不少。
楼相、楼夫人与楼烨都在,除此外,里面还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个国字方脸,面庞带怒;一个面庞无须,圆脸粗身,穿着绛紫色花衣,看模样似乎是宫里的人,一干下人都候在堂外。
卫绾看着这架势,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朝楼烨看去,楼烨面色平静,给卫绾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卫绾缓了一口气,抬脚踏入堂中,先向楼相行礼。
“陈大人的公子昨夜遇袭,这事你可知?”楼相摆了摆手,问道。
卫绾愣了一下,如实道:“不知。”
“有人见你昨日与陈公子在卧春楼饮酒,而后起了争执,这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楼相皱起眉头,似乎对卫绾与人去那种地方喝酒颇为不满。
……是因为昨日的事。
卫绾袖子中的拳头紧了紧,他看了楼烨一眼,楼烨微微抬了抬下颚,示意卫绾只管说便是。
“昨日有人假冒府中之人,说三哥哥寻我,我便跟着那人去了,到那的时候,没见到三哥哥。陈公子见我来,要我代哥哥喝一杯,我握酒不稳,将酒洒在了衣襟上,便离开换衣裳。”卫绾如实道,“我想着三哥哥寻我来应当是有什么事,便想先去找三哥哥,但是……”
卫绾顿住,有些不愿意开口。
“但是什么?你既然去找烨儿,又怎么与陈公子起了争执?”
“我……”
“小绾想来找我,但被陈家公子遇到了,那陈家公子不讲理,硬是拉着小绾要他去同他们喝酒,父亲你也知道,小绾向来乖巧,滴酒不沾的,心中不愿,那陈家公子觉得拂了他的面
子,便对小绾动起手来了。”楼烨站了出来,插话道。
他走到卫绾身边,撸起卫绾的袖子,少年白玉似的手臂上鞭痕刺眼。
卫绾想起昨日的事情,有些难堪地红了眼眶,落在众人眼里,便更是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不怕,我在这里。”楼烨悄然握了握卫绾的手,低声道。
楼相虽然不怎么在意卫绾,但也多少清楚卫绾的秉性,不是个骄纵会惹事的,此刻看到他被欺负成这样,心头也是一怒。
楼烨将卫绾的袖子放下,“父亲自小教导儿子,为兄者,当护其弟妹,小绾被人欺负,儿子岂能不怒?当即一时冲动,与陈公子交了几下手,之后我便带着小绾回来了。”
“——至于陈大人所说的‘夜袭’一事,儿子确实是不知道。”
“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身上的伤是我儿打的?”一直坐在边上的方脸男人站了起来,怒道。
楼烨不卑不亢道:“陈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卧春楼的小厮姑娘们叫过来问上一问,昨日那么多人在场,总不可能都没眼睛吧。”
“你!即便真是我儿打的,那也不可能仅仅凭一杯酒便打人,你身后那小子肯定是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否则为何我儿谁也不打,偏偏打了这小子?”
陈万指着楼烨,语气激动,“还有你,你那哪里是‘交了几下手’,你那分明就是想把我儿给活生生折磨死!不但伤他眼睛,还打断他一条腿!今日若不是下人起得早,发现了,我儿早便要被折磨死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素无恩怨,你对我儿怎么下得去的手!怎么如此心狠手辣?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理?”
“赵公公,皇上让你过来主持公道,你可要秉公无私,为老臣做主啊!你可是看过我儿的,我儿现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万对着身旁的花衣太监拱手道。
楼烨皱眉,昨夜他只是将陈道吊起来再抽了一顿。他下手有分寸,都只是皮外伤,顶多让陈道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就没动到陈道的腿,又哪来的“断腿”一说?
再听陈万所说,赵吉祥也看过陈道,那么陈道的腿应当是真的断了。
楼烨瞥了一眼外面立着的白恒,白恒眼中亦是闪过一丝诧异,他朝楼烨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楼烨心中一沉,有人借他的名义,打断了陈道的腿!
楼相原本还想向陈万问卫绾受欺负一事,此刻听到陈道伤得这般严重,一时又诘问不出来,他沉下脸问楼烨,“陈公子断腿一事,真与你无关?”
楼烨摇头,面上坦坦荡荡。
“赵公公,”楼相朝赵吉祥道,“知子莫若父,犬子虽顽劣,却也知晓轻重,断不会做这等心狠手辣之事,此事必有蹊跷,还请先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
赵吉祥点头,道:“咱家看也是,陈大人您说呢?”
陈万瞥了一眼楼烨,“好!那便交由大理寺审理!但是你儿身有嫌疑,需押往大理寺问话!”
楼相脸色略沉,“大理寺乃关押证据确凿之刑犯之所,如今暂无证据,便要将犬子押往大理寺,岂非有失公允?若需问话,皆可来我府上,楼某定不阻拦。”
两方僵持不下,眼看又要吵起来了,赵吉祥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左相说的也不无道理,大理寺办事向来公正,若是问话,在何处不是一样?”
陈万心中打算被截下,不愿就此罢休,“好,这事便先搁置一旁,我儿身上的鞭伤,可是你儿打的吧?那日数双眼睛都看在眼里,左相你可还要抵赖?”
楼相看了眼楼烨,“犬子一时冲动,确实是楼某教子无方,往后定多加看管……”
“看管?如何看管?我儿还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左相你上下嘴皮子碰碰便想就此掀篇?”陈万冷笑一声,打断楼相。
楼相道:“自然是依家法处置,但令公子伤我侄儿一事,陈大人可否给个说法?”
“待我儿醒来,自会让他给你侄儿道歉。”
陈万满不在乎,之前从未听说楼家还有个表少爷,想来也是个不重要的。
“下官既然在这了,那便让下官看看素来以清正闻名的楼家家法吧,也正好让下官学学,管教一下我儿。”陈万说着,又坐回了椅子上,冷笑着看着楼相。
楼相皱了皱眉,陈万乃太子妃的舅父,素来是不得理也要辩上三分的性子,圣上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赵吉祥来,已是给足了两家脸面,再闹下去,不但两家都不好看,恐怕还会惹圣上不悦。
楼相沉眉,“来人,上家法!”
卫绾一怔,没想到楼相竟真的要当众对楼烨用家法,他正准备说话,便被楼烨以眼神制住了。
楼烨将他拉开,“我无事,你去边上站着。”
他说罢,便一撩衣摆,端跪了下来。
“三子楼烨,目无家规,行事莽撞,不知分寸,杖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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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懒懒地趴在床榻上,由着下人给他上药。
楼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后背上条条斑驳的棍痕,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又怕父子俩为这事生隙,忍不住为丈夫说话,“烨儿你也莫怪你父亲心狠,那陈万是个出了名的不讲理的,又仗着有个太子妃的侄女撑腰,圣上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这天下便是太子的,这事如果不让着他些,也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
楼烨笑了笑,宽慰楼夫人,“儿子知道,母亲不必担心。”
“就是委屈你了,你自幼让我省心,这还是头一次挨家法……”楼夫人说着说着,又反倒埋怨起自己的丈夫了,“虽然说是为了大局,咱们得让个步,受个委屈,但你父亲也真是的,让下人下那般重的手,也不知打的是不是他的儿子!”
“儿子年轻力壮,这几杖棍不算什么,不消几日便能好,父亲若是让下人放了水,被那陈万看出来了,又会觉得父亲欺他,那儿子这顿罚岂不是白挨了?”楼烨道,“再说也是儿子冲动了,没忍住当众动手在先,这家法挨得也不算冤。”
母子俩又说了些话,最后楼夫人被楼烨劝着早些回去了。
楼夫人一走,楼烨面上的慵懒便消失了,取代而之的是几分阴沉。
他让下人出去,又叫了白恒进来。
“查到什么了?”
楼烨坐了起来,刚结痂不久的后背因为他的动作又崩出了几丝裂痕,在洁白的绷带上渗出一点血色来,楼烨脸色不变,眉头也没皱一下。
“属下无能,还未找到什么线索。”白恒低头。
楼烨拧眉,陈道断腿这事,不是寻仇,便是于此事上有利。
寻仇嘛……
他倒是也想打断陈道的腿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好收场,嫌疑也大。
陈家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若不然也由不得陈道逍遥这么多年,他动手都尚且有所顾忌,更遑论别人?在上京既与陈道有仇,又敢直接敲断陈家唯一嫡子的腿,还嫁祸给他的人,不多。
至于想从中获利的,除了陈家那几个庶子,应该也没谁了。
白恒恰好也想到这,于是道:“陈家下面还有几个庶子,陈道素来对那几个庶子非打即骂,若是他们心中怨恨,想趁机报复也不无道理,一个瘸了腿的儿子,即便是嫡出的,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
楼烨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这事若是被发现了,惹的可就不单单是陈家了,楼家也不会放过那个栽赃给自己的人。况且让白恒都查不到什么线索的人,足以可见那人行事周密,滴水不漏,除非那几个庶子在陈家扮猪吃老虎,否则根本没这能力。
陈道断不断腿、是谁断的,楼烨根本不关心,只是那人泼这脏水给他,这是楼烨所不能忍的。
他自小到大,坑过的人无数,向来都是扣锅给别人的,如今还是头一遭给别人背了黑锅。
两人还要再商讨着,门外便传来婢女的汇报——卫绾站在门外。
两人便就此打住了。
“你先继续查着,”楼烨想了想,又道,“也顺便注意一下陈家那几个庶子的动向。”
白恒领命,楼烨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白恒在门外与卫绾点了个头,算作是行礼了,回头为楼烨关门的时候,透过卫绾的肩头,却见方才还面不改色、一脸无事地与自己谈话的人,此刻居然趴在了床上,看那模样,似乎还挺虚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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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其实很早就立在惊蛰院外了。
先前见楼夫人在里头,便躲在院外,想着等楼夫人走了,再去看看楼烨。后来楼夫人离开了,白恒又被叫了进去,是以卫绾便一直站在外头,也不敢进去打扰。
还是惊蛰院里的婢女眼尖,看到他立在外边,这才朝里头汇报。
卫绾想要阻止时已是来不及了,便看见白恒出来了,让他进去。
卫绾觉得自己又打扰到楼烨谈事,木木地站在楼烨床榻几步之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又恰好被先生揪住了的学生。
楼烨掀了掀眼皮看卫绾,“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卫绾依言,走近了楼烨几步,但还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至少楼烨是一手捞不到他的。
“什么事?”楼烨看得清楚,但懒得再计较,他明知故问道。
“没有……”卫绾抬眼,看了一眼楼烨的后背,应当是因为楼烨的动作,伤口崩开了,白布上出现几点血晕。
楼烨是脱了外衣挨打的,三十杖结束的时候,他的里衣就透出血来了。楼夫人带着一大群奴仆围了上去,卫绾只能在人圈外担忧。
他垂下脑袋,“对不起,害得你被相爷罚。”
可算是还有点良心,知道他这是为了谁。
楼烨心中哼哼地想着,面上不动声色,“我也不会由着外人欺负我楼家的人。”
卫绾愣了一下,眼中神色暗了些,没说话。
也是,楼烨向来重的只是楼家的脸面而已。
楼烨看着卫绾这模样,便知道卫绾又想歪了,他要是为了楼家的脸面,就不会当众跟陈道动手,让所有人看楼陈两家的笑话了!
楼烨恨不得敲卫绾的脑瓜子,把人敲明白,又恼自己尽挑以前伤人的话说,自己给自己冷了下脸。
楼烨不说话,卫绾自是不敢开口的,还没暖起来的场面便又这样冷了下去。
“你今日说,是有人拿着焦顺的牌子找你的?”
良久,卫绾听到楼烨问他。
卫绾点头。
“废物一个,连自己牌子都能被人拿去。”楼烨冷哼,见卫绾皱眉,“怎么?你要为他求情?”
卫绾摇头,管人的事他插不上手。
况且焦顺若因此挨罚也算不得无辜,这次是骗他走,于整个楼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若下次因为焦顺的丢三落四,切实伤了楼家的利益,那再罚起来就晚了。再者,也可以借此警醒其余下人。
两人这样干干地聊了几句,眼看便又要冷场了。
楼烨心中郁结,这人对着萧鸣,甚至对着仅见过一面的祁钰都能言笑晏晏的,偏生在他这吐不出话来。
楼烨冷着脸欲起身,卫绾见他的动作连忙过去按住他,担心他背后的伤口因此又崩开,“你别动,想要做什么叫我就好了。”
楼烨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他朝茶几处抬了抬下巴,矜骄道:“渴了。”
卫绾回身给楼烨倒了水过来,手上摸着不烫,这才给楼烨端过去。
楼烨润了润喉咙,看着卫绾紧张的模样,眯了眯眼,而后慢悠悠道:“郎中说了,我这后背伤得太重,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是好不了的,若是想好得快一点,平日最好卧床休息,但我又不是闲人一个,哪里可以总是趴在床上的……”
卫绾连忙道:“三少爷如果有事的话,交给我做便好。”
楼烨听到这个称呼皱眉,“怎么还叫‘三少爷’?你白日叫着‘三哥哥’不是叫得好好的!”
卫绾面上讪讪的,白日里那么多人在场,他若是再称呼楼烨为“三少爷”,岂不让人觉得奇怪。再者,当初也是楼烨不让他叫“三哥哥”的。
楼烨显然也想到了,只是拉不下脸来让卫绾将称呼又改回来,显得自己多稀罕那样。他转而一想,反正也只是个称呼而已,到时候再慢慢改过来就是。
楼烨轻哼了一声,不再揪着这点,“你今夜便搬过来我这!”
卫绾不说话了,表情有些不愿意。
楼烨拉下脸来,“方才还说对不起,原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是,如果有事,让人来叫我一声便好……”
“你当我院子里的人闲得慌,没事做尽去给你传话?”楼烨打断卫绾,反问他。
卫绾被说得哑然,他不是不愿意伺候楼烨,只是不敢同楼烨睡在同一个屋子里。
楼烨面上更气,他坐了起来,推开卫绾,冷声道:“行了,不想伺候就滚吧!”
“我不是……”卫绾见楼烨后背上的血晕似乎更大了,想要楼烨别再动了,但楼烨根本不理他,只得连忙扶住楼烨的手,“怎么了?我扶你吧。”
“不是不乐意吗?走开,本少爷不需要你扶。”楼烨推开卫绾的手,依旧站起来。
卫绾没办法,只得认错,“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没有不乐意。”
楼烨松开暗自发力的手,看了卫
绾一眼,这才好似气消了,重新趴了下来。
“你别再动了,我去请郎中来。”
楼烨后背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卫绾不清楚楼烨伤得到底有多严重,怕伤口因为崩开而好得更慢,于是急急道。
楼烨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
卫绾这几天都住在楼烨的院子里。
楼烨因为背上的伤,没能去成书院,卫绾因为要照顾楼烨,楼烨也顺带派人去给他请了假。两人的学业便由大儒请到府上亲自授课。
距离来年的春闱也没几个月了,卫绾在楼烨这边准备感觉倒是更有益一些。两人互相交谈,楼烨见解独到,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让卫绾近乎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也不得不感慨楼烨真是天之骄子。
卫绾知道自己悟性不算好,多是靠勤能补拙,对秋闱还有点把握,但对上春闱——各地才子纷纷涌上京城,数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三年一次的一场考试,这是真真正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了,则就此飞黄腾达;落了,则回到原地,重头来过。卫绾对此,也没有实在的把握能一举中第,只能更加用心。
在楼烨这边住上的这段时日,卫绾不单学业上有所益进,与楼烨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
这日,卫绾借着买东西的名义出府,又寻了个借口支开一直跟在身边的赵西,这才终于寻到机会独自离开一小会儿。
他怀中揣着一封信,从打听好的小路向邮驿疾步走去。
距萧鸣离开已有一月余了,也不知道他在北方过得如何了。
这信卫绾早早便写好了,只是先前因为陈道一事,后来又因为要照顾楼烨——楼烨一直不喜欢萧鸣,而且萧鸣那会是私自出逃的,卫绾更是不敢让楼烨知道自己还与萧鸣有联系,所以才迟迟没有将信送出去,好在今日寻到了机会偷偷赶往邮驿。
卫绾在邮驿里驻足良久,握着的笔迟迟落不下去。
“你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呢!”邮驿的小二有些不耐烦了,催促卫绾,又见卫绾迟迟没动,疑惑道:“你这来寄信的,该不会是还不知道收信那人的住所吧?”
卫绾面上有些尴尬,他还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萧鸣拿着祁钰给的推荐信去了北方投军,至于投的是哪个军,具体在哪里,那时时间紧迫,他也没来得及一一问清。
出门时只顾着要支开赵西,竟忘了这关键一事,若是不知道萧鸣在何处,那他就是来了这邮驿也没有用。
卫绾让开位置,抱歉一笑,“要不先让后面的人来吧,我再想想。”
正当卫绾郁闷着,后面突然有人犹豫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卫绾回头,来人竟是祁钰!
“世子殿下!”卫绾心中一喜,推荐信是祁钰写的,他问祁钰不就好了!
“我在外头瞧着身形眼熟,没想到还真是你,”祁钰信步走来,开玩笑道,“我看你站在这里站了许久,怎么了,该不会是出门太急,没带银两吧?”
“倒不是这个……”
卫绾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又将事情同祁钰说了一遍。
祁钰听罢,折扇一收,“这倒好办,只是我当初写的也只是个推荐,也不知你那位朋友具体被安排在了哪一军,若是由邮驿寄去的话,怕也可能找不到人。”
“啊?”卫绾愣住,“那该怎么办?”
“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祁钰想了想,又道,“我每月也须得往家中寄信一封,不如小绾你将要给你朋友的信给我,我让家仆顺道一起送过去。”
有钱有势的人家书信来往自是不用邮驿的,多是由家中奴仆快马加鞭亲自送去。
“这怎么好意思……”卫绾怕麻烦祁钰。
祁钰一笑,桃花眼泛着温和,“不过是顺手罢了,也算不得麻烦。”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卫绾心中感激,“那便多谢世子殿下了!”
祁钰笑笑,“小绾客气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卫绾莫估着时间差不多了,若是再耽搁该让赵西起疑,便同祁钰道别。
临走时,又想起些什么,恳请祁钰替他保密寄信一事。祁钰眼中带着疑惑,卫绾怕他再问,自己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好在祁钰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
卫绾再次向祁钰道谢,笑着同祁钰挥了挥手,这才小跑着沿路回去。
祁钰见卫绾的身影消失在井市中,眼中笑意不减反增,他将信抛给邬应,转身也上了马车。
邬应拿着信跟了上去,“爷,这信是要一起送去吗?”
祁钰靠在软垫上,淡淡地朝邬应瞥了一眼,邬应连忙低头,恨不得自咬舌尖,多管什么闲事啊!
“知道了,爷。”
32
陈道断腿一事,大理寺查了月余,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但陈道醒来便一口咬定是楼烨做的,要大理寺将楼烨缉拿归案。
楼相后来又私下问了楼烨一次,楼烨只说不是他让人敲断的——如果问的是将陈道吊起来打的话,楼烨倒是还能认下,但敲断陈道的腿这事,本来就不是他做的,还能硬要他承认吗?
楼相也清楚自己这个儿子,且这又是父子俩私下两人说话,没必要骗他。
既然事情不是楼烨做的,楼相又岂能任由别人污蔑了自己儿子?
于是这事又僵持了数日,甚至还蔓延到了朝堂上。
陈万为儿子抱不平,在朝上也处处呛楼相,楼相自当不让,不卑不亢地反驳回去,清者自清,闹得皇上也有些不满了,最后大太监赵吉祥去陈家走了一趟,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事算是勉强告一段落了。
而白恒这边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楼烨也没法,只得捏着鼻子忍下这次泼来的脏水。
日升日落,日子如流水般晃过,眨眼便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上元节一家人围着吃完了元宵,楼嫣然听着外面的热闹声,便坐不住了,频频催促楼烨。楼烨原本懒得动弹,但被催得没办法,只得起身带着两个小的出去逛逛。
“慢点,嫣儿,急什么,戴好帽子,外边冷,当心着凉了。”楼夫人拉住楼嫣然,替她整好帽子。
楼嫣然只得乖乖停下,由着楼夫人给她整理。
“手套也戴上吧,当心冻着手。”楼夫人从婢女手中接过早早备好的手套,道。
楼嫣然嫌戴着碍事,不大乐意。
楼烨想着照他母亲这样叮嘱,不知得多久才能出去,于是出声道:“戴着吧,一会儿热了再脱下来交给婢女便是。”
楼嫣然听明白楼烨的意思,于是也不再推脱。
“好啦!我们走吧!”终于等弄妥一切,楼嫣然笑着小跑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衣裙,外边套着一件狐裘大氅,顶上的锦帽也是火红的颜色,衬得整个人张扬又俏皮。
楼烨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卫绾,把自己头上的锦帽拿下来,扣在卫绾脑袋上,“戴好。”
卫绾扶了扶帽子,有些不好意思,帽子里还带着余温,罩着脑袋热热的。
楼家给他的衣物与楼家兄妹的没有差别,他也有一顶新的锦帽,只是落在了院子里。
他想着今日穿得够暖和了,不戴帽子应该也没什么,便没麻烦下人再去拿,没想到楼烨直接将自己的给了他。
同样一顶雪色白锦冒,楼烨戴着时,显得他贵气无匹,这回戴在了卫绾头上,遮住了他小半长脸,只露出清秀的五官,给卫绾更添一份斯文软儒的小书生气质。
楼烨似乎对卫绾这身打扮颇为满意,弯了一下唇角,这才带着两个小的出府。
上元节的上京,街道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不少平日里闷在闺房的女子亦凑着热闹出来游玩,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面上的喜庆如出一辙。
“三哥哥。”
楼嫣然突然停住脚步,轻轻拽了拽楼烨的袖子,朝街边一角投去目光,以眼神示意楼烨。
那里一个老人在摆小摊,一树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把子下面围着几个眼巴巴的小孩。
“都这么大了,还吃这些小儿玩意。”
楼烨虽然口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走过去同老人要了两串冰糖葫芦,一串递给楼嫣然,一串递给卫绾。
楼嫣然俏皮地吐了吐,喜滋滋地过了糖葫芦,咬了一口才反驳道:“谁规定就只能小儿吃了?”
“少吃些,当心牙疼。”楼烨摇了摇头,见卫绾拿着冰糖葫芦不动,“怎么了?”
“没,我不用……”卫绾面上有些窘。
楼烨应当是习惯使然,以前同楼烨要好的时候,每年上元节也是楼烨带着他和嫣然出来游玩。
那时候小,也喜欢吃这些甜食,每次楼烨都会一人一根,买两根给他们,但那已经是十二岁之前的事了。
自从楼烨发现他娘做的事后,他便再也没跟过楼烨出去,上元节也没再吃到过冰糖葫芦。
这还是继与楼烨决裂后,第一个上元节同他出来。但他都这般大了,又不是女儿家,再拿着冰糖葫芦未免有些窘。
“我不用,嫣儿吃吧。”
卫绾将糖葫芦递给楼嫣然,被楼烨给挡住了。
“她吃不了那么多。”
“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卫绾道,“那我给那些孩子们吧。”
“哪那么多事呢!我给的,你敢丢一个试试?”楼烨蛮不讲理道。
这哪里是丢?卫绾正要反驳,楼烨便拉过他的手,就着这样咬下一颗糖葫芦,自己含着,“这下总吃得下了吧?”
卫绾无奈,也没再同楼烨争吃与不吃,接着咬下一颗糖葫芦,小儿玩意便小儿玩意吧,反正也许久没吃了,味道似乎也还不错。
三人带着几名下人继续沿街逛着,楼嫣然看中了一个狐狸面具,拉着楼烨要去那边猜灯谜赢面具。
那处猜的人多,他们一大帮人不好挤进
去,楼烨看卫绾也没有什么兴趣去猜灯谜,便让他先去醉云楼上坐着等他们,带来的下人也跟着卫绾一起去。
卫绾没有异议,他正好也渴了,两边人便暂且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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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坐在二楼,正看着夜景,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他回头,竟是祁钰。
“看来我与小绾真是有缘,这才过了几日,又遇上了。”祁钰展开折扇,笑着道。
卫绾也是觉得惊奇,上京这般大,出名的酒楼也不止醉云楼一家,竟然还能遇到祁钰。
祁钰今日穿着一身淡白紫色的锦衣,腰间缀着一块圆润玉佩,墨发被同色系的带子高高束起,将往常的散漫驱去了不少,衬得整个人有几分儒雅。
因为祁钰突然的靠近,楼府的下人都看了过来,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便要走过来护着卫绾,卫绾连忙解释,“无事,我与世……”
祁钰朝卫绾轻微地摇了摇头,卫绾意识到祁钰是一身平常打扮,猜想他不愿以真实身份示人,于是连忙改口道:“我与这位公子相识,你们且去看你们的吧。”
楼家的下人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卫绾邀祁钰落座,看祁钰只身一人,不由问道:“世子殿下一人出来?”
话一问出口,卫绾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祁钰入京为质,家人都在居庸关,不是一人还能有几人?
卫绾正想着怎么补救,祁钰倒是毫不在意,笑道:“是啊,府中冷冷清清的,听见外面这般热闹,便想着出来瞧瞧,也亏得我出来了,这才能遇上小绾,可算是让我今年这节日过得不再冷清了。”
卫绾也笑,“世子殿下拿我寻开心了,节日街上这般热闹,殿下即便不遇上我,也会遇上其他有缘人的。”
祁钰但笑不语,而后又道:“我既然叫你‘小绾’,就是拿你当家中族弟看待,你再这样一口一个‘世子殿下’的,岂不是与我生分?”
“要不这样,我长你四五岁,在私下里,小绾不如唤我‘祁大哥’?”
卫绾一愣,祁钰可以唤他“小绾”,但是他不能不唤祁钰尊称。
祁钰见卫绾犹豫,面上露出几分失落,“小绾可是不愿?”
卫绾连忙道:“自然不是,世……祁大哥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钰笑笑,注意到卫绾手中的冰糖葫芦,“小绾喜欢吃这个?”
“不算是,顺手多买了一串,不好扔了。”卫绾有些不好意思。
他吃得极慢,是含在嘴里慢慢吸吮的那种吃法,因此一路逛过来,这才吃了三颗,期间楼烨又帮他解决掉了一颗,于是还剩下两颗。
这东西太甜了,吃个一两颗还好,再多卫绾就有些受不了,但又不敢扔了,怕楼烨回来问他,于是只得一直拿在手里。
“这东西我也许久没吃过了,看着红亮剔透的,突然也有些馋了。”祁钰道。
卫绾一愣,“祁大哥若是想尝尝,我叫人重新给你去买一串……”
“不必这样麻烦,小绾不介意的话,让一颗给我尝尝可好?”
“自然不介意,只是我这已经吃过了,不好……”
“无事,”祁钰笑着打断卫绾,就着他的手咬了一颗冰糖葫芦下来,含在嘴里转了几圈,“确实很甜,怪不得小绾还喜欢吃。”
卫绾正要回话,那边楼家兄妹俩便上来了。
“这里。”卫绾停住话,朝楼家兄妹招手。
楼烨走了过来,看到祁钰,皱了一下眉,而后才简单朝他行了个礼。
祁钰道:“不必多礼,我今夜也只是出来看看热闹的,不必行这些虚礼。”
楼嫣然凑到卫绾身边,“绾哥哥,好看吗?三哥哥给我赢回来的!”
她面上带着半截狐狸面具,面具上绘着火红云纹,与她今日这身打扮极为搭配。
“好看。”卫绾真心实意道。
楼嫣然笑开了,面具下的一双眉眼弯弯。
“小绾,你这冰糖葫芦哪里买的,我吃着挺甜的,我府中恰好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家生子,想买一串给他尝尝。”祁钰突然开口,还转了转口中的冰糖葫芦。
“东街街角就是了。”卫绾顺口答道,面上笑意还未浮尽在脸上,便感受到侧面一道徒然转冷的视线。
——正是楼烨瞪着他。
卫绾吓了一跳,以为楼烨也想吃,手中恰巧还剩最后一颗冰糖葫芦,他连忙向楼烨递了递,“三、三哥哥还要吗?”
“糊都糊了,谁稀罕还要!”楼烨拉下脸,明摆着不悦。情绪变化之快,连楼嫣然都侧面看了过来。
恰巧台下一阵锣鼓声——戏台子开台了。
楼烨冷哼一声,拉着楼嫣然过去看戏。
还是好好的啊,卫绾转了转手中的糖葫芦串,一脸茫然,他又怎么惹到楼烨了?
卫绾茫然地与祁钰对视了一眼,祁钰倒是一如既往的姿态闲适,这会儿还噗嗤一声笑了。
他道:“他不要,那给我吧,我稀罕。”
卫绾愣愣地将糖葫芦递过去,祁钰接了过来,揉了揉卫绾的头,“走吧,听说这台戏请的是梨花园的戏班子,我们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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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这场戏看得格外难熬。
他左边坐着楼烨,右边坐着祁钰,楼烨目不斜视地看着下面的戏台,似乎是很感兴趣,只是脸色从头到尾都是冷的;相比起来,祁钰倒是面容和煦,甚至还时不时侧头与卫绾交谈。
但卫绾总感觉每次同祁钰说话,楼烨的脸色就更冷了一分,气压也更低了些。
但是祁钰同他说话,他又不能不答人家。
正说着,卫绾突然感觉腰带一松,而后一只微热的手贴在了腰侧。
卫绾几乎是在那只手贴上来的一瞬间立马弹直了腰,他眼帘微张,惊骇地看着楼烨。
——楼烨不知何时脱下了大氅,正覆在两人椅子相挨的地方,因此这大氅底下的动作,除了两个当事人,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楼烨面色不变,淡淡地垂眸与卫绾对视,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
“怎么了?”
卫绾挺腰的动作有些大,祁钰不禁侧目,发觉卫绾的雪颈似被火撩一般,红了一大片。
“没,”卫绾脑袋摇地似拨浪鼓,他紧张得手心发汗,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戏吧。”
祁钰目光在卫绾面上停留了片刻,又不着痕迹地越过他,落在了楼烨那里,楼烨淡淡地回视他,而后慢慢地挑了挑左眉眉梢。
两人以视线在几瞬间无声地交锋了一回,时间之短暂,似乎是错觉。
祁钰率先收回了视线,他笑了笑,对卫绾道:“有什么事便同我说。”
卫绾点了两下头,不敢再看祁钰,视线落回戏台上,一副认真看戏的模样,然而大氅底下的手,却紧紧地按着楼烨探进来的手。
祁钰眯了眯眼,视线在那两人之间又转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
应付过祁钰,卫绾悄然松了一口气,然而底下那只作怪的手却变了卦,得寸进尺地要往下探。
!!!
卫绾全身都绷紧了,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却因为怕惹来旁人的目光而不敢再有大的动作。
薄红从雪颈向上蔓延到耳尖,卫绾的表情近乎要哭出来,看着楼烨的眼神满是哀求。
这几个月楼烨待他极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融洽相处的时候,以至于卫绾对楼烨的戒备也少了许多,忘了这人曾经对他做过那般恶劣的事。
如今这人故态复萌,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只手毫无顾忌,力劲又大,卫绾想摆脱他不能,只能带着乞求的意味看着楼烨。
不知是不是卫绾的乞求有了作用,楼烨终于停了手,只是停在卫绾的腰侧上慢慢摩挲,卫绾连忙咬着下唇,他腰间敏感,怕一个不慎叫了出来。
待察觉到楼烨不再向下了,卫绾连忙从抓着楼烨的手腕改为扣着他的手心,不让他再捉弄到自己的腰,楼烨竟也由着他扣着,没再有其他动作。
两人就这么十指相扣地看完了一场戏。
上半场戏一结束,卫绾便迅速甩开了楼烨的手,飞快地扣好自己的腰带,而后近乎是以跳的动作站了起来。
“嫣儿,”卫绾绕过楼烨,径直走到楼嫣然的旁边,“累了吗?”
楼嫣然一愣,正要摇头,却见卫绾给她使眼色。
她心中有些纠结,可是,这戏才演了一半,她正看得上头呢……
卫绾脸色有些垮了下来,模样可怜地看着楼嫣然。
楼烨勾着唇,慢悠悠地看两个小的纠结,并不出声。
楼嫣然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沉痛地点了点头,道:“是有些累了,想回府了。”
本来就是因为楼嫣然想出来玩,一行人才出来的,这会儿她说想回府了,楼府一行人自然是一起回去了,也正中楼烨下怀。
“如此,在下一行人便先行告辞了。”楼烨慢悠悠地对祁钰道。
祁钰点头,面上笑意和善,挑不出一丝错处,他朝卫绾道:“那小绾,再会。”
卫绾:“祁……世子殿下再会。”
***
楼烨走在前头,卫绾同楼嫣然走在后头说话。
卫绾有些对不住楼嫣然,“下次哥哥再带你出来看戏。”
楼嫣然撅了噘嘴,“那绾哥哥你可得记住了,别到时候又忘了。”
卫绾笑了笑,“放心,不会忘的。”
走了一小会,楼嫣然突然拉住卫绾放慢了些脚步,卫绾疑惑地看着她,楼嫣然不答,等离楼烨有一段距离了,她才小声问卫绾:“你同三哥哥怎么了?”
卫绾想到方才看戏时楼烨的动作,以为被楼嫣然发现了,他心中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什么怎么了?”
“还以为我不知道?”楼嫣然哼笑一声,“你同三哥哥要不是吵架了,你怎么会突然拉着我要回去?不过三哥哥好像没有生气啊,那就是他惹你生气了?”
原来是这个。
卫绾心下松了一口气。
“想多了,没有的事,只是我恰好累了,想回府
,但不好开口,才问问你。”卫绾步子快了几步。
“原来是拿我当挡箭牌,我这挡箭牌可不是这么好请的!”楼嫣然小跑着追了上来。
卫绾笑道:“那嫣儿还想要什么?”
楼嫣然歪了歪头,“暂时还没想到,那便先欠着吧!”
“好,这个先欠着,嫣儿差人又买了两串糖葫芦藏着带回府一事,我也不会告诉三哥哥。”
“嘘——小声点,当心被三哥哥听见了!”
“够小声了,三哥哥听不见的。”
“万一呢?”
"好好好,不过那糖葫芦嫣儿你只能留一串——别噘嘴了,这东西不可吃多了,当心牙疼。"
“知道啦,绾哥哥越来越像三哥哥了……”
“我跟他可一点也不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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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自从背上的伤好了以后,就没再去过国子监,楼相想着离春闱也没多久了,便也由着楼烨了,依旧是请了大儒来府中授课,卫绾也跟着一并在府中听讲。
离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卫绾自知才能有限,便将重心都放在了春闱上头。
自上元节回来后,他除了带楼嫣然出去听了一次戏,外加每月将写好要给萧鸣的两封信送去镇北侯府,托邬应寄出外,便鲜少出府。
说起箫鸣,卫绾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他每月给箫鸣寄去两封信,但这都已经是第三个月了,也没见箫鸣给他回一封信。
卫绾失落了一会儿,又想,箫鸣在塞边驻守,过得又不是什么清闲日子,哪里可能同自己一般这么有空余的写信给他。
况且,听说塞边日子苦寒,粮食都不甚充裕,或许是无笔墨纸砚给他回信呢?
卫绾这般宽解自己,心情又好了回来。再者,其实给箫鸣写信也算是卫绾如今的一种解压方式。
即便是他这样读书用功勤恳的人,有时也不得不承认那些文章中部分“圣言”的枯燥乏味,卫绾将之一并倾诉在信上,心情也疏解了不少。
这日,卫绾温习完昨日大儒布置下的功课,寻着无聊,便又铺展开信纸,笔尖沾了点浓墨,他歪了歪脑袋,便开始落笔。
他写得随意,前后没什么因果关联,想到哪便写到哪——反正箫鸣也不回他,他便当箫鸣是一一应了。
卫绾想到前几日大儒让他与楼烨念书,自己却打了瞌睡,嘴上也跟着翘了翘唇,一并写了上去。
写了将近一刻钟,卫绾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确实是没什么可写的了,这才慢慢收笔,最后在信纸的右下角画了一棵树,又添上一只不慎摔落的黑鸟。
“在画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最后的翅膀还未勾勒完,楼烨的声音便突然闯了进来。
卫绾吓了一跳,手中一抖,没控制住力道,笔尖直接按在了白色信纸上,留下一团圆黑墨水,将几近要完成的黑鸟毁得一塌糊涂。
“没什么,随便画画……”
卫绾来不及理会被毁的画,手忙脚乱地将信纸翻过来,压在案桌上。
由于动作过于匆忙慌张,手肘不小心将案桌上的课本给撞到在地了。
楼烨将卫绾的慌张反应看在眼里,他眯了眯眼,淡淡道:“既然是随便画的,那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卫绾心头一颤,手心出了汗,他悄悄咽了下口水,尽可能让自己的面上显得放松,“画得不好,拿不大出手,怕让三哥哥见笑了……”
楼烨刚进来时面上的惬意消失了,他脸色微沉,并不说话。
卫绾心知楼烨生气了,连忙补充道:“三哥哥喜欢看什么?我再画一幅给三哥哥吧,这次一定好好对待。”
“我就要看你这幅呢?”楼烨道。
这回换卫绾不说话了。
楼烨冷笑一声,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眼看就要直接抽出那张信纸,卫绾连忙将信纸抓在手中,藏在身后,同时倒退几步。
楼烨眼色略沉,道:“藏得这样严实,该不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没有!”
“那便拿出来!”
楼烨靠近一步,卫绾便后退两三步,一直退到后腰顶着桌角,没地方再退了。
“我……”卫绾摇头,不肯。
因为紧张,手中的信纸已经被他攥成了一小团,卫绾仍是道,“真的只是画得不好,不好拿出来……”
若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便罢了,楼烨想看便随他看去,但这信是写给箫鸣的,且信上还提到了箫鸣如今所在的地方,若是被楼烨知道了,他一句话告至官府,官兵定会派人去抓拿箫鸣。
要知道,逃奴一经被抓,都是要处死的。
所以卫绾是绝对不能将这信交给楼烨。
楼烨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没再废话逼他交出来,自己动手上去拿。
卫绾大惊失色,攥着信纸想从另一边跑出去,被楼烨拽住手臂扯了回来。
“啊!”
后腰处撞在了结实的桌角,卫绾忍不住低叫出声。
楼烨动作一顿,却没停下来,他将卫绾围在自己的身体与桌角中间,而后扯出卫绾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就要将他手中信纸扣出来。
卫绾脸色一白,他没其他办法,情急之下,直接一低头,将那小团信纸胡乱塞入口中,他急急嚼了几下,企图咽入喉中。
楼烨初时一愣,待看明白卫绾的意图后,更是恼火,他气极反笑,“这样藏着不让看,我倒是便要看了!”
楼烨一手扯起卫绾的头发,迫他抬头,一手掐住卫绾的腮帮子,手中一用力。卫绾吃痛,只能张开了口,楼烨冷笑一声,将碎了的信纸扣了出来。
“咳、咳咳……”
楼烨手上毫不留情,指节近乎戳到卫绾的嗓子里头,卫绾捂着喉咙不适地咳嗽
个不停。
那信纸被搅烂了,又沾了唾沫,浓墨糊成一团,早已看不清里头写的是什么了。
楼烨沉着脸将碎纸条一一展开,最后在一团糊墨中辨认出两个熟悉的字眼——箫鸣。
怪不得呢,这般藏着掖着不让看,原来还是那个马夫的养子!
照这样看来,卫绾肯定不是第一次给那人写信了,这么说来,从那贱奴逃出楼府后,卫绾便一直有同他联系。
没几日就到春闱了,竟还有心思给这人写信画画!
楼烨心中盛着怒火,眼眸却越发深沉,幽暗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森森然不可窥探。
“我应你要求,让你回自己的院子里住,是怕我院中人多嘈杂,打扰了你读书,可没想到,你闹着要回来住,原来不是为了读书清净,而是为了方便偷偷给那贱奴诉情说爱!”楼烨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绾。
“不是……”卫绾勉强咽下口中的不适,摇头反驳道。
“又想说我污蔑你?那这是什么?不是见不得人的信,为何不敢给我看?”
楼烨眸光冷然,突然又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块小木牌,那木牌上写了卫绾的名字。
楼烨道:“入贡院牌子到了,本来想着顺道给你送来,如今看是不用了——都这时候了,不想着前程,尽是想着这些腌臢事情,我看这春闱你不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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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贡院牌子到了,本来想着顺道给你送来,如今看是不用了——都这时候了,不想着前程,尽是想着这些腌臢事情,我看这春闱你不去也罢!”
楼烨说着,将木牌一收,冷着脸走了出去。
卫绾脸色顿时惨白,顾不得喉中的干涩便快速爬了起来,去追楼烨。
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他不想再等三年……
楼烨走得不快,卫绾最后在水榭边追上了楼烨。
“三哥哥,你听我说……”卫绾慌忙拉住楼烨的袖子,焦急解释道,“我不敢给你看,是怕你派人去抓箫鸣,上面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和箫鸣什么都没有,真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楼烨无动于衷地听着,卫绾不敢去抢他手中的木牌,又怕他真的不将木牌给自己。
那木牌是入贡院的唯一标识,每个参加秋闱的举人仅有一块。贡院守卫只看牌子不看人,没有牌子,任你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放你进去的。
楼烨比卫绾高了近半个头,卫绾仰着脸看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要坠不坠地挂在眼眶中,“我有好好地用功,是已经温习完了功课,才做其他事的,三哥哥你信我,把牌子给我吧……”
“你要我信你?”楼烨这才开口,反问卫绾道,“我记得我很早就同你说过,别再让我看到你同那个贱奴混在一起,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
卫绾哑然。
可是……为什么他不可以和箫鸣玩在一起?
楼相也没有约束过楼烨的交友,为什么楼烨就偏偏要约束他?
“在这件事上,你吃的苦头还少?真与那贱奴没什么,为何屡教不改?”楼烨继续道,反握住卫绾的手腕,黑眸危险地眯起了起来,“还是说,嫌我当初那夜停了下来,没再追究,如今屡教不改,是想试试后果?”
卫绾想到被楼烨压着的那夜,眼神瑟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后腿一步,楼烨却跟着他的步伐进了一步。
“卫绾,你如果想男人了,何必舍近求远?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我又不会……”
“啪!”
楼烨的话被一道巴掌打断了,他没想到卫绾敢对他动手,于是一时间没有防备,头后仰了一下,但仍被扇到了下巴。
楼烨神色一恼,正待发火,却见卫绾眼眶通红。
“为什么总是要把我说得这么不堪?”
积蓄在眼眶中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卫绾难受道,“我已经很听话了……你让我离嫣儿远一点,我听了你的话,即使嫣儿生了我的气,我也没再去找她;你让我在书院别给你惹事,我也听你的话,一直小心翼翼的;你让赵西跟着我,让我一下学堂就回府,我也听了话,我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你还总是要这样羞辱我……”
楼烨眼中神色复杂,良久后,他才道:“你既然这么听话,为什么我叫你别去找那个贱奴,你却不听?”
卫绾抹了一把眼泪,“我没有欠萧鸣的,为什么不能去找他?”
他亏欠嫣儿,所以不敢再出现在嫣儿身边,怕再害了她;对楼家有愧,所以谨言慎行,不敢给楼家添麻烦。
可是他和萧鸣之间是平等的,他没有欠萧鸣什么,萧鸣对他好,他为什么不能去找萧鸣?
然而这话听在楼烨耳中,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楼烨气极反笑,连说了三声好,而后冷声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便叫他给你这牌子吧!”
卫绾初时一愣,待见到楼烨动作后,这才慌张喊道:“不要!”
卫绾扑过去拉楼烨的手臂,然而已经晚了,小小的木牌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而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卫绾想也没想,直接跳进了池子里。
那池子是浅池,池水不深,只及卫绾腰间。然而时值二月,仍是隆冬时节,池水依旧冰凉刺骨,卫绾这么一跳,只感觉整个下半身都要被冻住了。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弯着腰将手探进水中摸索。
池下一层厚厚的淤泥,那木牌又是棕黑色的,掉进淤泥中更是难找,卫绾只能凭着落下的大致位置摸索。
然而摸索了许久,仍是没找到,卫绾心中更是焦急,眼泪也掉得更多,刚抹完不久的眼眶中很快又聚满了泪水,眼前又一片水雾。
卫绾一边抽噎,一边抬袖子抹泪,将一张白净的脸抹得脏兮兮的。
楼烨站在廊上,脸色愈发难堪。
“卫绾,上来。”
良久,他沉声道。
水中的人没理他,依旧弓着身子。
楼烨沉下脸,也跟着跳下池子,将卫绾捉了上来。
“放开我!”卫绾挣扎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你想被冻死吗?”楼烨皱眉,按住卫绾的手。
卫绾不可置信地看着楼烨,委屈又气愤,楼烨这个罪魁祸首为什么能将这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关你什么事?走开,我不要你管!”
卫绾挣扎地更加剧烈,两人身上都是湿的,紧紧地贴在身上,寒风一吹,更是冰凉彻骨,甚至卫绾的唇色都冻白了。
楼烨勉强制住人,厉声道:“归不归我管,你能说得算?不听我的,你就算是找上来了,我也能再给你扔了!”
卫绾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眶更红,他攥着楼烨的衣襟,又放软了语气,求道:“我想参加春闱,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我以后一定听话,你帮我找找牌子,我真的很想参加春闱……”
楼烨脸色缓和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卫绾,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道:“看你表现,你若表现得好,我就将牌子还给你。”
卫绾眼神一暗,抹了下眼泪,没再说话。
***
楼烨说,若他表现得好,便将牌子给回他,但卫绾是不大相信楼烨的。
他怎么知道何为表现得好,何为表现得不好?
再者,楼烨脾气阴晴不定,表现得好与不好皆是他一句话,若到时候他又不知怎么惹恼了楼烨,那他今年的秋闱定是参加不得了。
离秋闱没几天了,他经不起楼烨这样折腾。
若是不问楼烨,问楼相的话……
楼相应该是会帮他重新办下牌子来的,但是怕就怕在被楼烨知道,若是楼烨知道他去找楼相要牌子,必然知道自己是不相信他的,届时肯定会生气。
既要有那个权力,又不能让楼烨知晓,还要愿意帮他的……
卫绾脑中浮现一双泛情的桃花眼。
他应该会帮自己的!
卫绾心中一喜,恨不得这夜立马就过去,而后出府去找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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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卫绾便寻了个借口骗过赵西,偷偷溜出了楼府。
他一路小跑到镇北侯府,却被里面的门童告知,祁钰坐着马车去了王庄茶苑饮茶,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卫绾时间不多,怕耽搁久了让楼烨起疑,于是谢过门童,向着王庄茶苑的方向赶了过去。
好在祁钰是刚出发不久,马车也赶地慢悠悠的,卫绾脚下步子快,正巧在祁钰将要进茶苑时赶上了他。
“小绾?”
祁钰停住步子回头,见到来人,有些惊讶。
“世子殿下……”卫绾跑得一张小脸通红,他轻喘着气,带着歉意又有些着急道,“叨扰世子殿下了,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慢些讲,不着急,我在这呢,有何时,但说无妨。”祁钰善解人意道。
现下虽然是清早,但早已有小贩推着小车来来往往了,杵在这说话也不像回事。
祁钰想着能让卫绾这般着急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小事,于是又道:“不如小绾与我一同进去,喝下一口茶,润润喉,再慢慢说来?”
卫绾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卫绾接过侍从递来的茶,也没细看究竟是什么茶,匆匆呷下一口,将所求的事情告与祁钰。至于为何要再求一块牌子,卫绾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全然不提楼烨的事。
然而说起这事时,卫绾又不免想到楼烨昨日的霸道行径,眼眶避不可免地红了起来。
眼下距春闱也不过五日的时间,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
“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丢了牌子,”祁钰笑了笑,宽慰卫绾,“你莫急,这牌子易制得很,我等会儿便去礼部那边,替你说这一事,不出一二日,定能将牌子制出来给你。”
卫绾大喜,激动地站了起来,便要给祁钰行个大礼,被祁钰给制住了。
“怎地总是要谢?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呢?若是真要分得这么清楚,小绾上次上元节陪我这孤寡之人看戏说话,我也还要同小绾道声谢呢!”
祁钰拉着卫绾的手,将人按了下来,又开玩笑道,“你谢上我一回,我又谢上你一回,莫不是以后同小绾见面,你我还得先对拜着相互谢上一回,再谈其他的?”
“哪里……”
卫绾不自觉地被祁钰的话带偏,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卫绾面皮生得极为白净,方才一路小跑过来,此刻脸上还透着粉色,一双被泪浸染过的明眸似秋水横波,眼尾红得厉害,像是涂了女儿家喜欢的胭脂红,分外的……漂亮。
方才由于卫绾的一起,祁钰的一按,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近了许多。
祁钰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触到了卫绾的眼尾。
卫绾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祁钰一脸平静,他从容不迫地收回手,笑了笑,道:“小绾你这眼尾红得……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一会儿若是有热心肠的人来询问,你可要为我证明清白啊!”
卫绾心中窘迫,他这么大个人了,再红眼眶实在是丢人。
“不是……只是恰好眼中进沙子了……”卫绾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
“是吗?”祁钰弯了弯唇,“那我帮你看看吧,兴许还能将那沙子吹出来。”
卫绾一愣,他本意只是想为自己红了眼眶掩饰一二,哪里是当真的进了沙子!
但看祁钰却是当了真,不等卫绾拒绝,便凑了过来,作势要帮他吹沙子。
“不用,已经……”
祁钰靠得太近了,卫绾脑袋忍不住后仰,连忙道。
“别动。”
祁钰一手按在卫绾的后脑勺上,阻断他后撤的趋势,嗓音沉沉。
太近了……
卫绾忍不住有些紧张,这距离近到他几乎以为祁钰是要吻他的眼睛。
这座王庄茶苑建在一片湖水之上,据说是一位王姓富豪斥其十分之二资产所建。
此处位置静僻,大有闹中取静之意,依稀仍可听见远处隐隐几声热闹,却不觉得嘈杂,反倒更有一种脱俗之感,似是方外之人修行之所,令人心神宁静。
祁钰订的位子在二楼,正是观景的好位置,可见湖面清清,雾凇沆砀。
然而此处是个开阔地,只建了华盖和雕栏,若是楼上的人向下一望,亦可看清下方之人的一举一动。
临楼偏廊上,立着一个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只是此刻那双似寒星般的眼眸敛着下垂,显得神情冷漠,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的两人——只见那个青衣少年仰着头,温顺地由着他对面的男人按着脑袋“亲吻”,毫不反抗。
男子搭在栏杆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成拳了。
“诶,明肖,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见到故人要去聚聚的吗?”后头又走出一个黑衣男子,见人还站在这里,有些惊讶
,而后提醒道,“里头将军事情要谈好了,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你再不去可就没机会了。”
被唤作“明肖”的男子收回目光,他敛了敛神色,冷淡道:“看错人了。”
“看错人?不会吧,凭你能百步穿杨的眼力,居然还会看错人?”后头那人打趣道。
明肖皱眉,看了那人一眼,“你无事可做了吗?将军一谈完话我们就得出城,你若无事做了,再去看看马吃没吃饱吧!”
那人愣了一下,察觉到明肖的不悦,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待明肖走远了,那人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嘀咕了两句,“看错人就看错人嘛,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也不是我让你看错的!刚才还乐得喜形于色,这会又沉下脸来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二楼堂中。
“好、好了吗?”卫绾僵硬着身体。
“这当怎么回答……”祁钰慢吞吞道,“那沙子我还没找到在哪呢。”
“许是早已掉出来了吧。”卫绾急忙道,他拉下祁钰的手,后腿几步,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或许吧。”祁钰点头,眼中似笑非笑。
卫绾尬笑了一下,他莫估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于是向祁钰告辞。
祁钰也没再留,只是道过两天将牌子送到楼府给他。
自是不能让祁钰来楼府给他牌子的,若是被楼烨看到了,那一切不都暴露了吗!
卫绾连忙道:“不必麻烦,届时我去祁大哥府上取就好了。”
祁钰点头,最后让邬应送卫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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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钰在茶苑坐了会儿,这才打道回府。
一回到府上,便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曹田在堂中候着。
想来又是到了入宫“叙旧”,增厚皇家感情的时候了,祁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随着曹田入宫。
慈宁宫里,沉香淡淡。
太后端坐在太妃椅上,衣着华贵,面容慈祥而不失威严,神情抖擞,一点也没有寻常四五十岁将入暮年的疲态。
“我观钰儿今日心情颇好,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太后看着祁钰,突然道。
祁钰一顿,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沉色,很快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他抬起桃花眼,懒洋洋道:“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娘娘的慧眼,喜事倒是遇上了一桩,就是怕说出来孙儿又要遭娘娘的骂。”
祁钰他爹镇北侯是当今皇帝的堂弟,当年祁钰被送入上京时年纪还小,曾被养在宫中生活了几年,因此对着太后自称一声“孙儿”倒也合适。
“哦?这倒更激起哀家的好奇了,钰儿你只管说,哀家不骂你便是了。”太后笑道。
“这可是娘娘说的,娘娘金口玉言,可不得反悔啊!”
得了太后的点头,祁钰这才慢吞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近来遇到了个可心的小美人罢了。”
“你啊……”太后叹气,似是恨铁不成钢,“都已是行过冠礼的人了,还是整天这么不着调,不是跟着邓家孙家那几个公子哥儿喝花酒,就是逗美人,也不见你为你皇叔分担一点!”
祁钰勾了勾唇。
太后姓钱,并非当今皇帝的生母,甚至比今上还小了那么五六岁。
当年钱太后入宫没多久,先帝便驾崩了。今上原本在皇子中排行老四,本是与皇位无缘的,但靠着钱太后与钱家的扶持,硬是登上了帝位,而后钱皇后便就此抬为了钱太后。
说起钱太后与今上,当年宫中还曾有过一段流言,道在钱太后入宫前,便与还是四皇子的今上相识了,甚至先帝蹊跷驾崩一事,也与钱太后有关。
自今上登基之后,这种流言便绝于宫中了。
其中究竟是真是假无从辩知,只是这么多年来,钱太后与皇上从来没听说过闹过什么矛盾,两人的劲也从来都是往一处使的。
祁钰告饶道:“娘娘可饶了孙儿吧,孙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娘娘还不知道吗?再说了,皇叔朝堂人才济济,多养我一个闲人怎么就不可了?”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太后佯怒道。
祁钰道:“不敢不敢,娘娘您方才还保证了不骂孙儿的。”
“哀家这怎的是骂你了?”太后又叹了一口气,转而道,“罢了,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你都这么大了,府中还没个女人打理后院,这怎么行?再拖下去,芸婉都要怪哀家了……钰儿,你说说,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哀家给你做主,牵这红线。”
芸婉,镇北侯夫人、祁钰他娘的闺名。
“可别了,”祁钰懒散道,“孙儿这逍遥日子还没过够呢,请个夫人在家管着,可不得要孙儿的命?孙儿看几位堂兄弟也到了年龄,也还未成家的,娘娘您就别单抓着孙儿一人折磨了。”
“你这孩子……”
祁钰又陪着太后闲聊了些别的,等太后一一试探完了,才起身告辞。
出了皇宫,祁钰想到今早卫绾的事,顺便踱步到了
礼部。
祁钰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礼部侍郎听罢面露疑惑,追问道:“世子殿下,容下官多问一句,所要重新办理牌子的人是京中哪家的郎儿?”
“怎的?”祁钰挑了挑眉,“这今年京中赶考的举子中还有重名的?”
“重名的倒是没有……只是方才左相家的三公子也让下官为这人补办一张牌子……下官才问问是否有误。”礼部侍郎解释道。
“左相家?楼烨?”祁钰来了兴趣。
“正是。”
祁钰眼中兴味愈浓,他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礼部侍郎答道。
祁钰想了想,道:“你们这牌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最晚后日可送到殿下府中。”
祁钰点了点头,“牌子做好了先送到我府上,至于楼烨那边……迟些送过去应该不难吧?”
“这……”礼部侍郎面露迟疑。
“怎么?侍郎大人觉得有问题?”祁钰挑眉,面上笑意温和,看样子是个格外好说话的人。
然而礼部侍郎可不敢将这尊佛归为好说话的一类。
“没问题,没问题,牌子一做好,下官便立马差人送去殿下府中。”礼部侍郎连连应下。
还是先应好这位,至于楼三公子那边……左右也不知情,若是到时候问起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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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春闱也不过五日的时间,卫绾本来还担心来不及制出那牌子,之前祁钰所说的一两日便帮他弄好也只以为是宽慰他的话,没想到隔日一大早,赵西便告诉他,外头有人找他,说是书院的人,给他送他之前落在书院的东西。
卫绾起初疑惑,他的东西都收拾地好好的,没见丢,且在书院只有宋之远一人是能说得上话的,难道是之远有事寻他?
想到宋之远,卫绾又不禁想到那日在后山看到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几个月未见了,也不知宋之远如何了。
卫绾带着担忧出去,没想到见到的却是祁钰身边的小厮——邬应!
邬应来寻他,是不是说明牌子已经制好了?
果然,邬应从怀中递出一个小布包给他,“公子,我家少爷说,下次可莫要再丢三落四了。”
卫绾惊喜地接过小布包,手下触感坚硬,似乎是个木牌。
他连连道谢,又见邬应是独自一人前来的,有话想问他,却碍于身边还跟着个赵西,不好开口。
卫绾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他转头对赵西道:“我突然想起有些私事忘了同他家少爷说,你别跟来了,我很快回来。”
卫绾都这么说了,赵西也不好再跟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绾同那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起消失在转角处。
“多谢小哥为我跑了这一趟,也请小哥也待我谢谢世子殿下,待我赴考完,一定亲自去殿下府中道谢。”
过了转角,卫绾才道。
本来说好的是他去祁钰府中取就好了,哪想最后还是让祁钰的人跑了一趟。
“公子若是要谢,何不亲自同我家殿下道谢?”邬应笑道。
卫绾有些为难,“可是我……”
邬应道:“其实我家殿下也来了。”
“殿下也来了?”卫绾惊讶,“那怎么没见到殿下?”
“我家殿下怕给公子惹来麻烦,故而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卫绾面上有些尴尬,之前他说自己去祁钰府上取牌子,确实是因为怕被楼烨看到,没想到祁钰心思这般通透,看破却不点破他,如今被祁钰的小厮直白点出,对方或许没什么意思,但自己还是说不过去的。
对方皇亲国戚,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托人家帮忙,却不许人家出现,怎么说都是无礼至极的。
“敢问小哥,殿下在哪里?”卫绾道。
“公子请往后面看。”
卫绾转头,便见小道的尽头处停着一辆马车。他先前只顾着同邬应说话,竟没察觉到那辆马车的存在。
“怎么过来了?”祁钰见是卫绾,面上显出惊讶的神色,转而又带着责备道,“定是我这小厮多嘴了,待我回去好好管束管束一番。”
邬应当即低头认错,卫绾连忙道:“不是,是我问,邬小哥才说的。”
“上次一起看戏,觉得你三哥哥似乎是对我颇有意见,想着若是被他看到,你许是会难做,这才没下来,小绾莫怪。”祁钰为自己解释道。
“哪里,祁大哥帮了我这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祁大哥!”想到楼烨的阴晴不定,卫绾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道,“三哥哥他……那人就是这样的,并非是对祁大哥有意见,他有时对我也是那样,望祁大哥莫怪。”
祁钰隐去眼中神色,笑了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我自然不会怪罪的。”
卫绾心中舒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只觉得祁钰是自己的贵人,是个大好人。
“既然牌子送到了,我便不打扰你了,还有三日便是春闱了,小绾你好好准备,我还等着喝你的进士酒呢!”祁钰揉了揉卫绾的脑袋,道。
旁人家的兄长也有这般对弟弟的动作,以示亲昵,祁钰这动作做多了,卫绾也没觉得有什么,他笑道:“一定!届时还请祁大哥赏脸。”
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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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楼烨拿到了礼部送来的木牌,虽然有些不满比之前答应的迟了一日,但好在也是赶在了春闱之前将牌子送了过来,楼烨便没过多追究。
他拿着牌子,径直去了卫绾的小院。
近日来天气暖和了不少,日头高挂,阳光暖煦。
卫绾的小院里静悄悄的,赵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楼烨皱了皱眉,进了屋里,却看见平日里极其用功的人此刻趴在案台上小憩。
因为是在自个儿的屋里,卫绾并未束发,而是随意抽了一条束带绑在脑后。
束带绑得不紧,随着卫绾的动作松垮了下来,一头泼墨般的黑发便就此四散了开来,铺满了整个背部。
外头的日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映得室内明晃亮堂,有一小片日光打在了案台上,却恰好没照到卫绾,似乎是不忍打扰这小书生难得的偷闲。
卫绾无知无觉地睡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妥帖地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面上的细小绒毛随着清风微微浮动,整个人显得恬
静又乖巧。
楼烨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他俯身凑近卫绾,离得近了,这才见卫绾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紫,显然是昨夜又跳灯夜读了。
就这么趴着,醒来脖子不会痛才怪。
楼烨想将人抱去床榻上睡,手刚揽到卫绾,卫绾便醒了。
他还处在迷迷糊糊之中,乍然看到楼烨离自己这么近,吓了一跳,反条件地向后一撤,楼烨的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楼烨心头有几分不悦,常说人的第一反应最为真实,依卫绾这反应,就是不愿意挨着自己,楼烨为这个认知不满,但又发作不了,只能沉着脸不说话。
“三哥哥怎么来了?”卫绾清醒了一些,见楼烨一堵墙似的站在那里,挡住了大半日光,却不说话,于是干巴巴开口道。
“来给你……”楼烨刚要说是想给卫绾送木牌的,但想到方才那一幕,又不太乐意那么快将牌子给卫绾,于是顿了顿,冷哼一声,道,“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荒废!本来就不是聪明的人了,再不勤快些,想又等上三年?”
卫绾无缘无故被说了这么一通,知道楼烨又是生气了才这样刺自己,但又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惹恼楼烨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方才打了瞌睡?
楼烨之前说好的若是自己表现得好,便帮他重新弄一块牌子,而这几天他都安安静静地在院中准备春闱,除此外什么也没做,然而都这个时候了,也没见楼烨履行承诺,好在他提前找了祁钰帮忙,若不然定是赶不上今年的春闱的。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说过楼烨什么,楼烨又凭什么说他荒废,说他想再等上一个三年呢?
卫绾越想越气,却是敢怒不敢言——楼烨素来是不讲理的,如果与他争辩的话,根本讨不到好处。
卫绾索性不理楼烨,只当自己是块木头,也不顶嘴,也不说话。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也就这一个月听训的时间了。
卫绾虽然对自己考上一甲二甲不抱什么希望,但这些天来日日挑灯苦读,一刻也不敢有所懈怠,得个三甲应该是可以的,等上头的差事下来了,他就立马带着他娘离开上京,此生再也不要踏入上京半步!
若是能被调任到北边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还可以见到箫鸣。
卫绾一想到一个月后的美好日子,心中便满是欢喜,连带着此时对楼烨的挑刺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楼烨见卫绾像个闷葫芦一样不吱声,自觉有些没趣,但又不想就此离开。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而后走到一架书架边,既然是来考察的,自然得问上一问,先做做样子。
楼烨随意搭在一本书上,正要抽出,那边卫绾却是吓得脸色发白。
“等等——”
卫绾近乎是跑着扑到楼烨身边的,楼烨正纳闷着卫绾怎么突然这么大动作,手中的书本里便掉出了一个硬物。
那硬物呈棕黑色,在地上弹跳了几下,而后便被卫绾飞快地抓在了手中,藏在了身后。
一切不过是几瞬间的事,然而楼烨还是看清了。
——那棕黑色的硬物,可不就是与自己怀中的木牌一模一样吗?
楼烨脸色铁青,怪不得没见卫绾同自己急呢,原来是早就有了牌子,亏得自己昨日还急得又去礼部催了一趟,敢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谁给你的?”楼烨眸色一沉,寒声道。
卫绾抿了抿嘴,不吭声,只是后退了一步,目光紧张又警惕地看着楼烨。
楼烨虽然是这么问的,但稍稍一想,便知道答案。
卫绾认识的人不多,能为他去礼部说上一句,还比自己更早一步拿到牌子的,除了祁钰,想来不会有第二个人。
更有,之前礼部侍郎说过,两天便能重新做好这牌子,自己那日一大早便去了礼部,竟然还是等了三天才拿到牌子,这其中说不定还有祁钰横插一脚的功劳!
卫绾不信自己,反倒是信一个没见过几面、连根底都摸不清的祁钰!
楼烨想到这层,怒极反笑,刚向前踏出一步,便见卫绾眼中透出害怕的神色。
楼烨顿住脚,他极力忍了忍,这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后他从怀中掏出原本要给卫绾的木牌。
那木牌咯得他手心发疼,他却没在乎,手中一个用力,木牌直接被捏碎了。
卫绾不清楚楼烨想干什么,只见楼烨扬起了手,卫绾以为他是要打自己,当即吓得闭上了眼。
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上似乎是被两块小东西撞了一下。
卫绾睁眼,扔他的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清响。
“我当真是又多此一举了!”楼烨寒着脸,冷声道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卫绾愣愣地站了半晌,这才蹲下来,他将地上那两块小东西翻起,而后重新拼在一起——是一块木牌,刻着自己的名字的木牌,纹饰花样都与自己手中紧握着的这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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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
这两天都有些忐忑,知道是自己误会楼烨了。
仔细想想,楼烨平日里说得刁钻刻薄,但也没有哪一次是真正害了自己的,甚至之前还是他将自己从陈道那救出来,又为了自己硬生生地扛了家法……
是他将楼烨防得太过了。
卫绾本想寻楼烨道歉,但试了两次,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楼烨压根不搭理他。
卫绾没法,只得先将这事放一放,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春闱,等科考结束了,再寻个机会向楼烨服个软、道个歉。
春闱那日,楼相特地排出了半日空闲,也来送楼烨与卫绾进贡院。
贡院大门外排起了长队,守卫们一个一个的进行严格搜身,以防考生身上藏着夹带。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楼相拍了拍楼烨和卫绾的肩膀,“行了,去吧,好好作答,莫要有压力。”
搜完身,便有小厮领着卫绾到一间宽三尺,深四尺的号舍,发了几根蜡烛,一盆炭火,便将门一锁。卫绾在接下来的九天里,便是在这窄小的号舍中完成作答的。
九日时间眨眼而过,几千名举人被放了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楼夫人早早便带着楼嫣然在贡院大门外等着了,待见到楼烨与卫绾二人出来,也没问考得如何了,只是道在里头待得瘦了,而后让两人上马车,家中早备好了晚膳给两人补补。
“绾哥哥,你还不上来,看什么呢?”楼嫣然坐在马车里,喊卫绾道。
卫绾是在找宋之远。
九天前入贡院的时候没见到宋之远的身影,如今结束了,他算是出来得比较早的了,在贡院门口看了这么久,里头的举人都快走完了,也没见到宋之远,卫绾总觉得有些奇怪。
马车里,楼嫣然又起声催了催。
许是他看漏了吧,这场春闱之于宋之远来说是万万不可错过的,依他那样心性志坚的人,怎么会不来?
卫绾想着,于是收回了目光,“这就来了。”
***
春闱的难度自然不是秋闱可以比拟的,卫绾第三场考试时有些没琢磨透题意,但也依着感觉将卷子写满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顺手,应该是能通过春闱的。
春闱过后一个月便是殿试,时间之紧迫,卫绾也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紧接着便开始着手准备殿试了。
半月后,会试放榜。
卫绾没亲自去看榜,是楼相身边的小厮过来跟他说他榜上有名,顺带传了楼相的话,要卫绾静心准备殿试,有什么需要同楼夫人讲便好。
卫绾点头,送走那小厮。
殿试那日,圣上亲自主持监考,外有王、大臣、御史监试,监视之严密,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顶上便是数双眼睛。
卫绾没遇到过这样的大场面,心中难免紧张,暗自平息了半刻钟,这才开始动笔,好在殿试只有一场,也不算难熬。
最后卫绾得了个二甲第三十七名,也算是二甲中名列前茅的了,而楼烨没什么悬念地又得了首冠,继十几年前的苏相之后的三元连中的又一人。
卫绾对自己的结果格外意外,他原本只想着自己能沾到三甲的尾巴就好了,没想成竟这样高。
几日后,圣上照惯例在琼林苑中举行琼林宴,为新科进士庆祝,卫绾这才第一次以楼家之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然,相比起一个三元连中的嫡子,卫绾这个“侄儿”自然得暗淡许多。
卫绾对此也没什么失落的,虽然楼相不曾苛待过他,但他也早早过了对生父儒慕与期待的年纪,如今他只盼着下了任职后,带着他娘远离上京。
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余下的二甲三甲便由吏部紧着排名先后的顺序安排,向来是排名靠前的,留任京中,稍靠后的,调去京外,这些自然是对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的,若是世家子弟,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这位大人,请留步。”卫绾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宴,追上一位胸前补子上绣着白鹇图样的人,“敢问大人可是吏部孔郎中?”
孔天闻停步,见卫绾身上穿着今年进士出身的衣裳,心下已有些了然。
这个时候,这新科进士不在琼林宴上好好出一番风头,偏偏跑来自己这儿,所谓何事哪还用说?
孔天闻神色疏离了些,他颔首,“正是本官,你有何事?”
“在下姓卫,单字绾,是今年新科进士二甲第三十七名,想求大人一事,”卫绾自报家门,“若是可以,能否请大人将我调至京外?”
“你要调去京外?”
孔天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依卫绾这样的好成绩,如无意外,自是紧着京中好的位置调,人若是机灵些,熬个年,自然是节节攀升的。
且来寻他的,向来都是求着他让自己留在京中,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主动请求调去京外的。
“是,”卫绾随口编了个谎,道,“家中祖母年迈,又习惯了北地风俗,若是我留在京中,恐怕祖母无人照料。”
“你倒
是个有孝心的,难得啊!”孔天闻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即便是调往京外,也不可在祖籍之地为官,这你应当知道的吧?”
卫绾道:“知道,若是可以,大人将我调去临郡便好。”
“本官到时候给你看看吧。”
卫绾连连道谢,怕届时孔天闻见到自己祖籍在上京起疑,于是道:“晚生祖籍原在大同,因祖母与楼相有些干系,故而托楼相将晚生的祖籍暂且改在了上京……”
孔天闻皱了皱眉,朝廷分户籍定额录人,自然有的地方录得多,有的地方录得少,因此冒籍之事也常有,朝廷这一两年才开始打击这事,力度不严,而为卫绾改籍的又是楼相……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是调往京外的,不算个什么事,正好空出了个位置,给钱家那边有个交代。
孔天闻点了点头,以示了解。
卫绾松了一口气,再次道了谢,这才告辞。
***
城西魏府。
“怎么了,胃口又不好了?”
魏彦走近主室,见婢女在撤盘子,发问道。
里头一人白衣干净,墨发披散,容颜俊丽得有些逼人,却不难辨出是个男子。
宋之远冷着脸坐在位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没答。
今日是琼林宴,这人少不了又得同他闹上一回脾气,魏彦早有预料。
“不吃便不吃,既然不合你的胃口,吃了估计也不舒服,待会我再让下人弄些你喜欢吃的来。”魏彦笑道,同时挥手让婢女退下。
“我这也是担心,才不让你去的,你也知道,科考劳神又伤身,对你腹中胎儿不好……”
魏彦走过来,一手亲热地揽着宋之远的肩膀,一手抚在他的腹部。
原本因衣裳宽大而遮盖住的小腹这会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凸起一个小弧度。
“再说了,我魏府又不是养不起你,何必非要去同几千人争那几个位子?”
本是打算着安慰人,但效果似乎并不佳,还有些南辕北辙,将人气得更狠了些。
眼见宋之远面上浮怒,魏彦适时住口,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次科考吗?如今都这个时候了,琼林宴都差不多要结束了,再气下去也于事无补,这次错过了,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便是了,我答应你,待你生下这个孩子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如何?但是如今最主要的是照顾好你腹中这个孩子。”
“答应?”宋之远气得额上青筋隐隐浮现,他推开魏彦,不让他碰自己,“那日在后山你也答应过我……”
“是是是,我答应过,可是那时阿远也没怀上呀!”魏彦歪了歪头,答得自然,又有条有理的,“后来怀上了,自然是得以这胎儿为重,老爷子也快六十了,急着抱孙儿,我做儿子的,总不能这点孝也不尽一下吧?”
宋之远气得站不大稳,他拼命地想从宋家逃出来,拼命地想要出人头地,结果却是被困在另一间屋子里,甚至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孽种。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与付出被这人轻飘飘地几句一带而过,他的渴求、他的志气在这人眼中一文不值,宋之远忍不住掀了桌上的杯子,而魏彦只是平静,甚至笑意轻松地看着他,仿佛是宋之远一人在无理取闹。
“你若是想要孩子,多的是人乐意为你生,为何非得折磨我?”
“这怎么是折磨?”魏彦不赞同道,看着宋之远身形不稳,怕他把自己摔了,走过去将人扶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怀上我魏家的孩子的,阿远能怀上,自然是我喜欢阿远啊。”
“那我还得向你感恩戴德吗?”宋之远冷声讽刺道。
“自是不用,”魏彦笑笑,自动过滤掉宋之远话中的讽刺,又抚着宋之远的肚子,道,“阿远学问这么好,将来这孩子一定也会像你这样聪明。”
宋之远见不得这人做好梦,回刺道:“这孽种生不生得下来还不知道。”
魏彦面上笑意一顿,他眯起眼睛,而后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含着危险。
他道:“阿远,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下次可不准这样说了。”
宋之远心烦,甩了甩手腕,却没能挣脱掉禁锢,反被魏彦捏得更紧了些。
魏彦捏起宋之远的下颚,迫使他看着自己,“知道了吗?”
宋之远抿着唇,倔强地看着魏彦,没说话。
两人对峙了几瞬,最后还是魏彦退了一步,“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知道了,你腹中这孩子是魏家的种,生不生得下来可不是阿远你能决定的。”

41-42
41
楼烨这次的气生得格外长,自那次那一句“多此一举”之后,他便没再跟卫绾说过话。
卫绾原本打算待琼林宴之后找楼烨道歉的,奈何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永安侯得了重病,楼夫人身为嫡长女,自是急得不行,次日一大早便带着楼烨与楼嫣然回齐州探望父亲。
卫绾的道歉一事也只得歇下。
不过楼烨不在了,卫绾也松快了一些,打算过两日出城看看他娘,顺便同他娘报一下喜。
当年卫歆被楼烨赶了出府,在上京无处立身,只得出城在郊外雇了一间小院子安身。
楼烨一直不喜卫绾与卫歆有联系,怕卫歆将卫绾带坏了,卫绾因为他娘对嫣然做的事,心中也一直有愧,没敢再忤逆楼烨惹他惹生气,只是每月偷偷地托冯老板帮自己将银子交给他娘。
卫绾做好打算,次日一大早,带了些银子傍身,便出府了。
卫绾雇了一辆马车出城,之前听冯老板说他娘换了新的院子,卫绾将新处所报给马夫,两人废了些时间,才找到那处院子。
是一处新修的院子,位置有些偏僻,看起来像是一处私人庄子。
小院外观别致雅静,院前还种满了他娘喜欢的桃树,一排排的粉色,透着春意。
卫绾微微有些愣,这院子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模样……
身边马夫催促,卫绾才回过神来,递了车钱,又央马夫莫忘了申时来此处接他。
马夫笑笑,“小公子放心,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收了你的定金,一定会来的。”
卫绾也笑,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年轻姑娘,见门外是个清秀公子,不由得有些疑惑,“你是谁?”
“我是……”卫绾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找错地方,想了想,还是问道,“敢问姑娘,这座小院里头是否住着一位名唤‘卫歆’的女子?”
“是我家夫人,”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卫绾一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姓卫,单字绾,是你家夫人的儿……”卫绾不知为何,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姑娘能否为我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外头有个叫‘卫绾’的,求见夫人?”
“行吧,你在这等着。”
不过一刻钟,院门便开了,先前那位年轻姑娘在前头引路,“随我来吧。”
卫绾心下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是想多了。
还未走到主院,里面便传来稚子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声音朗朗清脆。
卫绾心头正有些疑惑,便见前头引路的姑娘停下了步子,“夫人就在里头,正陪着小少爷识字,你进去便好了。”
年轻姑娘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卫绾垂了垂眼帘,在原处静立了一会,这才抬步向院中迈入。
里头,一树粗壮桃树下,零零散散或站或坐着几个人。
一夫子模样的老先生正点着书本,教着一个孩子读书,那孩子聪明极了,老先生只教了两三遍,便能认下大半字来。
他们侧边,一貌美妇人靠在软椅上,由着身后的侍女捏肩,目光慈爱地看着正读书的孩子。
卫绾一时看得有些发怔,原来他娘也会有这样温婉柔情的一面。
庭院静静,桃花纷纷,间或几声稚子郎朗的读书声,眼前这一幕这般融洽美好,哪怕是再出现一个人,都是多余的。
卫绾愣愣地看着,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
不多会儿,院中似乎是完成了今日的授课,私塾先生起身,朝那貌美夫人告辞。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卫绾听见私塾先生夸那孩子聪颖、悟性高,说是个可塑之才,若是勤学苦读,将来定能高中,金榜题名。
貌美妇人捂着嘴说哪里哪里,然而眼睛都笑弯,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而后又给了老先生一些银钱,说着辛苦先生了云云,最后才让侍女将老先生送出去。
卫绾就站在院口,侍女和老先生要出来,两边自然避免不了地遇见了。
侍女“咦”了一声,这才引起了貌美妇人的注意力,她面上笑容淡了些,挥手让侍女继续送老先生出去。
等里头就剩下这三人的时候,貌美妇人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卫绾抿了抿唇,“来看看娘。”
“真是孝顺,都几年了才想起来要看我,这会儿又不怕你那三哥哥生气了?”卫歆瞧了一眼卫绾,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当年我十月怀胎怀的是个假胎呢!”
卫绾知道他娘还在为当年被赶出楼府的狼狈事耿耿于怀,因此只得沉默着不去触他娘的霉头。
“算了,还是这幅懦弱的模样,早就知道指望着你是指望不上的。”卫歆嫌弃道,转而见到向自己走来的孩童,脸色又转晴了不少,“方才那教书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凌儿这才四岁,就识得那么多的字,将来啊,定是个状元的料……”
卫歆喜道,
语气中是藏不住的骄傲。
卫绾喉中一哽,本想来同他娘分享的喜悦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了,他顿了半晌,这才有些艰涩地问他娘,“这孩子……是阿娘的吗?”
“自然,”卫歆奇怪地看了卫绾一眼,似乎是对他这样问很疑惑,“你娘我难道还会闲得去捡个孩子来养?”
“娘……嫁人了吗?怎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哦,那我应该是忘了同你说了吧,”卫歆无所谓道,转而又感慨,“这出来了也不算全是坏事,你娘我这般年轻,如今穿金戴银的,要什么有什么,还不用看人脸色过活,哼,真当他楼府是金窝银窝呢,这般稀罕!”
卫歆生卫绾生得早,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她容颜貌美,面皮又嫩,单是看容貌,多数都只会以为她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卫绾想着,当初他娘被赶出楼府的时候,确实还很年轻,再嫁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况且他娘一个弱女子一人在外头生活,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本事护住她,寻一个能护她伴她的男人也很应当。
是的,很应当。
他娘嫁人了,再生一个孩子也是正常的。
这个孩子是因为良缘才有的,是被赋予期待和爱的,他娘怀这个孩子时应该是被好好对待的,如今面上也不见一丝岁月带来的皱纹,而不是像当初怀着他一样,孤立无援地面对着困窘的生活和眼神觊觎的男人。
所以这个孩子得到他娘的温柔注视也是应当的。
况且,这个孩子生得粉装玉琢,特别是一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间透着灵动,一看便是个机灵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幼时的他,木纳胆怯。
若是他来选,他自然也会更喜欢这样灵动的孩子。
卫绾脑中机械地分析着。
是的,他明白,他也能理解。
可是,当他看着他娘在他面前弯腰给那个孩子擦脸,温声软语地问那个孩子累不累的时候,他的眼眶还是发酸了。
现在明明院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明明从血缘上来讲都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卫绾却感觉他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他怎么插也插不进去。
卫绾在屋里用了顿午饭,后头屋里还说了什么,他差不多都忘记了,只记得最后他娘对他道:“凌儿的父亲今晚要过来,你在这不大好,你要看的也看完了,我过得好着呢,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然后卫绾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院子漆红色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关上了。
卫绾怔怔地在门外立了良久,神色中带着一点迷茫,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不过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也不能再折回去敲门。
卫绾看了看天色,离他同马夫约定的时间还早着,他也不知道他娘的新相公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待在这里等肯定是不大好的,万一凑巧撞见了,岂不尴尬。
算了,慢慢走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若是在路上遇到了马夫,便直接让他接上自己掉头就好了。
羊肠小道上没什么人,卫绾一人独自走着,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今日日光还算是暖和,就是风稍微有些大了,吹得卫绾眼睛又有些酸了。
走了半会儿,期间倒是有一辆马车经过,不过不是卫绾今早约好的那辆,卫绾朝后头看了一眼,驷马高车,应当是个显贵人家。
卫绾没过多留意,继续走自己的路。
只是怕他走到城门了,也没到申时,后来卫绾便没抱希望能遇上马夫,自己一个人低头闷走着。
然而这次没走多久,身边便停了一辆马车。
“小绾?”
车上的人惊讶道,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卫绾抬头,竟又是祁钰。
祁钰招呼卫绾上来,本想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却见他眼眶红红的,“怎的哭了?谁欺负你了?”
“不是,外头风大,吹的。”卫绾声音低低的。
祁钰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朝外头看去,外头枝叶花草不见摆动。
卫绾又道:“是真的风大。”
鲜少见卫绾这样委屈别扭又强作坚强,祁钰觉得有些好笑,“好,我看外头风确实挺大的。”
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卫绾的脑袋,放轻声音,问道:“现在在马车里了,可有觉得风小了些?”
卫绾低着头,只觉得脑袋上那只手干燥温暖,很久没有人问过他风大不大了。
卫绾忍了忍,只觉得鼻头更酸,他将脑袋压地更低了些,声音闷闷的,他问:“如果是很大的人……比如、比如像我这般大了,还哭的话,会很丢人吗?”
“不会。”
“……真的吗?”
卫绾抬头看祁钰,一双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像是装了一只迷茫小鹿。
祁钰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卫绾,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里,而后揉着他的头发安抚,“我应该没有
骗过小绾吧?”
“如果哭的人是像小绾一样的话,做什么都不会丢人的,毕竟小绾这么好,谁不喜欢呢?”
怀里的人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脸埋在他的颈肩里,肩膀小幅度地耸动着,而后,祁钰感觉到肩膀处一片湿意。
42
那日祁钰将卫绾送回楼府,体贴地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几日后,卫绾收到了同窗的邀约——大家同年进士,同朝为官,也算是一种缘分,正好乘着这段空闲的时间聚聚,彼此增进些感情。
卫绾有些不善交际,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
正巧祁钰在他身旁,便鼓励他去赴宴,又道:“我那日正巧在醉云楼有宴,届时小绾不妨与我同去,若是觉得不适了,出来寻我便是了。”
听祁钰这么说,卫绾才觉得有些安心,回信应下了邀约。
赴宴那日,卫绾坐上了祁钰的马车。
到了醉云楼,才发现两边的宴会正好是对着的,隔得不远。
祁钰好似一个宽和的兄长,拍了拍卫绾的肩,“去吧,莫怕生,有事出来寻我便好了。”
卫绾点了点头。
雅阁里,已经有二三十个衣着整齐的公子落座,正行着飞花令,氛围热闹。
有主事模样的人见卫绾来了,走过来领他进来,见卫绾模样年轻,不由得感慨,“真是年少有为啊,卫兄今年还未满十八吧?这般年轻轻轻的,便一举中第,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啊!”
“哪里,楚兄过誉了,卫绾不过侥幸罢了,哪里及得上楚兄昨日金榜题名,明日又洞房花烛,人生三大喜事尽占其二。”卫绾有些受宠若惊,忙谦虚道。
卫绾记忆不错,认得这人正是琼林宴上受赏的探花郎,姓楚,名子羿。又听祁钰说起过,探花郎在琼林宴上便被工部侍郎相中为女婿,已定下了亲事,只待寻个黄道吉日完婚。
楚子羿显然也是自得,被卫绾夸得春风满面。
“走吧,里头已经开始一小会儿了。”
卫绾加入大众,跟着行了几轮飞花令,也被罚着饮下几杯酒,最后实在是受不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告饶着退了出来。
众人谅他年纪最小,也没为难他,没有恶意地调侃了他几句,便随他退出了。
卫绾找了个角落,拿了罐未开封的酒罐子和干净的酒杯,独自饮酒。
他有几分借酒消愁的意思,清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慢慢地,只觉得胸中烧得滚烫,前几日的苦闷也似乎被烧得清减了些。
卫绾难得这样叛逆一次。
在楼府他是万万不敢这样放纵的,如今楼烨不在了,也没人管着他,卫绾更是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当下只想一醉方休,四大皆空。
后头不知道怎么的,众人开始相互敬起了酒,卫绾也被敬了几次。
卫绾虽然有借酒消愁,一醉方休的念头,但到底还是不大放心,也不敢放任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醉得不省人事。
待察觉到自己酒量差不多了,连忙停了杯,寻了个借口先行告辞。
其余人挥了挥手,也没在意他的去留。
卫绾踏出雅间,吹了会凉风,让自己清醒些。
天色已经不早了,也不知道祁钰那边结束了没,若是没有的话,他离开也应当同祁钰说一声的。
恰巧见祁钰的贴身小厮邬应立在雅间门外,卫绾走过去同邬应说明来意。
邬应点点头,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便出来了,贴近卫绾,小声道:“我家世子在里头被缠着,脱不开身,想请小公子进去帮个忙。”
卫绾有些愣,他能帮上什么忙?
邬应笑道:“小公子不必担心,只管进去,装作凶一点的模样便好了。”
卫绾仍有些疑惑,却被邬应悄悄推了进去。
里头几人的目光刷刷看了过来,看那几人衣着皆是华贵,便知身份不是一般的。
卫绾有些紧张,又想起邬应交代的话。
罢了罢了,都已经是这样了,估计也不能有再糟糕的局面了。
卫绾鼓起勇气,“殿、殿下还未好吗……”
在卫绾原本的设想中,他这句话不说是气势汹汹,也应当是平常的询问模样,然而事实是,他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
他是底气不足,但听在旁人眼中,却是埋怨委屈了。
几人转头看祁钰,但见祁钰眼中笑意融融,霎时明了,眼中瞬间换上了暧昧的神色。
“怪不得世子爷今日心不在焉的,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有小美人等着啊!不过世子爷你也真是的,既有佳人作伴便应早早说啊,我等几个又不会笑你重色轻友!这下好了,小美人亲自寻了上来,惹得我等几个都成了罪人!”
一眼睑下方有颗美人痣的俊俏公子调侃道,其余几人轻笑了起来。
那俊俏公子而后又向卫绾拱手赔不是,“都是在下几人的错,让美人生气了,
在下先自罚三杯,望美人莫怪。”
说着,那俊俏公子便豪爽地饮下了三杯。
卫绾愣愣地立在原处,有些搞不清情况,但看里头几人神色暧昧地打量着他,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行了,瞎说什么呢,只是新认的弟弟罢了,你莫将我的人吓走。”祁钰这才慢慢出声道。
“哦——原来是弟弟啊。”
几人笑道,却没把这说辞放在心上。
笑话,祁钰哪里是什么古道心肠的闲人,没事去认个弟弟。
只怕是此“弟弟”非彼“弟弟”。
“相逢即是缘,弟弟既然来了,喝一杯认识认识?”
几人说着,便要拿了个新杯子,倒了一杯清酒。
一人探手去够自己的杯子,掌面作似不经意间掠过杯面,忽而杯中清酒泛起几点涟漪,很快又重归平静。
祁钰眉头不经意间皱起一下。
那人不着痕迹地朝祁钰递了一个深意的眼神,而后端起那白玉杯,递给卫绾。
白玉杯子如脂凝,里头琼露清清,几乎能映出倒影。
卫绾不大想接。
即使是当着他的面,命人拿的新杯子。
陈道一事仍历历在目,卫绾真的有些怕了这些不相熟的人给自己递杯子。
他犹豫地朝祁钰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却好似不经意一般,侧了侧身,恰巧挡在了卫绾面前。
气氛已经有些怪异了,这是祁钰的场子,卫绾不想让祁钰难做,便接过杯子。
他正想着要不就喝了这杯,反正祁钰在这里,若是自己真醉了,祁钰也会带自己回府。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杯面。
卫绾抬头,祁钰不知何时起身了,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他酒量不行,之前便喝了不少,这杯便算了吧。”祁钰淡淡道,话是对着里头那几人说的。
递酒的人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笑嘻嘻道:“也行也行,既然弟弟喝不了,那便不强求了,只是世子爷要提前离席……老规矩,可得自罚五杯啊!”
祁钰皱了皱眉,眼中含着警告。
那人无辜道:“这可不是我故意刁难世子爷的啊,之前楼三要提前离开,可也自罚了五杯,世子爷可不能耍赖啊!”
“不过世子爷要是喝不了的话,让弟弟喝了这一杯,看在弟弟的面上,我们也不再计较。”另外一人补充道。
卫绾心中叹了一口气,要么他喝一杯,要么祁钰喝五杯,但看祁钰身上酒气也不淡,这五杯若是急急接连落肚,祁钰便是海量,怕是也得被灌倒。
他自己醉了倒还不打紧,若是祁钰醉了,可真有点难办了。
应如何选,这还不明了吗?
“我来吧。”卫绾小声道。
“可还喝得了这一杯?”祁钰眼眸深深,凝着卫绾。
卫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应该可以吧,若是我醉了,世子爷可不能将我扔在街边。”
祁钰顿了顿,不知是否是因为卫绾先前便喝了许多酒的缘故,此刻他一双眸子若春水泛泛,眼角还带着点薄红。
祁钰看了片刻,慢慢收回了扣在杯面的手,“不会。”
卫绾仰头饮下这一杯,里头有人拍掌赞好。
祁钰似乎还要同那几人说些什么,卫绾立在一旁等着,渐渐地,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连眼前事物都出现了重影。
他原本估计着自己的酒量,再喝下一杯没什么的,没想到喝的这一杯正好似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醉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卫绾难受地蹙起眉头,又觉得屋里突然闷热了起来。
似乎是有人揽住了他的腰,问他了些什么。
卫绾闭着眼,无力地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无意识地用脑袋乱蹭,吐出的气似乎都是热的。
“难受……”卫绾轻喘了几下,话中带着些哭腔。
“我带你下去休息。”
祁钰低声道,而后同里边的几人说了几句,这才带着卫绾离开。
祁钰抄起卫绾的膝盖弯,将人抱起,走了几步,最后还是调了个头,朝着四楼的雅间走去了。
卫绾揽着祁钰的脖子,脸贴在他颈侧,只觉得那颈侧较之自己的脸凉了许多,便将脸贴得更近了,但似乎还是感觉不够,硬是转着脸蹭动不止。
祁钰脚步一顿,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后步伐更快了些,一脚踹开一间空房。
“小绾,这下可怪不得我了。”
祁钰叹了一口气,将人放了下来,按在柱子上,勾起那尖尖的下巴,对着那水色的红唇便吻了下去。
卫绾脑袋懵懵的,只晓得被动承受。
他初时还能张开口容祁钰进去,甚至是被带着回舔了几下对方,后头便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了,难受地摇头躲着,最后被追得没办法了,逼出了几声含糊声,那人这才放过他。
祁钰捞起卫绾,以免他腿
软地倒下去。
卫绾不给亲嘴巴,祁钰便亲他的下巴、耳朵、脖子。
祁钰的唇似乎带着一些魔力,每过一处,那处便红了一分。
最后祁钰埋首在卫绾锁骨上窝处舔咬,痒痒热热的,把卫绾弄得更难耐了。
“小绾,绾绾……身上怎的这么香?”
祁钰埋在卫绾锁骨处深吸了一口。
卫绾身上味道很好闻,淡淡的酒味和一股不知怎么沾上的清香混杂在一起,意外地让人过瘾,想闻更多。
衣襟被祁钰弄开了,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祁钰细细舔吻了一番,同时手也跟着从下摆处探入,摩挲着敏感的细腰。
“啊……”
卫绾低喘了一声,缩了缩身体,奈何身子后面就是木桩,想躲也不知道往哪里躲。
祁钰笑了一下,不顾卫绾的抗拒,重新吻上他的唇,正待索取更多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祁钰回眸,一双犀利的眼睛锁住外头的人——外头立着一个灰衣小厮。
那小厮被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下,慌张道:“小、小的是醉云楼的小二……爷,您要的醒酒汤好了。”
祁钰神情阴冷,没出声。
“嗯……好热……”
怀中卫绾突然出声道,蹭着祁钰的衣襟,眼角红得像是染了胭脂。
祁钰捏了捏卫绾的后颈,以示安抚,这才抬眼看着门外那个小厮,冷声道:“将东西放在门外,而后带上门,出去。”
那小厮连连应是,带上门,没几瞬,外头仓皇而逃的脚步声便听不见了。
“初见绾绾以为是聊斋中的小书生,没成想,是那狐狸精,当真是会蛊惑人,连个小二都被蛊地以下犯上了……”祁钰在卫绾脸上轻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卫绾醉得厉害,自然是听不清祁钰说的什么,只是拉了拉衣襟,难受地泄出几声哭腔。
“好好好,”祁钰投了降,将人抱起,向床的方向走去,“这便给绾绾解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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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次日迷迷糊糊醒来,只感觉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兼之浑身酸痛不可说,特别是身后某一处隐秘的地方。
他按着后腰处,一睁眼,入目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小屋子。
顶上芙蓉花帐华丽,身上白绫罗被细软,皆是陌生的环境。
其余四感慢慢回笼,后背处暖烘烘地散着热意,肌肤无阻隔地相贴使这种热感更加强烈,卫绾惊觉自己竟还被一人搂在怀中,那人长臂横过自己的腰间,紧紧地咂着自己的腰。
卫绾吓了一跳,反条件地甩开那人的手,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退地后背紧贴上了墙面。
他一转头,睡在自己旁边的竟是祁钰!
白绫被因为卫绾的动作,掀开了一角。
被子下,祁钰半身赤裸,大半个肩颈暴露在了空气中——偏白的肩上,指甲状的红痕显眼。
卫绾慌张地摸了摸自己身上,亦是一丝不挂。
他、他与祁钰昨晚……
身上暧昧的痕迹与后穴处的胀痛都明明白白地揭示着昨晚的激烈情事。
怎么会这样……
卫绾脸色一白,五官皱在了一起,眼睛湿湿的,无措地近乎要哭出来。
昨日后来发生了什么,卫绾如今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脑袋乱哄哄的,木头人一般呆滞地颓靠在墙面,过了好半晌,才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慌慌张张地要站起来。
他得赶快离开……
若是祁钰醒了,他该怎么解释?
就算是昨日祁钰也醉了,误把他当成了其他人……但是现下若祁钰也醒了,他二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该如何自处?
未曾听闻祁钰有好男风的癖好,想来昨夜也是一场意外。
倒不如他先离开,也好保全彼此的颜面。
祁钰若是不记得了更好,而他又不是女子,自然没有吃亏一说,只是身体疼个两三天罢了。
卫绾向来如此,遇事不决时,便总喜欢逃避。
卫绾小心翼翼地跨过祁钰,动作间幅度不小心大了一些,扯地身后某个地方一疼,差点直接跨坐在了祁钰身上。
好在他身体协调性极好,及时用手撑住了,这才避免了将祁钰“压”醒的尴尬局面。
卫绾轻轻抹了一把眼睛,哆哆嗦嗦地捡起地上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两人的衣物不分你我地混在了一起,除了外衣,其余皆是白色衣裳,不太容易辨认,有几件甚至被撕开了,不能穿。
卫绾怕祁钰醒来,心中有些急,眼前又不能控制地泛起水雾,也顾不得怎么仔细辨认,挑着一些能穿的便往身上套。
卫绾三两下便套好衣裳,回头看了床榻一眼,祁钰还安静地闭着眼,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轻手轻脚离开。
门扉合上的那一刻,床榻上本是闭着眼睛、一副沉睡模样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眼底清明,没有一丝方醒的迷蒙。
祁钰叹了一口气,手从锦被下伸了出来。
他五指张开,里头静静躺着一块白玉。
那玉色泽剔透,质地不错,是块好物,再仔细一看,那玉上刻着一个小巧的字——“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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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卫绾回到楼府,心中忐忑了几日。
他不清楚祁钰知不知道那夜的人是他,也怕祁钰找来,届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祁钰。
卫绾心中祈祷着祁钰同自己一般,昨夜喝得烂醉了,醒后什么也不记得。
虽然再过段时间,等宫中的任职下来了,他便要赶往地方赴任,甚至是几年也见不到祁钰了,但卫绾还是不希望因为那一夜的事,就此断了和祁钰的情谊。
卫绾在京中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好友更是少之又少,每一份情谊,他都十分珍惜,也不想轻易失去。
若是祁钰不记得,他也可以将那一夜当做是一场梦,当做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在一连几日,府中都平平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找他。
这日,卫绾在府中竟遇见了白恒。
白恒作为楼烨的贴身随从,自小便跟在楼烨身边,负责保护他。
照事先的安排,楼夫人与楼烨一行人应要在月底才归来的,如今楼烨还在永州,永州那边也未曾听闻出了什么事,白恒怎的先回了上京?
卫绾今早还听到下人私下议论,说白恒是被楼烨遣回府的,路上还跑死了一匹马。
照理说,白恒回地这么着急,身上也应该是有什么紧急事情的,只是白恒回来后,只去了一趟楼相的书房,简单汇报了一下永安侯的病情,而后便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了。
卫绾幼时跟在楼烨身后当跟屁虫的时候,也被白恒照看过几年,两人关系也算是有些亲厚,后来他娘的事情暴露,楼烨瞧他瞧得厌烦,待他形同陌路,他与白恒的关系自然也就淡了下来。
白恒面色淡淡地朝卫绾行了个礼,卫绾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如往日在府中遇到的相处
模式一般。
然而这一次擦肩而过时,卫绾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步伐不变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子,关上门,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张卷起的小纸条——是方才白恒在经过他时,悄然塞给他的。
他与白恒这几年素无交集,唯一有点什么的,便是楼烨了,可若是楼烨有什么事寻他,直说一声便好了,何必这样神秘?
卫绾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展开小纸条,白纸上只简单写了四个字。
——“莫犟,服软。”
***
几日后,本应该在永州服侍外祖的楼烨却突然回到了楼府。
楼烨朝楼相说明提前归来的意图,说是外祖年岁渐大,便想去灵山寺为外祖祈福,自己提前些日子回来,好先去灵山寺为母亲之后上灵山寺打点。
楼相听罢心中甚感欣慰,百善孝为先,他身为一国之相,诸事繁忙,岳父病重也脱不开身陪夫人一齐回去探望,本是有愧了,如今儿子一片孝心,他岂有不允的道理?于是挥挥手,便让楼烨自个儿着手去做了。
当日里,楼烨便打点好了一切,定在次日清晨出发。
“明日便走?你今日才回京,一路舟车劳顿的,不在府中好好歇息两日?”
夜里,楼烨来楼相书房汇报行程。
“不了,”楼烨解释道,“灵山寺位处山中,路途遥远,也不知其中路况如何,儿子还是早些启程好些,免得届时来不及。”
楼相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再说什么。
父子两人又聊了几句,觉得差不多了,楼烨这才起身准备告辞。
都快走到门口了,楼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回头,问道:“对了,小绾还在府中吧?若是父亲没什么事交代他,儿子便将他一并带去灵山寺为外祖祈福吧。”
“也好,我看他这几日都缩在府中,难得这一段清闲日子,也不出去同好友同窗聚聚,好好的一个男儿,偏似女儿家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怎么行……”楼相摇摇头,又对楼烨道,“你这做兄长的,是应该多带他出去出去。”
楼烨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隐去眼中深色,点了点头。
“儿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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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
卫绾是次日一大早才听到这个消息的。
本是送行的人,突然之间便变成了同行之人,卫绾一时有些愕然。
赵西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是方才才被楼相的贴身小厮叫住,通知这件事的。
正巧楼烨出来,听见了这话,他冷笑一声,“怎么,你不乐意?”
卫绾自然是不能说不乐意的,只是道:“可是,这都要出发了,我什么也没准备……”
楼烨似笑非笑地看了卫绾一眼,“那什么都有,不需要你准备些什么,你只要带上你这个人就好了!”
楼相早早同意过了,如今楼烨又这么说了,卫绾还能再说什么?
只得乖乖地与楼相道别,同楼烨一道上了马车。
此次出行只是为了提前去灵山寺打点好住食,便一切从简,马车上只有楼烨与卫绾二人,而外头赶车的是白恒。
马车里静悄悄的,楼烨闭着目养神,从卫绾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楼烨大半边侧脸。
楼烨五官自小比旁人深邃一些,容貌出众,却带着攻击性,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面上的少年气逐渐褪去,显得面部轮廓愈发清晰。
卫绾偏着头望着楼烨,只觉得楼烨下颚似乎崩得有点紧,整个人面色有些冷。
从上了马车后,两人便没说过一句话。
气还没消吗……
自春闱一直气到现在,卫绾暗暗皱了一下眉,他寻思着自己应该也不至于如此罪不可恕啊。
但没办法,楼烨就是那样的大爷脾气,比嫣儿生起气来的时候还要难哄。
卫绾见台面上摆着些瓜果,又看了楼烨一眼,清了清嗓子,主动道:“三哥哥要吃些瓜果吗?我瞧这柑橘还挺新……”
卫绾说着便拿起一颗柑橘,翻过来一看,却见黄橙橙的皮中已然黑了一块,那一声“新鲜”顿时卡在了喉咙中,吐不出来。
想来是早晨准备得匆忙,下人们没来得及查看坏了的瓜果,如今正巧被卫绾一拿拿了个准。
这时楼烨睁开了眼睛,自然也见了卫绾手中那坏的一个。
“你要剥这个给我吃?”
卫绾面上讪讪,有一种想拍马屁但恰好拍在了马腿上的感觉。
“没、没有……”他飞快地将手中那颗握住藏起来,又带着和好的意味道,“三哥哥若是想吃,我剥个好的给三哥哥。”
“不必,”楼烨自然听出了卫绾语气中的和好意味,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是今早那副似笑非笑的奇怪模样,“留着些力气吧。”
“嗯?”
卫绾不大明白楼烨的意思,楼烨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楼烨闭目养神,卫绾不怎么困,便拉开帘子看外头风景。
看着看着,卫绾便觉得有些奇怪,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卫绾这才察觉到那奇怪的感觉在哪里。
听闻灵山寺香火常年旺盛,每日拜访的香客络绎不绝,只是为何今日这道上没见什么车马,甚至人烟越来越稀了?
“三哥哥,这是去灵山寺的路吗?怎么道上没什么人了?会不会是走错了?”卫绾偏头问楼烨。
楼烨睁眼,语气又变得不耐烦了起来,他冷声道:“你若是识路,那便去外头同白恒换换。”
卫绾愣了一下,有些无错,不明白哪句话冒犯到了楼烨。
楼烨这次回来脾气更怪了,不是对他阴阳怪气,就是冷着脸不搭理他。
卫绾心中有些受伤,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放下帘子,也不看风景了,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卫绾察觉到有人推他,他一睁眼,楼烨已经起身,经过自己下去了。
到了?
卫绾揉了揉眼睛。
本是发着呆,没想到呆着呆着,不知不觉间便在马车的轻微颠簸中睡着了。
卫绾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跟着要下去。
他一只脚踩在马凳上,便停住了——眼前朱门高起,怎么看都像是一座宅子,而非寺院。
“这是哪里?”卫绾收回脚,手紧抓着木栏扶手,心中忐忑不安,“我们不是去灵山寺的吗?”
卫绾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懵,却不是傻。
“谁跟你说要去灵山寺?”楼烨反问他。
卫绾一愣。
“下来。”楼烨皱眉催道。
卫绾站着没动,楼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走过来作势要拉他下来。
“不……”
卫绾摇头,心中更是觉得害怕,从马车的另一边跳了下来,一站稳便往回处跑。
他没跑出多远,面前便被一只手给拦住了。
卫绾错愕地抬眼,是白恒。
白恒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垂下了眼帘,手却是坚定地没放下。
等卫绾再要换方向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楼烨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卫
绾的手腕。
“不、不要……我不要进去……”
卫绾的脸色顷刻间便白了,眼泪掉了下来,他掰着楼烨的手,不断后退,身体近乎是要缩进白恒的怀里。
楼烨皱了一下眉,白恒垂着眼后退了一步,与卫绾拉开距离。
“都到这了,哪还能由得你要不要!”
楼烨冷哼一声。
卫绾的力气自然是敌不过楼烨的,被楼烨拽着酿酿跄跄往里走。
“嘶——”
楼烨腕上突然一痛,手上力道松了些,卫绾乘着这机会挣脱楼烨。
但他两条腿,也逃不到那里去。
眼看着楼烨沉着脸又要来抓他,卫绾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举止,狼狈地紧紧抱着门前的柱子,死活不肯撒手。
“松手!”
楼烨忍着脾气,道。
“不要……”
卫绾吸了吸鼻子,摇头,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泪水盈眶,害怕地看着楼烨。
“你骗相爷,你根本不是要带我去灵山寺,我、我要回去……”
楼烨眉头一压,直接上手在卫绾腕上一点。
卫绾只觉得手腕处一麻,而后便没了力气,楼烨将卫绾从柱子上拨下来,而后直接扛在了肩上。
“放我下来!我不要进去!”卫绾心中更慌,扭着身体挣扎,胡乱喊道,“救命!要杀人了!”
然而这地方是楼烨精心挑选的,不求什么舒适,只求偏僻。
此时这处除了他们三人外加一匹马以外,再无一个活物。
楼烨听着气笑了,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卫绾臀上,“安静点!”
肩上的人静了一瞬,而后挣扎得更大力了。
卫绾自小便没被人打过屁股,更何况是如今这么大个人了,心中又羞又恼,哪里会听楼烨的。
楼烨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卫绾的哭喊。
他制住卫绾的挣扎,而后又在卫绾臀上补了几个巴掌,将人直接抗进主卧里,扔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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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被摔在厚厚的被褥中。
疼倒是不疼,只是天旋地转的,脑子有些懵。
他懵了几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要往一边逃去。
被楼烨拦腰一带,又倒在了床上。
楼烨一堵厚墙似的严严实实地堵在床边,卫绾逃无可逃,只能缩着腿向后退,一直退到贴着墙面。
“做、做什么……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卫绾慌慌张张道。
“回家?”楼烨嘲弄一笑,而后眼神转阴,“是回去找你那姘头吧!”
“……什么?”卫绾不明所以。
楼烨不语,上手拽住卫绾的脚踝,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他手上一个用力,卫绾身上的衣裳便应声而裂。
“啊——”
卫绾护住衣裳,脸色白如金纸,“做什么……不要——”
卫绾哭着挣扎,但他的力气哪里敌得过楼烨的?
衣裳被三两下地撕开了,白嫩的肌肤暴露在对方视野中。
本应该是洁白无瑕的肌肤上,却留有着一些淡淡的痕迹,特别是左乳处的一个浅红牙印。
卫绾肤色白,那浅红牙印又恰好包裹着粉色的乳头,更显得印记暧昧。
楼烨眼中火起,手不客气地重重按了上去,惹得卫绾痛叫一声。
“还装?我一不在你就给我找姘头!走了一个,又找一个!”楼烨声音沉沉的,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让我碰,偏偏给别人碰!”
“他碰了你哪里?这里碰过了吗?这里呢?”楼烨说着,手随之滑到卫绾腰上、大腿内侧,留下自己的痕迹,“还是……全部都被碰过了?”
卫绾下意识夹紧了腿,哀哀道:“没有……”
“没有?”楼烨冷笑一声,“卫绾,你当我瞎吗?”
“他怎么碰你的,嗯?”
楼烨压低身体,逼近卫绾。
手指又回到卫绾的胸膛处,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地碾过颤颤巍巍挺起来的乳尖。
“我不知道……”卫绾推楼烨的胸膛,对方却悍然不动。
他眼泪掉个不停,害怕地拼命向后缩,“我喝醉了……放过我吧,三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谁准你去喝酒的?”楼烨手中动作不停。
“啊呜!停手……别这样……求你了……”卫绾缩着身体,哭着求道,“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楼烨盯着卫绾,卫绾发髻歪了,几缕发丝落了下来,面上满脸泪痕,长睫被泪水沾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眼中盛满了惊惧,眼尾更是红得厉害。
衣裳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破烂烂地搭在身上,整个人破碎狼狈又可怜。
像是被人揪住后颈、无力反抗的软绵羔羊。
——可以让人为所欲为。
楼烨不为所动,残忍道:“晚了!”
***
“唔……”
卫绾被男人压在身下,掐着下颚索吻。
长舌蛮横地搅了进来,在口腔中搜刮过一圈,又逼着卫绾咽下两人交融的唾沫。
“不要……呜……”卫绾摇头躲着,两手胡乱推拒抓挠。
冷不丁被卫绾抓到了眼睛,楼烨吃痛地向后一仰头。
就是趁着这个空子,卫绾便如泥鳅一般,从楼烨的胯下溜了下去。
卫绾自己也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本能地想往外爬的,但又想到这是楼烨的地盘,怎么可能爬得出去。
卫绾慌不择路,竟是直接往床底爬去了。
楼烨只来得及扯住卫绾半截裤腿。
最后乳白色的裤腿料子被扯下一截,而人早早钻进了床底。
楼烨捏着那半截裤腿料子,额上青筋隐隐浮现。
“卫绾,出来。”楼烨咬牙道。
里头的人没出声,只听见吸鼻子的小小声音。
屋内静了片刻,而后卫绾听见门扉开合的声音,他又吸了吸鼻子,拢着身上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裳,抱紧了自己。
没等卫绾舒一口气,外头便传来了汪汪的犬吠声,卫绾脸色一僵,而后门扉嘎吱打开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犬吠声更加清晰。
“卫绾,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放狗进去扯你出来。”
眼前出现一双黑靴,那人淡淡道。
“不、不要放狗……”卫绾脸色一白,急急叫道,刚平复下来的眼泪又奔涌而出了。
卫绾小时候被狗咬过腿,怕极了这些牙齿厉害的物种。
“那你自己出来。”楼烨道。
“不要……什么都不要……”卫绾哭声更大了些。
外头没了动静,只有犬吠声依旧。
“啊——!”
——楼烨竟当真将那狗放了进来!
腿上被温热的湿物舔了一下,卫绾尖叫一声,连脑袋磕到了床底也顾不得,急急忙忙四肢并用地爬出来。
他一探出来,便被楼烨给抓住了。
“带出去。”楼烨吩咐白恒。
白恒垂着头,视野中只看到两双腿,一双被包在便服下,相比之下,另一双便狼狈多了——一条腿上的裤腿破破烂烂的,另一条腿上的裤腿直接不翼而飞了,露出又白又细的长腿。
那双腿下面,脚上靴袜未着。
一只脚赤脚踩在地上,一只脚慌慌张张地踩在了身边人的黑色靴子上。
黑靴衬着白玉般的脚背,视觉上竟意外地带着一股旖旎之感。
“是。”
白恒不敢再看,牵着狗恭敬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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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卫绾的反抗,将他两手按在一起,举到他的头顶上,而后又扯了卫绾的发带,将他两手绑在一起,而发带的另一端系在了床栏上。
——不绑起来还真有些麻烦,毕竟这双手也厉害着,能砸人能挠人。
“你是猫儿吗?这么会挠人?”楼烨绑好人,捏了捏卫绾的手。
卫绾不答,拿脚踢楼烨,却被楼烨抓住了脚踝,在脚踝处咬了一口。
卫绾瑟缩了一下,抽着腿想躲开,楼烨没让,握着卫绾的脚踝就势拉开他的腿,自己挤在了卫绾两腿中间。
这下子,卫绾双手双腿都被制住了,动弹不得。
楼烨抬眼看他,“还能使什么招数?”
没了发带束着,卫绾一头乌黑的秀发四散了开来,衬得脸色更白,他头发凌乱,衣裳破败,眼中含泪,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人家被糟蹋了的模样。
“相爷知道不会放过你的……”卫绾肩膀一抖一抖的,红着眼睛道。
楼烨冷笑一声,“可惜了,在我把你肏熟之前,谁也不会知道。”
卫绾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下流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楼烨没再废话,掐着卫绾的下颚,咬上他的唇。
“唔……”
卫绾抗拒地抿着嘴,腰上突然被重重地掐了一下,他不得已惊呼出声,这才被楼烨寻到机会,撬开了唇。
楼烨这次的吻带着一股惩罚的意味,卫绾越是要躲,楼烨便越是叼着他的唇纠缠地起劲。
来不及咽下的津液从两人相贴着的唇角处流了出来,弄脏了软枕。
楼烨亲了一会儿,突然飞快地退了出来。
他这次退得快,只被咬到了舌尖,不算疼。
“再敢咬,我就让白恒将那条狗带进来,守在你床头!”楼烨脸色阴沉,威胁道。
卫绾震惊地看着楼烨,敢怒不敢言,只是泪流得更凶了,最后才道:“为什么……我是你弟弟……”
楼烨没答,只是命令道:“张嘴。”
卫绾怕楼烨真的让白恒牵着那条狗进来,最后含着泪,勉勉强强地张开了一点嘴巴。
楼烨这回尝到了眼泪的咸湿味。
他顺着卫绾的雪颈向下吻着,力道有些大,像是要用自己的痕迹覆盖之前那些痕迹一般。
卫绾身体一直抖着,害怕又羞耻,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最后,唇来到了卫绾的胸膛处。
那里,两颗粉色的果儿已经害怕地挺立了起来,颤巍巍地立在一片雪色的肌肤中,像两朵艳红的梅花。
左乳处的牙印清晰,楼烨一看到这东西,脑海中便忍不住想着那一夜卫绾是如何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展开身体承欢的。
他眼神变冷,毫不客气地将左乳那颗果儿含进口中碾咬,力道越来越大,另一颗空着的乳头也被手捏住了把玩。
“啊——”
卫绾突然觉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叫了出声,带着哭腔道:“好疼……”
他弓着身体,想躲避那“酷刑”,却被楼烨按住了不能动弹。
左边胸膛处,乳头的地方又多出了一个牙印。那牙印覆盖在之前的浅色牙印上,皮肤底下似乎还带着血丝,若是再咬重一点,怕是会咬出血来。
“疼才好记住教训!”楼烨冷冷道。
卫绾眼眶通红,偏过脸,不去理楼烨。
他反抗不了楼烨,便一直催眠着自己,想着自己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任楼烨想怎么样,他不反抗也不给出一点反应就是了,等楼烨做完了他想做的,他就远远离开这里。
然而想毕竟是想,当楼烨将手指碰到后方那一处隐秘的地方,并试图挤进去的时候,卫绾才发觉他是真的受不了这件事,特别是覆在他身上的还是楼烨——一个曾经亲密无间,身体中还与他流着一半同样血液的人。
卫绾克制不住地重新挣扎了起来。
“走开!不要!”卫绾两腿乱蹬,又拼命地向上缩着身体,想逃开,“我是你弟弟,别这么对我……求你了,三哥哥,别这样对我……”
卫绾哭叫道,嗓子都近乎要喊哑了。
“不是今日,也会是其他时候,你应该习惯。”楼烨握住卫绾的脚踝,再次将他的腿拉开。
“不要,我不习惯,你放开我……”卫绾哪里听得清楚楼烨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反驳。他拼命抽着腿,眼神中带着恐惧,身体僵硬地像一块木头。
他挣脱不开楼烨,又胡乱哭喊了起来,“娘!娘!救我!我不要……呜……”
叫卫歆?
那女人就算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卫绾抗拒地厉害,楼烨皱眉,他若是强行挤进去,说不定会让卫绾受伤。
楼烨看了卫绾片刻,起身离开了床。
卫绾立刻将自己缩成一团,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手还被绑着,楼烨打
的不知道是什么结,卫绾解不开,只能这样被绑着躲到了角落里。
然而楼烨很快又折回了身,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在卫绾惊惧的眼神中逐渐靠近。
楼烨将白瓷瓶打开了,倒出一个红色的小丸子。
“张嘴。”他道。
卫绾摇头,唇抿地死死的,一脸紧张地看着楼烨。
楼烨没再多说,掐着卫绾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巴。
泪珠落在了楼烨手中,那颗红色的丸子也落进了卫绾的肚子里。
“咳,咳咳……”
卫绾捂着喉咙干呕,企图将那东西给吐出来。
楼烨将他从角落里扯出来,囚在怀中,又强行灌入了一杯水。
卫绾捂着嘴流泪,“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楼烨这回答了,却跟没答没什么两样。
但卫绾很快便知道了,他身体突然像是烧了起来一般浑身燥热,身心泛痒,渴求着些什么,四肢又变得软绵绵的。
楼烨将绑着卫绾的发带解了开来,两只细腕上已经磨出了红痕,楼烨替卫绾揉了揉手,而后将他抱起,重新放在床上,摆成了趴跪的姿势。
——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后背完完全全地袒露给对方,看不清身后人的表情,看不清身后人的动作,只能被动地承受,任对方予取予夺。
“不要……”卫绾扭过头,抓住楼烨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楼烨覆了上来,没说话。
卫绾面色潮红,他小口喘了口气,最后道:“……我会恨你的。”
楼烨顿了片刻,捏起卫绾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他,“我停下了,你便会爱我吗?”
卫绾没说话,只是用泪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楼烨。
楼烨冷笑一声,按着卫绾的后颈向下一压,而后在卫绾的哭声中撞了进来。
卫绾脸埋在软枕中,只有臀部是翘地高高的。
与兄长乱伦的强烈背德感、因药物而变得更加敏感空虚的身心、以及身后快速有力的冲撞摩擦,多重刺激下,卫绾崩溃地埋在枕头里大哭了起来。
木床被弄得嘎吱作响。
身后的顶弄越来越重,后来卫绾实在是受不了了,哆嗦着两条腿,颤巍巍地朝前头爬,被楼烨察觉了,又被掐着腰扯了回来。
最后卫绾被弄得几乎跪都跪不住,两腿颤颤的,也不敢再逃了。
卫绾前头泄了几次,再也跪不住了,楼烨将他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换了个姿势肏。
只是没想到卫绾竟然还有力气,被扶了起来便一口重重地咬住了楼烨的肩。
楼烨挑了挑眉,任卫绾咬着,甚至放松了肌肉,免得卫绾咬得牙疼,只是身下的动作未停。
卫绾咬了一会儿,自己松开了口,又帮楼烨舔了舔伤口,红着眼睛试图商量,“不……啊嗯……不恨你了,也不咬你了……三哥哥,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他两手无力地搭在楼烨肩头,声音被撞得断断续续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楼烨笑了,眉宇间凝结的沉郁慢慢消散了开来,他捏着卫绾的后颈,逮着人亲了一会儿,而后道:“我让你咬。”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卫绾瞪圆了一双泪眼,他气极了,当真不客气地再咬出了几个牙印子。
只是渐渐地,卫绾发觉他咬得越大力,楼烨下头撞得便越快越狠。
卫绾被顶得东歪西倒,最后哭着求饶道:“不咬了,我错了,啊——慢、慢点……你慢点吧……呜……”
……
白恒立在门外守着,垂着眼睛犹如一尊石像。
从里头最初惊慌失措的尖叫哭喊,到后来的断断续续呜咽和低声求饶,白恒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变未变。
里头的动静未停,似是肉体猛烈碰撞的啪啪声和床板的嘎吱声混杂在一起,白恒这才抬眼,目光看向远处的某一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前面评论说楼哥对绾绾太凶了,才没有lp,但其实是这样的

楼哥(温和):我也对你好,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绾绾(惊恐):达咩达咩!不要骨科!不要乱伦!
楼哥(阴沉):那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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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烨甫一推门进去,里头的人便条件反射般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双杏眼警惕地望了过来。
“白恒说,你今日一天都未曾进食,在闹绝食?”
楼烨将披风交给婢女,挥退了下人,走过来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这才看了卫绾一眼,道。
卫绾抿了抿唇,手紧张地抓在窗棂上,不答反道:“……放我离开。”
今日一醒来,楼烨便不见了踪影,只有白恒守在门外,却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
楼烨抬眼,淡淡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卫绾眼中划过一丝怒火,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你凭什么关我!”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两袖空空的,显得整个人单薄地很,眼眶红肿着,显然是白日里又哭过了。
“咔”的一声,楼烨放下杯子,瓷做的杯底与青石桌面相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卫绾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让人重新热了饭菜,别再闹脾气。”楼烨似乎是没听到卫绾语气中的愤怒,只是告知一般道。
憋了一日的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卫绾心中逐渐升腾起一股烦躁,
“我不会吃。”他倔道。
楼烨对此不置可否,两人正僵持着,门外突然传来了下人的传话——晚膳热好了。
楼烨让人进来,两个模样清丽的婢女端着食盘走进,四菜一汤,都是卫绾平日里喜欢吃的饭菜。
布好了菜,婢女福了福身,下去了。
“过来。”楼烨道。
卫绾身子贴在窗台边,没动。
楼烨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我不想日日都绑着你。”
卫绾身体僵硬了一下,到底是恐惧占了上风,憋着眼泪走了过去,坐在了楼烨的旁边。
“自己动手吃,你应当也不会想要我喂你的吧?”
卫绾朝嘴里扒了一口饭,饭还没咽下去,就掉了两颗金豆豆到碗里。
他放下碗,红着眼睛,语气放软,可怜兮兮地问楼烨,“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楼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食不言。”
卫绾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边随意扒着饭,一边等着楼烨用完晚膳。
楼烨一停下筷子,卫绾便跟着立马放下了碗,“现在可以了吧,我想回去了……你不能、不能关我一辈子……”
“将碗中的饭吃完再说。”
楼烨点了点卫绾的碗,卫绾扒了这么久的饭,也就扒出了一个小小的坑,落到肚子里的饭也不知道够不够一只手的数。
卫绾道:“我不饿,我吃不下……”
楼烨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卫绾今夜说了不下三次想离开、想回去,然而楼烨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几番下来,卫绾气急了,忍不住摔了筷子,摔了碗,“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你放我回去,我自然吃得下、吃得好!”
白米饭撒了一地,楼烨脸色沉了下来。
这顿饭最后自然是吃不了了。
“吃不下?那便说明还有力气,正好,饭后是得动一动。”
楼烨站了起来,卫绾脸色一变,跟着急急弹了起来,绕着青石圆木桌与楼烨兜弯,“你别过来……”
楼烨弯了一下唇,似乎是在笑卫绾的不自量力。
“你……”卫绾也知道这在楼烨的地盘上,楼烨想如何,他也逃不掉,他心中紧张,手心捏地出汗。
“即便你不承认,我也是你弟弟,你这样……这样逼奸兄弟,罔顾人伦,是会遭报应的!”卫绾试图硬气道。
楼烨冷笑一声,逗猫似的,慢腾腾地围着圆木桌和卫绾绕圈,“如今奸都奸了,报应应该也是来定了,那我不奸多几次,岂不亏了。”
楼烨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卫绾还是察觉出一丝希翼来,他连忙道:“不会的,你现在放了我,我就不会说了,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啊!”
楼烨趁着卫绾放松警惕的片刻,单手在圆桌上一撑,利落地跃了过来,卫绾吓了一跳,转身便逃,只可惜慌忙之间选错了方向,最后被楼烨逼在了窗格与他的身体之间。
后背撞在了窗格上,而后腰被对方揽住了。
“你倒是大度!”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放大在卫绾眼前,楼烨慢慢逼近他,语气似嘲似夸。
“既然身为兄长,那今日我便再教你一堂课,”楼烨捏起卫绾的下巴,眯了眯眼睛,“下次同人说狠话时,记得盯着人眼睛说,还有……”
“——狠话不可随便说,要承担代价的。”
49
卫绾知道楼烨又要抓他去床上,因此两手紧紧抓着窗棂,死活不愿意离开。
楼烨倒也没有再强求,一把推开窗扇,将卫绾抱起,让他坐在窗台上。
“不、不要!”
卫绾立刻便察觉到楼烨的意图,他踢着腿,慌忙要下来。
楼烨一手按住卫绾
,一手将他的裤头绳子抽了出来,反绑着他两只手,而后格开他踢蹬的腿,自己挤进了卫绾两腿之间。
身上的单衣很快便被扯了开来,露出里头满是激烈痕迹的肌肤,干燥的长指又抵在了仍处于红肿的后穴上。
“别!不要、不要在这里!”
卫绾惊叫道,扭着身体,声音中染上了泣音,“会被人看到的!不要在这里……”
“还想回去吗?”
楼烨发问道,底下长指沾了膏脂,探入了一个小指节,在穴口浅浅地戳着。
卫绾咬着唇,小声地啜泣着,没答。
摆明了还是想回去的。
楼烨笑了一下,点点头,解开绑着卫绾双手的绳子,“不想让别人发现,就自己咬着袖子。”
他说罢,猛地整根长指抵了进去。
“啊!”
卫绾短促地低叫一声,反应过来急忙将手举到嘴边,咬住自己的袖子,将余下的声音全部咽回了自己口中。
悬在空中的细白长腿无力地蹬了蹬,伶仃白净的脚踝上覆着一个浅红牙印,在如雪般的肤色中显得晃眼极了。
“又紧了,是我昨夜没有肏开?”
楼烨又往穴中加了两根手指。
卫绾难受地蹙眉,气愤羞耻又委屈。
他想松开袖子开口说话,楼烨便故意往一些敏感的地方戳。
卫绾怕一松开袖子,自己便惊叫了出来,最后只能死死咬着袖子,用红着的眼睛瞪楼烨。
没什么气势,连色厉内荏都说不上,简直是表里如一的软怯。
“咬好了,这回若是声音被人听见,引来目光,便不能怪我了。”
楼烨挑了挑眉,似乎是好意提醒道。而后不待卫绾有所缓神,便抽出扩张的手指,换上自己已经硬得如铁的阳物。
“唔啊——”
卫绾浑身一抖,闷叫出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宝,一颗接一颗、不待停顿地往下落。
楼烨将卫绾抱了起来,突然的悬空让卫绾更加紧张,长腿下意识地圈紧了楼烨的腰,里头的肠肉也是绞地紧紧的。
楼烨被咂地一顿,拍了一下卫绾的臀肉,沉声道:“放松点,别咬地那么紧。”
“你、你出去……”
卫绾掉着眼泪,咬着袖子,肩膀一抖一抖的,声音因为咬着袖子而有些含糊,那模样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你下面咬地太紧,出去是出不去了,”楼烨笑了一下,含着卫绾发红的耳朵亲了亲,“还是别说话了,我更喜欢你闷闷地叫,继续咬着袖子吧。”
而后楼烨便没再给卫绾开口的机会。
他将人压在窗格上,抬高了卫绾一条腿,便开始顶胯操弄着,随后渐至佳境,一下比一下顶弄地有力度。
“啊嗯——”
后穴里头的敏感肠肉被高频率的摩擦刺激着,快感不断堆积,一波接一波的激浪席卷全身。
卫绾初尝情欲,即便是用后方,也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没多久便又被肏射了。
卫绾浑身泄了力一般软倒在楼烨怀里,嘴巴也咬不住袖子了,任手落了下来。
“精元珍贵,泄多伤身,哥哥替你堵着。”楼烨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条细绫带,绕着卫绾下头的柱身卷了几圈,而后系在了顶端,正好堵在了精口上。
“不……解开……”
卫绾难受地蹙眉,带着哭腔道。
他急急探手去解,却被楼烨给抓住了手腕。
“难受……”卫绾哭道,两腿乱蹭着楼烨的腰腹。
楼烨充耳不闻,重新提起卫绾,将埋在他身体里的阳物抽离了些,一直退至穴口,才又重新撞入,而后又大开大合地顶弄起来。
“呃啊——”
卫绾腰背绷直了,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脑中突然间灵光一现,他抱着楼烨的脖子,急急哭道:“不想了,不想回去了,不要再弄了,呜……”
楼烨放慢了速度,捏起卫绾的下巴,问他:“还闹吗?”
“不、不闹了……”卫绾抽噎着,断断续续答道。
“愿意去床上吗?”
“去……”
楼烨又问:“罚酒好吃吗?”
“不、不好吃……”卫绾哭地没力气了,脑袋全凭着楼烨的手,这才支撑着。
“那下次记得了,别再讨罚酒吃。”
得了卫绾点头,楼烨才抱着卫绾,最后重重冲刺了几下,解开下头绑着他性器的绫带,同他一齐泄了出来。
————
绾绾总是:
生气→试图硬气地放狠话→楼烨一有动作就慌张→跑→被抓住→被艹哭→求饶,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而楼个这个时候通常:
我倒要看看你要闹什么→看完了,开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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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楼烨抱着卫绾去了里间,让下人进来将屋内收拾了一番,又叫人抬了热水进来。
两人清洗的时候,楼烨没忍住,不顾卫绾的抗拒,按着人在浴桶里又来了一次。
夜里,卫绾缩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主要是饿醒了。
他本就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每日摄入量极大,一顿不吃都饿得慌,更不用说是一整日没进过食。
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根本睡不着觉。
而后又想到自己如今被囚在这里,眼泪便是掉得停不下来。
卫绾隐忍地哭着,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乱翻身——怕将楼烨吵醒。
楼烨将他揽在怀里,他但凡动一动都能碰到楼烨。
然而卫绾即便是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有所动作了,抽噎时身体本能的耸肩还是将身边的人给吵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摸上了卫绾的脸,碰到了冰凉的泪珠子。
“哭什么?”
楼烨捏着卫绾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楼烨深邃的眉目被暗夜虚化了不少,显得模糊而温和,卫绾看不大清楚,只能凭感觉知道楼烨在注视着他。
卫绾没答。
楼烨起身,点上了一盏蜡烛。
淡淡的橘光微弱,却很快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房中一角。在暖色的橘光下,这一角多少显得有些温馨了。
卫绾裹着被褥,看着楼烨推门出去。
没过多久,那人又折了回来,这回手中多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碟糕点和一碗带着肉沫的粥。
“张嘴。”楼烨勺了一口粥,递到卫绾唇边,淡淡道。
卫绾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用红着的眼睛看了楼烨一眼。
楼烨耐心地举着勺子,面色比之傍晚的时候温和了不少。
卫绾又朝碗中掉了几颗白莹的眼泪,这才颤颤地张开口。
肉粥喂了一半,楼烨又将糕点递给卫绾。
半碗肉粥,再加五六个糕点入肚,卫绾肚子微微鼓起,有些吃不下了。
他将剩下的半口糕点放回碟子里,又推开楼烨要递过来的粥,小声道:“饱了……吃不下了。”
楼烨看了卫绾一眼,倒了杯水递给卫绾,又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嘴擦手,而后自己三两下解决了碟子里剩下的几块糕点,又干掉了剩下的半碗肉粥。
“躺好,睡觉。”
楼烨将碗碟放在外头,熄灭了烛火。
屋里头重归黑暗,而后卫绾感觉到自己连人带被的被人拥在了怀里,那人捏了捏自己的后颈,又在自己头顶上落下了一吻。
夜里静悄悄的,卫绾的耳朵贴在了对方的胸膛处,听得里头的心跳砰砰有力。
卫绾睁着眼睛听了许久,楼烨没说话,他没话说,长久寂静,最后卫绾伴着这样的心跳声入了睡梦。
***
卫绾次日一醒来,身边就没有人影了。
依稀记得清早的时候,楼烨将他弄醒,叮嘱了些什么。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只是胡乱点头,也不记得楼烨到底说了些什么,最后楼烨似乎是亲了一下他的嘴巴,这才离开。
外头阳光正好,卫绾在屋里坐地烦了,便出院子走走。
楼烨只规定他不能离开这座私宅,没说不能踏出院子。
这座私宅地处郊外,占地不小。
宅中庭院回廊,假山石桥,奇花异草……京中好讲究人家中的构造无一不有,布局无一不精,然而卫绾却没什么心情观赏。
他面上神情恹恹的,漫无目的地走着。
楼烨白日有事,只有晚上会过来,这两日都是如此。今日白恒不在,一个名唤秋春的清丽婢女跟在卫绾的身后。
不知怎么走的,便走到了大门处。
守门的是两个强壮的大汉,布衣下肌肉隐隐浮现,粗粗看去,那壮汉的胳膊都能有卫绾的大腿粗了。
卫绾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站着不动,眼巴巴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望眼欲穿。
卫绾气质素来文弱,面庞上的青涩书生气未褪,今日一身素色衣裳穿在身上,配着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羸弱,微红的眼尾微微下垂,像是一只失落的可怜狗狗。
看得一旁的秋春都忍不住心软了,上前劝卫绾回屋里歇息。
卫绾似乎是这才回过神来,垂了垂眼睫,失落地应了一声。
卫绾生得一张干净清秀的小书生面孔,为人又乖巧,是惯常长一辈女人最喜欢的后辈模样,极招人疼,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模样便讨人喜欢怜爱,更不用说是此时这种垂眸怅然的失落模样。
秋春家中也有一个弟弟,年纪正巧与卫绾相仿,见卫绾这样,更是心疼他。
也不清楚这座宅子的主人家是怎么回事,要将这斯文的小公子关起来。昨夜
起夜,她甚至还听得主屋里这小公子可怜兮兮的哭声。
但她是来这里做下人的,管不了主人家的事,也不敢管。
秋春将卫绾送回屋里,正要下去热一壶茶上来,却被卫绾给叫住了。
卫绾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道:“秋春姐姐这面妆画得真好看,我在这里也无事做,可否请秋春姐姐……教我画你这面妆?”
秋春面露惊讶,有些疑惑这小公子学画女人的面妆做什么。
卫绾似是猜到秋春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母亲素来爱容颜,我想学姐姐这面妆,回去讨讨母亲开心,不知姐姐愿不愿意教我?”
秋春笑了一下,“自然是可以的,小公子有这样的孝心,尊夫人定然会开心。”
“那便先谢过秋春姐姐了。”卫绾谢道,转而又有些迟疑,“这件事,可否请秋春姐姐替我保密,莫要告诉其他人?我想到时候给母亲一个惊喜。”
春秋应道:“好,奴婢不会说的。”
卫绾这才展颜,眉目间恹恹的神色一扫而空,杏眼明亮澄澈,带着灵动与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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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畅快淋漓的情事后,楼烨抱着卫绾躺在床上温存。
卫绾这几天乖巧地过分了,不闹脾气也不躲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多也就是红着眼眶瞪他,实在是温顺得让楼烨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要跟卫绾耗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将人治地温顺。
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卫绾若是坚持犟下去,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反倒会被肏地更狠。然而目的达到地太快了,让楼烨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这几天怎么这么乖?”楼烨捏着卫绾的手骨把玩。
卫绾心头一跳,以为楼烨发现了些什么,但看楼烨眉目舒缓,还带着畅快后的餍足,应当不是。
卫绾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的神色,反问道:“那我闹了,管用吗?”
难得卫绾这样不软不硬地刺他,楼烨轻笑一声,忍不住亲了亲卫绾的唇,“这会儿又变聪明了?是不管用。”
楼烨亲着亲着,身体又不禁起了反应,下头硬邦邦地抵着卫绾的腰。
“别……”卫绾面上一慌,连忙用手挡在楼烨的胸膛上,阻止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不要了,很晚了,我好累……”
“出力的不是你,你累什么?”楼烨挑了挑眉,眼中含着笑。
卫绾耳根有些红,他抿了抿唇,不说话,而后推开楼烨,裹着被褥起身要离楼烨远一些,被楼烨一把捞着细腰给按了下来。
“好了,不来了便是,跑来跑去的做什么,我不给进去,总得给我解一解闷吧。”
楼烨顺着卫绾的雪颈向下亲,而后埋首在他的颈窝处细细舔咬。
鼻息间满是这人好闻的清香,像是罂粟,让人着迷,怎么闻也闻不够,楼烨又深吸了一口,气息打在卫绾的脖颈上,弄得他有些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躲。
“躲什么?”楼烨按住人,又闻了几口,喃喃问道,“这几日身上抹了香?”
“什么?”卫绾有些愣,而后反应过来,答道,“没有。”
“那怎么身上这么香?”楼烨有些奇道。
以前同卫绾睡在一个被窝里头的时候,也闻到过他身上的清香,但那时卫绾身上的香味淡淡的,似有似无,如今却浓烈多了,还带了几分让人着迷的味道。
特别是肩颈处,迷得楼烨都不想离开这一处。
这几日两人都是一同沐浴的,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澡豆,偏偏就卫绾身上有这股清香。
卫绾抬手闻了闻自己,没闻出什么香味来,“……不知道。”
“算了,睡吧。”
楼烨捏了捏卫绾的手骨,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从卫绾的颈窝处抬头,盯着卫绾的眼睛,语气暗含警告,“明日我不回来了,你莫要给我添乱。”
楼夫人和嫣然月底才回京,若是之前行程未变的话,她们回京后便是要去灵山寺为永安侯祈福。
算算时日,应该也差不多了。
楼烨明夜不回来,应该是要在灵山寺陪楼夫人和嫣然。
卫绾心口因有些激动而跳得砰砰加快,他极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未免楼烨发现蹊跷,还翻了个身,背对着楼烨,装作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了。”
刚说完这人最近乖巧,这会儿脾气又来了。
楼烨挑了挑眉,最后没说什么,从后头抱住卫绾,闻着他身上的清香,也闭上了眼睛。
***
次日一大早,楼烨照旧是恶劣地将卫绾弄醒,亲亲啃啃了好一会儿,弄得卫绾都要发火了,才放开人,带着白恒走了。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消弭,卫绾在床上闭着眼又躺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
他眼底清明,一点也没有方才的惺忪和恼火。
时间不多了,他早一刻离开,便多一分胜算。
楼相绝对不会允许楼烨这样,只要赶在被人发现
之前回京见到楼相,那楼烨就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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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心中做好了打算,便立马起身了。
他像往常一样叫了秋春进来替自己梳洗,慢腾腾地用完了早食,又照旧在宅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圈,这才打姗姗回了屋里。
脚踏入院中,卫绾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致,道是口馋了,让跟着的两个婢女组织下人去后院打些果子做糕点,只留下秋春一人在这边。
两个婢女不敢有异议,领命去了,又被卫绾叫住。
“我今日走累了,等会儿要歇息,若是到了午膳时间我还没起,也不必进来叫我,我若是醒了,自会叫你们。”
卫绾有午睡的习惯,通常不喜欢被人打扰——这几日都是如此,其余人也都习惯了。
等下人都走了,卫绾照旧请秋春进来,教自己面妆。
“秋春姐姐,我同我娘生得像,不如今日就直接在我面上用妆吧,”卫绾突然提议道,“姐姐今日这面妆显人灵动,不如今日便画姐姐这个面妆吧?”
秋春愣了一下,“这怎么行,小公子是男儿,怎么能在脸上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没关系的,”卫绾连忙道,“我就想提前看看这效果,这儿就秋春姐姐一人,也不会被其他人看到,届时上完了再擦掉便好了。”
没办法,他才学了几日,实在是用不好这些胭脂水粉,若是自己弄,不知道还得弄到什么时候。
秋春拗不过卫绾,最后只得同意。
“秋春姐姐尽管动手便是,只把我当做女儿家就好了。”卫绾怕秋春上起面妆来有所保留,特意提醒道。
秋春道:“知道了,小公子莫动。”
秋春动作快,卫绾闭着眼睛,只感觉粉面轻柔扑在脸上,而后轮到眉眼、双唇。
“好了,小公子可以睁眼了。”
卫绾依言睁眼,他确实是生得似卫歆多一些,又是雌雄莫辨的少年年纪,秋春给他上了胭脂,描了眉,点了口脂,竟当真辨不出是男儿还是女儿。
铜镜中的人一双明眸璀璨,两瓣朱唇娇艳,看得卫绾自己也是一愣。
他转了一下眼珠,镜中的人也跟着转了一下眼珠,杏眼灵动,没有半点木讷之色。
饶是秋春见多了好看的人,也不得不在感慨卫绾生了一副好面孔,无论怎么摆弄、怎么看都不违和。
秋春心中如此想着,也真实地夸了出来。
不违和便好。
卫绾心中暗忖,他就是怕装扮得不好,会轻易被人认出来。
“既然面妆都画了,秋春姐姐不如也帮我弄个你这样的发髻吧,我也有些好奇究竟能像姑娘家像到什么程度。”卫绾不好意思地道,神色中带着适当的好奇。
秋春正巧也来了兴致,二话不说地将卫绾的发带拆下来,心灵手巧地给卫绾重新梳起头发。
屋里没有簪子朱钗,秋春便将自己头上的朱钗取下来,插在卫绾头上。
一盏茶的功夫,铜镜里便出现了一位俏生生的秀丽佳人。
卫绾面上不禁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心口跳地有些快——为即将要做的计划。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了一小口,似乎是不小心没拿稳,倾斜了半个杯身,里头一半的水便洒在了他的身上。
秋春惊呼一声,拿着帕子要给卫绾擦拭。
“不碍事,我去里头换一件衣裳吧。”卫绾随意地摆了摆手,又对秋春道,“我娘面色惯常有些白,秋春姐姐先替我挑挑哪个水粉显气色的,待我换好了衣裳再给我试试,可好?”
秋春应声。
卫绾对她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而后起身朝里间走。他步子轻轻的,没迈出几步,便悄然回了头。
秋春背对着他,后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他的眼前。
卫绾压下心中的愧疚之心,默默叹了口气,暗道一声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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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宅外嗒嗒的马声由远及近。
守门的家丁看清了来人,愣了一下,不是说今日不回来的吗?
虽然是这样疑惑,家丁也不敢有所马虎,连忙上前候着牵马。
楼烨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家丁,大步跨入宅内。
其实今日他确实是不打算回来的,只是午时楼府的家丁来报,说嫣然回京路上染了风寒,来不了林山寺了。
楼夫人担心女儿,也陪在府中照顾嫣然。想着等嫣然风寒好了,再动身来灵山寺。
既然母亲和妹妹都不来灵山寺了,楼烨待在那里也无事,索性勒马回了这里。
有侍女出来迎接,楼烨随口问道:“他今日做了些什么?”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卫绾。
“还是如往日一样,吃过早食便在宅子里走了一圈,便回了屋里。”侍女答道,想到那扇紧闭的门,又道,“小公子现下还在午睡,午膳也没用,睡前叮嘱我等不准打扰……”
楼烨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即便是再困也不能不吃饭。
“知道了,你下去吧。”
楼烨推开门,屏风后面,床榻上鼓起一个弧度。那人将被褥裹在身上,从头到脚几乎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是头部撑起一点被角以供呼吸。
那人背对着自己,一头墨发睡得四处披散,还盖住了大半张脸。
楼烨挑了挑眉,睡得这样沉?
他今日心情不错,便有了几分捉弄人的心思,正打算捏着卫绾的小猪鼻子将人弄醒,哪想一掀开被褥,里头却是一张陌上的女人面孔。
那女人口被封着,外衣不翼而飞,四肢被束缚着,闭着眼,无知无觉。
屋里除了这个昏迷在床上的女人外,哪里还有其余半个人影?
楼烨脸色沉了下来,即刻便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怒火中烧,随即便想清了来龙去脉。
怪不得卫绾这几日都那样乖巧,还以为这人已经屈服了,没想到就是为了麻痹他!
楼烨怎么会不知道卫绾往哪出跑去了,他叫来白恒,寒声吩咐道:“即刻派人速速赶回京城,在楼府外给我守着!还有,叫今日守门的家丁进来!”
这地方偏僻,人迹罕至,卫绾两条腿,走得慢,况且也不一定能找到路回去。
先命人回去看看,若是卫绾已经到府中了,再随机应变;若是还没到,那正好守株待兔!
白恒见到屋里这样的情形,也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简单行了个礼,便快步下去了。
***
屋里死寂一般,落针可闻。
地上跪着战战兢兢的三个人。
秋春已经被人弄醒了,解了绳子,眼中含着泪,一五一十地将上午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至于被敲晕后发生了什么,她是一概不知。
王丁——今日守门的家丁之一,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有所隐瞒,硬着头皮把事情如实告知了。
今日是有一个高挑的姑娘要出去。
那姑娘生得漂漂亮亮的,眼中泪花闪烁,我见犹怜,焦急道家中祖母病了,她忧心极了,想回家看看祖母。
王丁就是个院外看大门的,没见过卫绾的模样,也不知道宅里头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漂亮丫鬟,就见那姑娘一双好看的杏眼灵动过人,似是会说话,被这样一双眼睛凝着,想拒绝都难。
王丁又是个热心肠的,便给那姑娘放行了。
他想到这郊外人烟稀少的,要遇上个可以搭路的人怕是极难。
这处去哪里都不方便,若是这娇弱的姑娘用两条腿走的话,怕是走到天黑也不见得能走到镇子上。
又是一个姑娘家的,入夜了一人在外头,难保安全。
王丁有一兄弟,今日正好不当差,便想托自己兄弟去牵一匹马,送送这姑娘。
那姑娘先是一愣,后来眼睛都亮了。
王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哪想那姑娘又道自己兄长在马厩当差,自己也会骑马,谢绝了他兄弟的相送,只是借了马儿。还取下自己头上的朱钗,当做谢资,又道过几日会将马还回来的。
那姑娘笑容澄澈明亮,让人看得心头暖乎乎的,王丁心头一热,有问必答,还告知那姑娘京城在哪个方向,又应如何如何走。
楼烨在听到王丁还主动给卫绾马时,便已经气得脸都黑了,又听到王丁还多嘴告诉卫绾回京的方向,更是想掐死这多管闲事之人。
只是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寒着一张俊脸,沉声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两、两个时辰前。”王丁颤颤道。
“将人关起来,待我回来再一一算账!白恒,带上院中那条狗!”
王丁等人扑在地上,视野中只看到黑色的描金衣摆翻飞而过,再抬头,楼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
事后采访:
在逃绾公主:天助我也!??
热心市民王丁:热心人难当,再也不做热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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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将带着卫绾气味的衣裳放在黑狗的鼻子上,这狗是经过训练了的,颇有灵性,很快便悟到主人想要自己做什么,一路嗅着味道寻去。
一行人废了一点时间,最后将卫绾逼进了一个山洞里头。
郊外这座私宅离京城也不过一个时辰多点的行程,卫绾离开地早,本来可以在被楼烨发现之前回到楼府的。
然而不幸的是,这郊外小道错杂,分岔口众多,虽然离开之时有王丁告知他应如何如何走,但卫绾最后还是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他看着四周越来越偏僻,便察觉到自己应当是走错了,正想调转马头,却听见远处传来狂叫不止的犬吠声。
卫绾心头一跳,难道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远处听着好像真的有马蹄声朝这里跑来,卫绾顾不得那么多,四处环顾了一圈,瞥见了山脚下那个山洞,他连忙将马驱走,缩着身体钻入那山洞里头。
外头的马蹄声愈加清晰,而后停在了山洞外面,只有狗兴奋地狂叫不止。
不知道外头的人做了什么,犬吠声渐渐停息了下来,像是要印证卫绾的恐惧,那人熟悉的声音传入卫绾的耳中——“卫绾,我知道你在里头。”
卫绾牙关紧咬,曲腿坐着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双漂亮的杏眼盛满了惊惧,紧张地看着洞口,身形颤颤。
山洞入口窄小,里头又深,追来的几人都是人高马大的,钻不进去,只能守在洞口外头。
“卫绾,别再惹我生气,”气楼烨压着火,声音有些冷,“你若乖乖出来,今日这事我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可是真的要论起来,他做错了什么?
卫绾心中委屈更甚,他抹了一下眼睛,没动。
楼烨耐心告罄,下达了最后的通牒,“我数三下,若是要我将你逮着出来,别哭我对你不好。”
“一!”
山洞里头没有动静。
“二!”
楼烨的声音沉了下来,安静了许久的黑狗重新叫了起来,用爪子刨着土,有些亢奋。
这回山洞里头传出一些细微的哭声,楼烨听到卫绾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说不要。
楼烨面无表情,落下最后一个字,“三!”
里头只听得颤颤哭声,不见人影。
好得很!
楼烨松开牵制住黑狗的绳子,拍了拍它的头,那黑狗早已等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功”了,一得了自由,脑袋一低,便飞快窜进了山洞里头。
山洞里头传出惊慌的尖叫声,卫绾被咬着裤腿,拖了出来。
他吓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而后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捏着,身体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里头,卫绾惊慌抬眼,入目是楼烨覆着霜寒的冷厉面庞。
“长本事了,还会耍花招了?”
楼烨捏着卫绾的下颚,眯了眯眼睛。
卫绾身上套着婢女的淡粉色衣裙,头发绾了起来,上头插着一根碧色的珠钗,珠钗尾部的玉坠随着卫绾的动作晃动地叮当脆响。
他面上施了粉黛,长秀的眉被炭笔描过,更显神韵,明眸似是被春水染过,湿漉漉的,眼尾带红。
挣扎间,几缕发丝从他绾好的发髻中落了下来,平添了几分狼狈与动人。
人比花娇。
楼烨刚开始听王丁说出去的是个漂亮女子,也只以为是王丁粗浅,没见过多少女人,连男女都认不得,如今看到卫绾这样的装扮,才知道是有些冤枉王丁了。
就凭卫绾这样的扮相,再楚楚可怜地皱一下眉头,王丁那样的山野莽夫哪里还能有什么判断力,殷勤地给马是算轻的了,没有自己亲自去给人牵马送回京城,楼烨还反倒要夸他一声守职!
楼烨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艳,面上却不显,他禁锢住人,“喜欢穿成这样?那往后便只给你女儿家的衣裳,天天穿成这样,好不好?”
55
白恒会意,带着余下的人主动退至百丈开外。
楼烨将卫绾压在了地上,在卫绾的哭声和尖叫声中撕开了他身上的衣物。
一个馒头掉了出来——是卫绾用来垫胸的。
楼烨抬眼看去,卫绾的胸膛一侧果然扁了下去。他捏着那白面馒头,有几分好笑,“聪明劲都用在了这些地方上!”
卫绾眼眶通红,咬着下唇,不说话。
楼烨怕他将自己咬出血来,掐开他的嘴巴,将那馒头塞了进去,“要咬咬这个。”
卫绾不想咬,抗拒地用舌头顶了顶,没有用。
“好好的宅子不待,非要来这野外寻刺激?”楼烨掐着卫绾露出的莹白细腰,慢条斯理地逼问道,“逃跑好玩吗?将那门卫迷地团团转得意吗?”
卫绾答不出来,只顾着同楼烨抢自己的衣裳。
楼烨冷笑一声,卫绾想留着衣裳,他也不将卫绾一下子剥光,而是一条一条地撕碎,看着卫绾哪处都想遮,偏偏又哪一处都遮不住

卫绾自然也察觉到了楼烨的玩弄心思,气得抬腿便踢。
却被楼烨抓住了脚腕。
脚动不了了,卫绾两手在身下胡乱抓着,摸到一把土沙,想也不想,便朝楼烨面上扬去。
楼烨一时不察,竟真的被沙子撒到了眼睛。
卫绾趁机挣开楼烨的钳制,又朝楼烨胸口踹了一脚,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他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见前头一棵粗壮大树,也顾不得那么多,能躲一时便是一时,手脚慌乱却不失麻利地爬了上去。
待楼烨追来的时候,卫绾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树杈上头。
这树估计有些年头了,生得枝繁叶茂,将卫绾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挡去了大半,只能从交错的枝叶中看到一点淡粉色的衣裙下摆。
楼烨的脸色黑了下来,咬牙道:“卫绾,下来。”
树上只有几声知了叫声,而后一只乳白的大馒头砸了下来。
楼烨退了一步,那只馒头砸在了楼烨原本站着的位置,而后在地上滚了几下,落到了楼烨脚边。
——明显的,楼烨若是不退,那只馒头便要砸在他的头上了。
楼烨气笑了,黑色的靴底碾过白面馒头,他不再说话,脚尖一点,轻轻松松地落到了卫绾面前。
卫绾眼帘睁大,吃惊地看着楼烨,而后反应过来,想要转身再逃时,却发现自己没地方逃了——四周枝叶交叉,正好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窝,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钻上来时是极不容易的,想要下去更是难。
况且楼烨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再下去。
“想在这上头试试?若是想,早说便是,我也没什么不能允你的,何必这样麻烦!”楼烨冷笑一声,道。
“不是!我不想——”
卫绾躲着楼烨要来抓他的手,不断后退。
最后被楼烨一推,压在了树皮上,余下的话也被楼烨用嘴给堵回了喉咙中。
楼烨粗暴地碾过卫绾的唇,带着一丝惩罚的味道吻着卫绾。
长舌刮过柔嫩的口腔,勾着抗拒的软舌纠缠不放,这样粗暴的对待让卫绾十分不适,即使被迫地急急吞咽,还是有黏湿的津液从两人相贴的唇角处流了下来。
卫绾很快便感受到了胸腔的窒息感。
他难受地推着楼烨的肩,眼泪被逼了下来,然而楼烨还是不放过他,甚至更近一步地缠着卫绾的舌头,直到卫绾憋地脸色涨红了起来,楼烨才退了出来。
卫绾手软脚软地趴在楼烨的肩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腔剧烈地起伏。
然而这样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楼烨只给了卫绾一点平息的时间,没等卫绾从窒息感中平复过来,两根手指便伸进了卫绾的嘴巴里。
楼烨简短粗暴地命令道:“舔!”
卫绾气息未平,他红着眼眶,可怜地看着楼烨,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偏过脸,不理会楼烨。
“不愿意?等会疼了别同我哭。”楼烨面色冷酷。
卫绾知道楼烨又要压着自己做那事,眼泪不争气地砸了下来,落到楼烨的手上,“我不要……”
现在才说不要,跑的时候不是挺敢的吗?
卫绾越是抗拒,楼烨便越是要做,他非但要做,还要卫绾最后哭着认错,再也不敢逃了。
楼烨将长指在卫绾口中搅了几下,抽了出来,径自往他下边那张嘴里插。
卫绾蹬着腿要逃,被楼烨按住腰,固定在了树上。
还没往里头插,卫绾便叫了,说好疼,还掉了两颗泪,一副疼得狠了的可怜模样。
若不是那欲探入的手指是楼烨自己的,他怕是还要被卫绾的眼泪给骗过去了。
“这就疼了?”楼烨冷笑一声,别说是这种够不着等级的苦肉计,便是真疼了,今日这一顿肏卫绾也别想逃过去!
“那说明是做得不够多,多做做便不疼了。”
楼烨言出必行,说罢便在卫绾白皙的脸蛋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而后手指坚定地从紧闭的肉口插了进去。
这回真插了进去,卫绾反倒叫得没那么大声了,他一下子软了腰,咬着自己的下唇闷哼一声。
楼烨用手在后穴里头扩张了一番,察觉到差不多了,便换上了自己硬挺的事物。
他将卫绾的两条腿提了起来,让他圈着自己。
又是这个姿势,卫绾讨厌极了这种无处支撑,只能依附着楼烨、怎么逃也逃不开的姿势。
他不乐意,楼烨也不强求,按着人顶弄了几下,卫绾怕掉下去,连忙圈紧了楼烨的腰身。
树枝吱吱作响,昭示着它的不牢固。然而楼烨全然不做理会,只是按着卫绾激烈地顶弄着。
两人的汗黏黏腻腻地掺杂在一起,周围温度不断攀升。
卫绾将脸埋在楼烨的颈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浑身如同被煮着的白皮虾,蜷缩着、白里透红。
后背被
按在粗糙的树皮上,即便有衣裳垫着,摩擦间还是很疼,特别是楼烨每次的冲撞都十分大力,恨不得将两人的身躯融为一体。
卫绾被弄得又麻又痛,最后还是抛了骨气,抱着楼烨的脖子,哭着求饶了,又说自己再也不逃跑了。
之后楼烨叫亲嘴,卫绾便凑过去贴着楼烨的唇;叫说什么话,卫绾便呜咽着一一应着,又乖顺又可怜。
枝叶密密,簌簌地响个不停,粗壮大树下,不知被摇落了多少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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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最后被楼烨弄得直接晕了过去。
楼烨将人抱了下来,卫绾脑袋低低地垂着,面上泪痕犹现。
他向来说到做到,卫绾身上的衣裳确实是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了,该遮的没有一处是遮住了。
原本白净的身躯红痕遍布,像是被土匪蹂躏过一番那样。
楼烨拿了披肩盖住卫绾。
披肩不够长,盖住了头,便露出了小腿,白嫩的小腿上被树枝划出了几道浅红长痕。楼烨此刻冷静了下来,自然也留意到了卫绾腿上的细小伤口。
他顺着卫绾小腿上那几道长痕摸了摸,沉默了一会,才抱起人回去。
***
傍晚,卫绾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身上清清爽爽的,应当是被人擦洗过身体。
似乎也被上过了药,某些隐隐酸痛的地方上渡着一层清凉。
他有些口渴,想着下床给自己倒杯水,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叮铃作响。
卫绾低头,发现自己脚踝上赫然多了一条细长的金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栓在床脚上。
卫绾脸色一白,急急地蹲下去要解那链子,却发现那链子是带着小锁的,他怎么弄也弄不开。
正巧这时门被推开了,高大的男人踩着光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卫绾唇瓣微颤。
“链子。”楼烨淡淡答道。
“为什么要锁着我……”
“你说呢?”楼烨似乎是听着好笑,反问了一句,而后又道,“小惩大诫,别再想着逃!”
昨日卫绾哭得可怜,他说什么卫绾便应什么,但要楼烨相信卫绾之后真的会乖乖听话,除非他突然被人一砖头给砸傻了。
之前卫绾在窗格处的时候也说过不会想回去,然而没几天后还不是寻着他不在的机会,逃了出去。
若不是嫣然染了风寒,不来灵山寺了,还真要让卫绾给逃掉了。
卫绾白着脸,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声线,“我虽然不及你,但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你将我锁在这里,也算是谋害朝中官员,谋害同僚……”
“朝中官员?”楼烨冷笑一声,打断卫绾,“任职未落,官印未授,你算是哪门子的朝中官员?”
“我现在不是,但如今快到月底了,再过几日朝中便要下任职,若是不见我,定会来寻……”卫绾捏着拳头,他心中慌乱,思绪却还是有几分清晰,“再者,我这么久不出现,相爷也会起疑,你能骗得了相爷一时,难不成还能骗得了相爷一世?!”
“这还不简单,”楼烨笑了一下,慢慢走到卫绾面前,而后蹲下,捏起卫绾的下颚,“你莫不是忘了琼林宴上,你自作主张找孔天闻调职?”
卫绾一愣,楼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待宫里差人来了,我便寻个与你相似的人冒名顶上去,再同父亲说你早早赴任了,岂不好了?”楼烨嘴角凝着一抹冷酷的笑,“大同离上京千里之远,父亲难道还会为了探究那领旨之人是否真的是你而专门走一趟?再说了,在父亲眼中,我有什么必要骗他?”
“你——!”
卫绾瞪大了眼睛,像是头一次认识楼烨一般,他气得脸色发红,忍不住扬起了手。
楼烨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卫绾要扇他的手,又顺势将卫绾的手按在了床上。
他逼近卫绾,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什么时候做的这样的打算?我楼家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入学堂,你考取功名后非但没有想着要如何报恩,反倒第一时间着手着离开?当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楼烨一手将卫绾从地上提了起来,压在床上,“若没有我当年的心软,你跟着你娘,现在会是什么?”
“城外的小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被人无故踹了几脚也不敢反抗,还是楚馆里的小馆?终日卖笑,千万人尝,日日依仗别人的光顾、脸色过活。”
“啊——”
里衣的系带被楼烨扯开了,一身痕迹未褪的身躯又落入到了楼烨的手中。
卫绾难掩呜咽,双腿下意识夹紧了楼烨强势挤进来的手,两手也抵着他要再靠近一步的胸膛,“那我欠的也不是你……”
“整个楼家将来都是我的,使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都是从我这里分去的,欠我爹娘的,和欠我的,有什么区别?”
楼烨不为所动地看着卫绾长睫颤颤,泪湿眼眶,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继续用语言一寸寸击垮卫绾的心理防备,“我楼家养你十六年,你要还,至少也要还个十六年吧?除了养育之恩,你娘身上还欠着我母亲和嫣然的债,母债子偿,你这辈子似乎都还不清了,又哪里来的脸要逃?”
……
主室的房门紧闭了许久,里头的哭声也断断续续地响了许久。
直至亥时,里头的哭声才没了,而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也开了,里头的男人冷着脸命下人抬入热水。
之后,房门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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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这一回楼烨在屋里。
楼烨见他醒了,便让人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端了上来。
圆桌上摆着两幅碗筷,挨得很近,楼烨看了卫绾一眼,便自顾自地坐下吃了起来。
脚踝上的金属异物感觉还在——那条金链子还锁在他的脚上。
卫绾不想同楼烨说话,也不想挨着楼烨坐,但他的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确实是饿了,他今日除了早上吃过一点肉粥和馒头外,便没再进过任何食物。
卫绾面上有一丝窘迫,他生气地抿着唇,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妥协了,准备下床吃饭。
然而这时候,卫绾才发现自己被褥底下什么也没穿。
“我的衣裳呢?”卫绾没忍住问楼烨。
楼烨慢条斯理地抬了一下眼皮,“你身上哪处我没看过,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卫绾光着身体下来了。
卫绾神情恼怒,重复了一遍,“我要我的衣裳!”
楼烨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用干净的湿布擦了擦嘴,这才起身,将一件红色的衣物扔到床上。
卫绾长眉轻蹙,将那衣物展开,竟是一件女儿家的肚兜!
“若是要穿,便穿这个。”
卫绾瞪大了眼睛看着楼烨,他气得手抖,直接将那肚兜朝楼烨脸上扔。
楼烨自然是不会被那肚兜扔中的,他抬手将肚兜接了下来,挑了挑眉,“不穿?那更好。”
卫绾委屈地眼眶兀自红了起来,他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闷住。
楼烨自己用完了膳,走过来拉了拉蒙着卫绾的被子。
没拉动。
楼烨挑了挑眉,轻轻拍了一下卫绾脑袋的位置,“起来吃饭。”
卫绾不应声。
楼烨道:“现在不吃,夜里我可不会再给你开小灶。”
卫绾这回动了,裹着被子朝床里头又挪了挪——离楼烨更远了一点。
楼烨扬了扬眉,没再叫,扬声让人撤了饭菜,之后又暗中叫了人今夜在灶房值夜——怕卫绾夜里需要。
然而卫绾这次倒是真的有骨气,肚子叫了好几回,也没吭声。
楼烨清楚卫绾犯起犟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想将人逼地太过。
第二日便提早叫人开了早膳,又在床头留了一件里衣和亵裤给卫绾遮身,只是卫绾脚踝上的链子依旧没给解开。
楼烨用过早饭后,出门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来,便见桌上碟子里头摆着的早点全空了。
楼烨挑了挑眉,只当做没留意到。
***
卫绾这两日又跟楼烨闹上了,还是那条链子的事。
那条链子即使是没有栓在床脚上,也被楼烨拿来缠在了卫绾的其他地方上。
楼烨倒是不怕卫绾闹,反正这几日他有的是时间陪卫绾闹。
这日,卫绾摔了楼烨递来的杯子,又差点将整个桌子的饭菜都掀了,楼烨沉下了脸,抓着卫绾摔入床上。
两人正在床上你追我跑地拧着,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有异响的那一刻,楼烨便反应迅速地一把扯过被褥,盖住了卫绾。
他转头厉声喝道:“放肆!谁准你进——”
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是一脸铁青的楼相和愧疚低头的白恒,以及一个不相干的人——祁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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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相活了四十多年,从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到位极人臣的一国宰相,一路走来林林总总加起来的窘境也比不上今日这样的颜面尽失。
屋内一片旖旎狼藉。
楼烨动作虽然快,但他眼又未花未瞎,只那一眼便足够看清室中的情形了。
那个他不曾承认,却也未曾亏待过的小儿子红着眼眶,被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二儿子压在床上。
被褥未盖住的地方,露出一截白净漂亮的脚踝,上头锁着一条细细的、闺房情趣模样的金链子。
私宅囚禁,逼奸兄弟。
并且这件事,他还是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当下又在这个外人面前印证了这一事。
楼相脸色铁青,还没等他开口,他那骄傲的二儿子便率先冷静道:“还请父亲先行出去,在堂中等候片刻。”
楼相皱起眉,只见楼烨极快地用一只手覆盖在小儿子的眼睛上,他面上冷静,一双酷似自己的眼眸沉沉,无一丝惊慌亦或是惧意。
而小儿子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
楼相忍了忍,最后袖子一拂,沉着脸离开了。
白恒立马上前关上门,语气有些生硬地对祁钰道:“世子殿下也这边请。”
祁钰挑了一下眉,看了眼白恒,脸上晃悠着一抹无辜的笑,而后施施然地抬步跟着离开。
***
没过多久,楼烨和卫绾便出来了。
卫绾低着脑袋走在后头,手攥着自己的衣袖,不敢言语。
“白恒,备马,回府!”楼相沉声道。
白恒悄然看了楼烨一眼,楼烨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白恒便没多说,应了一声,领命下去了。
“今日多谢世子殿下提醒,楼某还有家事需处理,便不请世子殿下去府上一坐了。”楼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祁钰客气道。
“无妨,”祁钰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堂中的僵硬气氛,道,“正巧本世子也要回京了,楼相不介意我跟着你们同行吧?”
楼相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道:“自然不会。”
宅子里没有备多余的马车,加上楼相和祁钰自己坐来的马车,也就三辆马车。
卫绾停在门口,有些踌躇。
“小绾坐我那辆马车回去吧。”祁钰主动道。
如今确实是同祁钰待在一起让卫绾感觉好一些,他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却没想到祁钰先他一步邀请了。
卫绾朝祁钰感激一笑,正要跟着祁钰上马车,面前却被人给堵住了去路。
“你去坐我那一辆。”楼烨知道卫绾不愿意同自己待在一起,又放软了些语气,补充道,“我骑马,不坐里头。”
卫绾愣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看楼烨,也不说话。
摆明了也不愿意。
楼烨寒眸沉了沉,要去拉卫绾,却被一旁的祁钰抬手给拦住了。
“小绾既然不愿意,楼少爷便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祁钰向前迈了一步,卫绾便顺势躲在了祁钰的身后,借着祁钰高大的身形挡住自己。
楼烨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祁钰笑了笑,好心提醒道:“楼少爷,楼相还在等着我们呢。”
楼烨自然也知道他爹一直看着这边,再僵持下去,恐怕他爹要更加生气了。
“卫绾,你以为你面前的这人又是个什么好人?别到时候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楼烨冷笑一声,他看人从未错过,祁钰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安的什么心?
对于楼烨的话,卫绾自然是不信的。
即使祁钰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起码他再三帮过自己,怎么样也比楼烨要好得多。
此时的卫绾是这样地坚定,直至后来被祁钰压在了床上,哭喊无门,才知道楼烨的警告没有错。
但他也不过是从一个虎口跳到了另一个狼窝而已。
只不过当时的祁钰确实是伪装地很好,他一次次地出现在卫绾微困无助之际,让卫绾以为遇到了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贵人。
后来吃尽了苦头,方才明白,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贵人,哪里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不过都是那人为质在京的一点乐趣罢了。
岸上观火,不痛不痒的,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把劲,推波助澜,要他跌入更深的暗潭,要他丑态百出地抓着一个恶人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59
(跳回开头的时间线啦!)
那一夜的最后,卫绾自然还是回了镇北侯府。
于情于理,另外两个人都拦不住,只能沉着脸,眼睁睁地卫绾离开。
夜里,祁钰又欺身覆了上来。
卫绾因为晚上的事心中有些抗拒,推了推祁钰的胸膛,没推动,最后反倒被祁钰按着手,弄地缩在他怀里流泪。
祁钰一言不发,见到卫绾哭了,这才慢
慢停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东西退了出来,安抚地顺着卫绾的后背。
“好了,不哭了,是我的不好。”祁钰吻着卫绾发红的眼角,亲掉他落个不停的眼泪,“是我没控制住脾气,别哭了,方才是弄疼你了吗?”
卫绾没说话。
祁钰替他揉了揉被自己握出红痕的手腕。
说来也奇怪,他向来运筹帷幄,即便是在当年那场浩然的惊变中,也能将整个镇北侯保全下来,唯独对着卫绾患得患失。
但这似乎也怪不得他,毕竟卫绾从来便没有愿意过。即便是这两年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当年发生了那些事,又突然发现怀了明琅。
祁钰想了想,道:“绾绾,再要一个孩子吧。”
祁钰越想越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有一个同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那么无论怎么样,他们这一辈子也要羁绊在一起的。
卫绾心那么软,将来即便想离开,也不会舍得让那个孩子哭的。
“你看琅儿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多孤单啊,要不就再生一个孩子陪陪他。”祁钰独自说着,没留意到卫绾发白的脸色。
卫绾身体僵硬,将手腕从祁钰的手中抽了出来,“你说过……只会有明琅一个孩子。”
“是啊,我是说过,”祁钰点头,承认道,又抚着卫绾的后背,要他莫激动,“可是如今与当年情况不同,当年你生明琅伤了身子,明琅体弱,又需你操劳,我自然不能再要你怀一个。”
“如今你的身体也好了,我作为丈夫,想要一个孩子,应当不苛刻吧?”祁钰将卫绾的手腕抓了回来,抬眼看他。
“明琅叫你父亲。”卫绾硬声提醒道。
“我没说琅儿不是我的孩子,”祁钰笑了笑,“可是你我都清楚,琅儿身体里头另一半血脉中流的究竟是谁的血。楼烨若是这一辈子都不回京也罢,但是他回来了,绾绾,你能保证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琅儿的真实身份吗?”
“我能……”
“你不能。”祁钰摇摇头,“你若是能,为什么会怕他看到琅儿的脸?”
“琅儿的模样渐渐张开,眉眼像谁,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总不能说是侄儿像‘舅’吧?况且,按照琅儿的年岁来推,可以说是在他离开之后你立马怀上的,但是若说是在他离开之前就怀着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种痕迹加在一起,你觉得他不会怀疑吗?”
祁钰看着卫绾,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仿佛看透一切,“他若是知道琅儿的生父究竟是谁,你觉得他可能不管吗?”
卫绾神色一僵,依楼烨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祁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故意要吓唬卫绾,只是这是事实。
他拍着卫绾的后背安抚,微微一笑,“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无论将来怎么样,琅儿都是我的孩子,楼烨回京之前,他是,楼烨回京后,他也是——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再说吧,明琅还小,还需要我照顾。”卫绾垂下眼帘,挣开祁钰的怀抱,翻了个身,背对着祁钰。
祁钰从后头重新抱了上去,也没有逼卫绾,他笑了笑,亲了一下卫绾的耳朵,“也就是提一下,让你有个准备,可不能又迁怒啊!”
卫绾没说话,眼底带着浓浓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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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察觉到有人在动他的脸,以为是祁钰。
他皱着眉挥了一下手,眼睛也没睁开,抱着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含糊道:“祁钰,别闹我了……”
耳边传来“咯咯”的清脆笑声。
卫绾睁眼,祁明琅粉装玉琢的小脸放大在眼前。
“爹爹又睡懒觉。”见卫绾醒了,明琅扑到床上,凑近卫绾道。
一双黑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得紧。
卫绾笑了,捏了捏儿子的小脸,“怎么来这了?”
“父亲说你还没醒,我来看看。”明琅道。
“你父亲走了?”
“嗯啊!”明琅点着脑袋应道。
卫绾看着明琅就觉得心情好,今日不用去学堂教学,起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干的。
卫绾于是拍了拍床边的位置,“上来,再陪爹爹睡会。”
明琅也没多说,自己脱了鞋袜,欢欢喜喜地便往卫绾怀里钻。
卫绾搂住他,明琅脑袋贴在卫绾的颈窝处,没安静一会儿,便用小脑袋拱了拱卫绾。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卫绾,脸埋在卫绾的脖颈处,又嗅又拱的。
卫绾被他弄得发痒,抓着祁明琅后背的衣裳,将他提了出来,笑道:“跟谁学的?你是小狗吗?”
卫绾这话一说出口,便顿住了。
他想起曾经楼烨也喜欢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头又嗅又啃的——狗一样。
祁明琅没察觉到卫绾的出神,小小的眉头一扬,作势要扑上来咬卫绾。
卫绾一抬手,手掌正巧盖住了祁明琅整张小脸,就此截住了祁小狗要扑上来的势头。
明琅一张小脸整个儿地埋在卫绾的手掌中,小声汪汪地叫了几声。
卫绾失笑,松开了手,小人儿就如一团火球一般地扎进了卫绾怀里,在他颈上又闹着拱了拱。
明琅短短的胳膊搂着卫绾的脖子,他将脸抬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道:“爹爹身上香香!”
卫绾摇了摇头,将关于某个总是凶巴巴的人的回忆从脑海中驱去,又看了看明琅,还好这小家伙的性子不像那人。
只是这小家伙的容貌为什么不能生得像自己多一点呢,卫绾心中叹气。
他收起心中的心思,轻轻捏了捏祁明琅的鼻子,笑道:“你身上也香。”
明琅身上带着一股清甜的奶香味,确实是好闻。
卫绾将明琅搂在怀里,这小人儿小小软软的一团,搂在怀里手感好得很,身上又香,卫绾低头深深吸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乖一点,爹爹昨夜没睡好,明琅陪着爹爹再睡一会儿。”
“好,那爹爹你睡吧,明琅在这里呢!”祁明琅学着记忆里父亲的动作,摸了摸他爹爹的脑袋,故作大人模样道。
卫绾感受到脑袋上的那只小手,有些想笑,但是眼皮子又越来越重了,于是最后只是搂紧了祁明琅。
祁钰总说明琅太粘他了,整个侯府的人也这么说,但其实究竟是明琅粘他,还是他有意让明琅粘他呢?
卫绾迷迷糊糊地思考着,是后者吧。
若是再探究地更深一点,恐怕还是他粘这个小家伙。
卫绾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夜里也能搂着这小家伙一起睡便好了,可惜,祁钰总是不让。
***
父子俩睡了半个时辰,被外头的青蓉唤醒了。
卫绾问了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慢腾腾地起来洗漱。
青蓉帮着给明琅穿衣裳,忍不住念叨道:“侯爷本是想让小公子叫小君您起来,哪想小君您反倒拉着小公子一起睡回去了,小公子才起不久又睡下,这夜里又要睡不着了。”
这倒是,明琅夜里本就闹腾,不爱睡觉,这下白日睡得多了,夜里更加不会睡了。
“无事,今夜我陪他睡。”卫绾看了明琅一眼,笑了笑,道。
一直乖乖坐着的祁明琅听了卫绾这话,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笑眼弯弯地看着卫绾。
“这哪行,”青蓉有些迟疑,“侯爷那边……”
卫绾逗着儿子,头也没抬,“我同他说便好了。”
青蓉也知道自己身份,很多话不该说、不该问,便也没再说了。
卫绾今日休假,和明琅一起用过饭后,便陪着他在院子里玩。
院外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祁明琅仰头望向外头的天空,眼中神色可怜巴巴的。
卫绾自然也留意到了,明琅因为体弱,总是被关在院子里,昨日头一次趁着热闹出去玩,本是开开心心的,却又因为自己的缘故不得不就此早早回府。
卫绾心中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摸了摸祁明琅的脑袋,“明琅要不要同爹爹出去看看?”
祁明琅惊讶地抬头,“可以吗?”
“自然可以,去同青蓉姐姐要副小手套,别冻着了,而后我们便出去。”
卫绾微微一笑,看着明琅欢
呼一声,急冲冲地叫着青蓉,心中更是觉得心疼。
寻常人家的孩子蹦蹦跳跳的,一发现什么热闹,自己便一溜烟地窜出去了,唯独他家这小家伙,想要出去还要经过准许。
今日简单出行,卫绾便没让人准备轿子,带了青蓉和柏七,又让几个家丁远远跟在后头,便牵着祁明琅出门了。
卫绾陪着明琅在东市才逛了小半圈,他和青蓉手中便堆满了小孩玩物。
许多玩物在府中也有,但也没见明琅怎么喜欢,这会儿倒是显得都没见过一般。
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苛待这小家伙了,连个小玩物也没给人买过。
卫绾摇了摇头,将东西交给青蓉,让她叫家丁来拿,又拉住兴冲冲要再逛的祁明琅,“先去用午食,用完后歇一会儿再逛。”
祁明琅这会儿也感到肚子饿了,点着脑袋应道:“好!”
在酒楼歇了一会儿,祁明琅又催着卫绾动身。
几人又逛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打道回府,后头几个家丁手中都拎满了各样糕点和小玩物。
而祁明琅这小家伙倒是一手轻松,又逛累了,走不动了,趴在卫绾肩头酣睡。
没走几步,青蓉便快步走了上来,低声提醒道:“小君,后头一直跟着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卫绾静默了一瞬,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人跟了一日,到底还是过来了。
青蓉记得后头跟着的那人似乎是昨夜拉住卫绾的其中一人,见卫绾点了点头,却没其他吩咐,青蓉便没再多问。
再隔着两条小巷就要回到侯府了,卫绾面前突然横插过来一只手。
“阿绾。”那人沉默了一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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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抬眼看他。
萧鸣……不,早便应该改口叫贺元稠了。
这人依旧是记忆中那副寡言冷淡的模样,只是今时今日,无人再敢忽视他的沉默,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相府里头默默无闻、倍受欺凌也只能隐忍的马夫养子。
他做成了他的大将军。
即使没有后来的认祖归宗,他也当之无愧。
无论是三年前再次相逢之时,还是如今,卫绾都由衷地为这人高兴。
即便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闹得两人彼此生怨,卫绾也始终记得并承认,这个人曾在他幼年与少年时期给予过他无限的温暖、无限的欢喜与力量。
他希望这个人过得好。
——在余下的生命轨迹中没有他的存在,过得好。
“这孩子看着不轻,我来吧。”贺元稠看着卫绾,最后目光落到趴在卫绾肩头熟睡的祁明琅身上,他停顿了一下,道。
卫绾后退一步,避开贺元稠要碰明琅的手,“不必了,贺将军来寻草民,是有何吩咐吗?”
“阿绾,”贺元稠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中一暗,艰涩道,“非要这么说话吗?”
卫绾看着贺元稠,叹了一口气,他以为当初最后一面,他们已经说清楚了。
卫绾示意青蓉过来,将祁明琅接过去,“你抱着明琅先回去吧。”又让赶过来的家丁也跟着一同回府。
“唔,爹爹……”明琅觉浅,察觉卫绾要将他交给别人,一下子便醒了,抱紧了卫绾的脖子,不愿挪动。
卫绾轻轻拍了拍祁明琅的背,“乖,让青蓉姐姐先带你回去睡。”
“小君……”
青蓉看了眼贺元稠,有些不放心。
卫绾道:“无事,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巷子里就剩下了两人。
“你在京中,为何不告诉我?你可知我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贺元稠喉结动了动,他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却不敢轻易上前。
其实也没有在京中,只不过是前几个月明琅身体好转了,才回到上京的。
但卫绾也没有解释——没必要。
“也没什么好说的。”
贺元稠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高了一些,有些激动,“你还是在怨我?当年我确实是不知道……”
“没有,”卫绾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知情,你也不是那等冷血之人。”
“那你为何还要避着我?”贺元稠皱眉。
卫绾垂睫,隐在袖中的手指习惯性地曲了曲,他避而不谈,“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不多陪陪公主,反倒来寻我,不恰当。”
贺元稠脸色一沉,“她对我只有生育之恩,并无生养之恩,我的婚事,她还管不到。”
卫绾一愣,即便无生养之恩,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贺元稠这番话算是不敬之言了。
贺元稠性情虽然冷淡了一些,但却不是个不敬长辈的人……
卫绾叹了一口气,“当年离开,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公主无关……你这样说,若是被公主听到,该伤心了。”
贺元稠自嘲一笑,看着卫绾,神情有些哀伤,“阿绾,你这般会替人着想,可想过你方才那样说,
我也会伤心?”
卫绾垂着眼睫,沉默了下来。
“我知你不喜约束,也不会甘愿为他人妾室,为人生儿育女,一辈子困在后院当中,这一次定又是祁钰强迫你的,是吗?”
卫绾一愣,正要说话,却被贺元稠抢先了一步。
“你别担心,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逼迫你的,”贺元稠握上卫绾的手腕,微微低头,放软了语气,“当初是我的不对,你若不喜欢将军府,我们便出来住,你喜欢哪里,我便在哪里购一处住宅,你想去做什么,我都不会拘着你,回来吧,阿绾,我们不闹脾气了,好吗?”
卫绾皱了皱眉,正要抽出手来,街角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响。
两人齐齐朝声源处望去,街角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大的那个身形挺拔,气质凛冽如刀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眉目冷然,正是楼烨。
两人身边,是一堆碎成块状的瓦——方才的那声刺耳声音,应当就是这个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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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定安仰头望了望自己的舅舅,又朝对面瞅了瞅,即便是他这不知情的人,也能感受到目前这氛围有些诡异。
最后,楼定安的视线落到地上碎得稀巴烂的瓦片上,心头装着几分无奈。
他很想告诉他舅舅,随便摔人家院墙的瓦是要赔钱的,若是遇到暴脾气的户主,他俩指不定还得要挨骂。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大街上因为破坏别人家的瓦而挨骂,得多丢人啊!
楼定安稍微想了想那场面,就十分想与他舅舅暂时断绝关系。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出来骂他们,应该是他们有些幸运——这院中的主人暂时不在家。
楼定安欲言又止——他舅舅面色冷得像阎王,活似是被人抢了妻子一般,若是在此刻说这话,应该是要触他舅舅霉头的。
楼定安十分识时务地闭了嘴巴,乖乖地装他的透明人。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很好看?”
楼烨动了,走过去,讽刺道。
卫绾在看到楼烨的那一刻,便挣开了贺元稠的手,他退后一步,与贺元稠拉开距离。
贺元稠皱了皱眉,看着楼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关你何事?”
楼烨冷笑一声,“长兄如父,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长兄’?”贺元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心中含怒,讽刺道,“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能压上床的畜生,也配称作‘兄长’?”
矮了三个大人大半截的楼定安听到这话,瞪圆了眼,他舅舅真是……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想离开这里。
楼定安心中暗暗叫苦。
卫绾脸色不大好看,贺元稠话一说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又不好怎么补救,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倒是楼烨面色不变,“两情相悦的事,又怎么能被血缘阻碍?”
贺元稠冷冷道:“谁同你两情相悦,楼指挥使自打进了锦衣卫,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了!”
楼烨挑了挑眉,“那你不妨问问你身边这人,问问他当初是被我逼迫的,还是自愿的。”
话题又扯到了卫绾身上,两个男人都看了过来,卫绾头疼得很,又后退了一步,“两位慢谈,我先回府了。”
卫绾说罢,便要绕开他们走。
“不准。”
“你回哪里?”
楼烨与贺元稠齐齐出声,听到对方的话,俱是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同时撇开目光,似乎是多看一眼都嫌脏。
两相生厌。
面前的路被人拦住了,卫绾没动怒,只是觉得很累,单单是应付一个祁钰便已经让他够累了,这下子又多了两个人。
还是明琅好,那小家伙事事顺他的心。
卫绾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我从哪里出来,自然是回哪里去,如今我去哪里,两位应当是管不到的,烦请两位让个路,我家明琅还在等我回去。”
***
祁明琅坐在门槛上,手撑着小脑袋,等着卫绾。
他睡够了,便不肯再睡了,硬是要下来在门口等卫绾回来。
“青蓉姐姐,爹爹还没有回来,要不你让人去找找爹爹吧?”祁明琅等了许久,还是没看到卫绾的身影,不由得道。
青蓉也是蹙眉,有些担心卫绾,正要让人去看看时,街角便出现了要等的人。
只是卫绾身后,竟还多了三人。
“爹爹!”
祁明琅眼力好,一见到是卫绾便扑了上去。
“怎么坐在门口?”卫绾笑着接住明琅。
“我等爹爹嘛!”祁明琅抓着卫绾的手,蹭了蹭。
身后,楼烨和贺元稠见这父子俩其乐融融的场面,神色各异。
青蓉面上浮现疑惑的神情,但还是迎了上去,看了眼卫绾身后的两个男人,“小君,这是……”
“不认识。”卫绾淡淡道。
楼烨挑了一下眉,贺元稠则是皱起了眉头。
祁明琅也这才注意到卫绾身后的三人,见到楼定安,便开心地拉了拉卫绾的手,“是小哥哥!”
楼定安也朝着祁明琅温柔一笑。
祁明琅正想让卫绾答应让小哥哥来府上玩,便注意到了楼定安身后的男人,他瞪大了眼睛,短短的手指忍不住指着楼烨,“爹爹,是昨夜欺负你的坏——唔……”
卫绾眼疾手快地一手包住明琅的手指,一手捂在明琅的小嘴上。
儿子骂爹,这算是什么事?
卫绾觉得头又疼了几分。
他轻声训道:“不可无礼。”
明琅露出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他噘了噘嘴,没说话。
倒是楼烨皱了一下眉,盯着祁明琅,一副思索的模样。
明琅不怕生,见楼烨看着他,便故作凶狠地瞪了回去,卫绾怕楼烨看出来什么,侧了一下身体,挡住了楼烨的目光。
这动作落到楼烨眼中,便以为是卫绾怕自己对他儿子做什么,楼烨冷笑一声,卫绾向来觉得他是恶人,但楼烨还是收回了目光。
“两位若无事,便请回吧。”卫绾不想再同这两人纠缠了,也担心祁钰回来会撞见,到时场面更难以收场,便下了逐客令。
“怎么无事?”楼烨道,将楼定安朝前推了推,扬了扬下巴,“他找你儿子。”
楼定安错不及防被点到名,心中暗暗吐槽楼烨自己想来找这位公子,却拿自己当幌子,但是听他身边的婢女的称呼,这位公子已经嫁人了啊……
那他舅舅这行为算是纠缠有夫之……夫?
楼定安心中惊悚,面上却不显,他十分有默契地配合着楼烨,朝着卫绾露出一个甜甜的、得体的笑容,“是的,我想来看看明琅。”
楼定安年纪虽小,却生得温文尔雅,言行举止颇有仪态。
卫绾向来喜欢这样风度翩翩的少年,也记得这小少年,这小少年昨夜帮了明琅,卫绾也朝着楼定安露出一个笑,问他腿伤如何了,得知已经好了,便拍了拍明琅,道:“明琅,先带小哥哥去你院子里玩一会儿。”
楼定安看了看楼烨,楼烨点了点头,他才进去。
“晚点我会让下人送楼少爷回去。”卫绾对着楼烨道。
“不请我进去坐坐?”楼烨看卫绾的架势,没打算让自己进去,不由得问道。
卫绾蹙眉看着他。
“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楼烨冷笑一声,“我说了,长兄如父,如今父亲母亲不在了,我便是你的唯一长辈,你这门亲事我还未曾同意,便不算作数!你这还未入别人家的门,便不让娘家人进去了?”
卫绾一愣,当初楼烨将他赶出去,说的是叫他滚得远远的,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如今却又说是他的兄长,是他的娘家人……
贺元稠看着卫绾神情软化了下来,也迅速反应过来,“阿绾,今日不说其他的,你我竹马之谊,也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两人的理由都恰当极了,卫绾按了按额角,最后没说话,转身踏入院子。
身后的两人也抬腿想要跟来,被家丁给拦住了。
“关门,他们若是硬闯,便报官吧。”
卫绾恹恹地闭了闭眼,道。
侯府的几个家丁自然不会是楼烨和贺元稠的对手,但两人谁也没动手——笑话,谁动手谁便更惹卫绾生气了。
傻子才动手!
由此,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红的偏门在眼前关上。
二人吃了闭门羹,彼此都觉得是对方惹得卫绾不悦的,因此看着对方更是不爽。
“你当年将他赶了出来,又哪来的脸皮称作‘娘家人’?”贺元稠暗讽道。
“干你什么事?”楼烨冷冷一笑,“‘竹马之谊’?一个杀父杀姐的帮凶,也好意思套近乎?”
若论戳人肺管子的功夫,楼烨岂会是虚的?
贺元稠果然脸色一白。
楼烨讽刺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别以为背靠公主府便能相安无事,哪天栽在我手里,我要你连同当年的债一并还清!”
贺元稠沉默了一瞬,最后淡淡道:“你将怒归到我头上做什么,若真有本事,为何不直接朝那幕后之人寻债?还是说,你为那人做了两年的走狗,到如今连向谁讨债也分不清了?”
“楼烨,你当初便不护住他,”贺元稠直视着楼烨,毫不退让,“如今回京,是凭着你这正三品的指挥使之职,还是凭着你如今是那人的第一爪牙,便以为能护得了他了?”
楼烨脸色沉了下来。
两人都在对方嘴上讨不到好处,最后一南一北,双双冷着脸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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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烨差人来说,夜里不用将楼定安送回去了,就留在卫绾这边睡一夜,他第二日再去侯府接人。
卫绾皱了皱眉,最后问楼定安的意思。
楼定安似乎习以为常了,这般小小年纪的,被独自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不害怕,甚至还颇有礼貌地道:“给卫小君添麻烦了。”
卫绾一愣,这孩子懂事地让人有些心疼,也不知是楼家哪个旁系所出的。
卫绾想问一问楼定安的爹娘,怎么将他放到楼烨那里去了,但又怕会无意间戳到这孩子的痛处,最终还是没问,只是道:“不碍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便是。”
楼定安点了点头,又朝卫绾一谢。
倒是祁明琅最开心,欢呼一声,抱着楼定安小哥哥长,小哥哥短的。
卫绾看着两个小家伙在床上玩,也不打扰他们了,回了自己院子里。
下人早便将今日的事同祁钰说了,祁钰回来后照旧去逗了逗明琅,出来时也是面色如常的。
他不发问,卫绾便当没有这回事,今夜也终于没有再被祁钰折腾,得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日,卫绾早早便起来了,他休假结束,今日得去书院。
一番洗漱穿戴,即便动作已经很轻了,也免不了将祁钰吵醒。
祁钰懒懒地窝在床榻里头,看着卫绾动作。
卫绾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裳,头发被束带绑了起来,显得人更精神了几分。他侧颜温和,妥妥的一温润清朗先生,身上又有着一种令人越看越入迷的劲儿。
“绾绾。”祁钰唤道,尾音拖长了,显得懒洋洋的。
“做什么?”卫绾回头看他。
祁钰没说话,就这么笑着看着卫绾。
卫绾无奈,只得走到床边,而后被祁钰拉了一下,揽在了怀中。
“别将我的头发弄歪了。”卫绾皱眉道,护住头发。
祁钰低低笑了一下,揽紧了人,喃喃道:“我觉得我有些亏了……”
与他同身份的,哪个不是温香软玉在怀,一夜睡至自然醒?偏偏他家的要争气,每月除却那寥寥几日的休假,其余日子里都得起个大早去书院。
落得他一人孤枕难眠。
府中也不缺卫绾那点教书的银钱,每日这般辛苦,何苦来哉。
祁钰暗暗摇头,却没提要卫绾辞去书院先生一职——若是提了,这人铁定是要生气的,祁钰不用想也知道。
也罢了,谁叫自己喜欢这人呢,这点步还是得让让的。
卫绾静待祁钰的下文,这人却没说话了。
见他不说话,卫绾便推了推他,“我要走了,若不然得迟到。”
祁钰逮着人亲了几口,这才放开他。
卫绾一边整理衣裳,顺便用袖子擦了擦脸,虽然祁钰生得好看,但他毕竟不是明琅,卫绾还是有些嫌弃祁钰没洗漱便亲自己的。
祁钰看着卫绾的动作,眯了眯眼睛,而后懒洋洋道:“改哪日爷进宫同圣上说,卸了这侯位,咱们回景州老宅,介时绾绾教书养我和明琅吧。”
卫绾诧异地抬头看了祁钰一眼,按照平日里,他肯定是不会理会祁钰的玩笑的,然而今日却不经大脑地回了一句,“那侯爷动作可得早些,若是卸位卸地晚了,我也成老先生了,景州老先生不吃香,我那点月钱怕只够养明琅了。”
言下之意便是,侯爷您自求多福吧!
祁钰噗地一声,笑眯了眼睛,“爷一定争取早些卸位,若是真的卸得晚了,那绾绾也别去外头教书了,多辛苦呀,明琅那会儿也应该大了,叫明琅出去养我们吧!”
卫绾瞪了祁钰一眼,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祁钰无辜一笑,儿子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卫绾懒得同祁钰贫嘴,看着铜镜里头自己衣裳整齐了,叫了柏七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他先是去了明琅院子里看了看,两个小家伙还在睡,脑袋挨着脑袋的,格外和睦。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小家伙挨在一起的缘故,卫绾总觉得这两个小孩眉眼有几分相似。
想了想,他又暗自摇了摇头,毕竟都是出自楼家的孩子,虽然血缘淡了点,但有些相似也不稀奇。
卫绾给两人拉了拉被踢出来的被角,这才动身去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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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待书院的学生们都走了,卫绾才出来。
他一出大门,便见到楼烨抱臂靠在自家的马车上,他旁边,柏七正苦着一张脸,用眼神朝自己求救。
路上行人已频频朝他们侧目了。
楼烨自幼便是极惹人眼的存在,即便如今相府公子的名头不在了,也没减他半分耀眼,一身普通的便服穿在他身上,也能穿出贵气来。
但或许是周身气质太过冷冽,旁人只敢远远地匆匆看一眼。
卫绾走了过来,眉头微微皱起,“你来做什么?”
“接定安,”楼烨简短道,他朝马车偏了偏头,“上来吧,你搭我一程。”
语气中理直气壮地好像那马车是他楼烨的,是他好心来搭卫绾回去一样。
“你告诉我你如今住在哪里,我晚点让人送定安过去。”卫绾没动。
“借机打听我的住处?”楼烨挑了挑眉,故意曲解卫绾的意思。
卫绾看着楼烨,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楼烨不动,卫绾正打算自己走回侯府,又听见楼烨说话了。
“上来吧,你怕什么?”楼烨抬步上了马车,回头看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讽刺,“你如今是镇北侯的小君,背后有祁钰给你撑腰呢,我又算个什么,能动得了你?”
卫绾突然感觉心口一疼,脸色有些白地看着楼烨。
楼烨面色淡淡。
他明明知道……
这人若是要戳人痛处,总是能一针见血。
街上已经有许些人驻足望了过来,楼烨坐在马车上,也半垂着眼睛望着他,卫绾捏着拳头,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上了马车。
***
马车里静悄悄的,将外头隔绝开来。
卫绾与楼烨坐得开,连对方的边角都没有挨上。
“我将嫣儿接了回来。”良久,楼烨突然道,“她说,这两年,寺里的香火突然旺盛了许多,不但有银子新修了寺院,她们的伙食也好了许多——她知道背后是你。”
卫绾怔了一下。
楼烨抬眼看他,“是因为愧疚吗?”
“嫣儿也是……我的妹妹。”
卫绾的声音有些颤,他垂下眼睫,不敢看楼烨,喉咙里头似乎堵着一块东西,让他发声有些困难。
“是吗?”楼烨似乎笑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迫人,“所以——没有觉得愧疚,是吗?同你娘合谋起来算计我,将我耍地团团转,将楼府搞得一团糟后,转眼又入了侯府……”
“我没有……”卫绾忍不住打断楼烨,他突然觉得马车逼仄地过分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楼烨的眼神冷了下来,反问卫绾,“哪一点没有?”
“我……”
卫绾白着脸,哑口无言。
一个个单拎出来,他确实无法反驳,可是……
楼烨冷笑一声,突然扯着卫绾的手腕将他反压在身下,他的手及时捂上卫绾的唇,“要叫也无妨,不过你外头那小厮似乎打不过我,也救不了你,唯一有点用处的……”
楼烨歪头笑了一下,面上带着几分邪气,“便是跑回去给你搬救兵?”
卫绾眼眶有些发红,“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绾,”楼烨叹了一口气,声调一变,他松开卫绾的唇,慢慢低下头,额头抵着卫绾的额头,声音蛊惑,“你给祁钰生了一个孩子,也给我生一个吧。”
卫绾颤声道:“……我们那是乱伦。”
“那又如何?你我之间又不是没有乱过。”楼烨满不在乎道,底下的手解开卫绾衣裳的系带,摸到一片滑腻的肌肤,“况且当年你有求我的时候,不是也没想过那是不是乱伦,主动爬上我的床了吗?”
“啊……”
卫绾挣动了一下腿,没挣脱开,轻喘了一声。
楼烨捏着那截细腰,像是把卫绾整个人捏在了手里。
两人的唇离得很近,将触未触的,全在楼烨的掌控之中。卫绾不敢动,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楼烨却是肆无忌惮,“你让我楼家断了后,不应该还回来吗?”
腰间那只作怪的手向下游走去了,卫绾下意识夹紧了腿,却阻止不了那只霸道的手。
柱身被握住了,那人不甚熟练地套弄着。
卫绾小声轻喘着,白皙的面庞上覆着一层淡淡的薄红,他压抑着喉咙里头的声音,眼角发红,甚至被逼出了几滴泪珠子。
我见犹怜。
“你可以……啊嗯,你可以娶妻……”卫绾缩成了一团,在楼烨的怀中更是显得有几分孱弱。
“我如今这样臭名昭着的一个人,哪个人敢将女儿嫁予我?”楼烨问道。
卫绾哪里还有旁的精力去分神思考楼烨的问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楼烨那只作怪的手上。
带着薄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碾过顶端,卫绾的声色中忍不住染上了些
许泣音,“啊,别……”
“说不出来了?”
楼烨充耳不闻,看着身下蹙眉强忍着的人,勾了勾唇,他嗓音低低的,碰了碰卫绾的唇,又是那种沙哑的,带着几分蛊惑意味的声色,“那便拿你自己来抵吧。”
“——正好,我也喜欢。”
“唔……”
楼烨说罢,便如同饿狼一般,狠狠地吻上了那两瓣想了许久的唇。
长舌钻了进去,勾住另一条躲避的舌头,发狠地纠缠着,像是要把这两年欠下的思念一并讨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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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祁明琅听到下人说卫绾回来了,便高兴地迎了出来。
卫绾搂着祁明琅,这一次没有说明琅莽撞,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祁明琅抬头,见他爹爹眼眶有些红,唇似乎也有些肿,不由得有些担心,“爹爹,你方才哭了吗?谁欺负你了?”
“没有,是沙子进了眼睛,现在已经好了。”卫绾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祁明琅没怀疑,正想安慰他爹爹几句,却看见他爹爹身后又跟着上元节那日欺负他们的那个男人。
他这一次没有惊呼,只是警告模样地瞪了楼烨一眼。
楼烨挑眉,这小家伙对自己敌意不小。
卫绾用手不着痕迹地将祁明琅的小脸转过去,淡淡道:“他来接小哥哥回家,明琅,同小哥哥说再见。”
祁明琅有些舍不得,抓紧了楼定安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卫绾。
卫绾摸了摸祁明琅的头,道:“乖,下次再带你找小哥哥玩。”
祁明琅这才慢吞吞地松手,又踮起脚尖趴在楼定安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两个小家伙说完话,楼定安又同卫绾告了别,这才走到楼烨身边。
见楼烨唇上有伤口,楼定安不由得有些奇,昨日同他舅舅分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舅舅,你嘴巴怎么了?”
楼烨含了一下同样被咬伤的舌尖,瞥了一眼前面的人,两年不见,这人牙口越来越厉害了。
他笑了笑,“没事,被个小猫咬了。”
“啊?”楼定安吓了一跳,“那,那要不要紧啊?”
“家养的,不要紧。”
楼定安眼中疑惑,家中没有养猫呀,但感受到他舅舅心情好,便没多问。
卫绾没注意到那舅侄俩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些失态地盯着楼定安,“你,你叫他什么?”
他声音有些颤抖。
“舅舅啊!”楼定安一愣,自然道。
“你叫他舅舅……”
卫绾的眼眶似乎更红了一些,他之前一直没有听到楼定安对楼烨的称呼,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楼家哪个旁系的放在楼烨身边照看几日。
卫绾猛地看向楼烨,“那这个孩子是……”
楼烨道:“是二姐的。”
卫绾瞳孔一缩,怪不得他觉得这两个孩子眉眼相似,原来是表兄弟!
可是当年……
两人说话中语气明显不太对劲,又是提到了他娘,楼定安不由得抬头看着他们二人,祁明琅也好奇地仰着脑袋。
楼烨拍了拍楼定安的肩膀,“带那小团子再去里头玩一会儿。”
知道楼烨是不想让他知道,楼定安心中虽然好奇,但还是听话地哄着祁明琅离开了。
院中很快便只剩下两人。
卫绾声音有些沙哑,“可是,当初姜楠说二姐姐……一尸两命……”
“是我让他那样说的。”楼烨淡淡道,“当年楼家那样的情况,若是说定安还活着,薛唐海哪能放手?薛家那样的一家子,我是绝对不会将定安交给薛唐海,只是我那时不得不离京,能否活着回来也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抚养定安,只能让姜楠对外称二姐难产而死,那孩子也没保住。”
楼家当年那样一团糟,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自身难保,最后只能将嫣然送到陆府,又托好友将定安暗中送到郊外,寻一农户收养,时不时去照看一二。
卫绾愣愣地听着,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只有眼尾红得厉害。
楼烨目光落到卫绾脸上,贺元稠说他连向谁讨债都分不清了,其实他分得清,只是没必要给贺元稠那人好脸色看罢了。
他其实也不怪卫绾——早便不怪了,也怪不起来。
只是当年怒火攻心,也为了逼这人离开,狠话放地那样狠,一点余地也没留。
如今回京了,想要将人要回来,面对这人时却又拉不下脸面来,因此才一直拿着当年那事做借口,想利用这人的愧疚心软,接近这人罢了。
楼烨眼中一暗,这人当年哭得那样可怜,抓着他的袖子不放,让他相信他,又求他不要将自己赶出府。
可是他连自己都无法保住,又哪来的能力留这人在身边?
楼烨暗自苦笑一声,很快又收敛了神情,看着卫绾。
当年没
有能力,不得不放手,如今有能力了,放手……是不可能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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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前面怎么了?”卫绾掀起马车的帘子,问柏七。
“不清楚,似乎是两边起了争执,将路给堵住了。”柏七回道。
卫绾望去,前头停了两辆马车,看装饰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因此来往的路人也不敢去催,只是远远地围着。
“小君您在车里等会,我下去看看。”
卫绾按着眉头,点了点头。
他昨夜又梦到了一些往事,一夜都未曾睡好。
卫绾正要放下帘子,无意间却瞥见街上那抹冷冷清清的身影。
卫绾瞳孔一缩,“之远……”
顾不得柏七在后面的喊声,卫绾跳下马车,小跑着朝着人圈里头去。
当年那场大火一直印在卫绾心里,久久不灭,他以为宋之远必定是葬身在那场火海中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骤然见到宋之远的惊讶与喜悦让卫绾忽视了里头那两人僵持的局面,他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抓住那身形冷清之人的手臂,“之远,你——”
卫绾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他抓着的人转过身来——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疏离的面孔。
——他认错人了,不是宋之远。
只是神形相似。
“公子,你认错人了。”那人神情淡淡,提醒道,面上却没有被一个陌生人突然抓住的不悦。
卫绾一愣,还来不及说话,旁边便插入了一道低哑的声音。
“你看,他也将你认错了。”
卫绾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眼看去,对面立着一个绛紫色锦衣的高大男人,男人面容英俊,眉宇间却是掩盖不住的颓唐和阴郁,竟是魏彦!
魏彦踏前一步,似乎是控制不住地攥住了那人的手腕,狭长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眼神有些疯狂,“你就是他!就是他!你心中怨恨,念着要报复我,怎么可能甘愿自焚!”
祁瑾修皱眉,甩了甩手,却没能挣脱开魏彦的禁锢。
他面色冷了下去,“魏大人请自重,再这样本王便不客气了!”
祁瑾修比卫绾高一些,卫绾抬眼看他。
他与宋之远容貌不分上下,俱是出色,但却无半点相似之处,即便是相似的气质,细看去也有细微的差别。
宋之远是孤影,脊骨挺拔却脆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的人,而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贵气,冷傲如霜雪,又似天上的寒月,不可亵渎。
但是,无怪他与魏彦认错人。即使是这样,祁瑾修给他的感觉也是熟悉的,就像是宋之远站在他旁边。
“干什么,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散了,都散了——”
一队金吾卫闻讯赶来,遣散了周围围着的行人。
“阿绾?”
贺元稠驱马而来,一眼扫去,便率先看见了卫绾。
卫绾回头,贺元稠身上的银甲在日光下折射出亮光,让他有几分恍惚。
贺元稠下马走进来,待看清了里头的局势,眼中浮现一抹诧异,他顿了顿,朝祁瑾修略一低头,“小皇舅。”
卫绾惊讶,没听闻过圣上还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儿子。
祁瑾修淡淡点了一下头,“许久未回京城,竟不知这京中何时变成了姓魏的天下了,亲王的轿子,也敢当街就拦。”
祁瑾修语气淡淡的,说出的内容却不容忽视。
魏彦脸色一变,他这几年混是混,却不是不知轻重,这样一顶足以灭他魏家九族的帽子,是万万不能被扣下来的。
魏彦当下松了手,“是下官的不是,只因小王爷太像下官内人,下官思妻甚切,这才冲撞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恕罪。”
魏彦嘴上说着请人恕罪的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祁瑾修,如狼似虎。
祁瑾修听罢没什么反应,一如先前的淡漠,他看也不看魏彦,似乎是嫌弃极了,拍了拍被碰过的手腕。
魏彦一直看着祁瑾修,自然知道祁瑾修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祁瑾修最后对贺元稠道:“父皇平生最不喜目无尊卑、恃权作乱之人,上京天子脚下,莫要出这样的乱子才好,本王还有要事,便先走了,余下的你看着办吧。”
贺元稠应声。
祁瑾修又朝卫绾轻点了一下头,这才走上轿子。
贺元稠以眼神示意手下,手下会意,上前一步,对着目光一直盯着祁瑾修离去背影的魏彦道:“魏大人,冒犯了,还请魏大人随下官走一趟。”
魏彦收回目光,掩下眼中的戾气,“有劳。”
今日这一事,确实是他鲁莽了。
无论愿不愿意,这一趟他都得去走的,若不然,那“魏家天下”的帽子就要被扣实在了。
只是那个人……
魏彦不由得眯起眼睛,他直觉一向不会错。
这两年不是没找过一些与宋之远面
容相似的人,但即便是面容再相似的人,他都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是憎恶那些长得与宋之远面容相似的人。
他的阿远,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畏惧的目光,怎么可能对着他磕头痛哭流涕。
只有那个人……
只有那个人!
即便容貌并不相似,但他单单看那人一眼,便觉得自己要活过来了,浑身兴奋。
——久违的心悸。
只有他的阿远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借尸还魂?夺舍还生?
魏彦眼中神色狠厉,无论是哪一种,他的人,即便借的、夺的是天家的身体,他也要得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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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有意问问祁瑾修的事,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贺元稠明白卫绾所想,带着人要了一间安静的雅房。
雅房里。
“之远他……”卫绾急急拉住贺元稠,顿了顿,又道,“那人真是你小皇舅?之前怎么从未听闻过?”
难得卫绾这次对着他不是疏离和驱赶,贺元稠心下高兴,按住卫绾的手,示意他坐下,不要着急。
“你未听闻过也是正常,我这小皇舅自小体弱,算命先生说宫中帝王之气太重,小皇舅身体承受不来,便一直养在郊外的寒山寺里。”贺元稠淡淡道,“直至五年前身体才有所好转,这才回了京中,只是没待多久,又被派去了南京。”
五年前?
卫绾一愣,之远自焚,也是在五年前。
当真……有这么巧吗……?
***
当年楼烨囚禁卫绾的事被楼相撞个正着,楼相自然是不能容忍这等事的。
回到家中,关起门来,问楼烨是如何想的。
楼烨不吭声,楼相当即给人上了一顿家法,又让他去祠堂跪了两夜。
两日后,楼相再来问,“可知错?”
楼烨挨了家法,后背只是草草上了个药,也没得休息,又这么跪了两夜,唇色已经白的不能看了,然而他的腰背依旧是跪得直挺挺的。
楼烨下颚紧绷着,没说话。
楼相心下便知道这混账的意思了,他怒火中烧,袖袍一甩,又将人遣去军中吃了一个月的苦头。
楼夫人不清楚这父子俩又闹了什么矛盾,但看儿子被罚地这么厉害,心中也是心疼,想要为这父子俩调和一番,却不想这父子俩哪一边都不吭声。
想要撒手不管,但又实在是心疼儿子,脸上没一点血色,还要去军中受苦,儿子这边说不通,便只能去儿子他爹那边说了。
哪想这会儿楼相态度坚决,气得楼夫人也一个月没理楼相。
楼烨这边的事暂时处理完了,楼相来问卫绾这处理满不满意,还有什么委屈尽可说出来,他一并帮他做主。
卫绾摇摇头。
说到底,楼烨是楼相一直器重的儿子,楼相为着他这么一个被算计而来的私生子,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公正了。
他若再喊委屈,算是他不懂事了。
左右再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离开京城,赶往外地赴职,他与楼家也再无干系了。
楼相似乎是看出了卫绾的打算,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道:“过几日礼部公布任职,依你的名次,应当还是留在京中的。”
卫绾一愣,听明白了楼相话中的意思后,随即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他之前明明同孔大人……
“圣旨早已拟好,应当是改不了了……北地战事不断,你去那,不安全。”楼相淡淡道。
卫绾突然想起楼烨之前说的,他即便是托孔天闻帮他调任,他也有办法将他留下来。
简直欺人太甚!
卫绾气得眼眶都红了,袖子里的手捏得紧紧的。
“多年来令相爷与夫人操劳,卫绾有愧于心,如今卫绾已长大成人,不好再叨扰相爷与夫人,还请相爷容卫绾自立。”
楼相皱眉,“你如今连冠礼都未行,一个人在外头如何过活,再怎么样,也要等到行过冠礼才好。”
“相爷好意,卫绾心中知晓,只是我娘一人在外头,这十七年来我也未能尽孝,如今有了能力,不好再推脱……”
卫绾连卫歆都搬了出来,楼相也不好再劝,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般坚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几日去看看宅子,相中了那一套同我说。”
卫绾没有拒绝,最后朝楼相扣了一个头,“相爷与夫人的养育之恩,卫绾铭记在心,一世不忘。”
楼相拍了拍卫绾的肩膀,没说什么。
他起身离开,行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
楼相微微侧目,屋里那少年仍是跪着的姿势,长睫垂着,似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少年十七岁的肩膀怎么看都是单薄的,但那腰背却挺得异样得直。
那个向来怯生生的孩子,竟也这般大了。
楼相叹了一口
气,“孩子,我虽然从未欣喜过你的存在,却也不是冷血,往后若是受了委屈,莫要忘了回楼府的路,我还未老,尚能再给你们撑个几载天。”
卫绾错愕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无人不称道的左相——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关系的生父,眼底蓦地红了,似有水光浮现。
卫绾最终是如愿从楼府搬了出来,小宅子离楼府隔了几条街。
他娘早已有了新家,自然不会同他一起住,因此那小宅子便只有卫绾一个人住。
卫绾原本搬出来就是想着远离楼烨,却忘了后头还有个披着羊皮的祁钰在虎视眈眈,离了楼家,倒是更方便了祁钰。
后来这处小宅子,变成了卫绾的新囚笼。
这一次的囚笼与上一次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外头多了一匹狼。
——楼烨自军中回来,终于是向楼相低了头,认了错。他表面上看着是改好了,但本性难移。
后来那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定,总之最后就是现下这个情况了。
卫绾不是没反抗过,但他的反抗之于那两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就如蜉蝣撼大树。
不自量力罢了。
卫绾在国子监领了个小官,那时便总缩在国子监,不愿回去。
那两人对卫绾的心思清楚地很,却没多干涉,只是不辞麻烦,日复一日地去国子监领人。
倒不是那两人有多好心,只是逗着卫绾玩玩罢了,顺便给人放放风。
用祁钰的话来说,便是像放风筝,时不时松一松线,风筝才不会坠下来,而那风筝的线攥在他的手中,他就不怕这风筝给飞走了。
再后来,卫绾被人推出去当替罪羊,被革了职,便没正经理由逃避了,只能像接客的风尘女子,由着那两人作弄,即便是哭红了眼睛也不顶用。
卫绾虽然当初对于宋之远没出现在春闱感到担心,但他自身难保,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人了。
直到后来魏家的人突然找上门,卫绾这才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到了宋之远——却是在魏府里。
卫绾愣愣地看着宋之远突兀挺起的肚子,一时间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人我给你找来了,好好说说话,别总闷着自己。”魏彦也没管是否有外人在场,摸着宋之远的脸,语气称得上是溺宠。
宋之远冷着脸,一巴掌拍开魏彦的手,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魏彦笑了笑,也没在意,不顾宋之远的抗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
“之远,你这……”
好半晌,卫绾才像是找回了舌头。
宋之远敛眉,看着自己的肚子,眉宇间厌弃之色毫不掩饰,他自嘲一笑,淡淡道:“卫绾,我是坤泽。”
————
就是借个了“坤泽”的名称,没有信息素啥的,私设比较多,大家看个狗血味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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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我是坤泽。”
卫绾瞳孔一缩,怎么会……
这世间向来物以稀为贵,如金发碧眼、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又如以男子之身,却可孕子嗣的坤泽。
然而珍贵,却不见得如何好。
舞坊为得美艳胡姬,以吸引客人,甚至泯灭人性,暗地里远赴异域,哄骗拐卖,逼良为娼。
而素闻坤泽身有异香,其诞下的孩子,聪明绝顶,当今太子与皇长孙便都是由坤泽诞下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家的人都如此,下头更是不用说了。
世家的坤泽,多被送入宫中亦或是同世族间联姻,而民间的坤泽,则被搜罗着,调教成为玩物,送给权贵当做禁脔。
终其一生,只为给人诞下子嗣。
更作践人的是,坤泽并非一出生便可得知的,而是要等到十五岁,身体发育成熟了,身为坤泽的特征才会慢慢显露出来。
每个大晟男子年满十五时,都会被取血检测,若真是坤泽,则会被告知父母。
若是穷苦人家,家中出了一个坤泽,只要“献”了这个坤泽,那就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是世家子弟,多半会被带回家中,断绝一切抱负,只关在院中,习女诫,一年半载后,择个贵婿,许出去,换得家族的又一世长存。
若是生来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只为给人生儿育女的,倒也能认命,可偏偏要这样作践人。
哪个家中尚可的人家里,儿子不送入学堂的?偏偏等人有满腔抱负,寒窗苦读十载,只待再坚持个两三年后便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粉碎了一切念想。
十年心血付诸东流,满腔热血都成妄念,往后余生,只能被囚在院中,做那生子的“金贵人”。
大晟开国数百年,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亿,却无一个是坤泽,此后更是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仕宦非坤泽,坤泽不入仕。
卫绾记得十几年前潭州出了个惊艳四座的神童,三岁识字,五岁便能作诗,十二岁时,便考上了秀才,潭州知府称其“此子将相才也”,几次亲临神童家中,考察其课业,以示对他的重视。
然而那神童十五岁时,却被测出是坤泽,此后……
此后便再也没有听闻过有关那神童的任何传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难怪春闱的时候没见到宋之远,原来他真的没有来。
卫绾看着宋之远自嘲厌弃的神情,心中也没来由地感到压抑。
宋之远为着能摆脱现状,付出了多少,卫绾不尽得知,但单单是从卫绾知道的那些,便觉得辛苦。
可他却是坤泽。
这世道竟给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何其残忍!
良久,宋之远似乎是才从自己的消沉中走出来,他抬眼看了卫绾一眼,“是他叫你来的?往后你不用理他。”
“……我也想来看看你。”卫绾沉默了一瞬,道。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肚子里多了一个孽种。”宋之远冷笑一声,又道,“听说你被分到了国子监,你年纪小,性子又软,应当是有得忙的,你忙你的便好。”
……他其实挺闲的。
卫绾心头苦笑,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陪着宋之远一起沉默。
后来卫绾又去了几趟魏府,虽然宋之远让他不用再去了,但卫绾还是不大放心宋之远——他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的样子。
两人沉默对着也没什么意思,便让下人拿了副棋盘进来,就这么慢悠悠地下着,能下一下午。
卫绾去的次数多了,宋之远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有个人陪着聊天下棋,气色还是好了不少,魏彦看得开心。
又有郎中建议要让宋之远多出去走走,整日关在屋里,没毛病也会被关出毛病来。
魏彦也同意了。
——楼三对他家那小美人也没看得太紧,魏彦这些日子顺道在楼烨和祁钰那儿取了取经,也跟着对宋之远放松了些约束。
确实卓有成效。
这些日子宋之远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也没再冷冰冰地讽刺了,甚至对他的吻也没那么反感了,夜里他还能抱着人好好睡上一晚安稳觉。
魏彦觉得他像是一条狗,宋之远就是那遛狗人。
但凡宋之远给他一点甜头,他就飘飘欲仙,忘了之前那段时间这人对他的恶毒诅咒,兴奋地恨不能朝宋之远摇尾巴。
魏彦虽然允许宋之远出府,但还是让一大帮家丁跟在了宋之远身后。
既为了保护宋之远的安全,也为了看着这人,防止他逃。
几次过后,宋之远冷下脸色,要魏彦将这帮家丁带走。
——这一大帮家丁一来,单是那凶神恶煞的脸,不出声也能吓跑人,这样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魏彦这些日子虽然可以说是对宋之远
百依百顺,但一切的前提是保证宋之远在他身边。
他又不是傻,自然是不可能放着宋之远同卫绾两个人单独出去的,但又怕惹宋之远不快。
最后魏彦还是让了一步,减了些人,又让人在后头远远地跟着,不许打扰到其余人。
宋之远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算了。
这一日,卫绾陪着宋之远像往常一样逛着。
宋之远突然说肚子渐渐大了,身上的衣裳勒得有些了,正巧看到前面有间面料铺子,便拉着卫绾去里头试衣裳。
那铺子小,有几个夫人在门口挑料子,将铺子里头的情形遮了大半,好在卫绾与宋之远两人生得高挑,还能看到人。
身后跟着的家丁不允许靠得太近,看着那两人挑来挑去,估计不会太快走,于是便坐在了几丈外的豆腐摊上,一边吃着豆腐花,一边盯着人。
远远看去,宋之远似乎是挑好了,拿起了一件青色的衣裳,去了隔间试衣裳。
“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坐着的一个强壮大汉皱了皱眉,等了片刻,里头那人依旧没出来。
壮汉警觉,站了起来,正要朝那铺子里走去时,便见一穿着青色衣裳、小腹鼓起的年轻男子恰巧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男子朝着卫绾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问这件衣裳怎么样,只见卫绾点了点头。
大汉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头儿,你就是太紧张了,那些少爷公子可不像咱们这些粗人,换个衣服一拔一套就完事了。”手下有人笑他。
大汉皱着的眉头没松,呵斥手下,“盯紧了,要是叫人跑了,看少爷不扒了你的皮!”
铺子里。
“卫绾,身上有带银两吗?”宋之远突然回过头,问道。
卫绾一愣,“有,怎么了?”
宋之远道:“借我一些,回头……往后还你。”
两人对视一眼,卫绾似有预感,却没来得及去细想,只是取下钱袋子,“带了些,但是不多。”
宋之远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重量,露出了这段时间唯一轻松的笑容,“够了,谢谢!”
卫绾点点头,便看着宋之远随手拿了两件衣裳,去了里间。
卫绾眼尖,看到宋之远拿的两件衣裳中,灰色的那件被压在了青色衣裳下面。
里间进进出出的,有人试衣裳。
不多会儿,一位身材高挑、小腹浑圆的青衣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同卫绾攀谈着。
卫绾面色如常地同那陌生男人交谈,心底叹了一口气,之远不同他说,也是好的。
只望他能远远逃开。
直至日落山西,家丁们过来,打算催着要回府,这才发现同卫绾谈笑了一下午的人不是宋之远。
几人大骇,随即又急又气,当即抓住卫绾和那个年轻男人,又让其余几人去找人。
被称作“头儿”的壮汉捏着拳头,逼问卫绾,宋之远去了哪里。
卫绾只答不知道——他确实是不清楚。
拳头带着破风的声音砸来,卫绾闭了眼,过了许久,却没感到痛处。
他慢慢睁眼,祁钰不知何时来了,挡在了他的身前,一手捏着那壮汉的拳头。
“胆子不小,爷的人也敢动!”
祁钰眯起眼睛,手腕一转,便听到错骨的声音。
魏家的家丁虽然不认识祁钰,但好歹在魏家当差那么久,也是有些眼力的,知道面前这个是贵人,连忙跪了下来求饶。
祁钰冷哼一声,松了手。
那壮汉疼得冷汗淋淋,却不敢叫。
“可有哪里伤到?”
祁钰转身,上下看了看卫绾。
卫绾摇头,随后额头便被人用扇子轻敲了一下。
“绾绾惹事的本事,倒是愈发见长。”祁钰捏了捏卫绾的脸,语气温和,眼底却没有往常那样的笑意。
若不是他今日见卫绾还未回来,正巧也无事,便出来寻人,要不然这会儿见到的是个怎样的人还说不准。
卫绾抿了抿唇,没应。
魏彦几乎是将整个京城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后来魏彦也来找过卫绾,被楼烨给拦住了。
魏彦越过楼烨,盯着卫绾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冷笑一声,对着楼烨道:“楼烨,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个醒,你最好看好你后面这个人,省得哪一日人跑了,像我一样无头苍蝇般地乱找!”
他不好过,怎么能见得别人好过?
楼烨面上神色不变,似乎并不在意。
魏彦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楼烨将下人遣了下去,这才抬眼看着卫绾,目光沉沉的。
卫绾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正是这无意识的一步,让楼烨神色更沉了些。
他一步步地走近卫绾,将人逼地推到了桌角,退无可退。
楼烨将卫绾抱了起来,让他坐在桌子上,吻他的脖子,手上漫不经心地解开卫绾的衣裳。
“别……唔呃……”
分身被抓在了对方手中,楼烨的动作有些粗暴,套弄着卫绾青涩的柱身。
青天白日,大堂敞亮极了,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羞耻的事,卫绾又担心有下人无意看到,既羞耻又着急,白皙的脖颈红了一整片。
楼烨却无所顾忌,捏着卫绾的腰,将人控制住,继续套弄着。
卫绾被弄得忍不住泄出来了一次,楼烨却仍不停下,继续套弄着焉了下来的玉茎。
到底是感官刺激的东西,没过多久便被强行弄硬了。
楼烨不出声,只是动作着。
白浊吐了出来。
又被弄硬了。
继续吐精……
如此不带停歇又频繁地泄精,卫绾下身疼得厉害,缩着身体,眼泪掉了下来。
他双手死死按住楼烨的手,哭道:“不要了……我好疼……”
楼烨这才作罢,将手抽了出来。
满手白浊擦在卫绾干净的衣裳上,楼烨看着卫绾哭得发红的眼睛,亲了亲他的眼尾。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小绾看着宋之远离开,是不是也想走?”
卫绾哆嗦着身体,克制地哭着。
楼烨笑了笑,眼底却带着危险,“若是有这样的打算,可得想好一个万全之策,若不然,被我抓了回来——”
楼烨停顿了一下,才道:“喊父亲也不会有用了。”
卫绾心中一颤,死死咬着牙关。
***
一个月后,卫绾听祁钰说,魏彦连夜出城了。
半个月后,魏彦回京了。
他当初走的时候是骑的马,这回回来的时候却是坐的马车,听说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卫绾担心是宋之远被找到了,几次想去魏府看看,都吃了闭门羹。
又过了两个月,魏府递了帖子来,卫绾这才见到了宋之远。
宋之远坐在床上,他面上清减阴郁,身形瘦得厉害,肚子却突兀地挺着,大得可怕,卫绾看着都担心宋之远会不会被那肚子压得直不起腰来。
听魏府的婢女说,宋之远的肚子已经八九个月大了。
——那是卫绾最后一次见到宋之远。
没过多久,魏府又递了一次帖子来。
那时祁钰正巧得空,便送卫绾去魏府。
两人没走多久,便见到远处火光冲天——西城起了大火。
卫绾脸色瞬间煞白一片,甩开祁钰的手,往那边跑去。
“绾绾——!”
祁钰从后头追了上来,抱住卫绾,皱眉斥道,“跑什么!没看到前面起了火吗!”
“他……”卫绾抓着祁钰的手,整个人都在抖,指甲无意间陷进了祁钰的手心里,“是之远……”
火焰四虐,毒辣的火舌与灼热的气感阻止着一切想要靠近的人。
远处,魏彦气急败坏地骂着,要冲进去,被几个家丁死死拉住了。
卫绾僵硬地立在原地,浑身发冷,一双清亮的瞳孔映满了嚣张四虐的焰火。
远处嚷嚷不止的嘈杂、身边祁钰皱眉的询问……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阻断了,越来越远,卫绾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焰火吞噬房梁的啪啦声响清晰入耳。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将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一片灰烬,不让人留一点念想。
此后的很多年,卫绾眼前总是会浮现这样一把大火,势头汹汹,将人与物烧得一干二净。
————
魏彦向楼烨和祁钰取经,就相当于倒数第一向倒数第二和倒数第……十(?)请教做题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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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卫绾愣了一下,贺元稠则皱了皱眉,门外有他的手下守着,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人进来。
二人心里头都猜到是谁,未等贺元稠出声,卫绾便起了身,将门打开了。
来人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锦衣,手里捏着一柄玉骨折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见到开门的人,三分含情的桃花眼便微微上挑了起来,眸中似荡漾开了的春水,更显情深,其中万般风流自不言说。
“可让爷好找!”祁钰弯了弯眼眸,“怎么跑茶馆来了?叫爷在家中一番苦等。”
他像是才知道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咦”了一声,惊讶道:“怎么元稠也在这?前几日遇见皇姐,皇姐还托我劝劝你,回公主府看看她,你两年未回来,不知她有过挂念着你,这母子哪里有隔夜仇啊!”
贺元稠眉头紧锁着,面色有些冷。
然而祁钰仿佛瞎了一般,依旧笑眯眯地充当和事佬,“话说回来,你当年被恶人掳走,可把我们都着急坏了,皇姐更是焦虑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好在上苍仁慈,可算是将你给找回来了。”
祁钰也就比贺元稠年长了五岁,当年贺元稠被恶人掳走的时候,祁钰也不过五岁,甚至还没被送到上京,估计连贺元稠是哪个都不知道,又急的哪门子心?
不过信口胡说罢了。
贺元稠不说话,祁钰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口气,“我这皇舅虽然是表的,可也毕竟是长辈,应当是能说上一句话的吧,若是有空,还是多去看看皇姐吧,毕竟媳妇可以另娶,娘却只有一个啊,况且皇姐这些年当真是不容易……”
不知哪一句触到了贺元稠的短处,他脸色猛然一变,下意识朝卫绾看了一眼,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贺元稠心中失落,对上祁钰脸色更差。
他冷声打断道:“贺某家事,便不劳侯爷挂心了。”
从老祁家的族谱来看,祁钰倒确实是贺元稠的表舅,但要贺元稠叫祁钰一声“皇表舅”,还不如杀了他。
而称呼祁钰“侯爷”,也算不得礼数不周。
祁钰挑了挑眉,对上贺元稠冲撞的语气也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罢了罢了,就知道你这些后生不爱听,我便不多这个嘴了,不过呀,虽然知道你与绾绾少年时要好——”
卫绾皱了皱眉,猜到祁钰不会说什么好话,他也实在是不想扯起过往的旧事。
卫绾出声道:“侯爷,明琅还在……”
他暗中拉了拉祁钰的袖子,示意他回去。
祁钰按住卫绾的手,朝他笑了笑,又对着贺元稠,慢吞吞地将方才的话说下去,“但那都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年了——我家明琅都窜出来长到了两岁,再说绾绾如今也是你的皇舅母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即便本侯知道你与绾绾是清白的,可外人就不一定了,这人言可畏啊……”
祁钰这一番话,不但扯出来一个“皇舅母”的称呼,还硬生生地将贺元稠与卫绾隔开了一个辈分。
皇舅母?
贺元稠冷笑一声,盯着祁钰的眼神更冷,什么狗屁的皇舅母,他答应了吗?
就算要论那辈分,阿绾是他的妻子,他下过聘礼,拟过婚书,祁钰当初背地里撬外甥媳妇的时候,可有想过人言可畏?
“啊”祁钰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后退了一步,撞了撞卫绾的肩,无辜道,“绾绾,他瞪我欸。”
卫绾头疼,不由得瞪了祁钰一眼,祁钰无辜地耸了耸肩。
怎么瞪他?他也没把贺元稠怎么呀。
卫绾叹了一口气,“贺将军,卫绾家中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他说罢,也没等贺元稠说话,拉着祁钰便走。
祁钰啧了一声,由着卫绾拉着他,有些想笑,但考虑到若是笑了,卫绾估计会更生气,于是只得憋着。
“慢点呀,绾绾,走那么快,爷都跟不上了。”
卫绾不理他,只是皱着眉闷头走着。
一只手搭在了卫绾的肩上,将他强行勾了回来,祁钰没骨头似的搭在卫绾身上,将人压了一个酿跄。
“起来。”卫绾推了推祁钰。
“走那么快做什么,生气了?”祁钰道。
卫绾看着祁钰,蹙着眉,不语。
祁钰笑了笑,凑过去在卫绾唇上亲了一口,“好啦好啦,不提啦,不过这人呀,就是这样,得到时不见珍惜,失去了又觍着脸来要,啧啧,也不知该让人说些什么好。”
祁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感慨道,“不过全天下也并非都是这样的人,爷就不是了,爷向来是从一而终的——可惜呀,像爷这样专心的人太少了……”
两人走得并不远,祁钰的话自然也是传到了贺元稠耳中,并且一清二楚。
贺元稠看着并肩渐行渐远的两人,嫉妒地眼睛都要发红,他手握成拳,攥地死死的,心头却又起了一阵无力。
祁钰那番话便是故意说
出来刺他的——当初是他不珍惜人,这才将阿绾推地远远的。
70
“之远?”
窗格处站着一个清瘦的人,那人背对着卫绾,只留一个寂寥的背影。
不知是那人实在是太瘦了,还是他身上的衣裳太大了,只见那衣裳像是纯粹地被一副骨架撑起来似的,搭在那人身上,显得里头空荡荡的。
比起当年最后一面,之远似乎又瘦了一些。
卫绾看着有些心疼,他朝窗格走去,想起今日的见闻,“我今日见到了一个人,他与你好像,我差点以为是你回来了……”
“哗——”
卫绾话音未落,门内半卷帘子便突然窜起了火,火苗连着地下一线迅速燃了起来,形成一片火屏障,逼地卫绾不得不后退。
这火来得蹊跷,势头也猛,一下子便将挂着的帘子烧了个干净,又往里头蔓延了。
宋之远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还是站在窗格处,一动未动。
“之远,起火了!你快出来啊!”
卫绾焦急地大喊道,想要冲进去将宋之远拉出来,前头却突然砸下了一根房梁。
“咳,咳咳……之远……”
屋内起了浓烟,卫绾被呛地咳嗽不止,眼睛也被熏到了,不得不眯了起来。
窗格边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喊话,缓缓将身体转了过来。
烈火浓烟中,卫绾瞳孔一缩。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漂亮的杏眼呆滞又无神,空洞地与卫绾对视,又像是透过卫绾,看向远处。
那人一手扶着肚子——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感觉,唯独腰腹臃肿。他的肚子大得可怕,突兀地挺着,像是被人强硬地塞入了一个怪物进肚子里,又或者说,是因为寄生在他肚子里的那团怪物,拼命地榨干着他的身体,才使得他弱不禁风,行将就木。
卫绾看见有火苗飞溅到了那人身上,然而那人不为所动。
不,不会……
卫绾摇头,愣愣地看着那人,脚下酿跄,倒退了两步。
忽而场景一变,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巨大的熔潭。
那人又摸了一下肚子,眼神依旧空洞,却朝着卫绾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他转身,在卫绾的注视下,朝着熔潭一跃而入。
“不要——”
卫绾猛然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向前一抓,却抓了个空。
“绾绾?”
早在卫绾惊慌喊叫的一瞬间,祁钰便跟着醒了,他坐了起来,按住卫绾的肩,将人转过身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卫绾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愣愣地看着祁钰,涣散的眼神逐渐有了焦点。
外头天光微亮,照得室内布局清晰——他在镇北侯府。
没有起火,没有熔潭。
他也没有跳进去……
卫绾咽了一口唾沫,脱力似的倒在祁钰的怀里,他闭着眼,长睫颤颤抖着,看着脆弱不已。
“好了好了,都是梦,不值得信。”知道卫绾不愿意说,祁钰也没有再问,他亲着卫绾的额头,轻声安抚道。
祁钰五指插进卫绾的墨发中,轻柔地给他捏着。
之前卫绾怀着明琅的时候,便总是做噩梦,也是这样问了也不说,祁钰便特地向御医学了这一手按摩的手艺,后来明琅出生了,卫绾便没再做过噩梦了,这还是这两年的头一次做噩梦。
卫绾的脑袋抵着祁钰的肩膀,身体在祁钰轻重有度的按摩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绾绾近来可有什么好事?”祁钰引着卫绾说话。
“没有……”卫绾神情恹恹的,祁瑾修的身影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卫绾顿了片刻,问祁钰,“你知道那位刚回京的小王爷……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小王爷?”祁钰在脑海中思索一番,“陛下最小的那位,祁瑾修?”
卫绾点点头。
“那人自小便是个病秧子,一出生便被送出上京了,我与他没什么交集,”祁钰想了想,又道,“不过五年前倒还真是有一桩离奇的事,当年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说他撑不过十五岁,没想到后来硬是拖着一身病体挨过了几年,后来终于灯尽油枯,据说照顾他的老太医亲眼看着他咽气的,没想到仅过了一夜,人又活了过来,身体也慢慢便好——那件事,正好发生在五年前。”
咽气了,又活了过来……
这世间,当真有借尸还魂吗?
卫绾忍不住在心中思量。
“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了他?”祁钰问道。
卫绾垂下眼睫,隐去眼中的神色,“没什么,只是昨日见到小王爷,觉得他与一位故人相像。”
“近来回京的故人确实是挺多的,”祁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
卫绾抿了一下唇,假装没听出来祁钰的暗指。
“不过也是爷的疏忽,最近什么阿猫阿狗都回京了,
麻烦不断,爷却没怎么陪着你。”祁钰叹了一口气,又道,“就明日吧,爷带你去湖上散散心!”
卫绾道:“天还没暖和过来,湖上风大,明琅吹不得冷风。”
祁钰挑眉,“谁说要带那小家伙去?”
卫绾一愣,不带明琅?
他看着祁钰,忍不住提醒道:“你瞒着他出去玩,若是事后被他知道了,定会闹。”
提起祁明琅,卫绾脸上才有些笑意。
祁钰眼中也跟着泛起笑意,他将人压倒,捏了捏卫绾的脸,“你怕他闹,就不怕我闹?”
卫绾有些想笑,“明琅才两岁。”
言下之意便是,侯爷您老今年贵庚?竟然还跟明琅争,能不能要点脸?
祁钰才不管这些,再说,他要是要脸,这人还能让他抱到?
“绾绾,你没良心,”祁钰低头亲卫绾,嗓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求欢的蛊惑,“那小家伙坏我多少好事,你却还一味地偏袒他。”
祁钰的手慢慢从卫绾里衣的下摆探了进去,摩挲着滑嫩的肌肤,一路下探,而后圈住那根禁不起挑逗的玉茎,慢慢套弄了起来。
“唔……”
卫绾长睫抖了一下,他迅速咬着下唇,咽下了其余的声音。
祁钰勾了勾唇,顺着卫绾扬起来的雪颈向下吻着。
“啊……祁钰……”
卫绾闭着眼,搭在祁钰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那只握着他分身的手动作越来越快,令人发麻的快感席卷全身,却还是感觉有些不到位。
卫绾忍不住用腰腹蹭了蹭祁钰的手。
“我在。”祁钰应着,从卫绾的胸口处抬起,又凑过去亲卫绾的唇。
唇齿相贴,唾沫相融。
缠绵的吻过后,卫绾喘地更是急促了些。
他有些急,忍不住自己伸手下去了。
祁钰由着他动,却不让位。
“要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他亲着卫绾发红的眼角,看着怀中的人被逼地脸红了一大片。
卫绾羞于说出口,但他不说,祁钰便同他耗着。
“快,唔,你快一些……”卫绾把脸埋在祁钰的颈窝处,羞耻道。
祁钰笑了一下,包着卫绾的手,一起握住那根玉茎。
没来得及垫上帕子,不多会儿,新换的锦被上便被一道白浊弄脏了。
卫绾捂着脸,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青蓉前日才换好的一床干净被褥,这还没过几日,又……
祁钰笑了笑,掰开卫绾捂着脸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怎么了?”
卫绾看了一眼祁钰,哑声道:“这床被褥你去洗。”
祁钰失笑,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怕羞又可爱的人,他忍不住逮着卫绾又亲了几口。
哪一家的贴身婢女没经过训练?处理主子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唯独卫绾,都两年了,还是放不开。
“绾绾你弄脏的,叫爷去洗?好没道理。”祁钰道。
卫绾一时语塞,“那……我洗。”
“不洗了,烧了便是。”祁钰不再逗他。
卫绾摸了摸被褥,手中触感丝滑,是上好的料子,一床也要平常老百姓一年的开支。
……算了。
卫绾也没心思计较了,反正败的也不是他的家产。
祁钰用身下硬着的东西撞了撞卫绾的腰,“分什么神?爷这里还没完呢!”
卫绾懒懒地躺着,脑中慢吞吞地思索着借口。
泄了一回后,只感觉全身都软了下来,又舒爽又疲惫,他什么也不想动,就想窝在床上躺着。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卫绾转转眼珠,祁钰便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更何况卫绾这样的耍赖也不止一两次了。
“别想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这回也救不了你。”祁钰捏了捏卫绾的下颚,笑眯眯道。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祁钰脸色一僵,反倒是卫绾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侯爷,我伺候你穿衣?”
“爹爹!父亲!你们起了吗?”
门外,明琅兴冲冲地喊道。
青蓉的声音也响起来了,似乎是在哄着明琅,要他莫闯。
祁钰咬着后牙槽,“都是你纵的。”
卫绾不理会他的话,他踢了踢祁钰的腿,“明琅叫你呢,快起来!”
祁钰:“……”
他衣服都脱了,还什么都没干,又要叫他穿回来?
难得见祁钰吃瘪,卫绾忍不住笑倒在床上。
祁钰也笑,但那笑怎么看都有些危险。
他拉过卫绾,在这人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子债父偿,爷又要在那小混蛋的爹爹头上记上一笔了,希望这小混蛋的爹爹明日能自觉点,将他儿子往日欠下的债连本带利地一并给爷还了。”
卫绾拿起帕子收拾自己
,只当做没听到祁钰的话。
————
咱们侯爷:什么阿猫阿狗都回京了,真麻烦
楼哥≈小贺:啊哈?你就是个人了???
and,咱们侯爷只要不乱吃飞醋,他们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挺甜的!

71-72
71
平江湖上,画舫晃晃,水波荡荡。
画舫里头,层层红帐飘摇,半遮半掩地挡着里头的情景,故意不叫人看得真切。
突然一只白玉似的手探了出来,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似乎是想抓住一个支撑物,从里头爬出来。
然而没过一会儿,似乎是被里头的人给扯了回来,那只手飞快地向后退着,只来得及攥住一卷红帐。
薄薄的红帐自然不能抵御这样的拉扯,伴着“刺啦”的一声细响,整卷红帐便被一齐带入了里头。
“嗯唔……够,够了,祁钰……啊……”
卫绾的身体被撞地直朝前倾,他短促地叫了一声,攥着红帐的手捏地愈发紧了。
“这才哪到哪?”
他身后,风流倜傥的男人低低一笑,祁钰抬手,漫不经心却又稳稳地按住了卫绾刚要撑起来逃跑的身体。
男人的容貌是少见的绝色,他姿态慵懒,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上位者的绝对掌控,即便——是在这样的事情上。
身下的人被剥了个干净,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整个人蜷缩着,犹如被热水煮着的白皮虾。
祁钰慢腾腾地掐着卫绾的腰,将人拉了回来,“绾绾昨日不是还很得意的吗?怎么今日又变了副模样?嗯?”
祁钰说着,身下还特意退了少许出来,随着最后那句尾音,又重重地顶了进去。
“啊——别,呜……别了……”
卫绾的手无力地搭在祁钰肩上,哑着声音求饶道。
他长睫上沾着泪,眼尾红地一塌糊涂,可怜可爱,又招人疼。
祁钰忍不住低下头,亲去卫绾眼尾的泪珠,又亲卫绾嫣红的唇,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
“不要了?”祁钰笑了笑,抓着卫绾的手,朝两人相连的地方摸,而后在卫绾耳边呵气,“可绾绾你这儿似乎不太舍得。”
手指按着的地方,祁钰每动一下,那里头的嫩肉便跟着挪动,紧紧咂着祁钰那根硬物,分毫不退。
卫绾恼羞地抽出手来,又被祁钰给抓住了。
祁钰正要再逗卫绾几句,余光便见到远处又靠了一艘画舫过来。
他视力极好,那画舫上头立着的人也没想着遮掩,就那么目光沉沉地盯着这边。
祁钰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忘了自己也不属于要脸那一类的人,心中暗自鄙夷画舫上那人不要脸,别人两夫夫蜜里调油的活春宫,也这样大老远地来看。
祁钰一手挪到卫绾的膝盖弯处,正打算将人抱进里头,脑中一个念头划过,又没动了。
要看?
祁钰盯着对面那人冷笑一声。
爷让你看个够!
“绾绾,”祁钰低头看着卫绾,那一瞬间眼中的冷意便消弭不见了,又是之前那副慵懒随和的模样,他挺腰慢慢磨蹭着,“你亲我一下。”
卫绾仰躺在软卧上,没动。他胸膛起伏着,累得只剩下喘气的份。
“快点,”祁钰挺了挺胯,催促道,“你亲我一下,做完这一次,我们就不做了。”
“……你不能耍赖。”卫绾睁开眼睛看他,哑声道。
祁钰笑了笑,“不骗你。”
祁钰平日里说的话若是能信十分之一便是好的了,但答应的事却没有不守信的。
卫绾得了祁钰的话,这才起身,他勾着祁钰的脖子,对着对方的唇印了一下,“好了。”
祁钰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哭笑不得,他掐了掐卫绾的腰,半是威胁半是好笑道:“这可不行,你要我不耍赖,偏偏你自个儿耍起赖来了!还是说,绾绾你今日还没吃够?”
卫绾怕痒,躲了一下,没躲开。
“认真点亲,你都没有主动亲过我。”祁钰眼中还是笑,但似乎带着一点控诉。
卫绾被弄得没办法,只想快点结束,而后好好休息,于是勾着祁钰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
舌头撬了进去,卫绾仿照着祁钰曾经亲自己的动作,勾着祁钰的舌头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热吻,最后两人唇瓣分开的时候,还扯出了一线银丝。
“这回行了吧?”卫绾气短,有些无力道。
“自然是行了,”祁钰眼中笑意更甚,“躺着吧,爷伺候你。”
卫绾连忙一脚蹬在祁钰的胸膛上,抵住这人要压下来的动作,提醒道:“就最后一次了。”
这人精力总是用不完似的,还越动越精神,到最后反倒是他这个躺着没做什么的人累得全身要散架了一样。
祁钰笑了笑,握住卫绾细瘦的脚踝,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含笑道:“遵命,我的夫人。”
卫绾吓得连忙抽回腿来,他总觉得祁钰这人某些方面有些怪,总是逮着他哪里便亲哪里。
平日里亲个嘴巴亲个手心便也罢了,如今脚踝也亲,也不嫌脏。
祁钰笑得更大声了些,他将卫绾抵在床上,“好了,别躲了。”
……
最后,卫绾还是受不住,精疲力尽地昏睡了过去。
祁钰仔细地将人清理干净,又给卫绾裹好被子,免得着凉了。
他抬头时,却见那艘画舫仍停在不远处。
祁钰挑了挑眉,还没走?
——“好看吗?”
一句话裹着功力的话传了过去,祁钰朝那头的人挑衅地勾了勾唇,便没再理他,抱起卫绾去了里间。
离他们不远处的画舫上,贺元稠面无表情地立在栏杆边。
手搭着的栏杆上,尽是龟裂的碎痕。
72
次日,卫绾梳洗后便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昨日好不容易休沐,祁钰说是带他去湖上散心的,结果却尽是陪了他自个儿,卫绾按着眉心,只觉得后腰酸痛不已。
“小君?”
外头,柏七轻声喊他。
卫绾睁眼,“怎么了?”
柏七推开小木门,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坐垫,“小君,侯爷让特意让人送来的。”
一提到那人,卫绾便生气,昨日那人也答应他最后一次了,却是折腾了许久才放过他,“我不要,扔出去。”卫绾咬牙气道。
“啊?”柏七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送小君去书院,走到一半,便被邬应驾马追了上来,二话没说,塞了这个坐垫过来,只说是小君需要,可这会儿小君又叫扔了。
柏七一时不知该怎么做,见卫绾素来温和的面上浮现着几分气恼,连忙应了下来,他退了出去,却没将坐垫扔了——毕竟是侯爷送来的东西,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扔。
柏七将坐垫放在一旁,继续驱马。
没过一会儿,他又听到里头的人迟疑的声音,“……还是,捡回来吧。”
柏七应了一声,庆幸自己没将东西扔了,连忙把垫子送了进去。
柏七驾马技术极好,坐在里头也不会觉得颠,但今日卫绾腰酸着,一点细微的晃动都觉得硌人。
卫绾按着腰,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犯不着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轻咳了一声,才叫了外边的柏七。
***
卫绾负责的学生不多,也只用管教书便好,还算得上清闲。
午膳过后,院长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说是院长有事寻他。
卫绾有些惊讶,应当是有祁钰的原因,他来书院好几个月了,除了第一日见了一下院长,之后便没人寻过他了。
卫绾没耽搁,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往院长院里去了。
路上他还思索了一番,近来学生们也没有什么差错,不知院长寻他何事。
等卫绾踏入书斋,见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人。
“……贺将军?”卫绾一愣。
玄衣男人转过身来,男人剑眉星目,面庞刚毅,不是贺元稠又是谁?
贺元稠定定地看着卫绾,卫绾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怠,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后的萎靡。
贺元稠眉目沉了下去,“你对他们,也是这样疏远的吗?”
卫绾一怔,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都看到了,”贺元稠慢慢逼近卫绾,“你让楼烨上你的轿子,主动亲祁钰,愿意让他那样折腾你……”
卫绾脸色一变,贺元稠飞快拉住卫绾的手腕,盯着卫绾的眼睛继续道:“他们当初那样对你,你也肯原谅他们,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解释过了,当初拦着楼烨的那批人不是我的人,我只是奉命行事,带人围着楼府而已,我虽然与楼烨有恩怨,但不会伤及无辜,更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女子,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贺元稠声音沉沉的,压着一股怒气。
昨日回去,他想了半个晚上。
想往事,想如今。
明明他们二人相识相伴时间最久,也相互最了解,连少年时那段无助、只能备受欺凌的日子都携手扛过了,现在却形同陌路。
贺元稠看着卫绾与另外两个人亲密,嫉妒地要发疯,也不想再忍了。
他凭什么要忍?!
“我清楚,但不是这个原因……”
卫绾皱眉,贺元稠捏地他有些疼了,卫绾甩了甩手,却没将对方的禁锢甩开。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贺元稠低吼道。
贺元稠眼神暗沉,看着危险又骇人,卫绾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阿绾,当初是你说要等我,说要我做成大将军,与你风光重逢,我做到了我们的约定,可结果呢?我等到了什么?”贺元稠步步紧逼,直到将卫绾按在墙上。
“是,我有错,我当初确实是因为你的‘失信’对你心生怨恨,也想让你尝尝我受的苦,但是你说你不是自愿的,我便信了你,我不怕和他们树敌,我将你带了回来,我为着我们的未来满心期许,可是你呢?你有想过我们的将来吗?”贺元稠沉声问道。
“——没有,你不信我!”
“你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你是坤泽的身份!因为子嗣,我母亲要与我说媒,可我同意了吗?你有问过我吗?你私下判了我的死刑,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有想过我吗?”
贺元稠素来是隐忍的、沉稳的,然而这一刻却像是十六七岁情窦初开,为情所困的少年郎,红着眼睛将自己的委屈、不甘一并掏出来。
“阿绾,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们?”贺元稠最后道。
卫绾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沉默了下来,他道:“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贺元稠道,“你既然说不出话来我的不好,那为什么当初不选我,反而选祁钰?”
为什么选祁钰?
卫绾一愣,眼中浮现一丝茫然。
当初他也恨祁钰这个始作俑者,可最后还是与祁钰回了镇北侯府,或许是……那一日,只有祁钰在他旁边,接住了他。
贺元稠见卫绾不说话,怕自己方才的失控将卫绾吓到,他放缓了些语气,“阿绾,回来吧,我们之前不也过得好好的吗?祁钰那人没个定性,他说的话你也能信吗?你要是舍不得那个孩子,我也可以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我说过我不会再拘着你,你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话……”
卫绾摇摇头,“我如今过得也不差。”
祁钰生来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当初与楼烨一起,便是寻他逗乐解闷,他的话,卫绾自然不会信,只是卫绾不想再改变了,之前那样……就很好了。
更何况,如今他有了明琅。
只要祁钰不无理取闹地发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卫绾承认,他总是这样,懦弱又胆小,只要有个还算是能接受的窝,他便觉得够了,也不肯打破现状,朝外踏出半步。
“那我呢?”贺元稠看着卫绾,沉声道。
卫绾垂睫,“你会……你会寻到一个喜欢的姑娘,京城念着你的姑娘千百家,你……”
贺元稠自嘲一笑,“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祁钰,或者是楼烨,你敢这样对他们说吗?”
卫绾一愣,抿起了唇。
“你不会,”贺元稠帮卫绾答道,“阿绾,你不过是欺我对你心软,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对我。”
卫绾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是真的希望贺元稠过得开心,与贺元稠般配的人应当是决绝又果敢的人,而不是像他这样软弱退缩。
况且不是他对不对另外那两人说的问题,而是他即便是说了,那两人也不会听,反倒多费口舌。
这也算是欺他吗?
可是贺元稠没有给卫绾开口的机会,他沉着眼眸,指腹蹭上卫绾的唇,“是不是要像他们一样用强的,才能让你看上一眼?”
贺元稠生得高大,不知何时已经将卫绾逼在了角落里,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地笼罩着卫绾。
久居高位的威压没有收敛地散了开来,逼迫着怀中的人。
卫绾瞳孔一缩,这样的贺元稠陌生极了,甚至与当年楼烨与祁钰逼他妥协的手段相似,卫绾下意识地推开贺元稠。
来不及喊人,卫绾被贺元稠捂住了嘴,摔在了床榻上。
随后,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
“阿绾,我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
绾绾眼中祁钰的发疯=咱们侯爷乱吃飞醋
其实当初绾绾和小贺分手,也有一部分绾绾自己的原因啦(他其实对那三个人都不怎么信任)
and……
祁钰≈小贺:我可以把明琅当成自己的孩子疼
但是,咱们楼哥(皱眉):哪来的小团子?

73-74
73
“唔!放开我——”
卫绾避开贺元稠的吻,推他。
衣襟被扯了开来,露出昨日被祁钰留下的痕迹,激得贺元稠眼睛更红。
他冷着脸地捏住卫绾的下颚,掐着他的腰,强迫他张嘴。
贺元稠想卫绾像昨日亲祁钰那样亲他,可卫绾对他的反应只有抗拒。
凭什么?
贺元稠头一次这样粗暴地对待卫绾,舌头不容拒绝地与卫绾的纠缠着,压地卫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舌尖突然一痛,贺元稠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退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绾。
卫绾眼眶发红,眸中有泪闪烁,束发在方才的反抗中松了下来,一头泼墨般的秀发四散,铺满了白色秀枕,衬得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愈加惨白。
“你别逼我恨你!”卫绾喊道。
贺元稠挡住卫绾踢过来的腿,将其分开,压在两边,他盯着卫绾的眼睛沉声道:“我不想逼你,阿绾,我爱你。”
卫绾气得眼尾发红,这些人的喜欢、爱,就是强迫、就是占有吗?
贺元稠挤进卫绾的腿间,亲着卫绾的锁骨,意图将上面那些碍眼的痕迹用自己的印记覆盖住。
不知过了多久,贺元稠才发觉身下的人没了动静。
他从卫绾的颈间抬头,只见卫绾偏着头,咬着唇,无声地流着眼泪。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躯体僵硬地像个尸体。
贺元稠顿时心中一慌,他方才还说过不会拘束着、不会强迫卫绾,可现在他又在做什么?
贺元稠从卫绾的身上起来,手忙脚乱地帮卫绾擦着眼泪,轻声道:“我不逼你,我不逼你了,阿绾,你不愿意,我就不强迫你,别哭了。”
卫绾冷着脸推开他,自己将眼泪抹了,问他:“你还要继续吗?”
贺元稠苦笑一声,他都起来了,又何必再故意这样问?
或者在卫绾眼中,他与禽兽并无差别,人被欺负地这样了,哄一下人,又继续?
“……抱歉,今日是我失态了。”贺元稠低声道歉,而后沉默地将卫绾被扯开的衣裳给他系好。
卫绾没回他,他推开贺元稠,自己背过身去整理衣裳。
贺元稠便默默地看着他。
“公子——”
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里头的僵硬气氛,柏七口中叫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外人不知卫绾的身份,卫绾也不愿旁人知道他是镇北侯府的小君,是以在书院,柏七都称呼卫绾为“公子”。
柏七急着跑来,却见里头氛围有些古怪。
本该是院长的书斋,却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且见两人神色有异,他家小君眼眶还有些红,像是哭过了一番似的。
最后还是卫绾率先开口道:“什么事,这么毛毛躁躁的?”
柏七回过神来,也不顾得心中的疑惑,将府里传来的话告诉卫绾,“公子,侯爷叫您回去——小公子突然晕倒了!”
卫绾脸色猛地一变,“这么回事?什么叫‘突然晕倒了’?!”
他一边往外疾步走,一边问柏七,因为紧张,声音不由得高了一些。
“我,我也不清楚,府中来人就是这么说的。”柏七也有些慌。
身后,贺元稠跟了上来,他拦住卫绾准备踏上马车的动作,“你上我的马,我带你去镇北侯府,这样快些。”
贺元稠扯下腰带上的玉佩,对着柏七道:“认得平阳公主府吗?你拿着我的玉佩,快马加鞭赶去平阳公主府,找常太医来镇北侯府。”
平阳公主年岁渐长,年轻时落下的头痛便发作地更加频繁了,皇帝心疼长女,特留了一名太医在平阳公主府候着。
“宫里太医医术高明,你家那孩子突然晕倒,还是找太医看看更为稳妥一些,若是祁钰进宫请太医,来去折腾,还得费一番时间,不如先借一借我母亲府中的太医,”贺元稠一边取马,一边对卫绾快速解释道。
“上来!”他跨上马,朝卫绾伸手。
卫绾一心想着祁明琅,此时也没有顾忌,撑着贺元稠的手,跨坐在他的身后。
***
祁钰看着一同进府的两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今早我离开的时候明琅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卫绾没察觉到祁钰表情的变化,朝他焦急询问道。
祁钰收敛好面上的表情,安抚他,“你别着急,郎中已经在里头看了,我也命人去宫里向皇上求了太医,过会儿应该就要到了。”
祁钰正说着,外头柏七便带着寻来的常太医来了。
“不必行礼了,先去里头看看那孩子。”贺元稠挥手,免了常太医的动作,道。
祁钰身形一顿,朝贺元稠望去,眼神在卫绾与贺元稠之间打了个转。
现在这个时候他也发作不得,于是祁钰最后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贺元稠淡淡地
回了祁钰一个倨傲的眼神。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那眼神中的挑衅了!
可真是他的好外甥!之前倒是他小瞧了。
祁钰皮笑肉不笑地朝贺元稠露出一个假笑。
卫绾一门心思放在祁明琅那头,自然注意不到身边两个男人暗地里的刀光剑影。
只见常太医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卫绾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常太医收回了搭在祁明琅脉搏上的手,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祁钰皱了皱眉,知道这结果是不可告与他人的意思,挥退了下人。
下人利落地退下了,祁钰道:“说吧。”
常太医朝祁钰行了一礼,他心中捏了一把汗,迟疑了片刻,才道:“依小公子的脉相来看,这病是先天便带来的,似乎,似乎……”
常太医“似乎”了半晌,还是吞吞吐吐的。
卫绾不由得抓紧了祁钰的手,祁钰低头看了卫绾一眼,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究竟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下官医术低劣,若是不经意误诊,还望侯爷与将军恕罪。”得了几人点头,常太医咬咬牙,才道,“小公子这病似乎是因为同宗血亲相结合……而导致的体弱昏迷……”
此言一出,室内静地落针可闻。
贺元稠猛地看向卫绾,却见卫绾脸色虽白,眼中却毫无诧异。
——他清楚那个孩子是楼烨的,却依旧愿意生下来!
并且疼爱极了那个孩子。
得到这个认知,贺元稠心底自嘲一笑,阿绾,你的心竟可以偏颇成这样。
贺元稠的下颚缓缓绷紧了。
常太医头压地低低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脑海里都想过了自己无意窥得这桩侯门秘辛,这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得下来。
但他又不能不说,若是被其他人诊出来了,这几位该如何想他?自己身为太医院的第三把手,是不可能以“医术低劣”推脱得了的。
良久,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那往后,会如何?”
“若好一些,恐怕也是病痛不断,终身抱恙。”
——若是不好,便是夭亡。
卫绾自然听出了常太医的言下之意,他牙关咬地紧紧的,捏着祁钰的手,这才给了自己一线支撑。
“……太医可有法子根治?”
那年轻的声音伴着颤抖和希翼,令人不忍拒绝,然而……
常太医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头压得更低了些,“请恕下官无能。”
“——绾绾?”
祁钰及时扶住卫绾,卫绾脸色不好看,惨白惨白的,一双漂亮的杏眼透着茫然,他抬起头看着祁钰,茫然问道:“是我……当初执意留下他,做错了吗?”
常太医的话说得委婉,再直白点,便是乱伦产下的……
那“孽种”二字,卫绾实在是不愿用来形容明琅。
可在世人眼中便是这样。
而他当初明知道这孩子不该留,却还是存了私心,将他留了下来。
祁钰皱眉,“说的什么话,天下医者如江如海,名医自是不乏,我便不信这天下没有一人能治得了这个病!”
祁钰安抚好卫绾,这才转头对着常太医,沉声道:“此事,还望常太医……”
祁钰话未说尽,常太医连忙接下话,“请侯爷放心,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祁钰能直接说出来,便说明只要这事不传出去,他便会相安无事,常太医心下安稳了些。
祁钰点了点头,让人送常太医离开。
屋里,祁钰叫了邬应进来,命他调动府中势力,广询名医。
想到什么,祁钰道:“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药王谷吗?”
卫绾一愣,是了,他竟然忘了还有姜楠!
药王谷历代关门弟子医术一绝,素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老药王不出谷,但姜楠却不受这个约束。
姜楠乃老药王的徒孙,尽得老药王真传,当初二姐姐那样的情况,姜楠都能保下楼定安,兴许也能治好明琅这个病。
卫绾眼中一喜,瞬间又精神了起来,他记得当初姜楠没有回药王谷,而是去了遂州。
遂州离上京,可比去药王谷近多了,若是快马加鞭,不出六日,便能赶到上京。
74
初春,雨停。
急促的马蹄踏在青花石板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
镇北侯府,身姿纤长的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
那少年衣着打扮奇特,气质孤傲绝尘,偏偏一张脸精致殊丽近妖,眼睑下一点泪痣,更给他添了三分邪气,少年左耳处还戴着一枚浓郁似血的圆润耳珠,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原之人。
“姜楠……”
卫绾从听到消息,姜楠会在今日赶到京城后,便早早立在府外等了。一见到姜楠,他便迎了上去。
“在路
上听说了,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儿子吧。”姜楠眉目淡淡,抬手打断卫绾的话。
途径祁钰时,姜楠诧异地扬了扬眉,之前见到的不是这个来着。
他没细想,看人要紧。
***
姜楠收回搭脉的手,面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卫绾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你有办法吗?”
“有。”姜楠言简意赅道,末了又看了看祁钰,在祁钰与卫绾脸上转了一圈,淡漠的眸中起了一丝与他气质毫不符合的兴味,“你把这孩子的亲爹叫来吧。”
卫绾一愣。
姜楠兴致好,多解释了一句,“我正巧养了一种蛊,可治百病,不过你儿子这病有些特殊,还需要以血亲的心头血作饲料,喂养那蛊虫。”
卫绾道:“那我也……”
“你不行。”姜楠似是猜到卫绾要说什么,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上下扫了卫绾一眼,“那蛊虫须得饮够七日心头血,你体弱,受不住的。”
卫绾沉默了下来,祁钰叹了一口气,“绾绾,莫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祁钰面上安慰着卫绾,心中却不是滋味,想明琅为何不是自己的孩子,想楼烨怎么就那么好的命,人都走了,还能留下一个种,牵着卫绾一整副身心。
下人被派去请楼烨过来,片刻后,来的却是两个男人——贺元稠跟在楼烨后面,也来了。
若非当下不是时候,祁钰的白眼早翻上天了,他镇北侯府何时成了酒楼茶庄,想来便来?有个要取血的人来了也罢,这人是必须的,身后那个不相干的人跟过来又干什么?
进来的两个男人似乎也不是一道而来的,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在场的几人神色各异,唯有姜楠翘起了二郎腿,颇有兴趣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
……三个人啊。
没想到卫绾看着软绵绵的,却还挺争气。
啧啧,他师弟要是也同卫绾一般争气点便好了。
姜楠看着卫绾,眼中划过一丝佩服。
卫绾如今的状态也不像是能将事情讲清楚的样子,祁钰心底叹了一口气,再抬眼,看楼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最后还是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将请他来的目的告诉了他。
楼烨挑了一下眉,盯着卫绾,而后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伤自己半条命取心头血来救你儿子?”
卫绾白着脸,唇瓣颤抖着。
祁钰心中翻了个白眼,若不是非得是血亲的心头血,还论得到你?他看贺元稠眼巴巴地跟过来,都恨不得自己动手取自己的血了。
“因为这心头血,必须得是血亲的啊!”一旁戏看得差不多了的姜楠懒懒地插话道。
楼烨一怔,当年的种种走马观花般又略过眼前,楼烨眉眼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姜楠站了起来,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了就赶紧让我取血吧!”
戏看得差不多了,他也有些累了,被催着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他还没好好休息过呢。
“卫绾,在我出来之前,你最好想好一个合理的解释给我!”
楼烨没再多言,盯着卫绾说下最后一句话,便随着姜楠走了。

75
(时间线跳回,接68后面)
永盛四十九年,冬。
上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势头却不弱,不过一夜,便是银装素裹之景。
初冬寒冷,却抵不过百姓的热切之心。
长安大街上早早便站满了夹道相迎的百姓,翘首以盼大军的到来。
——早几个月前,塞边便传来了消息,北狄割地求和,这场僵持三年之久的战事终于了结了。
大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不日便会回到京城。
除了这一喜事,还有另一则——听闻威远大将军贺慎之与平阳公主的独子找回来了!
贺家世代武将,守卫着大晟的边疆。威远大将军贺慎之戎马一生,更是为大晟立下过赫赫军功,最后为国捐躯,战死于沙场,享年不过四十岁。
这样的大功臣,老天却待其刻薄,独子在刚出生时便被歹人劫走,威远大将军与平阳公主苦寻了十多年,然而直到威远大将军为国战死,也未能寻到独子。
平阳公主也渐渐心灰意冷,后来改嫁了贺家二郎,一年后又诞下一个男婴。
本以为这事便就此了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时隔多年,又找回了那孩子!
听闻起因是贺二将军身边的一个亲兵为贺二将军挡了一箭,待给那亲兵解开衣裳取箭时,发现那亲兵腰间有着一块拇指般大小的云团胎记。
贺二将军想起当年大哥那孩子腰间也有这么一块云团胎记,而当初他第一眼便相中这少年士兵的原因,还是觉得他面熟亲切,后来见这少年悟性极好,是个可塑之才,这才将他提拔为亲兵放在身边。
待人醒了,贺二将军一番细问下来,才知道这少年亲生父母不祥,推算着生辰,也与大哥被劫走的孩子相符,再看那少年的眉眼,越看越像他贺家人的相貌。
贺二将军喜不自禁,想着老天开眼,可算是让他将大哥的独子给找了回来,京中平阳公主得知这消息怕也会开心坏了。
贺二将军本想着让萧鸣养好身上的箭伤,便回上京认祖归宗,也去看看平阳公主,哪想萧鸣却拒绝了。
塞边与北狄的战事正是关键时刻,萧鸣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想做出一番功绩再回去,也想让贺二将军暂时别将消息告诉平阳公主,怕她担心。
贺二将军拗不过萧鸣,最后只能同意,同时心中又感慨,这孩子性情真是像极了他大哥。
半年后,战事了了,贺二将军这才飞鸽传书,将侄儿找回来的消息传回上京。
“来啦!他们来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道,大街两侧的百姓纷纷朝城门口望去。
果然,伴着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远处地平线上逐渐浮现黑压压的一群军队。
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
大军缓缓而至,领头一人不过四十,银甲红袍,眉宇犀利间带着一股儒将的风姿,正是贺二将军贺勋之。
落后于贺勋之半步的,是几位大晟成名已久的老将。再之后,是几位年纪较轻的将门之后,其中有一人生得惹眼,剑眉星目,英挺俊朗,眉眼也有几分肖像贺二将军,在一干将门之后中,与贺二将军离的位置也稍近。
“看!应该就是贺二将军左后方的那个小将军!生得好俊啊!”人群中,一人眼尖猜测道。
“是,十有八九是那小将军了!”一位年过五十、拄着拐杖的老人抹着泪,激动喊道,“老朽年轻时曾随贺老家主出征过,那时威远大将军也不过十七八岁,跟着贺老将军杀敌,胯着一匹黑马,手中拿着一杆长枪,杀得那些个敌人闻风丧胆,可不威风!瞧那小将军的模样,老朽仿佛又看到了威远大将军年轻时的样子……”
老者激动地语无伦次,“好哇,好!苍天有眼,可算是找回来了,威远大将军在地下也可安眠了……”
老者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都想起了当初那个名震远外的威远大将军,一时间感慨良久,又纷纷仰长了脖子,想目睹一下威远大将军留下的唯一独子是何风姿。
人群泱泱,挤入了一个头戴圆顶貂帽、身穿雪色锦衣的俊俏少年。
那少年衣着不俗,玉人一般的模样,一看便是富贵人家里被精心呵护着的,在一群穿着粗布厚衣的平头百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大军当中,倒也没人注意到那少年。
少年生得不矮,但在他来得晚了,只能在后排看着。
因为小跑着赶来,少年面色还有些红润,他垫起脚,努力将自己显得更高一些,来不及平复喘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便急切地在大军中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萧鸣!
漂亮的瞳孔中划过一抹溢彩,卫绾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本目不斜视的少年将军突然偏了一下头,那一侧的百姓更是激动了起来。
一大早便拖着阿娘来看大军的小丫头捂着发红的脸颊,高兴道:“看过来了!贺小将军刚刚看过来了!我和他对视了,他看了我!”
旁边的人似乎是与那小姑娘相熟,不带恶意地打趣她,“你这小丫头,毛还没长齐呢,就会思春了。”
小姑娘哼了哼,不理会那人的话。
卫绾正巧也站在这一边,见萧鸣看了过来,微微一愣。
他今日是瞒着祁钰偷偷跑出来的,这街上这么多人,卫绾还没想过萧鸣能看见他。
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卫绾抬手,正准备同萧鸣挥手,那人却只是在这边扫了一眼,又转回了头。
卫绾怔住了,刚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方才明明与萧鸣对视到了,难道萧鸣没有看到他吗?
卫绾心中有些失落,但转而又想,这街上人这么多,自己站得也后,萧鸣没看见也是正常的。
卫绾忽视掉心中的那点异样,瞬间又精神了起来。
萧鸣刚回京,还要同贺二将军等人进宫面圣,卫绾想着,便在贺府外头等人。
他之前也听说过平阳公主与威远大将军被劫走的独子被找了回来一事,只是不知道那人竟是萧鸣!
而他最后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前几日祁钰抱着他说话,不小心说漏了嘴。
萧鸣能认祖归宗,他自然也是为他高兴的。
也不知道萧鸣什么时候能回来。
卫绾跺了跺脚,忍不住在手心呵了口气。
他早上急着偷跑出来,自然顾不得身上穿的衣裳厚不厚,如今一个人在墙外头吹着冷风,这才感觉到了冷。
但卫绾又不愿意去找一个能避风的地方,他怕这一离开,就错过了萧鸣回来。
卫绾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随意跳了跳,企图让自己热一些。
也不知等了多久,街头还是没有人影出现,昨夜祁钰又突然发起了疯,压着他直到后半夜才放开,卫绾困得很,没一会儿便蹲在墙角落里头,合上了眼。
……

76
“哎,醒醒,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呢?”
卫绾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下意识扶了一下快要掉下去的冬帽,一抬头,面前是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少年。
“你蹲在我家主子府外干什么?”那小厮问道。
“我……”
卫绾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正要回答,余光却扫见不远处如芝兰玉树般的男人,他眼中一亮,高兴喊道,“萧鸣!”
卫绾急匆匆地要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了,腿脚麻木,这一下子差点栽倒,幸而他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不远处,萧鸣心中一紧,下意识要抬腿,见到卫绾被人扶住了,踏出的步子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回来。
贺勋之察觉到自己侄儿的动作,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见萧鸣神色淡淡,唇却抿地紧。
他心下有些惊讶,又朝那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少年多看了一眼。
小厮扶住卫绾,皱眉道:“你认错人了吧,那是我家公子。”
卫绾一愣,他怎么会认错人,那就是萧鸣啊!
他朝萧鸣望过去,后者却远远地站在那里,面色疏离。
“元稠,是之前认识的朋友?”贺勋之扬了扬眉,笑得和蔼,“怎么能让人在府外等着,请进去坐坐吧。”
贺元稠皱起了眉头,看着卫绾,那眼神太过陌生了,卫绾的心不由得跟着提了上来。
像是审判一样,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那么短短一秒,而后卫绾听到贺元稠冷淡的声音,“不是,不认识。”
卫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不记得自己了吗?
两年而已,他的容貌应该没有多大变化的。
“萧……”卫绾顿住,他如今应该叫他萧鸣,还是贺元稠?
如果是后一个称呼,他似乎也不能再直呼其名了吧。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我是卫绾啊……”
久别重逢,却还要自报家门,卫绾心中失落极了,还带着一股难堪。
也或许萧鸣是不愿意认自己,可是萧鸣又不是这样的人,卫绾马上便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那便是……萧鸣遇到了什么事,真的将自己忘了?
卫绾惶惶不安地猜测着。
“不记得了。”贺元稠没看卫绾,“二叔,进去吧。”
贺勋之看了一眼自家侄子,而后对着卫绾温和一笑,“天冷,小公子穿得不多,还是快回家中吧,别被冻着了。”
贺元稠抬眼,又看了看卫绾,却没其余的动作了,而后他从卫绾的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府。
卫绾表情愣愣的,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眼中的失落伤心一览无余,像是被抛弃的可怜猫儿。
贺勋之无奈,不知这两人出了什么事,但他这侄儿的脾气还真是随他大哥,如出一辙的倔,明明很担心人家的……
贺勋之摇了摇头,又见卫绾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有些不忍,吩咐府中的小厮,用自家马车送送这小公子回家。
小厮点头,问卫绾,“你家在哪里?”
卫绾愣愣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大门,眼眶有些红。
小厮以为卫绾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卫绾这才回过神来,他用袖子蹭了蹭自己的眼睛,低声道:“不用了,我家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怎么行,我家将军说了要我送送你。”小厮道。
“真的不用,我…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卫绾又用手抹了抹眼睛,低着头道,说完他也没等小厮回答,转身便跑开了。
“哎,你跑什么啊——”
后头小厮还在喊道。
卫绾吸着鼻子,自己躲到一个墙角下蹲着,抱住自己。
他没有地方去,也不想去想那两人找来后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天上开始飘雪,不少雪花落在了卫绾肩头,慢慢地,融成了一小圈一小圈的水渍。
一双金绣黑靴出现在眼前,顶上也似乎没有雪花再落到身上了。
卫绾缓慢眨了一下眼睛,长睫上的雪花化成小水珠,覆在睫毛上,看着像是哭过一般。他没抬头,反而朝后头缩了缩身体,然后身后就是冰冷的墙面,他也退不到哪里去。
“哪来的小猫,大雪天的,还在外面溜达?”
黑靴的主人啧了一声,慢慢蹲了下来。
卫绾没理会他。
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卫绾的下颚,祁钰伸手,又用指腹碰了碰卫绾发红的眼角,“被人拒之门外,躲在这里哭?”
“瞪我做什么?”祁钰挑了一下眉,脾气颇好地道,“难不成赶你出来的人是我?”
卫绾拍开祁钰的手,吸了吸鼻子,他扭过头,不看祁钰。
祁钰无奈地摊了摊手,“绾绾,你看,你又不讲理了,我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让那人不理你,是不是?再说了,我本来就没那能耐不是?”
“算啦算啦,脾气还挺大的
,”笑眯眯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大氅,搭在卫绾身上,又道,“不过爷今日心情好,就勉为其难地收一收这只小猫吧!”
“拿好。”
祁钰将油纸伞的柄端塞到卫绾手中,一手放到卫绾膝盖弯处,将人抱了起来。
卫绾神情恹恹的,抓着伞柄的手也没用力,油纸伞倾斜了大半,两人没被伞遮住的一半肩膀不一会儿便落了雪。
祁钰看了卫绾一眼,笑眯眯地提醒道:“要撑好哦,在外边野了半日,这会儿再淋雪,回去也不知会不会发热,听说发热的人里边都比较热,做起来也更舒服一些,绾绾也想试试吗?”
祁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明日轮到去楼烨那边了,就是不知道楼烨喜不喜欢这样的绾绾。”
卫绾长睫不经意间颤了一下,他抿了一下唇,默默地将伞柄握住,好好地撑起了伞。
祁钰笑了一下,“这便是了嘛,总归身体是自己的,不能随意作践了啊。”
卫绾不想再听了,抬起另一只手堵了一下祁钰的嘴。
祁钰挑了一下眉,真是越大越没礼貌了啊……
啧,谁惯的呢?
祁钰没再说话,稳稳当当地抱着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两人身后的不远处,立着一个黑衣男人,男人肩上落了不少雪,看样子在这站了不短时间了。
男人下颚绷得紧紧的,周身气质愈发的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找到了?”贺勋之见贺元稠回来,不由得发问道。
“没有。”贺元稠声音冷淡。
贺勋之一愣,道:“你那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我让下人出去帮你找找。”
回来没多久,贺元稠便说自己丢了东西,也不要他帮忙,自己便出去找了。
贺元稠拒绝道:“不必了。”
“怎么了?这会儿又不用了?不是说那东西很珍贵吗?”
贺元稠垂下眼帘,良久才道:“错过了,没必要了。”
贺勋之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贺元稠却不肯再说了,贺勋之便也没再问。
————
小贺,出走三年,荣归故里,老婆却作他人妻,怎一个惨字了得?

77
第二日,一辆马车停在一栋新宅偏门。
“我这几个月须得离京办些事,你在楼烨那里莫要闹脾气,”祁钰亲昵地捏了捏卫绾的下颚,叮嘱道,“他脾气可不如我,若是被罚了,就算哭得惨兮兮的,爷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卫绾皱了一下眉,推开祁钰。
祁钰抓住卫绾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笑着道:“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要分开几个月了,也不会想爷,算啦,绾绾也就欺负爷脾气好,不会同你计较这些,不过亲一亲,总是可以的吧?”
卫绾没说话,祁钰也不在意,不由分说地捏起卫绾的下颚,结结实实地同人来了一个热情的吻。
最后卫绾觉得喘不过气了,推了祁钰一下,祁钰这才放开人。
“让爷多亲一会儿都不肯。”祁钰口中抱怨道,又趁机琢了几下卫绾的嘴角,而后他揉了揉卫绾的头发,“行吧,那爷走了。”
卫绾没回他,祸害遗千年,这人能出什么事?
宅子里已经有下人早早迎了出来,一直默默地立在轿子外头,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卫绾下来了,才迎着卫绾进宅子。
卫绾偷跑出去找贺元稠这事显然没能瞒得过楼烨,当夜里,楼烨回来,便见卫绾坐在窗边,垂着眼睫发呆,神情恹恹的。
楼烨不由得开口讽刺道:“怎么,你心心念念的救世主,没来救你?”
卫绾抿紧了唇,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理楼烨,不要顶嘴。
很多次的经验告诉他,同楼烨顶嘴,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然而楼烨却是不依不饶,“在别的男人那里受了气,却给我脸色看?”
卫绾脑袋晕晕的,小腹也有些不舒服,心下更是烦躁,他站了起来,便往外头走。
“去哪?”楼烨拦住卫绾,冷声道。
卫绾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道:“屋子里闷,我去外头走走。”
“这么大个窗开着,哪里闷?”楼烨盯着卫绾,“究竟是觉得屋子里闷,还是不想看见屋子里的人?”
小腹似乎更痛了些,卫绾没忍住,推开楼烨,“你觉得你是会让人喜欢看见的人吗?”
楼烨脸色沉了下去,“我不是,那谁是?那个马夫的养子是?”
“哦,也不应该这么说了,人家现在认祖归宗,身份可大不如前了,我见了他都要让着三分了呢!”楼烨冷笑一声,攥住卫绾的手腕,将他拉入自己怀里,“你喜欢他,他稀罕吗?”
楼烨歪了歪头,继续嘲弄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为了求我放他一条生路,甚至跪在我脚边,他现在飞黄腾达了,有来救你吗?”
卫绾脸色有些白,语气依旧倔强,“那又怎么样,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楼烨眯了眯眼睛,慢腾腾道,“不过哥哥还是想让你看清一下现状,别稀里糊涂地别人骗了都不知道……”
“啊!”
卫绾不经意尖叫一声,被推得往床上倒。
楼烨跟着压了上来,卫绾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踢蹬着腿,口不择言地喊道:“放开我!看不清现状的人是你!我讨厌死你了,你禽兽不如,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你让我觉得恶心……”
覆在他身上的男人身体一僵,停下了动作。
卫绾悄悄地看着楼烨,楼烨的瞳孔很黑,这样沉下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像是要把对方摄进那双黑洞一样深邃的眼眸里头,卫绾有些害怕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是不是……说地太伤人了?
他是讨厌楼烨这样对他,也恶心楼烨强迫他同他做那样的事,可是……他也没有很恶心楼烨这个人,如果楼烨正常一点,愿意放了他,他还是会愿意像之前一样、对待兄长那样对待楼烨。
卫绾总是这样,若对方太过强势,他便会倔强到底,可若对方眼中出现一丝受伤,他便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楼烨本就与其他人不同,卫绾毕竟依赖、喜欢过楼烨那么多年,虽然那种喜欢不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楼烨眼中的受伤只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是卫绾的错觉一般,很快,楼烨的眼神又冷了起来,“觉得恶心?熟悉了就不恶心了!”
卫绾瞳孔骤缩的同时,他身上的衣裳也应声而裂了。
压制卫绾的挣扎时,楼烨的腿不小心顶到了卫绾的腹部,卫绾脸色一白,突然觉得小腹骤痛,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卫绾没忍住,趴在床上干呕了起来。
楼烨初时一愣,后来看清了卫绾的动作,脸色冷得像冰块一样。
就这么恶心他吗?
萧鸣回来了,他一碰,就恶心地吐了……
楼烨沉浸在自我的厌弃沮丧中,没注意到卫绾皱起的眉头。
直到卫绾蜷缩着身体,喃喃呼痛,楼烨才回过神来。
“小绾,小绾?哪里痛?方才磕到了?”楼烨将卫绾弄脏的被褥扔在床下,抱起他安置在床上,有些紧张地问道。
“肚子……肚子好痛……”
卫绾捂着肚子,眼角痛得逼出了泪花。
楼烨朝他身下看去,白色的亵裤上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心。
————
是的,是怀了宝宝,又是楼哥的
不过这胎不是明琅
另外,绾绾是有点讨好人的性格,不太想和人闹僵

78
郎中很快被叫了过来,细细把了脉,面上浮现一丝喜色,对着楼烨恭喜道:“恭喜恭喜,少君这是有喜了!已有一个月身孕了!”
在大晟,当家人若娶男子为正妻,则称之为“正君”;若娶女子为正妻,则依旧称之为“夫人”,若是少一辈的娶妻,便称呼为“少君”、“少夫人”。
郎中医术高明,在京城颇有名声,常给大户人家诊脉,遇见坤泽也不见怪。他看这高门大户的,对方又极为年轻,便想当然地以为卫绾是这家的少君。
郎中本想着遇着了喜脉,这回该得不少赏钱了,哪知他话一出,对面的人却愣愣的,没有反应。
看样子,也不像是因为过于激动而发怔的模样。
良久,楼烨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皱眉道:“你可有把错脉?”
他当年也以为过卫绾是坤泽,甚至还很期待,然而等到卫绾十五时,送了血去圣乾卫检测,却没有后文了——这意思便是卫绾只是个普通的男子。
楼烨只是心有疑惑,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郎中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楼烨对他的医术抱有怀疑。
郎中坚定道:“那就是喜脉!在下不可能把错的,在下从医多年,手上诊过的喜脉不下千百次,无一出错,公子若是不信,可叫旁人再来看看。”
楼烨皱眉,坤泽一事关乎重大,圣乾卫的检测多年来出错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碰巧真的没测出来,那便是圣乾卫派人告知了父亲,但父亲有意隐瞒了下来。
楼烨放心不过,一面叫下人再去请个郎中来,一面让这个郎中照常开方子,而后让下人给了赏钱,送了出去。
第二个郎中是个老郎中,蓄着的胡子全白了。
老郎中一番把脉后,说辞也是一致的,是喜脉。
“少君昨日是不是在雪地里待了许久?”老郎中问道。
楼烨点头。
“少君这是第一胎,本就应当注意些的,怎么还能受那风寒?”老郎中有些责备道,“现下少君身体弱,腹中这胎儿受了冷,已有滑胎的迹象了,往后可得多加注意了。”
楼烨连连点头,这回态度放低了不少,又问老郎中往后该注意些什么。
老郎中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楼烨都一一耐心听了进去,之后送老郎中离开时,给的赏钱还是第一个郎中的两倍有余。
前些日子镇北侯夫人得了重病,祁钰多年未归家,这次母亲病重,宫里也不好不放他回去,是以之前那一个月卫绾都是待在楼烨这边的。
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那么这个孩子十有八九便是他的。
楼烨轻轻地将手放在卫绾的肚子上,手掌下的小腹平坦柔软,很难想象里头竟然藏着一个小家伙,还藏了一个月了。
他还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子嗣,还是与卫绾的子嗣。
心像是被温和的海浪包裹着,被浪潮越推越高,楼烨勾了勾唇,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下来。
卫绾还沉睡着,长而翘的睫毛安分地贴在下眼睑上,覆下两道小扇状的阴影,乖巧恬静。
楼烨想了想,脱了鞋袜,跟着上了床。
他将卫绾轻轻揽在怀里,看着看着,又忍不住亲了亲卫绾的眉心,而后才慢慢闭上眼睛。
楼烨的手依旧搭在卫绾的小腹上,轻轻的,生怕压到那里头尚未成型的小家伙。
梦中,楼烨看到了一个短手短脚的小团子,那小家伙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唤着,朝他招手。楼烨走过去,话都说不清的小家伙便咧着嘴笑开了,眉眼弯弯的,像极了卫绾。
而后,楼烨听到那小家伙朝他甜甜道:“父亲。”
***
卫绾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正被楼烨揽在怀里。
两人的脑袋挨得极近,楼烨的唇近乎贴着卫绾的额头。
卫绾微微抬头,便见楼烨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似乎是在笑,还没来得及诧异,楼烨便睁开了眼睛。
视线相碰,楼烨率先道:“醒了?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卫绾诧异地看着楼烨,这人昨夜还很凶,面色不善,这会儿却很温和,语气还放轻了不少,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楼烨淡定地任由卫绾打量,末了才挑了挑眉,“看够了?”
原来没有被鬼附身。
卫绾心中有些失落,有些庆幸。
“晚膳备好了,起来吃吧。”楼烨道。
卫绾点点头。
菜碟子一一被端了上来,都是些清淡的菜,卫绾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他对吃食一向不是很在意,便也没有多问。
饭后,楼烨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到卫绾面前。
“这是什么?”卫绾道。
“药。”楼烨面色如常,一本正经道,“你昨日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生病了,郎中给你开的药。”
卫绾不疑有他,那黑乎乎的药飘着一股苦味,卫绾皱了皱鼻子,却还是憋了一口气,
将那药汁一口饮尽了。
再抬眼时,便撞进了楼烨的一双笑眼里头。
而后,口中便被塞入了一颗蜜饯,卫绾舌根正发着苦,那颗蜜饯正好让他舒服了不少。
此后每一日的晚膳后,楼烨都端来一碗这样的药汁,看着他喝干净。
这样连续了两周,卫绾实在是不愿意再喝了,虽然每一次楼烨都及时塞给了他一颗蜜饯,但喝的时候那股苦味却躲不掉。
卫绾将盛着药汁的碗朝前推了推,拒绝道:“我好了,不想再喝了。”
“不行,郎中说了,你这药得喝两个月。”楼烨一口回绝道,卫绾不是个娇气的人,但唯独在喝药这一事上娇气了些——怕苦得不行。
楼烨接着道:“你若是还觉得苦,那喝药的时候先在口中含上一颗蜜饯。”
卫绾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我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要喝这么久的药?”
“说了你也不清楚,好生听郎中的话就是了。”楼烨面不改色道,“你昨日不是还觉得不舒服,又吐了一次吗?不吃药,怎么能好?”
“那……这病能治好吗?”被楼烨这么一说,卫绾有些紧张道。
他这两周总觉得心闷烦躁,嗜睡得厉害,也时常吐,特别是闻到一些有腥味的东西。
这两周每日都有郎中来给他把脉,却是避着他同楼烨汇报的,楼烨也不肯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这段时间耐心非常,处处让着他。
卫绾不由得想偏了,莫不是他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命不久矣?
楼烨见卫绾眼神有变化,便猜到他想些什么,楼烨按了按眉心,无奈道:“别乱想,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是……有些麻烦,你好生吃药,过阵子便好了。”
卫绾眼中仍是带着些疑狐,却还是点了点头。
——
俺们楼哥骗起人来,也是面不改色的。

79
79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祁钰也回京了。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祁钰回京,卫绾便该去祁钰那里了。
然而这次不知道楼烨怎么同祁钰说他的病的,总之便是卫绾依旧留在了这座宅子里养病,只是祁钰每日都会来这里看他。
祁钰是个闲散世子,每日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楼烨却与他不同。
他身上还担着刑部的任职,由是白日的时候,多是由祁钰过来陪卫绾——虽然卫绾哪个都不想要他们作陪。
之前祁钰未回京的时候,虽然有下人看护,但楼烨也不放心让卫绾出去,祁钰回来后,带着卫绾出门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卫绾这“病”养了三个月,仍不见好,干呕之症总是时不时发作一次。楼烨和祁钰或许也是因为他这个“病”,这些日子也没有再碰过他,只是忍不住的时候,让他用手或者用腿帮忙纾解。
卫绾心里烦,怕自己是真的得了什么不可根治的怪病。
祁钰看了出来,笑他多虑,说哪一个得了怪病的人,身子还会被养胖?
卫绾想着,也确实是,但他有些奇怪,旁人发胖一般都不会只一个地方胖,而他却是仅有肚子胖了起来——小腹那处微微向外凸起着。
楼烨这些日子也喜欢摸他肚子,每次楼烨碰他肚子的时候,卫绾总感觉他像是……像是怀孕了一般。
这日,祁钰照常带着卫绾出门散心。
卫绾有心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便使了个小手段,骗过了祁钰,自己偷偷跑去了医馆。
“大夫,麻烦您帮我看看,我这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卫绾将手搭在案台上,他时间紧,于是便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此时气息还有些不稳,急急喘着。
今日医馆坐守的是位老郎中,给卫绾把了脉,又见卫绾这样的状态,“哎呦”了一声,训道:“小君您这可不是什么得病,是怀了身孕啊!这不肚子都显怀了,您这可跑不得啊,怎得这般莽撞!”
老郎中的话如当头一棒,敲得卫绾脑袋嗡嗡的,一时间竟没能理解老郎中说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卫绾如今也只是微微显怀,衣裳一遮,便瞧不出什么动静来,但老郎中行医多年,自是一眼便识出来了。
“您…您说我这是怀孕了……?”
良久,卫绾才愣愣道。
“是啊,都四个多月了!”老郎中见卫绾发怔,不由得疑惑问道,“你难道还不知道?”
可是楼烨只是说他是生了病……
他怀孕……
怎么会呢?
他是男人,怎么会怀孕……?
卫绾眼中神色茫然,下一瞬,他急急抓着老郎中的衣袖,“大夫,您再看看清楚,是不是把错了脉?”
老郎中皱着眉,但见到卫绾神色慌张,还是又给他探了一次脉搏,“没错,就是喜脉。”
拽着老郎中的手松了,卫绾眼中的希翼破灭了。
虽然对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状况感到很奇怪,但卫绾从来都没有往怀孕的方向想过,再怎么离奇,男人也不可能怀孕。
可老郎中语气肯定,他怀孕了,还已经四个月了。
男人不可能怀孕,除非……他是坤泽!
脑海中宋之远那场熊熊大火又窜了上来,卫绾脸色霎时惨白,手脚冰凉。
“我不要……”卫绾喃喃道。
“什么?”老郎中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我不要它!”卫绾重复道,他抓紧了老郎中的袖子,“大夫,您帮我开个药,帮我开个药……把它打掉,我不要它……”
“这……你这腹中的胎儿养得正健康着呢,怎么又不要了?”老郎中不解道。
卫绾没答,只是慌乱地扯下自己的钱袋子,将里头的银子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推到老郎中的面前,“我要堕胎药,现在便开给我……”
***
药包刚放到卫绾手上,外头便起了嘈杂之声。
卫绾心中一紧,将药包揣在怀中,向老郎中问了后门,便慌慌张张地起身,朝那后门赶。
他没走几步,便被外头大步跨进来的高大男人堵住了去路。
“放开我!”卫绾看清了人,急急喊道,拧着手腕,要挣脱楼烨。
他眼眶红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楼烨不为所动,牢牢地将卫绾禁锢在怀中,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卫绾藏着的药包夺了过来。
“开的什么药?”楼烨侧目问老郎中,他眉目冷然,宛若阎王爷一般。
后头带来的家丁跟着入了医馆,小小的医馆瞬间便被围地水泄不通。
祁钰走在最后头,既然人找着了,他便也不着急了。
他慢悠悠地踏入医馆,桃花眼一扫,便明了了情况。
老郎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差点被吓破了胆,想也没想,便供出了答案,“是,是堕胎药……”

80
卫绾最后自然还是被楼烨带了回宅子。
“长本事了,如今也敢阳奉阴违?”楼烨面色冷硬,他拳头捏着,像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
他根本没答应过,算什么阳奉阴违?
卫绾眼眶红得厉害,他看着楼烨,“你早就知道我得的不是什么怪病,而是…而是……”
“怀孕”二字卫绾没说下去,但楼烨也明白他的意思。
“是!”楼烨承认道。
虽然清楚,但卫绾还是瞪大了眼睛。
已经四个月了,推算时日,他怀着的这个孩子必然是楼烨的。但楼烨回答得理直气壮,似乎一点也不清楚他怀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是你亲弟弟……”卫绾颤抖着唇瓣,提醒道。
就算……就算他真的是坤泽,他也不能怀楼烨的孩子……
他们乱伦还不够,还要生下个孽种吗?
楼烨皱眉,淡淡道:“我知道,你说过很多遍了。”
“那为什么还要骗我?你难道还想让它生下来吗?”卫绾气道,声音拔高了不少。
然而楼烨的反应依旧平静,甚至反问他,“有何不可?”
卫绾震惊地看着楼烨,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简直疯了,他无意识地攥紧小腹上的衣裳,坚定道:“我不会生下它!”
“这由不得你!”
这时楼烨的面色才有些变化,他沉着脸,冷冷道。
两人之后便一直无话可说。
卫绾打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反正肚子是他的,他不想生,楼烨难道还能逼着他生吗?
当夜里,楼烨照旧端了一碗安胎药过来,要卫绾喝下。
卫绾说不通,也生起气了,一挥手,便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打翻了,药汁四溅,洒在了地上,也弄脏了楼烨干净的衣裳。
“我说了,我不要它!”卫绾大声道。
屋内一静,楼烨的脸色愈发冰冷。
屋里候着的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惹来主人家的迁怒。
良久,楼烨才开口,却是对着婢女吩咐的,“去再煮一碗来。”
婢女巴不得立刻就离开,得了楼烨的命令,二话不说便带上门,煮药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了楼烨和卫绾两人。
“不喝?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楼烨冷笑一声,逼近卫绾。
卫绾咽了一下喉咙,没忍住朝床里头缩了缩,他其实也怕楼烨冷着脸的模样,但这个时候却异常坚定,就算怕也不松口,倔强地看着楼烨。
楼烨攥住卫绾的手腕,将人一把扯了过来,压在身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绾,冷酷道:“我告诉你,你最好乖乖将药喝了,生下这个孩子!要不然,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流了便再怀,直到你生下一个孩子来,否则,你今后别想离开这张床!”
楼烨面上神情冷峻,不似是在开玩笑。
卫绾瞳孔一缩,挣扎的手也僵住了。
楼烨可以说是对卫绾的性子了如指掌,之前一直瞒着卫绾,便是知道他会抗拒这事——不单是抗拒身为坤泽的身份,也会抗拒生下与他的孩子。
但如今卫绾知道了,他说也说不通,便只能强硬一点。
倒也不是有多喜欢孩子,非要让卫绾遭一次生孩子的罪,只是卫绾素来抗拒他,抗拒他们之间的这层亲兄弟的关系,楼烨心里清楚,若是有机会,卫绾肯定会头也不会地离开他。
但若是有一个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卫绾心那么软,怎么舍得离开那个孩子呢?
再说,他虽然对有没有后代不是很在乎——当初还不知道卫绾是坤泽的时候,他便想过这一生注定是要愧对父母,不能有后了,但没想到卫绾竟是坤泽!
若是那孩子身上另一半留着的是卫绾的血……他单是一想,便觉得激动心软,更何况那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
看到卫绾眼中的害怕,楼烨不禁又放软了语气,“小绾,你听话,别同我闹脾气,你摸摸看,”楼烨牵着卫绾的手,一同覆上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里头这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再有几个月,它就要出来了,它是你的孩子,也是一条生命,你忍心杀死它吗?”
卫绾摇头,楼烨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听到卫绾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不要它,不要它好不好?它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我不想要它……”
它就算生出来了,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到时候,它便会怨他,怨他为何要将它生下来,怨他为何他们犯下的错要它来承担。
楼烨收敛了表情,他亲掉卫绾眼角急落的泪珠,“就这一个,生下它,我们便不再要了。”
卫绾愣愣地,眼神绝望。
——
我知道,楼哥这行为很渣,我已经骂过他了!

81
卫绾虽然被逼着留下了这个孩子,但他身心不情愿。
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也似乎有了自己的心思,察觉到了卫绾的不乐意,委屈了,抗议了,变着法子折磨起了卫绾。
今日大理寺那边有事,楼烨被事务耽搁了些,待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主室的蜡烛已经熄了,楼烨便在偏房洗漱。
下人上前伺候楼烨沐浴更衣,又将卫绾今日的情况一一汇报了——又是吃得多,但真正入肚子的却少的一日,夜里吃下的饭菜也尽数吐了出来。
楼烨眉头一皱,披好衣裳,推门跨入了主室。
床上,卫绾安静地躺着,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似乎连睡觉也不能安生。
这才几天,卫绾便被折磨地清瘦了许多,原本白莹带着点软肉的两颊凹陷着,眼底也是黛青一片。
卫绾人消瘦,但肚子却似乎大了一些,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到小腹的地方,那微微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肚子里头的那个小家伙像是突然变成了小恶魔,吸食榨干着卫绾的精气,充盈自己。
楼烨沉默地看着,眼中泛起心疼。
他除了鞋袜,躺在床外侧。
卫绾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张开眼睛,漂亮的眼眸不复往日的光彩,带着怠倦的憔悴。
楼烨心中一痛,他亲了亲卫绾的眉心,轻轻将人圈在怀里,“无事,睡吧。”
卫绾没说话,重新合上眼帘。
楼烨轻轻拍着卫绾的后背,带着几分哄人入睡的意味,没过多久,怀中便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卫绾又睡了过去,楼烨却睡不着了。
手缓缓摸上卫绾凸起的小腹上,楼烨轻轻抚摸着,似乎是在安抚着里头不安分的小家伙。
“小家伙,别折磨你爹爹了,等你出来了,来折腾父亲,父亲随你折腾,好不好?”
那小家伙自然是不会答他的,良久,楼烨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楼烨休沐,便在家中陪着卫绾。
昨日同那小家伙的商量显然没有奏效,小家伙依旧我行我素的,午膳用到一半,卫绾便抱着肚子吐了。
楼烨抱着卫绾,急声命人去叫郎中过来。
卫绾脸色腊白,捂着肚子,难受地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小绾,是肚子疼吗?”楼烨紧张地看着卫绾。
卫绾偏过头,他逼着眼睛,不看也不应楼烨。
楼烨身体一僵,而后抱起卫绾,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再忍一会儿,郎中马上就过来了。”
楼烨摸着卫绾的手,卫绾将手抽开,他转过身背对着楼烨,自己蜷缩着身体。
“好,我不碰你。”楼烨无法,他不想再刺激卫绾,只能起来了。
就在楼烨等得要发火的时候,郎中才提着个箱子匆匆赶来,开了药,下人便拿着方子去抓药煎药了。
那药中还加了一些安眠的东西,卫绾喝下后便睡着了。
偏房。
“他都这样吐了好几天了,没有法子治疗一下吗?”楼烨眉头紧皱,看着郎中。
郎中额头出汗,却只得小心翼翼道:“历来妇人、坤泽生孩子,都得这样走一遭……只是少君低子薄,受的苦要多一些……”
楼烨问道:“那依他如今这样的状况,还能撑到生产吗?”
郎中迟疑道:“这……这也说不定……”
楼烨声音一沉,“我要一个准话!”
郎中心头一颤,“怕是,怕是撑不过……”
撑不过,是因为小绾不愿,还是因为这孩子本就罪孽,天地不容?
良久,对方都没有再出声,郎中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威严冷酷的男人垂着眼帘,周身萦绕着一股悲痛。
楼烨闭了闭眼,“去开堕胎药吧。”
郎中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初被叫来负责这位年轻少君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可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那肚里的孩子。
楼烨再次挣眼时,面上的悲痛之情已一扫而空,所有多余的表情全被他隐匿在那张冷酷的面容下面。
“没听清吗?”楼烨抬眼。
“听清了,听清了……”郎中连忙道,而后下去开药方。
楼烨一个人在偏房中独坐了许久,直到日头斜射进偏房,他才起身出来。
来到主室,卫绾还安睡着。
许是这次有了药物的作用,卫绾没再皱眉,看着睡得安稳多了。
楼烨走到床边,蹲了下来,隔着一层被褥,沉默地抚着卫绾的小腹,像是在同里面的小家伙做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了,小家伙。”
楼烨掀开被褥的一角,又将卫绾的里衣推高了些,最后在那微微凸起的光滑小腹上落下一吻。

82
82
卫绾肚中的小家伙许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知道他父亲打定了主意要将他堕掉,他便安分了下来。
自卫绾醒来后,一直到夜里入睡,也没见那小家伙折腾人了。
楼烨喜不自胜,他抱着卫绾,轻轻地碰着他的小腹,“小绾,你瞧,这小家伙也懂体贴你了。”
卫绾安安静静的,闻言垂睫,长长的睫毛下搭着,像是个精致的瓷人。
他像是在发怔,看着楼烨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应声。
楼烨也不在乎,只要这小家伙不闹卫绾,怎么都好。
还不清楚状况的婢女按照下午的吩咐,将那包堕胎药煎好,端了上来。
婢女敲门,道:“少爷,这腰好了。”
楼烨皱了皱眉,差点忘了这事,“不用了,端下去倒了。”
婢女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站在门外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片刻后,见里头的灯熄了,婢女这才确定,这药是真的不用了。
***
卫绾肚中的小家伙似乎是真的乖了,之后一连几日,都没再闹过卫绾。
卫绾吃得好了,睡得也好了,面上的气色也渐渐好转回来了。
除了卫绾不怎么说话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楼烨看得开心,熬了个通宵将大理寺那边需得好几日才能处理完的事给一并处理了,空出了几日休闲时日,专门在屋里陪卫绾。
即便卫绾不怎么理他,他也不气馁。
楼烨兴致高,还命人改了两间小房,自己亲自置办里头的物件。
为何是两间?
按照楼烨的原话,便是还不清楚那小家伙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小家伙还在卫绾肚子里,便这般闹腾,想来是个傲娇得不行的性子,若是只置办了一间屋子,待那小家伙出来后再改,小家伙估计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
索性便都一并置办了,到时候才好不叫小家伙觉得委屈。
这般高大又冷峻的男人手里却捏着小女娃穿的粉色小衣,着实有几分违和与好笑。
然而楼烨一脸正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他一头热血,每日回来看完卫绾,便要到那两个小房间里头转转,又时不时再朝里头添些东西。
很快,那两间小屋便被填满了个大半,楼烨又要命人再改两间小屋出来。
卫绾看得直皱眉,那两间小屋中的东西,有很多或是重复了,或是根本用不到的。
卫绾最后还是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如今还早,你买这般多东西,它不一定会喜欢。”
“那万一小家伙喜欢呢?”楼烨如是反问道。
卫绾无言,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问题归结到了楼烨身上,真是败家,便是喜欢也不能这样纵着孩子。
见卫绾肯同他说话,楼烨心中高兴,即刻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抱住卫绾。
“总得早早做好准备,才好不对这小家伙失礼,毕竟这小家伙看着也不像是个好哄的人儿。”楼烨说着,碰了碰卫绾的肚子。
楼烨是笑着说的,他的五官本就出色,只是平日里太过冷傲了,显得疏离又难以高攀,如今这一笑,倒是将那股疏离给打破了,如同万千即将变成父亲的人一样,对着要出世的孩子满怀期许。
卫绾目光停在楼烨的脸上,顿了片刻。
他不想同楼烨讨论这个,推了推楼烨,却没推动。
“它会很乖的,所以……”楼烨握住卫绾的手,将人揽紧了,低声道,“小绾,留下它吧。”
***
郎中叮嘱,孕夫要多多走动走动,楼烨便哄着卫绾每日去走上那么一会儿,即便是自己不得空在家时,也让婢女陪在卫绾身边。
若是楼烨陪在卫绾身边走时,又必然会将话题扯到他肚里的那孩子,或是问卫绾想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又或是摸着他的肚子,说一些很不着边际的话。
卫绾从来都不知道楼烨这般矜骄轻狂又惜字如金的人,也会有这样絮絮叨叨地令人烦的时候。
好在楼烨也不是时时得空。
这日,春雨将歇,日光渐渐铺满上京的每一寸土地,处处显着勃勃生机——是个明媚的好日子。
婢女见卫绾撑着脑袋在窗前发呆,以为他想出去走走,便主动道:“少君可是想去外头看看,前两日看见池中睡莲开了好几朵,煞是好看,少君不妨也去那边看看?”
卫绾正巧也没事做,便点了点头。
婢女要过来扶他,卫绾皱了一下眉,“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
这肚子虽然快五个月大了,但并不觉得如何沉重,只是楼烨总是担心他被压坏了腰,总要来扶他。
搞得一干婢女也人心惶惶的,生怕他因为这肚子给摔了。
卫绾本就不太接受自己是坤泽的身份,又这样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更是感觉像在坐牢一般,厌烦得
很。
婢女应了一声,退在了卫绾身后,离的距离却不远,万一卫绾有什么意外,婢女一手便能上前。
清楚这也是楼烨的意思,卫绾便没再说什么。
抄手游廊的尽头,便是鹤栖亭。
亭子三面环水,视野开阔,如今时节还早,池中只有星星点点两三朵睡莲开着,粉白娇艳,亭亭而立,像是含羞遮面的美姬。
如今还是初春,气温也不高,亭上风有些大,婢女担心卫绾吹得着凉了,便想回去给卫绾拿件披风来。
卫绾点了点头。
他向来不喜欢身后跟着太多的人,这又只是在院子里走动,楼烨便都依他。
此时走了一个为他去拿披风的婢女,还留着一个在他身边伺候。
“怎么了?”卫绾注意到那婢女面有难色,不由得出声道。
“少君,奴婢……”粉衣婢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卫绾静静地听着,也不催她。
婢女尴尬地红了脸,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道:“少君,奴婢怕是午时吃……吃坏了肚子,可否容奴婢……”
卫绾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去吧。”
婢女松了一口气,谢过卫绾,又飞快道:“那少君您便在这里稍坐片刻,奴婢马上就回来了。”
卫绾颔首。
初春时节,万物还将复苏。
卫绾在亭中坐了片刻,便觉得腰有些酸了,两个婢女还未回来,卫绾不想再等了,便打算自己回去。
出了鹤栖亭,是一道分叉口。
分叉口一道是通往主室的路,一道路口前方,是下坡路,有道足有六七尺之高的长阶。
卫绾看着那道长阶,莫名驻足了。
若是……若是从这里跌下去,腹中的这个孩子,应当是保不住的了吧……
放在腹部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处的衣裳,卫绾心口碰碰地跳了起来。
他呆立在那良久。
许久后,卫绾鬼使神差地朝长阶的方向踏出了第一步。
而后,第二步,第三步……
————
楼哥的奶爸之心就此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83
83“那孩子没了,如今可满意了?”
卫绾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落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祁钰还在挑长命锁。
之前命人打的长命锁送来了,虽然卫绾这胎孩子不是他的,但毕竟也是卫绾的孩子,他照旧也是疼的。
祁钰手上动作一顿,“怎么摔的?”
邬应低头继续汇报道:“听那边的消息是,卫小公子去亭中散心,两个婢女不知怎的都不在他身边,而后……而后似乎是卫小公子自己从台阶上摔下来的……”
祁钰皱了一下眉,放下长命锁,便朝外头走。
“备马,去西郊!”
***
西郊一座新宅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下人神色小心,手脚麻利地处理着手中的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许久后,事情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下人都自觉地退了下去。
“如何了?”一直坐在屏风后头的男人终于开口,哑声问道。
男人眉目冷然,气质更是如刀削般的冷冽,令人不寒而栗。
郎中低着头,不想太过触怒那男人,只得踌躇着字句,道:“人已经没事了……”
“那腹中的胎儿呢?”
“小人来时,已经太晚了……那孩子…没能保住……”郎中小心翼翼道。
楼烨闭了闭眼,虽然早已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但在没听到确切答复前,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毕竟那小家伙求生的欲望那么强……
心口的痛蔓延开来。
他前二十年顺风顺水,想要的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即便是关乎卫绾——他们有着一层亲兄弟的阻碍,他也照样得到了卫绾,他便以为所有事情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他不能的,只有他不想的。
却原来,是他太过自傲了。
他其实看到了卫绾走向那道长阶,但他自信卫绾心软,不可能真的会将那小家伙摔掉,可是他错了。
他猜错了,他赌错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卫绾从长阶上滚下来,明明只有那么几步的路,他却还是赶不上,还是慢了一步,最后只能接住一个下身满是鲜血的人。
喉中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楼烨强行将它压了下去,而后开口,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卫绾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床边的那个人。
那人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眉目被夜色笼罩地模糊不清,周身一股沉默诡谲的气息。
“醒了?”
那人没朝卫绾这边看过,却在卫绾醒来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卫绾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却意外地碰到一片平坦,他神色一怔。
楼烨看着卫绾的动作,有些想笑,他冷嘲道:“那孩子没了,如今可满意了?”
卫绾看着楼烨,神色带着些许茫然,似乎是没能理解楼烨的意思,良久,他的眼眶蓦地红了起来。
卫绾想坐起来,但他一动,脑袋便疼——是从长阶上跌下来时磕到的,如今脑袋上还缠着绷带。
楼烨冷眼看着卫绾的动作,没有丝毫要去帮忙的意思。
最后卫绾还是靠着自己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看着楼烨,唇瓣蠕动了半晌,而后道:“我不是故意要……”
卫绾发出的声音细若蚊声,但楼烨却听清楚了。
楼烨怒极反笑,且还笑了出声。
他看着卫绾,想着,这人究竟怎么敢的?
卫绾脸色苍白,眼眶发红,额头上还绑着白色绷带,怎么看都是一副脆弱无辜的模样,若不是他是亲眼看着卫绾自己走到长阶上的,他怕是还真的会信了卫绾的话!
他怎么敢还骗他?!
楼烨猛地将手中捏着的杯子摔在地上。
青瓷杯好看,却易碎,更别说是楼烨这样大力的动作。青瓷杯触地便碎,发出极大的一声脆响,卫绾被吓到了,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还要骗我吗?”楼烨低吼道,“卫绾,你当我楼烨是瞎的吗?!”
楼烨自认是看着卫绾长大的,对卫绾的秉性,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他想过卫绾醒来时会冷漠地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也想过卫绾听到这个孩子真的没有了时,会伤心——毕竟卫绾的心是最软的,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想留下的,但也是他的骨肉,当这个孩子真的没有了的时候,他也照样会为它的离开而伤心。
但他想过卫绾醒来后的种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卫绾会狡辩。
会利用眼泪狡辩,只是为了逃避他的惩罚!
“没有,我……”
卫绾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他知道楼烨看到了他跌下来的场景——从长阶上跌下来那一刻,他看到楼烨惊慌地朝他跑过来。
“没有什么?是你没有想将这个孩子摔掉,还是你没有从
那长阶上摔下来?”楼烨盯着卫绾,眼神危险,一步步逼近床边。
卫绾眼泪掉个不停,却哑口无言。
但是不是这样的……
他走向长阶时,确实是存了想要将这个孩子摔掉的打算,但是不是像楼烨想的那样,他……
卫绾伸手抓住楼烨的袖子,想求他听他解释一下,但楼烨却没再给卫绾机会。
“它已经那么乖了,可是你还是不要它。”
楼烨垂眸看着卫绾平坦的肚子,轻轻道。
他说着,手也跟着覆在了卫绾的小腹上,轻柔地摩挲着,似乎那小家伙还在里头。
楼烨动作轻柔,卫绾却觉得害怕,忍不住朝床里头缩了缩,却被楼烨拽住了脚踝。
“啊!”
“卫绾,我当初说过什么,看来你忘了……”楼烨一把将卫绾扯了回来,欺身压在身下,他碰了碰卫绾的小腹,“那我便再说一次,这个孩子没有了,还会有下一个,下一个没有了,还会有再下一个!直到有一个我们的孩子从这里出生为止!”
卫绾脸色一白,上好的里衣伴着一声“撕拉”的声响,应声而裂。
“不要…呜……不要——”
卫绾尖叫着,泛红的眼中蓄满了泪,原本白净的脸上也是泪痕遍布。
他哭着推着楼烨,对方却纹丝不动,照旧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的里衣……
————
楼哥知道的,小产过后不能马上doi,楼哥只是想吓一吓绾绾。
好了,我就为楼哥说这么一句话,剩下的大家随便骂

84
84“卫绾,若是论糟蹋人,我不及你。”
门外有人敲门。
白恒的声音传了进来,“少爷,世子爷来了,在堂中候着。”
楼烨皱了一下眉,随即便想到祁钰这么快赶来做什么了。
他放开卫绾,卫绾便立即攥着自己的衣襟,飞快地退到了床角落里头,离得楼烨远远的。
“他倒是来得快!”楼烨冷笑一声。
卫绾像是没听见,只是抱着自己,小声地抽噎着。
楼烨最后离开时,深深地看了卫绾一眼。
他道:“卫绾,若是论糟蹋人,我不及你。”
卫绾垂着脑袋,身体一僵,最后还是没有抬起头。
门“嘎吱”一声开了,过了片刻,又响起了开门声。
有人进来了,那人脚步极轻,慢慢地走到床边。
祁钰叹了一口气,将缩在角落里头、抱着自己的卫绾轻轻地拉了出来,抱在自己怀中。
他看清了卫绾脸上的泪痕,毫不嫌弃地用自己的袖子给卫绾擦泪,“做小月子可不能哭,当心哭坏眼睛。”
卫绾抓住祁钰的手,抽噎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不要它……”
“我知道。”祁钰安抚着卫绾。
卫绾泪眼微张,“……你相信我?”
“自然是相信,”祁钰点头。
“那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他不肯听我解释……”卫绾眼眶通红。
那个“他”,自然是指楼烨。
或许是那人脑子缺一根筋吧,祁钰心中回道。
不过听邬应后来说,楼烨是亲眼看到卫绾故意让自己从长阶上摔下来的,为的就是要摔掉这个孩子……
毕竟是期待已久的亲骨肉,一时间难以接受,口不择言吧。
若是他与楼烨身份对调,此时怕也做不到这样冷静地安慰卫绾。
想必那人如今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再次伤害了卫绾,若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让自己接走卫绾。
祁钰理解是有几分理解的,但他又不是什么好心人,怎么会为楼烨说话呢。
“怕是……一时没想明白吧,”祁钰道,“我知绾绾心这样软,怎么狠得下心来不要那小家伙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
卫绾点头,抽噎道:“我……我最初也不太想要它,我怕它心智不全……也怕它身有残疾……”
近亲成婚,后代是健康的孩子总是少数,因此大晟国法,严禁三代之内近亲成婚。
近亲结合生下的孩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卫绾与楼烨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即便它是健康的,我也怕它出来后会被嘲笑、被欺负……我不想它将来被这样对待……所以我…我不想它被生出来,可是……我走到长阶上的时候,它……”
卫绾说得有些急切,被自己卡住了。
祁钰安抚他,“别哭,慢慢说,我在这里听着。”
卫绾吸了吸鼻子,“可是它动了,它踢了我一下……它一直都很安静,但是在我准备不要它的时候,它踢了我一下……”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卫绾抹了一把眼睛,“它在反抗……它不赞成我为它做的决定,我…我把手放在它刚刚动的地方,我在心里对它说,如果它再踢我一下,我就留下它,然后它真的又动了……它也想活下来……”
因为还在抽噎,卫绾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想留下它了,真的,可是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脚下青石板有雨……很滑……”
——而后,他便从长阶上摔了下来。
卫绾抓着祁钰的手,抓得紧紧的,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真的,我真的想留下它……”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留下那个孩子。”祁钰轻声道,“这不怪你。”
卫绾红着眼睛看着祁钰,道:“可是是我有不要它的念头在先……它……”
“可是它偷偷跑到绾绾肚子里,也没有同绾绾打商量不是?绾绾这般年轻,连弱冠都没到,突然发现肚子里冒出个小家伙,不想要也是正常的。”
祁钰有条有理道,“最后这孩子不在了,也只能说它与绾绾你缘分浅,毕竟你从长阶上摔下来,非你本意。是天作怪,怪不得你自己。”
“那它会去哪?”卫绾混着鼻音问祁钰,模样脆弱。
祁钰说是天作怪,可那孩子终究是离去了,它离去时,心中可有怨气?
它那样小,孤身一人入了地府,可会受欺负?
“许是……”祁钰想了想,道,“许是入了轮回,若是真与你有父子缘分,自然会又回到你这腹中。”
卫绾还要再问,被祁钰一根长指按住了唇。
“嘘——”
“好了,你做小月子,不准再哭了,”祁钰摸了摸卫绾的头,“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什么都好好的。若还是不放心那孩子,等你养好身子,我带你去灵山寺,寻慧善
大师为那孩子超度。”

85
85“唯独这一事,不可。”
夜色渐深,郊外的这片繁林素来人迹罕至,这一入夜,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今夜却是有些不同。
后山包处,突然燃起了一团明火。
浓烟滚滚而上,似乎是在燃烧着些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似乎是些小孩子的衣裳玩物,林林总总,花花绿绿。
夜黑孤月,跳动的焰火映亮了对面男人英俊的脸,许是因为情景的缘故,衬得男人周身寂寥,像是要融入夜色中一般。
楼烨垂着眼帘,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堆火,待那里头的东西烧得差不多了,才将手中捏着的最后一双小虎鞋扔了进去。
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甚至连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
火势因为新加入的东西,被盖弱了一些,片刻后反将其化作燃料,充实着自己。
火焰一层层高,然而后续没了新物加入容其燃烧,渐渐地也败阵了下来,最后,几簇火苗不甘心地蹦跶几下,终是被灭了。
林中又恢复了黑暗。
“小家伙,莫要怪你爹爹,……是父亲不好,没给你爹爹足够的安全感,你心中若有怨,便来找父亲,父亲都依你……”
最后一声话飘散在林间。
夜风穿林而过,地上的落叶碎土被卷了起来,那堆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亦随风散在了空中。
***
后来卫绾养好了身体,被送回楼烨那里的当晚,楼烨便早早将门关了,而后拉出缩在床里头的人,一言不发地将人欺负地眼泪直掉、满床乱爬。
楼烨有心让卫绾再怀上一个孩子,但卫绾虽然是坤泽,本身体质却有些特殊,不似其他坤泽那般容易受孕,又经历了那次的小产,到底还是伤了身体,此后肚子也再没有过动静。
一晃,盛夏而至。
卫绾自小产后,话便很少了,又总喜欢一个人待着。祁钰怕他乱想,便时常将他带出来散散心。
后来偶然在好友那里得了一只白猫,他瞧着好看,便送给了卫绾,好让他分散些注意力。
这日,祁钰照常带着卫绾出来散心。
两人坐在马车里,卫绾抱着白猫,以手作梳,一下下地给白猫顺毛。
少年清秀,白猫灵动,若是忽视那少年眉间的沉默郁郁之色,当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怎的?出来还是这般郁郁寡欢?”祁钰碰了碰卫绾的脸,有心逗他。
卫绾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用手拂开了祁钰的触碰。
祁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还是为那孩子伤心?慧善大师已为那孩子做法,如今那孩子想必已经入了轮回……”
“不是。”卫绾打断祁钰。
祁钰有些诧异,“那是为什么?”
卫绾梳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眼,看着祁钰。
后者表情温和,桃花眼中是熟悉的笑意。
这人总是这样,无论是在与他“撕破脸皮”之前,还是之后,都是这样一副随和的模样,处惊不变,游刃有余,仿佛事事尽在掌控之中。
这张脸这样熟悉,很多次入睡前与醒来都是看着这样一张脸。卫绾想,即便是闭着眼,他也能勾勒出这人的模样。
这人脾气也很好,记忆中只有一次对他动过火,并且这人动起火来也不会像楼烨那般在床上逼迫他。
仔细想想与这人的相处,对方似乎总是承担着一个兄长的身份,包容、开导、安抚他。
也不可否认,他依赖过这个人,现在依旧依赖。
可是他仍然觉得很痛苦。
看着这个人,同这个人共处,都让他觉得痛苦。
卫绾道:“你当初……接近我,也只是为你乏味的上京生活添一点乐趣,是吗?”
祁钰愣了一下,笑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放过我,行吗?”卫绾面上没了强撑的平静,他痛苦道。
祁钰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他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将卫绾抱在怀中,然而这一次却遭到了卫绾的抗拒。
祁钰没有强求,他收了手,坐在卫绾对面,“怎么了,谁同你乱嚼舌根了?”
“没有,”卫绾摇头,眼泪不禁泛了出来,“只是我……好累,我觉得好痛苦……”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断了,卫绾控制不住地落泪。
这一年来的种种,他觉得荒诞,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他有之远的魄力,他也可一把火将这一切都烧了,就此解决痛苦,可是他没有。
他胆怯,纵使事事不如意,他依旧是想要活着。
卫绾眉宇间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可惜祁钰看不懂,或者说,不愿意去懂。
他只是照旧挂着温和的表情,给卫绾擦着眼泪,“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好像他说的所有都是不值一提的,他的痛苦都是庸人自扰。
卫绾眼角划下了一滴泪。
祁钰叹了一口气,掀开帘子,道:“绾绾,你看,这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无数,你猜他们有几人是不累的呢?那些小贩——”
祁钰指着街上叫唤的小贩,“他们为生计奔波,天不亮就得背着那些物件来此叫卖,绾绾觉得累,觉得痛苦,可是他们似乎连喊累和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人活一世,便是来历劫难的,这世间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便是今上,也难以说自己没有痛苦,”祁钰微笑着道,“绾绾当初在国子监任职,被同僚排挤陷害,最后被推出去背了黑锅,革了职,不是也觉得痛苦吗?”
不对……
卫绾含着泪摇头。
他不否认众生皆苦,可承认祁钰这番话,他的痛苦就不存在了吗?
更何况,痛苦难道是可以这样比较的吗?
只是因为他所受的痛苦非生计之苦,他的痛苦就是微不足道的,他的难受就可忽略不计吗?
卫绾不知道。
可是他按照祁钰的说法,也劝慰不了自己。
“如今绾绾不必再面对这些,有我与楼烨为你挡着,这样不好吗?只是——需要绾绾给出一点小小的酬劳作为补偿。”
祁钰坐了过来,将卫绾抱在怀里,他逗了逗卫绾怀中窝着的猫,“便如这白猫,这世上流浪猫儿千千万万,去年大雪,冻死饿死,没能挨过去的猫儿不知多少,可它,却不必为这些忧虑,馋了便有口粮递到嘴边,冷了便有暖被让它窝着,只要它待在镇北侯府,它可一直无虑到晚年。”
白猫许是被祁钰弄得舒服了,懒懒地眯起了眼睛。
祁钰笑了笑,“你看,它这样不也活得开心吗?绾绾觉得累,只是还没有走出失去那孩子的痛苦,加之整日胡思乱想,思虑过重。”
不是,他觉得累和痛苦,不单单是因为那孩子的事……
就说这白猫,祁钰怎么知道这样的日子便是它最喜欢的呢?它在被送入各位贵人府中,以供取悦之前,有选择的权力吗?
并且他们给予猫儿的一切,不是也有条件的吗?倘若这白猫生得不漂亮,祁钰还会要它吗?
祁钰握住卫绾的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绾绾可以什么都不想的,”祁钰语气温和,不紧不慢道,“与其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不如顺其自然,听我们的安排便好,毕竟无论怎么样,我与楼烨总归不会害你的,不是吗?”
“不过整日待在府中,也确实是会憋得慌,绾绾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祁钰继续道,“一个人的时候,总要去寻些好玩的,填补一下清闲日子,才不至于叫自己清闲得只能胡思乱想。”
“……一如你被困在京中为质,寻我乐子一般么?”卫绾沙哑开口道。
可是他是个人啊,不是物件,也不是乐子,他禁不起他们这样的玩弄……
祁钰表情顿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绾绾如今越发地伶牙俐齿了,我都说不过绾绾了呢。”
卫绾固执地看着他,“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放我走,往后无论是苦是累,我都不后悔。”
他不是白猫,也不想做白猫。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听从他们的,那不就是变相的妥协了吗?
可是,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最后学到的便是妥协,便是像菟丝花一样依附于他人吗?
假若他今日退了步,万事听从他们的话,那么明日他是不是应该患得患失,害怕他们什么时候对他没了兴趣,后日是不是该折断所剩无几的尊严,奴颜媚膝地讨好他们,以换来他们继续的庇佑?
他不要这样!
祁钰看着卫绾,似乎是在思考答复,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身体放松,姿态慵懒地向后靠着软枕,“那不如这样吧,今夜我送你去楼烨那里,你若是能说服你三哥哥,我便也没有异议,如何?”
卫绾身体一僵。
祁钰莞尔,正要开口,又听卫绾道:“可以不告诉他,只要你肯帮我离开……”
祁钰失笑一声,“可是绾绾啊,我本就不愿意你离开,更遑论帮你呢?”
卫绾眼中的亮光迅速泯灭了,他推开祁钰,不愿再求这人。
祁钰从后头抱住卫绾,叹了一口气,“抱歉,绾绾,我私心亦是想让你开心些的,你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亦会寻法子将它摘下来予你,可唯独这一事,不可。”
——你只以为之前一次次的相遇是巧合,却不知那是我的处心积虑。
我既然得到了,要再放手,无异于挖心剔骨。
可我这人生来爱惜自己,要我挖心剔骨,实在是不可能。
“绾绾,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毕竟……我也不想吓到绾绾。”祁钰最后道。
这之后,二人一路无话。
回去之后,卫绾便将
白猫还给了祁钰。
人有七情六欲,生来如此,不可自控。
与一活物待得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
卫绾不想做白猫,也不想白猫成为他的软肋。

86
86“他这样对你,你也甘愿留在他身边?”
自上次的对话谈崩之后,卫绾对着祁钰也冷淡了许多。
祁钰似乎没有察觉,之前怎么对卫绾,依旧如何对他,似乎之前的僵持不存在一般。
这日正巧武安侯世子在府中设了一场宴,说是得了个什么宝贝,邀众人去府中看看。
祁钰寻思着左右无事,去看看他那宝贝也好,又问了问卫绾的意见,卫绾没表态,祁钰便当他是同意了。
祁钰走到哪是中心人物,便是他想低调也不能,一到宴上便有几波人来同他攀谈饮酒。
见祁钰又带着他那位小美人——虽然面生,不知是何许人物,但见祁钰带着这小美人好几次了,都是笑意款款的,如视珍宝,一干纨绔子弟皆是满怀好奇。
素来风流的祁世子,何时从良了?
卫绾不喜欢这些人打量的目光,不经意皱了皱眉。
祁钰自然是察觉到了,对着那些人,他面上依旧笑着,眼底已有些不悦了。
祁钰正打算带着卫绾走,卫绾却先一步开口了,说想自己去走走。
祁钰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卫绾垂着眼帘,也不看祁钰,低声道,“我想自己去。”
祁钰一把抓住卫绾的手腕,将人按住,他眼中的笑意淡了些,“还在闹脾气?这么久了,还没闹够吗?”
卫绾的目光停留在祁钰绣着暗纹的衣裳上,他用目光勾勒了一下暗纹的边线,良久才道:“……那算了,突然不想去了。”
祁钰看着卫绾,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盯着卫绾看了许久,而后松了手,笑了笑,“想去便去吧,让邬应跟着,别乱走就好。”
卫绾抿了一下唇,知道这已经是祁钰的底线了,最后还是没拒绝。
祁钰朝邬应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点头,跟上了卫绾的身影。
***
卫绾只朝着偏僻的地方走,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见那边有个亭子,便在那随意落脚了。
“邬应,让我一个人待会吧。”卫绾有些疲倦道。
他不讨厌邬应,只是很想有一个地方容他待会儿——只容他一个人待会。
邬应迟疑了一下,而后才应道:“卫小公子若有事,大声喊属下一声即可。”
卫绾点头,邬应脚尖一点,身形划出几道残影,而后不知所踪。
卫绾将脑袋靠在木桩上,目无焦距地盯着前方开得灿烂、尚且不知是何种名目的花,他脑袋放空,只感觉唯独这一刻得到了片刻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卫绾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
上一次见到还是淡漠疏离模样的人在他的幻境中神色柔和了不少,甚至卫绾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
那人朝他伸手,似乎是要带他走。
卫绾眼角湿润,唇瓣蠕动着,正要问他怎么才来,对方伸出的手却先一步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十分真实的触感。
“你发烫了。”贺元稠道。
卫绾迷离的神色逐渐消散,眼底回归清明。
原来不是幻觉。
卫绾坐着,而贺元稠站着,因为姿势的问题,卫绾只能仰着头看贺元稠。
对方面上已不见少年时的青涩之气,取代而之的是刚毅冷峻。
他们三年未见,确实是陌生了许多。
卫绾琢磨不清楚贺元稠来这里做什么,是碰巧,亦或是其他?但是上一次见面时,贺元稠还很冷漠地说不认识,而如今却来与他搭话了。
卫绾猜不透,如今也疲于去猜。
他默默后仰了一下身体,贺元稠的手便空在了空中。
明明方才见到他的时候,这人还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似乎是要他作主,这会儿又突然变了样子,怔怔愣愣、郁郁寡欢似的。
贺元稠面色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垂眸看着卫绾,“他就将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卫绾一怔,猜他说的是祁钰。
依贺元稠如今的地位,想必也是收到了武安侯世子的请帖,那应当也是看到了祁钰带他过来。
贺元稠是误会了,但卫绾却疲于开口作解释。
卫绾这样的反应,落在贺元稠眼里,却是默认,又以为卫绾是因为祁钰才这样黯然伤神的。
心中隐隐有怒气浮现,贺元稠下颚紧绷,“他这样对你,你也甘愿留在他身边?”
误会似乎更大了些。
卫绾头有些晕,想开口,喉咙里头的灼烧感才后知后觉地被感受到。
“不是……”卫绾咽了一口唾沫,却于事无补,他忍着喉间的干涩,道,“贺小将军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贺元稠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这几个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后半句话贺元稠自动咽了
下去。
那日卫绾走了后,贺勋之带他去了贺家老宅见宗族,回来时又顺道去处理了些军事,这一来二去的,便过了四个月,前几日才回到上京。
他没忍住,问了下人这几个月有没有人来找他,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他不相信,描述了卫绾的相貌,又问了一遍,最后他终于确定,卫绾没有再来找过他。
他最初心慌,怕自己之前冷漠的态度伤到卫绾了,而后是愤怒,觉得自己在卫绾心中根本不重要——若是真正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不管不问了?
最后一切的情绪都化作了不甘。
贺勋之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一坛酒坐在屋檐上,喝得微醺了。
他鲜少这样借酒消愁,贺勋之也愣住了,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贺勋之,明知下面的问题是冒犯与不敬,但他忍不住了,还是问了出口。
他问二叔,当初为什么能与母亲走到一起。
大晟礼仪之邦,小叔娶嫂嫂,如此败坏纲常,即便他母亲贵为公主,也少不了流言蜚语。
贺勋之坐了下来,目光飘向远方的夜色,似乎在回忆当年。
“你不知,当年的平阳公主,可是名满天下啊,”贺勋之唇角含着笑,眼底温柔绻恋,“当年我与你父亲都对你母亲一见钟情,你父亲为人闷是闷了点,大事上却一点也不闷,而我因为有你父亲在,自觉无望,便迟迟未曾向你母亲表露过心迹。”
“后来鼓起了勇气,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时,却已经晚了。你母亲眼中只有你父亲一人,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虽然不甘,可也没有办法。”
“一个是我敬爱的大哥,一个是我心爱的女子,我如何能伤他们?于是我便也将那份心思埋了在心底,本想着便是带着入了土也不会再宣之于口了,没想到大哥却……”贺勋之停顿了一下,“你母亲丢了你,又失了大哥,一时间了无生念,当初病得卧床不起,御医甚至断言,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两年……”
“大哥回不来,已是事实,我不想你母亲年纪轻轻的,也跟着去了……自然,这当中也有我的私心,我年少时因自卑,错失你母亲一次,我不想再错过她第二次了。”
大晟民风开放,女子改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母亲身边总得有一个人出现,代替大哥的角色,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想着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最糟糕的打算不过是被你母亲拒绝,一辈子不再回上京,”忆起往事,贺勋之低笑了一下,“你母亲初时命人拿扫帚将我赶了出去,但我没放弃,这样过了两年,才让你母亲从大哥的死讯中走了出来。”
“我最初想着,纲常算什么,在西戎北狄,还有子娶寡母的呢,只要你母亲与我二人过得开心便好了,但真的等到了那一步,还是怕了,不是怕百年后无颜见你父亲,而是怕你母亲遭人非议,名声受损。”
“那后来呢?”贺元稠问。
“后来啊,你母亲比我勇敢,她一脚踢了我老贺家的门,问我敢不敢做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贺勋之笑了一下,“而后,平阳公主二嫁,又入了我贺家。”
“元稠啊,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最痛莫过于阴差阳错,追悔不及,”贺勋之拍了拍贺元稠的肩膀,缓缓道,“就如我与你母亲,我二人但凡其中一人退缩了半步,都走不到今天这个结果,所以啊,元稠,你若心中苦闷,与其坐在这喝闷酒,于事无补,何不去找那源头着手解决?”
贺勋之站了起来,“好了,天色已晚,早些去歇息吧,莫令你母亲担忧。”
贺勋之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敲醒了贺元稠。
上一次卫绾来找他,他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在气头上。
他气卫绾不守信用、始乱终弃,明明当初答应的要等自己回来,结果他回来了,卫绾身边却多了一个祁钰。
贺元稠本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也拉不下脸去质问卫绾,但是见到卫绾红了眼圈,又后悔了,想出来同卫绾认错,没想到卫绾身边已经有祁钰了,两人共撑一把伞,情意绵绵。
前几日回京,又得知卫绾自那之后没再找过他,更是郁闷,直到如今贺勋之的一番话,才让他冷静了下来。
阿绾不是那样的人,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他之前被愤怒与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一直没留意到这一点。
贺元稠一面派人去查他不在的这三年,卫绾发生了什么事,一面让人打听卫绾如今在哪里,想着与人说清楚。
而后,贺元稠便出现在了这里。

87
87“对不起,阿绾,我回来晚了。”
“你这几个月去了哪里?”贺元稠问。
卫绾皱了一下眉,眼中有些疑惑。
贺元稠轻咳了一声,到底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换了个问法,他道:“既然他对你不好,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卫绾愣了一下,有些想笑。
他找过啊,他在雪地里等了一下午,甚至为此还差点让腹中的孩子小产……虽然,那孩子最后也没能保下来。
想到那个孩子,卫绾眼中一暗。
似乎是知道卫绾所想,贺元稠皱眉,“那你不会再来找我吗?”
“你只来找一次,我不应你,你便放弃了吗?”贺元稠莫名地生起了气,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于你而言,我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吗?”
卫绾不解,怔怔地看着贺元稠,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出。
二人的第二次见面,最终以不欢而散为结束。
卫绾脑袋晕乎乎的,后头贺元稠再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得了,唯独记得贺元稠最后失落地看着他,仿佛被他伤透了心。
他说:“卫绾,你总是这样,我以为你是需要我的,但其实你身边从来不会缺人。”
他说:“在我之前,你有楼烨,楼烨待你不好,你便转头走向我,我走了,你有祁钰,祁钰待你不好,你又会有下一个人出现在你的身边,即便我回来了,你也不会想到我——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必须,只是可有可无罢了。”
卫绾眼中茫然。
是这样的吗……
他头痛欲裂,最后只是在想,自己怎么能这么糟糕。
糟糕到明明是最盼着的人,却让那人觉得最伤心。
***
贺元稠走出凉亭,没忍住一拳打在了树上。
树枝晃晃,落了一树绿叶。
独自冷静了片刻,贺元稠又觉得后悔了,明明这次来是为了找卫绾说清楚和好的,但是看到卫绾为着祁钰“要死不活”的模样,又忍不住说出了质问的话。
祁钰待卫绾不好,自己才更有机会才是,怎么刚才就那样冲动了呢!
贺元稠心中懊悔不已,忍不住又在树上补了一拳。
不要面子了,现在回去向阿绾认错,阿绾愿意同自己走的可能有多大?贺元稠心中盘算着。
“少爷。”身后闪出了一个黑衣人,朝着贺元稠低头道。
贺元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他敛了敛神色,“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是让去查他不在的这三年,卫绾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过,一有结果就立马来告知他。
“是。”黑衣人道。
收集到的信息都汇在了几张纸上,黑衣人将那几份纸恭敬递上。
……
贺元稠捏着已经被他揉皱的纸折回凉亭的时候,那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祁钰捏起卫绾的下颌,不知说了些什么,卫绾似乎有些生气,抿着唇要走,却被祁钰握住手腕拉了回来。
两人似乎吵了起来,祁钰突然一把将卫绾推到柱子上,而后欺身强吻了上去,卫绾避着脑袋,抗拒地推祁钰。
远远的,贺元稠听到了卫绾压抑着哭腔的叫声——祁钰正解着卫绾的衣裳!
贺元稠瞳孔一缩,飞奔而上。
他一把拉开祁钰,挡在卫绾的面前。
“你在做什么?”贺元稠冷声问道,袖子下的手已经握紧成拳了。
祁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看清了来人,唇角依旧是习惯性地勾了起来,“原来是贺小将军,贺小将军年纪也不算小了,应当不会这么不经事吧?”
贺元稠脸色一冷,“你没看见他不愿意吗?”
“哦?”祁钰尾音上调,他笑了笑,“本世子与绾绾之间的情趣罢了,贺小将军还未成婚,误会了也可以理解,皇姐如今不是正为着贺小将军挑选夫人吗,看来回头我还得向皇姐提一提这婚事要尽快了,有了夫人,贺小将军便会懂了。”
贺元稠面色更冷,“贺某的婚事,便不劳祁世子费心了。”
祁钰笑了笑,也没在意贺元稠的态度,“贺小将军要在这里赏花?那本世子与绾绾就不打扰将军了。”
祁钰视线越过贺元稠,看着躲在他身后的卫绾,唇勾起一个弧度,“绾绾,过来。”
卫绾不应,只是将身体更缩在了贺元稠身后,让他完完全全地挡住自己。
祁钰脸色一沉,正要去抓卫绾,被贺元稠挡住了手。
“贺小将军,劳烦让让。”祁钰皮笑肉不笑,道。
贺元稠站着没动。
“本世子劝贺小将军一句,闲事莫管。”祁钰眯起了眼睛,语中暗含警告。
贺元稠面色淡淡,正视着祁钰,“若是我管定了呢?”
多说无益,不知是谁先出的手,两人迅速交起手来了。
十个来回过后,两掌相击,两人各自被
震地后退了半步。
贺元稠暗暗心惊,听闻镇北侯虎父犬子,唯一的世子为质在京,浪荡多情,终日只会风花雪月,没成想武功竟然与自己不相上下。
两人分不出胜负,僵持了下来。
远处突然飞快走来一人,邬应看着面前这样的状况,愣了一下,但他没忘记正事。
“少爷。”
祁钰给了邬应一个眼神,邬应上前,覆在祁钰耳边耳语了几句,祁钰皱起了眉头,又朝卫绾那边看了一眼。
末了,他道:“绾绾,你来选,要和谁走?”
卫绾垂着眼帘,躲在贺元稠身后,没出声。
答案显而易见。
祁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邬应立在后面,眼中有些焦急,但也不敢催。
“心又野了,爷便再让你在外头玩几日,过几日,爷再来接你。”祁钰笑了笑,话是对着卫绾说的,目光却是看着贺元稠。
祁钰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也没继续与贺元稠僵持,最后冷哼一声,带着邬应离开了。
“没事了,他走了。”贺元稠转身,怕吓到卫绾似的,放轻了声音道。
离得太近了,卫绾正要退开些,却被贺元稠一把揽住了腰。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失而复得,贺元稠将卫绾抱得紧紧的,像是要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对不起,阿绾,我回来晚了。”
卫绾眼眶通红,良久,他放纵自己将额头抵在了贺元稠的肩膀上,他整张脸埋在贺元稠的衣裳里,泪如雨下。
————
轮到小贺同学表演了!

88
88“阿绾,我想娶你。”
“阿绾,要不要休息一下?”
贺元稠偏头,看着身边大汗淋漓的少年,眼中溢满了笑意,藏都藏不住。
少年因为长久的奔跑而面色红润,汗水浸湿了长睫,眉眼间却仍含着一股倔强。
卫绾下意识要说话,一开口,一股凉风就灌入了口腔,难受得他又立即闭上了嘴巴。
不能说话,卫绾最后瞪了贺元稠一眼——你别捣乱!
“好好好,不休息,再坚持一下,前面山头转弯就是军营了。”贺元稠如善从流地改口,素来淡漠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卫绾抬手拂了一下贺元稠的脸,叫他不要再盯着自己看。
明明自己轻装上阵,而这个人背上还负者二十公斤的重物,这一路跑下来,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而这个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正常,面上也只是显出一点薄汗。
卫绾心中纳闷,皱着眉头调整着呼吸继续跑。
三周前,贺元稠虽然将卫绾带回了自己这边,但看卫绾眉宇间仍是郁郁寡欢的,又时常盯着某处发呆,整个人了无生气。
估计是他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暗卫没查到。
贺元稠问过卫绾,卫绾不肯说,贺元稠便也不再问了,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让卫绾开心起来。
他想带卫绾出去玩玩,但又想到自己也不是个会调动气氛逗卫绾的人,后来脑袋一拍,便带卫绾去了军营看看。
贺元稠给卫绾介绍军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贺勋之训练新兵。
“二叔。”
贺元稠带着卫绾去打招呼,又给双方介绍了一番。
卫绾有些紧张,跟着贺元稠喊贺勋之“贺二叔。”
贺勋之点头,温和地笑着,若不是知道身份,他看着倒更像个彬彬有礼的儒生。
“是个标志的孩子,就是身骨弱了些。”贺勋之笑道。
因为贺二将军这随意的一句话,卫绾便成了贺元稠手下的“新兵”,被他带着练了起来——当年两人还在楼府的时候,贺元稠就为着卫绾的身骨暗暗发愁过,如今正好有了机会,既可给卫绾锻炼一下身骨,又可让他忘却一些不开心的事,两全其美。
虽然说是按着新兵的标准来练,但到底是贺小将军亲自给开小灶的对象,自然还是不同的。
跑步、骑马、射箭、搏斗,每日轮着这几样学,这三周里,卫绾白净的脸被晒黑了一个度,整个人却越发显得灵动生气。
好不容易跑回了营里,卫绾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在了地上,还好身边贺元稠时刻留意着卫绾。
“别停下,慢慢走着恢复体力。”贺元稠搀扶着卫绾,提醒道。
坚持到跑回军营已是卫绾的极限了,现下他全身无力,胸腔仿佛堵着一口气,呵呵地难以发出声音。
卫绾上半身松懈地靠在贺元稠身上,两条软绵绵的腿被推着慢腾腾地走几步停几步。
等卫绾恢复体力,回到校场的时候,新兵们已经在练习近身格斗了。
“走,我们继续!”卫绾被激起了几分斗志。
贺元稠挑了一下眉,见卫绾兴致勃勃,把要不再休息一会儿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两人来到一块空场地,贺元稠照旧让了卫绾一只手,给他喂招。
三个回合后,卫绾被贺元稠握住脚踝,轻轻一扯,给放倒了。
卫绾使了一下力气,身体却被贺元稠压地牢牢的,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放弃了。
卫绾仰躺着,只顾喘气。
尽管贺元稠放了水,但能在他手中撑下三个回合,也是有进步了——要知道卫绾最开始那是打贺元稠一拳,后者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自己手疼了的情况。
“阿绾,还要继续吗?”贺元稠站了起来,笑着垂睫看卫绾。
卫绾咬牙,“来!”
贺元稠笑了笑,伸出手,要卫绾拉着自己的手起来。
卫绾看着贺元稠伸出来的手,微微眯起了眼睛,漂亮的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搭上那只手,却不是借着贺元稠的力道起来,而是将他向自己的方向猛然扯了下来,与此同时左腿迅速扫向贺元稠的下盘。
贺元稠动作顿了一秒,而后才放松了身体。
一瞬间两人位置调转,卫绾翻身压在贺元稠的身上,胳膊肘抵着贺元稠的脖子,笑得得意。
都快一个月了,可让他反击成功了一次!
“阿绾,你使诈。”贺元稠眼中含着笑,无奈道。
“这叫兵不厌诈!贺小将军,失策了吧?”
卫绾眉眼飞扬,汗涔涔的一张脸上眼眸明亮若星辰,整个人漂亮鲜活得不像话。
贺元稠好笑地看着卫绾,点头道:“还是阿绾厉害。”
离他们不远处的新兵营里,刚进行完格斗的两个年轻士兵看着这一幕暗自咂舌。
啊这……

这是放水吧?啊?这是放大水吧?!!”其中一个圆脸的新兵对着同伴,义愤填膺道。
前几日,他被抽中同贺元稠练格斗,后者那力劲、那敏锐力,可不是小瞧得了的,那时被拗到的手腕可是足足疼了他两日!
行吧,卫绾细皮嫩肉的,不同他们这些粗汉,是得怜香惜玉一些的,这先不提,就说偷袭成功这一事,同贺小将军对练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试过偷袭他,但是成功的一个也没有。
行吧,这个也先不提,就算是偷袭成功了,攻贺小将军的下盘?
贺小将军那下盘练地稳的跟磐石一样,就卫绾那伶仃的细腿,还能扫得动贺元稠的下盘?
圆脸新兵的同伴——也曾被贺小将军碾压式打击过的一位,面上笑得勉强。
何止呢,简直是开闸泄洪了!
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起,吐槽的两人不敢耽搁,立马爬了起来去集合。
高台上,贺勋之与几位中、老年将军正闲聊着。
卫绾“扳倒”贺元稠那一幕自然也落入了这几人的眼中。
“那小子,就会坏我营中规矩!”一老将军笑骂道。
“你个老东西懂什么,元稠哄媳妇呢!媳妇没了就只能认哭,这规矩他要立起来还不分分钟的事,”另一老将军笑着接话道,转而又感慨,“平日里看元稠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这哄媳妇还真有一手啊!”
贺元稠和卫绾都没特意遮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两人的关系。
贺勋之笑笑,没搭话。
没多久,被几人议论的两位当事人便上来了。
几人又调侃了几句,见卫绾愣愣的,但耳根都红透了,贺勋之这才出声给两年轻人解了围。
毕竟是准侄媳妇,不能叫人欺负地太过了。
“今夜新兵结营,营中必定热闹,小卫也一起来看看?”贺勋之看着卫绾,提了这么一句。
贺元稠也看着卫绾,左右夜里无事,卫绾便点头答应了。
***
暮色袭满整个夜空,西柳军营里,热火朝天。
“贺小将军,来,我也跟您走一个。”
贺元稠刚从贺勋之那边逃出来,又被眼尖的新兵抓住了,新兵营里几乎个个都在他手下被虐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贺元稠有些无奈,只得接了杯子。
余光瞥见卫绾忍着笑,坏心思也起来了,留了一小半酒在杯子里,假意醉得不行了,要卫绾帮他喝了剩下的这一点。
贺元稠这人口上说着醉酒,但眼底却一片清明,甚至还笑着看着卫绾——连醉酒的模样都懒得演。
卫绾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周围新兵起哄了起来,卫绾反倒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最后没办法只能将剩下的喝了。
贺元稠和卫绾原本就在贺勋之那边被灌了不少酒,贺元稠酒量好,但卫绾就不一定了。
现下他已经被灌得迷迷瞪瞪的,两颊泛红,双眸含水,再留在这里,可不得醉成酒鬼了。
贺元稠寻了个借口,将卫绾带了出去。
“去哪啊?”卫绾被贺元稠拉着手,忍不住问道。
许是有些醉了,卫绾说话时拖出的声音长长的,显得软绵绵的,惹人爱又惹人欺。
贺元稠看着心中一软,没忍住在卫绾唇上亲了一口。
卫绾愣住了,摸着自己的唇,愣愣地看着贺元稠。
“跟着我走就是了,一会儿就到。”贺元稠面色如常,笑着道。
贺元稠揽着卫绾的腰,飞身掠上最高的一座屋檐,“阿绾,抬头。”
卫绾一愣,依言抬头。
黑夜似一块无限大的幕布,延展向远方,星辰点缀其中,璀璨亮眼。
细柳营建在山上,一入夜,在黑暗的掩盖下,天地仿佛在尽头相连,融为一体。白日遥远的天空一下子被拉近了,星辰仿佛近在眼前,一抬手,便可摘辰星。
震撼又夺目。
“这……好美。”
卫绾黑亮的杏眼里满目璀璨,贺元稠侧目看着卫绾,觉得那天边的景色尽在眼前人的眸中。
心动行亦动,四瓣唇紧密无隙地贴在了一起。
卫绾紧张地手心发汗,攥着贺元稠胸膛前的衣裳,不知是推还是拉。
“阿绾,张嘴。”贺元稠贴着卫绾的唇,轻声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阿绾,闭眼。”
声音透着些许好笑的无奈。
卫绾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无措地手脚都不知要放在哪里。
对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口中探进一条温热的舌头,许是知道他的紧张,动作轻轻的,缓慢温柔。
两人呼吸声渐渐加重,卫绾慢慢地被贺元稠压着,躺了下来。
整齐的衣领被蹭开了少许,细密的吻落了下来,卫绾觉得颈间一片舒服的湿热,不经意间泄出了一道轻轻的呻吟。
而后,压在他身上的人动作不由得加重了

两人这段时间虽然形影不离,但是贺元稠一直顾着卫绾的情绪,既没挑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对卫绾有过逾矩的行为。
只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了。
贺元稠粗喘着气,强迫自己停下来,即便卫绾默许,他也不想欺负了对方。
他起身又吻上了卫绾的唇,缠缠绵绵,难舍难分,最后退出来的时候,甚至牵出了一道暧昧的银线。
贺元稠望着卫绾的眼睛,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
“阿绾,我想娶你。”

89
89“卫绾,你确定你选好了吗?”
醉宿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卫绾趴在床上好一会儿,意识才清晰了些。
一只手臂搭了过来,贺元稠的脑袋凑了过来,“怎么了?不舒服?”
昨夜太晚了,他与贺元稠便就在军营中歇了一晚。
等一下,昨夜……
昨夜!
记忆回笼,卫绾记得贺元稠说要娶他,而后他看那晚夜色那么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晕乎乎地便点头了——虽然一切水到渠成,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现在卫绾还是感觉脸上烧得慌。
“军中简陋,没有醒酒汤,回去我再命人煮一碗给你。”贺元稠好似没看到卫绾的异样,笑了笑道。
“……嗯。”卫绾眼睛不知该往哪处放,含糊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军营的时候是骑马来的,本来回去的时候亦是如此,但贺元稠见卫绾神情有些困顿,便要他坐在自己后头,他带着卫绾回去。
卫绾也没拒绝。
两人一边驱马,一边闲聊,轻微的颠簸中,卫绾倒有几分昏昏欲睡了。
正要闭过眼去,贺元稠却突然停了下来。
由于惯性,卫绾脑袋朝前,不小心磕在了贺元稠的肩膀上。
“到了?”卫绾睁眼,声音还带着些含糊。
卫绾自以为到了将军府,搭着贺元稠的肩借力下来了,谁知一抬眼,便吓得噔噔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两个龙章凤姿的人不是楼烨与祁钰是谁?
贺元稠跟着下了马,轻轻护住卫绾,免得他被绊倒。
“卫绾,过来。”
瞧见卫绾与贺元稠的动作,楼烨眉头微皱,他盯着卫绾,道。
卫绾感觉手有些冷,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手也被那人干热的手掌包住了。
贺元稠捏了捏卫绾的手,温声道:“莫怕,我在这。”
他走上前,挡在卫绾的面前。
“二位挡在我将军府前,不知所谓何事?”贺元稠不卑不亢道。
“接人,”楼烨道,“贺小将军一声不吭地便将我弟弟带走,可否给个解释?”
“你可见阿绾有半点不情愿?”贺元稠眼中泛起一抹讥讽,“阿绾虽然是楼府的表少爷,但早已从楼家搬了出去,即便是楼相,估计也管不到阿绾去哪里,楼大人要我给什么解释?”
“他是我楼家的人,管不管得到,你能说得算?”楼烨眯起眼睛,冷声道。
“楼相管不管得到阿绾,我确实说得不算,但我想,楼相必定还是能管得上楼大人的。”贺元稠淡淡道。
他之所以这么久了,也没去给找楼烨麻烦,全是因为不想让卫绾难堪,若不然,楼烨哪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跟他抢人?
楼烨面色一沉。
贺元稠看着对面二人,直截了当道:“有我在,今后凡事阿绾不愿的,谁都不能逼他!”
楼烨与祁钰二人身份尊贵,京中鲜少人敢一下子将这两人都给得罪了,但偏偏贺元稠就是这“鲜少人”之一。
大晟与北狄一战胜了后,贺家更是如日中天。
而对面这两人,目前都有顾忌。
楼相的相位还当得稳稳当当的,楼烨也不敢将事情闹大。祁钰虽然是皇亲国戚,但也只是个清闲的世子爷,手上无实权——至少表面上是无实权的。
而贺元稠将门之后,父亲威远大将军为国捐躯,至今都活在大晟百姓的心中,二叔手握重兵,母亲又是平阳公主,他也算是半个皇家的人。
更何况他叫当今皇帝“外祖父”,而祁钰虽然称皇帝为“皇叔”,但这“皇叔”前头还要加上一个“表”字,孰亲孰疏,显而易见。
楼烨脸色更冷——目前他确实是没办法在贺元稠手中抢回人来。
楼烨看向贺元稠身后的卫绾,“卫绾,你确定你选好了吗?”
祁钰脸上也没了往常惯有的笑容,眼神沉沉地看着卫绾。
卫绾垂下眼帘,紧张地手心出汗,但还是坚定地站在了贺元稠的身边。
“劳烦借过。”
最后,贺元稠牵着卫绾的手,从楼烨与祁钰身边走过。
而后者二人头一次这么憋屈,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90
90“阿绾,你教教我。”
卫绾小的时候喜欢看话本,但卫歆觉得看这些话本就是不务正业,所以有一次发现后,将卫绾的所有话本都给烧了。
卫绾听话,也不敢触怒卫歆,于是便没再买过话本。后来偶然在书柜底下找到了一本小话本,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喜欢,偷偷藏了起来。
因为只有这么一本小话本,卫绾便翻来覆去地看,对其中的每个故事大都熟悉地倒背如流了。
话本的最后一回讲的是书生和女狐狸精的故事,大意便是书生和狐狸精经过种种曲折,终于在一起了,结局便停在了这里。
卫绾那时候便总觉得有一种戛然而止的奇怪感觉,在一起了,然后呢?
他们之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会一直都那样幸福美满吗?
小时候的卫绾不知道,但是如今的卫绾,多少有些清楚了。
“你家少爷今日是不是还没用早膳?”卫绾偏头,轻声问旁边的侍女。
不等侍女回答,卫绾又开口道:“走吧,去给他送些吃的吧。”
这几日他与贺元稠冷战了。
他待在将军府,无所事事的,便想重新参加科考。
他兴冲冲地同贺元稠说自己的打算,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支持,却不想贺元稠顾左右而言他。
贺元稠说,他若是在府中待得无聊,可随他一起去军营。
可他去军营能干什么?
他文不能指点沙场,武不能提枪杀敌,之前在军营也只是给他练练身体的,跟玩儿差不多的程度。
细柳营不姓贺,即便明面上没有人说,但卫绾也知道自己再去那里不合适。
几次过后,卫绾便有些生气了。
他大概能猜到贺元稠担心什么,贺元稠为将,职责便是守卫大晟四方疆土,留在京城的时间或许不多。
若他入朝,便不可轻易调动职位,将来他们二人或许许久都见不上一次面。
更何况,贺元稠将来若是离开京城……毕竟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楼烨与祁钰对他发难,贺元稠也不能及时赶到。
卫绾理解,可是却难以接受。
保护他的办法只有他放弃前程和逃避,只有总是待在贺元稠的身边吗?
他难道要这样躲楼烨与祁钰一辈子吗?
不,他不想。
并且,与其说贺元稠是为了保护他不愿他再步入朝堂,卫绾更感觉贺元稠是不想自己离开他的身边。
这几个人的占有欲,如出一辙。
但他是独立的一个人,即便他喜欢贺元稠,他也不想成为贺元稠的附庸。他们有他们施展拳脚的天地,他自然也想拥有一片属于自己领域。
若是要他一直待在将军府、待在贺元稠的身边,那这样又与在楼烨与祁钰身边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卫绾曾经以为贺元稠懂他,但如今却不敢确定了。
他与贺元稠冷战了几日,但冷战不能解决问题,在楼府的时候,楼相与楼夫人那般恩爱的两个人,也会时不时冷战,但每次冷战,过了几日楼相都会低头,向楼夫人服软解释误会。
卫绾还是想与贺元稠好好说明白——毕竟他与贺元稠还要一起走过余下的几十个春秋。
“明日我在府中设了宴,平阳侯夫人会带着她家长女过来,那姑娘素来以貌美聪慧、贤良淑德闻名于上京,是正夫人的不二之选……自然,届时宴会上其余各家夫人也会带着女儿过来,你若是不喜欢平阳侯的长女,也可看看其余姑娘,我今日特地来提醒你这一事,你记得来——我从你二叔那听说了,明日你休沐,军营那也不会有你什么事,别再寻借口,也别再忘了……”
主室里,轻柔的女声语速缓缓,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卫绾一愣,搭在门扉上的手就此僵住了,他回头,以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女不要发出声响。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人,可他不是坤泽,贺家不能无后,否则你让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见你父亲?”
“……贺家还有元律……”
“这怎么能一样?你父亲只得你一个独子,难道你不打算留个后?……元稠,你要娶那个人,做正君、做小君,都随你,我不干涉,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亲这一脉不能断在你手里……”
……
“卫公子?”侍女跟着卫绾轻脚退了出来,她见卫绾面上神色不大对,不由得唤了一声。
卫绾回过神来,“我无事,你等一会儿再将这盘糕点送给你家少爷吧……还有,别说我来过……”
“是。”侍女应声。
“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了。”卫绾道。
***
“怎么还没睡?”
今夜贺元稠回来得晚,卫绾屋里却还亮着蜡烛。
卫绾出神地盯着蜡烛芯,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贺元稠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军营中有事?今夜回来
得怎么晚。”卫绾问道。
“是有些事,往后不必等我,你先休息便可。”贺元稠在卫绾额头亲了一下,笑着道,“今日送来的桂花糕味道挺好的,在哪里买的?”
冷战了几日,贺元稠心中也不好受,卫绾今日来送糕点给他,便是有和好的意思,贺元稠也不会傻到继续同卫绾僵着。
两人除了外衣躺在床上闲聊了几句,氛围正好,卫绾也不好再提科考的事,怕煞风景。
贺元稠道:“明日军营那边突然有事,休息不了了,我明日不回府,午膳和晚膳你便自己先用吧。”
卫绾怔了一下,沉默了一瞬后,才笑着道:“好。”
“睡吧,”贺元稠熄了蜡烛,“过几日我休沐,再带你去外头玩玩。”
黑暗中,身边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在贺元稠以为卫绾睡着了的时候,腰突然被对方抱住了。
而后,两瓣软软的触感贴了上来,沿着脖颈一路向上。
贺元稠微微惊讶,但没多想,他本能地吻住卫绾,从缓慢到激烈,而后又回归缠绵。
“阿绾?”
贺元稠扣住卫绾伸进自己衣摆的手,停了下来,他胸膛起伏着,喘着气,“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卫绾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平静。
“那怎么今夜突然这样主动?”贺元稠嗓音染上几分笑意,“莫再撩拨我,我会忍不住的。”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根火热的硬物威胁似的,抵在了卫绾的腰间。
从卫绾来到将军府后,两人亲亲抱抱过无数次,不该看的也早看过了,不该摸的也早摸过了,但就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贺元稠说,那事要等到新婚之夜才行,他不想欺负了卫绾。
想到贺元稠之前说的话,卫绾笑了笑,他看着贺元稠干净的眼睛,道:“那就不忍了。”
贺元稠早早备下了聘礼,挑好了日子,拟完了婚书,只差宣布喜事,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反正也差不了几日,我想早一些,成为你的正君。”卫绾贴着贺元稠的唇,小声道。
卫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贺元稠也不是柳下惠,哪里能忍得了?当下便抱着卫绾滚成了一团。
很快两人便“坦诚相见”了,贺元稠热情又克制地在卫绾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连卫绾的脚都不放过,吻得卫绾羞耻极了,忍不住抬脚踢他。
被踢了胸口的人闷声笑着,又缠缠绵绵地凑过来同卫绾索吻。
“啊……”卫绾吃痛地喊了一声,“等一下,你不用…不用那些东西吗……?”
“哪些?”贺元稠一愣,见卫绾真的是疼,当即便停了下来,他贴着卫绾的唇,虚心请教道,“我不会,阿绾,你教我。”
“什、什么?”卫绾结巴道。
这、这叫他怎么教?他以为这些人于这些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
“我是真的不懂,”贺元稠失笑,抬起头来时面上又是一本正经的,像是之前在军营教他如何射箭一般。
他用着那根发烫的硬物蹭着卫绾的腿、腹,又刻意压低了嗓音,“阿绾,你教教我,一次便好。”
“就、就是用那些膏……或者油……”卫绾羞耻地几乎不敢看贺元稠。
一根蜡烛又点了起来,不亮,但又恰好能看清一点事物。
散下的轻纱里头,是一声声谦虚的请教。
“是这些东西?”
“抹在里头吗?那外边穴口处要抹吗……”
“抹这般多,够了吗……阿绾,你教我不认真……还要多抹一些吗……”
“行了,不用了,我、我可以了,你进来吧……”卫绾脸皮发烫,末了,又恼羞地补了一句,“将蜡烛熄了!”
贺元稠低头亲卫绾泛红的脸颊,又一路亲到卫绾的耳朵上,他含着卫绾有些发热的耳垂,自动忽视了对方最后的一句话,只是道:“阿绾帮我,我寻不到地方。”
卫绾咬牙,面色红得一塌糊涂。
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人的性子其实也不是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正义凛然,但熟悉了之后,这人给他的感觉便只有安定和依靠,渐渐地,便也忘了这人其实也是个会捉弄人的人。
贺元稠一直催促着卫绾,卫绾最后没办法,只得摸索着,握住对方的硬物,往自己的后庭处塞。
贺元稠怕伤到卫绾,起初的时候进入地极其缓慢。
痛倒是不痛了,就是被这样磨地有些发痒发胀,卫绾忍不住催了一声。
谁想到到后头,卫绾再出声时,便全是求着贺元稠慢些的话。
床板晃动个不停,那根微弱的烛火始终未被熄灭。
卫绾半睁着眼,看着上方的男人,正巧贺元稠也盯着他。
那人明亮的黑眸似乎更亮了些,眼底藏着热火,热切地像是能将倒影在他眼中的人燃烧了,面颊上因为长久的运动出了薄汗,有几滴甚至摇摇欲坠,滴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卫绾
的眼角边,性感地可怕。
十二岁便认识的人,可以说是一起相互看着对方长大的,清楚对方成长的每一个变化,卫绾知道贺元稠沉稳,知道贺元稠早熟,但是不知道贺元稠也可以这样性感。
最后的时候,贺元稠猛然加快了速度,卫绾想到些什么,连忙喊道:“等一下,不要射在里面……”
后面的话被贺元稠用嘴堵住了,卫绾急得推贺元稠。
贺元稠道:“知道,别分神。”
床板嘎吱的声响越来越大,两人一起被快感冲上云端,最后一刻,贺元稠抽了出来,抓着卫绾的手握着,快速撸动几下,射了出来,弄得卫绾两腿间都是白色的液体。
贺元稠抱歉地给卫绾清理身体,而后灭了灯。
两人抱在一起,静静地平复高潮的余韵。
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如其主人一般亲密。
贺元稠捏着卫绾的手骨,突然感慨了一声:“阿绾你若是坤泽便好了。”
卫绾是坤泽一事,楼烨与祁钰都瞒得严实,贺元稠那时叫人去查,也只是着重查前三年间卫绾发生了什么,故而贺元稠如今也不知道卫绾是坤泽。
尚且处于兴奋的身体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冷却了下来,卫绾身体微僵,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发问,“你很想……要一个孩子吗?”
贺元稠笑了一下,“若是能有,如何不想呢?”
“算了,很晚了,先睡吧。”
卫绾被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身体如火炉一般温暖,他却突然感到了冷。
————
小贺吃上了肉,但是绾绾准备收拾包袱走人了

91
91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楼烨这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贺小将军这几日心情好,那宛若冰山般的淡漠像是化了,开出了一线春光,连在军营中与士兵们对练时,下手都轻了不少。
“明日还是不得空?”卫绾替贺元稠将翻起的衣领抚平,问他。
贺元稠面上表情顿了一秒,而后恢复如常,他点头,“抱歉,阿绾,最近是忙了些。”
卫绾看着贺元稠,良久,他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无事,正事要紧。”
贺元稠低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吻,贺元稠握了握卫绾的手,“我很快会处理好的。”
卫绾点头,他平静地目送着贺元稠离开,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他才收回目光。
卫绾垂着眼睫,嘴角的笑容寡淡。
是他该说抱歉的。
实在抱歉,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坤泽的身份,为贺元稠留一个后代,也无法接受将来自己的爱人会与另一个女子有肌肤之亲。
他娘如今早已有了归宿,这上京,他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贺元稠没限制过卫绾去哪里,但卫绾若是要离开,贺元稠肯定是不会允许的——这一点卫绾还是清楚的,所以他只带了几张银票和一点碎银放在身上,而后随意寻了个出门的借口,便顺利地离开了将军府。
卫绾正要出城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是卫小公子吧?”粉色衣裳的姑娘小跑着过来,她朝卫绾微微一笑,“不知卫小公子得空否?我家公主想请卫小公子到公主府上一叙。”
末了,粉衣姑娘又补充道:“我家公主乃陛下长女,平阳公主,亦是贺小将军的母亲。”
这一趟叙话,聊的应当是贺元稠的婚事吧。
这么多天了,贺元稠也不见松口,平阳公主心中应该有些急了,她从贺元稠那里下不了手,于是想从自己这边入手。
卫绾心中了然,其实也不必寻他,他这一趟出来,就是离京的,他走后,贺元稠自然会“回归正道”。
卫绾想拒绝,但看着粉衣姑娘的面色,还是跟着她走了。
毕竟是贺元稠的娘,还是得见一趟的,当面说开了,对大家都好。
***
“娘?”
卫绾推开小木门,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几个时辰前,他从公主府出来,本来是了无牵挂的了,正准备离开京城,却突然被一个小乞丐给拉住了袖子。
那小乞丐说他娘得了重病,被夫家抛弃了,如今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所以托他来寻他。
卫绾半信半疑,小乞丐将卫绾领着来到这一间破败的木屋便走了。
屋里放了一层紫色帷幕作遮挡,里头传来女人虚弱的咳嗽声,“是小绾吗?”
“是我!”卫绾心中一紧,大步跨了进去,他掀开帷幕,床上的女人面容憔悴,原本乌黑的秀发变得如杂草一般干涸凌乱,身上的衣裳也是脏兮兮、破破烂烂的。
卫绾大惊,一下子扑在了卫歆的床边,急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请了郎中吗?凌弟他父亲呢?他们就把你一个人仍在这里?!”
卫绾心疼地眼中冒火,最后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
“小绾,小绾……”卫歆向卫绾伸手,苍白的面庞上泪痕明显,“请过郎中了,他们说娘这得的是‘百日红’,无药可医,你凌弟他爹狼心狗肺,一听郎中这样说,怕娘传染给他们家,就将娘给赶了出来。”
卫歆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已经红点遍布了。
卫绾瞳孔一缩,“百日红”,一种即为罕见的怪病。
听说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全身泛红点,最后的性命也只有一百日可活。
得了百日红的人不会传染,但是难以根治,传闻只有药王谷的人才有根治这病的能力,但药王谷素来避世,要请药王谷的人出谷,难于登天。
几朝前曾有宫中的宠妃得了百日红,皇帝派人去药王谷请神医,放话只要能医好人,金山银山、高官厚禄任选,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娘只有你了啊!小绾,你一定要救娘……”卫歆抓着卫绾的手,哭道。
“娘,你先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卫绾反手握住卫歆的手,安慰她道,只是他心中也没有底。
药王谷……
他要怎么样才能请得动药王谷的神医出谷给他娘治病?
“你去找楼烨,去找你三哥哥!”卫歆道,“这病只有药王谷的人才能治,当年孙沁曾经救过一个人,那个人说他是药王谷的人,留了一个牌子给孙沁,说往后有难,可以去药王谷找他,小绾,你去求求你三哥哥,要他拿那个牌子给你救娘!”
孙沁,楼烨的母亲,楼夫人。
卫绾愣住了,他好不容易才从楼烨那里逃出来,他……
“小绾,你不愿意救娘吗?”卫歆见卫绾不说话,顿时怒了,“我是你娘,我生你养你,如今我要死了,你却不肯救
我了,你还有良心吗?”
“没有,”卫绾安抚住卫歆,坚定道,“我自然会救娘,只是……”
卫绾眉头微蹙,只是他若是这样直接同楼烨说,楼烨素来不喜欢他娘,知道了原委肯定是不会将牌子给他。
“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卫绾道。
卫歆道:“那你要快些,小绾,娘只有两个半月的时间了,娘的性命可是在你手上了……”
“我知道,”卫绾从怀中掏出钱袋,塞到卫歆手中,“娘,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拿着去请两个人照顾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到牌子,请神医来救你。”
***
傍晚,青石街上倒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正巧堵住了楼家三少爷回府的轿子。
马夫下马查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而后转身朝那轿子里头道:“三少爷,是表少爷。”
下一瞬,马车帘子猛地被掀开了,男人利落地跳下马车,一把抱起地上昏迷着的人,入手滚烫。
楼烨面色冷硬,脚步的急促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他头也不回道:“去找郎中!”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楼烨这里。
只是这一次……
卫绾叹了一口气,双眸依旧闭着,脸埋在楼烨怀中,心中愧疚更深。
————
开始搞事情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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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何了?”
“回三少爷,表少爷晕倒是因为风寒入体,并不碍事,但是……”
“但是什么?直说就是。”
“但是小人方才探脉,发现表少爷脉搏不同寻常,又拉起表少爷的袖子看了看,表少爷手臂上已经浮现了红点,这恐怕得的是‘百日红’……”
“百日红?”
“是,这病极为罕见,恕小人医术浅薄,无能为力,不过岐山药王谷的神医素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若是能请出药王谷的神医,这病自然不在话下……表少爷这病拖不得,至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得尽快医治……”
……
外头的声音渐渐停了,有脚步声愈来愈近。
即便卫绾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逼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卫绾实在是有些撑不下去了,于是缓缓睁开眼,见到楼烨时眼中恰当好地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卫绾故作迟疑道:“你……我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倒在哪里不好,偏偏倒在我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楼烨盯着卫绾,冷笑一声,“好不容易逃离了我,又这样送上门来了,若不是心中清楚你怕我怕得要命,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
楼烨是故意嘲讽他,但事实上还真是让他说对了——他就是故意的。
虽然知道楼烨这话是刺他,但卫绾心中还是跟着一紧,他怕被楼烨发现端倪,于是习惯性地垂下了眼帘,抿嘴不说话。
卫绾生得白净秀丽,这样抿着唇垂着眼的时候,总是透着一副不敢言说的委屈模样,又可怜又倔强。
楼烨自知一怒起来又说错了话,眼中闪过一抹懊恼,但之前孩子的事和卫绾选择贺元稠一事,他还没原谅卫绾,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楼烨转移话题,“你得了百日红,怎么染上的?”
卫绾茫然地看着楼烨,摇了摇头。
“你不是在贺元稠那里吗?怎么会得这种病?贺元稠呢?”楼烨不禁皱眉。
卫绾像是有什么隐情似的,眼眶突然泛红,抿着唇,又不肯说话了。
楼烨猜他是在贺元稠那受了委屈。
贺元稠应当不会给卫绾委屈受,但旁人就不一定了。
听说这几日平阳公主每日都在府中举行宴会,邀请各位夫人来府中叙旧赏花,还都让带了家中适龄的女儿过来,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怕就是这些宴会是给贺元稠挑夫人的。
平阳公主外表温柔,骨子里却不是个温柔的个性,卫绾又胆怯又笨蛋,又是这么一个别人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别人进三步他就直接缩回壳中的蜗牛性子,不被欺负才怪呢!
“蠢。”楼烨嘴上不饶人,刻薄批评道。
楼烨认定了卫绾是受了欺负,才自己跑出来的,而后又不小心染上了百日红。
好在他娘当初顺手救了一位从药王谷出来,游历天下的人,“百日红”虽然难医,但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卫绾这一次是真的茫然了,不清楚楼烨突然骂自己做什么,但楼烨不再问了,他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动身去岐山。”楼烨交代了一句,而后便出去了。
卫绾默默地躺回被褥里,楼烨将他带到了自己院中,现下他盖的这床被褥都充满着楼烨的气息。
卫绾闭目良久,鼻端充斥着的熟悉气息干扰着神经,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睁眼了,盯着上方漆黑的梁木。
他大概猜到楼烨去了哪里,不出意外,是去寻楼夫人,要那块可以救他的牌子。
卫绾眼神微暗,他第一次算计楼烨。
楼烨不会救他娘,但楼烨会救他。
从他娘那里出来后,他便开始想着该如何让楼烨“救”他。
他用身上剩余的碎银买了冰块和山楂果,吃下山楂果后,他又将自己泡在冰水中。两个时辰后,终于让身体有了发热的痕迹,手臂上也出现了瘙痒的红点。
他忍住没有去抓手臂,穿好衣裳后,在客栈坐了会儿,等到差不多的时间了,额头也发烫得厉害了,他才出门,而后提前倒在楼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屏障外被叫来的郎中,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马夫带着楼烨的命令去寻郎中,因怕被责罚,自然是越快寻到郎中越好,于是路上,便“恰好”撞见了穿着京城第一医馆服饰的郎中。
郎中被带回了楼府,那番早便教予郎中的说辞便顺利地说了出来。
事情进行地无比顺利,卫绾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楼烨总说他笨,说他蠢,可他这样聪明的人,却轻而易举地让他这个蠢笨的人给骗了。
但其实仔细想想,他这手段拙劣,漏洞也很多,但楼烨却没过多地问他,甚至没派人去调查一番,就要带他去药王谷,这大抵便是……关心则乱吧。
这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小便是。
卫绾将整张脸埋在被褥中。
外人都道楼烨子不似父,楼相谦和有礼,楼烨却冷傲不近人情,可卫绾却知道楼烨只是对外人如此,只要是楼烨放在心上的人,楼烨都毫无保留。
他那样骄傲又对自己毫无保留,卫绾不敢想象日后如果他知道自己为了娘这样骗他,会如何。
如果……
卫绾想,如果楼烨是与其他正常的兄长一般,或者是……干脆不要是他兄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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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绾绾绞尽脑汁地圆谎,俺们楼哥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甚好

93
93试药
楼烨本来打算让卫绾坐马车,但卫绾担心坐马车一来一回,他娘撑不住,便拒绝了,只说自己骑马也是可以的。
楼烨虽然疑惑,但拗不过卫绾,最后还是随了卫绾。
两人快马加鞭赶了十日,终于到了药王谷,期间这十日两人却一路无话。
楼烨一路冷着脸,卫绾知道他还是在为之前那个孩子落了而生自己的气,本想与楼烨说清楚,几度张口,又怕了,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孩子那一事,他与楼烨解释为的是什么?
让他不要再生自己的气了?
可那孩子本就是来得意外,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才想要留住那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已是事实,他也不会再主动要一个孩子——即便是知道了自己是坤泽,他也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要怀一个孩子。
既然如此,他解释与不解释也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日后楼烨发现自己又为了他娘骗他,指不定对自己更加厌恶了,也不会想要自己留在他身边。
而楼烨则是因为卫绾不同自己说话,面色更冷了。
药王谷下,楼烨将牌子递给山下看守的小童,等了片刻,小童折了回来,“二位跟紧我,莫要走错。”
楼烨点头,袖子底下的手握上了卫绾的手腕。
卫绾一愣,看向他,楼烨却目不斜视,只冷淡道:“山谷中有奇阵,别给我添乱。”
药王谷素有两物闻名于世,其一乃医术,其二便是八卦奇阵。
听闻这八卦奇阵玄妙无比,自妙手长阳创药王谷,布奇阵始,百年过去,天下能破此奇阵的不超过三人,也正是因为有这八卦奇阵的存在,药王谷才得以不受俗世的侵扰。
“……嗯。”卫绾点头,凑近了一些冷着脸的兄长。
楼烨侧目看了卫绾一眼,面色冷淡依旧,唇角却不经意地翘了翘。
小童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大堂,便默默退下了。
等了片刻,有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响起,楼烨与卫绾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来者是一位老者,头发已然苍白,却精神矍铄。
二人对着老药王行了一礼,楼烨又说了一次来意。
“是老夫师弟的牌子不错,”老药王将木牌放到木桌上,语气不起波澜,“虽然是老夫的师弟,但是他已离开药王谷许久了,我药王谷规矩,弟子离谷,便视为自动舍弃谷中身份,他欠下的人情,合该他来还,你们若是要看病,去寻他吧。”
楼烨皱眉,花了十来天好不容易赶到了药王谷,结果却被告知找错地方了,他自然是不肯。但这里不是京城,楼烨还是知道分寸的,他不得不压下脾气好生问道:“那敢问药王,令师弟如今在何处?”
老药王道:“他云游四海,至于在哪,老夫也不知。”
楼烨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可舍弟这病拖不得了,还请药王救人要紧,他日药王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在所不辞。”
老药王没说话,不置可否。
楼烨接着道:“药王既然让我二人上来,那必定是有所商量的,还请药王明示。”
老药王淡淡地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堂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容貌出色的少年携手走了进来。
二人头发都编成了小辫,衣着装扮不似中原之人,稍年长的那个少年容貌相对逼人一些,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气质却冷傲,后头被牵着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则清秀腼腆。
“师祖,”领头的少年唤道,见到卫绾二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有客人?”
老药王点了点头,这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身边,“楠儿、洛儿,过来。”
二人依言走了过去。
老药王的目光这才重新回到楼烨和卫绾身上,“老夫的师弟十几年前确实是给老夫寄了一封信,说他大意落入了奸人的圈套,幸得当今左相夫人搭救,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老夫问你,你与左相夫人孙沁是什么关系?”
楼烨一愣,而后恭敬道:“左相夫人乃在下生母。”
老药王道:“那这么说,你便是左相府三公子?”
楼烨点头,“是。”
“好,”老药王笑了一下,将牌子仍回给楼烨,“老夫可以给你身边这人医治,但不是为了还老夫师弟的人情,老夫要你答应我,”老药王左右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徒孙,“老夫这两个孙儿,日后若是有难,老夫要你无论如何也保他们无恙。”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楼烨想也没想,便应下了。
“先别高兴地太早,除此外,还有一事。”老药王缓缓道。
要想药王谷的人出手救治,千金难求,楼烨倒也没有不耐烦,“药王直说便是。”
“老夫这里恰巧缺了一个试药人,你若要老夫救他,在谷中的这几日,便要当老夫的试药人。”

94
94“你若之前也这样乖巧,我也……”
“好!”
“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卫绾面色紧张,拉着楼烨的手,轻微地摇了摇头。
试药人试药人,顾名思义,便是拿活人当小白鼠试药,不论最后死活。
宫里头亦有试药人,不过那都是一些罪不容恕死囚。
他怎么能让楼烨犯险为他去做试药人?
老药王看着卫绾显而易见的紧张,开口道:“放心,老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根本,岂会视人命如草芥?试的药都是拿了猴、鼠试验过许多次的,只是还未用到活人身上,也不知对人是否有作用,所以才需一个试药人,老夫可以保证,这试药不会有性命之虞。”
楼烨按着卫绾的手,握了握,“无事。”
“不过,凡是事先说好,老夫看你行路无声,下盘稳当,内力应当不错,但我这试药过程中不可用内力护体,你可答应?”老药王又道,“这试药虽无性命之虞,但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
“好!”楼烨应下,又问,“舍弟染上百日红,耽搁不得,请问药王何时能给他医治?”
“百日红?”老药王疑道,对着卫绾道,“把面上的软巾摘了,将脸露出来。”
得了百日红的人不可见风,因此楼烨将卫绾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杏眼。
卫绾紧张地捏了捏手指,他这毕竟是假的,在神医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果然,软巾一放下来,便听到老药王嗤笑一声,“谁同你说他得的是百日红?不过是过敏的症状罢了。”
老药王甚至不用把脉,单是看卫绾的面色,便已知道病症。
“就是这过敏的症状……严重了些。”老药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绾。
楼烨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卫绾心中紧张,但为免露出端倪,面上也是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只是不敢朝楼烨那边看去。
“但面色差是真的差,气色不足,脚下虚浮,之前应该是伤到了身体,落下了病根。”老药王又道。
楼烨想到卫绾之前小产,应当是还没恢复好,于是道:“那便请药王帮他调养一下身体。”
既然来都来了,便都看看。
“这都好说,只是你想好,即便只是调养,老夫方才说的那两个要求也一个都不能少。”老药王道。
楼烨点头,试个药而已,也没什么难的。
楼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转头看卫绾的时候,后者虽然在触到他的目光那一瞬间便低下了头,但楼烨还是看清了卫绾泛红了的眼圈。
“怎么了?”楼烨低声问他,末了,想到这人应该是为自己担心,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安慰道,“没事,药王人都在这里了,我哪里会出什么事。”
卫绾垂着眼睫,掩盖住满眼的愧疚,低声“嗯”了一下。
***
“三哥哥,要不换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卫绾分好药草的种类,从药房走了出来,便见到楼烨拎着一把斧头,还在劈柴。
地上劈成四块的柴铺了一地,看样子已经劈了许久了。
楼烨生来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甚至衣摆不染一点尘埃,何曾见过他这样穿着短布衣、拎着粗斧头埋头砍柴?
若不是为了他,楼烨也不需如此……
楼烨对他越好,卫绾心中便越是不安。
虽然给卫绾调理身体是之前交易中说好的,以楼烨做试药人和往后庇护老药王的两个徒孙为交换,但这当中并不包括卫绾与楼烨两人在谷中白吃白喝——用老药王的话,便是药王谷不养闲人。
由是卫绾与楼烨平日里还得干些其他的活,以让自己能在谷中白吃白喝。
卫绾的活倒是轻松,只需要照看和整理草药便好了,但楼烨便不同了。
老药王似乎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一个壮丁,一定要人尽其力才行,谷中一切的粗活便都一并交给楼烨了。
楼烨像是这才发现了卫绾,他直起身来,撑着斧头,这动作楼烨做起来,多少显得痞里痞气了些。
楼烨上下看了看卫绾,不得不说,老药王的医术果然与外边吹的一样神,这才在谷中调养了三日,卫绾的过敏之症便消了,面色红润了不少,整个人也有灵气了许多,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惨白无神。
楼烨心中满意,面上却挑剔地挑了挑眉,道:“换你来?你就劈过柴?”
即便楼烨一身普通打扮,但那周身的贵气却是遮不住的,他汗湿两鬓,却亦依旧挡不住面庞的俊气,眉梢一挑,又是那个天之骄子楼家三少爷,耀眼得厉害。
卫绾被晃了一眼,愣了片刻,才有些羞愧地低头。
虽然他在楼府身份尴尬,但楼家衣食方面确实也没有亏待过他。
“没、没有……”卫绾干巴巴道,而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是应该挺简单的,我也可以
学……”
“得了,等你来学,今夜我们也不知能不能吃到晚膳,”楼烨轻哼了一声,“你便捡柴吧,将这地上劈好的柴都捡起来摆好。”
卫绾点点头,当即便蹲下来开始拾柴。
楼烨眯着眼睛看着卫绾动作,良久突然冷不丁地道:“你若之前也这样乖巧,我也……”
后面的话消音一般,不知是楼烨停住了话,还是说地太小声了,卫绾没听到。
他动作一顿,最后也只能装作是没有听到,低头拾柴。
楼烨也没再开口。
伴着不知哪座山谷中时不时传出的鸡鸣声,颇有规律的劈柴声又响了起来。

95
95“做几次是无碍的?”
楼烨夜里又发起了烫,整个人烫得如同一个火炉一般,卫绾硬生生地被楼烨的体温给热醒了。
他熟练地起身,将老药王留下的药粉倒进杯子里,自己先灌了一口,而后嘴对着嘴又给楼烨哺进去,如此几次,这才将药给楼烨喂好。
老药王之前说的“过程会有些痛苦”,这几日便开始灵验了。
从昨夜开始,楼烨每至深夜的时候便会浑身发烫,叫也叫不醒,老药王事先交代了,楼烨若是发烫起来,便喂这药粉给他。
楼烨昏迷时嘴巴闭得紧,卫绾起初使尽了办法也撬不开楼烨的嘴,后来没办法,才试着用嘴渡过去,这才勉强将药给喂了进去。
喂好药后,卫绾又拿了凉帕子覆在楼烨的额头上,做完这一切,卫绾才重新躺回床上。
楼烨应当是觉得难受,眉头紧紧蹙着。
卫绾像小时候楼烨安抚他一般,将楼烨抱在怀里,轻柔地一下下拍着楼烨的背。
当然,小时候卫绾怕打雷,躲到楼烨屋里的时候,楼烨只会嫌弃地叫他去床上,等到卫绾自己钻到楼烨怀里的时候,楼烨才随意又粗鲁地撸了几下卫绾的脑袋和后背,叫他别动,快睡——与耐心、温柔完全不搭边。
***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小屋的时候,楼烨便醒了。
一睁开眼,卫绾安静乖巧的睡颜便放大在眼前,两人脑袋贴得极近,以至于楼烨可以清楚地看到卫绾脸上随着清风微微浮动细小绒毛。
楼烨心下宁静,没忍住在卫绾白皙的脸上盖章似的,印下一个吻。
“怎么了?”卫绾觉浅,被楼烨的动作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眼,见是楼烨,习惯性地抬手贴在楼烨脸上,试他体温,“还难受吗?”
楼烨点点头,道:“还有点。”
“嗯?”卫绾眼中清明了不少,有些疑惑,手下触感不烫了啊……
很快,卫绾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小腹处被一个滚烫的东西硬邦邦地拄着,他早已不是不经人事的人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卫绾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要退开,被楼烨一把抱住了。
“别动,”楼烨哑声道,脸埋在卫绾颈窝处,嗅他身上好闻的清香,“放心,我不进去,就蹭一蹭。”
男人这根东西,是最是不听主人话的,楼烨说着蹭一蹭,结果却是让自己越蹭越难受了。
楼烨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逼卫绾,于是起了身,想像前几日一样自己出去冲冷水,谁知一起身,便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拉住了。
楼烨抬眼看卫绾,卫绾两颊滚烫,好似昨夜发烫的人是他一般。
“那个……”他眼睛不敢看楼烨,只是垂着眼睫,又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而后才道:“药王说了,我身上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做、做那事是无碍的……”
楼烨一愣,随即明白了卫绾话中的意思。
他挑了一下眉,笑得有几分邪气,手撑在卫绾的脑袋边,楼烨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绾,存了逗弄人的心思,压低了声音问身下的人,“那药王有没有说,做几次是无碍的?”
楼烨这人总是这样恶劣,明知占了便宜,还总要得寸进尺。
“什么……?”
卫绾懵了一下,待见到楼烨眼中的戏弄,才知道这人又拿自己寻开心了。
卫绾耳根都红透了。
就不该叫住这个人的,冲冷水便冲冷水,天下第一神医都在这里,还担心楼烨身体会出什么状况吗?
卫绾心中唾弃自己,他推开楼烨,一脸正色答道:“没有,但药王说了,你如今还在试药,身体本就弱,不可再失精元,还是算了吧。”
卫绾变脸似的,方才还一脸的放不开,这会儿却一本正经。
他面庞还红着,表情却是严肃得不行的模样,仿佛是在谈什么严肃的正事,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
楼烨抓住要逃开的人,深邃的双眸亮得惊人,唇角挂着的笑也未曾落下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绾肯陪我风流,一点精元算什么?”
楼烨说着便吻上卫绾的唇,长舌掠过卫绾口腔中的每一处,急切地占领着。
卫绾本来就因为愧疚,存了要补偿楼烨的心思,因此抗拒地也不用心,半推半就地纵容着楼烨。

96
96“不可纵欲。”
衣裳被剥落,两具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在一起。
楼烨埋在卫绾脖颈间亲嗅啃吻,手上的动作一个没留意,力道大了些,在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吻痕一路向下,来到了那挺立起来的嫣红两点上。
楼烨本意是想温柔点的,毕竟卫绾柔柔弱弱的,好似一个用力都能捏碎了一样,但卫绾天生好像就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楼烨装不了多久温柔,又恢复了本性。
他叼着其中一朵挺立红梅,牙口轻咬着、磨着,玩弄够了,才用舌头将其卷入口中,大口吸咬,弄得啧啧有声,另一只大掌也包裹着另一边,肆意捏夹着。
或许是因为是坤泽,卫绾身上不仅香,还软,胸膛处虽然平坦,却香香软软的,楼烨爱不释手,动作不由得粗鲁了些,惹得卫绾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啊……”卫绾抱着楼烨的脑袋,小声吸气道,“疼……”
等楼烨终于放开卫绾,那处两点早已肿了起来,粉嫩的乳晕边尽是被蹂躏出来的红痕,像是可怜地落在一片雪地中的红梅,都被摘下来了,还得这样被摧残。
“我给你含含。”
楼烨道,又复而低头用口包着鼓起来的小点,色情地用舌头从低谷一路描绘到顶端。
楼烨动作慢,因此那胸口处的感受便愈发清晰,卫绾被弄得又痒又酥,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让楼烨给含化了。
“别,别了……”下身似乎有了些湿意,卫绾受不住,推着楼烨的脑袋。
楼烨低笑了一声,没再坚持,手指移到了卫绾后方那个紧密的穴口,慢慢地探了一个小指节进去,竟意外地摸到里头一片湿意。
楼烨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促狭。
他抬眼看卫绾,后者半个胸膛以上都是粉红一片,卫绾用手臂挡在自己眼睛上,楼烨去碰他的手,“遮着眼睛做什么?”
卫绾不动,就是不肯挪开手臂,只是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怕羞?”
手中指节更进一步,楼烨轻轻咬上卫绾那小巧的耳尖,低笑一声,想着卫绾的性子怎么能这样可爱。
卫绾没回话,只是觉得周围空气愈加稀薄了,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卫绾这一次主动地抬起了腿,方便楼烨动作。
但楼烨似乎是停了下来,因为是遮着眼睛,所以卫绾也不知道楼烨在做什么。
只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感受到楼烨的下一步动作,就在卫绾要睁开眼睛看楼烨在搞什么的时候,下身突然被一个温热的容器包裹住了。
“啊哈……”
有东西含住了他下边的顶端,吸了一口,卫绾喘息声变粗,下意识地将双腿并拢,却夹住了一个脑袋。
意识到楼烨在做什么后,卫绾心中更惊,他觉得那里是脏的,楼烨这样的人,怎么能……
“别,不要这样……唔……”
卫绾屈腿要踢开楼烨,但下身突然又被对方狠吸了一口,卫绾腰下一软,也没了力气,拒绝的话听着倒像是欲迎还拒。
楼烨不说话,只闷声伺候着卫绾。
他头一次做这事,也没什么技巧可言,只是知道别用牙齿磕到卫绾那脆弱的一处便行了,其余的便自由发挥了。
湿热的舌头灵巧,绕着那根粉嫩转了一圈,而后攀上顶端,含着精口吸吮,楼烨做这事的同时,也不忘继续用手指开拓另一个穴口。
下边两处敏感的地方都被照顾到了,卫绾此刻满脑子空白,只感觉一层高过一层的快感不断冲刷着身体。
下边两处的动作同时加快,卫绾双腿不自觉地绞着楼烨的脑袋,最后一刻抓过被褥,死死咬着被褥的一角,闭眼泄了出来。
楼烨低咳的声音唤回了卫绾的意识,卫绾双腿还抖着,也顾不得了,连忙爬了起来,在床上膝行着来到楼烨身边,他满脸通红,“呛、呛到了吗?”
卫绾说着,便急急下床给楼烨倒了一杯水。
楼烨漱了一下口,将口中的浊水又吐回了杯中,“一时不察,本以为小绾还没到,没想到这样不打一声招呼。”
卫绾毕竟年纪轻,又是头一次被这样对待,自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被说得满脸羞愧,只呐呐道:“下次别这样了……”
楼烨挑了一下眉,“不舒服?”
卫绾拒绝回答。
楼烨笑开了,拉过卫绾的手腕重新将人压在身下亲他,手指摸到穴口的泥泞,这一次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整根长指。
“挺好,省了还得去寻润滑的时间了。”楼烨低声笑道。
卫绾听得羞耻,用手堵住楼烨的嘴,不让他再说。
楼烨倒也如善从流,不给说话,那便专心做吧。
硬得发疼的性器久违地回到了极乐之地,便好似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地要往更深的里头钻。
顶开紧密挤在一起的肠肉,重新开拓这片曾经深耕过的
土地,楼烨咂着卫绾的腰,不让身下的人有机会逃离,蓄满力量的手臂崩紧了,肌肉线条流畅明显。
打桩似的腰不知疲倦一般,撞地一下比一下深,一下比一下狠,将卫绾的喘声都撞得支离破碎了。
卫绾眼角红得厉害,泪珠被逼了出来,挂在长睫上,可怜兮兮的。
尽管口中咬着被角,但还是堵不住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轻、轻一点,会被听到的……”卫绾红着眼睛,含糊求道。
他们这是在药王谷,又是大清晨的,做这样的事,若是被人听到……
卫绾光是预想到那样的情景,就觉得丢人,他心中紧张,下头便绞得更紧了。
偏偏楼烨不管不顾,横冲猛撞,气得卫绾抬手打他。
楼烨截住卫绾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放心,不会有人过来的。”
老药王火眼金睛,岂会看不出他与卫绾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懒得理他们罢了,要不然也不会分了最远的一处屋子给他们住。
楼烨拉着卫绾换了个姿势,四肢终于碰到了实地,卫绾连忙四肢并用地朝前爬。
楼烨低笑一声,握住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小腿,轻而易举地将人给拉了回来。
“不要了,三哥哥,真的不要了……”卫绾苦着脸道。
楼烨挑了挑眉。
卫绾很久没喊过他“三哥哥”了,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来了药王谷的这几日,才又重新开始唤他“三哥哥”。
之前也是,欢喜了便叫他“三哥哥”,不高兴了便叫他“三少爷”。
楼烨其实不太在意卫绾怎么叫他,不过自从默认与祁钰达成那个约定后,在床上卫绾要么不说话,要么喊他楼烨,这还是自那后第一次在床上听到卫绾这样喊他。
还真是有些久违。
果然是一点都不能对这人坏——虽然这人又软又怂,但脾气也真的是倔。
楼烨心中暗忖着。
“要节制一点,不可纵欲……是药王说的。”
卫绾不知楼烨心中所想,他累极了,连推开楼烨的力气也没了,甚至搬出了老药王来,就为了楼烨能放过他。
他实在是怕了楼烨,这人一做起来便有一种要将他拆吞入腹的感觉
楼烨哪里不清楚卫绾这是无中生有,他笑了笑,只是顺着卫绾的话道:“无事,偶尔一次罢了,小绾别担心。”
他哪里是担心楼烨!
卫绾气得瞪楼烨,却没什么气势。
退出来的硬物又一次整根挺进泥泞的穴口中,卫绾的眼神更是一下子软了下来,可怜地说好累。
唇被自己咬得嫣红,更添了一份惨兮兮。
真是惹人疼爱。
但更惹人欺负。
本来都想体贴一下卫绾,但被他这么一望,身下又精神抖擞了起来,仿佛还能再战个千百回。
最后楼烨还是没忍住半是威逼半是哄诱地,压着人再来了一次——他是真的恨不得就此溺死在卫绾身上。
结束的时候,卫绾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只想倒头就睡。
偏生楼烨还没点眼色,一下下推着卫绾,硬是要卫绾开口同他说话,气得卫绾一口狠狠咬在那人的手臂上。
耳膜震震,是楼烨在笑。
“好了好了,不弄你了,安心睡吧。”楼烨被咬了,眉眼反倒还透着高兴。
卫绾也没精力再研究这缘由了,他翻了个身,后背贴着楼烨的胸膛,正准备合眼,却不经意间瞥见一处,愣住了。
角落里放着一面铜镜,正巧对着床这边。
那镜中眉眼清秀的少年喜笑嗔怒全然映在脸上,灵气逼人。
这是……他在楼烨面前的样子吗?
可楼烨是……是他的哥哥啊,他们身上流淌着一半相似的血脉……
卫绾眼中茫然,而今日他拉住楼烨,这当中全然都是因为愧疚、因为要补偿楼烨吗?
卫绾扪心自问。
却给不出自己答案。

97
97“年轻人啊,总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怎么?给老夫拣草药就这么不乐意?”
还缺了几味药,老药王便过来药房配药,正巧见卫绾看着草药发怔,不由得拉下脸出声逗他。
接触了几日,老药王便发现卫绾性子软绵又老实,同他小徒孙林洛性子相仿。
老药王看着卫绾,几乎可以预料到过几年林洛的模样,特别是每次楼烨试完药出来,卫绾都像个小媳妇一般地凑上去,一脸紧张地看着楼烨,生怕他给人整坏了身体,同他小徒孙在陆家老二面前的神情一模一样——一样的让人恨铁不成钢。
老药王爱屋及乌,几日下来,看着卫绾的眼神也慈祥了许多,相应的,对着楼烨的脸色便差了许多。
卫绾愣了一下,没料到老药王会突然出来,下意识答道:“没有,就是……走了一会儿神。”
老药王试药时,不允许有外人在场,所以卫绾一般都会被赶去药房拣草药。
老药王瞥了卫绾一眼,手中配药的动作不停,“忧心忡忡的,有心事?”
卫绾心中惊了一下,没想到老药王眼神这么犀利。
卫绾垂下眼睫,他确实是忧心,他一直没忘自己来药王谷的目的。
卫绾抿了一下唇,突然跪了下来,“还请药王原谅,我确实是没有得过百日红,得百日红的其实是……是我阿娘,卫绾此次前来药王谷,便是想请药王出谷,为我阿娘医治。”
想再多办法也不如坦言,他娘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从药王谷去京城,也需要一些时日,且若能早些医治好他娘,便还是早些的好,怕途中又生变故。
至于楼烨那边……若是可以,他自然也希望能想到办法瞒过楼烨……
老药王抬了抬眼,也没立刻叫卫绾起来,他晃了晃杯中捣出的几滴翠色液体,不紧不慢道:“他应当不知道吧?”
“他”,指的自然是楼烨了。
若是知道,为何不直接带着真正得了百日红的人过来,反而要卫绾伪造成得了百日红的模样?
老药王稍稍一想,便猜透了事实,恐怕卫绾的娘与楼烨之间还有私怨,若不然,凭着楼烨对卫绾这样付出,又哪里会对卫绾的母亲置之不理?
卫绾低下头,“他……不知道。”
老药王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将卫绾当作半个孙儿看待的,若是他给卫绾挑伴侣,肯定也看不上楼烨那样的人——那人面冷,性子也傲,不讨喜,但即便楼烨给他的印象这样差,老药王也不得不承认,楼烨对卫绾的好,无可挑剔。
他配的药,他自己清楚,每每吃下药后都需受如同蚂蚁啃食之苦一般,又不可用内力护体,实非常人能忍受的,可楼烨一声不吭,全然忍了下来。
若非他亲眼见到楼烨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痛得全身发抖,甚至不惜用尖刀划伤大腿的方式逼自己转移痛苦,他怕是还以为楼烨没了痛感。
恐怕楼烨也没在卫绾面前透露过这些,若不然以卫绾的性子,应当不会这么多天了也没来找他。
“老夫立过誓,一生不出药王谷。”老药王淡淡道。
卫绾肩膀一塌,眼中的希翼迅速泯灭了,而后又听到老药王的声音响起,“不过楠儿可以跟着你走,给你娘医治,楠儿医术尽得老夫真传,治个百日红,绰绰有余。”
卫绾猛地抬起头来,面上一喜,“卫绾多谢药王!”
“起来吧,不必谢老夫,楼烨给老夫试药,老夫也不想占你们便宜,你若要谢,便谢他吧。”老药王看着卫绾,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年轻人啊,总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卫绾怔了一下,神色暗淡。
罢了,卫绾与洛儿的性子再像,终究不是他的小徒孙,而楼烨也不是陆家老二,他家洛儿对陆家老二是一厢情愿,可楼烨对卫绾却是情根深种,他们二人未必不会有好结果。
老药王点到即止,不再多言,正好手中的药也配好了,楼烨还泡在药池子里等着他,他便出去了。

98
98“二姐莫忧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外面的书信终于送到了药王谷。
一大清早,山下的门童便来敲了门,将一封信递给楼烨。
“出了什么事吗?”
卫绾见楼烨眉头紧皱,不由得凑了过来,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楼烨收起信,没让卫绾看到里头的内容,“我得回京一趟,你便留在这里吧,等事情解决了,我再来接你。”
楼烨飞快道,皱着的眉头却未平,他说罢,来不及等卫绾回话,便出门了。
卫绾愣了一下,看楼烨的反应,不像是小事……
楼烨一出门,便去寻老药王了,试药阶段也临近结束,剩下的不是什么难搞的,老药王大手一挥,也随便楼烨了。
等卫绾跟着来到老药王的住处时,楼烨已经出谷了——他甚至来不及再同卫绾说几句话。
卫绾看着下山的方向,心中隐隐不安。
卫绾在谷中待到了晌午,终究还是坐不住了,收拾了东西,向老药王辞行。
他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再在谷中待着也没什么事可做,况且他娘还等着他治病救命,楼烨正巧回京了,他也可以跟着后脚回京。
老药王似乎是料到了卫绾也会离开,等卫绾再去找老药王的时候,老药王的大徒孙姜楠已经在那里了,桌上放了个包裹。
“之前答应过你的,楠儿随你去京城。”老药王道。
卫绾谢过老药王,同姜楠一人牵了一匹马,朝着京城的方向快马加鞭而去了。
***
京城,楼府。
楼烨与楼相在书房谈了半宿,出来时便见楼夫人身边的大婢女在门外候着。
“母亲怎的还未歇息?”楼烨进屋,见楼夫人脸上憔悴了许多。
楼夫人看着风尘仆仆归来却连口热茶都未来得及喝,便被他父亲叫去的儿子,眼中泛着心疼,“不是叫你不要回来了吗?你怎么还……”
楼烨对着楼夫人宽慰一笑,“母亲与父亲、二姐、嫣儿都在这里,母亲叫我如何能不回来?”
“皇上这次……”楼夫人顿住,又叹了一口气,“你回来,岂不是平白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楼夫人没再说下去,最后只是道,“回来没受伤就好,快去歇息吧。”
楼烨点点头,“母亲也请早些休息,儿子便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出了楼夫人的院子,楼烨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楼家这次的事说来其实有些荒谬,算是无妄之灾。
自从两年前太子病重去世后,皇上大病了一场,之后便更是疑心深重。
这两年来朝堂动荡,人人自危,后来经历了一番凶险的立储之争,虽然最后定下了皇太孙为皇储,但朝堂也大改了一次,刷下了一大批旧臣新贵——当初卫绾也是因此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若不是楼家和祁钰暗中护着,也不会仅是革职这么简单。
本以为立储之后便可平稳了下来,没想到皇上疑心只增不减。
月前,楼相的一个学生与人吃酒时,醉中不慎说了一句“太孙少也”,就被人抓着把柄告到了皇上那头。
陛下盛怒,觉得天家威严被藐视了,当即命人将那人抓进牢中,又派锦衣卫去查,看看背后究竟是谁给这人撑腰,胆敢议论皇储。
锦衣卫效率何其高,次日便将一份内折送入了乾清宫。
而后楼相便被召进了宫中,原来那学生有个远房亲戚与十皇子母族的一支旁系是姻亲关系,半年前那对新婚夫妇添了个白胖小子,要摆满月酒,那学生便去喝了这酒。
这本是半年前的一桩事了,又是那学生极远的亲戚,本来便是与楼相更八竿子打不着,但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汇报,硬是说成了楼相与十皇子私交甚密,那学生吃酒后说的那句话是楼相在背后授意的。
皇太孙年少是不争的事实,而十皇子已成年,当初立储时,朝中也有不少支持十皇子的,最后皇储落在皇太孙头上,还是皇上思念太子过甚,力排众议的结果。
皇上垂垂老矣,已经没有几个年头了,可他如今还坐在这个龙椅上,底下的臣子就不安分,想着拥力其他皇子,若是他去了,他的皇长孙还能安稳地坐上这个龙椅、能制得住这帮臣子吗?
由此,皇上哪里能不思,哪里能不怒?
已显老态的皇帝将弹劾楼相的折子扔在楼相面前,沉着脸责问楼相,可还有为人臣子之忠心?!是否要扰乱超纲、谋朝篡位?!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是太大了。
可那人是楼相的学生,皇上不信,楼相便是百口也莫辩。
这世间最难辩驳的罪,便是莫须有的罪。
之后皇帝将楼相赶了出宫,责令他在家中面壁思过,看样子算是手下留情了,但过了几日,楼府外便被官兵里里外外地围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而酒后胡言的那位学生,早便被满门抄斩了,至于十皇子,则被皇帝猜疑,没过几日
便接到意旨,即刻赶往被封的藩地,若非圣召,不得回京。
几日间,更是牵扯出不少臣子,入狱的入狱,被贬的被贬。
楼烨眉头紧皱,这么多天了,直到如今他回来,楼府外头还是有着官兵把守……
他怕,皇帝这次是要拿他楼家开刀,杀鸡儆猴,为皇太孙来日登基铺平道路。
楼烨一双寒眸顿沉——所以,最后锦衣卫那边究竟有没有查出真相、他父亲究竟能否还以清白,根本不重要……
“三弟?夜色凉,怎么还站在那发愣?”
楼烨回过神来,见楼语珺一脸担忧地走过来,立马收敛了面上的寒意,他笑了一下,“想些事,不小心想入迷了,倒是二姐,你怎么还在外头?”
楼语珺扶着后腰,被婢女搀扶着,她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了,看着有些大,“睡不着,出来走走。”
当初楼烨发现他二姐怀有身孕,但是薛唐海竟然丢下他二姐在家,反而带着薛家的表妹在外头看戏,楼烨当场就忍不住了,去了薛家,又眼尖地看出楼语珺方才哭过的模样,问了当初一起到薛家的陪嫁丫鬟秋辞,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年他二姐在薛家受了这般多的委屈。
楼语珺为着两家的脸面,想劝楼烨别声张,但楼烨可忍不了。
薛家有什么脸面可言,要他自小被家中捧在手心的二姐给脸面?!
当初若不是薛唐海说此生只会有他二姐一个妻子,凭他一个寒门里头出来的状元,还能高攀上左相千金?
既然薛唐海不信守承诺,忘了初心,楼烨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即便他二姐怀着身孕,但他楼家又不是养不起这一个孩子,将来冠以楼姓,与薛唐海哪还有半分关系。
问过姐姐可否还喜欢这男人,楼语珺没答,楼烨心中便有数了,留下一封和离书,当即接了楼语珺回楼家。
“想事也莫要立在外头,当心着凉了,”楼语珺面容更肖似楼夫人,眉目温婉。
她看着素来衣着整洁的弟弟衣角有些脏了,想必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楼语珺心下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赶了好几天路了吧?事儿明日再想也不迟,早些回院子休息吧。”
“嗯,”楼烨点头,“二姐也别在外头待久了,冻着了自己倒还好,就是别连累了我还未出世的外甥。”
楼烨难得这样不正经地插科打诨,楼语珺面上浮现几丝笑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白疼你了!”
楼烨笑了笑,沉声道:“二姐莫忧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楼语珺点头,“我知道。”

99
99“二姐姐有大夫了,我们回去,去接小外甥。”
面圣的折子递了出去,却依旧石沉大海。
整个楼府笼罩着一股死寂,这几日,甚至连蝉鸣之声也不闻了。
“二小姐——”
死寂了许久的楼府这日被一声尖叫打破——楼语珺不慎跌了一跤,羊水破了。
……
另一厢,松石巷。
卫绾寻遍了小宅,却都不见他娘的身影。
这宅子还是他临走时给他娘租的,他娘卧病在床,能去哪里呢?
“找不到人?”姜楠见这状况,出声问道。
卫绾点头,忍不住蹙眉,心中担忧。
“或许是出去了?”姜楠道,“问问这附近的邻里吧。”
卫绾与姜楠刚一走出来,便听到有人大喊“打起来了,杀人了”,不少百姓都朝着西城的方向去了。
嘈杂的人声中,卫绾间或听到一些碎片的言语,什么“楼府”,什么“被围”,想到楼烨离开时凝重的表情,卫绾心中一紧,“姜楠,我们也去那边!”
他怕是楼家出事了。
姜楠点点头,也没多问,揽住卫绾的腰,“你指路,我施轻功带你过去。”而后脚尖一点,便飞上了房梁。
西城,楼府外。
黑压压地围着几圈官兵,个个身着黑甲,手握兵器,中间孑然一身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衣裳无一处完整,血迹将玄色的衣裳染地更深,模样狼狈,气质却不输,凛冽地逼人。
他手中拿着一柄断了刃尖的长刀,一步步朝前走。
垂下的刀刃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人面上被溅了一串血珠,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他这样面无表情地走来,像极了杀人不眨眼的罗刹。
与此相衬的是,他身边东歪西倒地躺着十几个或哀叫或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士兵。
他每向前迈了一步,围着的士兵便向后退了一步,但始终不肯放出一条路来。
“你们这群废物,上去,拿下他啊!”陈道跨坐在马上,在一干士兵后面,一鞭子甩在身边的士兵头上,骂道。
士兵挨了一鞭,却敢怒不敢言,畏畏缩缩地看了楼烨一眼,咽了口唾沫。
这时,楼烨出声了。
“我今日出去,只为寻一大夫,为我二姐接产!皇上围我楼家,我认!但我二姐危在旦夕,我不得不抗旨,事后惩戒,我楼烨一人承担,要打要杀,绝不抗命!”
楼烨声音沙哑,但却沉,他神色阴鸷地看着陈道,又扫过挡在他面前的士兵,“而今谁胆敢再来阻我,任你是何人,我概杀不论!”
他二姐还等着他带着大夫回去,他答应过要保护好她们,他不能食言。
管你什么圣旨什么命令,今日便是神来阻他,他杀神!便是佛来挡他,他杀佛!
陈道面色铁青,泄愤地又抽了边上几个士兵,“一群废物,连一个人都拿不下!”
“楼烨!”
陈道脸色阴沉,想了想,他突然高声道,“你要救你二姐,好,我让你出去!”
“还记得当初我叫你等着吗?如今你的报应就来了,”陈道眼中闪过一抹恶毒,他笑得嚣张,“将你手中的刀放下,跪下向我认错,我便让你出去。”
楼烨下颚绷得紧紧的,显得轮廓棱角更加分明,他知道陈道是为了当初的事故意羞辱刁难他。
“冤有头,债有主,陈大人亦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望大人在我下跪认错后,信守承诺。为难妇孺,实在不该是大人作为。”楼烨看着陈道,隐去了眼中的所有戾气,平静道。
陈道脸上笑容不变,“自然。”
“乓啷”一声,铁器砸在了地上。
只要能救二姐,他的尊严与骄傲不值一提。
楼烨踢开断刀,而后屈膝,膝盖重重地磕在了结实的地面上,“昔日得罪陈大人,是楼某莽撞,还请楼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同楼某一般计较!”
人群外头,卫绾瞳孔一缩。
他与姜楠匆忙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那样骄傲的三哥哥,那样意气风发的三哥哥……
陈道,你怎么敢!
卫绾浑身血液沸腾,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将陈道千刀万剐!
“哈哈哈,楼烨,你也有今天啊,”陈道大笑道,而后脸色一变,厉声道,“给我拿下他!”
楼烨蓦地抬眼,脸色一寒,“你出尔反尔?”
陈道冷笑一声,“与你这样的逆贼,需讲什么信用?”
楼烨寒眸乍冷,锁着陈道,眼神如刀,陈道被那嗜血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发了个寒颤。
惊觉自己竟然还能被楼烨吓到,陈道心中恼怒,高声道:“谁能将他拿下,我赏黄金百两!”
围着的士兵蜂拥而上,陈道笑得得意,眼中胜券在握。
谁也没有看清楼烨是怎么做到的,只见楼烨身形
如残影,飞速掠过涌上来的士兵,再一抬眼,楼烨已经一脚踢在了陈道坐下黑马的马腹上了。
这一边,几个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不起,而陈道那边,那马吃痛,长长嘶鸣一声,将陈道给掀翻了下来。
马跑了,陈道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来不及捂着剧痛的腿,胸口便挨了一下,感觉被千斤顶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楼烨一脚踩在陈道的胸膛上,屈腿蹲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正抵着陈道的脖子。
许是因为方才的突围,楼烨的长袖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的口子,鲜血流了出来,楼烨却没理会。
卫绾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他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了旁边的人议论,猜到了个大概。
即便他也想要将陈道碎尸万段,但是不能!
不能杀陈道,至少现在不能杀了他。
皇上宠爱皇太孙世人皆知,陈道又是皇太孙的表舅,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与皇太孙一党的人起冲突。
“三哥哥——!”
卫绾急急喊了一声,楼烨动作一顿,像是突然从入魔的状态中醒过来,眼底的赤红慢慢褪了,他停了下来。
陈道的脖子处已经有血流了出来,只差一公分,楼烨只要再将匕首前进一公分,今日陈道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楼烨周身冷厉,如嗜血杀神,所有人都被骇住了,没人敢动弹,因此也没人阻拦卫绾。
“三哥哥,我回来了,我带了姜楠回来。”卫绾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跑道楼烨身边。
他轻轻地用手拢住楼烨那只已经被自己的血染红了、拿着匕首抵在陈道脖子上的手,轻声道:“二姐姐有大夫了,我们回去,去接小外甥。”
楼烨眼中的戾气褪却,他看着卫绾,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才放开匕首。
没人敢拦着他们三人进府。
陈道本想羞辱楼烨,却反被楼烨羞辱,他捂着流血的脖子,还想要叫嚣,但应该是声道被伤到了,叫嚷了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楼烨听到声音,回头冷冰冰地望了陈道一眼,后者立马便噤声了。
陈道这人欺软怕硬,卫绾担心他回去后找到了靠山,又来楼府惹事。
卫绾回身,看着陈道,“皇上还未定我楼家的罪,只要皇上一日未定下楼家的罪,楼相便一日是大晟的左相!”
卫绾神色肃穆,扫过那些眼中或带着轻视,或带着看戏态度的众人,厉声道:“你们胆敢再在楼相府前撒野,先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他是楼家的孩子,他自小长在楼家,受楼家教养,自然也可以扛起这一份保护楼家的责任!
————
这章写得我兴奋地坐在椅子上嘎吱乱叫,嘿嘿,给大家看看,是战损楼哥!

100
100一尸两命
姜楠虽然看着年轻,但毕竟是楼烨和卫绾带回来的大夫,楼府的一干下人心中虽然对着这位过分年轻了些的少年大夫有些迟疑,但也不敢耽搁,麻利地引着姜楠进了产房。
“嫣儿,去同父亲母亲说一声,寻到大夫了,让他们放心。”楼烨叫住立在产房外头、红着眼眶的楼嫣然,道。
楼夫人之前的病还未好,这些日来茶饭不思,郁气攻心,病情便更加重了。楼府如今人手不够,楼相还在楼夫人那边照顾楼夫人。
楼嫣然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走了。
楼烨穿的是玄色衣裳,卫绾也不知道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究竟有多少,想让楼烨去屋里,他好给楼烨上药,楼烨却没动。
产房里楼语珺生产的叫声传了出来,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楼烨不放心,一定要在外头守着。
卫绾没办法,只好让楼烨在院子里除了上半身的衣裳,就这样给他上药。
卫绾头一次处理见血的刀伤,好在他在药王谷的时候,老药王见他闲来无事,便随手丢了几本医术给他看,又有姜楠和林洛给他指点一二,卫绾这才懂得了不少。
这一次出谷,还备了一些草药出来,正好里边有处理刀伤的草药。
擦拭完的帕子放回清水中,迅速将一盆干净的清水染成一片血色,翠色的草药被捣碎,按在伤口上,白色的绷带几乎缠满了楼烨的上半身。
期间楼烨一身未吭。
小半个时辰了,产房里头楼语珺的喊声微弱了些,却未停。
卫绾看着楼烨脸色紧绷,皱着的眉头一直未平,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唇瓣蠕动了半晌,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并不能说些什么有用的话。
他头一次觉得语言是苍白的,只能保持缄默。
卫绾起身,打算去将盆里的血水倒了,楼烨突然动了。
他一把揽过卫绾的腰,脸埋在卫绾的小腹上,低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小绾,让我抱一下。”
楼烨揽着卫绾腰上的手砸得紧紧的,另一只放在他自己膝盖上的手却不经意间发着抖,卫绾心中一顿,手慢慢地环着楼烨的脑袋。
在他眼中,楼烨一直都是强大无比的存在,他面冷轻狂,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事事游刃有余,以至于卫绾都忘了,其实楼烨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再有忍耐,也不可能通了天。
如今他强大的哥哥埋头在他腹上,他看不到楼烨的脸,但也知道这个男人在自责。
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初楼烨撞见薛唐海带着唐家表妹去看戏,还是因为那时他恰巧想带卫绾出来散心,于是也去了梨园。
楼家的男人不值钱,女人却是一个塞一个金贵,府中上下都将她们宠着,见不得她们受半点委屈。
楼家大少爷楼济早早去了京外就任,府中小一辈的男人便只有楼烨和卫绾,楼烨既身为儿子,又身为弟弟、兄长,很小的时候便被楼相教育要护好家中的女眷。
卫绾目睹了那件事情的所有,薛家老夫人原本意属的儿媳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但儿子却与当朝左相家的二姑娘情投意合了。
薛老夫人看中楼语珺背后的楼家,便也欢喜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儿媳妇入门后,却总觉得儿媳妇看不起自己这寒门,远不如外甥女嘴甜乖巧,便又想着让儿子娶了外甥女做妾。
薛唐海优柔寡断,爱着楼语珺,不想违背当初的誓言,但也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背上不孝的名声,于是这边便让楼语珺忍忍,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娶,那边又顺着母亲,屡次带着表妹出去游玩。
楼烨是极嚣张又护短的人,哪里能容忍旁人给楼家的女人委屈受?得知原委后,当即扔下和离书让薛唐海签字,要带着楼语珺回楼府。
薛唐海自然不愿意,那是他好不容易迎娶进门的妻子,况且楼语珺肚子里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
“表妹来京城不久,许多事见着稀奇,我只是带她去看看戏,你何以如此恶意揣测我?”薛唐海拦下楼烨,怒道。
“恶意?”楼烨毫不给面子,“那女人整个身子都要贴上你了,即便是亲兄妹相处也知道要避嫌,更何况是个表的,你若真与她清清白白,为何不推开她?”
薛唐海被堵得哑口无言。
楼烨眼中讽刺愈盛,“我二姐相府千金,永安侯嫡亲的外孙女,金枝玉叶般的人,肯下嫁于你,已是你薛家祖上冒青烟!你哪来的脸,还敢这样给我二姐受委屈?这和离书你愿签得签,不愿签也得签!”
楼烨当年那样嚣张地扔下和离书,在上京还闹出了不小的轰动,薛唐海甚至叫着要找圣上为他做主。
然而楼烨也只是冷笑一声,道:“你若不想你薛家日后还在上京混,你便尽管去告!”
他楼烨就是仗势欺人,明晃晃的,连一点遮掩也不打,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楼家的女人,任何人都欺负不得!
薛唐海自然还想在上京混,被楼烨吓住了,没敢将事情闹到皇
上那里,但是去了楼府,要找楼相要个说法。
那日,楼语珺与楼烨都在府中,楼相也没去叫两人过来对峙。
虽然楼烨听说薛唐海来了,想去前厅凑会儿热闹,看薛唐海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被楼夫人瞪了一眼,“你可消停点,还嫌这事闹得不够大啊?你二姐的名声都要让你给毁了。”
楼烨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二姐的贤良,是京中人人称道的,哪能轻易被我毁了,好些人怕是还在暗地里谢我呢——今早杨家不是就递了帖子来,想邀母亲去叙叙旧么,当初杨家二少爷可是放出话来,此生非二姐不娶的,至今也未成婚,这会儿二姐一离了薛家,他家便递来了帖子,为的何事这还不明显吗?要我说,这京中就无人能配得上二姐,不过那杨家二少爷也还算是勉勉强强。”
“闭嘴,净会胡说。”楼夫人斥道,顺手砸了楼烨一个橙子。
楼烨耸了耸肩,抬手接住橙子,慢悠悠地剥开皮,剥好了尝了一下,还挺甜的,他便将剩下的全递给了一边坐着的楼嫣然。
楼嫣然喜滋滋地朝兄长眨了眨眼睛。
前厅,楼相听了薛唐海一嘴半是悔过半是指责楼烨的话,最后连对楼烨的一声斥责都没有,只是以“看来我家珺儿与薛公子有缘无分了,这事便这样算了吧”为结束,而后客客气气地命人将薛唐海请出了府。
楼家的下人自也是与主人家一条心的,楼语珺又素来温婉,待下人和善,于是也没给薛唐海好脸色看。
下人眼中带着鄙夷,“薛公子既然不是我家姑爷了,往后若是登门,还是请递了帖子再来吧。”
当初楼烨将楼语珺带回楼家,就是为了不让楼语珺受委屈,如今却因为楼家的事,连寻个大夫也拖了这么久……
“三哥哥,不会有事的,”卫绾轻声道,“姜楠医术尽得老药王真传,有他在,二姐姐不会有事的。”
楼烨没说话,只是那只颤抖的手握住了卫绾的手,紧紧握着,而后渐渐没再抖了。
卫绾抱着楼烨,陪他平复心情,良久后,他才出声道:“夜里凉,我去给三哥哥拿件干净的衣裳过来。”
楼烨点头,放开了卫绾。
等卫绾拿着干净衣裳再回来时,产房里头传来一片哭声,楼烨也不在院子中了。
卫绾心中一紧,朝着产房跑,正巧撞到了刚要出来的姜楠。
“怎么了……”卫绾颤着声音,问姜楠,“为什么他们都在哭……?”
姜楠面色有些疲倦,看着卫绾眼中带着不忍。
“珺儿,我的珺儿……”
楼夫人顾不得自己也在病重中的身体,被楼相搀扶着,急急赶来。还未见到楼语珺,便唤得眼泪涌了出来。
当初卫绾出府自立,向楼夫人辞别,仍记得楼夫人面庞还若芍药般美丽淡雅,如今一年后再回楼府,却见芍药衰败,楼夫人四十不到,面色却憔悴地吓人。
姜楠带着歉意的话穿过一屋子的哭声,清晰地入到卫绾的耳中。
“抱歉,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你二姐姐腹中的孩子久久出不来,窒息而亡,你二姐姐难产出了大血……一尸两命。”

101
> 楼家二小姐难产而亡的消息传了出去。
薛唐海来楼府闹了几次,要见楼语珺的尸体,被楼烨拦着,挡了出去。
薛唐海指着楼烨大骂,“当初若不是你硬要带语珺回去,语珺能这样因为寻不到大夫,活活被拖死吗?!楼烨,是你!是你害死了语珺!一切都是因为你!”
楼烨一言不发,身体僵硬。
“你莫要血口喷人!”
卫绾挡在楼烨面前,“二姐姐尚有楼家做靠山时,你母亲明知我二姐姐怀有身孕,却还明里暗里地嗟磨我二姐姐,当初若是留我二姐姐继续在你薛家,你母亲见我楼家这样一时失势,怕是会对我二姐姐更加肆无忌惮了,届时要让你那表妹做正妻、做小妾,还不是你母亲一句话说了算的?我二姐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岂容得这样的羞辱?”
“你当初若是真心爱我二姐姐,便不会舍得让她受委屈,不会那般轻易地签下和离书!以势压你又如何?二姐姐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去的妻子,你若是真有种,便告到公堂上、告到圣上那,与我三哥哥对簿公堂,公法明明,你若问心无愧,又岂怕会输?”
“不是我三哥哥硬要带着二姐姐回府,是你自愿放弃了我二姐姐!你配不上我二姐姐,我二姐姐也不愿再同你做夫妻!”
卫绾看着薛唐海,面色颇厉,沉声一字一顿道。
他见不得楼烨颓唐的模样,也见不得别人这样颠倒是非地指责楼烨。
他的三哥哥,他也不许旁人欺!
楼家的护短,许是祖传的。
卫绾接着道:“既然当初你签下了和离书,我二姐姐便与你薛家再无瓜葛,此后与你更是婚丧嫁娶,各不相干!薛公子若是听明白了,便慢走不送,望薛公子往后莫再来扰我楼家清净。”
薛唐海被说得满面通红,最后恼怒道:“好,好!我且看看你楼家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
楼语珺去世了,可围在楼府外头的士兵却没退,依旧不让楼府中的人出去,即便是置办丧葬礼仪都不允许。
晚膳。
楼夫人经过丧女之痛,而今女儿甚至连入土为安都不能,怒郁交加,更是病得起不来床,便没能出来同大伙一起共用晚膳。
原本和乐的一家人,如今空了几把位子,惨惨淡淡。
楼烨面色阴沉,嚯地站了起来,被楼相叫住了。
“烨儿,坐下。”楼相淡淡道。
一夜之间,楼相双鬓霜白,仿佛老了十来岁,然而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从容依旧。
“好生待着,明日外头便不会再有士兵围着了,”楼烨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言,从侍女的托盘中拿起湿布,擦了擦手,“我用完了,先去看看你们母亲了。”
楼相面色平静,一如往常。
第二日,下人奉命唤楼相出来用早膳,一推开门,便被面前悬着的人影吓得惊叫连连。
等下人将楼相抱下来的时候,楼相鼻间已经没了气息。
——楼相上吊,自尽了。
案台上铺着白色宣纸,上头笔走龙蛇九个大字——“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彼时圣上正用着早膳,闻言手上一顿,皇上沉默了良久,道了一句“伯卿忠矣”,便再没下文了。
“伯卿”,楼相的字。
围在楼府外头的士兵撤退了。
楼烨面色冷峻,安慰母亲和妹妹,又一言不发地为父亲和姐姐置办事后的葬礼,他像是个冷静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一切。
***
“烨儿……嫣儿……”楼夫人虚睁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子女,却始终不能。
楼烨握住楼夫人伸过来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轻声道:“母亲,我们在这。”
楼嫣然握住楼夫人的另一只手,压抑地哭着。
楼夫人苍白的唇角牵动,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然而最后却是一阵咳嗽。
帕子捂在唇上,最后拿开时,白色帕子上血迹点点。
病重之下,连续经历丧女、丧夫之痛,楼夫人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了。
“对不起,烨儿……咳,娘对不起你们,娘不能再陪你和嫣儿了……”楼夫人眼角划过泪水,“娘要去寻你们父亲和姐姐了……娘……”
“无事的,不怪母亲。”楼烨声线微颤,轻声道。
“你要……要护好妹妹,护好定安……他是你二姐拼死换来的孩子……”楼夫人眼中泛泪。
“好……”
“往后便无人为你担着了……烨儿,你往后切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道的,母亲放心……”
“娘……舍不得啊……”
楼烨握着的手骤然无力,边上妹妹的哭声变大,楼烨神色一滞,片刻后,他额头轻轻抵上与母亲交握的手。
楼烨没出半分声响,只见那肩膀微颤。
楼府中又添了一副棺材。
昔日的鼎盛之家,短短月余,门可罗雀,人丁凋敝。

102
102如果始终觉得他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
楼府外头挂上了白灯笼,全府上下都换上了素色的丧服。
尸体摆在灵堂一日了,前来吊唁的也只有三三两两个人。
楼相去了,偌大的楼家便如同将倾之大厦,摇摇欲坠。
更何况皇上虽然撤了外头的士兵,但自始至终都未对楼相含冤而死一事公开说过一句话,明摆着是要弃了楼家。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历来如此,官场上尤甚。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来吊唁的,也都是忠厚义重耿直率性之人了。
外头对楼家虎视眈眈的人不少,留在楼家,始终是个危险。所以姜楠吊唁完后,楼烨便命人送他离开,免得被牵连。
直至日落了,楼府外头突然起了嘈杂。
“老夫好歹与楼相共事二十载了,想想也是个缘分,如今他去了,老夫好意前来吊唁,怎么还拦着我了?”
卫绾眉心微蹙,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起身出门。
待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一缩——那来人中衣着艳丽、面若牡丹的貌美妇人,不是他娘卫歆,还能是谁?
卫歆本是百无聊赖的,她本就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拉扯争吵,再说,楼府如今是个晦气地方,她还怕染上晦气呢。
来这里,也只是因为陈老爷子陈万说他们母子办成了好事,允许她进陈家主宅,所以来接卫绾罢了。
卫歆眼尖,正巧看到卫绾出来,想着早早带着卫绾走,也省得听这些人争吵。
“小绾,过来娘这里!”卫歆高声喊道。
因为卫歆这一声高喊,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卫绾身上,然而卫绾却顾不得,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卫歆,半晌,怔然道:“娘你不是得了百日红……”卧病在床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这样……光鲜亮丽……?
卫绾僵硬地立在原地,他问着问着,身体莫名有些冷。
“小绾,你瞎说什么,咒你娘呢?”卫歆下意识长眉一皱,不满道。
突然想到陈万之前让她装病,找卫绾的事,卫歆脸色缓和了下来,开心道:“娘没事了,哎呀,这事之后再跟你说,快过来,娘如今可以带你过上好日子了!”
“这就是小绾了吧?原来来来去去,都是一家人!你娘也不早些说,还有个孩子在外头,”卫绾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万便插了口。
他目光慈祥地看着卫绾,笑起来时脸上横肉堆起,眼中却无不透着得意,“不过这次呀,也是多亏了你这孩子,你娘一直念着你,这次来啊,除了给楼相吊唁,还是特地来接你回陈家……”
……什么一家人?
卫绾忍不住心慌,他这才想起,他一直没问他娘,凌弟的父亲是谁。
卫歆如今同陈万站在一道,看样子他们关系也不算陌生……
他娘知道,她身边那个人的儿子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吗……?
卫绾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娘光鲜亮丽的,明明没有得病,却骗他说得了百日红……
她猜得到他一定会去找楼烨。
让他支开楼烨,为的就是好击垮楼家……?
卫绾越细想下去,越是心惊,后背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黏糊糊地贴着肌肤。
可是……
为什么……?
卫绾愣愣的,神色带着无措的茫然。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卫歆,眼底不由得泛红,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叫了那么多年的“娘”陌生极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眼中的泪摇摇欲坠,卫绾很想问问卫歆。
为什么要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如果始终觉得他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他情愿当初那个雨夜,卫歆没有抱着他去求那个郎中。
卫绾头一次,对着对面那个生下他的女人有了恨意。

103
103“现在,给我滚!”
这几人话说得含糊,但听意思,卫绾跟陈家的人关系不浅。
而当初因为楼烨和陈道的事,楼、陈两家便结下了梁子。
这些年来,陈家一直不忘想报复楼烨,前几日楼烨又让陈道摔下马,听说另一条完好的腿也给摔断了,这辈子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陈家这样恨楼烨,卫绾是楼家的人,陈家怎么会突然对卫绾这样和颜悦色,如今还要来接他走?
楼烨想到什么,猛然抬眼盯着卫绾,“你的过敏,怎么得的?”
卫绾自小便很会照顾自己,小时候吃过一次山楂果,知道自己对山楂果过敏后,便一直留意着,后来那么多年了,也没见卫绾过敏过。
再说,卫绾那个时候在贺元稠那里,贺元稠是知道卫绾对山楂果过敏的,依照贺元稠对卫绾的上心,不可能会将山楂果摆在府中。
那卫绾究竟是怎么接触到山楂果的?
还恰当好地倒在自己回楼府的必经之路上。
而卫绾过敏的症状又与得了百日红的初始症状相似……
虽然卫绾突然得百日红,楼烨也觉得可疑,但是当时他关心则乱,便都忽视了。
那时朝中便有不少弹劾楼相的折子,楼烨是早有警觉的,可又突然遇上卫绾得了百日红,须得去药王谷这事,朝中那些事便暂且放下了——楼相在位这么多年,尽管一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也没有一天是不被弹劾的,回顾历代丞相,即便是过世后人人称道的清平大善之人,在位时也少不了时时挨骂。
楼烨便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便即刻带了卫绾动身去药王谷,毕竟卫绾的病,也紧急多了。
卫绾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仅仅是这么一点细微的表情,楼烨便明白了。
联系这几人的反应,楼烨很快便将事情串联了起来,他气得几欲发笑。
“小绾,还在那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这么个破地方,你待着也不嫌染上晦气!”卫歆不耐烦地催促道。
她上下瞧了瞧空荡荡的楼府,这个曾经让她屈辱,把她扫地出门的地方,她终于将它踩在了地上。
楼家,谁还稀罕呢?
卫歆眼中带着得意,以后谁还敢瞧他们母子不起呢?
卫绾像是没听到卫歆的催促,他一双眼睛都紧张地看着楼烨,他看到楼烨眼中的震惊,看到楼烨眼中的怒不可遏,最后都慢慢变成了锋利的冰冷。
“白恒。”
楼烨也看着卫绾,良久,他冷声喊道。
即使是这个时候,楼烨也不允许旁人看他楼家的笑话。
白恒知道楼烨的意思,带着余下的家丁将陈家的人一并赶了出去。
终于安静了。
剩下的,便是家事了。
“所以,没有人得百日红,你的过敏也是你自己故意弄的。”楼烨目光锁着卫绾,面无表情道。
他说的是问句,无比肯定。
“得病是假的,服软是假的,甚至……”楼烨停住了后面的话,兀地自嘲一笑,“卫绾,为了将我引开,你当真是费尽苦心,能屈能伸啊!”
楼相在相位多年,久居高位,难免会一时失了警惕,若是能将楼烨支开,那抓起楼家的把柄来,也轻松许多。
楼烨话说得缓慢,语气算得上是平静,然而听在卫绾耳中,却无异于闷雷。
一声声的,敲在卫绾心上,直敲得他肝肠寸断。
卫绾红着眼眶,张了张口,却是哑然。
“是报复吗?这么恨呐……”
楼烨勾唇,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他到底是没能忍住,赤红着一双眼睛,低吼道:“那如今,你满意了吗?!”
楼烨孑然一身地站在空旷寂寥的院中,身后是萧瑟的枯树,满院荒败,衬得他整个人身形更加单薄。
不是,不是的……
“我……”
卫绾一直摇头,想上前,却又不敢,眼泪滚滚而落,泣不成声。
“为什么……?”
楼嫣然怔怔地看着卫绾。
陈家的人来了一通,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被赶走了,如今她两个哥哥在院中对峙,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楼家如今这样的情况,卫绾难脱干系。
卫绾说不出话来。
“你联合陈家的人……你为什么要……!”
楼嫣然眼中神情伤痛到无以复加,“绾哥哥,你知道吗,小时候奶娘同我说,你是我的克星,要我离你远一点,我没有信,如今,我后悔了……”
其实不止奶娘,小时候,她身边的人几乎都说过这样的话。
她尚在娘胎的时候,母亲就因为卫绾母子被气得动了胎气,以至于她早产出来,体弱多病,七岁的时候,大冬天的落入水中,虽然最后是卫绾救起了她,但那时府中也不少人怀疑就是因为卫绾在,她才跌落水中的。
后来被楼夫人发现下人乱嚼舌根,打发了几个,又严惩了其余人,这事才不敢再有人说。
而今,又是因为卫绾,她家破人亡了。
楼嫣然眼中含着泪,看着卫绾,最后一字一顿道,“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卫绾心中大痛。
眼前晃过一片亮白,他下意识闭眼,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三哥哥!”
楼嫣然惊呼一声,卫绾睁眼,面前的匕首被楼烨截住了,楼烨空手握着匕首,已经有刺眼的血顺着握起的拳头流了下来。
“嫣儿,松开匕首。”楼烨沉声道。
楼嫣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楼烨,“你还要护着他?他……”
“嫣儿!”楼烨打断楼嫣然的话,“听话,松开匕首。”
楼嫣然咬着唇,眼中水雾蒙蒙,最后终是一跺脚,松开了匕首。
楼烨用那只完好的手,将妹妹的脑袋按在肩上,他一下下抚着楼嫣然的头发,轻声道:“无事的,嫣儿莫怕,还有哥哥在。”
细微的哭声泄了出来,好一会儿,楼烨才放开楼嫣然,吩咐婢女,“扶四小姐回去休息。”
所有人都走了,院中只剩下楼烨和卫绾二人。
“三……”卫绾颤声道,想解释。
楼烨却没给他机会开口,他拽着卫绾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
“不是一直喊着要走吗?现在我让你走,滚!”
楼烨冷声道,一把推开门,将卫绾推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撞到了肚子,卫绾觉得腹中一痛,然而此时他也没有空理会这些了,卫绾忙不迭地爬起来,身体卡在关上的门缝中。
“不滚,我不滚,”卫绾紧紧抱住楼烨的腿,哭地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他不敢松开手,于是只能偏头用肩膀的衣裳胡乱蹭干眼泪,“三哥哥,你听我说……”
“松开,我不想听。”楼烨面色冷然,不为所动。
楼烨扯起卫绾的手,然而这一次卫绾不知道哪里的力气,死死地抱着楼烨的腿,就是不肯撒手。
卫绾哭道:“你别赶我……我不走,我错了,我可以解释……我可以……”
“为什么不走?”楼烨打断卫绾的话,他捏起卫绾的下巴,俯身,表情厌恶,“留下来上赶着给我肏吗?当真是同你娘一样下贱,可惜我如今看着你这张脸,只觉得恶心。”
卫绾愣住了,眼帘微张,他看着楼烨,对方眼中头一次露出那样避之不及的厌恶。
“不对,你是故意这样说的……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都不走……”卫绾吸了吸鼻子,他仰头看着楼烨,乞求道,“别赶我走,三哥哥,我……”
楼烨手中一顿,心中一时百般滋味,但也不过一瞬。
“卫绾,你哪来的脸,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厌恶你?”
楼烨手中用力,狠硬地扯起卫绾,向外一推,眸色冰冷,“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现在,给我滚!”
门在卫绾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
“不要!”卫绾扑上去拍门,“开门!三哥哥,你开门!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不会再骗你了,真的不会再骗你了,你开开门……”卫绾一边抹眼泪,一边拍门喊道。
可他喊了许久,里头也没有动静,更遑论给他开门。
“你信我一次啊……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我解……”
卫绾口中徒然顿住。
即便楼烨开门了,他能怎么解释呢?
骗他去药王谷是真的,间接害了楼家是真的,即便他亦是不知情,但事由他起,如今楼家这样,他难辞其咎。
他还能如何要求楼烨别敢他走?
卫绾靠在门上,眼中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又出现了一双金绣黑底靴。
这场景似曾相似。
当初他被拒在将军府外头,这人似乎就是这么出现在他面前的。
那黑靴的主人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绾绾,同一只流浪猫,爷不想再捡第三次。”
卫绾愣愣的,半晌后,用红着的眼睛看他。
祁钰眼神温和,里头夹杂着些无奈,他将卫绾抱起,却受到了阻力。
祁钰抬眼看他,也不催促。
卫绾的手紧抓着祁钰的衣襟,良久后,才哑声道:“我没有同我娘合谋……”
“我知道。”
“我没有想害楼家……”
“我知道。”
“我……”眼眶中的泪又掉了下来,卫绾靠近祁钰,他仰着脑袋,眼中带着祈求,“你可以……可以帮帮楼……”
“绾绾,你这是强人所难了。”祁钰缓缓道。
手中接了卫绾落下的一滴泪,祁钰顿了片刻,抬手,继续给卫绾擦眼泪,“你那么聪明,应该清楚的,这段时间,被扳倒的不止楼家,还有王、李两家,五大世家顷刻
间倒了三家,若没有上头那人的意思,可能吗?即便是祁姓子孙,被削藩的削藩,入狱的入狱,也不少了……”
若非前段时日他让老侯爷递上兵符,卸甲归园,恐怕他镇北侯如今也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祁钰叹了一口气,“圣上年事已高了,这些老将、老相,圣上自己压得住,但年少的皇太孙却未必,主少臣强,圣上岂会安心?”
“相比起王、李两家,对楼家已是圣上手下留情了。”
其实楼家这事的根本不在卫绾,是龙椅上的那位铁了心地要将楼家一把铲除,卫绾只是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无论有没有卫绾,楼家这场劫难都难逃,只不过是分个迟与早的事。
门里头那人想必也是心中清楚,若不然不会就这样将卫绾推出来。
祁钰抱起卫绾,最后道,“事已至此,这是楼家的命数,谁也帮不了。”

104
104罪孽加身
楼烨将楼嫣然送到了陆府,自己则是到了午门外,长袍一撩,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天蒙蒙亮,便陆陆续续有穿着朝服的大臣来到午门,等着入朝。见边上跪着的人,或是无视,或是白眼以待,却是无一人理会他。
人来来往往,最后归于冷清,直至日落山西,紧闭的午门方才缓缓而开。
穿着大红蟒袍的总管太监赵吉祥慢慢走了出来,看着面前跪了一日、唇色已然发白的冷峻年轻人,眼中神色复杂,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永盛五十年,曾经连中三元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冷傲轻狂的楼家三少爷入了臭名昭着的锦衣卫暗夜司,成为了圣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自此也只能活在暗夜中,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
静慈庵外。
“嫣儿……”卫绾忍不住出声。
楼嫣然立住,她微微偏头,曾经眼中的天真无邪不在,变得冷冰冰的。
“你若……”卫绾喉中艰涩,“你若是不喜欢在陆家,我可以照顾你……”
“你照顾我?”楼嫣然冷笑一声,“害得我楼家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不就有你的一份吗?你叫我让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人照顾我?”
卫绾心中钝痛,“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莫要伤害了自己,他……”卫绾闭了闭眼,“嫣儿,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楼嫣然默然许久,最后还是抬步。
“你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于我来说,便是极好。”
朴实的门在卫绾面前合上,他最后见的一眼,依旧是楼嫣然冷漠决绝的背影。
卫绾脱力地跪了下来,手抵着自己的额头,眼泪一滴滴滑落,心口难受地无以复加,仿佛有一柄钝刀,一片片地磨着他的心脏。
楼家没了,楼烨走了,嫣儿入了静慈庵。
他……罪无可恕。
***
卫绾下山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了,他脑中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面前突然被人挡住了,他抬眼,面前的人面容熟悉,却又陌生。
“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贺元稠眉头紧皱。
卫绾沉默不语。
贺元稠眼中有怒,却依旧克制了下来,“下人说你来找我那日听到了我母亲与我的对话,我并非要隐瞒你,只是觉得我可以处理好这些事,即便没有子嗣,我此生也只会娶你一人,你就这般不信……”
“当日二姐姐生产,楼烨要出去寻大夫,围在楼府外头的士兵是你贺家的人。”卫绾闭了闭眼,打断贺元稠,“你与楼家何仇何怨?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之前贺元稠带他去过细柳营,贺家练兵也没对他有所顾忌,他记得那些士兵穿的黑甲,与当日拦着楼烨的那群士兵所穿的,一模一样。
贺元稠脸色一顿。
卫绾自嘲一笑,心口那钝刀割磨的痛感又起了,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有些支撑不住地撑着墙面。
“让开。”
贺元稠没让,沉声道:“他昔日谋我命,今日夺我妻,算不算仇?”
卫绾瞳孔一缩,眼中痛色更深,原来,又是因为他……
“那我二姐姐呢?我二姐姐与你有何怨?她身怀六甲,不过是要出去寻一个大夫!你为何让人拦着!”卫绾落泪,忍不住低吼道。
“当日拦着楼烨的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下的命令,”贺元稠道,“你二姐姐一事,是因为楼烨往日行事嚣张,与陈道有隙!所以陈道才与他作对……”
卫绾身形一晃。
“阿绾?”贺元稠看卫绾脸色不对,担忧道。
卫绾靠着墙,勉强站住,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楼烨与陈道有隙,是因为我。”
“元稠,我信你不会为难妇人,可当日,你为何不在?”
“围着楼烨的那批人,即便不是你的人,也是你贺家的人,没有你们的允许,陈道如何指挥得动?皇上本是派你贺家去围楼府,但那日却变成了陈道,他想报断腿之仇,而你……”
卫绾压下喉中涌上的腥甜,继续道,“陈家是太孙一党的人,你知陈道曾与楼烨有隙,便默许了,这样既可卖陈家一个脸面,又可借他的手刁难楼烨,我说的对吗?”
贺元稠沉默了下来。
卫绾拳头捏紧,自嘲地笑了笑。
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推开贺元稠。
“阿绾,你去哪?”
贺元稠着急拉住卫绾,却被后者甩开了。
“别碰我!”卫绾道,“别碰我,也别跟过来……”
他们,没有往后了。
卫绾摇摇晃晃地离开,贺元稠放心不下,要跟上去,却被突然来到的人给拦住了。
“少爷,公主请您回府一趟。”
贺元稠面色冷硬,“让开!”
“少爷,公主有令,务必带您回去,还请少爷莫为难小的。”
贺元稠抬眼,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卫绾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
“绾绾?”
卫绾眼前一黑,正要软倒跌下,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揽住了。
短暂的晕眩过后,卫绾抬眼,他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镇北侯府外头。
“怎么了?出去一趟面色就这般憔悴?”祁钰眉头微蹙,一把抱起卫绾入府,又吩咐身后的邬应,“速去找郎中来!”
卫绾眼眶红得厉害,心口疼,腹中也疼,他紧紧揪着祁钰的衣襟,用力到指尖泛白,“我……害二姐姐寻不到郎中,最后血崩而亡的人……是我……”
人人都是帮凶,可他是罪魁祸首。
卫绾心口绞痛难忍,泪如雨下。
他总是想着两全,然而到头来,母亲埋怨,兄长携恨,所爱离心,最终只落得个孤苦伶仃,罪孽加身。
……
第二年,初秋。
郊外,镇北侯名下的一座私宅内,一声婴孩啼哭的声音响彻天际。
——
我真的是文笔稀烂,写了好几遍了,还是这样,算了,大家随便看看吧
往事部分都结束了,下一章时间线就跳回去了

105
105“不过是多了一个爱明琅的人,紧张什么呢?”
这心头血难取,取血之人若是有一个不稳,留下了创口,便可能是永久难愈合的伤口,甚至极有可能丧命。
姜楠虽然看着年轻,但手法极其老练,半盏茶的功夫,楼烨便从里头出来了。
要喂蛊虫,所以那心头血取的量也不少,饶是楼烨身体健壮,姜楠又塞了个药丸给他补血,他出来时,也是孱弱得唇色发白。
楼烨这样子,自然不能再盘问卫绾,只得先被领去休息了。
是夜,暮色四合。
祁钰推开门,见卫绾仍守在祁明琅的床边。
“青蓉说你晚间吃得少,饿不饿?我叫他们煮碗肉粥上来?”祁钰走过来,道。
卫绾一直垂着眼帘,良久才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什么胃口。”
离得近了,祁钰才看清卫绾眼底已经浮现的黛青,他心底叹了一口气,抱起卫绾,让他坐在自己怀中,“不必担心,姜楠不是说了,待那蛊虫养好了,明琅就无事了吗?”
卫绾没说话。
他垂眼看着祁明琅,那样小小的一个人,缩在被褥中,脸蛋圆圆的,面庞白皙,面上还带着孩子独有的婴儿肥,可爱漂亮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个漂亮金贵的小人儿,应该是上天的宠儿才是,偏偏自小体弱多病,伴着汤药长大。
“我有些累了。”卫绾脑袋向后,靠在祁钰的胸膛上,倦道。
“那我抱你回去休息?”祁钰摸了摸卫绾的脸,心中怜惜,“青蓉会守在这里的,待明琅醒了,你再过来?”
卫绾闭上眼睛,猫儿一样的缩在祁钰怀中,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祁钰无声地笑了一下,轻轻抱起人离开。
夜里,他躺在卫绾身边,身边早早说累的人翻来覆去的,没个消停。
“睡不着?”祁钰长臂一扫,揽着卫绾的腰将他带了过来,“还在担心什么?”
黑暗中,借着朦胧的月光,祁钰似乎是看见卫绾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良久,卫绾才迟缓道:“他……知道明琅的身世了……”
那个“他”,指的应当是祁明琅的生父——楼烨了。
“所以?”祁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
卫绾的声音低了不少,“我不知道……”
祁钰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是多了一个爱明琅的人,紧张什么呢?”
卫绾一怔,抬眼看他,视线在黑暗中相撞,祁钰低头吻他的眼角,“今日是不是又偷偷哭了?”
“……没有。”
“说谎,你每次一哭,这儿便红得厉害,方才在明琅房中我便想问了,”祁钰道,又揉了揉卫绾的脑袋,“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便别想了,胡思乱想不过徒增烦恼,一切还有我呢,不是吗?”
这话听得耳熟。
卫绾默然,当初祁钰带他出去散心,在马车中也说过这样的话,他那时抵触极了,如今……
如今怎么就这样放心他呢……
卫绾错开视线。
两三年过去了,祁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对事事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
“总归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混蛋——即便是他实际上的亲爹,要想怎么样,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不是吗?”祁钰含着笑,语速徐徐,“所以,绾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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