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满堂红》 01『1937秋晨上海滩十六铺码头』
“三爷,船到了,太太们等您呢。”
杨衔玉仔细看了眼她的七房姨太太,三个坤子四个坤女,个个闭月羞花,世事无谙,身在乱世之中,日日蝴蝶晓梦。
“春林,”摘下帽子对着倚在船舷上的家眷们挥了挥,淡淡道,“春林,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三爷……”
她拍拍羊毛氅立领旁的灰,摘下手套,点燃一根雪茄。
洋帽子洋靴子洋袍子洋烟,成什么了。
还得是长袍布鞋合衬。
米字旗旭日旗三色旗……在眼前飘着,一面面立在船脑袋上。
堂堂红帮龙首,逃跑南洋,呜呼可笑。
梦做久了,都快忘了我是谁了。
排版原因,以下内容为凑字数
◇每章长度不定,就像是剧本的场次
◇abo设定(嫌长跳过不影响正文阅读)
基本与abo的通用设定一致。
补充:乾即是alpha,坤即是oga,胤即是beta。坤子特指男性oga。乾女可娶妻立祠承家世,坤子其身为罪,引为末耻羞言。乾坤胤之体虽生时既定,然幼时非验之不察,12-14岁分化,乾坤始得信香(信息素)坤者亦有情汛(发情期)。乾女有茎,藏相于体,有女道而不孕,外观之,与诸女无异。坤子后径通宫腔,分化后肌骨渐作姣柔,胸微隆,可泌乳。乾坤合则成契(标记)。胤可孕无汛,胤男有宫而少孕。郡字代称乾女,如小郡,郡姐儿,郡爷,郡王。继承顺序:乾男乾女胤男,此属性效力大于年龄长幼(其中皇位只传男性),余者无权继承王位宗室,只能旁传(但财产依然可以继承),为继香火不外嫁则需招赘。坤子不可为正妻,坤子所出子嗣继承顺序排最末。寻常人家坤子若为独子,基本没人嫁,权贵人家坤子外嫁也只能给人做妾,为了脸面,生了坤子都不会通知亲戚,比如满月酒这种是没有的,一般会留在家中圈养甚至隐瞒身份(坤女也会被圈养但是不会被“隐形”,且可出嫁为妻)。等于说坤子都遮遮掩掩不可抛头露面否则就是很丢人很不成体统的,更不可明着身份招摇过市,那是男妓才会做的。信香(汛期才有)不能给契主之外的人闻到,如果外人知道契子的信香,契主就可以“七出”,单方面毁契。坤子必须“清白”,反之就是淫荡轻贱不知检点之徒。坤子的胸虽然只比别的男性稍微软一点涨一点,并不很能看出来,却需要缠胸,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勾引”。这样的话,坤子自然不可和其它男性一样赤裸上身,就很容易被发现坤子身份,接着就会被欺辱调戏,挺悲哀的。(没办法就是歧视这个属性,都不想要坤男基因,不想生出坤子,而坤子生坤子概率高,所以坤子在比例里也极少,一边没有地位一边又物以稀为贵是抢手玩物,境况凄惨)。其他还有一些细节就正文里看吧。

02『1905冬夜北平南城沟』
“柳三,你去看看!”
说话的是个年有九岁的魁胖小子,名叫江乾虎。
“师兄,”回话的少年比他大两岁,却看起来稳重许多,“火折子!”
小胖子从棉裤裆里掏出家伙什,那少年已经纵身一跳落到河边上了。
水面映着月光像白练绞成花,水声呼啦啦的,火光一照,竟是个落水的孩子!
孩子不哭不闹,紧闭着眼睛,喘着气,通红的小手紧紧攥住一块冰沿子,脚下不住地踢蹬,努力把小脸浮出水面。
柳三见状哪还顾得上冷热深浅,大步直迈进水里,好在岸边有坡,才淹了半个身子就够着了,他用尽力气把孩子捞上来。
棉袄浸了水重得像铁,也不知道这孩子撑了多久竟没沉下去。
他刚用手抹了孩子的脸,小娃娃就哇哇地吐了一地的水,两眼红通通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又大又有神,漂亮凌利,还没有三尺多长的小人,气势倒不小。
“挞浑贝(你是谁)?”听声音像是个小男孩。
“啊?”柳三没听懂他说什么,只是想着这么冷的天湿着身子要生病,得赶紧离开,忙问他,“你家在哪?我带你回家。”
“挞浑贝?挞蒙古勒尤(你是蒙古人吗)?”
突然,火光凛凛地照亮了半边天,气势汹汹的三个大汉举着火把在河对岸喊道:“喂,小子,放下他!”
少年警惕地把男孩抱在怀里,拔腿就跑。
“柳三!你抱着他跑不快!”
“那帮人不像好人!”
眼见着奔到街上,来往的有人了,两个人才喘着气歇下来。
柳三排出两文钱摆在茶摊上,要了碗茶水。
“巴雅尔拉。”男孩小声喃喃。
“你说什么?你会说汉语吗?”
“他说谢谢,这是蒙古语。”路过的老脚夫挑着担子道。
“谢谢。”男孩很不习惯地看着柳三重复了一遍。
柳三问:“你家呢?”
摇头。
“我问的你听懂吗?”
点头。
“你、谁、是?”
这句柳三勉强听懂了,“我是柳三。”
“柳三。”小男孩好像真的在记,“我,乌梁海,杨。”
“你姓杨?”原来他能说一点汉语啊。
男孩点了点头。
“名字呢?”
摇头。
“那,”他看了看男孩手上的盘龙金钏,想着那帮人定是见财起意才追他,灵机一动,“就先叫你杨小钏吧。”
“你,柳三,我,杨小钏。”
他笑,伸手揉揉脸:“小钏真聪明,以后就跟我吧。”
男孩拧着眉歪了头,这句该是没听懂。
柳三牵起杨小钏的手:“我说,跟我回家。”
杨小钏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儿。
排版原因以下为凑字数
◇abo设定(嫌长跳过不影响正文阅读)
基本与abo的通用设定一致。
补充:乾即是alpha,坤即是oga,胤即是beta。坤子特指男性oga。乾女可娶妻立祠承家世,坤子其身为罪,引为末耻羞言。乾坤胤之体虽生时既定,然幼时非验之不察,12-14岁分化,乾坤始得信香(信息素)坤者亦有情汛(发情期)。乾女有茎,藏相于体,有女道而不孕,外观之,与诸女无异。坤子后径通宫腔,分化后肌骨渐作姣柔,胸微隆,可泌乳。乾坤合则成契(标记)。胤可孕无汛,胤男有宫而少孕。郡字代称乾女,如小郡,郡姐儿,郡爷,郡王。继承顺序:乾男乾女胤男,此属性效力大于年龄长幼(其中皇位只传男性),余者无权继承王位宗室,只能旁传(但财产依然可以继承),为继香火不外嫁则需招赘。坤子不可为正妻,坤子所出子嗣继承顺序排最末。寻常人家坤子若为独子,基本没人嫁,权贵人家坤子外嫁也只能给人做妾,为了脸面,生了坤子都不会通知亲戚,比如满月酒这种是没有的,一般会留在家中圈养甚至隐瞒身份(坤女也会被圈养但是不会被“隐形”,且可出嫁为妻)。等于说坤子都遮遮掩掩不可抛头露面否则就是很丢人很不成体统的,更不可明着身份招摇过市,那是男妓才会做的。信香(汛期才有)不能给契主之外的人闻到,如果外人知道契子的信香,契主就可以“七出”,单方面毁契。坤子必须“清白”,反之就是淫荡轻贱不知检点之徒。坤子的胸虽然只比别的男性稍微软一点涨一点,并不很能看出来,却需要缠胸,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勾引”。这样的话,坤子自然不可和其它男性一样赤裸上身,就很容易被发现坤子身份,接着就会被欺辱调戏,挺悲哀的。(没办法就是歧视这个属性,都不想要坤男基因,不想生出坤子,而坤子生坤子概率高,所以坤子在比例里也极少,一边没有地位一边又物以稀为贵是抢手玩物,境况凄惨)。

03『1906春日北平南城老弄江家戏班』
“柳三,你快看!”
小孩儿撒尿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搭理他。
“他蹲着拉尿!”江乾虎弯下腰从两腿之间倒着看,“他……好像是个女的,没鸡巴!”
柳三一把把他拉起来:“你别瞎扯蛋!”
这杨小钏来了有小百天,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过,戏班子里上下五十几口人还能男女不分了?
“不信你自己看?”
要真是个女孩儿这么看也不合适啊,男女有防,但是江乾虎说话又不可信,许是在诓他……于是便低下头去……
“没骗你吧?”
倏地一下后退开来,一个好奇就成了耍流氓,柳三脸红了。
“你们不去练功在这闹什么?”班主江传礼托着个旱烟袋踱过来,“去去,压腿去!”
江乾虎迫不及待地上前告诉他爹,杨小钏是个女娃。
“喔,”江传礼微微扬了扬头,紧嘬了几口烟,语气像要说服自己,“更稀罕了。”
他早先留下这个六岁娃子,就是相中她那把铁鼓金钟赛的嗓子,又磁厚又敞亮,再加上模样生得俊俏,双目炯炯,盘靓条顺,是个唱戏的好材料。倘若祖师爷赏饭,没准能成个大花脸,要是真出个大净角儿,那整个班子可就鸡犬升天了。
可惜了,是个女孩儿。
“老爷,不是也有那女花脸成了名角儿的吗?”老仆王祥看出他的心思。
“你是说霸金枝,”三十年前,风头无二,帝后亲赏,王相与游,“可人家是女乾。”
“指不定小钏能成个女乾。”
“哼,她有这龙凤命?”江传礼摆摆手,“就算一百个女人里能出一个女乾,一万个女人里也出不了一个唱花脸的嗓子,她杨小钏才六岁,现在听着成没用,等过两年换了嗓再听不迟。”
“那您的意思是?”
“打明儿起让她转唱花旦,别跟帮小子浑一起,没女孩儿样子了可不成戏。”
女净角儿?他可不敢指望。
江传礼不是什么两脚凌空的人,巴望杨小钏能成净角儿,就好比抬手盲射,却在百万大军之中直取敌将一箭穿心。
扯淡的事。

“师兄!”
杨小钏抓了个油饼子往柳三身上按。
“哪来的饼?”
“师父,耍刀,人我给,你吃。”
戏班子没戏唱时就去天桥划个场子卖艺,翻筋斗飞旋子,耍点拳脚赚钱。小钏会翻跟斗,学东西又快,跟着戏班子里的老丑练了一个月,就能耍好几套把式,路人看了欢喜,就常赏她吃的。
“小钏自己吃吧,”柳三忙着从井里挑水,“帮师兄把辫子撩开。”
“这小丫头倒是听你的话,”临街的药铺老板娘笑眯眯地路过,“我们别人都管不听呢。上回薛瑶脸上被她挠了三道印子,现在都没消呢。”
薛瑶是薛贵的独女,比杨小钏大两岁,常常偷跑来戏班子里找柳三玩。
柳三一听,赶紧放下桶,揪着杨小钏衣领把她的圆瓜蛋子一样的后脑勺往下按:“你欺负瑶儿妹妹了?快给薛妈道歉!”
杨小钏梗着脖子戳在哪儿就是不低头。
柳三只好紧着给人赔不是:“薛妈,对不住,小孩子没规矩,我会好好训她的!瑶儿妹妹没事儿吧?”
薛姨娘依旧笑着:“哎呀,小孩子家的,打打闹闹的不打紧,就是这么小就没爹娘教也怪可怜的了。”
柳三笑脸相送,师母的病可都指望着薛家照顾。
女人走远了,杨小钏把饼扔柳三身上,撅着嘴争辩:“她说我没娘养,我打她,她打不过,她丢人!”
小小的人气性倒不小,柳三弯腰把饼捡起来扔给一旁的看门狗,“委屈也别糟蹋粮食。”
杨小钏背转身去,坐在井沿上置气。
柳三把她抱下来,心想小祖宗你胆儿可真大,也不怕掉井里淹死!
“以后有事儿和师兄说,不准自己胡来,”柳三给她抿了抿嘴角的油渣,“听见没!”
“嗯。”杨小钏搂着他脖子把脸贴他肩上,算是和好了。
应是应了,可该闯祸还是闯祸。
小半年里,丫头的脸上手上总是带着伤。
“又跟谁打架了?天天练功不累啊?还打架。”柳三问也不吭声,晚上给她那铜盆子接热水擦洗,见了只能干心疼。
“阿爸告诉我,谁惹麻烦,就要打,打服气。要巴特尔做(英雄),不能诺木做(懦夫)。”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但你得记着,唱戏的不能破相,你个小东西要是有良心,就给我收敛点吧。就算你有理,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入了江湖就脱不了身了,早晚要还债。女孩子家还是学学人家薛瑶,安分点好。”
杨小钏就不喜欢薛瑶:“薛瑶,诺木,柳三,诺木,小钏,巴特尔!”
柳三哭笑不得。
“小钏,赶明儿师兄帮你搬去隔
壁屋头吧,女孩子不能老和我睡一屋。”
“不要!”杨小钏一口回绝,抱着柳三的腰耍赖,“小钏要和师兄睡一块。”
“又凶又赖,你可真行。”柳三没辙,看来这分屋之事只能慢慢来了。

04『1907夏昏北平天桥』
年岁不景,家国动乱,街头巷尾的戾气也重。
不知起了什么口角,江家戏班子里一个后生和街边纳凉的东洋车夫推搡起来。
“号外号外——京奉铁路通车,京奉铁路通车!”
一个小孩赤脚跑过。佯装卖报,却像个小猴儿一样敏姐地一弯腰,一下子顺走了戏班子摆地上的锡盘里的银钱。
对街一个脚夫跟他使了个眼色,这小子就把一两银子放在杨小钏的衣袋里。
“唉唉,你们谁家的臭丫头偷我钱!”光膀子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走上前找茬。
火药味的乾香炸裂扩散,就像是烈酒一样上头,他身后一排的壮汉不屑地笑着,都是如出一辙的豪横表情,一伙拉车的乾元拉帮成派,整条街上无人敢招惹他们。
班子里别的孩子大人都不想惹麻烦,只有柳三挡在杨小钏跟前。
男人推开柳三,一下子把小钏提起来,口袋都翻出来,叮铃啷当掉了一地,有花生豆子,狗尾巴草,半截小连环画,还有那一两碎银。
“我没偷,混蛋!我没偷东西!骗子!”小钏挣扎着边喊边踢。
“臭丫头,胆挺肥啊?”男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下九流的孩子,又没爹没娘,挨个揍也是常有的事,没人管。
可柳三真是个好哥哥,就算那人一个顶他三个身量,仍是毫不犹豫就飞起一脚踹在了那油亮的脑壳上。
同辈里他是最吃苦肯学的,又是大小练的武生,一出手跟个小豹子似的,身上功夫漂亮得很。
那壮汉失了脸面,扔下小钏就朝柳三打来,沙包大的拳头向少年清俊英气的脸砸去,少年蕴着怒气,沉着冷静,脚下辗转腾挪,任对方招招紧逼,一一闪身躲过。
摔几跤也就罢了,这乾元恼羞成怒手上不留分寸,万一打中了可要出人命!戏班子里的男人们纷纷上来拉架。
谁成想晚了一步,乾元一脚踹中柳三肚腹,少年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大喘了几口气就晕将过去,任人怎么摇晃叫喊都毫无反应。
一看出事了,那帮脚夫早没了人影,四散在尘埃里。
围观的凑热闹的人马蜂一样把柳三围起来,指指点点的,各有说道。
杨小钏一声声呼喊着“救命”,无助地看向周围麻木的人脸,“大夫!有大夫吗!救命!”
人群依旧是叽叽喳喳地,看戏似的,往里边挤,都想看那倒在地上的小子是死是活,咽没咽气,要是没咽气,那可不敢错过了,得亲眼看见才不亏。
西边浩浩汤汤来了一队人马。
“看这沙尘,天要刮大风。都散了!”一个老官家从轿子里探出手来,“让洋人见了这,丢人。”
他身后是漆黑锃亮的四轮铁皮子。
老百姓哪见过这东西,一听见洋大人来了,吓得一个个拔了脚,自觉地避开了,他们退到两旁,从黄土飞扬的道边上抻出脑袋来像是被提着脖子的鸡。
同辈里排行老大的武生赵小年把柳三扛到背上,一伙人奔回院子。
飞沙走石往人嘴眼里灌,半盏茶的功夫,天就黑蒙蒙地伸手不见五指了。
人围了一屋子,个个满头汗,杨小钏坐在床头上紧紧抱着柳三,脸贴在他脸上,喘得一抽一抽的,急得两眼掉金豆。
薛贵被请来看诊,他一手号着脉搏,一手捋着胡子。
江乾虎手里的油灯歪了下,灯油撒出几滴落在柳三手上,他的眉头一皱。
“有反应了!”
薛贵道:“人都出去,虎子,把你爹叫来。”
“我爹上市上置货了。”
“那我就坐这儿等。”
杨小钏看了眼江乾虎,干脆跳下床:“我去找!”
“哎——”还没等他接话,人就蹿了出去,像是头撒开丫子狂奔的马驹。

“师父……”
“醒啦?”江传礼亲手给他端了药,一勺一勺往嘴里喂。
柳三受宠若惊,黑亮的眼里盛满疑惑。
“三儿真是越长越秀气了,”江传礼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咱不练武生了。”
“您说什么?”他的眼神困惑里多了担忧,急切地左右来回扫,“三儿犯错了您责罚我,求您别赶三儿出门,三儿还没报答您的收养之恩,怎么能——”
“不是师傅要罚你,是老天爷的意思。”
“我……”刚开口,突然身下传来一阵温热,像是尿了裤裆,但更湿滑……怎么是从后边儿……
“三儿?”江传礼关切道,“身上疼?可别是踹出毛病了。”
“师父,您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心思通透如柳三,大抵是猜到了。
“乾坤自有定数,梨园规矩你是知道的,转了坤命,往后不能唱了。”
柳三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是个坤子。百里无一的事儿,怎么就落到他头上……
“小钏,”江传礼把门口的
丫头叫进来,“让你师兄歇歇,你照顾他,给他跑腿。”
“是,师父。”
杨小钏陪柳三就那么坐着,昏黄的油灯灭了,她去给添上。
“小钏,天不早了,你先睡吧。”
“师兄不睡我不走。”
柳三怎么睡得着呢?
他记得七年前刚来戏班子,年纪和小钏刚来时一般大。
荒年流民,父母病死路上,两岁的妹妹奄奄一息,他将妹妹藏在草垛子里,乞讨吃食,回来已不见人了。不知是被人抱走,还是教狼叼走了。
后来他喝了脏水染上痢疾,倒在巷口。野狗围上来,呜呜地叫着,干瘪的肚子壮了它们的胆子,竟觊觎起人肉来了。
是江传礼救了他,喂了碗热粥,把他带到箱车上,找了药医好的。
那时候,薛姨娘叫他药罐子,后来病好了,身子骨也渐渐长结实了,才不喊了。
第二年,他们班子里的潘老头病气怏怏快要咽气,临终前拉着柳三的手说:“孩子,我脏臭难闻,屎尿不能自顾,别人盼我早死,只有你愿意照顾我,给我送吃的,让我好死。我别无长物,年前在西街大柳树南边下头埋了点钱,就留给你了。”
“老头子我活这一辈子,窝囊,憋屈,下贱啊……”他那双混浊的老目涌出泪水,“我死了,也别办丧,一把火烧了就成,我没脸面见祖宗。”
他端详柳三那张秀朗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挣扎着直起身子:“孩子,记着一句话,别怪我乌鸦嘴,万一你要是哪天转成了坤子,千万别在戏班子里待。千万千万,跑出去……”
潘老头临死的惨状触目惊心。
在别人嘴里,他可不是什么好货色,死了也要往那糟皮囊上唾两口。
他年轻时生得俊俏,是京城有名的坤旦,年岁长了挥霍光了银钱只能入班子糊口,人都说他不三不四勾搭男人,染了花柳,后来也不知是卖艺还是卖身了,活成了笑话。谁知道老东西贱命一条倒也长寿,硬是半人不鬼地熬了八十年……
后半夜,小钏趴着睡着了,柳三把她裹进被子里,伏到桌前,写了一行字:“柳三此去勿挂,待有成后必回孝师恩。”
拖着沉重的身子收拾完行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干坐到天明。
坤子不得唱男角,唱女角的男人只能是坤子。
所以男旦,就是坤旦。
蹊跷的是,别的行当都是父子代代传,唯独坤旦不传儿。
长辈们提起坤旦二字,哪个不是讳莫如深?
“风光是风光得,可也就表面风光了。远看凤凰近看鸡。”
“扮上行头,花枝招展金孔雀,脱下裤子,屁股上没有一根毛。”
这句是骂人的脏话了,说得是坤子本就皮肤细滑没有汗毛,又卖屁股,卖得久了屁股可不更是光滑得毛都没有么?所以土话骂那些卖身的坤子叫秃鸡。只是柳三听不懂。可就算听不懂,如今真做了坤子,他谨慎的天性也让他自觉想要逃离,避于未然。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潘老头实在没必要骗他。
鸡鸣报晓,天至微明。
思来想去,还是心一横,背起包袱,提剑出户,再不回头。
天明后,江传礼见了字条,王祥问,追不追?
他摆摆手,算了,既然他小子机灵,躲过这一劫,就不造孽了。
杨小钏不明白柳三怎么突然就扔下戏班子,扔下她跑了。明明最在乎江家班子,明明功夫练得最好,明明最能成角儿的,明明……
她不明白!
“师父,为什么?师兄他为什么要走?”
“小钏,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05『1907夏日北平南城桥』
杨小钏就是不愿意和柳三分开。
她一路往南边奔去,跑穿了鞋底,把柳三堵在了城桥上。
“小钏?”他见了她,一脸惊讶。
“跟我回去。”她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柳三挣开她:“以后照顾好自己。”
“别扔下我,别……”她紧紧抱着他,眼泪渗透单衣浸湿了他的胸膛。
“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柳三无可奈何。
“你要走,我跟你走。”
“乖,别闹,我养不活你。”
“那你别走,我养你!等我成了角儿,我养你!我养你一辈子!师兄,你留下来,你留下来吧。”
“我不想做个累赘。乖,小钏,回吧。”他拍拍她的头顶。
“我不!”杨小钏上了她的犟劲儿,直勾勾地看他,“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咱们不分开。”
柳三此刻身体尚还虚弱,幽微的信香从身上散出来,腿脚也一阵阵地发颤。他怕招来乾元,拉着小钏躲到了桥底下。
天下起雨来,暴雨倾盆,哗啦作响,石拱下边挂了一道水帘子。
柳三把她的脚丫拿衣服擦干净,看着朦朦远远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头说养他一辈子。
他十三岁了,头一回有人对他这么说。突然想起来,丫头好像从未讲过她的身世:“小钏,你想家吗?”
“不想。我没有家。”她低下头去,不想回忆。她知道柳三的身世,但她不愿意讲自己的。她不想别人可怜她。
“丫头,巴特尔是什么意思?”
“英雄。”
“那诺木呢?”
“狗熊,懦夫。”
“你长大了要做英雄,师兄只想做个平凡人,你原谅师兄懦弱吧。”
“你不是诺木。”小钏嘴上不会说漂亮话,但是心里和明镜一样,她清楚柳三是什么人,柳三要是个诺木,她才不和他亲近呢。
“小钏喜欢唱戏吗?”
“没什么喜欢,没什么不喜欢。等我长大了,我要做巴特尔。唱戏也能做巴特尔吧?那楚霸王,那包龙图,多威风!”
柳三笑了,说:“那是戏里罢了,是演的,不是真的做英雄。”想来她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师兄呢,师兄喜欢唱戏吗?”
“喜欢。但是比起唱戏,更想干干净净地活着。所以我得离开。”
“为什么干干净净就非要离开?”杨小钏急得皱眉头。
“因为,”柳三自嘲地笑了,“因为师兄是坤子啊。”
“坤子怎么了?你还是你啊。”
许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弦,他温柔地看向她:“对,我还是我。”
一直坐到天黑,雷公电母才舍得收威。
不放心小钏一个人走夜路,他叹了口气:“雨小了,我送你回去吧。”
以下凑字数
◇abo设定
基本与abo的通用设定一致。
补充:乾即是alpha,坤即是oga,胤即是beta。坤子特指男性oga。乾女可娶妻立祠承家世,坤子其身为罪,引为末耻羞言。乾坤胤之体虽生时既定,然幼时非验之不察,12-14岁分化,乾坤始得信香(信息素)坤者亦有情汛(发情期)。乾女有茎,藏相于体,有女道而不孕,外观之,与诸女无异。坤子后径通宫腔,分化后肌骨渐作姣柔,胸微隆,可泌乳。乾坤合则成契(标记)。胤可孕无汛,胤男有宫而少孕。郡字代称乾女,如小郡,郡姐儿,郡爷,郡王。继承顺序:乾男乾女胤男,此属性效力大于年龄长幼(其中皇位只传男性),余者无权继承王位宗室,只能旁传(但财产依然可以继承),为继香火不外嫁则需招赘。坤子不可为正妻,坤子所出子嗣继承顺序排最末。寻常人家坤子若为独子,基本没人嫁,权贵人家坤子外嫁也只能给人做妾,为了脸面,生了坤子都不会通知亲戚,比如满月酒这种是没有的,一般会留在家中圈养甚至隐瞒身份(坤女也会被圈养但是不会被“隐形”,且可出嫁为妻)。等于说坤子都遮遮掩掩不可抛头露面否则就是很丢人很不成体统的,更不可明着身份招摇过市,那是男妓才会做的。信香(汛期才有)不能给契主之外的人闻到,如果外人知道契子的信香,契主就可以“七出”,单方面毁契。坤子必须“清白”,反之就是淫荡轻贱不知检点之徒。坤子的胸虽然只比别的男性稍微软一点涨一点,并不很能看出来,却需要缠胸,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勾引”。这样的话,坤子自然不可和其它男性一样赤裸上身,就很容易被发现坤子身份,接着就会被欺辱调戏,挺悲哀的。(没办法就是歧视这个属性,都不想要坤男基因,不想生出坤子,而坤子生坤子概率高,所以坤子在比例里也极少,一边没有地位一边又物以稀为贵是抢手玩物,境况凄惨)。

06『1907夏昏北平南城老弄江家戏班』
柳三领着杨小钏回去时,一大班子人都等在门口了,跟要拍合影似的排开。
江传礼带着夫人站在最前边,把下跪的柳三扶起来。
“三儿,回来就别走了。”
“师父,我——”
师娘哆哆嗦嗦立在三寸金莲上,拿着小帕布抹眼泪:“虽说戏班不养闲人,可师娘真是舍不得三儿啊。三儿从小就懂事儿,聪明听话,吃得苦又卖得力气,你要真走了,虎子该伤心了。”
“三儿,不唱戏了,师父也养着你,既然当初给你一碗粥吃,收留下你,哪有把你赶出去的道理。无非就是多双筷子。到了外边无依无靠的,你一个坤子怎么谋生?”
小钏虽然年纪小,却觉得这两个人的话儿不好听。
他两个一红一白地唱戏,是拐着弯子让柳三说不出不。
“师父,师母,”柳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他们磕头,“柳三听你们的。”
江传礼挥挥手让众人散了,顺着就把主意挑明了:“赶明儿师父送你去我师姐孟香莲那,看看你这条件能不能成,能成就跟着练,后边儿就看自己个儿造化了。”
“是。”柳三再拜。
?

孟香莲很是中意柳三,不仅收他作关门弟子,还新取了名字——柳含秋。又见园内芙蓉正盛,因取小字芙蓉,艺名就叫柳芙蓉。
柳三回来后和那帮半大孩子们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一个人待的多。洗澡换衣更不方便,都得和小钏她们女眷一样躲屋里来。
早先他都是和兄弟们一起赤膊掐腰地练功,辫子绕在脖子上。如今辫子已剪了去,等着和前边的头发一齐留长。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倒已是个秃鸡了。
“师兄越发像个女孩儿了。”小钏的话也不知该不该叫童言无忌。
柳三想正名,但连他自己也承认,坤子就是天残地缺的半个女人,雌雄各占一边,又该像什么样子呢?
杨小钏还很不习惯他裹胸剃头的样子。
她坐在床沿上,等柳三穿衣服。
眼见着他抽过白布来,一圈一圈地往胸前缠绕,粉嫩嫩的两粒小石榴籽儿被软软地压下去,渐渐看不出形状。
“帮师兄绑一下。”
“哦。”
她手上系着扣儿,心里却想把那绑带抽开,扯了那碍事儿的绸子,看那两个小肉珠惊忙地弹出来,颤立在那对莹白的微隆的胸上……
“小钏,以后和师兄一块儿练功吧,我跟香莲师父说捎上你。”
她乐意得很,打着滚儿躺倒在柳三面前,点点脑袋,答应得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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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香莲给柳含秋和杨小钏选了《白蛇传》的折子。含秋作白蛇,小钏作青蛇。
就这么日夜相对地练了小半年,你念一句我念一句的,勾勾缠缠,愈发腻歪起来。
二人本就同吃同住,如今更是形影不离。
可惜刚过了春分,师父就让柳三搬去阁楼上住。阁楼在后厢房顶上,本来是个闺房,后来转给江家,就空置了。
师父说阁楼隐蔽,合适坤子住。可小钏不喜欢,一是和柳三分开了,二是去那地方得先经过江乾虎的房间。
晚上柳三住进去,锁上门,正在更衣,江乾虎坏笑着从床尾冒出来手伸进内裳抱住他腰,甫惊之下,这才知他们的两间房是上下连通的。
“三儿哥,你身上好滑。”
“虎子……”柳三把他推开,“师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没个正形。”
江乾虎嘿嘿地笑着,黝黑的脸上五官乱飞,提起膀子甩了辫子咚咚地跑下楼去睡下了。

07『1908春昏北平南城老弄』

“江传礼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薛贵叼着旱烟袋,一边抓药一边说。
“怎么了?”薛姨娘探出头来,“他和你不对付了?”
薛贵往路上啐了口:“你个胤婆娘懂什么。”
“欸,怎么还冲我了!”薛姨娘嗔慢起来,“你不也是个胤家吗?”
“他江传礼有个叫柳三的徒弟模样挺漂亮,上回转坤命我给看过,我记得他的信香,麝香味。”
“柳三,不就是常和瑶儿——”
“瑶儿和那小子怎么了?别让她跟他亲近。”薛贵板起脸来,“你个婆娘鼻子堵了,没闻见骚味儿吗?好几回了。”
“闻见了,麝香味儿,满街都是。”
胤命的人虽然对信香没有反应,但也能闻见气味。麝香并不是常见的气味,猜也知道是信香。不过除非像薛贵这样号脉诊断出来外,只有入命乾坤的人才能分辨是乾香还是坤信。
薛家药铺紧邻着江家后厢房,薛贵抬眼看着那窗扉禁闭的阁楼,骂了句:“操蛋玩意儿,还传礼,呸!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就恁家那个猪崽子还能成龙了!”
他猜到了江家是想拿这捡来的便宜坤子给他江家独子当“引子”。
远远地听得脚步声。
稀罕巧了,今日内街里竟抬了顶镶金的轿子进来,落在铺门前。
里边人掀开帘子问:“江家戏班什么时候收了个坤泽?”
薛贵认出来这声儿是老太监李德庸,转身不理,薛姨娘却迎了上去,一脸堆笑:“官爷,您想打听什么?这坤家……”
见她欲言又止,老宦掏出十两银子扔地上,说起话来声调阴森:“说吧。”
“哎!您吉祥,”薛姨娘捡起银子揣在怀里,“江家有个坤旦,年十四,未出闺。”
“戏唱的如何啊?模样儿身段儿又如何?”
薛贵咳了一声。
薛姨娘看了他一眼,又笑言:“戏倒是没听过,不过是个美人胚子,身段儿也标致。”
“行了,知道了。”说完,轿子就进了江家院子。
薛贵望着门口的管家王祥点头哈腰地迎进去,说了句:“你这婆娘,也不积德,迟早毁在你这张嘴上。”
?

“李爷!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江传礼见了李德庸就如同迎驾财神爷一样,面红耳润。
“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我也不兜圈子了。听说你们这儿出了个坤旦?”
江传礼的笑面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您消息真灵。只是小徒不巧身子沉,不然定当出来见您。”
“欸,不要坏了规矩,让他好生休息,”李老太监摆摆手,“只是这出闺的第一场戏可千万要去万雀楼唱,我给捧个开门红。”
“您肯捧场那可是他的福分!”
“那你可要挑个好日子。”
“您放心。”江传礼知道他说的好日子是什么日子。好日子里才好开门红。
“还有这个拿给他,雨露来时日服一粒,上好的抑香丸,御药房做的,太后都是服的这个方子。”
江传礼躬身作揖:“恭敬不如从命,那晚辈就收下了!您慢走,唉,您慢走……”
?

“爹,柳三他是不是病了,屋子里好大的味儿。”
“虎子,你先回房,爹和娘商量点事。”
江乾虎进了屋,把杨小钏薅起来:“你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你别把他压死了!”
杨小钏挣脱下来,又扑倒到三跟前,“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啊,别吓小钏!”
好热……
柳三蹙起眉头,满额薄汗,在床上坐卧不安。
哪里不舒服?他难以启齿。
胸涨,腿软,腰酸,股间更是湿滑地溜了一路……
“虎子,帮我找师娘问问药到了没。”
小钏又抢:“我去拿!”
江乾虎抓住她衣服:“你给我回屋去!”
杨小钏不服,低头要咬他手,却听柳三虚着声音说“回去吧小钏,听话”,这才推开门出去。
天大黑了,杨小钏刚跨出门槛就听见墙根里师傅师娘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她蹑手蹑脚地伏在墙旁听——
“你又擅作主张,我要是不提前回来,指不定出什么事!”
“哎呀,我这不是操心咱们虎子吗,虎子也到转命的年龄了,都说让来雨露的坤家做引子,再把他这种年纪的小子放一块儿催催,以后能转乾命,我这不是想给虎子试上一试嘛……成了最好,不成也不妨事。”
“胡闹,又不知是偏方还是胡说的!”
“师弟,我知道不体面,可是,你就不盼着虎子成龙,咱给他取名乾虎是为啥?他转了乾命再唱花脸,气厚力足,可是如虎添了翼,不愁混不出名堂来。咱们两家世代梨园不就盼着能出个大乾元吗?”
“……”江传礼犹豫了,“你这个催,
用不用……不用……”
“哎呀,不用那什么,虎子才多大,能弄成事儿吗?就是,”说着她凑到他耳边说,“关键是每个月吃上坤乳,再是闻惯了坤信,也有用。”
“我再想想。”
“哎呀,想什么,这会儿柳三可正受着罪呢。你让虎子先去弄上,晚点我拿药给他服下,往后每个月都这样,头一天让他给虎子催乾命,夜里补上药,什么也不耽误。”
江传礼一边连声叹“作孽啊”,一边推了门进去。江夫人则鬼鬼祟祟回主屋去了。
小钏抬头,只见柳三跟个鬼似的撑在阁楼的阑干上。
“再不回去,明天我揍你。”说完他转身进去了。
小钏墙根听得不明不白,又莫名其妙被柳三的话气着了。你身子不舒服,冲我发什么脾气!
我偏不走了!
她轻盈如猫,下爬上了阁楼,蹲在地上从门缝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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