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重生被渣攻死缠烂打》 分卷(1)
《书名重生被渣攻死缠烂打》作者:飞禽走兽
文案
你爱我?
不爱。
这是何垂衣常常问武帝的一句话。
何垂衣是个替身,设法逃离武帝那日被逼死在江边,死后重生成三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根本不认识武帝。
所以,当武帝寻到他时,他问了同一个问题,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你爱我?
不爱。
后来,何垂衣信了他的话。
吃下这只蛊虫,你爱我一分,他便靠近你心脏一分。
武帝面带浅笑:不吃行不行。
你没有选择。
当夜子时,武帝于藏龙殿驾崩,心脉尽碎,咳血而亡。
食用指南:
1本文是虐渣爽文,纯甜党绕路哦(我预收文又甜又爽不考虑吗~)
2文案结局非全文结局(所以渣攻没死)
3排个雷,受不是重生到过去,而是过去的自己重生到现在
4渣攻非正攻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垂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得不到他?那我再想想办法
第1章 分道扬镳
朕绝不允许你接近他。
寒风吹开鹅毛大雪,如碎片般的雪花尽数砸向何垂衣过分苍白的脸。
紧接着,一道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彻底隔绝了里外。
铺满银白的道路经过一群鲜红色的身影,像在皮肤上划开无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何公公,天冷哩,早些回去吧。提着手炉的太监走过来,吊梢着眼,阴阳怪气地说。
何垂衣靠在石尊上,蜻蜓点水般地点头:好。
他皮肤呈现着一种病态苍白,五官犹如天神的鬼斧神工,完美到几乎刻薄,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嘴角下长着两颗血痣,轻轻一笑便消失不见。
见他反应平淡,太监冷哼转身,对旁人道:你们呀,得多向何公公学学,只要能爬上龙床,那就是皇上眼中的红人儿,瞧瞧这衣服,都是按照何公公的喜好做的。
不过呀,人要识趣些,不能碰的人千万别碰!比如夜将军,那可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钟公公说得是。
何垂衣面如常色,依旧维持着前不久的姿势。
良久,他的身体轻轻一颤,头顶和肩上的积雪纷纷掉落,他却像感受不到寒冷,用手扫去短发上的雪水。
他的发髻很奇怪,分明是一头齐肩短发,头顶却用红色发冠束起一股二指粗的辫子,长辫还直直垂到了脚踝处。
坐得够久了。他从石尊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上的碎白,是时候了。
忽然,一个巴掌大的雪团子砸在他的脚边,支离破碎的团子溅进他裸露的脚脖里,冷得他顿下脚步,蹙眉看去。
狗奴才!站着别动!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响在雪地里,何垂衣不怒反笑,对她挥了挥手:原来是小郡主啊。小郡主您过来,奴才给您团一个大的雪球。
粉衣小姑娘惊喜地说:真的吗?
当然。
他的手不经意地擦过长辫,蹲下身,很快和起一个雪球,将它递向小郡主:给。
小郡主笑呵呵地接过雪团子,刚捧在手里,雪团子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黑窟窿,那些黑窟窿越变越大,竟然变成了无数只小虫子!
啊!救命啊!小郡主大叫起来,用力甩着手,想将雪团子甩出去。
雪团子倒是甩出去了,那些小虫子全部爬上了她的手。
等宫女为她清理完虫子,何垂衣早已离去。
藏龙殿下千百石阶,一抹赤影拾阶而上。
殿前两名守卫,他们瞧见何垂衣愣了片刻,用刀将他拦住:何公公,可有皇上的圣旨?
我还需要他的旨意吗?何垂衣抿嘴淡笑。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最终将他放了进去。
何垂衣轻车熟路地摸到枕边,从暗格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蜷缩着两只蛊虫,他将蛊虫放进发冠里,蛊虫抖了两下身体,顷刻钻入长辫中。
你想要它们?这可是我的东西啊。他嗟叹道。
半个时辰后,武帝将夜将军送离皇宫。
他穿着紫金龙袍矗立于茫茫雪地,目视夜无书离去方向,不怒自威的眸子深沉又难解。
太监为他举着伞,将手炉递过去,哈腰道:听说何公公去了藏龙殿。
他斜睨太监,淡淡地问:那又如何?
恕奴才直言,何公公身份特殊,藏龙殿是皇上您的寝宫,让一个外人随意出入恐有不妥。
朕想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无书的影子,自然要给他一些甜头。武帝哂笑道。
可是,何公公已经知道您的目的皇上,何公公始终太危险,影子而已,是谁都可以,何必非要他呢?
武帝眸光一冷,厉声道:谁告诉你是谁都可以?就算是影子,朕也只要他。
蓦地又低笑起来:他知道又如何?他敢从朕身边离开吗?朕准吗?
话音刚落,一道疾走在屋檐的身影掠向了雪地,眨眼间便跪在了他面前。
如此匆忙,有何事?
回皇上,何公公打伤数名侍卫,从玄门闯出了皇宫。
风雪交加吹向天幕,身着紫金龙袍的男人愣了一瞬,旋即语气危险地问:你说什么?
何公公离开藏龙殿后径直前往了玄门,属下赶到时,他已经离开了。
片刻静默后,武帝玩味地勾起唇角,胸有成竹地感叹道:无碍,朕相信他不会轻易离开京城。
离了京城还有谁护着他?朕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备马。武帝吩咐道。
骏马飞奔在漫长古道,无时不刻落下的雪花已经追赶不上它的速度,街边有举伞行走的路人,当骏马驶过时,就如一道疾风,掀起女人长长的青丝,女人飘起的青丝还未垂下,迎面又奔来一群马匹。
马背上有人高声喊道:路面滑,快追上去。何公公不过是一位奴才,千万不能让皇上出了差错!
吁!骏马猛地停在城门前,当看到那道赤影时,武帝眸色深了深,微微喘着粗气,对城门前拦住他的守卫说:让他走。
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垂衣动作一顿,隔了瞬息,才回过头。
他拉紧斗篷,掀开帷帽前的黑纱,唇边扬起一抹诧异的笑容:没想到你会来。
武帝御马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轻蔑,戏弄道:看在你与朕的那些情分上,朕来送送你。
何垂衣受宠若惊道:那些不值一提的东西,皇上竟然还记得。
闻言,武帝眉峰微蹙,口气一沉:满意了吗?
嗯。何垂衣淡笑着点点头。
武帝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满意了,就跟朕回去。
何垂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非但没上前,反而倒退了两步:皇上,您说什么呢?临走之前,能听您说那番话,草民已经心满意足了。
武帝骑马逼近,双眸如虎视狼顾,斩钉截铁地说:跟我回去。
何垂衣盯着他弯了弯唇,语气笃定极了:皇上,草民有该回去的地方。
该?朕来告诉你,你该去地方是哪里!他俯下身,一手抓起何垂衣的肩膀,将他带离地面,押上马背,何垂衣始终面不改色。
他压着何垂衣的肩膀,何垂衣并不挣扎,只是顺着他的姿势,仰躺在马背上。
皇上,你非要留下草民吗?
你若非要留着我,他垂下眸子,嘴边的笑容变得阴冷无比,我会想方设法接近夜无书。你不是想让我吃下蛊虫,变成他的样子留在你身边吗?我就给他下蛊,让他变成我喜欢的样子留在我身边。不过,你放心,那个人绝不会是你的样子。
武帝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敢!
你大可一试。何垂衣抵住他的手,我和你们不同,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都敢用。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在这里杀了我。
脖颈间的手骤然收紧,你以为朕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何垂衣收起唇边的笑容,两颗血痣像滴落在雪地里的鲜血,既醒目又刺眼。
皇上,您错了,我从不觉得,您会对我手下留情。
武帝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埋下头,张口咬住他的脖颈,从压抑的低笑变成放肆的大笑。
何垂衣,离了朕你能走得多远?
他不适地偏过头,却被武帝强制扳回来,他扬唇一笑:只要你放我离开,多远都行。
我们拭目以待吧!他将何垂衣狠狠摔下马背,看他狼狈地在雪地打了个滚,眼神讥讽,那你尽量走得远一点。
何垂衣将掉落在地的帷帽重新戴上,扫去衣上雪花,对武帝拱手道:多谢皇上成全。
这马拿去。
何垂衣了然他的目的,含笑点头:多谢。
走得太急,连马都忘了牵。
等何垂衣翻上马背,武帝站在马下,分明仰视着何垂衣,浑身上下却透露着气势凌人的气息。
他道:何垂衣,你信不信,三日之内,你一定会回到朕身边。
何垂衣拉紧缰绳,静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地叹声气,语重心长地说:皇上,原来你不明白。我不是在和你置气,不是因为你爱夜无书,也不是因为你接近我的目的,更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而是,我问心无愧了。以前想离开,总觉得你待我这样好,就这么离开对你太不公平,现在,我去何处都与你无关。
他垂下头看着武帝,眼神平淡而疏离,声音却那般坚定:所以,我不会再回来了。三日后不会,以后都不会。
希望日后别再碰见,告辞。
他挪开眼神,再也不看武帝一眼。
骏马缓缓驶过城门,何垂衣身上的枷锁已经彻底消失,如今,他又回到那个了无牵挂的自己,生也好,死也罢,一切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抹赤影渐渐远去。
何垂衣侧过头,眺望着远处朦胧的美景,忽然,嘴边绽开了一朵温柔的笑容,那个笑容,是在皇宫的两年中,武帝从未见过的。
那笑容里,充满了自由与轻松。
那一瞬间,武帝感受到百爪挠心的刺痒,他冷漠的眸子跟随着何垂衣,嘲弄地说道:不会回来?
三日后不会?永远也不会?武帝冷冷勾唇,你真以为,朕会放你走吗?
来人啊,把何公公给朕抓回来!他顿了片刻,才添上一句:生死不论。
你想要自由?武帝嗤鼻一笑,话尾染上些愉悦:朕偏不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预收文《少爷你该掉马了[娱乐圈]》求预收!
文案:
五年前,一夜爆红的小鲜肉谢苍被全网黑
原因是媒体爆出了一张他强吻贵族小少爷的照片
谢苍也因此名誉扫地,从娱乐圈消声灭迹
五年后,谢苍在机场接到了一通友人的电话
有人堵我?那些狗仔还不肯放过我?
友人解释:不是,是
他啪叽挂掉电话,狗仔而已,爸爸会慌?
当他抬头,却蓦然看到坐在一众保镖中,神情晦暗的男人
谢苍猛地抽了口凉气,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躲进了女厕所
少时,厕所的隔间被人一脚脚踹开,最后只剩谢苍这一间
我找到你了。 来人将手放在门上,神情像只渴极了的野兽,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出来?
爸爸,我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
在谢苍回归娱乐圈后,从一众黑粉中神奇地崛起了一群自称谢苍和小少爷cp粉的人
问题是,这粉头,谁他妈敢站啊?
于是
来,朋友,真主自站不行?
小少爷自站粉头掉马后,被路人粉问过一句话: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对你进行骚扰的人?
小少爷面无表情地回答:暗恋对象亲你一口,你管这叫骚扰?
路人粉又问:那你当时早恋了?
不好意思,当天刚满十八。
前期渣浪嘴嗨后期改邪归正年上受vs生气小狼狗喂饱大奶狗但是永远喂不饱年下攻
食用指南:
有穿书剧情,原文中主角是另一对cp
第2章 心灰意冷
落雪簌簌铺满帷帽,他将一边黑纱系在帽沿,冰冷的碎白正击在脸上。
接下来,去何处好呢?
短暂地停顿下来,意料之中的寂静。
罢了,去避寒吧。他低低呢喃,自问自答。
咻!身后箭矢破空而来,箭头击碎空中雪白,直取他背心。
明知有人要取他性命,何垂衣却不回头。当箭矢靠近他身后半丈处,黑发裹成的长辫变作蛇状,在千钧一发之刻缠住箭身,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箭险险停在他背心半寸处,若再近分毫都将见血!
何垂衣用手抓住箭矢,拿到眼前来,看了一眼,似叹似嘲地说:世间怎有你这种人?让人伏低做小留在你身边,一旦不如你愿便只剩死路一条。

分卷(2)
他攥住箭身的手已指节泛青,不知用了大多的力气。
皇上有令,捉拿叛逃者何公公,生死不论!
风雪呼啸而过,吹开他的黑纱,吹进耳畔。
何垂衣低笑一声,皇上啊皇上,你何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呢?你理应清楚,我不会伤害你所珍视之人。
你呀,心比晋朝最寒冷的冬天还要冷。
他发狠似的夹紧马腹,马儿仿佛读懂了他的心,猛地发力,朝着茫茫大路奔去。
半晌后,武帝骑马追上众人。
队伍前头,一位轻骑拿着银弓对准何垂衣,他上前压住轻骑的肩,道:射马。
男人皱眉问:皇上,您不相信属下的射术?属下能将他一击毙命。
武帝后知后觉地收回手,看向那个在天地间单薄如蝼蚁的身影,动了动唇瓣,半晌后才高声道:他从朕身边叛逃,自然由朕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男人听后释然地点头:皇上说的是,属下这就将他射下马。
男人骑马向左面倾斜,往前赶了几步,从侧面对准何垂衣坐下的马脖子,只听咻的一声,箭矢脱弦而去,竟然直直射穿了马脖子!
他射术竟如此高超!
不好!何垂衣凝眉,想阻止却为时已晚,箭完全穿透了马脖子,烈马甚至没来得及呜咽一声就倒地不起。
何垂衣利落地翻身下马,抚摸着马眼睛,语气悲哀道:本想让你陪我走,没想到却连累了你。
武帝望着何垂衣的身影,见他停下,沉吟了片刻,高声道:何垂衣,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主动随朕回去,这次的事,朕既往不咎。
何垂衣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揭下披风,盖住马头,然后起身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见他向前跑去,武帝咬了咬牙关,脸色变得铁青。
自寻死路。
晋朝百姓都知道,京城外有一条护城河,被人们称之为晋江。那条江水,从京城足足蔓延到了罗州城。
武帝朝男人伸手,命令道:弓拿来。
是。男人恭敬地将弓箭递上。
拿到弓箭,他不急着动手。
在冰天雪地里,何垂衣鲜红色的身影极其惹眼,他根本无法逃过追兵的眼睛。饶是如此,他仍不愿放弃,紧咬着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前跑。
当听见前方翻涌的浪花声时,何垂衣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他顿下脚步,回头一望,在原地茫然四顾。
在京城的两年多,他竟从来不知,京城城外还有一条江。
但此时容不得他深思,事已至此,他绝不可能回头。
积雪覆盖在路面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还要用些力气才能拔出。随着何垂衣行走的路径看去,一串足印还清晰地留在路面,那么显眼的足迹早已昭示了他的结局。
皇上!男人高喝一声,好机会!
武帝勒紧缰绳,双眸凝视着前方不慎跌倒在雪地中的男人,只见他脱了碍事的红色翘头履,赤着比白雪还要苍白的双足,蹒跚地靠近那条滚滚晋江。
皇上?!
武帝眸光一厉,不悦地皱起眉。
即便如此,他仍举起了沉重的弓箭。箭身很长,箭头用玄铁磨成尖锐的菱状,这么长的距离,只要武帝稍稍用力就能轻易穿透他的身体乃至骨骼。
皇上!何垂衣必须死在这里!学巫蛊之人必定心思歹毒,您让他活着离开京城,就不担心他日后卷土重来,报复您和夜将军吗?就算,他能对您手下留情,那夜将军呢?
朕自然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武帝眼中充满狠厉,用力拉开弓弦,片刻后,箭矢离弦而去。
何垂衣浑身冻得青乌,足下几乎完全没了只觉,也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前进。
这一路上,他始终不曾回头,就像武帝追上来与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那根箭矢破空而来,何垂衣根本连抵抗的心思都没了。
箭,在刹那间没入他腿腹。
嗯!剧烈的疼痛让他扑倒雪地上,他咬住牙关,将双手撑在雪地里,慢慢跪了起来。
身后鲜血撒了一地,像无数朵野花,倔强地开在雪面。
明明身体冷得在发抖,他浑身却疼出了不少汗珠。
他回头抓住箭身,将它硬生生地从伤口中拽了出来,真疼。
他叹息道。
说完,扔下裹着血肉的箭头,一瘸一拐地朝江边走。
何垂衣每走一步,雪地都将开出几朵惊心触目的血花。
抵达江边,他早已面无人色。他艰难地坐到岸边凸起的岩石上,从腰间取下一根暗红色的长笛,举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随着笛声响起,无数的黑窟窿从他长辫上爬出,绕过他举笛的手,爬到腿腹的伤口上,汲取着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
不多时,他大喘着气移开长笛,虚弱地笑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喂你们,多吃点。
马蹄声逐渐靠近,武帝示意众人先别动手,自己跃下了马背。
他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双眸被浓浓的胜欲霸占,何垂衣,你跑不掉了。
他身后站着数十位轻骑,他们看向何垂衣的眼神中,无一不带着轻蔑和厌恶。
何垂衣微低头,把玩着长笛子,漫不经心地问:皇上,我突然很好奇,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男宠、奴才、他的影子?或者,现在是一个罪人?
武帝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反问道:你说呢?
一个玩物。他轻笑。
看来你并没有自命不凡。武帝呛声道。
何垂衣摇头:不敢。只不过,皇上您也该尽兴了,为何就不肯放我一条生路呢?
放你一条生路?武帝讥笑道,可以。只要你留在皇宫,按朕说的去做,你想活多久朕都准你。
那我宁可去死。皇上,这两年来,我愿意留在皇宫的理由,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垂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帝,一字一顿道:皇上,不爱一个人,不是错。
他的声音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与犹豫。
武帝握紧弓箭僵了许久,谁也想不到,他的声音竟软了下来:如果你还在为那句话耿耿于怀,朕可以收回。
武帝自以为示弱一般的话,实则已将他仅剩的尊严践踏得一滴不剩。
你这个人,永远得不到什么。
他没等武帝开口,又说:我伤了腿,已经跑不掉了,你杀了我吧。
武帝翘起嘴角,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这世间想将你千刀万剐的人大有人在,不如留在朕身边做朕的奴才?朕能保你在皇宫安然无恙地生活一辈子。
不杀吗?何垂衣森然一笑,居然撑着受伤的腿站了起来,你这么想留下我?
养了两年的人,再怎么也该养出感情了。
那我连尸体也不会留下。
那阴狠的声音无故地比漫天大雪还要寒冷,竟让武帝浑身冒起了冷汗。
何垂衣面无神情地看着他们,将长笛抵在唇边,一串清冷悠长的笛声响起,他伤口处的黑窟窿开始躁动,从他的腿腹不停地往上爬,几乎占据了他每一寸皮肤。
保护皇上!
一声令下,几人上前将武帝围在身后,他们正想掩护武帝后退,忽然一只手将他们全部推开,同时听见一道暴怒的吼声:何垂衣!你要干什么?
见武帝靠近,何垂衣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吹出一阵急促的笛音后,他将笛子往武帝面前一掷,轻飘飘地说:还给你了。
武帝目光凶狠地看着他,但凶狠的外表下似乎还掩盖着慌张。
你要干什么?你给朕停下!
那些黑窟窿如潮水一般淹没何垂衣的口鼻,他隐约看见武帝朝自己跑来,竟转身毫不犹豫跳下了晋江。
仅仅刹那间,何垂衣的身体被凶猛的江水完全吞没,连自主的挣扎都不曾有过。
何垂衣!
震怒的喊声响彻江面,他的身体像一支离弦之箭,随着何垂衣消失的踪影扑下了晋江。
皇上!
他双眸赤红,双手在江面淡淡的血迹上抓挠着什么,哪怕数次无功而返,仍然不肯停下。
仿佛是冰冷的江水冰冻了他的理智,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渔网的渔夫,企图用双手捞起水中聪明灵活的鱼儿,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何垂衣,你宁肯死也不愿留在朕身边?
可惜,湍急的江水,早已将何垂衣送得不知去向。
皇上,龙体为重!何公公受了那么重的伤跳下晋江,根本活不了多久。
这句话,像为武帝疯狂的行为画下休止符。他面朝江流尽头方向,站在流动的江水中发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第3章 重获新生
回程时,一路而来的踪迹早已被风雪掩盖。
经过被积雪掩埋半个身子的马匹时,武帝拒绝下属递来的衣物,翻身下马,抓起死马头上的赤色披风,似乎也不介意上面暗沉的血迹,一言不发地系在身上,对众人道:巫蛊族最后传人已死,晋朝百年大仇得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宫之后,武帝派人去搜查何公公的房间。
他换了身衣服,坐在藏龙殿的大殿上,手里拿着一只空空如也的盒子,神情木然。
不多时,殿下缓缓走来一位太监。
皇上,您刚受了凉,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武帝点头,太监将姜汤端到桌案上,见汤面飘着一片姜,武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边溢出一丝笑意。那点笑容不同往常,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他抿了口姜汤,暖意蹿进肺腑,追忆道:朕记得何公公刚进宫那会儿,他脸色一直很苍白,朕以为他有常年不愈的顽疾,每到下雨天就让人熬姜汤给他喝,后来才知道,他不光脸色苍白,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很苍白。
他嫌看上去太寡淡,喜欢穿赤色的衣服,朕为了留住他就千方百计地对他好,还按照他的喜好把太监服改了。他眸光变得温和起来,对太监道:钟公公,委屈你们了。
不、不敢!钟公公神情惊愕,却没有打断他。
他总是那么倔,屡次违背朕的旨意,永远那么自作主张。他平淡的话音陡然转疾,他死了也好!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
太监胆怯地看他一眼,不敢说话。
武帝又喝了口姜汤,不徐不缓地问:在他房里搜到了什么东西?
回皇上,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他怕武帝不满意,顿了片刻后,说道:何公公的东西向来不多,不像是在皇宫长住的人。
武帝沉默下来,垂下眸子,看着空无一物的盒子,眼神恍惚片刻。
他也担心朕会要他的命,在皇宫这两年,他从未安心留下。
烧了吧。
是。
钟公公领命退下,偌大的藏龙殿只剩武帝一人。
他在案前坐了一会儿,眼神四处游离,在看到书橱上整齐摆放的藏书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到书橱边,双手在书橱上摸索着什么。少时,他取下两本书,粗略地翻了翻,一边自说自话:不是。
他随手扔下书,在书橱上继续摸索,一连翻了好几本,依旧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压抑,连手上的动作都慌乱起来。
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这本还不是!
都不是!他突然发怒,将书橱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哪怕这样仍不解气,还要踹上几脚,宣泄他心中无处可撒的怒火。
无厘头的怒火让他看上去像头迷茫的狮子,只能依靠着本能破坏身边的东西。
不消片刻,藏龙殿已变成一片狼藉。
殿外突然闯进一位宫女,她看见殿内的狼藉,胆战心惊地后退半步,但武帝始终怔怔地站在书橱前,她缓了口气,喊道:皇上,不好了!夜将军闯进来了!
宫女话音刚落,一位银甲将军拿着□□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夜无书面如寒霜,见到静立在大殿中的武帝,他眸光一沉,大步走到武帝面前,竟举起长枪直直对着武帝,冷冷地问:那孽畜呢?
武帝抬眸看了夜无书一眼,眼底竟充满了血丝,他走了,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皇上!夜无书声音一厉,他是什么人?你怎能将他留在皇宫两年之久?
武帝定定地看他片刻,忽而无声地笑起来:你说他是什么?你不愿跟着朕,宁愿年年守在边关躲着朕也不肯回京一次,朕留不住你,还不能留住他?
皇上,夜无书严肃地看着他,臣守着边关是因为职责所在,不是因为躲你。
那你回来,回京城。
夜无书摇头拒绝:若你放下臣,臣就回来。
若朕放不下呢?
那臣永远不会回来。
皇上,把他交出来,绝不能留他的命!
他死了。他低声道。声音十分轻,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仿佛怕夜无书听不清,他重复道:他死了,被我射伤后跳下了晋江。
夜无书蹙眉问:可捞回了尸体?
武帝陡然抬起头,不知是否是动作太大,导致话音里都带着微颤:不曾。
巫蛊术非同凡响,他恐怕不会轻易丢了性命。臣恳请皇上下令沿江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分卷(3)
朕竟然疏忽了,他一人躲避了晋朝十几年的追捕,又怎会葬身在小小的晋江当中?他眸子忽然亮了起来,连身体都站直不少,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这回要在京城留几日?
臣听说南方有一种奇花可解蛊毒,以防万一,臣打算明日启程,去南方看看。
那就有劳你了。
不敢,臣先告退。
武帝微笑地点点头,他立在原地,目视着夜无书离开大殿。
这时,一旁的宫女问道:皇上不去送送将军?
不了。
他低下头,势在必得地勾起唇,传令下去,沿江搜捕何公公,朕要在三日之内见到他。
这回,朕只要他活着回来。
三日后,武帝脸色阴沉地坐在大殿上听下属汇报情况。
废物!他怒起,将竹简掷向来人,连一个人都找不到,朕还留着你们干什么?
皇上,想在晋江找人如同大海捞针,根本一点希望也没有,就算何公公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腿受伤的情况下游回岸边,更何况江水如此湍急,他恐怕早就溺死在江中了。
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他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捏着太阳穴,对来人道:给朕继续去搜!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罗州城处于京城左翼,是晋江尽头的城镇。
大雪期间,江水滔滔,水线往上蔓延几分,闲暇时最爱在江边发呆的钟小石被勒令不准前往晋江,如今可好,大雪总算停了。
他穿着白裘趟过遍地泥土,鼓捣得衣角全是污渍,他倒不介意,到江边湿漉漉的岩石上一屁股坐下。
下了几日的雪,水越来越浑了。钟小石摇头叹息道。
不知道京城那头的水如何了。他口气惆怅起来。
他支起一条膝盖,卷起胳膊靠在膝盖上。
钟小石发了会呆,身后远远有人喊:小石头!你咋让人躺在地上?
嗯?钟小石满脸疑惑地转身,嚷嚷道:你说谁?
你少装蒜,我还纳闷你怎么没事儿就往这儿跑,原来是和姑娘幽会。
钟小石脸色一白,你、你别胡说
来人挑起半边眉头,诺,你下边儿的人。
钟小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才模糊看了一眼,就怪叫着往下跳,但他慌不择路,险些踩到人形状的东西的脚,他连忙收回脚,踏了个空,身体一踉跄从岩石上跌了下来,在满地泥土上打了滚,一身白裘彻底不能入眼了。
鬼?他支起脑袋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岩石边躺着的人浑身皮肤苍白得不像话,偏偏还穿着鲜红色的衣裳,不像个鬼像个什么?
人!先看看有没有气儿。
钟小石大着胆子上前,在看清此人的脸时,他眸色深了一些,瞬息后,用手指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停了半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气息了
诶,又有了!
此时钟小石顾不上害怕,他将冰冷的身体背在背上,却没注意,一本湿透了的书从背上的人的怀中掉了出来。
一本历经漂流不曾掉下的书,却在这时掉下来。
何垂衣醒来时,一位少年正用湿帕子给他擦脸。
少年见他醒来,黝黑的眸子里布满惊喜,聒噪地叫嚷道:你醒了?!大夫还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幸好我没同意,不然你就直接入葬了。
何垂衣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将房间打量一遭,最后才将眼神落到少年的身上。
你救了我?
要以身相许吗?少年将脸凑到他面前,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我是男人。
少年不以为意道:你是太监。
何垂衣面无神情地看他一眼,要看看谁的更大?
少年神情错愕,片刻后狡黠地弯起唇角,一脚跨进床榻,在雪白的被褥上留下一个足印。
他呵呵一笑:看看就看看!
说罢,他竟然将手伸向何垂衣的下身,何垂衣脸色顿时一黑,抬起腿想将他踹下去,却牵动到腿腹的伤口,疼得他大抽一口凉气,惊怒道:我的腿为何有伤?
少年幸灾乐祸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你不记得了?
何垂衣摇头,少年惊讶道:你腿上是箭伤。听大夫说是落水前中的箭,不过奇怪得很,你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口竟然没恶化。
箭伤?何垂衣语气无比震惊,如果是箭伤,我若想躲开轻而易举就能躲开。落水?我在何处落水?我不过在小客栈歇息了一晚。
听他说完,少年神采奕奕地问:难不成你是个大高手?连箭都躲得过去?
何垂衣皱着眉头忖度片刻,试探地问少年:你方才说我是个太监?
少年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盯着何垂衣看了一会儿,继而展眉一笑:这里离京城不远,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你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太监。
何垂衣抿紧着嘴,眼中有了些怒火,大概男人都不愿意被人以为那玩意儿有问题,他推了少年一把,不悦地问:比比?
少年懒得理他,俯下身,将手伸向何垂衣的脸。
何垂衣抓住他的手,眼神极其警惕,你要做什么?
少年咧嘴大笑道:你嘴角的妆花了。
妆?
少年用指腹将他左边嘴角下红色的印记抹掉,喏,你看。
这是什么?何垂衣问道。
朱砂。你右边有一颗痣,左边又点了一颗朱砂痣,怎么?嫌不对称?
少年叉腰站直身,指腹上的朱砂染到衣服上,他挑眉问道:你不会是个断袖吧?
何垂衣怒极反笑:是,我还最喜欢你这么热心肠的男人。
少年并不放在心上,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我叫钟小石,你饿了就喊我,我先出去一下。
何垂衣没有喊住他,正好,他也需要时间消化面前的状况。
钟小石离开房间,神情变得耐人寻味,他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位小厮,手里拿着一张画纸。
少爷,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
听说皇上正在搜捕一位出逃的太监,今天连画像都出来了,奴才瞧着,和你昨日救回来的人有几分相似
别胡说!钟小石瞪他一眼,拿过小厮手上的画纸,看了半晌,淡笑着摇头,我看了,一点儿都不像。
是吗?小厮迷糊地问。
当然了。他将画纸撕成几片,最后揉捏在掌心,脸上的笑容莫名让人背后一寒。
小厮怯怯地看他一眼,嗫嚅道:可奴才还听说,皇上在咱们城里找到了太监的东西,再过不久他就要亲自来罗州城了。
第4章 冤家路窄
那又如何?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钟小石把碎纸扬开,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厮,脸上隐约带着笑容,眸子里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是!小厮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他是我的客人,我不想他被其他人打扰。他无害地勾起唇角,见小厮战战兢兢的模样放软了声音,明白吗?
奴才明白。
何垂衣在房中躺了半日,直到夜幕降临,钟小石才折返。
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粥,浑身上下脏得不像话,像从哪个烟囱里爬出来似的。
你去干什么了?
何垂衣靠坐在床头,肩上披着件青色的外衣。
钟小石神秘地笑了笑,献宝似的将粥举到他面前,咧开一抹傻里傻气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骄傲地说:这可是本少爷亲手做的!
何垂衣诧异地睁大双眸,问道:这是何物?
粥啊。钟小石理直气壮地说。
大夫说你只能吃清淡的东西,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下落,只能自己动手煮了。
何垂衣眉头微凝,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钟小石,见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何垂衣动了动心念,状似无意地问起:为何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
钟小石动作一僵,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何垂衣,似乎在心里做了很大的挣扎才问道: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垂衣瞬间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处于戒备状态,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至于其他事,无可奉告。
你别误会,钟小石着急地解释道,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皇上正在搜捕你的下落,我看了画像,画中的人的确是你。我、我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又不想把你交出去,就告诉其他人我已经将你送走了。他生怕何垂衣不相信,用一只手比划着,真的!画像上和你一模一样!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良久,问道:你为何不想将我交出去?你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就不怕我会恩将仇报?
端着碗的手有些酸了,他将粥放到一旁,不在意地摇头道:不怕。你已经受了伤,我若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落井下石?
你这样就不怕皇帝怪罪下来?
怕,他笑吟吟地将脸凑近,呼吸几欲纠缠在一处,但我不想让你被抓。
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何垂衣的唇上,清泉般的眸子忽然被人搅动,像一圈一圈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别问。这件事,我不想对你说谎。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双轻盈的手,肆意地拨乱着何垂衣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钟小石道。
何垂衣。
我叫钟小石,你以后叫我小石头吧。
小石何垂衣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狠狠纠在一起,小石哥,我叫你小石哥吧。
好啊。
钟小石没再多问,把粥递给何垂衣,何垂衣也没嫌弃,用勺子一口一口全吃掉。
被皇帝搜捕?也就是说皇帝已经知道自己的长相了,那接下来无论逃到何处都很危险。
他抬头看了钟小石一眼,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味道如何?
何垂衣敷衍地点点头。
身上的伤包括落水,很有可能是在皇帝的追捕中造成,问题是,自己为何不记得?难道是落水后丢了记忆?
一碗见底,何垂衣擦了擦嘴,笑道:谢谢你,味道很好。
那就好!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还怕你嫌难吃呢。
何垂衣轻轻地摇头道:都是一样的做法,没有难吃不难吃。他顿了片刻,又道:我能留在这里养好伤吗?我没地方可去了。
你没有亲友吗?
何垂衣依旧摇头,没有。
好,你想留一辈子都可以。
何垂衣一怔,你不怕我牵连你?
怕,他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翌日,钟小石把他带到一家勾栏院,让里头的姑娘将他捯饬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他昏昏欲睡时,一位姑娘将手伸向他的长辫,只听她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喊道:头发里有东西?
何垂衣猛地惊醒过来,身体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自己来。
他拿起辫子,摸了摸自己满头的发饰,神情僵硬地问:要怎么做?
姑娘见他窘迫的模样不仅莞尔一笑:太显眼了,藏起来吧。
嗯。
一炷香后,在院里听曲儿的钟小石终于将他领出了青楼。
钟小石打量着他,赞叹不已地说:你果然很适合这身衣服。
是吗?何垂衣拉拽着衣角,脸色十分难看。
他骨架小,身上没几两肉,钟小石为了替他隐藏身份竟然让他男扮女装!
你委屈一下,等风头过了就换回来。
话虽如此,何垂衣脸色没有丝毫缓和。
临走前何垂衣逞能没坐马车,如今走在街上,面对接二连三投来的眼神,他脸色可谓冰冷到了极点。
偏偏钟小石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
后悔了吧?让你坐马车非不坐。
何垂衣咬牙,冷哼一声:有什么可后悔的?谁生下来不是让人看的。
只让我看就好了。钟小石低头嗫嚅道。
何垂衣没听清,也没在意,只想片刻不留地回去。
钟小石抬起头,发现何垂衣只顾着往前走,根本睬都不睬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何垂衣的手臂往自己怀中牵了两分:受了伤还走这么快?
这是小伤,不碍事。
这还是小伤?非要戳个大窟窿你才重视?
他们在路边拉拉扯扯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路过百姓纷纷侧目时,长街一头传来疾走的马蹄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马蹄踏起满天泥尘如流星般飒沓而来。
避让!

分卷(4)
随着一声大吼,周边百姓蜂拥着往两边退去,慌忙中,何垂衣被人撞了几下,奈何服饰太过笨重,他想稳住身子却不慎踩到裙角整个人向后倒去,而这时,那群骑马来势汹汹的人尽数被何垂衣堵在了身后。
让开。马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紫金衮服,宽大的袍子几乎垂到马腿,他冷冷瞥着何垂衣的身影,如果眼神能变成实质性的东西,何垂衣身上必定千疮百孔了。
何垂衣牵动了伤口,根本直不起腿,他想回头找钟小石,谁知才刚偏过头钟小石就扑了下来。
他将何垂衣的脑袋捂在怀中,慌张地对马背上的男人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娘子腿脚不方便,我这就将她带走!
见钟小石如此紧张,何垂衣隐约猜到来人的身份,他配合着钟小石的动作,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钟小石动作很小心,刻意避着他的伤口,何垂衣便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男人看见那只苍白的手,神情微怔,但两人很快让出了路,他收回视线,飞奔离开。
你记得他吗?钟小石将他放下,指着紫金衮服的男人道。
何垂衣皱眉看了一眼,男人竟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尽管隔得有些距离,何垂衣仍被他眼中猛兽一般的光芒摄住,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我不认识他。何垂衣道。
听完这话,钟小石脸上笑意更深,片刻后变成担忧,对他道:那就是皇上!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捉拿你,不过你扮成女子他恐怕认不出来,以防万一,你千万别和他撞上,就算撞上也马上离开,知道吗?
何垂衣想起那人的目光,无故地觉得很不妙,他点点头:我明白。
随钟小石回到府上,远远便见一位小厮翘首以望,他看见钟小石,快步走上前,眼神在何垂衣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对钟小石道:少爷您快去准备准备,府里来了贵人,老爷和夫人正在大堂里陪着。
钟小石半搀着何垂衣,不以为意地问:府里来了贵人,与我有何干系?
那贵人指明要见您和、和少夫人。
这厢话音未落,大门里便走来三人,其中一位正是不久前才遇见的男人。
武公子!小儿马上就到了,不劳您
想不到令公子年纪轻轻就娶了妻室,看模样,可是恩爱得很呐。男人停靠在大门边,钟家夫妇也不得不停下。
他负手站在不远处,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到何垂衣两人身上。
钟老爷摸不清贵人的脾气,生怕触了他的霉头,矮着半个身子,对钟小石招手,小石快过来,见过武公子。
何垂衣感觉到他搀着自己的手紧了两分,便在暗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他松开手,缓缓向男人走去。
小石见过武公子。
武公子眼中噙笑,未尽眼底,用手虚抬着钟小石胳膊,多礼了。
说完,他抬起双眼,淡淡地朝何垂衣瞥了一眼,眼神很平静,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眸太深邃,总让人觉得不似看上去那般平淡无波。
这位,是少夫人?
是钟小石半个字没吐出就被钟夫人踩住了脚。
钟老爷陪笑道:不是,这姑娘是小石的发小,前些日子刚从乡下接过来。
钟夫人将他拉到一边,指了指不动如山的何垂衣,低声道:你傻啊,看不出来贵人对那女子有兴趣?
可是
少废话,先待着,老爷会想办法。
武公子踱步到何垂衣身边,用手捻起他颈侧垂下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
不知姑娘芳名?
何垂衣冷着脸往后退半步,让那缕发丝从武公子手中脱落,不慌不忙道:公子为何不先报上名来。
武公子不怒反笑,这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死了,姑娘还是不知为妙。
那就当我没问。
姑娘性情如此豪爽,在下有心结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武公子,不如就
闭嘴。
何垂衣嫌恶地偏过头,公子不必煞费苦心,我与小石哥虽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他向钟小石伸出一只手,口气软了下来,小石哥,送我回房。
他伸出去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力气很大,轻松地握着何垂衣的手,滚烫的温度从皮肤烙进心底,他挣也挣不脱。
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武公子眼眸垂下,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黑暗得让人窒息,他用另一只手抚上何垂衣的腰,这里他碰过了?
他的手缓缓向上移,这里也碰过了?
这里?
大手轻轻地描过下巴,留在皮肤上一阵细痒,何垂衣却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做丝毫挣扎。
难以想象,何垂衣竟从素不相识的人身上感觉到了对自己可怕的占有欲。
他叩起何垂衣的下巴,迫使何垂衣抬起头。
何垂衣温顺地抬起头,双眸迎上他玩味的眼神,定了片刻,轻哂道:自然。
第5章 猝不及防
扣住下颚的手陡然用力,几乎能将骨头卸下来。
是吗?武公子不悦地眯起眸子,似乎知道他腿上有伤,用腿抵住着何垂衣的伤口,迫使何垂衣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
何垂衣忍着巨痛不挣扎,苍白的手抓住他的衣服,冷冷道: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家事?武公子讥讽地勾起唇瓣,一掌托住何垂衣的腰,不紧不慢地摩擦起来,与我无关?若你的命都在手里呢?
武公子,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这么做似乎不合礼数。钟小石面上一片冰霜,碍于钟夫人将他紧紧拉住,否则他早已上前夺过何垂衣。
未过门而已,他扶着何垂衣站直身体,看向钟老爷,道:钟太守,你说说,既然是未过门,我这么做有错吗?
钟老爷忙摇头:是犬子不知分寸,还请武公子见谅。
姑娘,说这两字时,武公子明显加重了语气,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和我走,二是被我带走。
何垂衣气笑了,有区别吗?
有,当然有,如果你自愿和我走那再好不过。
观察到钟小石频频向自己投来的视线,钟老爷额头满是汗珠,无可奈何,他硬着头皮问:武公子,您不是还要找画像中的男子吗?
他捏紧何垂衣的腰身,目光十分明亮,朗声道:不必了,一个男人而已。
钟小石怒喊道:你不能带他走!
气氛顿时凝固,武公子收起面上的笑容,整个人变得威严无比。
朕要带谁走还需你指手画脚?
皇上恕罪!听武帝自报身份,钟夫人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拉着钟小石跪了下来。
钟小石,朕记得你,你是个聪明人,但千万记住别自作聪明。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千万不能惦记。
何垂衣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等武帝说完,他见钟小石向自己看来,摇了摇头,示意钟小石稍安勿躁。
我跟你走,但是,我要和小石哥道别。何垂衣道。
武帝一怔,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他。
可以。
他松开何垂衣,何垂衣慢慢走到钟小石身边,将他拉了起来,身体顺势倾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帝没认出我的身份,我会想办法脱身。
钟小石却不这么想,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何垂衣,同样低着声音道:你现在的模样与原来大相径庭,他应该认不出才是,可是
他没认出我,何垂衣暗暗摇头,他只是见色起意罢了,放心,我有办法脱身。
那你还回来吗?
何垂衣摇头,我不能拖累你们。
他突然抓住何垂衣的手,急切地说:我不怕!
何垂衣定定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一笑:萍水相逢而已,别待我这么好,不值得。
说完,他转身看向武帝,道:走吧。
一炷香后,武帝身边的护卫牵来一辆马车,钟小石本要为他置办些衣物尽数被武帝拦下。坐上马车后,何垂衣掀开门帘冲钟小石笑了笑,算是道别,等他将身子落回车内,武帝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把他当情郎?
何垂衣淡淡地看他一眼,道:他本来就是。
那朕是什么?
抢匪。
武帝笑容一收,整个人向他覆盖过来,俯身在他耳畔,语气亲昵地问:那你喜欢吗?
灼热的呼吸倾洒在耳畔,像支羽毛若即若离地刮擦着皮肤,何垂衣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身体却诚实地轻颤了下,这微弱的颤抖仿佛取悦了武帝,他将唇印在何垂衣的耳垂上,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吻下去。
吻得很轻,一触既分。
在他轻柔的碰触中,何垂衣心头异样腾起。武帝对这具身体的了解仿佛比自己还要深,轻易就能撩拨起何垂衣的心跳。
你要带我去何处?何垂衣脸色不佳,推开他四处作祟的手。
回宫。武帝道。
回皇宫,你能给我什么?
武帝来了兴致,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看着何垂衣身上淡蓝色的女装,盎然问道:想不想当皇后?只要你留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武帝触碰过的地方阵阵滚烫,等何垂衣找回些力气,从武帝怀中坐直身体,他舒了口气,摇头道:可惜,你能给的我都要不了。
武帝脸色沉了些,什么意思?
他恢复原本的声音,对上武帝深邃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是男的。
武帝扬起眉头,满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
见他毫不惊讶,何垂衣目瞪口呆地说:你知道我是男人?
武帝眉心一皱,心中略有不安,嘲讽道:何垂衣你玩什么把戏?以为换身衣服朕就认不出你?
你认出我了?何垂衣惊讶道。初见时,连他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来,皇帝居然如此轻易就认出自己?
武帝冷笑道:你化成灰朕也认得出。
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何垂衣垂下头默不作声,隔了半晌,武帝问道:你跳下晋江后,怎么到的罗州城?
罗州城?
不知道,我醒来后便在城中了。
谁救了你?
钟小石。何垂衣如实回答。
武帝忽然笑了笑,神情柔和了不少:朕还以为你死了。
直觉告诉何垂衣,武帝对他的态度很不对劲,根本不像是在对待通缉犯!他不动声色地藏起心中的讶异,顺着武帝的话回答:我命硬,被水冲到了这里。
武帝从怀里取出一根笛子,随手扔到何垂衣怀中,道:朕给你的东西不要再还回来。
何垂衣震惊地看着武帝,微颤的手将暗红色长笛拿进手中,武帝又道:如今世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日后你可以放心留在皇宫。朕
他顿了片刻,道:朕从未想过取你的性命。
尽管何垂衣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仍然一派平静,他试探地问:我不想回去。
你有得选吗?武帝阴沉着脸,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何垂衣如被人当头一棒,脑中嗡嗡作响,他颤抖地抓住武帝的衣服,我们我们
我们是什么关系?
何垂衣想问,却不敢问出口。
就算你想走,你能去何处?钟小石身边吗?
嗯放我走
这句回答彻底激怒了武帝,他一把掐住何垂衣的脖子,将他身体倾翻在软榻上,狠声道:才短短两天,你就舍不得他了?如果朕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来、永远留在他身边?
是。何垂衣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说什么?武帝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说是!如果你不来找我,我永远不会回去,永远不会见你!
和朕的两年抵不过和他的短短两天?
两年两年?何垂衣原本苍白的脸愈加苍白,连目光都变得呆滞,我不记得。
不记得、不记得?你以为跳下晋江,以前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吗?就因为他救了你,你就要舍身报恩吗?告诉你,朕不准!武帝拽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扬着头,用粗暴的吻封住了他的喃喃自语。
毫无章法的吻落下,滚烫的气息溢满两人的口鼻。
两年?什么两年?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衣服是他的?武帝呼吸紊乱,一把揪起他的衣服。
这个也是他的?他将手停在何垂衣的裤腰上,声色喑哑了起来。
何垂衣正处极度震惊当中,根本无法回答他,当武帝伟岸的身躯越靠越近,何垂衣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个也是他的?
他忙不迭地抓住武帝的手,大喊道:不是!这个是我自己的!
武帝扯过毯子将他盖住,取下他头顶的发饰,用命令的口气说:以后不准这么穿。
何垂衣疲惫地点点头,武帝却拔高声线道:知道吗?
何垂衣有气无力地点头道:知道了。

分卷(5)
何垂衣披着毯子慢吞吞地坐起身,问武帝:你还记得我为何要离开吗?
你说不爱朕。武帝隔着毯子将他拥入怀中,语气轻轻地,何垂衣,若真能说不爱就不爱,你何必拼死都要离开朕。
虽在意料之中,何垂衣呼吸仍然一紧。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前往罗州城的途中歇息了一晚,为何醒来变化如此之巨大?就连应该恨他入骨的皇帝,都与他谈起风花雪月来。
太监?
他蓦然想起钟小石说过的话,一种无尽的恐慌将他拖向深渊,他浑身冰冷,甚至还颤栗起来。
感受到他的颤抖,武帝皱眉问道:你冷吗?
他摇了摇头,对武帝道:不是不爱你。
那是什么?
我不想、不想做太监。
就因为这个,你宁愿死都要离开?武帝不解地问。
何垂衣紧紧盯着武帝的神情,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情绪,是。
武帝狐疑地看了片刻,见何垂衣表情异常认真,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说道:倘若是这样,你早该提出来,你想要的朕都会满足你。
在这瞬间,何垂衣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他整个人都懵了,手脚并用地将武帝推开,喃喃道:都会满足我?那你就该放我走!就不该来找我!
你休想!他一把抓住何垂衣的手腕,目光中带着威胁,笃定地说:唯独这一点,你休想。
僵持少时,何垂衣逐渐冷静下来,他问道:有衣服吗?
武帝看了看他身后的格子,何垂衣了然,他打开后,看到里面的衣服尽是赤红色,他随便取了一件套在身上,腿上的伤口正冒着潺潺鲜血,他草草用布包扎好。
等做完一切,武帝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盆水,浸湿帕子,将何垂衣的脸擦了擦,动作很温柔,洗干净后,他摸着何垂衣左边的唇角,朱砂你洗掉了?
嗯。何垂衣挥开他的手,庄严郑重地看着他,突然问:皇帝,你爱我吗?
第6章 真相大白
武帝置若罔闻,替何垂衣洗净脸上的妆容,转身离开,在水里透了透帕子,拧干挂在木盆边,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马车正在行驶中,他的动作却不慌不忙,显得很是熟练。
何垂衣不甘心,继续问: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爱我?
带着疑惑的声音沉寂下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许久没有回应。
武帝不回答,何垂衣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问这么不自量力的问题。他的语速很慢,其中还带着不自知的犹豫。
你不爱。何垂衣陈述道。
武帝看向何垂衣的脸,发现他脸上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失落或者愤怒,相反,何垂衣的神情很平静,隐约地带着些释然。
这句话,武帝无法反驳,也不知道该不该反驳。
为何要带我回皇宫?
武帝藏起少有的温柔,眼神轻蔑地看着何垂衣,仿佛想用轻视的态度驱赶内心难以言喻的不安。
无书离开了,你说呢?
何垂衣锁紧眉头,用眼神审视武帝。他搞不清楚面前状况,只想尽快脱身,如今看来,皇帝对自己并没有多余的感情,要想脱身应该不难。
至于其他事,也只有回罗州城问钟小石。
见何垂衣沉默下来,武帝埋头一笑,温声道:以前朕不让你出宫,这一次你想去何处都可以,朕闲下来就陪
皇上。何垂衣忽然打断了他,我们相识几年了?
三年。
我在皇宫待了多久?
两年两年半。武帝奇怪地问:为何要问?
何垂衣抬起头来,面容美如冠玉,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纯粹的笑意,向武帝表达着毫无杂质的善意。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他看见武帝的笑容僵在唇边,惭愧地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幸好你不爱我。
武帝脸色阴沉下来,眼神极其可怕,像一只恨到极点的野兽,只要何垂衣再靠近半步就会将他吃掉。
何垂衣丝毫未察觉,他握紧手里的笛子,垂下头,有些窘迫:或许你会觉得匪夷所思,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被钟小石救了。我不知道为何会受伤,也不知道为何会跳下水,虽然你说认识我,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身旁许久没有动静,何垂衣继续解释:你说我们相识了三年,但是我从没见过你。你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杀我,我很感激你,我师父常说,晋朝和巫蛊族的恩怨早就已经了结,我躲躲藏藏二十一年,从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不认识?武帝低声呢喃道,由于声音中没有起伏,让何垂衣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嗯。何垂衣点点头,道:在此之前,我从未踏入过京城半步,又怎会在皇宫生存两年之久。我不记得你,在我的过去里从来没有你,所以,你认识的我根本不是我。
不记得?武帝语调缓慢低沉,只是重复着何垂衣的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没有必要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放我走吧。
不爱?放你走?武帝哂笑一声,看着何垂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垂衣,朕知道你的脾气,你想报复朕、让朕生气是不是?朕现在很生气,你满意了吗?
何垂衣猛地皱起眉头,摇头道:我
满意了,就跟我回去。他的话音陡然转厉,一手抓起何垂衣的衣襟,怒目切齿地说:何垂衣,我现在很生气,气到恨不得杀了你,你最好乖乖留在这里什么都别说。
他眉宇间的戾气让何垂衣明白,这些话不是说说而已,何垂衣咽回剩下的话,见好就收。
武帝僵硬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俯下身,在何垂衣额头印下一吻,宫里那些闲言碎语朕会清理干净,如今边关沉峰静柝,你想去何处朕都能陪你去。
何垂衣不敢违背他,用手背擦了擦他唇刮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说:我向来习惯一个人,你不如让我独自前去,若有机会我会回来。
你敢不回来?!他骤然提高声线,片刻后又软和下来,别说笑了,朕不会让你自己去。
皇帝,你何必将我留下?如果百姓知道你包庇巫蛊族后人,你的皇位保得住吗?
武帝抚摸着他的脸,笑了笑,你放心,属于朕的东西,谁也拿不走。这里不是皇宫,你叫朕的名字吧。
何垂衣意外地挑眉:你不是说知道你名字的人都死了吗?
叫!武帝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实在太反复无常,何垂衣把心一横,冷声道: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他看着武帝脸色僵硬起来,从最初的暴怒变得异常阴狠,那双狠毒的眸子几乎可以将何垂衣千刀万剐。
武帝双手攥成拳头,咬着牙关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咀嚼着何垂衣的血肉一般,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是,不知道。尽管知道武帝正处暴怒边缘,何垂衣失了耐心便不会与他虚与委蛇。
他冷笑一声,何垂衣,你真是学不乖。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湿润的书,轻轻翻了几页将它扔给何垂衣,不知道?
何垂衣翻开看了两页,书被浸泡后字体很模糊,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武帝,后者眼神更暗,直觉让何垂衣继续翻下去,看到书卷尾页留着两行小字:
何处落衣
此处
他认得自己的字迹。
师父说过,他是巫蛊族最后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在世上连他生存的地方都没有,师父为他取这个姓名,是盼望有朝一日他能找到让自己解衣安眠的家。
此处两字,龙飞凤舞,却十分陌生。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何垂衣将书合上,直视武帝阴翳的眸子,神情庄重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记得向你承诺过什么,你愿意给我一个生存的地方,谢谢你,所以我不想骗你。
我不是在报复你,而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更别说我们已经相识三年。你对我没有多余的感情我很庆幸,我不想欠你,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对我而言,这就像你编造好的一个故事,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不认识你。
在何垂衣的注视下,武帝垂下了眼帘。他倾身向何垂衣靠近,浑身气息冷冽得不像话,你是认真的?
他的语气太平静,何垂衣毫无防备:是。
话音刚落,武帝忽然抬头,用手按住他的后脑迫使他向前,然后猝不及防地吻了下去。
唔!何垂衣痛呼一声,他发泄似的狂吻很快结束。
他的手从后颈捏住何垂衣的脖子,脸挨得很近,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
眼底的血丝让他看上去很可怕,何垂衣却丝毫不惧。
如果你想要这个,我可以给你。
给我?他低笑一声,何垂衣,你本来就是我的。
就算不是,我也会把你变成我的东西。
不记得我?他掌中力道突然加重,恨不得能将何垂衣的脖子捏断,你记得只见过一面的钟小石,不记得日日和你睡在同一张床的我?
何垂衣瞳孔微张,呼吸急促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武帝眯起眼眸,声音愉悦起来,你知道我为何能一眼将你认出来吗?
何垂衣不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因为你身体的每个角落我都很清楚,你的皮肤、你的脸、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何垂衣,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以为忘记之前的一切,我就能当做全没发生过吗?
你以为这样,我就得不到你吗?
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何垂衣平静地看着武帝,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陌生与防备。
放过你?武帝将他压向自己的肩膀,你做梦。
你爱我?
不爱。
那又何必费尽心思留下我?
可能,他顿了片刻,语气沧桑起来,是从你决定留下的那天,我就将你归为自己的所有物。
何垂衣呼吸一滞,如果是这样,就算我还记得你,我也会怀疑留在你身边是错误的。
错便错,你没有选择。
倘若我非要离开呢?
打断你的腿。
他胸腔的跳动十分剧烈,何垂衣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很乱。
他的身体是热的,心是冷的。
皇帝,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不赌。武帝埋在他的肩窝摇了摇头。
你抓住我的手,如果我能挣脱,你就放我走,如果挣不脱,我就心甘情愿和你走。何垂衣自顾自地说。
我不会用任何外力伤害你。
武帝怔了怔,质疑道: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仅要和我走,还要发誓绝不私自离开。
何垂衣镇静地点头:好。
武帝勾唇一笑,胸有成竹地抓住他的左手,朕会让你输得心甘情愿。
他的掌心很热,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何垂衣的手,炙热的温度触在皮肤让何垂衣微愣了片刻。
皇帝,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不是都去过儿童节了呀?
今天好冷,抱抱瑟瑟发抖的自己。
谢谢洛水小天使的两颗地雷,感觉自己受到了宠爱哈哈。
第7章 一走了之
车轱辘碾过碎石,何垂衣没坐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武帝就着握住他的手将他托住,志在必得地说:何垂衣,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像最后的通牒,将何垂衣今后的命运尽数赌在这幼稚的行径中。
何垂衣抿嘴道谢,嘴角下血痣若隐若现。
好。
武帝沉默下来,打量着何垂衣的脸色,发现他出乎意料的镇定,眉眼恬淡,唇边含笑,根本不像将自己的命运押在赌局上,更像是在耐心地和孩提玩耍,一直纵容着蛮不讲理的孩子。
这种想法让武帝格外地心烦意乱。
没等武帝多想,何垂衣开始挣扎,他使劲地把手往外抽,那只大掌却如铁箍一般,任凭他百般挣扎仍旧纹丝不动。
两只滚烫的手握在一起,让车厢内的气温都变得燥热。
何垂衣始终面带微笑,与武帝如临大敌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分明是蜉蝣撼大树的行为,何垂衣却十分认真,只是,他越想挣脱武帝就握得越紧,哪怕渗出汗液也不松懈分毫。
你挣不脱的。武帝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几番挣扎后,何垂衣无奈地叹息道: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
武帝得意地笑了笑:那是当然,你放弃了?
他脸上笑意未尽,摇头的动作却也很决绝,我还要再试试。
武帝心中涌进强烈的不安,致使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劝解道:不要白费力气。
何垂衣不说话,停下了挣扎,右手将武帝扔给他的笛子放到唇边,吹出一段柔缓的曲子。

分卷(6)
你想做什么?武帝问道。
无人应答,只有笛声依旧。
随着笛声延绵响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渐渐传来,像是无数只拥挤如潮的虫子在四处攀爬的声音,武帝脸上闪过一丝的愠怒,高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道窸窣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笛声。
他迎上武帝仓皇失措的眼神,带着浅浅笑意回视,与此同时,一群四足小虫从何垂衣身后涌出,飞快地向两手相握处爬去,最终在何垂衣手腕处停了下来。
武帝双目充血,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垂衣,眼中触目惊心的怒火足有滔天的气势。
何垂衣,你给朕停下!
四足小虫开始啃噬腕间的血肉,何垂衣不再吹奏,面不改色地摇头:不能停下,我赌了一辈子在里面。
他坚定又冷静的模样,像一只软绵绵的毒针向武帝刺去,偏偏那根针准确地刺进了心脏。
让武帝深恶痛绝的是,何垂衣永远都是这样,用柔针将人刺得体无完肤。
何垂衣,你以为一只手就能抵消过去吗?
何垂衣讶异地睁大瞳孔,不够吗?我还有一只。
四足小虫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话音方落,一部分虫子就爬向另一只手,速度奇快。
就在这时,何垂衣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了。
朕放你走。他声音中带着颓然,像妥协了一般。
四足小虫的动作停了下来,从它们的空隙中不断有鲜血滴落,虫子便接二连三地掉落,将地上、衣袍上的鲜血吸食殆尽。
吸食完滴落的鲜血,四足小虫有很快又回到何垂衣的长辫中,仅仅一瞬间便消声灭迹,若不是他腕间源源不断涌入的鲜血,这一切都像是幻觉。
武帝下意识地想将他的手捂住,何垂衣却更快地收了回来,用手按住伤口,彬彬有礼地对武帝道:君无戏言,请放我离开。
武帝的手僵在半空,他愣了一会儿,沉下脸来,朕会放你走。
现在。何垂衣竟一刻也不想多待。
好。他垂下眸子,哪怕眼中戾气横生,何垂衣仍一无所知,他正在暗暗为这个回答高兴。
停车。武帝一声令下,马车停了下来。
何垂衣立即站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却毫不在意。瞧见他的动作,武帝眸光更深,他藏起眼中情绪,叹了口气道: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先把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鲜血已从何垂衣五指中溢出,他迟疑了片刻,武帝又道:你放心,朕说到做到。
何垂衣犹豫起来,武帝便直接将他拉回来,语气宠溺道:好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何垂衣顺着他的动作坐回软榻,见他取来一只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叠白布,他俯下身,温笑道:你把手松开。
听见他的声音何垂衣怔了怔,松开了手。
武帝垂着头,认真地将瓷瓶里的白色粉末洒在他的伤口处,期间何垂衣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疼吗?武帝忽然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撞,何垂衣皱眉移开视线,摇头道:不疼。
武帝宽慰地朝他笑了笑,低下头往他的伤口上吹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一边嘱咐道:伤口挺深,你离开后一定找个大夫重新包扎。
何垂衣猛地将手抽回来,眉宇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多谢,我要走了。
武帝苦笑一声,急什么?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怎么离开?说罢,他走到木盆边,将帕子重新浸湿,然后回到何垂衣面前,仔细又轻柔地将他皮肤上的鲜血擦干净。
你去内阁换身衣服吧。
何垂衣沉默地接过他的衣服,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内阁走,等他换完衣服出来,武帝已为他收拾好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他看见包袱上系着那根暗红色长笛,眉心一皱:笛子我不要。
武帝一股脑地将包袱塞进他怀里,朕给了你就不能还回来。
心知武帝不会轻易收回,何垂衣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答应。
他背上包袱向武帝鞠了一躬:多谢皇上不杀之恩,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垂衣告辞。
走吧。
推开门 ,他踩着马车边沿顿了顿,武帝看在眼里,他上前抄起何垂衣的腰跳下马车,落地之后立即松开手:这里离罗州城不远,你
我知道怎么走。
那好吧。
告辞。
何垂衣越过他,走向马车来时的路,身后许久没动静,何垂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武帝正凝视着自己,神情似乎有些悲伤,见何垂衣看来,他立即收起不经意流露的悲伤,转而挂上一抹笑容。
不知为何,何垂衣心里沉甸甸的,他取下包袱上的长笛,系到腰间,隔了瞬息又不满意,于是取下攥在手里。
从他的每个动作都能看出来,他很喜欢这根笛子。
不止是笛子,就连这身衣服他也很喜欢。内衬白衣,外搭赤色小马褂、灯笼裤,裸露脚踝的足下蹬着一双红布鞋,肩上还披着一件披风,这些都是他一贯喜爱的穿着,皇帝当真很了解他。
何垂衣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武帝卸下脸上的伪装,那双眸子顷刻便被无穷无尽的戾气盖过。
何垂衣走了许久,仍未到罗州城,无奈腿上伤口疼得厉害,他寻了处静谧的地方歇息下来,兴许是太累,他靠在石壁上渐渐熟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何垂衣隐约感觉冰冷的水滴砸在身上,紧接着,一阵温热的气息靠近,像有人拿东西将他罩住,隔绝了水滴侵入。
他朦胧地睁开眼睛,借着外界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一双犹如饿狼般的眼睛,那双眼里席卷的情绪让何垂衣瞬间清醒过来,再定睛去看时,只看到一张布满担忧的脸。
还好吗?能站起来吗?他用外衣遮在何垂衣头顶,自己却暴露在细雨中。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哑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有的坠在长睫上,逼迫他不得不眯起眸子。他的样子虽狼狈,却有种灌入心脏的震撼感,像壮丽的山河被大雨笼罩的样子,有种凛冽凄美的感觉。
何垂衣听着耳边传来的雨水穿透声,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抱歉,是朕疏忽了。你身负如此重伤,怎么可能徒步走回罗州城。武帝愧疚地抿紧唇瓣,用沾满雨水的冰冷至极的手抚向何垂衣的脸,还好吗?
何垂衣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并不搭话,武帝没落地垂下眼帘,说道:你放心,朕追来并非要将你抓回去。
说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何垂衣偏过了头,认命似的说:先找地方躲雨。
好!
他将何垂衣搀扶起来,何垂衣一言不发地脱下披风,披上。
武帝眸子一亮,颇为小心地点头:多谢。
他穿上披风,将何垂衣往怀中带了几分,用双手撑起自己的外衣,遮在两人的头顶上。
何垂衣诧异地看他一眼,他便解释道:这样暖和一些。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洞,彼时,天色也完全沉了下来。
何垂衣身上几乎没湿,他看着武帝摸黑找了两捆稻草铺在地上,又让何垂衣先坐着,自己找了几根棍子搭成晾衣绳,脱了身上湿透的衣服,裹着何垂衣的披风坐到他身边来。
你衣服湿了吗?
微弱的月光洒在武帝脸上,何垂衣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摇了摇头,道:我包袱里有衣服,你先换上。
武帝道:不必了。
困了吗?睡一晚,明日朕送你去罗州城。
如今天寒,他仅仅裹着一件披风,冷得嘴唇颜色都变了,见他避重就轻,何垂衣又叹了声气,将包袱里的换洗衣物全拿出来,对武帝道:躺着。
武帝没多问,温顺地躺下,黑暗中,何垂衣只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用衣物将武帝盖住,自己披着件薄衣靠在墙壁上,武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躺下,出声问:你不睡吗?
我不困。
那你不冷吗?
不冷。
良久,没听见声音,何垂衣阖上眸子假寐,又听一个失落的声音说:我冷。
他声音很小,在寂静的山洞异常清晰地传入何垂衣的耳朵里。
何垂衣皱起双眉,叹息道:皇帝,我不是他,至少不是你记忆里的他。
武帝冻得意识模糊,回答也语无伦次:我知道可
何垂衣仍然无动于衷,直到武帝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才慢慢从墙角站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芒,系上披风,将其他东西全部放在武帝枕边,手中只拿着那根长笛。
他正想转身离开,一只冰冷的大掌突地攥住他的左手,何垂衣本能地想挣扎,却被其狠狠往前一拽,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武帝的上方。
你做什么?何垂衣怒道。
半晌无人回应,他皱眉一看,武帝仍在熟睡之中。
何垂衣挣了挣他的手,他却像感受到某种温暖,侧身揽住何垂衣的腰,将他牢牢锁在了怀中,冰凉刺骨的身体完全覆在何垂衣的背上。
何垂衣逐渐放弃了挣扎,当他动作停下的刹那,头顶上的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第8章 同病相怜
雨水淅沥,滴到天明。
何垂衣原本不困,半夜武帝的身体滚烫得跟火炉似的,在舒适的温度下他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时,他的四肢几乎全无知觉,身体依旧被武帝锁在怀里,他皱起眉头,想从武帝怀里挣脱,哪知才动了下胳膊,武帝就猛地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
他惊慌地将何垂衣搂得更紧,身体竟然还在颤抖,口中呢喃道:给我给!
松开。何垂衣抵着他的胸膛道。
武帝浑身一僵,缓慢地抬起头,眼神落到何垂衣面无表情的脸上,松开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半途却被何垂衣一手拦住。
朕都给你。
我不要。何垂衣推开武帝坐了起来,他起身将武帝的衣服取了过来,说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何垂衣将衣服扔给武帝,却突然被他抓住了受伤的手腕,何垂衣疼得一抽气,怒道:你放手!
他怒视武帝,却被后者怒火滔天的眸子看得头皮发麻,武帝将他拉近,神情可怕到了极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敢不要?
何垂衣默默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
武帝呼吸骤然一紧,抓住他的手愈发用力,鲜血很快浸透了白布,染得白袖一片鲜红,当他看到那些血迹才蓦地冷静下来,烫手似的松开了。
对不起,朕做了个梦,梦里
我不感兴趣。何垂衣冷漠道。
昨晚谢谢你
不用谢,你帮我在先。何垂衣收拾好包袱,留了几件避寒衣物给他,你受了寒,回京城吧。我能自己回罗州城。
拾掇好穿着后,武帝用洞口积累的雨水洗了把脸,回身边擦着脸上的水珠,边对何垂衣道:你走不回去。
何垂衣不以为意地挑起眉头,我识路。
武帝无奈地抿了抿嘴,说道:你走错方向了。
何垂衣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忽然问: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朕瞎猜的。武帝披上何垂衣昨夜给的披风,替他将其他东西收拾好,走吧,朕送你去。
见他回避自己的眼神,何垂衣心知肚明却没拆穿。
瞎猜?瞎猜就能猜到自己走的方向?
天空飘着小雨,武帝本想等雨停,何垂衣不同意,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冒雨赶路。
事实证明,何垂衣果真走错了方向,在前往罗州城途中走岔了路,若不是武帝找到他,任他走十天半月也走不回罗州城。
两人吃着干粮赶路,何垂衣的行动实在说不上利索,两个时辰的路硬生生地拖到了申时过半,到罗州城门前,何垂衣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武帝,意有所指地说:到了。
武帝愣了起来,问:到了?
何垂衣回过身,抿起唇瓣,嘴角的血痣隐入阴影中,他道:皇帝,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要进城干什么?武帝神情晦暗地问。
何垂衣耐着性子回答:找人。
找钟小石?
是。
武帝负手而立,藏在身后的拳头死死捏起,黑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何垂衣,语气淡淡道:你果真还记得他?
何垂衣偏过头,垂至脚踝的长辫在半空晃了晃,很显然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不见他回答,武帝眸色愈发冷暗,你找他做什么?
何垂衣只想早点将他打发走,便实话实说:有事问他。
有什么事不能问朕?
何垂衣深吸口气,颇无奈地说: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你说的话我不敢信。
什么都不是?武帝低头咀嚼这句话,平淡的语气里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那他算什么?
恩人。
武帝沉默,良久闷笑一声,朕答应你了,你走吧。
何垂衣果真转身离开,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不想,几步后他又回头问: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分卷(7)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并没让武帝的脸色得到缓和,他眯起眸子,嗤笑道:担心朕会跟踪你?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中掺杂着轻蔑:你难道没做过?
武帝顿了顿,刻意忽略了他的眼神,道:京城还有事务等着朕处理,朕会回京一趟。
得到想要的回答,何垂衣点头告辞。
天空小雨依旧,何垂衣单薄的身形慢慢走远,扎眼的红衣即使走到尽头还映在武帝眼底,他的眸光像只饿极的野兽,恨不得化出百足将那抹赤影扑倒在身下。
片刻后,赤影消失不见,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向来时的那段路。
入城后,何垂衣买了顶帷帽戴上,到告示前看了看,见告示上没有通缉令他松了口气,之后凭着记忆向太守府走,弯弯绕绕走了好几遍同样的路都没找到,无奈之下,他压低帽沿,随便拦了位行人问路。
请问太守府怎么走?
行人诧异地将他打量一圈,冲他摆手道:你搞错了,纳银还在几天后,你来早了。
纳银?何垂衣不解地喃喃道,继续问:那你知道钟小石吗?
路人惊道:我哪儿能不知道钟少爷?他可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你要找他谋份差事?
何垂衣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是。
路人了然点头,给何垂衣指了一条路,往前走一里地就是。
多谢。
谢过路人,何垂衣朝他指的方向走,果不其然,行过一里地就看到太守府的大门。
他向太守府小厮询问钟小石的去处,却被告知钟小石昨日就离开了罗州城至今下落不明。
他在太守府附近寻了家客栈等候,期间听旁人谈论,巫蛊族最后族人已在四日前被武帝斩杀于晋江边,晋朝与巫蛊族的大仇终于两清,这时何垂衣的心境百味杂陈,武帝对他态度实在太匪夷所思,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远离武帝。
夜幕降临,钟小石仍未回府,无可奈何,何垂衣只得去寻医馆包扎伤口,然后重新回到客栈准备休息一晚。
如果明日钟小石还不回来,他就走了。
回到客栈,他往太守府的方向望了一眼,府前门大开,几盏灯笼昏昏暗暗地亮起,他一脚踏进客栈还未将眼神收回来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风尘仆仆的气息扑满口鼻,何垂衣浑身一个激灵,手猛地按住来人的命门,冷声问:谁?
疼!嘴里喊着疼,他抱住何垂衣腰的手却始终没松开。
他怎么肯放你回来?如此莽撞的正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钟小石是也。
钟小石年纪虽不大身量却不小,他比何垂衣高上几分,此时却低着身子搂着何垂衣的腰,整个人扑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惊喜万分地看着他。
钟小石鬓角还坠着汗珠,眼里浓浓的担忧让何垂衣弯了弯唇角,放轻声音道:你先松开。
我不!他用汗湿的脸使劲蹭着何垂衣的红马褂,声音中满是委屈,我一放开,你又走了。
多大了?还撒娇。
十八,还没及冠,可以撒娇。
十八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不小了。
娶妻可以,生子就算了,我怕他生不出来。他古灵精怪地冲何垂衣挑了挑眉头,后者叹息一声,道:去房里,我有事问你。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怔了一下,垂下眼帘,问:你想起来了?
回房说。
两人回到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钟小石跟在何垂衣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唯唯诺诺的。
你想问什么?钟小石忐忑地问。
我们之前见过?何垂衣开门见山道。
闻言,钟小石愣了片刻,欣喜地说:你没想起来?
何垂衣无语:我没想起来你高兴什么?
钟小石垂下头,没回答。
高兴什么?高兴你不记得他,高兴你又回来,就算你同样不记得我。
回答我。何垂衣皱眉道。
我们是见过。
何时?
三年前。
两人一问一答,何垂衣迟疑了片刻,又问:你没骗我?
钟小石忽然抬起头来,双眸定定地凝视着何垂衣,眼里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我绝不会骗你。
何垂衣并不放在心上,我们怎么认识的?
钟小石道:三年前,罗州城下了一场暴雨。
说这句话时,钟小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仅仅一闪即逝,连何垂衣都没捕捉到。
那场暴雨,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晋江本就是条大江,大雨后水势上涨,而罗州城的地势比晋江要低很多,上涨的江水就全部灌入了城内,那时候,你正好在城里。
我不记得。
没关系,我说给你听。
钟小石继续道:那年我十五岁,那时候,他停顿下来,深深地看了何垂衣眼,我的腿无法站立行走。
那你现在?何垂衣诧异道。
你不记得了,我腿上有淤血,堵住了气血流通,我能站起来是因为你。
我?
嗯,你会御蛊,帮我清除了腿上的淤血。
你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
何垂衣忖度半晌,问:我为何要帮你?
我也不知道,或许觉得我很可怜,或许从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
可怜?何垂衣会因为可怜一个人而对他伸出援手吗?
他不会。
这个问题何垂衣没有深究,他踌躇了半晌,不情愿地问:我真的是个太监?
钟小石点头道:是。
何垂衣脸色僵硬,可我
噗!你放心,皇帝才不会让你断子绝孙。钟小石笑道。
如果你们说得都是真的,我留在他身边和断子绝孙有什么区别?
钟小石笑得睁不开眼睛,那倒也是。
等等,钟小石猛地抓住他的手,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回去了?
何垂衣摇了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回去做什么?
那你留在罗州城!
何垂衣依旧摇头:不,我想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陪你去!
不了,我想自己去。
或是怕钟小石继续纠缠,又或是何垂衣一开始就想知道,他问钟小石:你知道我和皇帝因何而相识吗?我又为何肯留在皇宫?
第9章 前路崎岖
那阵小雨很快就停歇,钟公公正在藏龙殿外打扫,一旁年轻太监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埋怨道:钟公公,今儿就不能让我歇歇?
歇什么歇,赶紧扫。
你年纪大,前几日躲过一劫,我和那几个可是把藏龙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累得我直不起腰来!皇上也真是,怎么把藏龙殿毁得这么厉害?再来一次我非得累死不可。
闭嘴!钟公公瞪了他一眼,小心隔墙有耳,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小命难保。
年轻太监脸色顿时一白,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最后拿着笤帚到一旁卖力地清扫去了。
他刚扫了几扫帚,武帝就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忙跪下大喊道:参见皇上!
武帝脸色不佳,没说半句话,直接走进了殿内,钟公公有眼力见,他一进去就上前把门给合上。
片刻后,大殿内传来数道破碎撞击声,这道声音持续了很久,年轻太监的脸白了又白,钟公公见状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准备准备。
年轻太监脸一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当殿内各种碰撞声停下时,殿门缓缓被人打开,武帝冷冷地站立在门前,他气息紊乱,双眸无神,钟公公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轻轻的水滴声响起,钟公公寻声看去,原来是武帝的左手受了伤,正在往下滴着鲜血,他一惊,忙对喊道:宣太医!
武帝抬起眸子看着钟公公,眼神竟十分迷茫,他问:钟公公,朕该
话音在此处戛然而止,钟公公震惊地睁大瞳孔,像是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画面,不可思议地喊:皇上?
钟公公,你在朕身边待了多久?
十八年。
在你看来,朕待何垂衣如何?
钟公公幡然醒悟,他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在奴才看来,皇上几乎对何公公予求予取。
予求予取?武帝默然,他其实,从不曾向朕要求过什么。他唯一求的,是让朕放了他。
皇上
他说不认识朕、不记得朕,可他为何记得钟小石?
钟公公呼吸一凝,急忙跪倒在地,惊呼:小石?
武帝冷笑道:你以为朕会伤害他?
钟小石没错,他有功,他救了何垂衣一命。他勾起唇角,脸上却无半分笑意,错的是朕,错的是何垂衣。
一个不听话的影子,朕要来何用。
夜色渐深,客栈店小二又送来几盏烛火。
钟小石沉默不语地坐在八仙桌前,他呼吸低沉,憋屈地看向靠在窗边的何垂衣。
何垂衣惬意地靠在窗前,微微颔首,双手环胸,右手习惯性地握住暗红长笛,神情堪称冷漠地凝视着街边万家灯火。
良久,钟小石问道:你不问问别的?
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何垂衣淡淡地道。
我什么都没说啊!钟小石无奈地喊道。
我又不知道你们为何相识,只是听皇宫里的亲戚说你和皇帝关系匪浅,不过,你留在皇宫是心甘情愿,几日前离开也是心甘情愿。
何垂衣眉头微皱,却没在说什么。
我想知道的只是这个。
他低头无声地勾起唇角,笑容中说不清的冷漠。
烛光照亮钟小石灼灼的眸子,他直勾勾地看着何垂衣,小心翼翼地说:你身上还有伤,不如养好伤再走?
不必,我明日便启程离开。
不能多留几日?
何垂衣安抚地笑了笑,道:皇帝的态度阴晴不定,今日肯放我一马明日则未必,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我留在罗州城对你只有坏处,若身份暴露,你和钟家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可是
我心意已决。他清晰地说出这句话,堵住了钟小石想挽留的语言。
钟小石猛地一咬牙关,晦涩难懂的神情在跳跃的烛光下时隐时现,他将双手放在膝上,用力地攥成拳头,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瞬息后,他问道:那我日后能去找你吗?
何垂衣诧异地看向他,旋即展眉一笑:若你找得到。
我会找到你的。
夜色渐深,一匹烈马从城门驶出,朝着那条官路狂奔而去。
不久,武帝收到一封来自罗州城的亲启信。
阅信后,他久久沉默下来,他的眼神很昏暗,明亮的烛光照不进分毫,殿下钟公公忐忑地问:是罗州太守府的来信?
武帝将信放在一旁,若有似无地嗯一声。
信中
武帝横了他一眼,就在钟公公以为他会将自己遣退时,他突然开口道:信中说,何垂衣明日一早就会离开罗州城。
他冷笑道:一个不足挂齿的何垂衣能让太守府亲自给朕送信?钟公公,他胆子可不小啊。
钟公公冷汗直流,忙跪拜在地,嘴中喊道:皇上息怒。
武帝眼里看不出喜怒,语气还有些玩味:钟公公,你这小侄子可是对何垂衣稀罕得很,自己留不住他,想利用朕来留住他?可惜啊可惜,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何垂衣,朕不需要。
钟公公脸色煞白道:皇上,小侄怎敢
他怎么不敢?武帝猛然拔高声线,这两年他给何垂衣写了多少封信?你以为你全都拦住朕就不知道吗?
他一个残废也敢肖想朕的人?若不是你将他的信拦住,朕早已将他
话音在此顿住,钟公公脸若白纸,双肩颤抖起来,喊道:皇上。
武帝神情狠厉道:不过你放心,在没抓到他的把柄之前,朕不会动他。
说得累了,他撑着额头摆手道:退下吧。
钟公公起身告退,走到半途,忽然又被武帝喊住:钟公公。
奴才在。
朕,他褪去了眼中的光芒,愣了许久,才道:朕该让他走吗?
自不久前藏龙殿再遭摧毁之后,钟公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他抬头,意有所指地说:皇上,京城有丞相在。
武帝不解:那又如何?
皇上,自您登基以来,只出过两次京城。一次是三年前,您亲自前去捉拿巫蛊族人何垂衣,另一次是昨日。
如今晋朝太平盛世,朝内有丞相定乱,朝外有夜将军安邦,您也该做些您想做的事了。

分卷(8)
朕想做的?朕无非是想无书
多年来忠心耿耿地服侍武帝,这是他头一次截断了武帝的话:皇上,您知道人的记忆是可以恢复的吗?即便恢复不了,他也还是他。更何况,何公公那样的人,小侄恐怕无福消受。
钟公公看到他脸上少有的茫然,沉沉地叹了声气,拱手道:奴才告退。
离开藏龙殿,见到正等候在外太守府信使,钟公公跨步上前,问:返程最短的时间是多少?
信使愣了一瞬,回答道:一般来说是一个半时辰,如果马力足够应该能缩减到一个时辰。
好,我会派人给你一匹最快的马,你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回罗州城,转告钟太守,自明日起罗州封城,只许进不许出,任何人不得例外。
另外,城门外必须加强守卫。至于剩下的事 ,我自会派人与钟太守联络。
是!
夜色越来越浓郁,藏龙殿的烛光即便到了深夜也明亮如初。
当夜何垂衣早早歇下,翌日大早,天蒙蒙亮他便起身离开。
刚踏出客栈,钟小石忽然从石像后跳了出来,得意地笑道:我就猜到你会一大早出门。
何垂衣默默收回后撤的那条腿,你来做什么?
我来送送你。他朝身后努嘴,诺,这匹马送你。
何垂衣叹了口气,道:走吧。
两人一马向城门行去,到城门前,何垂衣驻足,回身对钟小石道:就送到这儿。
这回钟小石没多纠结,爽快地点头:好。
他将缰绳放到何垂衣手上,干笑一声:好好保重。
告辞。
何垂衣转身朝城门走去,他这时发现,今日城门的守卫格外地多。
不止如此!城门外的守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何垂衣心中一沉,走进城门,两侧拿戟的守卫立即将他拦住,厉声道:自今日后,罗州城只需进不许出。
果不其然!何垂衣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眼神凌厉起来:我若非要出去呢?
那就只能请公子到府衙坐上一坐。
何垂衣眸子一暗,苍白的大掌摸向腰间的长笛,那就只能得罪了。
他正要拽下长笛,忽然被人拦住,他皱眉看去,钟小石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你傻了?皇帝好不容易大发慈悲让你摆脱了这个身份,你还想自投罗网不成?
何垂衣面色一冷,我不需要他大发慈悲。
他看着钟小石愣了片刻,问道:我记得,你是太守的儿子?
是、是啊。钟小石被他看得心虚,嗫嚅道。
让他放我出去。
钟小石脸一苦,我哪有
他话音未落,城门外一阵疾走的马蹄声响起,当马背上的男人进入众人视线时,城门外的守卫齐齐跪拜在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垂衣攥紧长笛迎上前,钟小石却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暗巷里跑,快跑!
武帝一马当先驶向城门,众人朝他身后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武帝竟单枪匹马从京城赶到了罗州城?
虽然两地距离不远,御马也要一个半时辰的功夫!
何垂衣脸色极暗,他挣了挣钟小石的手,为何要带我走?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能说动我爹封城的没几个人,你被发现岂不是正好落他手里?
何垂衣眉宇间的厌恶恰当好处地落到钟小石眼中,他垂下眸子,看样子你出不去了。
我去找他说清楚。何垂衣推开他向外走,钟小石却将他拉住,道:你去找他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暂时躲起来,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
何垂衣毫不犹豫地回绝: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牵扯进来。让开。
垂衣!你难道想被他抓回去吗?
凭他一人还抓不住我,让开!
疾走的马蹄声在街头响起,何垂衣越过他走出暗巷,当眸光接触到那身紫金衮服时,身后的钟小石忽然将他拽了回去,用膝盖和手臂将他困在怀中。
你别去!我会告诉他你已经离开了罗州城,如果你被他发现,我,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他黑漆漆的眸子里充斥着某种何垂衣看不懂的急切。
面对武帝时的异样感悄然漫上心头,何垂衣蹙眉愣了一瞬,钟小石立即松开他跑出了暗巷,何垂衣反应过来想追上去,却听到武帝的声音:何垂衣呢?
他声色十分喑哑,像整夜不睡后出现了撕裂,隐约地带着危险的意味。
回皇上,他已经走了。钟小石垂着脑袋跪在马前。
何垂衣踏出去的那只脚顿了下来,他在墙角站了许久,听得武帝道:钟小石,欺君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朕再问你一遍,何垂衣呢?
回皇上,他已经走了。
一路而来行色匆匆,武帝的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他微张着薄唇喘息,像一只失水之鱼,精疲力竭地做最后的挣扎。
何垂衣眉心紧锁,在原地犹豫片刻,拔腿向另一方走去。
既然已经将钟小石牵扯进来,他除了离开别无选择。
武帝不自觉地攥紧缰绳,紧盯着钟小石的脸,冷冷道: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朕,不信。
何垂衣。他高声喊道。
朕他停顿下来,放缓呼吸,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附近,如果你主动出来,我便饶他一命。我数三声,一。
二。
寂静的巷口依旧空无一人。
到最后,武帝的话音染上了颤抖:三
第10章 将计就计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钟小石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趁武帝不注意往巷口看了看,那里已经没了何垂衣的踪影。
钟小石道:封城的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他不会等到今日才离开 。
武帝脸上一片空白,钟小石也看不出什么,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他去了何处?武帝轻声问道。
草民不知。
他问了你什么?
钟小石低头道:问草民你们二人因何相识、他为何会留在皇宫。
晨风无情地吹来,吹起武帝的墨发盖住了眼睑。
是啊,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朕记得。
这些事,他明明可以问朕。
说到这里,武帝的脸色变了些,看向钟小石的眼神几乎能将他挖出洞来。
他冷笑道:走?他能走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在晋朝朕能找到他,他离开晋朝朕就联合全天下一起找他。
脱口而出的话语或许未经过任何思考,等说出口再想反悔,却为时已晚。
钟小石心中的震惊无法言喻,他看着武帝的脸,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你究竟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留在你身边?
武帝舍去片刻的迟疑,轻轻道:死?太便宜他了,他越想要什么朕越不给他什么,他想要自由,朕就剥夺他的自由。
与此同时,轻缓的笛声从身后传来,那一刹那,武帝的眼神被纵闪即失的狂热代替,他牵着缰绳将马调头,那身赤影就安静地站在几丈之外。
此时,武帝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罗州城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抢夺何垂衣想要的自由?
他静静凝视着何垂衣,很认真。
何垂衣的眼神如亘古湖水,镇定地回视武帝,没有任何波澜,就如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他将长笛放在唇边吹奏,片刻后停下。
笛声中道而止,武帝回神,他慢慢地收回视线,回头看向钟小石,说道:欺君,是死罪。
说罢,他眼神扫过钟小石面不改色的脸,将视线重新放到何垂衣身上。
姿态仍是那样居高临下,眼里却不再带有任何轻蔑意味。
何垂衣,能救他的只有你。
何垂衣凝望着他,眼里有些许不解,你说过君无戏言。
朕说过。
那你为何还要来?
朕允诺放你走,但没有说不能来罗州城。
何垂衣避开他的视线,问道:为何封城?
武帝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爱我?何垂衣问。
不爱。
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何垂衣审视地看着武帝,你做的这些为了什么?我可曾欠过你什么?
武帝微怔,道:若朕说是呢?
我会还你。
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欠了你,什么都可以。
垂衣!钟小石担忧地喊道。
武帝忖度少时,突然笑了一声,看向何垂衣,自嘲道:你不怕朕骗你?
我最多只有一条命,你想骗就骗。但是,除了这条命和这具躯壳我没有任何东西还你。
没有任何东西?武帝重复这句话,这些字眼就像烫喉的烈酒,让那点疼痛如鲠在喉。
你不欠朕什么,你的命、你的躯壳朕都不要,他弯起嘴角,眼神极其狂妄,朕只要你的自由。
何垂衣眉头深皱,非此不可?
是。
皇帝,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和你动手。
那就随朕回去,朕会保你一生安然无恙,你想要什么朕嗯!
剩下的话没机会再说出口。一只发丝大小的蛊虫钻入武帝的后颈,用银针一般坚硬的尾巴刺入武帝的颈椎,吸取他体内源源不断的鲜血。
武帝用手捂住后颈,鲜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渗出,刻骨的疼痛让他瞬间苍白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垂衣,身体不受控制地跌下马背,鲜血顺着他的后颈淌了一地。
两片颤抖的唇瓣疼得说不出话来,紫金衮服落地惹得满是灰尘,武帝如今狼狈的模样就像被人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拉了下来。
骏马闻着血腥味狂躁地扬了下蹄子,险些踩到脚边的武帝,何垂衣不徐不缓地走到他面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眼里只有漠不关心的冷淡。
皇帝,我无意取你的性命,只是流这么点血无关痛痒。这只蛊足够控制你一个时辰,等我离开罗州城就会解开。他拉住马的缰绳,继续道:这马我拿走了,谢礼是陪你睡的那一夜。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始终跪在一旁的钟小石,侧过头对武帝道:你之前问我是不是还记得钟小石,我没回答你。其实,我谁也不记得,所以伤你人的是我,不要迁怒其他人。
何垂衣
你出不去
你真以为那些人能拦住我?何垂衣蔑笑道。
你,武帝喘了口粗气,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我怀里有信物,你拿着它走。
何垂衣斜睨他一眼,我逃了一辈子,还不曾被谁抓住过。
武帝愣了一瞬,旋即埋头闷笑,是吗?
可是,你已经摆脱了这个身份,你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吗?没有人防备你,没没有人伤害你,我也不会。
何垂衣背影僵了下来,沉默半晌,问武帝:条件呢?
送我离开这里,替我给钟公公传信。我这副模样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钟公公?何垂衣看向默不作声的钟小石,是你皇宫里的亲戚?
钟小石怔了片刻,点头道:是我二叔。
你替他送信,我先送他去附近的客栈。何垂衣将马拉到钟小石面前,之后折身走向武帝,口气毫无波澜地问:能站起来?
武帝面无人色地摇头,撑起眼帘看他一眼,低声道:拉我一把。
何垂衣神情不耐,却还是俯身握住他的手,两手交握,武帝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头,但他来不及多想,武帝已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
后颈的鲜血已经停止流出,那只细小的蛊虫早已钻进骨髓里,武帝每多动一分都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雨后的地面还很湿润,武帝浑身都沾了不少泥泞,何垂衣低头思索片刻,解下披风将武帝罩住,由于武帝的行动已经被蛊虫控制,何垂衣只得亲手为他系上。
两人面对面站立,何垂衣比武帝矮半个额头,他从后颈捞起披风的帽子给武帝戴上,轻轻凑近那一刹,武帝的唇若有似无地擦了过他的鼻尖。
不经意的触碰让何垂衣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下一刻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武帝道:我动不了,你想怎么送我去?
何垂衣没说话,将长笛放在唇边吹响,片刻后,武帝感觉后颈的东西在缓缓蠕动,他又道:你吹笛子是为了唤醒它们?
武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何垂衣冲钟小石点了点头,转身和武帝一起离去。
唤醒之后,它们就会按照你的心意行动?
武帝此时的行动与常人无异,因其俊朗的外表,与何垂衣在人群中并肩同行十分惹眼。
何垂衣一边走一边张望,对他的问题十分不上心,武帝无奈道:都要走了,就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分卷(9)
或许认为武帝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何垂衣放松了戒备,回答道:它们食过我的血肉,与我心意相通。
武帝不以为然道:它也食了我的血肉。
不同,我从小就拿血肉喂养他们。
此时此刻,武帝竟有闲情逸致继续问下去:它们一直听命于你,不会有例外?
何垂衣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点了点头道:有。
是什么?
何垂衣道:这是我族的秘术。
秘术?武帝哂笑一声,你可曾告诉过其他人?
没有。
尽管只有脸上的肌肉供自己趋势,在听到何垂衣的回答时,他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何垂衣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待两人进到房中,何垂衣将手伸向武帝,信物呢?
武帝往下瞟了一眼,我怀里。
何垂衣在他怀里摸索,摸到右侧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他问道:是这个?
就是它。荔荔丝
拿起那本薄薄的书,何垂衣脸色微变,嘴角紧紧绷起,耐着性子将东西拿了出来。
看到手里蓝色封皮的书时,何垂衣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他翻了几页,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两行字。
他脸色依旧平静,抓住封皮的手却已指节泛青,半晌后,他抬起黑如浓墨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武帝,将手中的书狠狠摔在他的脸上,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信物?
虽说是质问,从何垂衣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
书掉落在地,经过坠地前的疾风翻阅,它恰恰翻开在小字落款那一页:
何处落衣
此处
何垂衣摔得极其用力,细碎的疼痛正从脸颊上传来。武帝皱住眉头,掷地有声道:捡起来。
何垂衣低头看了一眼,无声地挑起唇角,抬起腿一脚踩上那两行小字,然后揪起武帝的衣襟,将他拽到面前来,另一只手用长笛抵在武帝的喉间,眯眼问道:你耍我?
语气风轻云淡,脸色却很难看。
在他锐利的眼神下,武帝缓缓抬起手臂,一把捏住他举笛的手,将嘴中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朕让你捡起来。
何垂衣蓦地睁大瞳孔,震惊到几乎惶恐地看着武帝。
你没被控制?
第11章 逆来顺受
朕让你捡起来!
武帝将他的手从喉间拉开,暴怒的瞳孔几乎目眦尽裂。
突然出现的变数给了何垂衣极大的打击,他独自行走江湖十多年,从未发生过御蛊失败这种事。
何垂衣失了以往的风度,他双眼充血,看向武帝的眼中竟然带上了恨意!
他憎恶的眼神让武帝不得不相信,如果手里有武器他早已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刺来,这种认知推翻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将何垂衣推开,弯腰捡起那本印上污黑脚印的书,随后抬眸看向何垂衣,嘴边勾起嘲讽的弧度,沙哑着声音道:朕为何会被控制?
朕和你做的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以为仅仅让蛊虫吸食朕的血肉就能控制朕?何垂衣,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
何垂衣脸色一白,整个人憔悴得能被风吹散一般,颤抖着苍白的唇瓣,呢喃道:你说什么?
你族中的秘术还需朕为你解释吗?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和你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怎么可能?武帝暴戾一笑,你忘记了朕来告诉你 。
三年前,朕在嵇南与你相识,那时你正要前往罗州城,朕和你一路游玩足足半年的时间才到这里。是,你救了钟小石一命,还治好了他的腿,你以为是因为你善良吗?不是!因为他是钟公公的侄子,是朕让你治好他的腿!
你跟朕回皇宫,朕为了让你留在皇宫千方百计讨好你,你呢?只要能留在朕身边哪怕伪装成太监、哪怕被宫中人耻笑都可以不管不顾,我们日日睡在同一张床上,你以为我们会什么都没做过吗?
啪!一声脆响在房中响起,何垂衣颤抖着手后退一步。
武帝被打得偏过了头,侧脸很快冒起红肿的掌痕,一条血丝顺着嘴角留下,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着脑袋一动不动。
何垂衣神情很慌乱,他胡乱地吹起笛子,期望能唤醒武帝体内的蛊虫,武帝感觉到后颈的蠕动,他舔舐嘴角的鲜血,一手按住后颈,对何垂衣道:别白费力气,当真要朕把你当初说的话亲自复述给你吗?
胡说八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何垂衣歇斯底里道。
不可能?武帝眼中被浓浓的报复欲霸占,像是刻意激怒何垂衣,他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巫蛊是门邪术,即便族人也未必能完全掌控,巫蛊祖先为了防止误伤亲友的意外发生,在炼蛊时将妻儿的血肉混于其中,这样一来,蛊虫记住了妻儿的气味,便不会伤害他们,但是以妻儿血肉炼蛊需要一个媒介,就是养蛊人的精血。
他酣畅地看着何垂衣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在某个地方取得了胜利一般。
何垂衣,你的那些虫子,早已经食过朕的血肉。
出乎意料的,在他酣畅得意时,何垂衣居然冷静了下来。
尽管他的呼吸还在轻颤,仍旧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问武帝: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这个问题何垂衣心中早有答案。
武帝的神情逐渐黯了下来,他颓然地立在原地,突然有些力不从心,这个问题,需要朕回答吗?
何垂衣无声地摇头,他垂头看向手中的长笛,爱惜地轻抚起来。
皇帝,我不记得的何垂衣真的很信任你。
他八岁时师父亡故,从那以后他便独自一人。他初出茅庐根本不明白师父说的仇恨是什么,被人欺负就御蛊报复别人,然后被人抓起来,险些被活活烧死。
那时候他才明白,从今往后,他真的只剩下自己了,师父没了,没有人会保护他,没有人会接受他。
他看着武帝的眼睛轻轻一笑,后来遇到了你,他应该过得不错。
他肯随你回皇宫,为你当太监为你被人耻笑,是因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那么爱你,一定是因为你给了他不同的东西,但很遗憾,我并不知道。
武帝惴惴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记忆停在哪里吗?
一阵彻骨的寒意笼向武帝,他愣愣地问:停在哪里?
嵇南。我到嵇南的第二日,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时你应该就在赶来的途中,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帝脸色极其难看,脚下的步子都虚浮起来。
朕会让你想起来。
皇帝,你确定我想起来了,就肯跟你走吗?如果我会跟你走,又怎会被你追杀跳入晋江?
何垂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帝,爱你的何垂衣已经死,并且永远不会回来。虽然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和他的区别在于我并没有在那时遇见你。所以我和他不同,我不会爱你,不会和你走。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朝武帝倾压而来,但偏偏何垂衣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已经失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失而复得的,更何况你根本不爱他。
只要能将你带回去,朕迟早能让你恢复记忆。武帝阴狠地看着他,眼神几欲坠血,就算不能恢复,朕也要将你带回去。
何垂衣哂笑道:皇帝,我想走你拦得住吗?你以为我的蛊虫就真的拿你没办法?我做事向来喜欢留一招后手,又怎么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我想取你的性命,并不难。
武帝像在挣扎中精疲力竭的猛兽,他收起瘆人的獠牙,放下力大无穷的爪子,走到何垂衣身边,依偎着他。
何垂衣是一只刺猬,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故而,他放下了姿态,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武帝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就像之前的暴怒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你会杀我吗?
他忽然放软的声线让何垂衣愣了一瞬,武帝阴晴不定的秉性他摸到了一些,如今身上负伤,与他硬碰硬也未必是好事,何垂衣打算顺着他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不会。但前缘既断,我希望你不要继续纠缠。
武帝垂下头,半晌未作声。
但他也没让何垂衣等太久,他抬起头,真挚地对何垂衣道:何垂衣,我不是你,你可以把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不能。
那你想要我如何?何垂衣蹙眉道。
留下来,或者给我一些时间。
多久?
不知原本想说不知道,但见何垂衣眉头皱得更深,武帝不禁扬起唇角,声音里染了几分柔软: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我不会带你回宫,你可以留在这里养伤,我会陪你。
何垂衣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他思量了片刻,将眼前的情势分析透彻,最后才道: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好。
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武帝无奈地说:你日后要离开我根本拦不住。
何垂衣探究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勉强点了点头。
倒不是他相信武帝,他是相信自己的实力,目前他有伤在身,留在这里养伤倒不是个坏处。
城就不必再封了。何垂衣道。
武帝摇了摇头,不行。
何垂衣脸色一变,武帝忙解释道:封城并非全为拦住你,罗州城附近的山里有一窝土匪,他们做刺客生意,霸占了那个山头,由于武力强横占地有利朕一直没能将他们拿下,好在他们不曾凌虐过周边的百姓,朕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听探子来报,昨日有位刺客下山进了罗州城,看衣着似乎是土匪窝的二当家,朕想借此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才下令封城。
何垂衣没作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话。
折腾这么久腿上的伤口早已疼痛如麻,如今他放松身体险些要站不住,武帝见状前去搀扶,却被何垂衣躲避瘟疫似的躲了过去。
武帝愣了片刻,眼中冷光尽显,但很快又藏了起来:先去太守府吧。
他拿起蓝色封皮的书,用手擦去上面的脚印,然后揣进怀里。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客栈,刚出客栈不久,钟小石就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他拉住何垂衣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两分,我已经替他送过信了。
武帝将眼神停在他们两手交握处,何垂衣却并无反应,他点了点头,对钟小石道:我会留在这里养好伤,这期间要麻烦你了。
太好了!
边说着,他拉着何垂衣向前走,何垂衣回头看了一眼,武帝盯着自己两手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2章 借花献佛
武帝以微服私访的名义留在罗州城,不时钟公公也从皇宫赶了过来。
钟公公看到何垂衣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与往日的不同。
在皇宫里,何垂衣话不多,也没有其他相熟之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武帝,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何垂衣。但何垂衣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呆滞又冷漠,只有在看向武帝的时候才会出现些许变化,现在却不同。
他和钟小石坐在一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而抿嘴淡笑,时而皱眉苦恼,一颦一笑都变得很灵动,那种状态的何垂衣,钟公公从未见过。
这个男人,皇上或许困不住。
钟公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何公公他上前喊道,何垂衣听见眉头猛地一皱,带有攻击性的眼神看了过来,将钟公公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二叔!钟小石怒瞪一眼,安抚地拍了拍何垂衣的手背,道:我二叔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都已经过去还提那做什么?是吧二叔?
你这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钟公公佯怒地看他一眼,其实眼里更多的是慈爱。
不过你说得对,已经过去的事我不该提起。
何垂衣舒开眉头摇了摇头,是我反应过激了。
好了,我二叔就是个老古板,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带你出去玩玩儿?
不了
啊?钟小石垮下脸来,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何垂衣,哀求道:去嘛你整天闷在府里也不怕闷出病来?你在罗州城这些天都没好好玩过,我还想给你置办几身衣服呢。
衣服有得穿就行了。
他们旁若无人地争论着,钟公公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他转身想离开,却蓦地看到一直站在石柱后的武帝。
武帝神情阴鸷,双手紧握成拳,令人背脊发凉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何垂衣两人,钟公公当即被吓得腿软,慌慌张张地回头想提醒钟小石,谁知何垂衣两人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出门了。
小石!钟公公焦急地喊了一声,还不快过来拜见皇上?
两人这才发现武帝的存在,何垂衣眉心不经意地皱起,等他看去时武帝早已恢复平静。
钟小石不情不愿地朝武帝躬了躬身,喊道:见过皇上。
武帝阴沉地看着他,几个呼吸后才点头,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见何垂衣眉头皱得更深,钟小石遏制不住地翘了翘唇角,对武帝道:回皇上,草民闲来无事想去城里逛逛。
朕也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
钟公公为难道:这

分卷(10)
武帝眸光一冷,你有异议?
不敢,只是钟公公暗暗瞪了钟小石一眼,小石是孩子心性,和他一起恐怕会让您扫兴。
无碍,反正机会难得,朕也想感受感受少年人的朝气。
钟小石不情愿垂下头,小声嘀咕道:要感受你自个儿去啊,跟着我们做什么?
何垂衣有些忍俊不禁,心里的阴霾被这句话扫去大半,他没管身后的武帝,碰了碰钟小石的胳膊示意他该走了。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三人还是同行离开了太守府。
一路上钟小石一直拉着何垂衣喋喋不休,看到那些新奇的事物就一股脑地买下送给何垂衣,何垂衣实在看不过去,问他:你爹的俸禄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哪能啊,就我爹那点俸禄,纳银就纳光了。这些银子都是我娘的积蓄。
武帝眼神变了味,盯着钟小石看了几眼,开口道:纳银?
皇上你有所不知,罗州城是由一个小村子演变而来,百姓们至今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粮仓,城里的大户人家每逢月末都会纳银赈仓,但是最近几年其他县城里的百姓也会来纳那么一点儿。
武帝点了点头没在多问,看样子在思考着什么。
诶,那边有糖人!我告诉你,他们家小糖人吹得特别好!他一回生二回熟地拉住何垂衣的手,小心地避过了腕间的伤口,带着他挤进潮涌的人群,何垂衣腿脚不方便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钟小石却像只泥鳅似的,转眼就钻到了最前头,何垂衣跟不上他,正想往回退的时候被人不小心蹭到了伤口,他皱住眉头,一双手却在此时出现,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去。
背部撞到一堵肉墙,无须回头便知道是武帝。
何垂衣站直了身体,拉开与他的距离,向他道谢:多谢。
他是孩子心性你也是?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头,说道:只许你感受少年人的朝气?
武帝气笑了:你不是说才二十一岁吗?你差他几岁?
我倒是想回到二十一岁,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一定不会去嵇南。
武帝被这句话堵得脸色铁青,大手几乎能将何垂衣的手腕捏断,何垂衣却丝毫不惧,眸子一眨不眨地回视武帝。
少时,钟小石高举着两只手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他嘴里衔着一根糖人,两手分别拿着一根,等他千辛万苦钻出来,嘴边的糖人早已看不出原样。
武帝终于松开了他。
何垂衣接过糖人把玩在手中,钟小石则一口一口咬掉,嘴边很快就粘了一圈糖渍。
你们怎么不吃?钟小石意犹未尽地问。
何垂衣笑了笑,正要说话,武帝便抢先道:他不喜欢吃甜食。
真的?钟小石垂头丧气地问。
不是,我待会儿吃。
武帝脚步一顿,但何垂衣两人并未注意到他,他只能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那之后,钟小石精力充沛地拉着何垂衣满街乱逛,武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半天下来手里的糖人都快化了,何垂衣也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钟小石果然是孩子心性,看见前方围着许多人,还不时地叫嚷几声,他双眼发光拉着何垂衣就往里凑,不过这回不同,他知道何垂衣腿脚不方便就一直在后面护着他,用身体替他挡掉一切肢体触碰,何垂衣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硬生生推到了前排位置。
众人将周边围得水泄不通,中间倒留了一片大空地,两个戴着鬼脸面具、穿着法师大袍子的男人正在耍杂技,一个手拿钢叉,一个手拿黄符,正在你一拳我一叉的周旋着,旁边还放了不少杂耍用的器具。
好!
垂衣,你看!
他们耍的也不是很稀奇的杂技,什么胸口碎大石、跳丸弄剑、顶碗都是些烂大街的杂耍,大概是因为他们扮相奇特才引得众多百姓拍手叫好。
耍了几轮,青脸面具人拿着他磨掉了色的破锣收银两,钟小石看得兴致盎然,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扔在破锣里叮当叮当地响,霎时间吸引了不少视线。武帝不知何时挤了进来,也拿了大锭银子扔进破锣里,青脸面具人一高兴在三人面前手舞足蹈地转了好几圈。
呦,小石头来了?
钟小石被其他人喊了过去,就只剩何垂衣和武帝两人在。
武帝正想说什么,青脸面具人忽然在何垂衣面前蹲了下来,他朝何垂衣伸出一只手,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仰着脑袋。
透过面具,何垂衣只能看清他的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里面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何垂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
青脸面具人的手很白皙,五根手指纤长有力,隐约还能看见上面薄薄的死茧。
你想做什么?武帝将他伸出的手按了回来,眼神冷冽地看着青脸面具人,他有伤,不能配合你。
青脸面具人看着何垂衣摇了摇头,伸出的手却不收回,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何垂衣手中快化掉的糖人。
这个?何垂衣试探地将糖人递过去,青脸面具人毫不客气一把接过,然后拿着糖人转向何垂衣左手边的女子,另一只手缓缓揭下面具,随着他的容貌暴露在众人眼中,周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惊叹声。
就连何垂衣都不由地怔了怔。
这张脸和他的手一样好看。浅浅的琥珀色瞳仁镶在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中,分明未笑,却总让人觉得那里头装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厚适中的唇瓣,他咧嘴一笑,两侧便出现浅浅的梨涡。
他黑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随着抬头的动作慢慢往下垂了去。
那双天生带有笑意的眸子看着何垂衣身边的姑娘,张了张唇,如浅溪流动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婚配?姑娘相貌如此卓绝想必早已被各家求亲公子踏破了门槛,不知在下可否入得了姑娘的眼?
他一番话下来,不只是姑娘懵了,就连他身后的白脸面具人都懵了。
相貌卓绝?这公子长相虽好,可惜是个瞎子。
呸!别这么说!朱家姑娘虽相貌平庸但胜在心灵手巧,可不比其他女子差。
搁你面前你娶吗?
娶啊!怎么不娶!
朱家姑娘顿时脸颊通红,奈何被众人围着无走可走,眼下都快急出眼泪了!
青脸面具人显然是认真的,他举着糖人,眼神真挚地看着朱家姑娘,见姑娘不回答,还担忧地问:姑娘可有不满意?只要姑娘愿意嫁给在下,在下可以改!
白脸面具人愣了片刻,大喊一声:大哥!
他扑倒青脸面具人身上,哭诉道:你这毛病能不能改了?!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他拿走糖人,放在眼前看了又看,遗憾地说:要借花献佛也不能用小糖人,难怪姑娘不搭理你。
第13章 敌我不分
朱家姑娘像找到靠山似的,害怕地往何垂衣身后靠了靠。
她想用手拉住何垂衣的衣服,刚伸出去就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她茫然地看过去,立刻被何垂衣身边的武帝瞪得脸色发白,连忙往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青脸面具人皱眉思索起来,他回头张望,眼神逐渐落到破锣上,推开白脸面具人,对其说道:把银子拿过来。
大哥使不得!白面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青面人,大有一番你敢动那些银子我就一头撞死的既视感。
青面人被扑得险些跪下了,他微微抬眸便看到一双红色金缕布鞋,于是他窘迫地抬起头,朝何垂衣笑了笑,两侧梨涡若隐若现,说道:兄台对不住,我实在喜欢这姑娘才问你借了小糖人。
何垂衣端详着他的面孔,抿了抿唇没说话。
说完,他回头瞪了一眼白面人,道:有什么使不得?你大哥的终身大事那点银子不嫌寒碜?
旋即又起身,掸了掸大袍子上的灰尘,和颜悦色地对朱家姑娘说:姑娘别怕,在下家世清白,至今无妻无妾,只要姑娘愿意
他一语未毕,白面人见劝说未果就拆起台来:是啊,无妻无妾,进城以来这是你第七次向姑娘求亲了。
白面人揭下面具对朱家姑娘笑了笑,答应他的有六个,还一个是对亡夫忠贞不渝的寡妇。
比之青面人,他的面容更显稚嫩,何垂衣也没遗漏他拿着面具虎口处全是死茧的手。
白面人一边说一边弯腰收起破锣,破锣上碎银太多,他捡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见何垂衣脚边还掉了一文钱,他推了推青面人:捡起来。
青面人被他拆台脸色十分不悦,往何垂衣身后看了看,解释道:别听他瞎说,她们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这时钟小石从后面挤了进来,他走到何垂衣身后往前探了探头,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慌乱的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抓贼,一道身影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将他撞了一趔趄。
那道影子从人群中央钻出来,何垂衣也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武帝一手托住他的腰,温声问道:还好吗?
武帝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何垂衣的腰窝,电光火石间,一道颤栗从脚底蹿进脑袋,武帝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在他头顶勾唇笑了笑,轻松地将他勾进怀里。
身体陌生的酥麻感让何垂衣皱紧眉头,但是被小贼一光顾,人群立即变得更加拥挤起来,令何垂衣不得不靠在武帝身上。
垂衣!武武公子!钟小石担忧地向这边看来,何垂衣动了动身体,发现武帝铁箍一般的手臂将他抱得很紧,他忙着挣扎,却没发现青面人刹那间变得耐人寻味的眼神。
不多时,追着贼跑出去的白面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一手搭在青面人的肩上,埋怨道:你傻站着做什么?一个小毛贼也敢抢爷的银子,讨打都不找个好对付的。
他将那文钱扔进破锣里,见青面人还在人群中寻找朱家的姑娘身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还看?人都不知道走多远了!
得到空隙,何垂衣忙不迭地挣脱武帝的手,只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武帝身上,也没工夫和他计较,与钟小石打过招呼后,眼神就落到蹲在一旁收拾银两的两人身上。
他们都散了,我们也走吧。钟小石道。
或许察觉到何垂衣对两位男子产生的浓浓的兴趣,武帝也不想多留,他挡住何垂衣的视线,沉声道:走了。
何垂衣摇了摇头,稍等片刻。
说罢,他越过武帝,走向鬼面大袍的两人。
二位不是罗州人?
青面人手里掂着钟小石和武帝仍的两锭银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眯起桃花眼,嘴角斜勾起,语气轻佻地说:兄台好眼力。
何垂衣笑而不语,他回头看了武帝一眼,继而转过头,继续问:看样子,两位不打算在罗州城久留?
青白面具两人将杂耍器具全部收进一个四面镂空的箱子里,里面还放着两只包袱,看上去连临时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本来是要去京城,青面人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唇角笑容更深,现在看来,不用这么麻烦了。
两人四目相对,何垂衣也不禁扬唇一笑,将唇边的血痣隐于阴影,然后张了张口,无声地对青面人说:好自为之。
之后,转身和武帝两人缓缓离开。
青面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柔韧的五指将银子紧握在掌心,他盯着何垂衣的背影,嘴边的笑容透露着些许危险意味。
漠江,这回的任务很难,凭你一人恐怕不能完成。不过,你逞能接下这个任务我也不会多加干涉。
白面人神情一肃,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
何垂衣?青面男子低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后兴致盎然地说:那么,你是敌是友呢?
走远之后,何垂衣难得地对武帝说了一句话:皇帝,罗州城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武帝眉心一皱,问道:为何这么说?
何垂衣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我这个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些天你应该感觉到了,我和陪在你身边的何垂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的一切对我而言全部不值一提,包括你的生死。
他没再给武帝说话机会,转眼就被钟小石拉进一家布庄。
不值一提?他咬着牙关将这几个字狠狠地咀嚼出来,激怒朕,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何垂衣,朕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就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都能触碰到他,自己的触碰却被他避如蛇蝎?
何垂衣,你想要的我很清楚。忘记?不碍事,那些东西我能给你第一次就能给你第二次,在此之前,我又怎么可能让你离开呢?
就这样清清闲闲过了几日,武帝几乎时时陪在何垂衣身边,话虽不多,但他说的每句话都能让何垂衣舒心,无意识间,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当然,这仅仅是对武帝而言,何垂衣则并不上心。
不日,钟小石兴高采烈地拉着何垂衣去看百姓纳银,看到那条长龙队伍时,何垂衣不禁咋舌叹息道:那么久远的习俗你们居然能够沿用至今。
钟小石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地说:也不能算好事,有的人习惯了被施舍就会把施舍当做理所当然。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当队伍前方出现身穿法师大袍的男人时,何垂衣惊奇地睁大眼睛,慢慢走了上去。
你们连一文钱都看得那么重,还肯为罗州城的百姓纳银?
原来此人正是几日前遇见的青脸面具人。
他桃花眼弯了弯,日行一善嘛。
毕竟,他勾起唇角,俯下身,将唇凑到何垂衣耳边,轻声一笑,杀人是任务,救人是本能。

分卷(11)
我叫漠竹。你说,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第14章 金屋藏娇
微弱的呼吸倾洒在耳边,仿佛是轻飘飘的羽毛刮过,何垂衣后退半步,钟小石就走了上来。
他护犊似的将何垂衣拉到身后,黑眸警惕地盯着自称漠竹的男人。
说什么悄悄话?
漠竹浅浅一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他对钟小石道:没什么,只是感叹一句,在下与这位公子可真是同道中人。
不敢。何垂衣道。
哪有不敢的道理?何垂衣分明看破了自己和漠江的身份,却不向武帝透露,这不是同道中人是什么呢?
他委身向两人告辞,宽大的法师袍使得他在人群中十分格格不入,松散束在脑后的黑发掉落几缕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像个无拘无束随性肆意的流浪者。
纳银结束后,两人回到府中,武帝正好也从京城赶了回来。
昨夜京城有急报,他便连夜赶回京城,却不想今日就回来了,见府中只有武帝一人,钟小石问道:我二叔呢?
武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假意叹息道: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回答完,他将眼神落到何垂衣身上,笑容和煦,却莫名透着一股子寒意,唤道:累了吗?过来歇会儿。
近日武帝不曾有过过激的行为,何垂衣对他的警惕降低了许多,便顺着他的话坐在了石凳上。
等他落稳脚跟,武帝才不紧不慢地问:今日去了何处?
他的口气很理所当然,浑然将何垂衣当做自己的物品,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要一一向自己汇报。
何垂衣懒得和他多做纠缠,便如实答道:去看了百姓纳银。
纳银啊,武帝笑了笑,转头看向钟小石,道:罗州城虽共用一个粮仓,但大部分百姓都有自己储存的粮食,钟太守每月都纳银振仓,想必粮仓里早该堆积如山了吧。
钟小石的脸色顿时一白,整个人在刹那间颜色全无。
何垂衣不明所以道:就算百姓都有储存的粮食,粮仓里的食物也可以用来以备不时之需。
你说得不错,朕只是担心,当不时之需来临的时候,钟太守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这句话彻底掐断了钟小石的呼吸,他浑身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少年心性的小石头,此刻的他,拥有着超脱同龄人的睿智与沉稳。
纳银一事与父亲无关,从三年前便由草民一手接办,父亲自然是什么都拿不出来。
武帝仿佛正等待着这句话,他满意地点点头:朕昨夜回京,是与罗州城周边的县令见了一面。从他们口中得知,钟少爷可是得天独厚的大善人,罗州城有你这等青年才俊当真是百姓的一大幸事。
不敢当。钟小石眼神恍惚了片刻,很快又恢复镇定。
武帝无声地翘起唇角,起身走到何垂衣身旁,垂下头道:起来,朕送你回房。
让他多想想。
何垂衣皱了皱眉头,没有动,武帝却伸手勾住他的腰轻松地将他抱离石凳,道:我从京城带了两匹惊云布,给你做几身衣服。
松开。何垂衣冷声道。
武帝无奈地笑了笑,捏住他的腰身往怀里按了两分,走吧,给他一点时间。
闻言,何垂衣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钟小石一眼,后者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何垂衣点头道:松开,我自己走。
长至脚踝的辫子顷刻间缠住武帝的手臂,武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用手不轻不重地在何垂衣的腰窝上摩擦,哪怕隔着衣服也让何垂衣浑身颤栗不止。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从体内传来,何垂衣双腿一软几乎靠在了武帝的怀中,他咬紧牙关,骂道:把你的手嗯
武帝往他腰窝轻轻一摁,何垂衣竟忍不住低吟一声。
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何垂衣顿时涨红了脸。武帝接住他的身体,让他趴在自己怀中,眼神渐渐与抬起头来的钟小石对上。
他挑衅似的将手搭在何垂衣的腰上,微微垂头,吻了吻何垂衣的耳尖,眼神却始终看着钟小石。
在纳银的时候,那个男人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呼吸贴得很紧,何垂衣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狠狠捏成拳头,沙哑着声音道:你派人监视我?
他也和你靠得这么近?武帝答非所问。
片刻后,武帝如愿以偿地看到钟小石布满血丝的双眼。
武帝对他轻蔑一笑,将何垂衣打横抱起,碍于身体上的不便,何垂衣没有挣扎,任由武帝将他带离原地。
回房路上,武帝始终面带寒光,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
你发什么疯?终于平息了心中的躁动,何垂衣怒问道。
武帝不答,抱着他径直踹开大门,再回身将门合上,何垂衣隐隐察觉到不妙,长辫慢慢地缠向武帝的手臂,武帝有所察觉,竟又往他腰窝上摁了摁。
你不记得朕,你的身体可还记得。
何垂衣全身一僵,试图挣扎,却发现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何垂衣,如果说猫的软肋是后颈,那么你都软肋就是这里。武帝将他放进榻里,自己也倾身而上。
这么着急?武帝不怀好意地勾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啄了啄,久等了,朕帮你。
住手!
何垂衣剩下的话淹没在陌生的狂潮中。
武帝果真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就能满足他潜意识里的需求。
片刻后,何垂衣一动不动地躺在被褥里,用被子紧紧将自己裹住,武帝擦掉手上的浑浊,站在榻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是谁?
何垂衣不答。
为何要主动招惹他?
何垂衣仍然不答。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碰了你什么地方?
你对他很感兴趣?
武帝嘴角紧紧绷起,将手伸向何垂衣,在他即将掀开被子的瞬间,何垂衣终于开口道:你再碰我一下,我一定会杀了你。
冷漠的话语冰冻了武帝的动作,但这冰冻仅在一息之间,紧接着武帝一把掀开被褥,何垂衣几乎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右手拿着长笛死死抵在武帝的脖颈间。
他双目赤红,彻底丧失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可是他的神情却恰当好处地取悦了武帝。
武帝用沾染过浑浊的手覆上何垂衣的手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何垂衣,在离开这里之前,你仍然是朕的东西。朕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你可以去招惹其他男人,却碰都不愿让朕碰一下?
何垂衣暴怒道:我不是你的东西!我和你不同!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用下半身思考,我不想杀你,你不要逼我!
这般抓狂也好过何垂衣不咸不淡地对待自己。
武帝如是想。
他像年少时逗弄心仪的姑娘似的,先惹她恼怒,再好声好气地哄她,等哄开心了,又怕自己对她来说和别人一样,于是又进入一个死循环。
于是乎,他后退一步,神情愧疚地说:是我太冲动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让人给你烧水沐浴。
何垂衣没说话也没扭捏,转头就埋进被褥里。
半个时辰后,何垂衣沐浴完回房,发现被褥已被重新换过,所幸武帝不在房中。
他本没有胃口进食,小厮却按武帝的吩咐为他送了碗淡粥过来,何垂衣口中干涩,便喝了半碗。
夜间他准备歇息,钟小石却寻了过来。
他一进来就抓住何垂衣的手,急切地说:明日我送你离开罗州城。
何垂衣皱眉问:为何这么着急?
你不要问!明天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你不能继续留在罗州城!
是不是和纳银的事有关?何垂衣道。
钟小石神情黯了下来,点头道:是。
你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有机会,我以后再告诉你,但现在你不能牵扯进来。
何垂衣沉思片刻,看了钟小石一眼,没有多问。
他救了钟小石,钟小石又救了他,他和钟小石原本就不该有过多的牵扯,而且,他现在很想离开罗州城。
见何垂衣没说话,钟小石神色软了下来,他突然抱住何垂衣,将头埋在他的肩窝,深深地汲取从何垂衣身上传来的味道,闷声道:对不起。
何垂衣并不明白他道歉的缘由。
这次离开,你一定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比他更早。
这些话,何垂衣不知该如何回复,直到钟小石走前,他都没再开口。
只是隐约觉得,钟小石说的话他不能回答。
他走之后,何垂衣再无睡意。
子夜时分,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声,何垂衣心跳一沉,合眼装睡。
随着一道咿呀声响起,窗户被人从外敲开,何垂衣浑身紧绷却没有轻举妄动。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在被褥中紧紧握住长笛,只等来人的下一步动作。
脚步声停在了榻边,之后良久没了声息。
来人扬了扬宽大的袖袍,一阵袖风吹向何垂衣的脸,带着浅浅的体香。
唉。
许久之后只听见一声叹息。
你究竟哪里长得好看?
第15章 扰人清梦
话音刚落,何垂衣就感觉榻边一沉。
来人坐在榻边,捞起何垂衣的长辫尾端把玩在手中,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他的脸。
我二弟说你长得好看,我倒不觉得。那朱家姑娘多美,他们怎么看不出来呢?像你这样儿的会有人喜欢吗?
长辫在他手中颤了颤,旋即被他一手握住。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闻言,何垂衣睁开眼睛,冲入眼帘是一张带着青鬼面具的脸。
各花入各眼,你不该太执着于外貌。
自漠竹出声何垂衣便认出他,如今并不惊讶。
漠竹猛烈地摇头道:不行,我的夫人定要相貌卓绝之人方能胜任。
在你眼中什么才叫卓绝?
朱姑娘那样儿。
何垂衣不禁莞尔,道:你想娶人家还需看人家愿不愿意嫁,她放着正经人家的男子不嫁,嫁你这乱臣贼子做什么。
我是乱臣贼子?漠竹指了指自己,那你就是丧家之犬,咱俩正好凑一对。
别将我和你混为一谈,皇帝的性命,我从来都不想要。何垂衣淡淡地说。
漠竹面具下唇角勾起,意味深长地说:你果然猜到我的目的了。
不难猜,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今夜出现在太守府是为何。
你都猜到了目的,还问这个?
何垂衣眸光一怔,你要在今夜动手?
漠竹无奈地点头道:原本不想这么着急,但雇主要求提前行动,我也没办法。
你们只是一窝土匪,也敢弑君?
只要给银子我们什么都干。
雇主是谁?何垂衣忽然问道。
是你何垂衣问得太突然,漠竹差点说漏嘴,他顿了顿,把话锋收回来,是你不认识的人。
何垂衣狐疑地盯着他,半晌才收回视线,那你还不去?
这任务是我二弟接下的,我大概就为他清理后事吧。他朝何垂衣努嘴,挪挪地儿,我躺会儿。
你就不怕我告密?何垂衣来了点兴致。
见何垂衣不动,他越过何垂衣躺入里侧,这才回答道:初次见面我还拿捏不准,现在却敢断定你不会,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何垂衣转过身,漠竹已将面具揭下,两人突如其来的碰撞让漠竹愣了片刻,然后忙不迭地往后退了退,何垂衣倒无所察觉。
如果我向皇帝告密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会不利己?
灼热的气息在两人间流转,看着何垂衣明亮的眸子,漠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由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若是如此,你早该告诉他了。
他强装的镇定很好识破,何垂衣却视若罔闻。他垂下眸子,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很失落,旋即又抬眸,对漠竹笑了笑,让唇边的血痣隐入阴影。
你说得没错,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不会做。
片刻后,他又道:我只是想离开。
你应该有能力离开吧?
何垂衣沉思片刻,道:或许是我觉得,就这么离开对他太不公平。
你这人真奇怪
有刺客!保护皇上!
皇上!您有伤,不能去
房外远远地传来两声嘶喊,漠竹听后脸色微变,呢喃道:漠江失败了?
看来是呢。何垂衣神情平淡地说。
漠竹支起半条腿坐起身来,唇边泛着一丝冷意:看来,只有我亲自动手了。
何垂衣不紧不慢地起身,懒懒地瞥了漠竹一眼,说道:你眼睛上有东西。
漠竹怔了怔,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却被何垂衣按住,闭眼。
仿佛受到某种蛊惑,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漠竹竟然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贴上脸颊,紧接着温热的呼吸靠近,当唇上多了一道软软的触感时,漠竹整个人都跟炸了一般,他想后退,何垂衣却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分卷(12)
看见那双桃花眼里盛满惊慌,何垂衣弯了弯眸子,用舌尖挑逗似的擦过他的下唇,旋即松开手,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外,笑吟吟地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惊愕地看着何垂衣,摸着自己麻木的唇,心头一阵狂躁,但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顷刻便见他如飓风般刮向窗外。
落地,漠竹安抚着狂躁的心跳靠在墙边,他敲开窗户一角,透过缝隙看向何垂衣,发现何垂衣正垂头低笑着,他觉得一颗心忽然蹦到了嗓子眼,让他浑身不对劲。
他不禁舔了舔何垂衣舌尖刮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地说:我被轻薄了?!
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漠竹没时间多想,转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被武帝一脚踹开。
他像一只负伤的野兽,眼中摄人的光芒带着疲惫与不安,当看到何垂衣安然无恙时,他眼中的不安才暗了下来。
众人举着火把站在门外,在火光的照耀下,何垂衣清楚地看到武帝胸口处血流不止的伤口。
武帝脸色惨白,鬓边冒着冷汗,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住伤口,随着他急促的喘息,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一串一串滴落在地。
在那双野兽一般的眸子里,何垂衣看到了少许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这点疑惑让何垂衣皱起了眉头。
武帝脚步虚浮地向他走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抚向何垂衣的脸,何垂衣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躲避。
可是,他的手顿了下来。
何垂衣茫然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是一只被遗忘的青鬼面具。
武帝的神色僵了片刻,他震惊地睁大眸子,气息变得微弱,问道:你早知道了?
嗯。何垂衣轻轻点头。
得到答案,武帝面前一黑,栽入何垂衣怀中,此刻,伤口的疼痛与心脏处不知名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叫武帝无法分辨,于是,就将它们全部当成伤口的痛楚。
他唇色十分苍白,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何垂衣听不见。
他拽起何垂衣的衣襟,将他拽到眼前来,何垂衣这才听清他说什么。
果然不值一提
何垂衣你忘得真痛快
武帝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那般痛恨地看着何垂衣,直到晕死过去都未将手松开 。
何垂衣冷漠地掰开他的手,对房外的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让他死吗?
被他一提醒,众人才惊觉。
等房外再无一人,何垂衣吹笛御蛊,将他伤口的血液吸食殆尽,再用蛊虫及时护住他的心脉,至少现在,何垂衣还没恨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大夫来时,武帝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
听大夫说,刺伤武帝的是一把短刀,刺客应该是想一击毙命,但武帝反应敏捷躲过了致命处,这才让他撑到何垂衣门前才倒下。
武帝在何垂衣房中歇下,大夫不知他的身份只当他与武帝关系亲近,便让他守着武帝,时刻注意武帝的体温,何垂衣本无睡意就应下了。
一整夜,何垂衣都坐在榻边,不时探探武帝的体温,其余时候都盯着青鬼面具,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夜,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贵京王之女、尚娴郡主撞破了钟公公与多位县令的对话,并得知何公公的下落,事后告知贵京王。贵京王将巫蛊族人仍存活在世的消息公之于众,百姓一时群情激奋,联名上书请求派兵追杀此人,但武帝不在京城无法主持大局,贵京王临危受命担起大任,决定明日一早前往罗州城捉拿何垂衣。
钟公公本传信到罗州城,信使到罗州城得知武帝负伤信还没传到又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城。
此时,皇宫一处。
尚娴郡主坐在太妃椅上,垂着两只雪白的脚丫子,婢女正跪在她身边为她清洗双手。
用香艾多洗几遍。
是。
洗干净点,让那些死虫子再也不敢爬上来。
是。
昨夜如此大的阵仗钟小石都没现身,今日一早他就替何垂衣收拾好了细软,要助他出城。
何垂衣看了看仍昏睡的武帝,对钟小石道:过了今日就满一月,我明日再走。
见何垂衣神情坚决,钟小石没强求,道:子时,子时一过我就送你离开。
好。
午时过半,罗州城涌进大批精兵,他们浩浩荡荡穿过大街,径直朝太守府前进。
钟小石收到消息时,贵京王已经带着数千精兵抵达了太守府。
他拿着包袱疯也似的跑进房里,二话不说拉起何垂衣就往跑,何垂衣皱眉停住脚步,问道:你带我去哪?
钟小石脸色白得可怕,咽了口唾沫,对何垂衣道:贵京王已经带人来抓你了,趁他们没包围太守府你要赶紧离开,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是
别可是了!钟小石抓住他的双肩,眼神很焦急,皇上重伤昏迷已经保不住你了,你再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何垂衣心沉了下来,我若离开,太守府呢?包庇我是什么罪行?
钟小石故作轻松地说: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你的身份,贵京王也奈不得我何,更何况我二叔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没时间了,快走!
何垂衣没多纠结,转身进房取走那只青脸面具,在武帝榻边停留片刻便和钟小石离开了。
他们从太守府后门离开,贵京王派来包围的精兵恰恰晚了一步。
贵京王下令包围太守府却不急着搜查,而是问钟太守要武帝的下落,誓要武帝给一个说法,为何要隐瞒何垂衣仍存活于世的消息。
钟太守不是个蠢的,武帝目前性命垂危势必不能让眼前人知道,他设法稳住贵京王找人去查看武帝的情况。
不多时,武帝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步履稳健与平常无异,脸色却有些苍白。在跨过门槛时,武帝身后的拳头猛地攥起,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钟太守顿时白了脸,想上前扶住武帝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武帝停在门前石阶上,他淡淡地扫了贵京王一眼,眼神中无形的威慑让贵京王垂下了头。
你们忘了谁是天子吗?
他话末陡然拔高声音,一股油然而生的气势让贵京王顿时矮了几分,他身后的数千精兵齐齐下跪,大呼吾王万岁,贵京王咬了咬牙,也跪了下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倾身将贵京王扶起,堂兄无须多礼。说起来,朕登基以来血亲死的死散的散,堂兄算是唯一一位留在朕身边的亲人。
贵京王顺势站起身,却恍惚间闻到了从武帝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堂兄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朕的名字,堂兄觉得公平吗?
皇上!贵京王来不及多想,听见这话,他两腿还没站直又跪了下去,皇上,君臣有别,您的圣名臣岂敢听!
他若知道武帝的名字或许也活不到今天,这世上知道武帝名字的恐怕只有夜无书一人。
这回武帝没将他搀起,冷笑一声,背过身去,道:爱卿从京城而来所为何事?
臣听说巫蛊族族人在罗州城现身,故而想请皇上主持大局将此人抓回京城,诛杀在世人面前。
武帝不为所动,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看着贵京王,问道:听谁说?
小、小女。
第16章 自食其果
贵京王浑身一震,等说出这话他才反应过来。
他白着脸想解释,武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尚娴郡主?你听信幼女的话,带着数千精兵在没有朕的旨意下来了罗州城,武帝扬着唇,脸上却无半分笑意,适才你跟钟太守说什么?要朕给你说法?
武帝冷哼道:让朕听听,你想要什么说法?
皇上恕罪!贵京王猛地磕了几个头,臣听闻那孽障仍活在世上一时气昏了头,才会出言不逊。臣带兵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京城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臣别无他法,只能来罗州城寻皇上。
就在此时,一位小厮俯在钟太守耳边说了什么,钟太守听完登时傻眼了,顾不得门前那么多人,连忙跪在武帝面前。
武帝预感不妙,皱眉问道:你作何?
钟太守颤抖着身子磕了个头,颤巍巍地说:臣罪该万死!臣不知皇上留在罗州是为了抓住何公子,所以不曾叮嘱过小儿,就在刚才,小儿已将何公子带走了,听下人说,小儿要送他出城!
武帝呼吸一沉,胸口的剧痛忽然冲上了大脑,他死死攥住身后的拳头才让自己稳住身子。
贵京王一听,欣喜若狂地抬头,道:皇上,何垂衣果然在罗
是。武帝镇定自若地点头,打断了他的话,他就在罗州城,就在太守府里,朕已经将他抓住了。
那您
朕就想看看,没了朕的京城会不会翻了天。如今看来,他盯着贵京王冷冷一笑,不止翻了天,还想篡权夺位啊。
篡权夺位这个罪名贵京王可担当不起,他将头狠狠磕向地面,大喊道:微臣不敢!还请皇上明鉴!
朕当然知道你不敢,但是,你贵为朕的堂兄,却让朕阴差阳错地放了巫蛊族罪人,你说这笔账,朕该怎么和你算?
贵京王万万没想到被武帝倒打一耙,他埋着头咬紧牙关,眼里带着强烈的不甘,说道:趁他还没离开罗州城,臣立即前去将他抓回来,还请皇上在太守府稍作等候,臣一定不负使命!
武帝笑容讽刺道:你抓得住他?给朕好好守在太守府,朕亲自去抓他。
他对钟太守道:牵马来。
钟太守一怔,不安地喊:皇上,您
少废话,朕让你牵马来!
不多时,武帝翻上马背。临行前,贵京王跪在马下,对武帝说了一句话。
皇上,那孽障我晋朝再留不得!
武帝牵住缰绳的手紧了半分,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道:朕不需你提醒。
说罢,烈马飞奔而去。
贵京王看到武帝忽然用手捂住胸膛,不知意欲何为。
阴暗的天空终于飘起小雨,钟小石抬头看了看天,替何垂衣将帷帽戴好,叮嘱道:离开罗州向西行有座高山,你翻越山头便能看见一座阴风寨,那里是你暂时的容身之所。就算贵京王想追捕你也不敢踏足阴风寨,你先留在那里,等伤彻底痊愈再离开。
何垂衣点点头,对他道:你多保重,我等你来找我。
钟小石脸色一僵,干笑道:你等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钟小石事先就打点好了城门前的守卫,故而此刻无人阻拦何垂衣。
在踏进城门的瞬间,何垂衣回过头来,问道:我被皇帝带走那一日,你是不是去了阴风寨?
钟小石眼眸深邃起来,盯着何垂衣看了半晌,嘴角轻轻扬起,点头道:是。
何垂衣脑中乱成一片,垂头看了看腰间悬挂的青鬼面具,暗暗叹息一声,郑重地说:钟小石,为了我不值得,更何况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钟小石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像太阳一般,足以驱散雨水给世间带来哀伤。
没关系,忘记我几次都没关系。
那种视觉的冲击让何垂衣心脏猛地被刺痛,他好像懂了什么,闭上眼,遮住眼中的动容,再睁开时已毫无波澜。
钟小石,你不该告诉我。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如果我只把你当做救命恩人,只把你待我的好当做施舍而不是报恩,或许这样,我才会把你当成对等的男人看待。
钟小石僵住了,眼里慢慢升起了水雾,他终究年少,不似何垂衣那般轻易就能隐藏情绪。眼角的晶莹与漫天细雨融合,他抹了抹眼角,对何垂衣摇头道:没关系。
见何垂衣还站在原地,他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垂衣看着他身后,片刻后收回视线,叹息道:恐怕走不了了。
钟小石瞳孔骤缩,回过头去。
朦胧细雨下,一身紫色常服的武帝正御马而来。
奇怪的是,只有他一个人。
何垂衣十分不解,他撑着重伤的身子追到城门来,连一个人都没带?
何垂衣攥紧长笛,凌厉地注视着武帝,道:你来做什么?
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被抓回去,就算武帝肯留他一命,其他人也未必。所以,何垂衣这回绝不会跟他回去。
一路颠簸而来,武帝早已面无人色。他胸前的紫色布料被染黑一大片,雪白的马背上也已鲜血淋漓,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何垂衣扬眉一笑:就凭重伤的你,也想抓住我?
武帝脸色惨白,漆黑眸子却显得格外深刻。
他定定地凝视着何垂衣,许久之后,才道:你要走?
嗯。
朕来
抓我?
朕来送送你。他虚弱的话音断断续续传进何垂衣耳朵里。
何垂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怔愣地问:你说什么?
武帝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一个月已经到了,朕放你走。所以,朕来送你。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何垂衣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里戒备刺痛了武帝的眼睛,所以武帝闭上了眼睛。
何垂衣,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尽量走得远一点,不要被朕轻易抓回来,下次,朕绝不会再放你走。
或许这种说话方式才更符合何垂衣对武帝的了解,何垂衣终于相信了武帝的来意。
你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分卷(13)
他的笑容潇洒肆意,对武帝抱拳道:告辞。
武帝漆黑的眸子紧紧跟随在何垂衣身上,漫天细雨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胸口的疼痛逐渐往四肢蔓延,脑中出现片刻的空白,他猛地伏下身,才让自己免于跌落马背。
他扫了眼钟小石,说道:你自身难保,还在担心别人?
钟小石浅笑回视,道:皇上,我们彼此彼此。
武帝绷着脸没说话,牵着缰绳掉过头,冷冷地留下一句不想连累钟家,你就好自为之。
烈马奔向来路,太守府前,钟太守正翘首以望。见武帝御马归来,他松了口气,忙上前想将武帝搀扶住。
当马蹄停下时,众人才看到马背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贵京王锁眉问道:皇上,何垂衣呢?
他走了。
话音刚落,武帝便跌下了马背。
贵京王一把将他接住,这才注意到他胸口大片的血迹,顿时吓得心惊肉跳。
皇上?!
钟太守焦急道:先将皇上送回房,我去请大夫。
贵京王看着武帝愣了片刻,突然将钟太守拉住,慢吞吞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钟太守眼眶一红,顾不得身份尊卑,一把将他推开,斥道: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一把老骨头却把贵京王挤开,自己背着武帝跑进府里,让人请了大夫过来。
不多时,大夫还没请到,远在京城的钟公公就带着太医赶到了。
太医忙里忙外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将武帝的伤情稳定下来
钟公公尽心尽力服侍武帝十八年,早已将武帝视如己出,他从钟太守口中得知贵京王到罗州城后的所作所为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拿刀上去捅贵京王两刀。
钟小石回来,钟公公正茶饭不思地守在武帝榻边。
他看见钟小石后,沉默了片刻,将他喊出了房间。
离开房间,钟公公开门见山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三年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钟小石耸了耸肩膀,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这混账!你爹娘怎么教你的?钟公公怒不可遏地骂道。
钟小石黯了下来,我爹教我能屈能伸,我娘教我无愧于心。但他们都没教过我怎么去报复一个人不,是去报复一群人。我甚至想过去阴风寨用银子买下他们的命,但是
啪!钟公公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钟小石抿紧嘴唇,压抑着眼眶中滚烫的液体。
钟公公顿时老泪纵横,趁皇上还没醒,你赶紧离开罗州城。
他坚定地摇头道:我不走。
我不能走,二叔。皇上受伤是因为我,是我用银子请阴风寨的二当家
闭嘴!钟公公突发发怒,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你给我滚回去,从现在起不准你踏出房门一步!
另一边,贵京王从钟太守口中得知武帝被阴风寨刺客所伤。
他将几位随行的将军传到房中,与他们商议围剿阴风寨一事。
其中一位将军道:阴风寨中还有数百位平民百姓,我们若围剿阴风寨,岂不是要将他们弃之不顾?
贵京王冷笑一声:他们受土匪庇佑早已不将晋朝放在眼里,这样的乱臣贼子,晋朝留他作甚?
望各位将军做好准备,明日随我前去围剿阴风寨,这回必须将其一举拿下,为皇上报仇!
是!
第17章 衣冠禽兽
对于即将发生在阴风寨的腥风血雨,何垂衣一无所知。
他听从钟小石的叮嘱,徒步翻越高山,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小小的村落。
届时,已是深夜。
村口树上有个放哨的土匪,他趴在树干上呼呼大睡,呼噜声跟打雷似的,何垂衣老远就听见了声音。
经过树下时,何垂衣借着月光瞥了一眼,那人忽然垂下一只手臂,险些打到他的脸。
何垂衣向后退了半步,放轻脚步,旁若无人地进了小村庄。
村庄其实不小,大大小小坐落了几十户人家,何垂衣走了许久才找到一户点着灯火的人家。
咚咚!何垂衣敲了两声门,然后静立在黑暗中等待。
不消片刻,门被一位老翁打开。
是谁?老翁提着一盏烛火往何垂衣脸上照了照,见是生面孔立即皱起了眉头。
何垂衣拱手弯腰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说:在下是途经此地的旅人,由于夜色太深,想在此地借宿一晚,不知大爷可方便?
老翁胆儿大,将他放了进去,边道:你来错地方了。
此话怎讲?何垂衣疑惑道。
这里是个土匪窝,你是头一个敢在这里借宿的人。
何垂衣道:你们是土匪?
老翁摇头道:不是。
那明知这里是土匪窝,你为何要留下?
老翁动作顿了下来,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位少年来,老翁看了少年一眼,对何垂衣道:你在这里留一晚就走,其他的别多问。
少年看了何垂衣一眼,眼里闪闪发光,问道:公子也想上阴风寨?
朔儿!老翁瞪了他一眼,这位公子只是路过的旅人。
爷爷,咱们村外还有人守着,一个旅人怎么可能进得来?他走到何垂衣身边,将何垂衣上下打量一番,在看清何垂衣的脸时,他的眸光很明显地滞了两分,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做了两年的传话人了!
何垂衣面不改色地摇头,说道:公子搞错了,在下的确只是想借宿一晚。
闻言,少年失落地垂下头,老翁踢了他一脚,说道:快去收拾收拾。
老翁给他端了碗温粥和一碟咸菜,谈话中何垂衣得知朔儿吵着想加入阴风寨,与老翁闹了大半宿别扭,才到深夜仍未歇息。
食完温粥,何垂衣被朔儿领回了房间。
歇息一晚后,天色微亮,何垂衣感觉到身边有动静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正睡在一张简陋的罗汉床上,另一边的朔儿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何垂衣,他歉疚地笑了笑,说道:对不住了公子,你真不赶巧,阴风寨的大当家带人下来收银子,我去看看我爷,你先躲着,他们没发现便好,发现了你就破费几两银子,权当挡个灾。
何垂衣心中一动,问:大当家?
朔儿毫无防备道:是啊。阴风寨每过一个月都会派人下来收保护费,每人一两银子,上回是大当家离开之前,仔细算算也是时候了。
我不和你说了,我怕我爷和他们吵起来。说完,他掀开帘子就离开了房间。
何垂衣起身走到门帘边,掀起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
阴风寨大当家?
若他猜得不错,应该是那个人。
不多时,从门外鱼贯而入十几个手拿大刀的土匪,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在门口整齐地站成两排,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老翁不动如山地坐在木桌旁,见这排场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墨发松散地束在脑后,深邃立体的五官刻意营造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可天生带有笑意的桃花眼让一切都显得那么违和。
老丈人,还不拿银子来?道袍男子语出惊人,他刚一开口,里屋前的帘子就被人轻轻撩动。
我呸!老翁啐了口唾沫,骂道:你这狗东西,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道袍男子不以为意道:我叫顺嘴了,你瞎听听就行,别当真,以免说出去毁我清誉。
老翁一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朔儿忙上前给他顺气,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翁才慢慢缓了过来。
给,赶紧滚!老翁扔了二两银子给他,道袍男子一把接过,也不介意他话里的不敬,漫不经心地朝里屋看了一眼,说道:老丈人,你诓我呢?里面不还有一个?你女儿难不成回家了?
老翁脸色一僵,往里屋看了一眼,态度不似方才强横,但也中气十足:我姑娘就算回来也不可能嫁给你!
道袍男人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头,道:说不定她愿意呢。
他话音刚落,里屋前的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十几位土匪立即亮起刀子,虎视眈眈地看过去。
道袍男人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铁青,是你?
何垂衣落落大方地点头,眼里有几分针对意味:是我。
哼,你居然敢跟来?
这位道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被何垂衣轻薄过的漠竹。
何垂衣解下腰间的青鬼面具,对漠竹道:这是你落下的东西,正好将它还给你。
漠竹看着面具愣了片刻,神情松动,问道:你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嗯。
漠竹神色一怔,旋即恢复如常,只是一对耳尖渐渐染上了淡粉色。
给我拿过来。漠竹对旁人道。
何垂衣无奈地看他一眼,我给你拿过来吧。
别!不许动!漠竹大吼一声,指了指一旁的手下,你,给我拿过来。
手下听命,上前将面具拿过,随后递给漠竹,漠竹接过,拿在手上停了片刻又像烫手山芋似的扔了回去。
漠竹道:来了阴风村就得守阴风村的规矩,拿银子来。
何垂衣还没说话,老翁便呸了一声:哪有什么规矩?他不过是一个过路人,又受不了一帮刺客土匪的保护。
谁让他进的阴风村?长得好看就不用给吗?漠竹跳脚道。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土匪全部惊恐地睁大眼睛,震惊无比地问:大当家你眼光终于正常一回了?!
漠竹一僵,阴恻恻地看向他们,难道我以前的眼光不正常吗?
不、不
何垂衣暗中对老翁摇了摇头,从包袱里拿出一两银子来,正要向漠竹走,就被他喝住:你别动。他指向拿面具那人,你去拿。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红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当家避如蛇蝎?
等手下拿过银子,漠竹转身正要离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眼神冰冷地说:何垂衣,无论你是什么目的,这里的人,你一个都动不得。特别
他停顿一瞬,继续道:是我的老丈人。
何垂衣眼神变了味,你究竟有几个老丈人?
手下赞赏地看何垂衣一眼,心道这娃聪明,这村里但凡是相貌平庸、甚至在常人眼里奇丑无比的姑娘她爹,都是大当家的老丈人!
我哪数得清?要是朱家姑娘同意我就多一个,算了,朱家姑娘他爹也是我老丈人,你也不能动。
何垂衣不禁轻笑起来,叹息道:你放心,我只是途径此地借宿一晚,马上就离开。
武帝肯放你走?漠竹道。
何垂衣反问道: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听说过一些。
那你要去何处?漠竹犹豫不决地问。
何垂衣沉默下来,他本打算听钟小石的叮嘱在阴风寨养好伤,不过如今看来,漠竹并不欢迎他。
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总之不能再被皇帝抓住。
漠竹回过身来,蹙眉道:你就不管钟小石的死活?
何垂衣摇头,他说他不会有事,我等他来找我。
他找得着吗?你连要去的地方都没想好。漠竹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你为何要等他来找你?你难道喜欢他?
不行吗?何垂衣笑问道。
漠竹脸一沉,你不是和武帝一对儿吗?还对我
你究竟和几个人是一对儿?
你有多少个老丈人,我就和几个人是一对。
他一振袖,冷哼道:衣冠禽兽!
大当家啷个好意思说这句话哟。
何垂衣抿嘴笑了笑,没反驳。
漠竹直接下起逐客令:要走就别愣着,阴风村不欢迎外人。
好,我这就走。何垂衣无奈道。
漠竹忿忿不平地瞪他一眼,我们走!
漠竹离开后,何垂衣向老翁和朔儿道完谢就准备离开。
他刚走到村口就被人拦下,只听那人道:大当家说了,近些日子山下不太平,阴风村村民只准进不准出,要不是阴风村的人啊,得亲自去问他要口令才能放行。
何垂衣默然,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他还说谁要是敢硬闯,就等着被他追杀吧!
作者有话要说:讲真,我写了十七章,你们都没觉得哪一章甜过吗哪怕是一个片段?
我觉得我写的也不虐啊!
e我是魔鬼吧,渣皇这么对捶捶我居然还期望你们能从中找到一点点糖
第18章 后悔莫及
半个时辰后,何垂衣站在阴风寨的大门内,口音奇特的土匪正在为他传话。
漠竹歪坐在藤椅上,眼神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何垂衣,眼尾上挑,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分卷(14)
小二,问问他,来这儿做什么、为何还不离开。
小二兴冲冲地看向何垂衣,谁知还没开口,何垂衣便回答道:我来要你的口令。
漠竹仿佛没听见,冲小二扬了扬下巴,小二会意,还特意替何垂衣解释了一番:勒个莫法怪人家,我们前脚刚走你就喊人去那边守到,人家根本莫得时间走。
要你多嘴?他说什么你传什么就得了。漠竹横了小二一眼,后者脖子一缩,鸵鸟似的点了点头。
他说他来问你要口令。
漠竹满意地靠在椅背上,道:问他的身份。
小二对何垂衣喊道:我们老大问你是哪里的人。
哎呦!大当家你踩我干啥子喃?小二哭喊一声,在漠竹的瞪视下跛着脚往旁边挪了几分。
我让你问他是什么人,没让你问他是哪里人。
有啥子区别嘛!小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漠竹,我们老家就是这样子问!
何垂衣有些忍俊不禁,笑说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得见,别为难他了。
漠竹哼了一声,轻轻咬住牙关,将头偏到一边,说道:小二年纪小,你那些把戏对他没用。
听到这话,何垂衣有些茫然不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失笑道: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对付你这么轻浮的男人,我绝不会掉以轻心。
何垂衣不怒反笑,要说轻浮,你该把你自己加进去才是。
我哪里轻浮?我又不曾强迫过谁。
何垂衣无辜地说:我也没有强迫过谁,你应该知道,我留在皇帝身边只是他的意愿。
那钟小石呢?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在报答他。
报答?他为了你不惜重金买下皇帝的性命,这么大的恩情你怎么报答?
何垂衣神情严肃起来,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如果他想要你呢?漠竹犀利地逼问道。
何垂衣陷入短暂的沉默,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事实上他并不需要思考,答案就在心中:给他。
漠竹瞳孔骤缩,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胸膛升起,他瞬间坐直身体,对小二道:你出去。
啊?不要我传话了啊?
出去!
小二不情不愿地离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何垂衣。
过来。良久,他开口道。
何垂衣迟疑了一瞬,但见他脸色更暗,无可奈何之下,何垂衣在心中叹息一声,慢慢走了过去。
当他走近,漠竹突然站起身来。漠竹比他高几寸,时常含有笑意的眸子眼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他微垂着头,呼吸洒在何垂衣的鼻尖,眼眸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何垂衣微怔片刻。
只要对你有恩,那样的事,任何人都可以做?
那样的事?何垂衣迷茫地重复道。
漠竹探究地盯着他,头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像刻意放慢了动作,在等待何垂衣做出其他反应。
可惜,从始至终,何垂衣都一动不动。
当两唇相印,何垂衣波澜不惊的眸子飞速闪过什么,漠竹却食髓知味一般,按住他的后脑勺,逼迫他加深这个吻。
漠竹的动作很生疏,不消片刻便已气喘吁吁,他松开何垂衣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飘忽始终不肯落在何垂衣脸上。
就是这样的事。
何垂衣垂下眼帘,嘴边轻轻勾起一抹弧度,抬起头来时,他眼神很亮,你管这个叫什么?
亲密的事?反正是很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对我来说,我愿意和你这样做,这就是亲密的事。你知道亲密的事分很多种吗?不止有夫妻才可以,挚友、亲人都可以这样做,但在夫妻之间,这不叫亲密的事,这叫情事。何垂衣一本正经地说。
漠竹皱眉思索瞬息,后问道:那你和皇帝这样做呢?
何垂衣脸色微变,你看到了?
你们算情事?漠竹追问道。
不算。何垂衣毫不犹豫地摇头。
怎么不算,漠竹语气危险起来,他用手环住何垂衣的腰,你和他做的,可不止这样。
你那天在太守府?!何垂衣声音中带着轻颤,用手去推漠竹,却被后者一把握住。
他帮你,舒服吗?
两人的动作实在太过亲密,何垂衣不禁皱起双眉,偏过头道:你先松开。
那天是你不愿意?
嗯。
他亲了你?
嗯。
那晚你亲我是因为在生气?
不是。
听到他的回答,漠竹的身体明显放松了许多,何垂衣这才后知后觉,问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因为赌气才亲了你?
不然呢?漠竹理所当然地说。
万一,是我喜欢你呢?
漠竹愣了片刻,耳尖慢慢爬上绯红,他忙不迭地松开何垂衣,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回藤椅上,发怔道:怎么可能?我们才见过几次?
他的反应实在有趣,何垂衣兴从中来,踱步到他身边,慢悠悠地说:你能对朱家姑娘一见钟情,我就不能对你一见钟情?
那不同,我喜欢朱姑娘是因为
脸?巧了,说不定我也是。
漠竹茫然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中呢喃着:不行、不对、这样不妥、怎么能这样呢?你是个男人、还是二弟说长得好看但我觉得不怎么样的男人、亲密的事我们不能做、太亲密了亲密?亲密?情、情事?!
不知漠竹都想了些什么,何垂衣看到他的脸从红变白,然后变青,再变白,最后又变红,他不禁莞尔道:你老丈人这么多,难不成还没和姑娘做过亲密的事?
要你管?漠竹咬牙切齿地说。
何垂衣笑容不改,甚至笑意更深,说道:放心,我那晚只是鬼迷心窍,或许是把你认成别人了。
漠竹神情一僵,瞬息后红着眸子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何垂衣,你找死?
说回正事,我要你的口令离开这里。何垂衣恢复正色道。
不行,万一你离开向皇帝告密怎么办?
闻言,何垂衣神情一顿,道:如果你说的是刺杀的事,那么很遗憾,皇帝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什么?漠竹一惊,看向何垂衣眼神冷了下来,你告诉他了?
何垂衣摇头道:不是。你们进入罗州城他就已经知道了,据他说封城并不是因为我,而是想借机抓住土匪窝的二当家,将你们一网打尽。如今看来,皇帝并不愚昧,用我来当幌子让你们不去怀疑封城的目的?
漠竹神情郑重起来,他忖度半晌,对何垂衣道:你走吧,他们拦不住你。
我在这里不安全吗?何垂衣反问道。
如果是在半月前,这里很安全,但是现在我们恐怕自身难保。漠竹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嘱何垂衣:快走!
漠竹刚走出阴风寨大门,小二就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只听他大喊道:大当家遭了!那个啥子王爷已经带人上山了!
你先带人走。漠竹道。
那你喃?
我断后。
漠竹百忙之中回过头来,他看着何垂衣,张了张口,也不知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哪怕阴风寨里空无一人,何垂衣仍然立在原地寸步未移。
走吗?
如果不走,他的行踪又将暴露,难道还想被皇帝抓回去吗?
那就走?
明明心中的选择还没有正确答案,他的身体却已鬼使神差的行动起来。
下山途中,他遇到那位老翁,老翁坐在牛车上,朔儿在前头牵着老牛。
他们看见了何垂衣,朔儿对何垂衣招手喊道:公子,朝廷的人追来了,你也赶紧跑吧!
何垂衣心中奇怪,不由问道:朝廷的精兵都有马,你们跑得过吗?
朔儿道:当然跑不过!不过我们走了,阴风寨的大哥们会殿后,以前每次被追杀都是这样的。他们可真威风,每回都能将朝廷的人打回去,要是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老翁泼冷水道:想都别想。
那阴风寨的人在哪儿?何垂衣道。
朔儿指了指阴风村入口的方向,何垂衣点头道谢,转身向入口走去。
在刺杀武帝一事中,被其反伤的漠江也被惊动。
他赶到阴风村入口处,对漠竹道:大哥,我们走吧。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朝廷不会伤害他们。如果三弟他们还在阴风寨,我们可以与之一战,但现在阴风寨只剩下二十三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闭嘴。漠竹脸色冷得可怕,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下胡乱地扬起,他像是遗世而独立的仙人,一种直击人心脏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我收了他们的保护费自然要保护他们。
在众人身后的何垂衣驻下足来。
那平淡的一句话像在他心里激起了无数的涟漪,原来土匪不只是会抢夺百姓的财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二从阴风村跑了过来,他喘着粗气道:阴风村的人都走了。
漠竹问道:还有谁没走?
离开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一直守在哪儿,没看到那个问你要口令的人。
暗处,何垂衣笑了笑,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另一方,身后传来了漠竹的声音:好,你们先走,我去找他。
大当家?!
不行,他只是一个外人,你不必为他赔上性命。
何垂衣眼眸一沉,抬起的腿停了下来。
我收了他的银子,不能对他不管不顾。他解下青鬼面具戴在脸上,对众人道:你们快走,我能带他脱身。
不,要走一起走。漠江道。
我也不走,我啷个可能扔下老大逃命喃。
对,大当家我们不走,后面还能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山坡那头,一阵晃若雷奔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那片山坡被一片压地的乌云罩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不是一片乌云,而是穿着黑铁盔甲的无数晋朝精兵。
他们居然骑马上山?!他们是从右翼饶过来的,只有那边的路才能骑马通过!
大哥他怎么也在?不可能他受那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漠江脸色发白地说道。
漠竹望了过去,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冷声道:他猜到钟小石会让何垂衣躲在这里?为了这个人,他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
小二还有闲心呛声:你还不是一样。
漠竹正想说些什么,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他下意识地想挣脱,余光蓦然瞥到一抹赤色,仅仅是那片衣角,就让他放弃了抵抗的心思。
他被何垂衣拽起衣襟,隔着青鬼面具,四目相对,他看到了何垂衣隐藏在平静背后的怒火。
为何不走?
漠竹看着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心中突然冒出一簇火苗,那簇火苗烧进眼里变成了调侃的笑意,他语调愉悦地说:我收了你的保护费,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不用你保护。何垂衣道。
可我收了你的银子。
那你还给我,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漠竹琥珀一般的眸子滞了滞,旋即一字一顿地说:不给,土匪收的银子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真不给?何垂衣眯起眸子,嘴角上扬,那颗血痣若隐若现。
不给。漠竹笃定地点头道。
何垂衣另一手将他的面具推上头顶,双眸临摹着他的面孔,叹息一般地说:漠竹,你完了。
说完这句话,在漠竹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忽然凑上前,封住了漠竹的唇。
简单的触碰像点燃了漠竹浑身沸腾的鲜血,他对身边阵阵的唏嘘声充耳不闻,一手扣住何垂衣的脑袋,反复辗转着口中的甘甜,连一丝水份都不放过。
黑色道袍与灼灼赤衣扎眼地紧贴在一起,像一簇黑色的火焰烧进武帝眼中,在那瞬间,他的脑海只剩下两道身影,他们刺痛了武帝的眼睛,也刺痛了他伤口旁几寸的位置。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缰绳,恨不得将那截干硬的绳子捏进皮肉里。
无尽的怒火烧得他双目通红,那两道身影像一只勾子牵着眼眸,让他的眼神移不能移,只能忍受着刺目之痛。
何、垂、衣!他说得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将他们的血肉咀嚼在口中,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忽视心脏传来的比疼痛还要让人难受的东西。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怎么敢?
何垂衣,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说走就走!怎么敢说忘就忘!
你不是我的吗?你不是愿意和我留在皇宫吗?
你不是要将有我的地方当成家吗?你不是说这里你的家吗?
不知名的情绪齐齐涌进脑海,几乎蒙蔽了武帝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失去了知觉。

分卷(15)
已经失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失而复得的。
这句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冒了出来,在刹那间让武帝如坠入冰窖一般,浑身从头到尾凉成一片。
失去你了吗?他无声地呢喃道。
片刻后,他残忍地扬起唇瓣,失去?朕怎么会失去你,何垂衣,你始终是朕的东西,生是;死也是。
朕的东西岂能容他人觊觎、触碰?
你们一次一次地忤逆朕,可经过朕的允许了?钟小石是,这个乱臣贼子是,何垂衣,你也是。
放你走?何垂衣,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废了你的腿、废了你的手、毁了你喉咙、毁了你的脸,哪怕剔除你全身的血肉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但现在,千万,千万别让朕抓住你。现在,朕会杀了你的。
他停下马匹,对旁人伸出手,声色喑哑道:拿弓来。
旁人将弓箭呈上,武帝用力地撑开弓弦,胸膛一片温热,想来是因用力过猛撕裂了伤口。
以往,何垂衣总是在他身边,受伤了,就用蛊虫替他清理伤口。
那时,何垂衣的眼神永远只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惦念,唯一爱着的,也是他最爱的。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呢?
他想起来了,是夜无书回京的那天晚上。
那是何垂衣第一次与他争吵。他不知从何听说夜无书的存在,在自己要为夜无书接风洗尘的时候,何垂衣让他不要去,至少不要在今夜去,而他呢?是怎么回答的?
何垂衣,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何垂衣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问了一句话,他说:皇上,你是不是很爱他?
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是。
那你爱我吗?
不爱。
那一夜,何垂衣没有回藏龙殿,他在自己和夜无书议事的门外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问武帝: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杀了他吗?
武帝像是被揭了逆鳞的龙,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就关上了大门。
朕绝不允许你接近他。
其实,那是武帝第一次对何垂衣说那么重的话,好像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句话开始。
拉开弓弦的瞬间,武帝在想,如果能回到那一刻,他还会说那句话吗?
他扪心自问的回答:不会。
或许,他不仅不会说那句话,甚至不会在前一夜让何垂衣白白等了那一晚。
天那么凉,他难道都不冷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后悔呢?
后悔那么做?后悔说那句话?
他因为什么而后悔呢?
武帝,想不明白。
箭矢脱手而去,凌厉地撕破空中无形的屏障,向那道人影狂奔而去。
箭矢踏空而来的声音惊动了漠竹,他拥住何垂衣将他扑向地面,让那支带有万顷雷霆之力的箭没入身后的土地。
他将手撑在何垂衣耳边,脸颊通红,眼中水光闪烁,喘息骂道:你这混蛋,从哪学的技巧?
那你呢?何垂衣同样也是气喘吁吁。
我当然是自学成才。
见兵临城下两人还在打情骂俏,众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大当家快走吧!
小二偷笑一声:大当家情窦初开大家莫着急,反正他轻功好,这片树子多,他们骑马啷个追得上嘛。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再次破空而来,何垂衣透过他们站位的空隙看到箭矢射来的方向,他大喊道:小心!
众人纷纷回头,却为时已晚。
第19章 疯魔成活
玄铁雕琢而成箭头势如破竹,它轻松地刺穿血肉扎根在骨缝中。
刺眼的鲜血沿着箭身不停地滑落,染红花叶浸入地面,在那瞬间,万物寂灭。
少年维持着站立姿势,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时间就这么被定格。
贵京王此次有备而来,玄铁箭头上淬着剧毒,不消片刻,少年的嘴唇开始发乌,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朝前倒了下去。
小二背上覆盖着温热的身体,漠竹有些晃神,他翻身跌坐在地上,将小二的身体抱在怀里,用手碰了下他的伤口,再拿到眼前一看,一片血红。
箭头有毒。何垂衣翻看小二的伤口,沉声说道。
小二呛了口鲜血,漠竹用袖子给他擦干净,见他张着乌黑的唇想说什么,漠竹摇了摇头:别说话。
老大,我小二每说一个字,鲜血都更猛烈地从他口中溢出,漠竹红了眸子,怒吼道:我让你闭嘴!
箭矢接二连三地射来,其他人根本无暇小二的伤势,漠江大喊道:躲起来!
何垂衣摸出腰间的长笛,对众人道:坚持一下,我先替他解毒。
他吹响长笛,唤醒沉睡的蛊虫,无数黑虫爬向小二鲜血潺潺的伤口,蛊虫吸食他伤口的鲜血竟纷纷僵落下来,何垂衣脸色变了变,用手捻起僵直的蛊虫,眼神顿时一暗。
小二脸色已经乌青一片,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冰冷下来,漠竹脸色难看地问:如何?
剧毒,我的蛊解不了。何垂衣道。
有其他办法解吗?
何垂衣看向远处马背上的男人,点了点头,说道:有。
什么办法?漠竹急切地问,小二已经意识模糊起来,扯着漠竹的衣角嘴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问皇帝要,或者逼他给。何垂衣声音平淡,看着紫金衮服的男人眼中再无丝毫温度。
老大,算了我遭不住了,我想睡瞌睡小二断断续续地说。
漠竹捏住他的脸晃了晃,你敢睡!还想不想回家了?你不是说要衣锦还乡吗?给我好好等着,解药我一定拿回来。
他将小二推到何垂衣怀里,何垂衣却后退几步,盯着漠竹看了许久,笑道:好好护着他,我去拿。
放狗屁!你给我好好待着,别添乱!漠竹暴躁地骂道。
何垂衣无奈地笑了笑,握着长笛走到众人前头,一根箭矢飞速而来,在他眉心前几寸处被长辫缠住,堪堪停在半空。
他回头看着漠竹,眼神不经意地柔和了些,皇帝出现在这里就代表钟小石做的事已经暴露,钟小石的生死我不能弃之不顾,所以,我迟早会回去救他。
我会帮你救他。漠竹道。
何垂衣叹息一声,道:不必了,稍等片刻,我会将解药带回来。
何垂衣,你敢去!
何垂衣看着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我有什么不敢?
片刻后又道:相信我,皇帝伤不了我。
说罢,何垂衣没再理会漠竹,只身一人走向乌云坠地一般的队伍。
武帝胸口已然浸湿一片,他颤抖着苍白的唇瓣抬起头,朦胧间见一抹赤影向这边走来,他用手挡住身后众人的去路,喊道:停下!
众精兵依言停下,绕是如此,他们拉紧的弓弦依然对准了何垂衣。
何垂衣从容不迫地走到武帝马下,扬起头,弯了弯眉眼,问道:皇帝,你爱我?
武帝黑眸紧紧锁定在何垂衣脸上,用力地摇头道:不爱。
你身负重伤追到这里,不怕死吗?何垂衣继续问。
你不会杀我。武帝笃定地说。
闻言,何垂衣低笑几声,轻声道:皇帝,你何必要磨光我的所有善心?我的确感激你,感激你给三年前的我一个栖身之所,但是,你也说过我不欠你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你非要逼我吗?
武帝不答,他便又道: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那你呢?
疾风吹过,带着淡淡血腥味蹿进鼻尖,何垂衣淡淡地说:你的伤口裂开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他会怎么做?
武帝微微阖起眸子,你说呢?
会帮你疗伤?他垂头温柔地笑起来,对武帝伸出一只手,我可以装作他的样子留在你身边。
那只雪白的手停在半空,武帝瞳孔涣散,迟迟没有动作。
装作?武帝声色喑哑地说。
是。你好像很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答应的事情从不会食言。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有着让人窒息的力量。
武帝自嘲地说:你就不是他吗?
不爱你的我,难道是他吗?何垂衣笑容满面地反问道。
何垂衣这根绵针永远扎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为了那个男人,你连自由都可以不要吗?武帝垂首问道。
不是因为他,何垂衣收回伸出的手,你想要我的自由,我想要你的解药,仅此而已。
他碰了你哪里?
何垂衣抚唇低笑,这里。
何垂衣,你知道朕现在想做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
朕想扒了你的皮,将他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扒下来。
何垂衣勾起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你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难道短小吗?
放放放放p,这是大肥章的伏笔!
第20章 七窍生烟
疯子?
武帝瞳孔如漆墨,将何垂衣的身影映在眸中,像混沌中闪烁着星辰。
他本该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在何垂衣口中、这个曾经最爱他的人的口中,变成了疯子?
浑身流动的鲜血从头凉到了尾,武帝愣了许久才说道:何垂衣,都是你逼的。
何垂衣气极反笑:咄咄相逼的人不是你吗?我们早该划清界限,是你一直穷追不舍!我允诺你留在罗州城养伤,给你接受事实的时间,那你呢?说什么君无戏言,你对我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
只要你和朕回去,以前的事朕一概既往不咎,包括钟小石做的事。武帝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郑重,何垂衣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可那又如何?
何垂衣无力地垂下肩膀,像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皇宫?
我再问你一遍,解药,你给还是不给?
朕要你回去,你回还是不回?
何垂衣默然片刻,道:京城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少吧?就凭现在的你,保得住吗?
天子脚下,哪有天子保不住的东西?他若硬要留着何垂衣的性命,那一干臣子还敢翻了天不成?
保?朕不会保你。所以,为了那个男人,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吗?
不是因为他。你不顾性命之忧追到这里,是怕倘若来的不是你,我会被射杀在这里?你的一番好意,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要辜负了,怎么样?把解药给我,我和你回去,是生是死我都认了,你也要像你说的那样,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包括钟小石。
武帝静静地看着他,良久道:解药朕只有一枚,朕可以给你。
条件呢?
跟朕回去,和他忽然顿了一下。
何垂衣追问道:和什么?
武帝抬头看向另一方,那里早已没有阴风寨众人的身影,他闷哼一声,继续道:在这里,与朕亲热。
把你和他做的事,在这里,全和朕做一遍。
何垂衣暗暗咬牙,倘若我和他什么都做过呢?
武帝眼神阴翳道:在这里做完,然后朕会剁了他喂狗。
疯子。
何垂衣暗骂一声,对武帝道:我答应你,解药先给我。
武帝对何垂衣的性子了如指掌,他丝毫不怀疑何垂衣的话,对身旁握长弓的男人点头,男人不情愿地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一支盒子,扔给何垂衣。
何垂衣接过,打开盒子嗅了嗅,是解药没错。他收起盒子,对武帝道:我说到做到。
上来。武帝对他伸出一只手,何垂衣却没握住,他踮起脚,避过武帝的伤口拽起他的衣襟,大力将他往下拉,当位置合适,直接将唇凑了上去。
武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发狠地撕咬着何垂衣的唇瓣,想让那两片唇瓣只剩下自己的气息,他用力咬了咬何垂衣的下唇。
当口中溢满血腥味,何垂衣也不甘示弱,他用牙齿撕磨武帝干裂的唇瓣,鲜血很快从两人唇缝处滑落,顺着唇角滑过脖颈,没入衣襟。
就在这时,何垂衣感觉到腰间一紧,电光火石间,身体竟被一阵大力向后拽去,两唇顷刻分离,疾风中,何垂衣看向缠在腰间的东西,发现是一条鞭子。
保护皇上!
一声惊呼响起,数位手拿大刀的土匪从两旁掩体后蹿出,当即有人被砍落马背,晋兵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阵型一下子凌乱起来。
武帝飞快跃下马背,手指与何垂衣的衣袖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垂衣被拉入黑色道袍的男人怀中。
他瞬间目眦尽裂,怒喊道:你找死!
漠竹接住何垂衣的身体,面无神情,甚至可以说隐隐带着怒气,他一言不发地用手擦去何垂衣唇边的鲜血,抱在何垂衣腰间的手如铁箍一般,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漠竹?何垂衣诧异地喊道。
闭嘴。漠竹冷冷地说。
何垂衣皱起双眉,我不是让你等着吗?
等个屁,老子凭什么等你?漠竹大骂道。
漠竹眼里烧着两簇火焰,恨不得能用眼神将何垂衣烧成灰烬,在他的眼神下,何垂衣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解药我拿到了。

分卷(16)
我让你拿了吗?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愿意和谁走就和谁走,何必要拿小二当借口?那狗屁解药老子没能力拿吗?关你个鸟蛋事,你自作什么主张?
你故意和他调情羞辱我是不是?
何垂衣看着他满脸怒容,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漠竹陡然拔高音量:我生个鸟蛋气!老子不就被你嘬了几口,我生什么气?
那你先松开我,我答应他了。
松个屁。
何垂衣在他怀里轻松的神态,是武帝拥有过却又失去的东西。一种名为嫉妒的火焰从他胸膛迅速烧进了双目,他狠狠攥紧双拳,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对不远处的何垂衣道:何垂衣,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
漠竹抢回了何垂衣,众人不恋战又退回了掩体后。
听见他的话,何垂衣垂下头,握了握漠竹的手,轻声道:松开吧。
不松。漠竹道。
漠竹!何垂衣语气重了两分。
漠竹扬头一哼,说道:我是土匪不是你儿子,你说放就放?
漠竹!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再牵扯进来了。
你还欠我老丈人一夜住宿的银子,他面子薄,我来替他讨。
何垂衣,你舍不得对他动手吗?武帝目光如炬地看着何垂衣。
可要朕来帮你?
何垂衣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我从不食言。漠竹,我不想对你动手。
漠竹瞪了他一眼,不想动手就给我好好待着。
他将何垂衣按在怀中,目光轻佻地看向武帝,冷笑道:皇帝,问土匪要人可不是这么要的。
武帝眼神愈发冷暗,直接命令道:松开他。
那可不行,他还欠我老丈人几两银子,我松开他跑了我怎么向老丈人交待?
武帝拳头紧握,几近咬牙切齿地说:朕让你别碰他。
漠竹低头看了何垂衣一眼,刻意将他抱得更紧,还得寸进尺地在他唇角嘬了一口,抬头挑衅地看着武帝,道:我就碰了,我不光碰他这里,这里、这里、这里我都碰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顺着何垂衣的腰线往上延伸,每经过一处还暧昧地轻敲两下。他似乎想激怒武帝,箍在何垂衣腰间的手轻轻按住腰窝,何垂衣立即感觉浑身酥麻,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趴在漠竹身上。
不同于被武帝触碰时的惊怒,此刻,随着漠竹的动作不断加重,何垂衣紧紧咬住牙关,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他不轻不重地在漠竹肩头咬了一口,别动
漠竹挑起眉头,桃花眼里笑意满满,揉了揉他的肩膀,柔声道:别着急。
武帝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滔天的怒火从眸中腾腾升起,何垂衣!你找死!
他大步向两人走去,半途却被人拦住:皇上,不要冲动!
漠竹得意地将何垂衣打横抱起,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了解他的身体?
武帝几欲坠血的眸子死死锁定在何垂衣身上,何垂衣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漠竹自问自答道:你猜得没错,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在何垂衣耳边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我可是他自愿说出来的。你觉得,这样,我还有可能放他走吗?
何垂衣的默认像凌厉的刀刃刺入武帝的心脏,那种疼痛远比伤口来得猛烈,疼得他几乎窒息,仿佛被人按进水里,一切都在水雾中慢慢模糊,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远去,天地刹那间暗成一片,他的眼前只剩下那身赤影。
赤影在大雨中朝他扑来,微红的眼尾坠着分不清是泪珠还是雨水的东西,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他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过往的一切在此刻通通涌入脑海,这些回忆化作细针一点一点扎入武帝的身体,直至扎进骨髓里。
武帝双腿无力,被下属搀住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染尽恨意的眸子死盯着何垂衣,牙齿咬破皮肉,嘴里一阵血腥,何垂衣何垂衣你怎么敢
兄弟们走了!
随着漠竹一声令下,阴风寨众人身轻如燕地在树木间穿梭,很快就离众人远去。
武帝咬碎了牙齿,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对众人道:给朕追,杀了他们一个都都不留。
是否活捉何公公?
临行前,武帝刻意将贵京王留在罗州城自己带兵追来,途中对众人下了一个死命:只能活捉何公公!
杀了他!给朕杀了杀了他!
是,属下遵命!
手握长弓的男人是个箭术高手,他曾在追捕何垂衣离开京城时,一箭射穿了他坐下的马的脖子。
他示意几人照看武帝,自己领人骑马追上去。他松开缰绳,一手拉紧弓弦,对准在林中穿梭的黑色身影,片刻后,箭矢脱手而去飞速袭上那道身影。
漠竹抱着何垂衣在林中穿梭,对身后事一无所知。
当那根雷霆万钧的箭矢袭来时,何垂衣听到树叶被穿透的声音,他侧目望去,身后长辫也蓄势待发,在箭矢离漠竹背心几寸处,长辫骤然将其裹住,奈何箭矢的冲力太强,长辫根本无法抵御它继续前进,何垂衣只得强行改变箭矢行动的轨迹。
嗯何垂衣闷哼一声,漠竹垂头问:怎么了?
长辫裹着染血的箭头垂到身下,在漠竹毫无察觉时松开,箭矢垂直落入地面。
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风儿甚是喧嚣,晋朝皇帝竟在外被活活气死!
说书人不得不为这段书画下句号
我们下本见
遭了!忘加狗头了!
第21章 良药苦口
近在耳畔的马蹄声如天雷滚滚,箭矢穿透虚空像漫天倾撒的大雨,阴风寨的土匪更像急着赶回巢穴的蚂蚁,在对比下,显得那么渺小。
漠江拖着昏迷的小二在岩石后等候,待众人赶到,他朝何垂衣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何垂衣将解药交给漠江,抬手间,七八只小虫子从他手臂处飞快钻进了长辫中。
大当家的,我们走哪条道?一人问道。
漠竹看了眼紧追不舍的追兵,沉着脸道:我们不能追上我老丈人,只能换一条道儿走。
漠江给小二喂了解药,让其他人背上小二,对众人道:先下山。
好。漠竹应道。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动身,漠竹回头看着何垂衣,催促道:别愣着,走啊。
何垂衣皮肤太苍白,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两张唇瓣却失了颜色,漠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往回走两步拉起他的手,你想回去?
我答应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从不食言,我是土匪,我掳你走还不成?边说着,他一手抄起何垂衣的腰,将他搂入怀中,漠竹感到怀中一片冰冷,他语气不悦道:冷?
何垂衣眼神恍惚胡乱地点了点头,冷
漠竹掀开道袍将他裹进来,好些吗?
嗯我有点困,先睡会儿,你、你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很柔软,完全没了往日的英气,漠竹只觉得心脏被一片羽毛刮过,痒得不像话,嘴角轻轻勾起,他点了点头,道:好。
漠竹轻功好,即便抱着何垂衣也能轻松追上漠江等人。
在疾风中,腥红的鲜血浸湿了道袍,逐渐汇成水滴状滴落,最后在下坠的瞬间被风吹散。
何垂衣拼尽力气,用指尖叩响长笛,几只蛊虫从长辫爬出,微不可察地钻进何垂衣的衣领,在他手臂后方停了下来。
鲜血慢慢止住,何垂衣也沉沉睡去。
骑马虽快,却终究无法在山林中肆意而行;晋朝将军箭术再高超,也对这些如泥鳅一般的土匪束手无策。
武帝强撑着重伤的身子赶到时,晋兵早已跟丢了漠竹等人。
朕让你追的人呢?武帝当即雷霆震怒,他伏着上身,嘴角仍残留鲜血,整个人像头受伤的狮子,眼里布满疲惫不堪的杀意。
如果何垂衣就在眼前,他一定会用尖锐的獠牙狠狠咬断何垂衣的脖子。
是属下失职,还请皇上责罚。
武帝攥住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会撑破皮肤一般,足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出奇的愤怒让他的五官都变得狰狞,他狞笑道:跑?何垂衣,你能跑哪去?
他继续自言自语:朕在罗州城等你回来,如果你带着他的头颅一块回来,朕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皇上,还追吗?
回城。他调转马头,哂笑道:朕有办法让他自己回来。
回来之后,是立刻杀了他,还是留在身边玩弄尽兴再杀了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钟小石,我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醒来时,何垂衣感觉右手被人紧紧握着。
睁开眼,立即看到一双布满担忧的桃花眼,他关切地看着自己,说出的话却是责备:你怎么受伤了?
何垂衣怔了一瞬,刚动了下左臂就被人一把摁住。
漠竹瞪他一眼,念念有词地说:你想气死我吗?
哪里的话,何垂衣只得继续躺下,无奈地笑了几声,大概是被树枝刮到了。
树枝刮了能流这么多血?漠竹狐疑地问。
其实方才手下提议先脱下何垂衣的衣服给他包扎,漠竹见他细皮嫩肉的模样想也不也想就拒绝了。等其他人一走,漠竹自己捯饬脱下他的衣服,仔细又郑重地包扎起来,只是过程中他不敢细看,连瞟都不敢多瞟两眼,虽然他没敢多看,但怎么想也知道,被树枝刮伤怎么可能流那么多血?
不过,他的皮肤可真嫩,胳膊下那块儿跟豆腐似的,又滑又软。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
漠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耳尖有些发红。
漠竹潇洒自由惯了,压根不知道掩藏情绪这回事儿,何垂衣失笑地看着他,用细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调笑道:我体质不好,平日磕碰一下都流血。你替我包扎的?
嗯。漠竹烫手似的抽回覆盖在何垂衣右手上的手,闷头道。
脱我衣服了?
漠竹惊恐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不脱怎么包扎?你又不是姑娘,脱了还要我负责不成?
何垂衣无辜地看着他,我又没说要你负责。况且,看到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可以找别人负责。
漠竹脸一黑,骂道:你就不能消停消停?招惹那么多人你吃得消的吗?
你那么多老丈人,也没见你吃不消。何垂衣低笑起来,谁还看了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去找他负责。
就我一个!漠竹气哄哄地说。
那算了,我不要你负责。
他气恼地看向何垂衣,却不经意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呼吸一滞,心跳冷不防地加速起来。
还怪、怪好看的。
你先休息,小二醒来后听说你受伤了死活要亲自给你熬药,我去看看。漠竹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脱了道袍,里面是一身白色劲装,完美地勾勒出他精壮的身躯。
穿上道袍像个吊儿郎当的神棍,脱了道袍倒有几分举世无双的意味。
何垂衣赏识地点点头,对着他匆忙的背影道:那身道袍你不要再穿了,没有穿这身好看,你的老丈人不愿将女儿嫁给你是有原因的。
他脚步顿了片刻,旋即更快地消失在何垂衣视线中。
何垂衣缓缓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从袖口抖落出几只躯体僵硬的蛊虫,用指尖捻了捻,低喃道:如果解药真的只有一枚,我这副饲养过蛊虫的身体能坚持几时?
环顾四周,是一间简陋的小茅屋,看样子他们正在一家农舍里,武帝没追上来。
他没抓到自己一定会迁怒钟小石,不知道此地里罗州城远不远,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何垂衣动了动胳膊,并不痛,看来毒素已经蔓延进体内了。
他先在门口望了一眼,没看到阴风寨众人的身影,从这里离开难保不会撞上,何垂衣回头看了看,最后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
他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自嘲也似地说:如果有机会回来,我就
话末,何垂衣轻轻叹息了一声。
腿上的伤好了七八分,几乎不碍于行走,何垂衣撑着窗沿一跃而出,落地仍有轻微的痛意从腿腹传来。
如果有机会回来,你就什么?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垂衣浑身一僵,猛地回过了头。
只见,漠竹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把玩着何垂衣的长笛,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垂衣,眼神深不可测。
想回去?他将长笛举到唇边来,吹了口气,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何垂衣郁闷不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还是从窗户?
漠竹道:我老远就看见你在门口张望,看来是不打算就门口走,就先来窗户外守。
漠竹将他拉到身边来,冲他昂了昂下巴,道:怎么出来的,怎么给我进去。
漠竹,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何垂衣难得地有些着急。
那你杀了我再走,你会使蛊,我打不过你。
我不想伤你。

分卷(17)
那就少废话,进去把药喝了。
见何垂衣仍然不为所动,漠竹气急败坏地将长笛凑到他眼前,你使蛊要这玩意儿吧?它都在我手里,你怎么和我动手。
何垂衣看了他两眼,没说话。他用笛只是唤醒蛊,而且,他打个响指都能唤醒蛊虫,之所以用笛,是因为他师父喜欢用笛音御蛊。
何垂衣翻进了小茅屋,少时,漠竹也从大门走了进来。
你血流得不少,这药是小二熬来给你补血的。
他伸手去接,边问道:他好了?
漠竹缩回手,毒解了,伤还没好。
他不把给碗自己,何垂衣不解地看着他,漠竹蹙眉道:碗烫。
没事
漠竹嘲讽道:被树枝刮伤都能流这么多血,被烫着了还了得?
他用小汤勺舀了一勺,耐心地吹凉,再停在何垂衣唇边,道:张嘴。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张嘴!
何垂衣猛然回神,想掩饰什么,垂下了眸子,低声道:你就不怕我把嘴烫着?
我拿嘴给你捂温了再亲自喂你喝?
那倒不用。何垂衣眯眼笑了笑。
张嘴。
一小碗药,硬生生喂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喝吗?漠竹盯着他问。
何垂衣不明所以,好、喝?
药能有什么好喝的?
漠竹借着何垂衣含过的勺子往嘴里喂了几滴,嘶!好苦。
何垂衣看笑了,你没喝过药?
喝过啊,我看你喝得有滋有味还以为不苦,谁知道苦死了。
大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漠江喜气洋洋地闯了进来,他的眼神在漠竹拿汤勺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漠竹问道:什么好消息?皇帝病死了?
漠江摇了摇头,我在大娘家里看到个姑娘,她的相貌绝对比你以前见过的姑娘好!
漠竹扬起眉头,问:比朱姑娘还好?
当然了。
他将瓷碗汤勺一并扔在木桌上,兴致盎然地说:我去瞧瞧。
他起身往外走,发现自己一片衣角还压在何垂衣左手下,何垂衣那只胳膊受了伤,漠竹没直接扯出来,笑吟吟地说:手挪挪,我去瞧瞧就回来。
何垂衣擦了擦嘴边的药汁,不紧不慢地说:胳膊没劲,挪不动。
刚才翻窗户不是挺有劲儿吗。
刚才用的右手。
话音刚落,小二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用手捂着胸口,来时走得太快,这会儿额头都渗出了汗珠,他断断续续地说:何、何公子,不好了,钟太守,一家都被抓了,听说听说三日后钟家要满门抄斩。
何垂衣神情骤变,瞬间从榻边站了起来,糟了!
一只手揽起他的腰,又将他抱回榻上。
你激动个鸟蛋,姓钟的小鬼还有三天才被砍头,还怕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不可抗力断更,先来个五体投地势道歉,然后老规矩
再问一哈:不甜吗?不甜吗?我这章都不甜吗?
还有啦,明天课很多,到晚上九点都没时间,但不会断更更新估计会很晚很晚,先提前说一声。
第22章 小惩大诫
何垂衣被他拽得头昏眼花,刚坐稳,立即感觉一股腥甜从喉咙蹿了出来。
他不自觉地拧起眉头,硬生生将那口腥甜咽了回去。
这毒不是凡物,连他本身带有剧毒的蛊虫都不能解,虽然暂时让蛊虫钻进体内阻止毒素蔓延,但始终不是办法。
怎么了?见他拧着眉头很是难受的模样,漠竹不由关切地问道。
何垂衣摇了摇头,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他?
漠竹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办法,劫狱和劫法场你选哪一个?
不行,太冒险了。就算救得了钟小石未必救得了钟家所有人。
你野心不小啊,在皇帝手底下救一个人都难如登天,你还想救他一门?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漠竹愠怒地瞪视着他。
钟家因为我搭上了性命,我不能置之度外。何垂衣拿回长笛,笑了笑,漠竹,你也没必要帮我。
你说这话不觉得晚吗?漠竹反问道。
何垂衣笑而不语,漠竹加重力道按住他的腰窝,耳鬓厮磨道:你撩拨人的功夫这么好,其他功夫呢?
比你这雏儿好。
漠竹不悦地眯起眸子,哪看出来我是雏儿?
亲你的时候。
我亲你的时候,还感觉你挺爽的。
彼此彼此。
大哥!漠江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小二年纪不大,对他们的话不甚了解,站在一旁干着急。
漠竹轻咳两声,正色道:要救钟家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何垂衣问道。
漠竹神秘地笑了笑,我们要先知道狗皇帝给钟家和钟小鬼的罪名是什么。
你想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总之能帮你救他们。说完,他对漠江道:让人去打听打听,钟家犯下的事。
漠江应声而去,此地离罗州城并不远,半个时辰后漠江便归来。
何垂衣以为钟小石犯下的是密谋弑君一罪,却忘记了另外一件事。
得知钟小石犯下的罪行,漠竹将其他人留在农舍里,只身一人与何垂衣乔装潜入了罗州城。
封城命令随着钟太守一家锒铛入狱而告终,罗州城内大街小巷贴满了钟家满门抄斩的告示,何垂衣揭下一张看了起来。
路过一人,对着告示破口大骂,全然不顾往日钟家的恩情。
何垂衣眉心皱起,冷冷地看向路人。
漠竹矮身将下巴放在他肩上,阴阳怪调地问:听他被人骂,心疼了?
钟小石不是穷凶恶极之辈,这件事里恐怕另有隐情。何垂衣说道。
先不说他弑君,反正狗皇帝死有余辜,但另一件事已经证据确凿,你还这么相信他?
嗯。
漠竹脸色黑了几分,你才和他见过几次?
何垂衣将告示扔到脚边,虽然我记不得了,但是我和他三年前就相识了。
记不得了?漠江狐疑地看着他。
何垂衣不愿多说,点点头便向走去。
在何垂衣两人进入罗州城不久,武帝就收到了消息。
彼时,武帝正一脸晦暗地坐在桌案边。
听完下属汇报,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阴郁的眸子直直看向下属,沙哑着声音问道:他和谁?
回皇上,和一位刺客。
就他们俩人?
是。
武帝森然一笑,命令道:不要打草惊蛇,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能对他们动手。
是。属下犹豫了片刻,又道:贵京王那边
朕无故经此大劫,想来是惊怒各路神佛,所以他们都不庇佑朕,朕如今重伤未愈,贵京王贵为朕的血亲,就替朕去佛前忏悔吧。
属下浑身一凛,抱拳问道:不知皇上要将贵京王送进哪一座寺庙?
永全寺,那里面有他的熟人。武帝阴狠地笑了笑,为表诚心,永全寺下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阶石梯,务必让他一步一步跪上去。
微臣遵旨。
隔了许久,武帝忽然问道:夜深了,他们在何处歇下?
下属惊惧地道:皇上,您
朕问你,他们在何处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这么短小啊?
因为你卡文了。
第23章 欲说还休
在、在太守府附近的客栈里。
武帝磨牙吮血道: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落脚,何垂衣,你当真觉得胜券在握?
他起身,穿上外衣,下属当即匍匐在地,高呼道:皇上万万不可!
朕有何不可?武帝不悦地眯起眸子,浑身气息凌厉无比。
您重伤未愈,从阴风寨回来后更是损伤心脉,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放心,何垂衣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这次他理亏不会伤朕。
可还有一位刺客
刺客有刺客的规矩,如今没人买我的性命,他不会轻易出手。
尽管如此,下属仍万分心忧,皇上,您不能如此冒险!
武帝冷睨他一眼,命令道:朕回来之前,不准你离开半步。
皇上!
推开门,钟公公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他眼眶通红,整个人像苍老了数十岁,看见武帝,他勉强地笑道:皇上要去何处?先喝了药再去吧。
武帝眸光停了片刻,旋即面无神情地问:你侍奉朕十多年,朕却给钟家定了死罪,你不恨朕?
钟公公猛地跪了下来,这是钟家罪有应得,奴才怎敢埋怨皇上。
端起药碗,武帝一口饮尽,随后放下,越过钟公公半步,却又停了下来,道:钟公公,你说过没了记忆的他还是他?
是,奴才说过。钟公公回应道。
不是了,他不是他了。他是三年的何垂衣,朕不认识他也不认识朕。他放开了,朕放不开,所以,朕要他死。
钟公公陡然睁大双眼,眼中充满惊愕,皇上,您不怕后悔吗?
后悔?
何垂衣跃入晋江他后悔了吗?
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何垂衣会离开自己,直到他纵身一跃为至,那之后,他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他是朕的东西,难道要朕将他拱手送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你侬我侬?武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钟公公,你知道朕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朕不会放过他。
钟公公颓然地垂下双肩,背对着武帝,早已老泪纵横。
皇上,杀了他,您会后悔。
武帝不明白,可钟公公明白。
他这不是愤怒,是嫉妒,是委屈。
嫉妒何垂衣身边有其他人,委屈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伟岸的身形僵了片刻,宽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脑海里出现的尽是何垂衣依偎在道袍男人怀里的画面,武帝根本无暇去分辨那些酸涩的东西是什么。
这回,朕绝不会后悔。
浓浓的夜色中,那道修长的身影渐渐融了进去。
客栈里,何垂衣抱胸靠在门沿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正要经过的漠江,在他即将错开的瞬间,开口问道:真不和我睡一间?
漠江往旁边撤了两分,垂眼道:我怕你晚上动手动脚。
何垂衣眯眼一笑,转身进入房间,漠竹往里头看了两眼,然后快步离开了。
回身关上门,何垂衣不急着和衣休息,他推开窗户左右看了看。
天色已晚,路边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将蜿蜒的石板路照得昏昏暗暗,像一条淌墨的河流。
石板路尽头是一座匍匐在地上的府邸,府邸前的两盏大灯笼正亮着熠熠光辉,照亮那块气势磅礴的牌匾:太守府。
何垂衣右手扣紧窗门,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漠竹所说的万无一失的办法,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救钟家很简单,除了我和阴风寨的刺客无人知道钟小石的委托,只要证明委托人不是钟小石就能保住钟家其他人的性命,至于钟小石犯下的另一条罪,只要我们将他劫走,狗皇帝也奈不得钟家何。
怎么证明?
简单。我说我从未见过钟小石,你说想取皇帝狗命的人是你就行,反正你在百姓眼中就是丧尽天良的人。关键是,这件事过去以后,何垂衣就能完全和阴风寨拴到一条绳子上。
虽然何垂衣认同了他的办法,但并不认为他们能轻易完成这一切。
何垂衣在窗前静立片刻,良久,他赤红的身影在黑暗中翻出了客栈。
落地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子,何垂衣抬头看了眼一丝星辰都不见的夜空,暗暗叹了声气,他伸出手,摸索着慢慢靠近墙壁。
他凭着记忆向前走,眼前像被黑布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贴墙走了半晌,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何垂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好在他反应机敏,及时伸手向前撑去。
手掌似乎触了什么温热的东西,紧接着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谁?何垂衣警惕地喊道。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攀上他的腰线,轻而易举地接着他倾斜的身体。
朕。
何垂衣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你知道我会去找你?
黑暗中,不知武帝是什么神情,何垂衣仅能感觉到他掌心很热,捏住手腕的手很用力。
你带他来这里,不就是想从朕手里抢人吗。武帝声音非常平静,全然不复几日前震怒到气息不稳的模样。
武帝的喜怒无常他早已见识过,故而并未多想,那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何垂衣,你答应过朕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朕来讨回来。

分卷(18)
你早就知道我进城了?
嗯。
何垂衣停顿了片刻,问道:之前说的,还算不算数?
漆黑一片中,武帝泛着冷意的眸子慢慢垂下。
算,怎么不算。
你不是一直想让朕放过你吗?
何垂衣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也猜到了,朕那日送你离开罗州城,之后又带伤赶到阴风寨并不是反悔、不想放你走,朕是担心,若贵京王先一步找到你,他不会像朕一样对你手下留情。武帝将他抵在墙壁上,慢慢低下头,继续说:可你知道朕看到什么了吗?
尽管何垂衣看不清他的脸,仍是错开了视线。
武帝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昂着头,笑了两声,朕看到你主动亲近他,这张嘴,和他亲在一起,你知道当时朕有多生气吗?朕想杀了他,更想杀了你。
何垂衣没说话,武帝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朕容不得自己的东西接近别人,所以朕反悔了,朕想将你绑回去,你呢?你说朕是疯子,然后和他一起逃走。
如果说,这之前朕还抱有一丝期望,那么现在,一点期望都没有了。他将下巴靠在何垂衣头顶,嗟叹地说:朕想和你做一个了断,所以用钟家人的性命逼你回来,你放心,除了钟小石,朕不会动钟家任何一人。
何垂衣抬起头,静静凝视武帝片刻,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
半晌后,何垂衣问道:你想怎么了断?
武帝大笑着将他松开,靠在他身边,声音却低落下来:你说得没错,爱我的何垂衣已经死了,失去的东西我永远无法再得到。他死在晋江边,我想带你回去为他上一炷香。
何垂衣沉默了许久,道:何时回去?
喉间冒出一股腥甜,何垂衣死命往下咽,仍没能阻止那丝鲜血溢出双唇,所幸,这朦胧夜色中,武帝一无所知。
尽早。
何垂衣用手擦去嘴边鲜血,怕武帝闻着血腥味将头偏到了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箭上的是什么毒?
这支精兵是贵京王带来的,朕不知道。
还有解药吗?
贵京王对你的性命势在必得,只给了朕一枚解药。
那贵京王呢?
这毒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世间根本没有几枚解药,贵京王未必会有。
看来,是难逃一死了。
以往不觉得,这会儿倒觉得遗憾,明明有想做的事了。
既然如此,与武帝再赌一次也无妨。
既然要了断,就尽早吧。
武帝无声地扬起唇角,当然,朕比你更希望早一步了断。
第一个何垂衣从那里消失,第二个何垂衣也从那里消失吧。
你将钟小石关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何垂衣道。
好啊,明日午时,你来太守府,朕带你去见他。
好。
武帝并未多作停留,反正他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何垂衣在暗巷中摸索许久才找到出路,他从客栈正门进去,店小二没多注意,只当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客栈。
站在房门前,他往漠竹所在房间看了一眼,房里已经灭了灯,想来是歇下了。
他收回视线,将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忽然停了下来,他提步向漠竹所在的房间走去,却不料身后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一只手扯着胳膊将他拽了进去。
左臂撞上一堵肉墙,何垂衣抬头一看,不禁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对比他的笑容满面,漠竹一张脸可谓阴沉到了极点。
他拽着何垂衣未受伤的左臂坐到榻边,板着脸问:我一直在门外守着,你从哪里出去的?
何垂衣错愕地看着他,你在门外守着做什么?
漠竹抿了抿嘴,你管我?
紧接着又问:你去了哪儿?
何垂衣垂眸未应答,漠竹怒问:是不是去见了狗皇帝?
嗯,我想问他事情还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现在,何垂衣也不想与武帝兵戎相见。
你知道这在阴风村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漠竹磨牙道: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渣攻又要犯浑了。
第24章 并肩而立
何垂衣忍俊不禁,他想往漠竹身边坐,不料漠竹一声不吭地将他提了起来。
给我好好站着。
他像教训阴风寨初入的手下似的,一板一眼地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何垂衣无奈地抿了抿嘴,老实地回答道:我问他,那日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还有呢?漠竹不放心地将他浑身看了一遍,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我答应他,和他回京一趟。
漠竹惊怒道:你当我闲得慌,带你出来遛一圈,然后再放你回去?
见漠竹气得吹胡子瞪眼,何垂衣敛起唇边笑意,安抚道:他说要做一个了断。
他说你就信?他骗你几回了,你还相信他?漠竹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何垂衣神情缥缈起来,他现在就像一个疯子,对我的执念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他以前待我有恩,我不想拖欠他什么。
他只是要一个了断,我也不想一辈子因他受困,就成全他最后一次。
漠竹咬了咬牙关,那钟家怎么办?
他承诺我不会动除钟小石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我们计划照常进行,只是,我和他离开以后,要麻烦你将钟小石救走了。
我不同意!漠竹撇下这句话就大步摔门而去。
何垂衣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漠竹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何垂衣不会强迫他,只是,没有了漠竹,他和武帝回城后怎么救钟小石呢?
漠竹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倒没在一气之下关上房门。
他板着脸站在门前,本以为何垂衣会追上来,谁知道半晌都没有动静,给他气得牙痒痒。
你是蠢的吗?就凭那鸟蛋脑子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没有我你救得了钟小石?
他脚步沉沉地往外走,最终停在何垂衣房门外,吸了口气,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来:老、子、是、个、刺、客。
何垂衣哪里是根带毒的绵针,他就是根火折子,专往人心里点火。
说完,漠竹折身回了房,然后将门死死地合上。
少时,何垂衣敲响房门,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你歇息了吗?
漠竹僵着脸半晌没吱声,何垂衣在房外不依不饶地敲门,我有事委托你。
不接。
何垂衣无奈道:我带够银子了。
阴风寨不接风流浪子的委托。
我不是我没有。
浪子回头了,接吗?
漠江轻哼一声,道:银子放门外,我自己取。
何垂衣弯腰将荷包放在门前,然后说道:浪子有事情交待,能进去吗?
漠江没在难为他,打开了门。
什么事要交待?漠江不冷不热地问。
何垂衣将明日要去见钟小石的事与他说了,并交待了些自己的想法,漠江凝神忖度片刻,旋即点头同意:那我明日就行动。
有劳了。
翌日,漠江一早就离开了客栈,临近午时,何垂衣也起身前往太守府。
他戴着帷帽,披着大斗篷,完全看不出身形,太守府门外的侍卫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像是没看到何垂衣这个人一般,何垂衣也没啰嗦,直接进了太守府。
进门,钟公公早已恭候多时。
何公子,请跟我来。
何垂衣见后诧异地问:皇帝没抓你?
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钟公公居然能够独善其身?
钟公公没有回答,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说道:何公公,以前我瞧不上你,我以为你为了保住性命
何垂衣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脸色不佳地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也瞧不上自己。
何公公脾气这么大?以往在皇宫你从不这样对老奴说话。
何垂衣冷下脸来,耐住性子没说话。
老奴瞧不上你,明知夜将军是你与皇上的隔阂,还故意往你伤口里戳。钟公公放慢了脚步。
夜将军?何垂衣疑惑地看向他,钟公公却没进行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没想到,有朝一日,老奴一家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老奴想向你道个歉,再道谢。
不必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至于道谢,你还是谢谢钟小石吧。
说完之后,何垂衣别过了头,明确地拒绝了和钟公公交谈,见状,钟公公微微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将何垂衣带到武帝面前,钟公公得到旨意后退去。
武帝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对何垂衣招了招手,唤道:饿了吗?朕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
被钟公公提了一遭过往,何垂衣有些愠怒,他看了眼桌上菜色,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不爱吃。
武帝笑容僵了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别说笑了,你忘了朕不要紧,总不至于连自己从小爱吃的东西都忘了。吃饱了,朕带你去见钟小石。
何垂衣眉宇间隐有不耐,武帝替他摆好碗筷,他只好坐了下来。
武帝说过昨夜那番话,整个人通透了不少,一顿饭下来绝不多说半句话,就算偶然提起一件事都是和颜悦色,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对待何垂衣就像平常的老友一般,不显得生疏也不显得过分热情。
两人之间奇妙的变化,竟让何垂衣有些不适,频频抬头向武帝看去,武帝被他看得多了,不禁问道:你老是看朕做什么?
何垂衣没扭捏,直接说道:你这么安静地和我坐在一起,还是头一回。
头一回?
武帝眸光暗了两分,脸上却笑容不改,说到这里,这些日子朕对你做的事,还没好好向你道过歉。
何垂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而勾唇一笑,声色浅浅地说:那我也向你道歉,忘记了你,真是对不起。
没事。朕才是,这三年一直枉顾你的想法,这就是报应吧。
何垂衣收回视线,垂眸笑了笑没说话。
用完膳,武帝将他带进太守府地下的监狱。
在进入地牢途中,何垂衣问道:你为何不将他们带回京城问罪?我直接追到京城岂不是更好。
武帝道:钟家其他人已经被暗中押回了京城,地牢里只有钟小石一人。
闻言,何垂衣拳头一紧,心中却松了口气。
漠竹已经在想办法为钟小石洗脱弑君罪名,只要罪名一脱,就算钟家人身在京城,漠竹救走钟小石后,武帝也不能拿他们泄愤。
为防武帝起疑心,何垂衣追问道:你想怎么惩治钟小石?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和你回去,你就对钟小石做过的事既往不咎。
朕可以对他弑君一事既往不咎,但另一件事,哪怕是朕也不能轻易做主。
可是
到了。武帝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停在牢房前,地牢昏暗的烛光照得不远,何垂衣只看到一团影子缩在稻草地上,何垂衣眉头皱起 ,转头对武帝说道:我有事问他。
好,那朕先不打扰你们,钥匙给你。
将钥匙交给何垂衣,他转身要走,何垂衣忙将他喊住:等等。
还有何事?
我们今日启程前往京城如何?何垂衣道。
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么迫不及待想和朕划清界限?
何垂衣没否认,武帝却像不在意了一般,朕答应你。
说罢,他深深看了何垂衣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武帝走出地牢甬道,何垂衣才收回视线,走到牢房边,喊了两声:钟小石?
地上那团身影没有动静,何垂衣从甬道取下一盏烛光,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他将灯盏放到一旁,用手推了推钟小石,醒着吗?
钟小石身体冰冷,被何垂衣推得动了两下,紧接着又一动不动。
何垂衣笑问:没睡着吧?害羞了?
钟小石背对着何垂衣,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说:你为何要回来。
他的声音极其干涩,像多日不曾饮过水一般。
我不回来,你和钟家就全都没命了。
那也是我的事!钟小石声音激动起来。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不管你。何垂衣说道。
钟小石吸了吸鼻子,好像是哭了。
可我不想你来救我。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我们就扯平了 ,我不想又欠你什么。
何垂衣怔了一瞬,心脏蓦地被牵痛。
他柔声安慰道:别哭。
钟小石蜷缩着身子,低低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你走好不好?他哀求道。
我不走。何垂衣默默地回答道。
走啊
我不走。

分卷(19)
不要再救我了,我不想被你当成是报恩,我想和你成为同等的男人。
垂衣你走吧,别和皇上回去走得远远的
对不起他有些泣不成声了。
何垂衣摸了摸钟小石的头顶,你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一月前你要离开罗州城,是我、是我向皇上报信,告诉他你要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何垂衣顿了片刻,旋即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毫无预兆的,一口腥甜冲破牙关,猛地呕了出来。
鲜血洒落地面,借着微弱的烛光,隐约能看到鲜血中轻轻蠕动的蛊虫,然而蛊虫在血液里挣扎了两下就静止了下来。
就像从口里吐出来的肉块,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垂衣!
钟小石慌张地回身接住何垂衣,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血你的嘴唇怎么这么黑你中毒了?何垂衣你中毒了?
四肢百骸传来的无力感让何垂衣不自觉地闭上双眼,钟小石的呼喊声渐渐变得悠远起来。
他感觉身体像沉入水里,四肢都沉重极了。
小石帮我帮我把笛子笛子拿来
钟小石双手哆嗦地在他腰间摸索,等他拿起长笛,何垂衣已经快失去意识了。
垂衣笛子拿来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何垂衣艰难地伸起手,扣在长笛上,吹
他的手,已经无力到连敲响长笛都做不到了。
钟小石根据何垂衣的指示吹响长笛,瞬息后,醒来的蛊虫飞快钻入何垂衣体内,堪堪阻止了毒素继续蔓延。
蛊虫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25章 远走高飞
空荡的地牢中 ,钟小石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的名字。
垂衣何垂衣?你别吓我你不能有事!垂衣!
他将何垂衣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擦去他嘴边的鲜血,颤声道: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苍白的脸颊不断有泪痕划过,不经意地滴落在何垂衣脸上。
蛊虫侵入体内,使得意识回笼。
何垂衣微睁开眸子,动了动胳膊,力气正在恢复当中。
我没事。他出声安慰道。
钟小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哽咽道:你究竟怎么了?
何垂衣故作轻松地说:炼蛊的反噬,很快就好了。
那以前怎么没有?钟小石着急地说。
何垂衣没作答,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便从钟小石怀里挣了出来。
钟小石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服,又怕惹何垂衣不开心,最终松开了。
他仰头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钟小石则跪坐在一旁,眼神来回地在他脸上流转,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一颗心才落了下去。
何垂衣平复了呼吸,这才看向忐忑不安的钟小石,在心中叹息一声,说道:你知道自己除了弑君外的另一条罪行吗?
知道。钟小石垂下眼帘,此刻眼中出现的憎恨,是他不想让何垂衣看见的。
何垂衣眉心蹙起,你之所以让漠竹提前动手,是因为那时候皇帝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
是。钟小石老实地回答道。
你对皇帝说,从三年前开始,罗州城纳银一事就由你一手操办,是怕败露后连累钟家?
是。
何垂衣眸光复杂了两分,疑惑道:这三年来,你拿了百姓的银子充粮仓,如今粮仓里却连一粒米都没有,你为何要这么做?
钟小石的另一条罪行便是贪污。
这一贪就是三年,将一城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是我罪有应得,你还救我吗?钟小石道。
救。何垂衣笃定地说。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被你救了,垂衣,你记得我说过,三年前罗州城的那场大雨吗?钟小石笑问道。
记得。钟小石说过,自己是在那场大雨里救了他。
钟小石道:你就不好奇,你为何要救萍水相逢的我吗?
何垂衣顿了一瞬,试探地问:因为皇帝?你是钟公公的侄子,皇帝让我救你。
钟小石眸光一滞,皇上
钟小石很快收回思绪,道:我说的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何垂衣不明所以道。
嗯,你在那场大雨里救了我。
何垂衣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钟小石的脸,这回何垂衣没有错过那张憔悴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狠。
我幼时摔坏了腿,从此就成了残废。三年前的大雨冲破了晋江,让江水淹了罗州城,城里百姓人心惶惶,逃的逃散的散,我爹娘正好外出,城里无人主持大局,太守府也乱成一锅粥。钟小石冷冷地勾起唇角,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然后呢?
然后,太守府里的下人要带我逃走,他们推着我走到府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平日里对我毕恭毕敬百姓发了疯似的冲进太守府,他们不顾一切地抢夺府里的财物。
钟小石坐在轮椅上,木轱辘陷进水里,凭他自己无法挪动分毫。
带他逃走的下人早已随着人流冲进太守府,和他们一起搜刮着府邸里的东西。
那天,大雨淋得他连眼睛都挣不开,他朦胧间看到无数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们手里拿着从太守府搜刮的东西,冲进大雨中,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视线里。
雨水已经升到腿腹位置,钟小石试过向别人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救救我
那些愚蠢的人,以为这场大雨真的能倾覆罗州城。
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怎么会管一个残废呢?
到最后,钟小石不再向任何人求救,映在那双眼里的只剩绝望。
雨打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
他那时想,活在这丑恶的世间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何垂衣沉默不语地听着。
那之后,你救了我。你在大雨中和皇上走散,不知为何就到了太守府。
那身赤影站在滂沱大雨中,一丝也不显得狼狈。
红衣男子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发生过什么,竟然笑了一声。
你被丢下了?
何垂衣沉声问:你恨他们?
我不能恨吗?钟小石反问道。
能。何垂衣点点头,纳的银子都在哪儿?
我全都给其他人了。
何垂衣了然地笑了笑,难怪皇帝要将罗州城周边的县令都传到京城,钟小石居然把纳来的银子全都送到其他城镇里去了。
毒素暂时得到压制,何垂衣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来,对钟小石道:钟小石,你没错,你恨一个人的方式太温柔了。
漠竹会来救你,离开这里吧。
钟小石僵了片刻,我能跟你走吗?
何垂衣摇头,不能。
他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怎么能承诺钟小石什么。
那我不走。
何垂衣叹息地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别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离开地牢,才发现武帝一直守在入口处。
他负手立在一旁,深邃的瞳孔带着些妖冶的色彩,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垂衣。
问完了?
问完了。
那走吧。
何垂衣点点头,嗯。
武帝已经置办好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上车前,钟公公提着鸟笼将二人喊住。
皇上、何公子且慢。
武帝蹙眉看去,钟公公扬了扬鸟笼,里面是一只小黄雀,他道:这是老奴在晋江边捡到的鸟,老奴照顾不好它,皇上若要去晋江看看,不如帮老奴将它放生。
放生?为何要特意回晋江放生?武帝问道。
此话一出,何垂衣诧异地看了过去,他本以为武帝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治钟公公罪,没想到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回答。
钟公公道:人不都讲究落叶归根吗?老奴暂时不回京城,只有劳烦皇上了。
武帝神色冷硬地看着钟公公,故意让他将鸟放生?钟公公想告诉他什么?
去拿。他下意识地对何垂衣说,等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却发现何垂衣已经从钟公公手里接过了鸟笼。
坐上马车,武帝见何垂衣伸手逗弄着鸟笼里的黄雀,不禁问道:你喜欢?
何垂衣手一顿,旋即轻轻摇晃起鸟笼来,里面的黄雀蹦了下身子,很快就静止下来。
它被困得太久,连叫都不叫了。我不是喜欢它,我是期待它恢复自由的模样。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武帝死盯着何垂衣,眼神像只吃人的野兽。
何垂衣像是没发现,若无其事地逗弄着小黄雀,小黄雀却躲着他的手,睬也不睬他。
马车经过街道,何垂衣没与武帝交谈,挑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旋即发现街边房顶上,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
此人身着道袍脸戴面具,在屋顶上飞檐走壁,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身旁。
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何垂衣挑唇一笑,眸光柔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
阴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何垂衣笑容不改,没什么。
马车驶向城门,何垂衣再次挑起窗帘,他看到拿道身影停在了后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蓦然,一只手压在他的手上,将掀起的那角窗帘压了回去。
武帝弯着眸子,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风凉,别冻着。
何垂衣飞快地抽回手,继续回去逗弄对他不理不睬的小黄雀。
离开城门不过十丈,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大喊:皇上留步!
武帝眉峰皱起,吩咐道:停下。
马车停下不久,大喊那人跑了上来。
皇上,不好了!
何垂衣逗弄鸟儿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眸子,睨了武帝一眼,后者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何事?武帝问道。荔荔丝
来人道:今早城里出现了个自称阴风寨大当家的人,他说他根本没见过钟太守之子,委托他取您性命另有其人。
武帝浑身一震,瞳孔猛然放大,他缓慢地将眼神转移到何垂衣身上,何垂衣仍然垂着头,逗弄着小黄雀。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中浸满难以置信。
是谁?若细听,便能发现其中轻轻的颤抖。
巫蛊族最后一位族人,他还说
武帝呆愣地问: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您为了包庇巫蛊族人,才将罪名强加在钟小石身上,并且,他说您收留过巫蛊族人听说,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京城了。
武帝如坠入冰窖一般,浑身冰冷到了极点。
他忍耐着无尽的怒火,死死看着何垂衣,为了一个钟小石,你想赔上自己吗?
听完来人话,何垂衣也有些震惊。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漠竹向百姓透露皇帝抓错了人,而并不是武帝故意将罪名加在钟小石头上!
漠竹还真是狠狠坑了武帝一把,不过看样子,也顺便坑了自己。
何垂衣暗暗叹了口气,我不是已经赔上自己了吗?
在你那里,朕就连为自己报仇的权利都没有?
何垂衣直起身来,凝眉看着武帝。
皇帝,我早就说过,你的性命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救我想救的人,不会管他对你做过什么。
第26章 斜风细雨
那话在刹那间冻结了武帝的呼吸。
没错,何垂衣是说过,自己的性命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如果你能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朕?武帝闭上眼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何垂衣提着鸟笼靠在车壁上,神色淡淡地反问道:你不是很了解我吗?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武帝睁开双眼,对何垂衣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唇,朕说过弑君的事可以不追究,你不相信,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无可厚非,继续前往京城吧。
说完,他转过身,神情顿时狰狞了起来。
他对马车外的人道:这件事朕会好好处理,在此之前,不准让任何消息传出罗州城,明白吗?
卑职明白。
马车畅通无阻地抵达京城,途中武帝鲜少开口,何垂衣更加不会主动与他交谈。
京城外,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你在京城这两年,朕从未带你出来过,你恐怕听都不曾听说这里还一条护城河。今日,朕便带你去看看。武帝笑着向何垂衣伸出一只手来。
何垂衣提起鸟笼,没有握住他的手。
武帝却并不介意,笑了笑:朕在外面等你。
时值四月,早已过了大雪纷飞的时节,像为了与那一日遥相呼应,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何垂衣走下马车,毛毛细雨吹拂在脸上,武帝撑起纸伞,遮在他头顶上方。
纸伞太小,遮住了何垂衣全身,却遮不住武帝自己。
何垂衣观察到了这一点,但没多说什么。

分卷(20)
他隐约猜到以前的自己为何会爱上武帝了。
仔细想来,从醒来之后,武帝对他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一种独占欲,这种独占欲,或许并不是某种感情,而是野兽天生拥有的那片领域,不爱他,却也不能让他变成别人的。
是那时的何垂衣错把这种保护领域的独占欲,当成了爱。所以,他才会用对等的感情回报武帝。
斜风细雨中,两道鲜明的身影向那条滚滚江水靠近。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笼子里的小黄雀也一动不动。
这幅画面,无故地显得很压抑。
到了。武帝驻足道。
何垂衣也停下脚步,他扬了扬唇,道:你说让我来烧一炷香,香烛呢?
武帝站在昔日何垂衣跃下晋江的岩石边,双目毫无波澜地看着湍湍急流,声音一下变得悠远起来:不必了。
那一日,朕从皇宫追到这里,亲眼看着你从这里跳了下去。武帝不徐不缓地说。
你现在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何垂衣问道。
做一个了断。
什么了断?
你本该死在晋江当中,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如果,你不曾被钟小石救起,这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忘记朕、不会和钟小石那么亲近、更不会遇见那个该死的男人。翻腾的江水,为武帝的声音添上一层肃杀。
如果那日你葬身晋江,就算你想逃,朕知道,你爱的还是朕。
何垂衣突地笑了起来,你想要的不是我的身体吗?
在你眼里,我可能只是个消遣的玩物。皇帝,你好像变了。
武帝心尖冷不防地颤了一下,朕变了?
何垂衣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是总说我是你的东西吗?一件东西、一个玩物,留在身边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你之前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感情,只要还是你的、还在你身边就行,可现在却恰恰相反。
边说着,何垂衣玩味地勾起唇角,你说的了断,是想我重新跳下晋江,然后就当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当,我还爱你?
武帝失神地站在江边,瞳孔涣散,声音低低地说:是又如何?
所以,我说你变了,变得和之前完全相反。你对玩物有了期待,宁愿要他爱你却不属于你,也不要他属于你却不爱你。皇帝,你以前不是这样。
何垂衣像发现了新鲜事,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可惜,就算我再死一次,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他的话,像一股江水灌进耳里,一阵阵冲破耳膜的疼痛让武帝奋起了抵抗的心思。
朕什么都不要,朕如今只要你死!
何垂衣怜悯地看着武帝,嗤笑道:如果这就是了断,我会成全你。
反正也活不了几时,只要是自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何垂衣都求之不得。
只是,可惜了,他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
何垂衣打开鸟笼,将病恹恹的黄雀捧在掌心,鸟儿那么渴望自由,这点小雨应该不成问题。
武帝双目赤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何垂衣。
我替你放了它。何垂衣将鸟笼放下,用双手捧起黄雀往半空一抛,黄雀身体悬在半空,本能地拍打着双翅让自己停在空中。
小黄雀承着雨水飞上天空,小小的身影畅游在乌云密布的云层下。
到我了。
何垂衣解下披风,一身赤衣缓缓走向江面。
斜风轻柔地吹向何垂衣,扬起他鬓角的碎发,将那张完美到刻薄的脸显露出来。
武帝视线追随着自由自在的小黄雀,他忽然发现,这只不足巴掌大的小东西和何垂衣很像。
待在身边的时候无精打采,放出去了就如鱼得水。
可在这时,突生异像。小黄雀挥舞的翅膀猛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再也支撑不住它的身体,振了几次也没能稳住身体,最终它失去了力气,身体片刻不停地向江面坠去。
它很快就坠入滚滚江水之中,湍急的江水淹没了它小小的躯体,仅仅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何垂衣都一无所觉。
他胸膛翻涌起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可这也没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何垂衣展开双臂,如同幼鸟的翅膀,嘴角滑下一丝鲜血,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跌向江面。
那身赤影像极了翅膀受伤的小黄雀,一瞬间,武帝眼中的何垂衣和黄雀重合了起来。
皮肤触到冰冷的江水,何垂衣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
他眼里充满了惶恐,毫不犹豫地扑向何垂衣,一如当日何垂衣跳下晋江之后。
可这回不同,他好像很怕和上次一样,等他跟着跳下晋江,何垂衣早已消失不见,所以,他飞奔过来,在跌落江面的一瞬间抱住了何垂衣的身体。
何垂衣!武帝怒吼一声,裹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何垂衣口鼻涌出了鲜血,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四面八方挤来的江水让何垂衣越发疲惫。
咳!
他呛了一口水,朦胧间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后方,你咳咳
随着江水涌入口中,带出一片鲜红,武帝扳过他的脸,顿时心胆具颤,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何垂衣!
无暇顾及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他拼尽全里将何垂衣抱上岸,自己随后爬了上来。
何垂衣?怎么回事?你说话!
他把何垂衣抱在怀中,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用手去拍了拍何垂衣的脸,却发现他脸色一片乌青,就连嘴唇都泛起青乌。
你中箭了?他慌乱地翻看何垂衣的身体,最终看到左臂下包扎的白布。
解药呢?解药呢!武帝目眦尽裂地怒吼道,他粗暴地拽起何垂衣的衣襟,血红的双目死死地瞪着何垂衣,解药呢?朕给你的解药呢?
何垂衣眼睛睁着一条缝,根本无力去反抗什么。
武帝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最终却什么都没找到。
何垂衣,你把朕的解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到我最喜欢的节点了真难熬!
同志们,通知一件事情,我我我苟过v线了,所以决定三十号也就是周日入v,当天有大肥章掉落(敲肥!)
相信我,捶捶现在受的苦,都会在将来无数倍地加还在渣皇身上。
第27章 回头是岸
何垂衣脑海一片混沌,无力的身体任武帝摆布,眼底那道微弱的光辉也逐渐消失。
武帝揪着他的衣襟,心脏像被重重一捶,整个人都变得暴戾无比。
你把解药给别人了?你把解药给哪个男人?何垂衣,你和他认识几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被怒火烧红的眸子映上水光,那里面掺着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泪水的液体,他怒睁着眼睛,右眼冷不防地落下了一滴温热的水珠,合着飘落的雨水流进嘴里,让他尝到一阵苦涩。
武帝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在意,他抱起何垂衣纤瘦的身体,将披风盖在他身上,抹去他脸上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原来的目的是让何垂衣死在这里,被毒死和溺死有什么分别吗?
可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胸腔里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惶恐与绝望,武帝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抱着何垂衣,脚步紊乱地往回走,嘴里一边呢喃着什么。
别死朕不准你死
何垂衣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口鼻还在缓缓流淌着鲜血,尽管何垂衣本身皮肤苍白,武帝也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他,苍白到让人害怕,像一块没有光泽的白玉,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行动的死物。
这个想法,让武帝蓦地颤抖起来,回到马车旁,他让人卸下马匹,抱着何垂衣跃上马背,四肢涌进的寒冷让他面无人色,他夹紧马腹,一刻不停地朝京城赶去。
满天细雨愈演愈烈,武帝低头,发现一滴雨水落在了何垂衣脸上,心尖忽地抽痛起来,他一手将何垂衣搂得更紧,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垂头吻了吻。
宫里一定有解药,朕带你回去。
烈马狂奔而去,迎面吹来的疾风让武帝不适地眯起眸子,又怕风吹到何垂衣,他一手按住何垂衣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才发觉胸前的伤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烈马抵达城门,一排昂首挺胸的守卫半跪下身子,向武帝行了个礼,武帝却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
驶入京城,周边百姓注意到武帝的身影,竟然自发堵住了他的去路。
前路被人完全堵住,武帝看了看口鼻仍在流血的何垂衣,不得不御马停下,怒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百姓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朝武帝狠狠磕了几个头,其中有人喊道:皇上,草民想要一个交代,您是不是收留过巫蛊族后人?您是不是为了包庇他,把弑君的罪名强加给钟家?
皇上!您难道都忘了巫蛊族对晋朝做过什么吗?他们御蛊操控武靖王,在朝中滥杀无辜,致使晋朝数十万百姓无辜惨死,这些,您难道都忘了吗?
您还记得巫蛊族人被捕之后说过什么吗?他们说,之所以引起这场动乱是因为无聊、无趣,就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杀死了数十万的百姓,皇上!您怎么能对巫蛊族人心慈手软?
百姓群情愤慨,武帝脸色惨白一片。
情到深时,就有些情难自已,竟有人大喊道:你这么做,还配做晋朝的皇帝吗?!
数十丈长的长街,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他们一声声质问,像刀刃划破武帝的皮肤。
武帝忽然尝到一丝被驱逐的味道,他没有回答百姓的问题,低下头看着何垂衣,低声道: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一遇到待你好的人就对他予求予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吗?
神奇般地,心中的情绪在百姓质问中冷静下来,这样被众矢之的的感觉,让他觉得和何垂衣更进了一些。
武帝道:朕没忘,这件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把路让开。
这时有人注意到马背上的另一人,他指着武帝问:皇上,马背上的人是谁?!
武帝脸色顿时一沉,低头看了眼何垂衣,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是想造反吗?
此时他们却丝毫不惧:皇上,草民听说过,巫蛊族人梳着一条长辫,您将披风揭开,如果不是他我们就将路让出来。
武帝冷冷一笑,道:如果是他,你们就不让开吗?
皇上!他是晋朝的仇人,晋朝每个人都对他恨之入骨,草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让您将他带走!
还请皇上三思!
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何垂衣口鼻间不断涌出的鲜血浸湿了披风,武帝见后暴戾地皱起眉头,朕让你们让开!
您将他的披风揭下来,如果不是巫蛊族后人,草民立即让开!
若朕不揭呢?
那草民死也不让。
武帝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也和他一样吗?
武帝眼神威严可怖,胆小的百姓缩了缩脖子,却没退缩,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闻言,武帝眼神沉如浓墨,他抱紧何垂衣,感受着何垂衣身上淡淡的温度,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们就
丞相驾到!
突地一声大喊打断了武帝要说的话,武帝静静地看向来人。
长街那头,一身官服的晋朝丞相夜君澜快步向人群走来。
你们都想造反吗?还不快给本官让开!
夜君澜为将军夜无书之父,自先皇登基便一直辅佐,直到现在,都身居丞相高位之上。
话音一落,后方的人群如被利器分隔的洪水,纷纷向两道退去,留下一条容丞相通过的道路。
夜君澜很快走到武帝面前,他抱拳跪拜在地,高声喊道:微臣叩见皇上。
武帝没应声,朝他身后的百姓看去。
夜君澜回头厉声道:你们都不认识皇上了吗?
百姓纷纷白脸,忙叩首喊道:草民叩见皇上。
武帝蔑笑一声,问夜君澜:夜丞相,那些传言,你相信了?
夜君澜高声道:阴风寨是乱臣贼子,他的话微臣不会相信。
此话一出,一众百姓更是害怕得颤抖起来。
此事朕不予追究,夜丞相替朕善后吧。
他勒紧缰绳穿过人群中的缝隙,这回没一个人敢拦他。
马匹飞快驶进皇宫,直奔太医院而去。
到门口,他抱着何垂衣翻身而下,冲进太医院大吼道:太医呢?都给朕出来!
众太医闻声而来,见武帝急冲冲地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人,连忙上前接住,太医看了眼何垂衣的脸色,顿时神情凝重起来,也来不及向武帝行礼,转头对医童吩咐道:取一桶冷水。
吩咐完,又道:把他衣服脱了,让他坐进去。
医童闻言上前,武帝却一把将他挥开,怒不可遏道:冷水?你想冻死他?
想救他的命就听我的!比起受冻皇上更想让他死吗?
医童上前将手伸向何垂衣,武帝冷着脸推开他,朕来。
少时,何垂衣被脱光衣服,放进冰冷的冷水中,太医查看半晌,对医童道:取几块冰来。
何垂衣浑身皮肤都冻青,武帝怒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医脾气暴躁,也顾不得身份,大声吼了回去:他中毒了!你还给他捂得那么严实,是巴不得他身体里的毒素早点侵入经脉?

分卷(21)
武帝铁青着脸,耐着性子没回嘴,医童取了几块冰块,放进木桶里,没一会儿水面都冒起了烟儿。
武帝用手碰了碰水面,脸色顿时更青,咬牙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他陪葬吧!
老态龙钟的太医看了武帝一眼,上前摸了摸何垂衣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帘,捏起他的嘴看了看,最终看到他左臂后的伤口,神情更加凝重,问道:是贵京王手下的箭?
是。武帝道。
太医直起身道:那老臣救不了他。
武帝瞳孔瞬间爆裂,闷吼道:你说什么?
贵京王手里的毒,是他的兄长,永全寺的善业方丈出家前所制,专门用来对付何公公,并且解药只有两枚,一枚在贵京王手里,一枚在善业方丈手里,皇上想救何公公就去找贵京王。太医道。
武帝怔怔地后退半步,什么
老臣还要提醒你,看伤口,何公公中这毒已经有些时日,如果三日之内拿不到解药,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太医从木格里取出一粒丹药,对武帝道:这是致寒丹,可以让他体内的血液流得慢一些,剩下的,就只能靠贵京王的解药了。
武帝眸里一片昏暗,喃喃道:贵京王的解药已经没有了。
贵京王将解药给了自己,何垂衣问他要的时候他便给了,现在,只剩一枚解药,在永全寺善业方丈的手里。
听到这话,太医拿着致寒丹的手顿了下来,旋即叹息道:皇上,善业方丈不可能会给你解药,这人,你救不了了。致寒丹不要也罢,让他死得有尊严一些。
说罢,太医正要将致寒丹放回木格,武帝却突然伸手抢了过去,他将披风盖在何垂衣身上,将他从水里抱了起来,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向门外走去,太医则不紧不慢地叹息道:皇上,善业方丈之所以剃发为僧,可都是您的旨意啊。
武帝脚步顿了一瞬,又重复一遍:不试试,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起得超早,码完了今天的更新啦,待会儿就去码明天的万更,不知道凌晨码不码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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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该掉马了[娱乐圈]》
文案:
五年前,一夜爆红的小鲜肉谢苍被全网黑
原因是媒体爆出了一张他强吻贵族小少爷的照片
谢苍也因此名誉扫地,从娱乐圈消声灭迹
五年后,谢苍在机场接到了一通友人的电话
有人堵我?那些狗仔还不肯放过我?
友人解释:不是,是
他啪叽挂掉电话,狗仔而已,爸爸会慌?
当他抬头,却蓦然看到坐在一众保镖中,神情晦暗的男人
谢苍猛地抽了口凉气,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躲进了女厕所
少时,厕所的隔间被人一脚一脚踹开,最后只剩谢苍这一间
我找到你了。 来人将手放在门上,神情像只渴极了的野兽,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出来?
爸爸,我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
谢苍回归娱乐圈之后,在一众黑粉中神奇地崛起了一批自称谢苍和小少爷cp粉的人
问题是,这粉头,谁他妈敢站啊?
于是
来,朋友,真主自站不行?
小少爷自站粉头掉马后,被路人粉问过一句话: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骚扰你的人?
小少爷面无表情地回答:暗恋对象亲你一口,你管这叫骚扰?
路人粉又问:那你当时早恋了?
不好意思,当天刚满十八。
前期渣浪嘴嗨后期改邪归正年上受vs生气小狼狗喂饱大奶狗但是永远喂不饱年下攻
食用指南:
有穿书剧情,原文中主角是另一对cp
第28章 千难险阻
替何垂衣穿好衣服,草草将伤口包扎, 换身衣服便启程返回罗州城。
永全寺地处晋江上侧, 与罗州城一上一下遥相呼应。
服下致寒丹, 何垂衣冷得跟冰块一样,听从太医的嘱咐, 武帝不敢给他穿太多, 只能将他冰冷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
武帝挑选一匹日程最快的马,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赶回罗州城,这时, 夜色已经深了。
他需得要在罗州城暂时落脚,便想御马直接进城, 谁料城门前,一条长鞭抽笞而来,武帝反应神速, 一把抓住了尾端。
飞禽九节鞭?上回没看清,原来你就是漠竹。武帝冷眼看去, 坐在墙头一侧的男人正翘着腿, 百无聊赖地看着什么, 他戴着青鬼面具, 让人猜不透他的行动。
漠竹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琥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看着武帝怀中的人,不悲不喜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朕该做的。武帝低头爱惜地用唇贴了贴何垂衣冰冷的额头,转而问道:倒是你, 将钟小石救出来了?朕设的埋伏单凭你一人恐怕很难逃出来,更莫说还要加上一个钟小石。
武帝早已预料到何垂衣会带上阴风寨的人,却没想到此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刺客漠竹。
漠竹眼神冷得可怕,就凭那点人也想拦住我?
你固然厉害,可双手难敌四拳。武帝将他打量一番,你当真毫发无损?
似乎是为了像皇帝证明,他从高墙跃了下来,你说呢?
武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一夹马腹,驾!
你要带他去哪儿?漠竹追问道。
武帝阴沉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何垂衣中毒了?
漠竹愣了一下,旋即道:什么时候?
他问朕要了解药之后。漠竹,朕不管你怎么看待他,不管何垂衣是死是活,朕都不会将他让给你。他举高临下地看着漠竹,又道:朕不知道那枚解药他给了谁,但是,这世上只有两枚解药,朕的那一枚已经没有。
漠竹身形猛地一震,难以相信地抬头道:那另一枚呢?
武帝眼中闪过什么,没有隐瞒,直接道:永全寺,善业方丈手里。
我去取!漠竹说完就转身向外走,武帝杀意毕露的眸子看着他,见他真的打算前去,又说道:这么晚了,连开门的僧人都没有,你去了能做什么。
去抢回来。
听罢,武帝眸光一滞,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阴风寨什么人的委托都接?
不接你的。漠竹呛声道。
如果是要救他呢?武帝冷笑道。
漠竹沉默了一瞬,点头道:接。
武帝拳头一紧,脸颊用力地蹭了蹭何垂衣的头发,这才让心中涌起的情绪平静下来。
明日一早,在城门前候着。
漠竹慵懒地向前走了几步,将九节鞭系回腰间,轻声一笑,道:你方才说,不会将他让给我?
对。
皇帝你太自以为是了,漠竹隔着面具抚了抚自己的唇瓣,他,已经是我的了。
武帝手上青筋顿时爆起,几乎要撑破皮肤,他一手几乎要将何垂衣箍进血肉里,昏迷的何垂衣想触到了冰天雪地里的那簇火把,情不自禁地想更贴进一些,像幼猫一样拱了拱身体。
你不介意他和朕的过去?武帝道。
漠竹摇了摇头,道:浪子回头都金不换,更何况是他?就算我会介意,也是介意你那肮脏的身体碰过他,而不是介意他遇人不淑。
朕就是肮脏?他就是遇人不淑?
漠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他这么讨人喜欢,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
果然是人以群分,武帝竟然觉得漠竹和何垂衣说的话都能把人给气死。
武帝憋着一口气,咬了咬牙道:刺杀朕的事,朕还没和你计较,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武帝策马而去,漠竹站在原地,面对武帝时的气焰消失了,继而变得沉重起来。
他低着头,月光无法照亮他的脸,瘆人的青鬼面具勾着两只弯弯的獠牙,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可怕。
为何不告诉我?夜凉如水,他的声音就像一只夜虫在湖面触了触,轻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当晚在太守府歇下,何垂衣夜间醒过一次,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了看,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自己冷得可怕,就朝暖和的东西贴了上去。
武帝掐着何垂衣的腰,整整一晚上都在观察他的体温。
翌日一早,武帝就带着何垂衣离开太守府,到城门时,漠竹还坐在昨日的那个地方。
见二人骑马行来,漠竹跳下墙头,问:你想委托我干什么?
武帝早已预料到漠竹会在此等候,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扔给他,说道:听朕的话就行,不要擅自行动。善业方丈是朕的堂兄,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想和他动手,这解药若他不给,就劳烦你替朕偷回来。
漠竹往他怀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翻上马背。
永全寺在晋江右边的山壁里建造,到山下便再无路可供马行走,三人只得弃马徒步上山。
下马车时,漠竹想顺手接过何垂衣,武帝却抱在怀里跃下马背,看也不看他,道:从这里开始,就是永全寺赫赫有名的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石阶,走吧。
漠竹磨牙收回手,气冲冲地跟在他身后。
石阶足有两丈宽,从山底径直延伸到永全寺门口,以往诚心拜佛的信徒都会从山底一路跪上永全寺。
走到半山腰,武帝抱着何垂衣走得气喘吁吁,漠竹几次三番想接过来,武帝冷着脸不吭声,就是不将人交给他,到后来漠竹喘气也有些不匀,武帝见后嘲讽道:你身上有伤?
这几步石阶对常年习武之人算不上什么,漠竹不该这么累才是。
一滴汗珠从面具的缝隙滚落下来,漠竹将手撑在膝盖上,回头看着武帝,道:少废话,别耽误时间。
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永全寺大门,门前的扫地僧人看了他们一眼,叫人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施主请用茶,贫僧先去通报方丈。
扫地僧认得武帝,自然以为他是来找善业方丈,便去替他们传话了。
武帝见状也没阻止,这么一路爬上来,他热得不行,生怕自己的体温感染到何垂衣,让他毒素更快地运转全身,于是用下巴探了探何垂衣的体温,还是冷的。
不一会儿,扫地僧不徐不缓地走了回来,他双手合十向武帝躬了躬身,道:善业方丈如今有事在身,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武帝脸色变了变,磋磨着牙齿道:朕来问他拿解药。
扫地僧再次前往传话,漠竹靠在一边石柱上,好整以暇地说:你堂兄?你贵为天子,竟然还有别的事比你更重要?
面对漠竹的奚落,武帝无动于衷,他的双眼始终都看着僧人离开的方向。
少时,扫地僧回到门前,他面色沉静地看着武帝,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道:方丈说,施主前来拜佛求助,不可心不诚,施主若想进去,就要像平常百姓一般,从山下一步一叩首跪上来,方显心诚。
闻言,武帝僵着脸看向漠竹,后者了然,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时,僧人又道:方丈还说,解药只有佛祖和他自己知道,如果施主心不诚,佛祖也会将你拒之门外。
武帝合上眼,冷笑一声,朕知道了。
漠竹上前道:你不跪我跪,我从山下跪上来,让方丈把解药给我!
僧人摇了摇头,道:方丈特别嘱咐,这枚解药是世间最后一粒,方丈虽皈依佛门,却没忘记昔日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枚弥足珍贵的解药,他只给一人。
武帝没说话,抱着何垂衣转身走下石阶,漠竹急红了眸子,喊道:你不救他了?
他看了看怀中人苍白的脸,没有应声,只管继续往回走。
无可奈何,漠竹只能追着他走了下去,下去不如来时那么艰难,他们很快就下了山。
待他停下,漠竹道:你不救他,就将他交给我,我来救。
武帝平淡地看他一眼,讥笑道:你来救?你拿什么救?若不是他将解药给你,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漠竹无言以对,总会有办法。
可何垂衣等不了,他只有三日了。武帝叹息道。
什么?!漠竹蓦地睁大双眼,他看向武帝怀里一动不动的何垂衣,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进心中,怎么可能
武帝低下头,看着何垂衣的脸,干裂的唇瓣忽然在他眉睫上印了印,对漠竹道:朕不放心将他留在永全寺,你替朕抱着。
漠竹震惊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武帝道。
你在阴风寨时,不是想杀了他吗?
是。
那你又为何要救他。漠竹疑惑地问。
朕不知道。
他掀开前面的衣袍,屈膝跪向湿漉漉的地面。
紫金衮服沾了地面的泥土,墨发随着他垂头的动作的陷入积水当中。
跪完一阶,便起身向前走一步,继续下跪、叩首。
漠竹看着武帝的动作,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于是跟了上去,武帝每上一阶,他边走一步。
何垂衣的身体很轻,倒没有多大的影响。
武帝本重伤未愈,昨日又淋雨、坠江,伤口恐怕已经恶化,又经这番动作,他的身体都摇摇欲坠起来。
歇会儿?漠竹见他脸色不佳,不由说道。

分卷(22)
武帝咬牙摇头,双腿却伸不直了,他只能挪动膝盖跪上石阶,满脸的汗珠不断滑落,几滴坠在眉睫,一个不甚就掉进眼里,一阵刺痛传来,让武帝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那蜿蜒如飞天神龙一般的长阶直直延伸到永全寺大门,两人小如蝼蚁,缓慢而沉重地向永全寺靠近。
漠竹看了看武帝挺拔笔直的脊背,又看了看怀中酣睡的何垂衣。睡着的何垂衣显得很温顺,除了脸色比平日苍白些,看上去没有多大的差别。
在他看来,这张平淡无奇的脸,此时格外地让人生气和心疼。
你爱他吗?漠竹问道。
武帝的身体僵了一刹,垂下眼睫,没立即回答。
他好像需要想一想。
爱或者不爱,如果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何垂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爱。
问这个问题的是漠竹呢?自己该怎么回答他。
朕需要他。
像人需要食物,鱼需要水。
漠竹瞳孔忽然放大,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逼走他?
这个问题,武帝迟迟没有回答。
此后,直到跪上永全寺,武帝也没有回应。
扫地僧人给两人看茶,便前去通报善业方丈。
武帝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奈何双腿无力,几次站到半途又跪了下去。他浑身颤抖得厉害,咬住牙齿,几次三番地起身仍无济于事,可他不甘心,数次失败仍试图站起来。
他忽然觉得好笑,原来真的有因果报应,前不久才让贵京王跪上了永全寺,这会儿又轮到自己了。
漠竹也不比他好,他解下道袍,铺在地上,让何垂衣靠坐着墙壁,他喘气不匀地蹲下身,探了探何垂衣的脉搏,见无异样才松了口气。
转身走向武帝,见他正坐在石阶上揉捏着小腿,于是又端了杯茶过去。
武帝接过,喝了一口,两人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倒是少见。
不多时,僧人终于归来,漠竹两步迎上前,问道:解药呢?
僧人叹息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对武帝鞠了一躬,劝解道:施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武帝脸一冷,却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就猜到善业方丈不会轻易将解药给他。
少废话,他怎么才肯把解药给朕?
僧人又叹息一声,方丈说,施主心不诚。
漠竹怒起,道:都跪上来了,心还不诚。我心诚,让我掏出来给他看吗?
施主太浮躁。
施主跪上永全寺,额头却丝毫不见血,可见其心不诚。方丈不见心不诚之人,佛祖不允心不诚之事。
漠竹突地从原地消失,转而出现在扫地僧的身后,用九节鞭勒住僧人的脖子,脸色阴沉道:我替他跪。
僧人似乎有所预料,丝毫不惊慌害怕,说:施主切莫冲动行事。
要心诚?我替他跪,我比他心诚!
方丈嘱咐,他今日只见一人。
他找死?
武帝不知何时站起身,漠竹,别干多余的事情,你们在这等朕
漠竹愤怒地看僧人一眼,随后回到何垂衣身边,用道袍裹住何垂衣将他抱起。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留在这里,我会忍不住杀了他的。
两人耗费两个时辰跪上永全寺,又用半个时辰走了下去。
膝盖传来的钻心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掩盖了全身,他的四肢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下山途中,若不漠竹及时拉住他,从这里摔下去,他一定摔得粉身碎骨。
一万多阶石梯,若每一阶都见血,你会没命的。更何况,善业方丈根本是在刁难你,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武帝气若游丝,疲惫地合起眸子,回答道:登基之后,朕杀了他全家。
漠竹一怔,低声道了一句:该死。
回到山脚,武帝早已面无人色,他浑身衣袍不堪入目,头上的冠发也散落不少,看上去十分狼狈。可他的眼神却那么坚定,这让漠竹非常的不解。
然而武帝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掀开衣袍猛地跪了下去,一声巨响,仿佛连骨头都压碎了。
他朝着湿漉漉的阶梯发狠地磕了一头,脑袋顿时传来一阵钝痛,他眼前发黑,却没有停下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何垂衣一定不能死。
浑浑噩噩地向上爬,一个又一个重重的叩首,他的身体几乎要撑不住,每当这时,他便用力地叩向地面,仿佛是在用疼痛提醒自己。
这一刻,他兴许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不该承受这份折辱。他甚至没有想到,就算自己跪上去,善业方丈也未必会将解药交给他。
皇帝,就连漠竹也有些不忍,解药我去抢回来不成吗?
武帝没有说话,他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的手掌,好不容易才搭上石阶,又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爬。
他经过的地方,鲜血遍布,双膝前的布料已经磨破,他跪过的地方,有不少细碎的石子,遭他狠狠一压,便陷进血肉里。
到最后,漠竹不劝了。
昨日何垂衣与武帝离开罗州城后,他劫狱将钟小石救了出来,却不想中了武帝的埋伏,那些人都是皇宫一顶一的高手,武帝没说错,单凭他一人要逃出来都很困难,更莫说还要带着一个钟小石。
来回这几个时辰,他也快撑不住了。
这一回,武帝足足两个时辰都没爬到一半。
他的五指早已鲜血淋漓,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每挪动一步,便留下一道血印。
眼帘仿佛挂着千斤勾,不断地往下拽,顺着脸部轮廓流淌的鲜血在眼前拉出一道血幕,颜色顿失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前方,像一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艰难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动作。
何垂衣从一片冰冷中睁开眼,入眼,是漠竹毫无血色脸,连一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都黯然无光。
漠竹抬起腿,身体突然失控,整个人朝前面扑去,何垂衣感觉到身体正在倾斜,他微微睁大眼睛,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漠竹竟奋力转了个身,给何垂衣做了肉垫。
漠何垂衣冷得一哆嗦,声音小若细蚊。
听见他的声音,武帝慢慢抬起血肉模糊的脸,何垂衣的视线也猝不及防地与他撞上。
你你
武帝飞快地移开视线,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醒了?漠竹坐起身来,虚弱地笑了笑。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何垂衣问道。
拿解药。
何垂衣看向武帝,像瞬间懂了什么,他朝武帝伸了伸手,道:解药不拿了,带我回去。
不。武帝轻轻摇头,伸出触目惊心的手,费力地抓住何垂衣,要拿,朕不准你死。
你不想杀了我吗?
想。
那就别救我。
不。
何垂衣紧紧抓住漠竹的衣服,声音竟有些哽咽:我不会爱你了。
武帝眸光一颤,旋即垂下头,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朕会让你永远还不清永远听朕的话。
漠竹抱住他的手陡然一紧,神情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抓住何垂衣的手,用尽了他此时全身的力气。
给朕好好活着。
皇帝,你爱我吗?
武帝摇头,一字一顿,笃定地说:不、爱。
何垂衣阖上双眼,将头埋进漠江怀中,右手轻叩长笛,随着一阵窸窣声响起,蛊虫心有灵犀地向武帝爬去,吸食着武帝流出的鲜血,将他伤口上的所有污物都清理干净。
循着血香的蛊虫爬进漠江的衣服里,何垂衣感觉到了什么,惊愕地看向漠竹,问:你受伤了?
漠竹咬着牙,不作答。
放我下来!何垂衣有些着急。
漠竹摇头,一手摁住他的后颈,你中毒了,走动会加快毒素蔓延。
何垂衣只觉得后颈一痛,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意识很快就陷入混沌,蛊虫也随着他的沉睡飞快爬了回去。
此后,两人无言,直到傍晚才重新回到永全寺。
漠竹把何垂衣安顿好,然后连拖带拽地将武帝扶起来。
寺门已关闭,只剩门前两只灯笼染着细微的光亮。
武帝全身像被马车碾压过一般,根本动弹不得,额头更是血肉模糊,狼狈到了极点。
三人中,唯漠竹还有行动能力。
他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还是那位扫地僧。
僧人怀里捧着簸箕,里面装着药瓷瓶和白布。
和尚,这回心够诚吗?漠竹冷声问道。
僧人叹了声气,什么也没说,朝他躬了躬身,便走到武帝身边,道:贫僧替施主包扎。
武帝挡住他的手,善业方丈呢?
施主,先让贫僧为你包扎。
他人呢?武帝继续问。
扫地僧叹息道:方丈说,夜深了,让施主明日再来 。
那秃驴在哪儿,我去找他!漠竹气得双眼通红,他不是耍我们玩儿吗?
扫地僧不住地摇头叹息,道:所以先让贫僧为施主包扎吧。
武帝紧咬牙关,点了点头。
僧人松了口气,蹲下身为他包扎,漠竹泄气地坐到何垂衣身边。
僧人替武帝包扎好浑身的伤口,在原地踌躇半晌,才道:皇上,贵京王并不知道你们二人就在永全寺外。
武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贫僧告辞。扫地僧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漠竹站起身来,看了看扫地僧离开的方向,道:贵京王会帮你?
他女儿还在皇宫,不敢不帮。
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武帝撑起眼帘看了看他,你应该伤得不轻,还能动?
能。
他在哪个位置?
主殿后有几间厢房,他应该在里面。
话音刚落,漠竹便一鼓作气翻上墙头,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门外微弱的烛光让一切看起来那么安宁,武帝动了动身体,向何垂衣靠近了一些。
一盏茶的功夫后,漠竹从墙上翻了下来。
那秃驴没说谎,贵京王果然不知道我们来了。
武帝精疲力竭地点点头,却没再休息,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没过片刻,寺门被人打开,出来的正是贵京王。
他一看武帝傻眼了,连忙扑倒在地,磕头道:臣护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武帝挺直背脊,负手而立,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狼狈,道:不知者无罪,带朕去见善业方丈。
皇上请随臣来。
武帝回头看了漠竹一眼,后者了然,抱起何垂衣跟了上去。
贵京王朝他怀里看了看,又看到他腰间露出的九节鞭,顿时神情一变,上前将他拦住,佛门圣地,你不能进!
那我送他进去。漠竹看着怀中人道。
他也不能
把他交给朕,朕带他进去。
皇上?!贵京王震惊地喊道。
武帝置若罔闻,大步走向漠竹,丝毫看不出膝盖受过伤的痕迹。
漠竹抱着何垂衣,在武帝接过何垂衣时,他明显感觉到武帝的身形晃了晃。
武帝抱住何垂衣往上掂了掂,走吧。
贵京王回身将门关上时,漠竹还在朝武帝怀里张望,当最后一丝缝隙被合上,漠竹一手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说:想不到宫里那些酒囊饭袋还有几分能耐,费了我好一阵功夫。
抹去嘴角的鲜血,他没多停留,顷刻便向山下走去。
这寺怎么也不像有大夫的地方,他还得回罗州城一趟,叫人带大夫过来。
不行,下回得多收何垂衣点银子,让他把后半生的赔上,到时候看狗皇帝还怎么打歪主意。
武帝沉着脸往前走,贵京王则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为他指路。
皇上,您受伤了?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包扎一下伤口?
不必了。
贵京王隐约猜到了事情经过,当年一事,虽说不上深仇大恨,但兄长被迫出家怎会毫无怨言呢?
到寝殿门前,贵京王犹豫不安地说:皇上,兄长只是只是
武帝冷笑道:只是什么?只是想借佛祖的名义公报私仇?只是想折辱朕?还是只想让朕死?
贵京王瞬间白了脸色,忙不迭地跪了下来,皇上!
武帝不耐地说:放心,朕只是来取解药,朕已经按他说的做了,他若再不给,就休怪朕手下无情!
他没再给贵京王说下去的机会,命令道:敲门。
贵京王上前叩了叩门,门内隔了半晌,才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进来。
这道声音很年轻,叫人难以想象,年纪轻轻的他,居然已经成为了一座寺庙的方丈。
武帝踹门而入,里头烛光摇曳,一个黑衣和尚正闭着眼睛打坐,时不时地敲一下木鱼。
他面容情俊,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虽闭着双眼仍能看出去眼尾微微上翘,若不出意外,这位年轻的和尚拥有一双惊艳的丹凤眼。
把解药给朕。武帝对他从来都是冷眼相待。

分卷(23)
闻言,年轻的和尚薄唇轻轻勾起,刹地睁开眼,果不其然,他拥有着美丽的丹凤眼,不骄不嗔却莫名地带着些轻挑。
武他声音骤地响起,忽然又顿了下来,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武帝,似乎想看看武帝的反应。
住嘴!武帝像被人揭开痛楚,怒吼一声。
善业方丈笑了笑,跪了两遍,还这么有精神?
把解药给我!武帝道。
解药我可以给你,可你总得给我一些回报。
你想干什么?
他从原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一边向武帝走,一边说道:还记得你让我做过什么吗?
武帝沉着脸不回答。
你啊,让我亲手给自己的家人下毒,我自问不是善男信女不存在任何怜悯之心,在你这里,我哪里及得上你半分?
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让武岳从山脚下跪上永全寺以鉴诚心,我就让你跪两遍来试探你的诚心。现在,我就让你品尝一下,我的家人曾经品尝过的滋味儿不,或许比那个滋味更难受。
武帝咬了咬唇肉,可以。
善业方丈愣了一瞬,道:你要想好了,我的毒你是知道的,足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武帝面不改色,善业微眯起眼睛,为了一个孽畜,你连命都不要了?
武帝抬眸直直看向善业,一字一句尖锐地说:命?那时候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条命,要与不要有什么分别?
武弟,你非要救他?
是。
善业森然一笑,将掌中的盒子打开,取出其中端放的墨色药丸,想拿解药,吃了它。
兄长!贵京王惊恐地喊道。
善业横了他一眼,继续道:它是我最近研制的一味毒药,不会立刻夺走你的性命。但是,它会像毒蛇一样,一点一点吞噬你,它会逐渐吞噬你的听觉、视觉和味觉,再一点点损坏你的五脏六腑,让你尝尽世间百苦,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仿佛觉得武帝听了这番话一定会退缩,他将手中的药丸伸到武帝面前,口气愉悦地说:来吧,武弟,为了这个夜无书的替身,你肯痛苦一辈子吗?
你要想清楚,任何东西都可以有替代品,命却只有一条。
听到这句话,武帝心头猛地一震,他低头看着何垂衣紧闭的双眼,刹那间心脏传来的疼痛盖过了四肢。
是啊,任何东西都有替代品,可命只有一条。
他在房里四处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到一架软榻上,他旁若无人地向软榻走去,将何垂衣小心地放在榻上,揉了揉他冰凉的双手,很快又松开。
做完这一切,他双腿冷不防地颤了一下,撑着床沿几乎要站不住身体。
武帝紧抿着唇瓣,额头青筋凸起,本就带伤的手指深深陷入床沿,挣扎了片刻才站直身来。
他站在榻边,一动不动,对善业道:把药拿来。
善业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武弟,你当真要为他冒险?
他回头凝视着何垂衣,笃定地说:这是我欠他的。
贵京王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几次想开口,最终都沉寂下来。
善业的笑容完全消失,他大步走到武帝身边,冷脸道:吃。
武帝从容接过,最后坐到床边,眼神几乎眷恋地看着何垂衣。
如果有天,这双眼睛会看不见。
他突然很想听一听何垂衣的声音,尝一尝何垂衣身上的汗珠。
将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变成自己的,让任何人都肖想不得。
在那瞬间,武帝脑子里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了解何垂衣,十分地了解。如果,他因为何垂衣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何垂衣一定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利用他的愧疚,他的罪恶,将他永远捆在身边。
他伸手,临摹着何垂衣的脸。
如果我这么做,你会怪我吗?
理所当然的,不会有人回答。
武帝叹息一声,将毒药送进嘴里,当毒药靠近双唇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
他不解地看向善业,朕已经答应你了。
善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这毒,无解。这个毒,没有解药,你明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个连儿子名字都记不清的大猪蹄子!
推个基友的古耽文,敲好看哦,敲甜!
《主角受他画风清奇》
文案:
纪星河穿进了一本书。
不久后,这个小山村,将会被魔头迟醉灭个一干二净。
而他,手握团灭剧本,前排席预定。
纪星河一度十分绝望。
万幸,在这个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修真界,灵药它,绝迹了。
系统:宿主!只要点亮这本图鉴,我们就能苟进决胜局!
纪星河就过上了今天帮老村长移山,明天帮村口王大妈种花的苦逼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
山上的疯医是药王,村口的王大妈是某某灵族的老祖宗,怕水的老村长是人形增益buff发放机
【小剧场一】
初见时,反派姿容绝世,纪星河对其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纪星河:这位道友,我心悦于你,不知你可否与我结为道侣?
迟醉:抱歉,我的心里只有剑。
纪星河:好的,拜拜。
道玄子:唉,今天也是日常担忧大徒弟要娶那把剑为妻的一天
失忆后:
纪星河笑着摸了摸给他送来一大袋种子的老村长家小孙子的头。
迟醉瞧见,生了闷气,一下午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上山砍了一排树回来。(仙剑忘尘在角落自暴自弃
拖到了纪星河面前,他说,不要摸他,摸我就够了。
紧接着,低下了自己矜贵的头颅。
纪星河:这他妈谁顶的住啊?
【食用指南】
1自以为钢铁直话痨心脏大魔王受x面冷寡言男友力ax切片恶犬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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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可貌相
半夜,钟公公带着两位太医疾风骤雨地赶到永全寺。
善业方丈没刁难他们, 告知武帝所在之处后, 就将自己锁进寝殿内, 不一会儿,就传来阵阵敲击木鱼的声音。
当钟公公赶到时, 武帝与何垂衣并排躺在榻上。何垂衣面如常色, 呼吸平稳,反观武帝,衣袍还未换下, 浑身上下都是干涸鲜血,虽然经过简陋包扎, 他身上仍有不少外露的伤口。
钟公公不禁叹息一声,旋即让太医为沉睡的武帝包扎伤口。
武帝睡得很沉,太医翻看他身上伤口时, 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太医挑开他额头的白布,又看了看他的膝盖, 道:皇上的伤口被及时清理过, 要恢复如初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闻言, 钟公公松了口气, 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重新包扎好伤口, 三人退出房间,这才发现贵京王一直守在门外。
见到他,钟公公怒从心起, 朝贵京王委了委身,带着几分质问意味道:王爷,皇上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贵京王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也不隐瞒钟公公,直接道:兄长威胁皇上,让他从山下一步一步跪了上来。
钟公公蓦地瞪大双眼,皇上可是千金之躯,他怎敢如此折磨皇上?
贵京王苦笑一声,道:钟公公,兄长的秉性你也有所耳闻,他向来睚眦必报,皇上以前让他吃了太多苦头,他甚至
后面的话贵京王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在善业说完此毒无解之后,便将贵京王赶出了寝殿,至于那之后武帝有没有吃下毒药,除了他们两人,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反正,在离开寝殿时,善业已将世间唯一一枚解药交给了武帝,彼时也看不出武帝有任何异常。
这件事他不敢乱说,最终犹豫片刻便转身离开了。钟公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转身,并没有阻止。
天色已接近寅时,钟公公担心皇上夜间醒来无人服侍,便让太医回房休息,自己则回到武帝所在的房间,点上一盏昏暗的烛光,坐在案头小憩。
服侍武帝惯了,身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被惊醒,当感觉榻上有动静,钟公公身体颤了一颤,很快清醒过来。
他迅速转身,发现是何垂衣坐起了身,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下来,道:何公子,你的毒解开了?
何垂衣全无半点惺忪之意,侧头看向紧闭双眼的武帝,手指叩响长笛,蛊虫爬进左臂伤口,片刻后沿着他手臂的线条爬了出来。
何垂衣瞳孔微怔,呢喃道:解开了。
他看着伤痕累累的武帝,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将头转向钟公公,低声问:漠竹呢?
钟公公道:他回了罗州城,让老奴带太医来为你和皇上治疗。
他自己呢?他是不是已经救出钟小石了?何垂衣声音中罕见地带着焦急。
钟公公垂下头,脸被隐在阴影中,看不出是何表情。
良久,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小石被人劫走了。
漠竹受伤了?何垂衣继续追问。
钟公公愣了一瞬,老奴不清楚,他找到老奴时,并没有丝毫受过伤的样子。
何垂衣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蛊虫自古以来便用血肉饲养,它们早已对鲜血的滋味烂熟于心,当时蛊虫未经自己驱使就爬进漠竹衣服里,一定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太过浓重,才会导致蛊虫失控。
不过,皇上在地牢外设下埋伏,他们全都是朝廷密使,身手敏捷,漠公子虽然带着小石侥幸逃脱,身上恐怕也受了不少伤。
何垂衣翻身下榻,急切地问:他如今在何处?
据他说,他会带着小石和其他同伴会合,他还说
说什么?
在你没和皇上了断之前,他不会来见你。
何垂衣微微蹙起眉头,回头瞥了一眼武帝,无奈又不解地说:钟公公,你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你告诉我,他究竟想干什么?一边说放我走,一边又千方百计地阻止我走;一边要杀了我,一边又不惜一切地救我。
钟公公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很疑惑,道:你不知道吗?
他恨我?想折磨我?让我觉得有愧于他,不得不留下任他摆布?
钟公公: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
何垂衣沉默下来,良久,才微不可察地点头:想过。
如果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不可能,何垂衣坚定地摇头,若是我猜想的那般,他又怎会将我逼死在晋江?
钟公公摇头叹息道:你只记得皇上的不好,却丝毫不记得皇上的好。
好?何垂衣讽刺地笑道:他待我好?将我囚在皇宫两年之久,我却连城外的一条江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你觉得这是好吗?
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不想放我走,不断折磨我,又狠不下心杀了我,他到底在想什么?
钟公公忽然有些无言以对,他发现,何垂衣并未说错。
武帝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切断外界与他的所有联系。忘记夜无书的何垂衣尚且如此认为,那当日,得知真相的何垂衣,究竟是抱着何等心情离开京城?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日,钟公公绝不会在何垂衣面前煽风点火,那时何垂衣承受的,恐怕是比武帝更要痛苦千百倍的滋味。
那你打算怎么做?钟公公道。
何垂衣看着武帝身上遍布的伤痕,眼神逐渐迷茫起来,不知道。
不知何时,熟睡中的武帝将手伸了过来,他用力地抓住何垂衣,直到确认何垂衣不会再动弹,手臂才逐渐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永全寺外。
一身道袍的男子坐在永全寺墙头上,他背对着永全寺外上万阶阶梯,双手撑着两侧,身体轻轻向后仰,眯起琥珀色浅眸,望着寺内灯火通明,神情微怔。
墙壁下方,钟小石背靠墙壁,问道:你不是说,在他和皇上了断之前不会见他吗?
漠竹似是笑了一声,声音很轻,钟小石并未听清。
善业那个死秃驴,对皇帝成见不小,我担心他迁怒到何垂衣身上。
顿了片刻,他又道:我虽然这么说,但没有把握何垂衣真的会从皇帝身边离开。
钟小石老成地用手托住下巴,道:三年前,初见垂衣时,他和皇上的关系十分亲近,可以说他很信任皇上。
漠竹嘴角撇了下来,你说这做什么。
钟小石眯眼笑起来,你就不好奇,他们关系如此亲近,在不久前,垂衣为何会被皇上逼入晋江呢?
而刚刚好,垂衣又忘记了这三年发生的事。如果,垂衣知道自己宁死也要离开皇宫的原因,你认为,凭垂衣的脾气他会继续留在皇上身边吗?
漠竹收起漠不关心的姿态,忽然觉得应该正眼看待钟小石,这个小鬼可比他看上去的复杂太多。
你知道原因?
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很简单。
你想怎么做?
我不会让垂衣留在那么可怕的人身边。钟小石无害地勾起一抹笑容,说出的话,却莫名地带着一股寒意。
这小鬼,真不简单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就是个连自己儿子名字都记不清的智障,真讨打!我居然还在沾沾自喜呜呜呜

分卷(24)
臊死我了!!!!
第30章 与我无关
除中毒以外,何垂衣伤势不重, 当夜醒后就恢复不少, 倒是武帝, 足足昏睡两日才睁眼。
在这期间,被冤枉的钟家夫妇已回到罗州城, 纳银一事虽于二老无关, 但钟太守丢失民心,势必在罗州城待不下去了。
京城与罗州城两地流传的流言多不胜数,贵京王与钟公公商议后决定自己先回京城安抚民众, 武帝则暂时留在永全寺养伤。
当武帝睁开双眼时,额头上一阵清凉, 伴随着丝丝疼痛感传来,入眼,是何垂衣漫不经心的脸。
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 正往武帝额头上伤口抹着药膏,见武帝醒来, 何垂衣立即坐直身, 对外喊道:钟
武帝陡然抓住他的手, 声色喑哑地说:别喊其他人。
何垂衣挣开手, 没应声,继续往他伤口处抹药。
武帝没有其他动作, 躺在榻上,眼神不停地流转在何垂衣的脸上,温顺地任由何垂衣在他额头涂抹。
浑身疼痛已经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无力的感觉。
或是睡得太久,他想抬起胳膊都很困难,在被褥下试了几次,终于抬了起来,他包裹着白布的手在触到何垂衣的脸时,被何垂衣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何垂衣转身放下药膏,端起追上温了的药碗,对武帝道:正好你醒了,把药喝了。
武帝用手肘撑起身体,静盯着自己十指上的白布,何垂衣感受他的目光,无奈地抿了抿嘴,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来,口吻命令道:喝。
喂朕。见何垂衣不打算用汤勺喂他,武帝只好自己开口。
何垂衣咬牙道:皇帝,你疯了吗?一会儿要杀我,一会儿要救我,你这么纠缠不休能得到什么?
你。武帝双眸静静地看着何垂衣,道: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你满意吗?
他脸上直勾勾独占欲,迫使何垂衣偏头错开了视线。
那你做的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武帝瞳孔轻缩,不试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垂衣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并说道:不用试,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重蹈覆辙。
更何况,说到这里,何垂衣的神情破天荒的柔和下来,还有人在等着我。
武帝神色晦暗不明,垂着脑袋也不看何垂衣,何垂衣藏起心中的不耐,用汤勺喂武帝喝药,武帝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沉默地将递到嘴边的药汤喝下。
伺候武帝喝完药汤,何垂衣离开房间,向钟公公说明武帝已醒来,便独自坐在房外发呆。
漠竹已经离开罗州城,自己这回怎么才能脱身呢?
他不想拖欠武帝什么,但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要做什么,才能尽快将救命之恩还给武帝呢?
若是早些时候,他兴许会因此从了武帝的意,安分地留在他身边,可现在,何垂衣什么都不想给武帝。
无论是身体还是感情,他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给武帝,有的,也只有这条命了。
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位年轻和尚,他探究地看了何垂衣半晌,笑吟吟地问:皇上受这么重的伤,你不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何垂衣闻声回头,发现并不认识此人,又将头转回来,钟公公一个人照顾他就够了。
年轻和尚诧异地笑了一声,何垂衣,你以前从不会这样。
你也认识我?何垂衣挑起半边眉头道。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前日听寺里和尚叫你善业方丈,你是善业?
善业只是贫僧的法号,贫僧姓武。
何垂衣忖度片刻,道:武?我记得,这是晋朝皇室的姓氏。
没错。善业点点头,看向何垂衣的眼神耐人寻味起来,看来,你真的将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善业邪气地勾起一抹笑容,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夜无书?
何垂衣皱眉道:不记得。
不记得?枉费我当初将他的消息透露给你,何垂衣,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不过,没关系。你想知道吗?夜无书和武帝、和你之间的关系?
他像是期待极了何垂衣的回答,紧盯着何垂衣的脸,眼神竟有些许癫狂。
何垂衣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我不想知道。
关于皇帝的事,我都不想知道。
可这件事,与你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暴躁!我好暴躁!卡文卡文!上回说卡文打一顿就好的小天使还在不在?来,试试打我行不行!
还有啊,这几天要考试了,我慌得很呐,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抱歉啦,对不起!
昨天断更,老规矩啊~
好困好困,我要睡觉觉了,朋友们,千万千万别熬夜了,我今早起得又早,右眼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可能是眼屎)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吓得我胆战心惊的,你们可记得早点睡啊!
第31章 美人出浴
那又如何?何垂衣好笑地问。
你那么想让我知道?何垂衣不禁反问道。
善业笑容不改道:贫僧在寺中整日苦闷无趣,终于等到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不介意再往里添一把柴了。
何垂衣笑而不语, 可惜了, 我帮不到你。
不不不,你帮得到贫僧, 就算不是现在, 往后不久你也一定能帮到贫僧。善业浑身充满邪气,像个走火入魔的妖怪,何垂衣暗自摇头, 原来不止皇帝一个,武家个个都跟疯子似的。
见何垂衣再无开口的打算, 善业抬头往房里看了一眼,主动挑起话题:你知道,他为了救你做了什么吗?
何垂衣怔了一瞬, 声音低哑道: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被他一辈子拴在身边?
何垂衣立即摇头,道:不可能, 还了这份人情, 我会马上离开。
他为了救你, 连命善业猛地顿了下来, 他难以相信地看着何垂衣,他没告诉你?
何垂衣不解地问:告诉我什么?
善业睁大双眼, 瞳孔中逐渐冒出血丝,咬牙切齿地说:那件事他竟然没告诉你?他想做什么?他难道要
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何垂衣回头直视着善业, 厉声问道:他做了什么?
善业呆滞地看向何垂衣,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反倒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他瞪视着何垂衣,眼中杀意尽显,片刻后挥袖离开。
何垂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起身向房里走去。
武帝浑身伤口遍布,何垂衣推门而入时,钟公公正在为他膝盖的伤口换药。
二人见何垂衣大步走来,钟公公还当是皇宫,正想大声呵斥,武帝便对他道:钟公公你先出去。
何垂衣此番来势汹汹,武帝正愁他不肯进来,乘机就将钟公公支开了。
钟公公没有继续逗留,用眼神示意何垂衣,便将手里的药膏和崭新的白布放下离开了。
何垂衣单刀直入地问:你瞒了我什么?
武帝侧起身子,想去拿钟公公放在一旁的药膏,奈何钟公公有心让何垂衣为他上药,故意将药膏放在何垂衣那边,武帝怎么拿也拿不到。
见状,何垂衣神情不耐地将药膏和白布扔给他,说话。
武帝接过,但他十指均有伤口,自己根本拔不出药膏的塞子,何垂衣深吸口气,上前一把夺过,苛责道:自己不行,为何不让钟公公留下。
武帝等得就是他这么做,故而将身体惬意地靠在床架上,不慌不忙地问:你指的哪方面的事?
你瞒了我什么事?何垂衣坐在榻边,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问道。
没什么。
你胡说!善业明明说你有事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何垂衣道。
武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旋即笑问:你不是想和朕一刀两断吗?朕的事,又为何要告诉你呢。
何垂衣道:是,我是想和你一刀两断,但你救了我,我想还你的情,仅此而已。
朕为你爬了两万多道石阶,还不够让你留下来?
那其他的事呢?你为了拿到解药,还做了什么?何垂衣狐疑道。
武帝神色暗了下来,如黑洞一般的瞳孔直直地看着何垂衣,似乎想从何垂衣脸上看到自己期待的情绪。可惜,武帝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戒备与无奈。
为了让何垂衣留下来,他已经卑微到必须以命相搏吗?
武帝不信。
我为你做了这些,还不够让你留下来吗?像是为了确认心中的想法,他陡然提高了声线。
何垂衣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抿唇瓣又低下头去,师父教过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要报答你,等还了你的恩情,我就会离开。
武帝的声音冰冻三尺:那你知道怎么还吗?
陪你养好伤。
如果,武帝的眼神从何垂衣的额头缓慢地向下移动,最终停在他轻抿的唇瓣上,伸出手,用被白布包裹的指腹蹭了蹭他的唇,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朕想要其他的报答呢?
何垂衣垂着眼帘,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
武帝强制性地扳起他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垂衣,朕问你话。
这时,何垂衣才肯抬头看他。
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开始不满于何垂衣的脸,炙热眼神一寸一寸地往下挪动,每经过一处,都在何垂衣皮肤上烙下一个痕迹。
你说呢?武帝声色变得沙哑,手指逐渐向下蔓延,或许是觉得触摸不到什么,他将手伸回来,眼睛却紧盯着何垂衣,生怕他跑了一般。
他近乎粗鲁地扯开手上的白布,用伤痕累累的手重新贴上何垂衣的胸膛,伸进他的褂子里。
何垂衣没有挣扎,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武帝肆无忌惮地拨弄着,很快,自身就出现了反应。
为何不说话?他沉浸在久违的感觉里,眼眸中涟漪四起。
当他的手,触到一片柔软时,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瞬。
何垂衣不躲不避,声音似是冰冷的碎雪砸在他心头。
说什么?
你没感觉?
何垂衣讥讽地扬起唇,希望我像一只发情的公狗吗?
他讽刺的笑容像细针一般,毫不留情地扎进武帝的眼里。
武帝的手停了下来,何垂衣立即从榻上离开,眼神冰冷地说:你就不嫌恶心吗?
恶心?武帝双目通红,眷恋似的将手放到眼前来,朕帮你的时候,难道不舒服吗?
舒服,漠竹帮我的时候,更舒服。
何垂衣如愿以偿地看到武帝狰狞的面孔,转身便要向外走。
你给朕回来!
何垂衣侧过头,双手环胸,眼睛往武帝下身瞟了瞟,皇帝,你想好了,如果我现在听你的话回去,就当还了你这份救命之恩。
何垂衣迈开腿,作势向武帝走去,后者果不其然地制止了他。
你别过来。
早知武帝不甘轻易放过自己,何垂衣盯着他轻嗤一声,旋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出门立即撞上钟公公,何垂衣便问道:公公,在何处可以打热水?我想沐浴。
钟公公不知房内发生了什么,为何垂衣指了一个方向,就赶紧进了房间。
何垂衣向钟公公所指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他忽然顿了下来,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没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
皇帝的行动诡秘莫测,他会瞒着自己做什么呢?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他不应该会瞒着自己。
走了一段路,他发现善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问到了吗?善业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问这话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何垂衣摇了摇头,不知道也罢。
善业朗笑两声,不知道也罢?何垂衣,你真是够冷血,不过你放心,武弟是什么人?他不会让自己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这可是他将你拴在身边的好机会啊。
何垂衣冷眼看着他,告诉我,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行,善业摇了摇头,笑容无奈地说:这事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才有意思,毕竟谁也想不到,他肯为一个替、代、品牺牲那么多。
何垂衣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替代品?是谁?
善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避而不答:前面就是浴室,施主请吧。
说完,他动身离开,何垂衣站在原地神色晦暗,直到善业进入禅房,他才收回视线。
片刻后,他脱衣坐入浴桶,长辫垂在桶外。
用力地擦洗武帝触碰过的地方,直到那片皮肤变得通红为止。
一片水雾中,他苍白如玉的手臂靠在木桶两侧。
何垂衣身形瘦弱,如今一看,原来是肌肉紧致,穿着衣服看不出来罢了。
他合上双眼,放松身体仰靠着木桶,如果忽略他喉间的喉结,这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幅美人入浴图。
正在此时,房梁之上。
一身道袍的男人突地揭开青鬼面具,捂着鼻子仰起头来,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手掌的纹路往下滴落,轻轻几滴砸向水面。
这轻微的声音并未惊动到何垂衣,他紧闭的唇瓣微微张开,自言自语地道:好看吗?

分卷(25)
房中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何垂衣不依不饶地道:来便来了,躲着我做什么。
许久没听见回应,何垂衣缓缓睁开双眼,他仰着头,目光正好看向房梁,此时却空无一人。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头,用手触了触水面还未完全融合的鲜血,黯然地说:你放心,在和他了断之前我不会去找你。
他话音刚落,浴室的窗户忽然被人拿东西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何垂衣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辩解道:我没骗你。
窗外没了动静,良久后,才听到一个声音:你就那么确定,我会等你?你知道的,我老丈人如此之多,为何要等一个男人。
听到他的声音,何垂衣嘴边不禁泛起一丝笑容,控诉道:刚才你不在,他又对我动手动脚。
默了片刻,有人道:那你不会反抗他?
都是男人,我也没吃亏,更何况他救了我。
窗户猛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重物落地声响起,何垂衣惊喜地转过头,就看见漠竹将面具挂在脖子上,板着一张脸向自己走来。
他救了你又如何?我救不了吗?你中毒为何不告诉我?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垂衣,眼中的怒火呼之欲出。
何垂衣看着他,笑弯了眼睛,旋即大喇喇地从水中站起,白皙冰凉的指尖攀上漠竹的下巴,擦掉上面零星的血迹,笑容可掬地说:你流血了。
漠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顺着他精壮的胸膛,情不自禁地往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你们还在不在呀
这章我来实名心疼一下渣皇,如果不是晋江,他和捶捶是有机会开车的,但是抱歉,捶捶告诉我他丑拒了。
晚安哦,我敲爱你们的ua~
第32章 自欺欺人
透明的水珠顺着白皙的小腹滑下,漠竹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 眼神忽然飘忽不定, 脸上有如火烧一般。
他拂开何垂衣的手, 飘忽的眼神逐渐落到何垂衣温水浸湿的亵裤上,嘴中念念有词, 谁洗澡还穿裤子?
何垂衣不禁莞尔一笑, 恶趣味地将光滑的身体贴向漠竹,语气轻佻地说:嗯?说什么呢?
漠竹水光氤氲的桃花眼快速从何垂衣胸前掠过,忙不迭地后退两步, 恼羞成怒地说:我来是有正事找你,你别动手动脚。
何垂衣笑容一变, 跨出木桶,赤足走向漠竹,细长白皙的手指攀上他的衣襟, 说起正事,我倒有一件事想问你。
漠竹逮住他作祟的手, 拧眉道:何事?
那天你受伤了?
何垂衣的口气颇有几分兴师问罪, 漠竹不以为然地挑起半边眉头, 将他向外推了一把, 语气淡淡地说:阴风寨接的任务都是刀尖舔血,受些伤再寻常不过。
说完, 他发现何垂衣嘴边的笑容收了起来,黑眸轻轻眯起,仿佛有些生气, 一想到这个可能,漠竹冷不防地笑了出来,你担心我?
何垂衣波澜不惊地看着他,隔了瞬息,转身用帕子擦干身体,漠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担心我?
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担心我做什么?我就收了你几两银子,帮你救了钟小石,说到底我们本来就是无亲无故,你关心我做什么?他紧跟着何垂衣,非要从何垂衣口中听出个答案来。
那你帮皇帝救我做什么?我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何垂衣走到屏风前,猛地回头看着漠竹,我换衣服你也要跟着?
漠竹讪讪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流转了个遍,心中感叹道:真他娘的白。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在阴风村收了你的保护费。
我不是让你还给我吗?
我们是土匪、土匪!怎么可能还给你。
漠竹靠在屏风上,听到屏风后传来的窸窣声,不禁弯了弯唇,笑问道:何垂衣,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屏风后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房中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漠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感觉心跳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响起,那么清晰可辩。
怎么才叫喜欢?许久后,何垂衣才问道。
我哪儿知道,想娶、想嫁?想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那你呢?何垂衣避而不答,反倒将问题抛给了漠竹。
事前,漠竹已经在武帝面前夸下海口,这会儿倒有些犹豫不决。
我喜欢相貌卓绝的女说到这里,漠竹莫名其妙地停了一瞬,相貌卓绝的人。
何垂衣穿好衣服走出屏风,我喜欢口是心非的。
你来找我有什么正事。何垂衣寻了张凳子坐下。
钟小石想见你一面。漠竹道。
何垂衣不经意地皱起眉头,道:何时?
需要时机,朝廷如今正在逮捕他,他不能轻易露面。
好。这些天你都在永全寺?
漠竹摇了摇头,我和漠江他们会合之后才过来的。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
何垂衣回答得干净利落,漠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慢吞吞地走到窗户边,立了片刻,回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当刺客?
何垂衣怔了一怔,摇头道:说不上喜不喜欢,感觉你不适合。
嗯?
你从皇帝身边离开之后,我就改行。
何垂衣神情软化,改行做什么?
卖艺?
何垂衣眼神一亮,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漠竹将头转回去,我的伤没有大碍。
那就好。
你受伤了不要瞒着我,我收了你的保护费,并且不打算还给你,所以我会保护你,明白吗?漠竹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是某种宣誓,正忐忑不安地等待何垂衣的回答。
在我没将保护费还给你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明白吗?
他想表达的意思,何垂衣瞬间便懂了。
一条暖流从心间淌过,忽然让何垂衣鼻尖泛酸,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
漠竹翻出窗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浴室中。
何垂衣现在迫切地想和武帝划清界限。
之后数日,漠竹都不曾出现过。
武帝就像那件事不曾发生过,时常黏在何垂衣身边,等腿脚方便些,就缠着何垂衣去山上游春。
他好像对一些常见的事很新奇,经常缠着何垂衣问东问西,何垂衣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很多事都略知一二,当然不会吝啬回答武帝。
那条山路杂草丛生,武帝换下一贯的紫金衮服,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用一根发带缠住,随着他迈开的步子,墨发也跟着摇晃起来,无故地增添了几分潇洒肆意的感觉。
前不久下了一场春雨,路面有些打滑,武帝踩在一处干草上,朝何垂衣伸出一只手,笑道:路滑,别摔着。
何垂衣闷头跟着他,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
一张意气风发的笑脸毫无防备地撞入视线,或许是不曾见过武帝这本张扬的笑容,何垂衣看着一时没有反应。
到这时,何垂衣才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龙眉横飞入鬓,深邃的杏眸没有女子的娇弱,反倒增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微微弯起,倒有些温柔敦厚。
这根本不像何垂衣以往见过的武帝,穿上衮服和脱下衮服的他,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何垂衣的脑海空白了一瞬,直到武帝再次开口:垂衣?
嗯?何垂衣默默地回应。
愣着做什么,过来。
随着他的诱哄,何垂衣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过去,武帝一把拉住,将他拽了过来。
走过那段路,武帝便将手松开。
何垂衣沉默地跟在他身上,看着他的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问道:皇帝,你多少岁了?
武帝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也没忘回答:二十有六。
登基几年了?
十二年。
除了京城,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武帝皱了皱眉头,三年前去嵇南找你,路过了不少地方。
何垂衣震惊地睁大眸子,你就去过一次?
武帝解释道:幼年时晋朝不太平,我身为太子,吃的食物、用的纸墨都需要层层把关才能送到手里,那时候出宫都要被几百个人跟着,更别说离开京城。登基之后,晋朝正处动荡之中,皇叔欺我年幼,协同他人谋反,虽然丞相助我保住皇位,但我并不轻松,就更加没有机会离开皇宫了。
何垂衣不由道:正因为你没有自由,就想剥夺我的自由?
是。武帝挑唇一笑。
何垂衣没再吭声,武帝便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何垂衣道:你当皇帝的时候像个疯子,做了几天平常人,感觉有了人情味。
武帝不禁失笑:你喜欢我这么穿?
说不上喜欢。
那就是不讨厌?
不算讨厌。
你打算何时回皇宫?何垂衣问道。
你想何时回去?
何垂衣脸色变了变,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称得上温馨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我不会和你回去。
那你好好想想。武帝结束了这个话题,顺着常年无人踏足的山路向上走。
我不用想,我不可能和你回去。
武帝没应声,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听不到一般。
皇帝,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武帝的身形僵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背对着何垂衣,许久没了动静。
久到何垂衣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他却开口了:你那根笛子旧了。
明日我带你下山换一根。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虽然渣皇渣,但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有点点心疼他呜呜呜
他还在企图挽回捶捶,但已经挽回不了啊
他继续纠缠,只会害人害己
呜呜呜
第33章 沧海一粟
何垂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
这几日, 武帝一直在想方设法逃避这个话题, 每当何垂衣稍稍提起, 他就会用各种借口打断。
何垂衣忽然感觉力不从心,他猜不明白, 武帝究竟想做什么?他难道以为一直闭口不提, 自己就会为此赔上一辈子?
如果是以前,何垂衣或许会,但现在, 他绝不甘心为此赔上一生。
好。何垂衣合眼点头,或许, 这是个和钟小石见面的好机会。
武帝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边走边道:钟公公告诉我,一百年前就消失不见的沧海玉笛在雪竹镇现身了。
沧海笛?!何垂衣大惊失色地说。
没错, 正是巫蛊族祖先御蛊所用的沧海笛。
它怎么会出现在雪竹镇?何垂衣面无人色地喃喃道。
武帝说错了,沧海玉笛并非在一百年前消声灭迹, 而是何垂衣八岁时, 师父死后, 才彻底失去了沧海笛的下落。
听说是有人重金悬赏, 各方江湖人士出动,掘地三尺才将沧海笛找了出来。至于为何要送到雪竹镇, 我也不得而知。武帝道。
当年巫蛊族祸乱晋朝,沧海笛功不可没,如今你想将沧海笛送还与我吗?何垂衣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
武帝终于回过身,十分认真地看着何垂衣,郑重其事地说:那之后,晋朝也对巫蛊族赶尽杀绝,这一百年来,巫蛊族人躲躲藏藏仍然不能幸免,可你是无辜的。
我不无辜!我生为巫蛊族人,就不无辜。
不,何垂衣,你是无辜的,你也是受害者。沧海笛原本就是巫蛊族的东西,我想还给你。
你就不怕我
武帝满不在乎地打断他:我想让你开心。
何垂衣蓦地睁大瞳孔,心中百味杂陈。
皇帝,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爱我?
听到这个问题,武帝怔愣了一瞬,没有急着回答。
隔了片刻,他才叹息道:如果我说是,你会跟我回去吗?
他看向何垂衣的眼神很认真,一点儿也不像玩笑话。
何垂衣坚定地摇头道:绝不会。
刹那间,武帝感到一阵寒冷向四肢百骸蔓延而去,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阴云密布地看着何垂衣,眼神仿佛能吃人。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问?
何垂衣浑不在意地回看他,淡淡地说:我不信你爱我,又不明白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帝,其实你只是享受被别人喜欢,以为用虚情假意就能换回别人的真心。你不仅贪得无厌,还自以为是,你根本没有变,你不是对玩物有了期待,只是玩物遍地都是,真心爱你的却没有一个。
他犀利的言辞,像磨得光滑尖锐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向武帝。

分卷(26)
多谢告知沧海笛的去向,我会自己拿回来,不劳你费心。
没有朕,你拿不到。武帝脸色铁青,但理智尚存,他并不想和何垂衣争执。
何垂衣戏谑地看着他,眼神讽刺极了。
拿不到,便不拿。
我可以帮你。武帝忽略他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
何垂衣把玩起腰间的长笛,神情耐人寻味,哼笑道:想让我欠你更多?皇帝,不用你操劳,就算我拿不到,有人能帮我拿到。
谁?武帝脸色顿僵。
何必明知故问?
漠竹?
是他。
何垂衣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说:我挺信任他。
信任?武帝冷冷地重复这句话,你和他才认识几天?朕和你相识了几年?
不,你错了。我认识你的时间不比他长,我不信任他,难道信任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吗?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了,你就会放我走吗?总之谢谢你告诉沧海笛的下落,恕不奉陪。何垂衣无意多留,说完便转身要走。
此时,武帝却开口道:我放你走。
何垂衣动作微顿,嗤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不用你放我走,还了你的人情,谁也拦不住我。
不用,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当还了这个人情。
何垂衣诧异回身,问道:何事。
武帝大步向何垂衣走去,倾身压向他,沧海笛我会帮你拿到,我要你发誓,离开这里之后,此生不与漠竹相见。
何垂衣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在何垂衣脸上急切地游走着,只要你发誓,我会立马还你自由。
何垂衣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拉开与他的距离,皇帝,这么做值吗?
值吗?
武帝自己都说不上来,或许是察觉到何垂衣对漠竹的不一般,他迫切地想知道,在自由与漠竹之间,何垂衣会选择什么。
他甚至忘记了,为了救活何垂衣,为了让何垂衣留在身边,他已经舍去了这条性命。
而如今,他竟然想用这条性命换来的东西,去证明何垂衣更在意自由,证明漠竹对他来说不是特别的存在。
可惜,终究要让他失望了。
何垂衣冲他无奈地笑了笑,算了,自由我迟早能拿到,不需要发什么誓。
武帝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或许,何垂衣不会再属于他了!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烧红了双眼,一股从肺腑传来的痒痛之感,使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恨不得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
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虚汗,剧烈的喘息抽走了他脸上的颜色,他撑着身体看向何垂衣,却发现何垂衣早已走向回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突如其来的惶恐如潮水一般涌向武帝的全身,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看着何垂衣赤红的身影,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最终,那道身影直到消失,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武帝忽然想起,何垂衣离开皇宫那日。
自己将他扔在雪地里,他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死命地祈祷他能回头看一眼,可他没有回头。
何垂衣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何事,他也并不在意。
往前走时,身后传来一道疾风吹拂草木的声音,何垂衣敏锐地回过头,却终究迟了一步。
一道人影将他扑落草地,双手缠着他的腰,双腿压在他的身体两侧,胸膛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何垂衣清晰地感觉到来人凌乱的心跳。
来人撑起身体,呼吸紊乱。
将两手撑在何垂衣耳边,垂着头仔细地看着何垂衣的脸,松散束在脑后的墨发垂落下来,带着点点细痒落在何垂衣脸上。
漠竹?你怎么在这儿?何垂衣放松了身体,嘴边挂着浅浅微笑。
你管我在哪儿?漠竹炙热的视线落在何垂衣身上,仿佛化成了实物,让何垂衣全身滚烫。
你一直都在?何垂衣轻声问道。
你管我?漠竹的呼吸十分不稳,还颇恼怒地瞪了何垂衣一眼。
何垂衣开心地笑了笑,连眼角都染上暖色,道:那你怎么不出来?
你又没喊我,再说了,我出来干什么?看你和他卿卿我我?
何垂衣双眼一亮,你还真的在?
漠竹的目光闪烁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在、在又如何?我不帮钟小石看着,他怎么把握机会来见你?
有机会了,明日我会借口下山去拿沧海笛
漠竹咬牙道:那是老子给你创造的机会!
沧海笛是假的?何垂衣失落地问。
漠竹本想逗一逗他,见他黯然神伤又有些不落忍,于是全盘托出:真的。三弟之前接了个任务,带走阴风寨一百多个人,就是去找沧海笛。
金主是谁?
不知道,我劝三弟放弃了这个任务,让他把沧海笛交给我,他现在还和我生气呢。
何垂衣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漠竹磨了磨牙,一口咬上他的唇瓣,含糊不清地说:何垂衣,你就是个妖精。
何垂衣低笑一声,怎么,害怕了?
他抬起头来,神情幽怨地说:狗皇帝让你选,你为何不选?他让你不见我,你就不见我?你发了誓我我还可以来见你,就不用整天跟着他。
何垂衣不禁失笑,摇了摇头道:他出尔反尔我不能出尔反尔,我要是发了誓,就真的不会见你了。
漠竹用手敲了敲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固执。
不是固执,我师父是这样教我的。
不过幸好你没发誓,否则他眼神幽幽地垂下。
何垂衣无辜地弯着唇角,否则怎么样?
在他面前办了你!好像不够狠,他又加上一句:往死了办!
何垂衣噗嗤一声笑出来,只不过收了我点银子,你不用这么尽职尽责。
漠竹脸色顿时一黑,那我与你无缘无故,见不见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漠竹喜笑颜开地问:什么区别?
不告诉你。
从何垂衣身上翻下去,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
何垂衣若有所思地盯着长笛看了片刻,右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一只通体黑红的蛊虫从发冠里爬出,顺着何垂衣的肩膀爬向漠竹。
这是何物?
我的本命蛊。
嘶本命蛊一口扎进漠竹的皮肤里,你干嘛让它扎我?
防止你轻薄我的时候被误伤。
见天色不早,何垂衣往武帝的方向看了看,不知他在做什么,这么久也没跟上来。
先回去,明日再说。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往永全寺走。
走后不久,两人停留过的草地后方突然发出一声闷咳,紧接着,一道鲜血洒在了翠绿的草地上。
那身月白的衣裳,已经染了不少腥红。
作者有话要说:我忽然发现,捶捶在漠竹面前好像是个诱受
别啊,捶捶应该是总攻才对啊
第34章 视若珍宝
漠竹的轻功在江湖中数一数二,这些日子时常隐匿在永全寺无人发现。
回到永全寺, 漠竹一个闪身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他刚离开, 钟公公就从山下爬了上来。
皇上呢?钟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何垂衣一言不发地往另一条山路看去,正想摇头说不知, 一道月白色身影便缓缓走了出来。
武帝面色如常, 淡蓝色的衣服却染上零星的血迹。
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短暂地在何垂衣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看向钟公公,温声道:京城情况如何?
他的声音方才还爽朗有力, 此刻却十分沙哑,何垂衣没多想, 也不与两人招呼,径直向寺内走去。
钟公公看到他身上的血迹担忧地皱起眉头,又见他的神情隐晦不明不敢多问, 老实回答道:贵京王已经照您的吩咐办了。
武帝半阖眸子,阴翳地看着何垂衣的身影, 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钟公公, 劳你再下山一次。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他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 垂下眼帘,低嘲道:替朕送一封信给贵京王, 这封信必须尽早交到他手里,明白吗?
老奴明白。
钟公公随他进了永全寺,发现武帝并非要回房, 而是去了善业方丈的禅房。
你在门外侯着。说完,武帝便推门而入。
约莫半个时辰,他才从房中出来,进去的时候手里空无一物,这会儿就多了一张黄纸,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随后,武帝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钟公公带下了山。
可怜年近半百的钟公公刚爬上来又得爬下去。
这回,他刚出了永全寺,就叫身穿道袍的男人拦下。
钟公公见完钟小石就立刻回了永全寺,这会儿急着下山做什么?
听见这道声音,钟公公警惕地四下看了看,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见了小石?
漠竹双手枕在脑后惬意地靠在屋檐上,闻言斜睨钟公公一眼,嗤鼻道:没有我,你见得到他?
钟公公神情更加警惕,问道:你在永全寺做什么?
漠竹不耐地啧一声,你别跟我装傻,姓钟的小鬼精得跟狐狸似的,他没向你透露什么?
钟公公神色沉了下来,没有回答他。
漠竹自顾自地说:他想帮何垂衣离开,而你想保证狗皇帝的安全,他肯定会从你下手。他是不是对你说,只要你告诉他,何垂衣一月前为何会离开皇宫,他就有办法让我不再觊觎皇帝的狗命?
无声即是默认,钟公公偏过头,依旧没作答。
那么现在,让狗皇帝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看看,否则要取他的命,易如反掌。
何垂衣刚回房,就有僧人敲门道:何施主。
有何事?何垂衣不咸不淡地问。
皇上见你衣服脏了,特意让寺内给你烧了热水,你先去沐浴换身衣服吧。
何垂衣低头看了看,掸去灰尘,应道:有劳了。
一进浴室,何垂衣下意识地往房梁上瞥了一眼,见无人就脱下衣物将身体没入温水中。
门外不轻不重地传来一声闷响,何垂衣抬头看去,发现是一道身影倚在了门上。
是谁?何垂衣道。
事实上,会出现在此地的只有两个人,不是漠竹便是武帝。
朕。他的声音如清凉的露水,隐在朦胧的薄雾后,一拨开,就会发现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何垂衣哽了一瞬,有事?
那道身影慢慢垂下头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刻意让何垂衣干等着,迟迟没有开口。
你恨朕吗?
不恨。
既然不恨,又为何不可能再爱上朕呢?武帝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再问吃什么一样。
无爱便无恨,我若不恨你,自然不会再爱你。何垂衣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义在哪里,反正他本身也不在意,便一问一答。
无恨便无爱?武帝语调悠扬地重复道,岂不是说,有了恨便会有爱?
何垂衣拧起眉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而且皇帝,你究竟有什么好执着的?
门外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瞬息后,武帝道:不久前,朕给你的选择永远作数,只要你发誓永远不见漠竹,朕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他仍然执迷不悟,何垂衣神情也冷了下来,不悦地说:不需要。
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继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留着吧,总会有用。
说完,他便离开了。
故弄玄虚?何垂衣疑惑地呢喃道。
他往窗户看了一眼,漠竹应该不在。
皇帝想干什么?
一番思索后无果,他索性回房去了。
翌日,他用过早膳便打算离开永全寺,武帝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你要去何处?
何垂衣对他昨日的话心存芥蒂,犹豫了片刻,道:去雪竹镇。
武帝负手而立,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去拿沧海笛,不用朕帮你?
我自己能拿到。
你能拿到?武帝嗤笑一声,你连怎么去雪竹镇都不知道,就算朕给你指明方向,凭你自己走得到吗?
不劳你费心。何垂衣冷脸道。
你且走吧,朕在这里等你回来。武帝没多纠缠,大大方方地让他走。
他这么痛快,何垂衣反倒不适应,回头盯着他看了几眼,才大步流星而去。
离开永全寺,何垂衣特意放出蛊虫在后方查探,武帝竟然没派任何人跟着他。
不过也是,永全寺里只有钟公公是他的人,他总不会蠢到让钟公公跟踪自己。

分卷(27)
走到半途,远远看见漠竹双手环胸靠在石樽上等他。
他朝何垂衣身后看了看,呛声道:狗皇帝没跟着你?
何垂衣道:没有。
正好,走吧。
到了山脚,漠竹从一旁的树林里牵出两匹马来。
此地离雪竹镇不远,但来往的人也不少,京城和罗州城的百姓已经将你的相貌特征画出来了,他从马背取下一顶帷帽,朝何垂衣努努嘴,特别是你的辫子,最好藏起来。
何垂衣点头接过,将长辫饶在发冠上,戴上了帷帽。
他拽起缰绳,想翻身上马,手背冷不防地被一颗不知从何处扔来的小石子撞了一下。
何垂衣无关痛痒地收回手,奈何皮肤太白,手背上顿时多了一道青红的痕迹。
他微抬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刚想将手垂下来,漠竹就一个健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揉了一下,浑身气压越来越低。
何垂衣不想节外生枝,想将手抽回来:没事。
漠竹死抓着不撒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心疼地往红印子上吹了口气,不疼吗?
说实话,疼倒是不疼,就是看上去很吓人。
不疼。
不疼你动一下!
何垂衣动一下手背,立刻传来一阵僵疼,只好讪笑道:打着筋了。
漠竹板着脸瞪他一眼,轻轻揉着何垂衣的手背,转头冲树林里吼道:漠小阡,你给我滚出来!
树林传来一声冷哼,仍然不见人影。
漠竹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安抚道:等着,我给你报仇。
漠竹顺手从脚边捻起一颗石子,二话不说朝树林里扔去,只听一声痛呼,紧接着一道重物坠地声响起。
哎哟!
一道黑色身影从树上滚了下来,身影揉着腰抬起头,一张稚嫩英气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哥!漠小阡气急败坏地喊道。
漠竹瞪他一眼,边揉着何垂衣的手,边对他道:谁让你扔小石子撞他。
就撞一下,又不疼!谁让他牵我马!漠小阡年龄约莫双八,举手投足见显然还稚气未脱。
他恶狠狠地瞪了何垂衣一眼,低头嘟囔道:还有沧海笛!可是我和弟兄们花了大把精力找到的!
我撞你一下,你不疼?你看,都紫了。漠竹没好气地说。
何垂衣反手按住漠竹的肩膀,转身对漠小阡抱了抱拳头,温笑道:小兄弟,对不住,是我不该动你的马。
漠小阡起初坐在树上,压根没看清何垂衣的脸,这会儿看清了,倒有些不可思议。
大哥,你他顿时没了火气,用手指着何垂衣,欲言又止。
漠竹将他的手掰开,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我怎么?
漠小阡顾不得生气,吞咽了一口唾沫,道:你眼光终于正常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话,何垂衣噗嗤一声笑了。
漠竹回头瞪他一眼,用手勾住漠小阡的脖子,磨牙道:我的眼光哪回不正常了?
漠小阡初生牛犊不怕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说:您老正常过?就不说其他的,朔儿他娘,那长相还用我说?您老心里没点数?您老是怎么把人逼得不敢回家?
你别胡说八道!漠竹心虚地往后瞥了一眼,那是我年少不懂事。
我呸!您老别装嫩,不就年前发生的事儿。漠小阡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
何垂衣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对两人拱了拱手,道:我们先启程吧。
漠小阡冷哼一声,牵起缰绳翻身上马,咱俩的账还没算呢。
日后再算。何垂衣笑道。
漠竹一掌拍在马背上,有什么账找我算。
哼。
漠竹翻上另一匹马,朝何垂衣伸出一只手,上来。
走在前面的漠小阡鄙夷地瘪了瘪嘴,心想难怪大哥死活不让牵三匹马来,他事先还觉得奇怪,原来是想乘机占便宜!
大哥的热情来得快走得也快,漠小阡倒想看看,这回大哥能坚持多久。
进了雪竹镇,两匹白马并排而走。
何垂衣身形单薄,被漠竹抱在怀里存在感不强,更没人刻意往怀里看。
漠小阡一进雪竹镇就一惊一乍,换了不少漠竹的白眼。
大哥,你看那姑娘!漠小阡激动地喊道。
漠竹懒得看他,摇了摇头没搭腔。
大哥!没骗你,这回绝对合你胃口!不信你看!
他往人群中一指,漠竹百无聊赖地将眼神投过去,呼吸立即一紧,这是
漠小阡得意地扬了扬眉头,没骗你吧?
何垂衣回头凉凉地看他一眼,漠竹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去!别瞎说,她哪儿合我胃口?
不挺合你胃口吗?漠小阡小声嘟囔道。
何垂衣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漠竹有所察觉,将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将人逼得不敢回家,你真有本事。
不多时,在前领路的漠小阡停下了,回头对两人道:到了,沧海笛就在里面。
何垂衣跃下马背,漠竹紧跟着也跳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就在钟小石手里。
何垂衣点点头,抬腿便往里面走,身后的漠竹却冷不防地将他拉住,郑重其事地说: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他的神情太过认真,何垂衣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夜无书?
最近总是听到这个名字,何垂衣锁紧眉头,反问道:他究竟是谁?
你在晋朝流浪这么多年,连夜无书的名讳都不知道?
何垂衣摇头道:不知道。
漠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钟小石不肯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一月前之所以离开皇宫,恐怕就是因为钟无书。如果、如果,知道这件事之后,你发现皇帝并没有那么坏或者是因为夜无书才将你赶出皇宫,你会不会会不会
漠小阡翻了个白眼,窝囊!
何垂衣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平静地笑了笑,我不会。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可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更何况,我可不认为,他是因为夜无书才对我赶尽杀绝。
漠竹在他额头上嘬了一口,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你敢反悔我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考试了考试了!敲紧张!
在紧张之余,我居然打起了新文的注意【打掉跃跃欲试的爪子jpg】
久等了!这周五放假后回家,更新基本就稳了。
这章小肥小肥哦~
捶捶知道真相,渣皇就凉透了,唉,提前点蜡
第35章 生死与共
漠小阡驻足的地方是一家门可罗雀的客栈。
一进门儿,店小二堆着满脸笑容迎上来, 躬着腰笑喊道:客官这边儿请。
何垂衣侧头看向漠竹, 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何垂衣这才跟店小二上了阁楼。
店小二不时地回头看他一眼,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 拐了一个弯, 又往里走了几步才说道:人在里边儿等着,客官您请。
店小二告辞离开,漠竹对漠小阡扬了扬下巴, 去,下面守着。
你再说一遍?!漠小阡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跟你有关系?你不下去谁下去?
怎么跟我没关系?!那东西还不是我找到的?你说送人就送人,我还没权利了解事情真相?漠小阡往前一站,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走的模样。
何垂衣无奈地说:也不算大事, 让他进去吧。
不行!他要是知道了,阴风寨上上下下但凡有耳朵的不管是人是鬼都得知道!漠竹指着漠小阡, 严词厉色道:不走就给我好好站着!
漠小阡气得双眼通红, 鼓了鼓腮帮子, 怒声道:漠竹你别忘恩负义!我现在就带人走, 看谁还帮你!
漠小阡负气离开,漠竹耸了耸肩, 他嘴不紧,一点小事就能叨叨得耳朵起茧。
何垂衣叹了口气,抬手敲门。
不多时,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刚开门,钟小石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何垂衣,担忧地问:垂衣,你的伤好了吗?
他像只小狗似的,将头埋在何垂衣怀里蹭了蹭,何垂衣扶着他的身体,往里面走了几步,用眼神示意漠竹关门。
漠竹不悦地眯起的眸子,咬住牙关,瞪了钟小石一眼,这才回身将门关上。
何垂衣低头笑了笑,我没事了。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强行将钟小石从他身上扒开。
你再抱紧点儿,他的伤又要复发了。漠竹一脸幽怨地将何垂衣拉到身后。
钟小石有些局促不安,何垂衣则将漠竹往旁边推了推,笑道:别听他胡说,你见我想说什么?
钟小石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笛,将它放进何垂衣手里,这是沧海笛。
见到沧海笛的瞬间,何垂衣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缓缓握住笛身,冰凉的触感从手掌层层递进延伸到心脏,眼中蓄满水光,像倒映着满天星辰的湖水,美丽得不可方物。
师父
钟小石拉着他坐到桌边,漠竹冷哼一声,大力推开窗户,翻身坐了上去。
其他的事想必你已经从漠公子口中听说了,今日,我只告诉你关于你和皇帝的过去。
其实,这些事对何垂衣已经无关紧要。
或许与武帝初次见面时,何垂衣还有些好奇,事到如今,何垂衣并不想将多余的精力分给武帝。
他将沧海笛紧紧握在掌中,在心中沉沉地叹息一声,朝钟小石点了点头:说吧。
钟小石将从钟公公嘴里挖出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何垂衣及漠竹两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掌柜的听到一声巨响,忙让店小二上楼瞧瞧。
店小二哼哧哼哧跑上阁楼,才刚踏上木质楼梯,一条足有两丈长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脚边,店小二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哆哆嗦嗦地往地上看了一眼,地板被抽出了好几条裂缝。
掌柜的店小二颤巍巍地喊着,掌柜的跌跌撞撞跑上楼,正巧与从房中出来,铁青着脸的漠竹打了个照面。
漠竹一手挥着飞禽九节鞭,所到之处必定毁坏一片,他一鞭抽在掌柜的脚边,目光尖锐地说:你想拦我?
掌柜的叫苦不迭,忙哈腰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这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
那就给老子把路让开。
掌柜的手脚并用地往旁边挪去,漠竹越过他往下走,一张脸冰冷到了极点。
漠竹!何垂衣从房内追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抓住漠竹的手,你要去哪儿?
漠竹瞪着一双盛满杀意的桃花眼,手下一挥,地上瞬间又多了几条裂缝。
何垂衣,老子告诉你,以前的账,老子会替你一笔一笔跟他算。
何垂衣眸光紧了紧,不要忘记你的身份,这件事没有我的委托,你不能插手。
你再说一遍!
漠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漠竹眼神危险起来,他微微低下头,一点一点向何垂衣靠近,钟小石说了那么多,你就不想找皇帝报仇?
不想。
漠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盯着何垂衣,将头垂下,忽然用唇在何垂衣嘴边的血痣上印了印,然后得意地翘起唇角,赏银拿到了,我一定会帮你取了皇帝的狗命。
他转身出了客栈,何垂衣踌躇了片刻,折身回房和钟小石道别,这才追了上去。
等何垂衣追出客栈,漠竹从后方走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说:死小子!一匹马都不留给我!
漠竹刚出来就去后面牵马,漠小阡那死小子说走就走,还牵走两匹马,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何垂衣上前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正要出声安抚,漠竹却反手将他抓住,猛地将他往地上扑去。
小心!
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冒出了不少穿着晋朝战服的士兵。
何垂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被漠竹牢牢护在了身下。
他皱起眉头,将头扭到一边,眼中多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其中有一位手拿银弓的将军,实打实的算起来,与何垂衣已经有过三面之缘了。
第一面,他射杀何垂衣胯下坐骑;第二面,他射中何垂衣右臂;第三面,便是现在。
漠竹?何垂衣收回视线,轻轻推了一把覆盖在身上的漠竹。
面对这样的情形何垂衣并不显得惊慌,但他一连喊了几声,漠竹都未回应,他的声音不由地带上了焦急:漠竹!?
他撑起身体,在看到漠竹背上深深陷入血肉的箭矢时,脸色骤然一变,他捧起漠竹的脸,发现漠竹早已昏睡过去。
何公子,你身边的男人是朝廷钦犯,请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贵京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垂衣回头看去,几个士兵押着脸色煞白的钟小石,跟在贵京王身后走了出来。
垂衣钟小石呢喃道。
何垂衣冷冷地垂下眼帘,开口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分卷(28)
何公子以为呢?贵京王冷笑道。
何垂衣回过头,一手托起漠竹的身体,折断他背后的箭矢,让他平稳地躺在地上,旋即取出沧海笛,眼神从周边每个人的脸上流转一圈,眼神麻木而冷血。
将沧海笛放至唇边,一道肃杀的笛音猛然响起,像万马踏过黄沙滚滚,兵戈厮杀。
随着笛声不断地响起,一道低低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昆虫爬行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何垂衣身后爬出了数以万计的黑色爬行物体,它们如潮水一般向四周蔓延,又小又黑,哪怕踩下脚底,都能通过细小的空隙爬上众人的腿。
在蛊虫现世的瞬间,贵京王脸上血色全无,四周的呼吸声也渐渐静止下来。
蛊、蛊虫?
他是巫蛊族人?
京城的流传都是真的?皇上果真窝藏了巫蛊族人?!
贵京王稳住心神,带领众人向后退去,最后大声道:你们别被骗了!皇上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欺骗皇上!
听到这话,何垂衣嘲弄地抬起眸子,放下沧海笛重新系回腰间,他将眼神放到拿银弓的将军身上,那位将军拿着银弓面色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将弓箭对向何垂衣。
何垂衣不禁暗中叹息,看来皇帝这回确实没想取自己的性命。
只是,究竟是谁欺骗了谁?
何垂衣用了整整三年,不惜一切留在武帝身边,最终得到的却是他人的一句从始至终都是他欺骗皇上。
真是讽刺。
什么摆脱这个身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何垂衣需要吗?这个让人恨之入骨的身份,并没有阻挠他得到自由,从始至终,阻挠他的都是武帝一人。
何垂衣啊何垂衣,你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对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怎么能心慈手软呢?
放开钟小石。何垂衣仿佛看不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竟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命令贵京王。
他是朝廷钦犯,岂能你一个畜生说放,本王就照做?
何垂衣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没再说什么,扶起漠竹的上半身,查看他背后的伤口。
他捻起死在血泊里浑身僵直的蛊虫,眼神陡然一利,有毒?
他扣住漠竹的脉搏,静止片刻,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自己中过的毒。
解药呢?
随着何垂衣的发问,蛊虫逐渐聚拢,在何垂衣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啊!客栈内发出一声嗷嚎,众人寻声看去,原来是押着钟小石的士兵被蛊虫刺中,如今正七窍流血地倒在钟小石脚边。
何垂衣你给本王住手!你竟敢用蛊虫伤人,今日休想离开此地!
何垂衣讽刺地说:我不用蛊虫伤人,你们就会放我离开?我再问一遍,解药在哪里。
贵京王绷着脸没说话,一道哀嚎声又从身边响起,手握银弓的将军再也看不过去,搭起弓箭射向何垂衣。然而箭矢在靠近何垂衣半丈处,地面如潮水一般的蛊虫向空中卷起,像一只大手卷起箭矢,不消片刻,在蛊虫的啃食下,箭矢化作一堆齑粉散向地面。
解药,一道阴冷沙哑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在朕手里。
士兵从后方逐渐分割成两半,中间留出一条容五六人通过的道路,身着紫金衮服的武帝不徐不缓地走进人群中。
只要你发誓,永远不再见他,朕就将解药交给你。
我若不发誓呢?
武帝低低一笑,笑容狰狞得可怕,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慌啊,漠竹不会有事的!
好想快点完结,我就可以修一修漏洞了!
晚安哦
第36章 跳梁小丑
风声鹤唳之中,武帝如闲庭信步一般, 不紧不慢地向何垂衣靠近。
何垂衣搂着漠竹, 感觉腰侧被人轻轻摩擦, 他眉头一跳,埋下头, 发现适才还昏迷不醒的漠竹正在怀里朝他眨眼。何垂衣瞳孔扩散开来, 手掌不自觉地紧了两分却没声张,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
他不动声色地御蛊爬向漠竹背后的伤口, 片刻后,将蛊虫放在指尖, 悄悄露出半截,并无任何异样,也就是说, 漠竹的毒已经解了?
虽不明原因,何垂衣暗中松了口气, 对上武帝底气足了几分。
何垂衣没有正面回复武帝, 面带浅笑地看着武帝踏入蛊虫聚拢的地方, 因为他的靠近, 蛊虫避如蛇蝎。
皇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想用蛊虫对付你,并非全无办法。
武帝脸色微僵,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众多士兵想将他拉住,武帝一个眼神过去,全都一动不敢动。
何垂衣无厘头地笑了一声,垂头看了看漠竹的脸,皇帝,我应该告诉过你吧。
武帝紧绷着下巴,神情逐渐变得凶狠起来,何垂衣,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何垂衣不解地说,只要有人取代你被蛊虫接纳,你就什么都不是。
何垂衣别说笑了,被蛊虫接纳需要媒介,是养蛊人的精血越往下说,武帝的脸色就越难看,他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犹如瞄准猎物的毒蛇,只要何垂衣敢应答的就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如果是使用寻常的蛊当然需要精血做媒介,但如果是他的本命蛊,则不需要,只不过所需的时间要长一些。
何垂衣右手搭上漠竹的脸,指尖轻轻在他下颚一划,他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什么都做过了。
武帝猛地俯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上一提,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朕不信,那种事,你肯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
萍水相逢只是你以为。
武帝眸子瞬间大睁,隐忍地甩开何垂衣的手,何垂衣突发奇想,随口问起:你想被取代吗?只要你把解药给我,我就不让蛊虫吸食漠竹的血肉。
这样,你会怎么选呢?
你威胁我?
是,不想被取代,就把解药交给我。何垂衣眉眼含笑,不带有丝毫攻击力。
何垂衣本是随口一问,并没觉得武帝会因此退步,谁知他立在原地,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挣扎当中。
皇上!贵京王看到皇帝的动作,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众目睽睽之下,武帝死盯着何垂衣,眼中充满恨意,却还是将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了一块被黄纸包裹的东西,将东西递向何垂衣。
你何垂衣怔了一瞬,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他犹豫着是否要接过,漠竹垂在他腰侧的手往下按了按,何垂衣回过神来,没有伸手。
何垂衣有些惊讶,抿嘴笑了笑,问道:皇帝,夜无书呢?
他的神情很平淡,这种平淡看在武帝眼里却带有让人窒息的力量。
武帝身体一震,脚步虚浮,往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知道夜无书?
我已经从不少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了,包括你。何垂衣记得初见时,在被押回京城的路上,武帝曾说过无书这个名字,只可惜那时何垂衣没有深思。
见他神色平淡,武帝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是晋朝的将军,如今正有
何垂衣笑着打断他,道:皇帝,你若是爱他,不如将他留在身边,何必费尽心思让找人代替他。
武帝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何垂衣道:以前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将我留在皇宫,不仅觊觎我的蛊虫,还想让我成为夜无书的替身留在你身边,包括我被逼下晋江。
武帝心头一震,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慌乱无比,脑海如大风过境般,只剩一片空白,你听谁说的?!
何垂衣性子如此猛烈,如果知道自己最初的目的,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他本以为何垂衣不记得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知道这件事只有他的心腹,他以为何垂衣不会再知道何垂衣怎么会知道呢?
他欲盖弥彰的愤怒让何垂衣失笑,你紧张什么?你放心,过去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我不会伤害他。我只是想劝告你,与其找人替他,不如待他好一些,让他留在你身边。
劝解的话,语重心长又真诚,却像一盆凉水,从武帝头顶浇了下去,他前一刻还有些惶恐的眸子瞬间被暴怒盖过,他俯身逼近,骨节泛青的手指抓住何垂衣的衣襟,声音低沉得如野兽在咆哮:你再说一遍?
何垂衣皱起眉头,皇帝,你不要得寸进尺,过往的一切我已经既往不咎,你别逼我。
既往不咎,意味以往的一切就像过眼云烟,在何垂衣心里翻不出任何风浪。
他的态度,像一把匕首,挑断了武帝心中最后的那根弦。
既往不咎?武帝垂着黑暗的眸子,深深望进何垂衣瞳孔里,朕骗了你,朕将你留在身边,拿走你的蛊,想将你变成夜无书的样子留在朕身边,朕让你在门外守了整整一晚,朕将你逼死在晋江,这些你都既往不咎?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何垂衣,他以为睚眦必报的何垂衣听到这些话会愤怒,会愤怒到想杀了他,可是,这一刻的何垂衣与他了解的人出现了偏差。
何垂衣十分平淡,平淡到冷漠,无论武帝说什么,都难以挑起他的任何情绪。
是。
你不恨朕?不想杀了朕?武帝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何垂衣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分明仰视着武帝,浑身却透着气定神闲,相比下,武帝就像一个丧失理智绝望至极的信徒,因为神没有成全他的祈祷,所以对神宣泄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在何垂衣眼里,和小丑没什么区别。
不恨。
一切,以平淡起始,就该以平淡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我考完试啦!明天回去,先找找暑假工(希望没有!我就可以早点完结开新文),呜呜呜我不想打暑假工,我就想写文,之前那个被爸妈赶着打暑假的小可爱,我来陪你了呜呜呜
第37章 付之一炬
武帝瞳孔骤缩,双腿忽然变得无力, 支撑不住上身, 连连往后踉跄几步才在贵京王的搀扶下稳住身子。
不恨?武帝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气得唇瓣都在颤抖。
依稀记得,武帝用同样的口吻质问过自己:不爱?
何垂衣的身体清瘦力气却不小, 将漠竹轻松地打横抱起, 余光往摔落在地的黄纸瞥了一眼,瞬息后移开,带着些许玩味地看向武帝。
不恨。皇帝, 那些事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早就说过, 我不是那个爱你的何垂衣,失去的东西也不能失而复得。何垂衣苦恼地叹息一声,你怎么不明白呢?
武帝煞白着脸, 看着何垂衣慢慢向自己靠近,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何垂衣会连那么点恨意都不肯分给他, 可曾经, 他的爱全是属于自己的!
自己是他的唯一,是他的所有, 是他不惜一切也要陪伴的人!凭什么因为一个乱臣贼子,就让这一切付之一炬!
解药,朕不会给你。
闻言, 何垂衣轻轻一笑,俯下身,将下巴抵在漠竹的太阳穴上,停留了片刻,笑意更深。
皇帝,以往我受的苦,就当做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何垂衣将救命之恩四字说得异常大声,人群立刻嘈杂起来,何垂衣满意地笑了笑,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托起漠竹的腰顺势往肩上一搭,一手稳住漠竹的身体,一手将腰间悬挂的长笛扯下来,他的动作很粗暴,扯下长笛的力道把腰带都往下拽了两分。围在周边的士兵正在低声讨论皇上是巫蛊族族人救命恩人这一事,垂在何垂衣后腰的手悄悄将腰带往上提了一提。
众人对此一无所觉,却恰恰落进了钟小石眼里。
钟小石失去束缚,站在何垂衣后方,素来展现着懵懂年少的眸子这时看上去无比的低沉。
长笛材质很好,光滑顺手,笛身雕琢着藤蔓一样的叶子,从笛口一直往下蔓延,尾部还坠着一条穗子。
何垂衣将长笛把玩在指尖,神色漫不经心,几只肉眼难辨的蛊虫从他袖口飞快遛进长笛中,少时,长笛中的蛊虫又尽数回到何垂衣袖口里。
你的东西,还给你。他抬手,将长笛掷向武帝。
武帝睁大瞳孔,眼神随着长笛在空中划过的弧度移动,在一瞬间,与何垂衣置身在滚滚晋江时的画面重叠。
赤红的身影立在大雪中,吹了一阵笛音,将长笛掷向自己。
还给你了。
与那日不同的是,长笛落在雪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长笛坠地瞬间,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紧接着,它反射性地往上弹了几寸,在空中四分五裂,碎块四处飞溅。
那道撕裂的声音拉扯着武帝的理智,随着乱溅的碎块,武帝仅存的理智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他像被人施法定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满地狼藉,双手向外伸着,五指张开,正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人群也变得寂静下来。
何垂衣没将多余的视线浪费在他身上,侧过头,看向地面被黄纸包裹着的解药,挑唇一笑,你的东西,我不会拿。
掷地有声的话语,清晰而又坚定地传入武帝耳朵里,像不堪折磨的虫子,上蹿下跳地撕咬着他的耳膜,其他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长笛被摔碎的声音在不停循环。
随着何垂衣话音落下,如黑云一般笼罩地面的蛊虫腾起,卷起黄纸,一层一层将它淹没,如那根箭矢一般,瞬间就化成齑粉。
武帝的呼吸在这刹那被人掐散,漆黑的眸子像被抽走了光芒,变成了永无天日的混沌之地,没人想走进他的眼里。
武帝像具行尸走肉,没有丝毫生气,贵京王踌躇不前,不敢靠近武帝,更不敢靠近何垂衣。
何垂衣冷漠地偏过头,对钟小石道:钟小石,我们走。
钟小石点了点头,捡起漠竹掉落在地面的飞禽九节鞭,快步跟在何垂衣身后。

分卷(29)
蛊虫的厉害之处就算他们没见过,也至少听说过,随着何垂衣三人的靠近,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后退远离他们。
何垂衣如入无人之境,目不斜视地与僵硬在原地武帝擦肩而过,身旁围绕的蛊虫纷纷向后靠拢,避开武帝。
而垂衣,始终都从容不迫。
他像足底生风,每走一步都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气息,哪怕如今四面楚歌,他也安之若素。
你就这么离开,不怕他死了吗。
喑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何垂衣的身形一顿,不劳你费心。
你能逃得多远?
何垂衣眼神一厉,旋即又散去。
皇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救了我这个罪人,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我们离开,你该怎么向你的子民交代。
站在武帝对面的贵京王惊恐地睁大双眼,大步上前扶着武帝,皇上,你
剩下的话,在武帝阴鸷地抬起眼帘后,咽了下去。
贵京王是留在武帝身边唯一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他与武帝的关系不像外界想得那么好,也不如外界想得那么坏。
他见过了武帝备受煎熬的模样,也见过了武帝风光无限的日子。可以说,他陪武帝度过了半生,可是,他从未见过现在的武帝。
紫金衮服的男人伏着上身,嘴边流下一条血线,微张苍白的唇不断地喘息,让难以置信的是,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流出了两道清晰的泪痕,从脸颊直直没入下巴。
贵京王只觉得头皮发麻,忙用身体为他遮住其他人的视线,心中的震撼却无法言喻。
就算是这样,朕也不后悔。武帝发狠似的说,抬手狠狠抹去嘴边鲜血,却碰到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东西。他的手猛地一滞,不敢相信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将手掌上混着眼泪的腥红放到眼前来,心脏蓦地被人一握,胸腔里翻涌的洪水冲进大脑,让他两片唇瓣难以遏止地颤抖起来。
何垂衣顿在原地却没回头,他埋头低笑几声。
皇帝,如果不知道我只是夜无书的替身,或许我还会感激你。这些话,对夜无书说吧,看在以往的情分的上,我奉劝你,不要再纠缠不休了,下回遇见你,我真的不会再留情。
说罢,何垂衣朝前走去,一位手持银弓的将军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何垂衣不悦地皱起眉头,弧度不大,几乎发现不了。
让开。
银弓将军凝眉看着他,右手攥紧弓箭,声音稳若磐石:若不是皇上拦住我,你早该死在逃往晋江的路上。
你想要我感谢他不成?
皇上抛却百年仇怨,将你留在皇宫,给你一个栖身之所,这本身就是恩。
何垂衣无奈地叹了声气,我可曾求他收留我?
他不让路,何垂衣便绕过他。
眼见何垂衣三人离开包围圈,众多士兵面面相觑,没有武帝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道远去的足音,仿佛就在耳边,清晰到让人厌恶。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无书的替身,你会感激我吗?
感激?
他要的不是感激!他要何垂衣属于自己!
只属于自己!
踩着泥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每远一步,都像拉着武帝的眼皮往下拽,他强撑着疲惫,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想让眼底变成一片黑暗。
如果,这次闭上了眼睛,他就再也找不回那道刺眼的光线了。
别睡!别睡
叫住他!我了解他,我有办法留住他,千万、千万不能闭眼。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已变成一片混沌。
武岳
武帝紧紧抓住贵京王的衣服,是不是你?
臣在!是臣是贵京王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着武帝,将剧烈颤抖的右手放到武帝面前,皇上?
你在哪里?朕看
皇上!贵京王陡然拔高了声线,您太累了。
来人,护送皇上回永全寺。皇上您休息片刻。
他镇定地下达命令,架住武帝身体的手却颤抖不已。
原来,皇上为了救何垂衣,真的吃下了兄长准备的毒药!
王爷!一位士兵抱拳跪上前,大义凛然地说:那人可是巫蛊族的族人,若让他离开雪竹镇,晋朝的颜面何存!皇上的颜面何存!
银弓将军朝渐渐失去知觉的武帝看去,抿了抿嘴,抱拳跪下:臣请求带兵,将罪族后裔就地处决。
贵京王背起昏睡过去的武帝,沉默地看了片刻,点头道:准。
本王护送皇上回永全寺,至于你们,无论追杀何垂衣的结果如何,都切记不能将今日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明白吗?
士兵问道:那这家店?
烧了。
远离了武帝所在的地方,何垂衣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将蛊虫收回,随后将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转身,二话不说拉着钟小石就离开。
哎!疼!
漠竹大喊一声,揉了揉摔疼的腰,正想指责何垂衣,一抬头发现何垂衣压根没等他,拉着钟小石就走了。
你怎么过河拆桥,等等我!他突地一下爬起来,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钟小石茫然地被何垂衣牵走,往前探了探身子,看到正何垂衣抿着嘴,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漠竹莫名其妙地瞪了何垂衣一眼,自己将背后那截箭头□□,方才何垂衣用蛊虫为他疗伤,倒是没流血了。
他没急着追上去,停在原地,探究地看了看箭头上残留的血痕,有些发污,分明是已经中毒了。
漠竹不禁扬眉一笑,幸亏善业那秃驴没骗我,不然今天真得交待在这里。
不过,自己从钟公公那里得知武帝向贵京王下达的命令后,立刻去找了善业那秃驴,那秃驴居然早有预料,竟然轻轻松松将解药给了自己,让自己事先服下,他居然不问原因就背叛皇帝?不怕狗皇帝抄了他的老巢?
还不走,愣着做什么?何垂衣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正环抱双臂,不冷不热地看着漠竹。
漠竹随手扔了箭头,一张脸笑开了花,你生气了?
何垂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帝这次是趁冲着你来的?
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三人脸色具是一变。
钟小石:他们追来了?
狗皇帝变卦了?漠竹道
他又没承诺过不抓我们。
何垂衣淡淡地收回视线:他就算承诺了放我们走,我也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捶捶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啊啊啊怎么办,感觉渣皇好可怜啊,但他自作自受!呜呜呜自作自受!
明天要去找找暑假工,更新可能就不太确定了,尽量更!实在更不了的话,九点会在评论区请个假。
日常表白你们~
第38章 义无反顾
何垂衣牵起嘴角,笑容既轻蔑又讽刺。
后方脚步声越来越近, 钟小石低沉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游走, 眸中冷冽一闪而过, 此刻几人均未察觉。
垂衣,我们双手难敌四拳, 趁镇里还有百姓牵制他们不敢放箭, 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如果只有自己和漠竹在,摆平追兵应该不在话下,如今多了一个钟小石, 只能落荒而逃了。
漠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横了钟小石一眼, 不要说我们,是你双手不敌四拳。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和何垂衣能怕他们?
钟小石黯然地垂下眸子, 低低地说:垂衣,对不起, 我连累你了。
何垂衣瞪了漠竹一眼, 对钟小石道:你告诉我真相, 怎么能算连累我?别多想, 赶紧走吧。
说罢,他走到漠竹身边, 看了看漠竹背后的伤口,别说他,你现在都自身难保。
漠竹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头, 何垂衣伸出手指了指着他,正色道:漠竹,这笔账,我们离开了好好算。
谁知漠竹听后不怒反笑,佯装不解地问:狗皇帝这么对你,你都不放在心上,我就瞒了你一件事,这件事还与你无关,你和我算什么账?
何垂衣如何不知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我不和你算账,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垂衣走向钟小石,我们走。
见他真的要离开,漠竹着急了,大喊道:诶!别!算!你想算就算!爱怎么算就怎么算,一次算个够本成不成!等等我啊!
他轻功了得,哪里需要何垂衣等他,才每走几步,漠竹就追到了身后。
何垂衣神情有所好转,他却轻笑着将脸凑到何垂衣耳边,语气轻佻地说:毕竟,我们那种事都做过了。
说这句话时,他刻意让钟小石听到,眼神透过何垂衣的青丝直直看着钟小石。
何垂衣脸一黑。
还说什么萍水相逢只是你以为,我俩不是萍水相逢是什么?还说让我取代他?何垂衣,你怎么能这么肉麻!
钟小石咬紧牙关,脸色铁青。
看到钟小石的脸色,漠竹满意地笑了笑,得寸进尺地将手搭上何垂衣的肩膀,手臂一碰上,一道钻心的疼痛就传了过来,啊!
漠竹恼火地皱着眉头,就见一只红色的蛊虫从何垂衣脖颈爬进了衣服里。
你的本命蛊怎么乱蜇人。
它乐意。
两人悠闲地你嘲我讽,全然不将追兵当一回事儿。
钟小石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想起了何垂衣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我只把你当做救命恩人,只把你对我的好当做施舍而不是报恩,或许这样,我才会把你当成对等的男人看待。
对等的男人?只有漠竹才是吗?
所以何垂衣可以信赖他、为他生气、和他打闹,自己无论多么努力,在何垂衣眼里,都是个报恩的人。
他所知道的何垂衣,在谁的身边会像现在一样轻松、肆意,畅所欲言?
在皇帝身边,何垂衣都不曾这样过。
身后追兵紧追不舍,三人的步子也跟着快了起来。
就在这时,钟小石忽然停下,对二人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吧。
何垂衣眉头一皱,分头行动?
漠竹也跟着看了过去,怎么个分头行动法儿?
钟小石神情凝重起来,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们三人中,我不会武功,甚至连轻功都不会。漠大哥又受了伤,垂衣的蛊虫再厉害,也不能抵挡千军万马。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和漠大哥一起走,垂衣单独行动。朝廷的兵马肯定是冲着垂衣去的,只要我们不拖累他,他想离开很容易,到时候我们就在镇外会合,你们觉得如何?
听完,墨竹看向何垂衣,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何垂衣低头思寸片刻,点头:可行,我先出去将他们引开,之后我们在镇外会合,如果一炷香之后你们没有出去,我会立刻闯进来。
既然何垂衣同意了,漠竹也无话可说,尽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也别无他法。
三人出了巷口,就分道扬镳。
何垂衣走向追兵来的那一方,漠竹两人便向另一方走去。
何垂衣的身手并不低,只是习惯了常年依赖蛊虫,他独自一人想离开雪竹镇是轻而易举的事。
漠竹手枕着后脑,慵懒地看了钟小石一眼。
你特地让我和他分开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钟小石轻声一笑,你既然知道,还让我如愿做什么?
只不过想看看你想做什么罢了,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何垂衣的事情。
那你就不怕我会伤害你吗?
漠竹嗤笑一声,道:就凭你的鬼点子,能伤到我?即便你能伤到,也不至于把自己都搭进去吧。
钟小石笑叹一声,鞭子还给你。
漠竹一把接过他扔过来的鞭子,笑了笑,多谢。危急关头,我兴许还会救你一命。
那便多谢了。
果不其然,随着何垂衣的离开,身后追兵骤减,就算漠竹受伤,要从他们手里逃脱也易如反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钟小石往后边看了看,问道:你三弟可告诉过你,这沧海笛他是从何处寻来?
漠竹不明所以道:南方。
钟小石轻勾嘴角,眼神一片浓墨,南方是巫蛊族的旧址。俗话说,毒蛇出没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蛊虫恐怕也不例外。同样的,有解蛊毒的东西,必然也有对付养蛊人的东西。你觉得沧海笛消失这么多年,拥有他的人,会不防着他落入巫蛊族人的手里吗?
漠竹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担心有人会在沧海笛里动手脚,漠大哥,我不能和你走,我要回去找垂衣。
说罢,他转身就向后走,漠竹神情晦暗不明,突然大喊道:站住!
漠大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漠竹打量着他,印证了那句关心则乱,他道:你回去找他?你想去送死吗?
可是
别可是了,你现在立刻离开,出镇以后如果他还在就让回来找我,如果不在
如果不在?钟小石问道。
漠竹将飞禽九节鞭扔给他,鞭子把手里有一只虎哨,如果他还没有出去,你就吹虎哨。
钟小石担忧道:你怎么听得见呢?

分卷(30)
这是阴风寨的独门暗器,只要它一响,方圆几百里的飞禽走兽都会跟着呼啸起来。我不跟你废话,你快走,我先回去看看!
好!漠大哥你千万小心。钟小石目视着漠竹离开,等他视线消失在眼中,脸上的神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冷冷勾着嘴角,歪头瞧了瞧九节鞭,想将它随手一扔,抬起手的瞬间又顿了下来。
他自言自语道:留着它,说不定还有用处。
钟小石畅通无阻地离开了雪竹镇。
雪竹镇不比罗州城,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镇口,他往前走了不到三丈,一身赤红的何垂衣便现了身。
何垂衣身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他右手攥着沧海笛,眼眸深邃地看着钟小石身后,问道:漠竹呢?
钟小石扬了扬手上的飞禽九节鞭,漠大哥还在镇子里,他担心你无法顺利脱身,就在暗中守着。
他为何把鞭子交给你?何垂衣蹙眉问道。
钟小石掰开把手,露出里面的一截虎哨,道:他说,如果你在的话,就吹响这里面的哨子,他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嘴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语气意味不明:他就会立刻出来。
何垂衣不疑有他,点头道:那你快吹,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钟小石却道:漠大哥让我们先走,往南方走,到时候他会追上我们。
何垂衣眉头越皱越深,你先吹。
好。
钟小石将虎哨放到唇边,轻轻一吹,一道犹如虎啸的声音像水波一般,一道一道向外蔓延 ,犹如千军万马伏地而行,那般波澜壮阔。
虎啸声所到之处,飞禽走兽皆发出惧怕颤抖的吼叫声,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故地将天空拉得昏暗了一些,就像人间飞沙走石,江河倒灌,人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灭亡。
这道声音拉扯着何垂衣的心弦,心里的那根筋忽然紧紧绷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神情一凝,对钟小石道:你听他的话,赶紧离开,我再等一等。
钟小石瞳孔一散,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钟小石!我能自己脱身,你不能!赶快走!
禽兽惧怕的吼叫声让何垂衣心中慌乱,语气不自觉地凌厉了几分,钟小石眸子猛地一红,轻咬着下唇,垂下头,眼里逐渐被不甘布满。
漠大哥不识路,说不定已经从其他地方离开了,我陪你再等两刻钟,他如果不来,我们就先走,漠大哥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的。钟小石几乎祈求地看着何垂衣,直到何垂衣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听到四周响起的吼叫声,漠竹脸色一白,他走出黑暗的角落,眼神犀利地看着追兵的方向,骂道:何垂衣若有个三长两短,狗皇帝,老子要你夷灭三族!
他下意识地摸向的腰间,却摸了个空,神情顿时更难看,骂了一声,随处找了根趁手的武器,拔腿就往追兵的方向跑。
可他不知道,那里没有何垂衣,何垂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工找到了(拒绝!)下午到晚上十点我想码字我不想上班我想和你们交流哭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差点忘了,谢谢初云仔儿的同人图,竹竹敲可爱!!!!我真的超级喜欢!!!
爱你啊!亲亲抱抱举高高!举高高!
第39章 满口胡言
檀越将军!
追捕何垂衣三人的晋兵听到飞禽走兽的声音全部停住了脚步。
被称作檀越将军的男人握紧手里的银弓,眉头紧锁, 神情凝重地看向前方。
万兽咆哮, 事有蹊跷。檀越呢喃道。
那我们还追不追?士兵问道。
追!
一声令下, 数人蜂拥上前,突然!疾风迎面刮来, 檀越气息一凌, 抬起弓箭压在身旁几人的胸膛上,将他们纷纷往后挡去,同时, 一根木棍从前方飞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如闪电一般直击檀越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檀越未持弓的左手一把横到面前,他眼神极其锐利, 在木棍逼近双眼之时,竟徒手抓住了木棍的前端。
木棍锋利的边沿将他手心划破数道痕迹, 流出丝丝鲜血才姑且停了下来。
有刺客?!晋兵握紧刀剑, 神色警惕地朝前张望。
就在此时, 人群前方, 一身道袍的男子施施然走来。
他像是瞬息之间出现在众人面前,突然掀起的狂风吹得他道袍猎猎, 周边野兽声四起,给他的身影添上几分神秘的色彩,明明晋兵人多势众, 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漠竹的身影如鬼魅一般,不远不近地停在众人面前。
他的神情庄重而肃穆,一双盛着淡淡杀意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众人,道袍被吹得哗哗作响,松散束在脑后的墨发被吹得乱舞,时而飘到眼前,遮挡着视线。
何垂衣呢?他阴冷的眸子在晋兵之间流转,却始终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身影。
晋兵的战袍是青黑色,倘若何垂衣混在其中应该十分显眼才是。
檀越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看到漠竹出现,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往左右两边都看了看,漠竹主动现身,何垂衣也该在此地才是。
我问你们,何垂衣在哪里。漠竹耐心被耗尽,直接闪身上前,右手成鹰爪状抓向檀越。
檀越反应极快,回手将弓箭抵上,奈何漠竹身形太快,他只看到眼前光影一闪,脖颈已被人拿捏在掌中。
将军!
保护将军!
檀越被捉拿,晋兵自乱阵脚。
漠竹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双眼血红,何垂衣在哪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像野兽的闷吼,檀越命悬一线却丝毫不慌张,趁漠竹分神,大喊道:包围!
晋兵群龙无首,听到檀越的声音后几乎毫不迟疑地动身,将漠竹团团围住。
转眼间,漠竹就成了腹背受敌,他脸色一暗,手指猛然用力,檀越被掐断呼吸,脸涨成猪肝色,眼神却不显丝毫害怕。
别、别让他逃、逃走有他在何、何垂衣一定、一定会回来
檀越断断续续地说,众人踌躇不敢上前,漠竹闻言猛地一怔,眼中戾气横生,怒问:你什么意思?
檀越咳了一口鲜血出来,斜了漠竹一眼,语气轻淡地说:你方才问我,何垂衣在哪,他身手不低又有蛊虫加持,将我们引过来之后,就脱身离开咳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
漠竹一听,瞬间目眦尽裂,他死咬着牙关,双目更红几分,钟、小、石!
滔天怒火掀来的同时,漠竹心底竟出乎意料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何垂衣已经安全脱身。
不用管我,抓住他!檀越怒喝一声,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晋兵齐齐举刀涌向漠竹。在狭小的空间内,漠竹没了武器,又无法舒展身手,等待他的,是万刀凌迟。
没想到老子英明一世,居然栽在一只小狐狸手里。
可奇怪的是,他不后悔。
他竟然觉得,钟小石说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万一有人在沧海笛里动了手脚呢?
自己亲眼来看看,也安心多了。
雪竹镇外,何垂衣两人隐匿于树梢,距吹响虎哨已有一刻钟,那条通向雪竹镇的路依旧空无一人。
时间越久,何垂衣额头冷汗便越多。
他知道漠竹身手不差,但他不久前才受伤,毒素进入体内也不知是否完全根除,再加上晋兵人多势众他又没了武器,若真与晋兵碰上,漠竹恐怕讨不了好的。
不行,我要回去一趟。
钟小石垂首不知在思索什么,脸色有些发白,听到何垂衣的声音,他身体忽然颤了颤,坚决地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回去!
他过激的反应让何垂衣眉心一皱,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漠竹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钟小石神情木然道:他说让我见到你就吹虎哨,还说让我们先往南边走。
何垂衣这才后知后觉,脸色顿时一白,握紧沧海笛的手指泛青,气得浑身颤抖不已,他一扬手,将钟小石掀翻在地,用沧海笛抵着钟小石的喉咙,神情龟裂,想知道我离开与否,他大可自己前来,他的轻功可比你快得不是一点半点。钟小石,你在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又短小。
兼职还算轻松,但不能摸鱼码字呜呜
捶捶对钟小石其实没有过多的感情,他再作的话,捶捶有很大的可能会不计情面杀了他,先给小石哥哥点根蜡,他追求人的方式真的太不光彩了!(我竟然有点想渣皇了)
祈祷竹竹安然无恙
晚安~
第40章 走投无路
沧海笛深深抵着喉咙,冰凉的触感仿佛是把锋利的匕首, 刀尖戳破喉咙, 鲜血流进肺腑, 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与倦意让钟小石全身无力,无法动弹分毫。
何垂衣揪起他的衣襟, 眼神凌厉陌生, 怒吼道:你说话!
钟小石怔怔地看着他,眼眶蓦然一红,水雾逐渐蔓延整个瞳孔,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让独得何垂衣垂爱的人消失。
说什么?
尽管他风轻云淡的口气与外表毫不相符, 仍然倔强地表露着自己一触即破的伪装。
何垂衣眼眸骤缩,苍白的五指握紧沧海笛,竟慢慢颤抖起来, 一字一顿地说:钟小石,他救了你, 他救了你!
他的话仿佛戳到了钟小石的痛点, 钟小石眼泪瞬间决堤, 用通红的双眼看着何垂衣, 顺着何垂衣的手势慢慢将唇瓣向他靠拢,垂衣, 你也救了我,让我报答你?
钟小石如魔怔了一般,眼里只有那两片因愤怒而颤抖的唇瓣。
只要你想要, 我什么都给你。忽然的口干舌燥让他吞咽着口水,不断地向何垂衣靠近,他垂涎已久的美味就在眼前,只要靠近、再靠近,就变得唾手可得。
何垂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冷漠得像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钟小石的脸近在眼前,他才不咸不淡地问:你想要的,也是这个?
毫无温度的声音似乎从云端飘落而下,化作凝成冰块的碎雪砸在钟小石的心上,那一瞬间,从心底腾起的恐慌让钟小石心跳骤停,他好像看到了小丑一样的武帝,而自己正被何垂衣归类为武帝一样的小丑。
不,不止,至少武帝得到过何垂衣,而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曾让何垂衣正眼相待。
钟小石动作猛地一僵,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抬眼去看何垂衣的脸,果然是他想象中居高临下的鄙夷,面对这样的何垂衣比让他五马分尸还要难受。
垂衣,不、不是他惊醒似的,身体向后撤,何垂衣却将他制止,挑起一边唇角,冷笑道:你不是想要吗?告诉我漠竹究竟在哪里,我给你。
事后,又叹息似的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是红颜祸水,呵。钟小石,你最好祈祷漠竹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否则他低头,看了看钟小石横在身下都双腿,冷冷一笑,不该是你的东西,我会全部拿回来。
何垂衣早该想到钟小石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在罗州城时,他明知是皇帝让自己治好了他的腿,却还是要将皇帝置于死地,何垂衣早该想到的!
可何垂衣忘了,正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才会做出这些事。
钟小石彻底慌了手脚,眼泪不停从脸颊滑落,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
那就告诉我,漠竹究竟在哪里,你究竟瞒着我做了什么!
漠大哥让我来找你,如果没看到你就吹响虎哨,他说到这里,他抬头咬唇看了何垂衣一眼,他就会回去找你。
何垂衣神情一暗,眼神阴翳无比,抵在钟小石喉间的沧海笛更进几分,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两声,叹息道:钟小石,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垂衣,我、我只是
闭嘴!何垂衣松开抵住他喉咙的沧海笛,从他身上站了起来,神情回归漠然,其中还带着几分厌恶,钟小石,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罢,何垂衣走向雪竹镇入口,再也不看身后钟小石一眼。
他转身前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刺痛了钟小石的双眼,钟小石颓然地躺在地面,像一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偏过头,看着何垂衣离开的背影,一股莫大的恐慌灭顶而来,自己好像再也没机会接近这个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
可惜,何垂衣听不见。
何垂衣心中惴惴不安,漠竹身负重伤,如果与晋朝的人硬碰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自己如今前去已经赶不及,于是何垂衣将沧海笛横到唇边,轻轻吹响,蛊虫顺着长辫爬下,落入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向雪竹镇爬去。
本命蛊吸食了漠竹的血肉,能比自己先找到漠竹的确切位置。
沧海玉笛三番两次受到热气,一道若有似无的轻烟从笛口飘出,这道气味,何垂衣十分熟悉。
这是师父临死前,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等何垂衣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他愤怒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四肢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他强撑意识回头看了钟小石一眼,眼中是触目惊心的愤怒。紧接着,连意识都陷入一片混沌。
他憎恶极了这道气味,他的师父,便因此物昏迷继而丧命。
钟小石眼睁睁地看着何垂衣倒下,眼中出现片刻茫然,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分外明亮,垂衣!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跑到何垂衣身边,将他抱起,担忧地问:垂衣?
何垂衣双眼紧闭,眉头在昏睡中也紧紧皱起,似乎想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钟小石慌了神,拍了拍何垂衣的脸,凑近时,闻到一股十分怪异的气味,他脸色突变,拿起何垂衣摔落在地的沧海笛,放到鼻下,果不其然,这股气味就是从沧海笛中传来!

分卷(31)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钟小石脸色极为不佳,他将何垂衣打横抱起,脸上泪痕已干。
少年抱着赤衣男子,在雪竹镇稍稍停留了片刻。少年看着雪竹镇的入口,眼神逐渐阴沉下去,随后,他转身离开,途中经过掉落在地的九节鞭,他愣了一瞬,还是捡在了手中。
何垂衣除却昏睡不醒,身体没有任何异样,钟小石暂时放下心来,他一路向南方走,这种毒产自南方,解药也必定在南方。
不久后,前方迎面走来了几位穿着与漠竹相似的男子,钟小石忙带何垂衣躲进暗处。
只听为首的少年道:刚才的虎哨是大当家的,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吹呢。
旁人附和道:是啊!虎哨是阴风寨的独门暗器,说白了就是求援用的,大当家以前就算命悬一线都不肯用,看来这回是遇到更大的麻烦了。
漠小阡,这回大当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漠江交待。
漠小阡瞬间跳脚:大哥能出什么事?
旁人幽幽地说:你可别忘了,大当家先前已经受了伤,他武功再高也不能以一敌百,这回你耍性子使唤我们跟你走,大当家要有个什么事
呸呸!我大哥武功盖世,能出什么事儿?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你是
漠小阡你什么狗记性,大当家的就是因为救他才受了伤。
漠小阡恍然大悟,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怀里抱着大哥的小情儿,手里还攥着大哥的武器飞禽九节鞭。
说时迟那时快,漠小阡虽年纪轻轻但不愧为阴风寨的三当家,他一个闪身就从原地消失,钟小石只觉得眼前一黑,怀中顿时一空,他大喊一声:垂衣!
随着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钟小石痛苦地哀嚎一声,身体连连向后摔去,接连几声巨响后,钟小石背部撞上一棵大树才堪堪停了下来。
漠小阡神情肃杀地收回腿,轻松地抱起何垂衣,搭在自己的肩上,随后慢慢向钟小石走去。随着他的靠近,钟小石不由自主地贴紧树身,他揉着胸口,只觉得喘气都十分困难,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脚给踹移了位。
且慢!钟小石大喊一声。
可他失算了,要是换作阴风寨其他人还能听他说说,漠小阡压根不吃这套,就算要听也得等自己泄气之后。
他站在钟小石面前,居高临下,根本不给钟小石说话的机会,一脚狠狠地踹了上去,钟小石哇的一声吐出满口鲜血。
我问你,这根鞭子哪来的?
虽然他在问问题,却丝毫没给钟小石回答的机会。
啊!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钟小石痛苦地大叫一声,一张清秀的脸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
我问你,我大哥在哪里?
他在一条腿带着劲风迎面扫来,钟小石终止了话锋,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挡住脸,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他睁开眼,发现漠小阡被他身后的人拦住了。
漠小阡!这不是审问敌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经得住你这么踢?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边说着,旁人蹲下身,往钟小石嘴里扔了一颗药丸,将他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问:公子,他脾气不好,我们大当家究竟在哪里?飞禽九节鞭又为何在你手里。
漠小阡冷哼一声,加了一句:还有这个人,为何会昏迷不醒,为何会和你在一起。
钟小石闭上眼睛喘了几口粗气,等肺腑里的疼痛慢慢缓解,才道:方才吹响虎哨的人是我,你们大当家的很安全。
安全?那为何要让你吹虎哨?
何垂衣中了沧海笛里的毒,一直昏睡不醒,而且这种毒只对巫蛊管用,漠大哥知道你们已经离开就让我吹虎哨,在此地等你们。
毒?漠小阡与旁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了不少,是那个姓夜的干的?
旁人叹息地说:沧海笛曾被他抢去,不是他还有谁?
钟小石垂着眼帘不作声,直到漠小阡又问:然后呢?他人呢?想让我们做什么?
漠大哥追杀皇帝去了永全寺,他让你们带何垂衣前往南方寻求解药。钟小石神色镇定,丝毫不像弄虚作假之态。
漠小阡狐疑地问:他为何要追杀皇帝?
这钟小石看了一眼他肩上的何垂衣,与他有关。
漠小阡了然地点点头,但也不笨,旋即就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钟小石早有准备,他看着九节鞭,胸有成竹地说:就凭这条鞭子。如果不是漠大哥亲手给我,我根本不可能从他手里拿走。
听后,漠小阡仍有疑虑,旁人将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当家很宝贝这根鞭子,平日里根本不离身,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绝不可能将九节鞭交给旁人。
漠小阡听后,不甘愿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双更,我这个弟弟,这么多天玩脱了。
第41章 僧有他无
武帝意识回笼时,感觉眼睛上覆盖着重物, 他几番尝试睁开, 皆以失败告终。
耳边吹来一道清风, 伴随着窗户咿呀地晃了一声。
皇上?钟公公满脸倦容地坐在榻边,见武帝动了动身子立即上前托住他的背部。
武帝抿了抿干裂的唇瓣, 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燃烧着, 钟公公不愧在他身边服侍了十八年之久,将他扶起,便转身倒了一杯温茶。
武帝用手抚向眼睛, 摸到一层布,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皇上, 喝点水。
武帝接过,仰头喝了半口。
润了润喉咙,才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钟公公道:回皇上, 这是永全寺。
朕的眼睛
善业方丈说两个时辰不见光就能恢复。
武帝半勾起唇角,轻哂道:有这么简单?
钟公公欲言又止地看着武帝, 想说什么却不敢。他能说什么?说自己背叛了皇上?将信纸交给了身为刺客的漠竹?
钟公公。武帝喊了一声。
老奴在。
可有何垂衣的消息?
皇上, 钟公公声音哽咽起来, 放了他吧, 他不会回来了。
武帝坐在榻上,佝偻着双肩, 神态看上去有些颓然。
朕知道,我知道。
那您
朕狠不下心杀他,更加留不住他, 但是,朕说过,就算是影子朕也只要他。朕还有办法,让他回来。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却让钟公公在一瞬间老泪纵横,他从未想到,皇上会因为一个何垂衣疯魔到这种程度。
两人没发现的是,一道身影正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
善业静立在门外,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一双深邃的凤眼低垂着,整个人看上去竟有几分黯然。
片刻后,他推门而入,神态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淡漠。
善业方丈。钟公公喊了一声。
善业向他点了点头,道:贫僧有要事与皇上相商,还请钟公公回避一下。
钟公公倒不担心善业会伤害武帝,回身将茶杯放回原位,便离开了房间。
钟公公离开后,善业慢慢踱步到榻边,半眯起眸子,打量着武帝苍白的面孔。
武弟,气急攻心是中此毒后的大忌,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龙颜震怒到这个地步?
与你无关。
善业挑唇一笑,伸手在武帝眼睛上轻轻碰了一下,怎么会与我无关?如果不是我,你这次的计谋应该会很成功,不仅除掉了漠竹,还能抓住何垂衣。
你什么意思?武帝脸色变了一变,用力地挥开他的手。
善业眼神一冷,目光停在自己被挥开的手背上。
意思就是,你问我拿了毒药,我转头又将解药给了漠竹。
武帝身形一震,却没有善业想象中的怒发冲冠。
他不禁努了努嘴,果不其然,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挑起他的情绪。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冷漠。
你不怪我?
怪你?武帝唇角轻勾起,有些意味不明,可惜他眼睛上蒙着黑布,让人无法得知他眼里的情绪。
善业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隐约有些恼怒,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朕觉得可笑。父皇说,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任何人都是不能信任的,所以朕的身边从来不允许出现其他人。而夜无书,是他们唯一允许留在朕身边的外人。可是呢,从朕登基以来,背叛朕的,全都是朕从未提防过的人。
背叛?善业端起的风轻云淡彻底消失,他将眸子合上,片刻后又睁开,眼底竟变成了血红一片,我何曾背叛过你?你扪心自问,为了保住你的皇位和性命,我做得难道比夜无书少吗?可结果呢?夜无书得到是什么?我得到的是什么?就因为我有一位意图谋反的父亲?
武帝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看着善业,你该得到什么?他低头,讽刺地笑了一声,口气暧昧地说:你该得到的,难道是朕吗?
讽刺的笑声犹如毒针深深扎进善业的心脏里,他俯身提起武帝的衣襟,被怒火浸满的眸子紧盯着武帝,歇斯底里地说:我不该吗?我比夜无书做得少吗?凭什么你那么爱他?凭什么你那么纵容他?我呢?你铲除内乱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出家,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连一个影子,你都肯为他死?
武帝任由他拖拽,没有丝毫挣扎的动作,听他说完,嗤鼻一笑:凭什么?你问朕凭什么?你虽是皇叔收养的孩子,皇叔却将你视如己出,而你呢?向朕泄露他造反的密谋、帮朕捉拿他、替朕给他下毒,你说,这样心狠手辣的你,朕信得过吗?
善业如遭当头一棒,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神情几乎狰狞起来,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朕?为了朕你就可以欺师灭祖,若以后为了其他人要取朕的性命呢?善业不,武戟,你非要听朕亲口说出来吗?
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形成一束余晖打在武帝的脸上。
他就像是一位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盲人,唇边忽然裂开一道怜悯的笑容,善业见后惶恐地向后退去,闭嘴!你闭嘴!
不想听?武帝轻笑起来,用一种慈悲的口气说:朕偏不。
自从登基以后,朕再没信过你。
善业面部肌肉颤抖着,铁青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他如毒蛇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武帝,恨不能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
来,你不是想得到朕吗?只要朕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不知道你是谁了,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善业瞳孔骤缩,像惧怕这个恶魔,身体向后倒退几步,他看着武帝的脸,可怕的心跳声仿佛在耳畔响起,沉沉地喘息许久,才镇定下来。
双手合十在胸前结印,直到心里的波澜烟消云散,他才睁开双眼。
那我又会成为谁的影子?夜无书?还是何垂衣?
直到看见武帝脸色一变,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武弟,我好像还未提醒过你,你的毒虽没有解药,却还有办法解开。
武帝一动不动地抿着唇,没有其他反应。
你就不好奇?善业扬眉笑道。
武帝仍然不为所动,善业便自顾自地说:能解你的毒的人,是这世间唯一的一个人。
他莞尔一笑,继续道:也是巫蛊族最后的族人。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武帝绷起的下巴,转身优哉游哉地离开了房间。
武帝垂首,用手抚向眼睛,这个动作僵持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嗟叹道:那又如何?
感受着脸上的余晖,他凭着感觉,将头仰向窗户,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武帝怔了怔,进
王爷,檀越将军让人来报信了。
贵京王推门的手愣了一瞬,眼神往门内瞟了一眼,这边说。
就这么说。武帝出声阻止了贵京王的行动。
是。贵京王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据信中说,何公公与纳银犯人钟小石从雪竹镇中逃脱,至今不知所踪;阴风寨大当家独自闯入我军包围圈,身中数刀伤势致命,却凭借一身绝无仅有的轻功从檀越将军手下遁逃。不过他伤势太重血流不止,沿途都有痕迹,檀越将军正在亲自带人追捕,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捉拿归案。
贵京王点了点头,让檀越继续追捕,何公公两人也不能放过。
外面沉默了片刻,报信的人问:那是否生死不论?
房间内武帝没有说话,贵京王却了然于心,苦笑道:只能活捉。
是,属下告退。
片刻后,贵京王推门而入,武帝还是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神情平淡至极。
皇上。
你做得很好。
贵京王半跪在榻边,垂首恭敬地说:皇上请暂时在永全寺修养,您受伤的消息绝不能被别人知道。另外,臣不久前已经收到夜将军的消息,他要从南方赶回来,信中还提到巫蛊族后人是否已死?
漠小阡带着昏迷不醒的何垂衣没时间与漠江等人会合,在当日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南方,好在阴风寨情报网十分广泛强大,他们已经知道了夜无书的行踪,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夜无书怎么才肯交出解药。

分卷(32)
漠小阡骑马走在前面,神色有些暗沉,身后一人御马追上他,疑惑地问:钟小石为何不跟我们走?他难道不怕被朝廷的人抓住吗?
管他的,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的死活我也管不着。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毒危害,要是来不及了,我回去该怎么和大哥交待。
漠小阡,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啊!漠小阡苦恼地嚎叫一声,大哥怎么偏偏对这个男人这么上心!不管了,先从夜无书手里拿到解药再说。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一座城池里,一位穿着常服手持银枪的男人走进客栈。
他脸上棱角分明,眼神犀利有神,浑然是一副庄严正直的模样,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猛然回头,那一瞬间亮起的眼神像极了璀璨的星辰。
原来惊鸿一瞥是这样的感觉。
姑娘轻轻抬起的腿忘了放下,身体却向前倾着,眼看就要跌向地面,一把银枪横空出世,挡住姑娘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身体扶平。
姑娘小心。
摽梅之年的姑娘最向往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她通红着小脸,悄悄牵起男人的衣角,害羞地嗫嚅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贵姓?
男人轻轻一笑,低头看向那片被牵住的衣角,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伸手将女子手里的衣角撕下来,在下姓夜,告辞。
等等
男人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客栈。
即使知道他没有其他意思,姑娘仍攥着他的衣角,恐怕此生再无法忘记这个人。
将军,再过几日就能抵达嵇南了。
夜无书点了点头,温声道:与阴风寨的人交手都受了不少伤,大伙都好好休息。
是,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白月光已上线,请注意查收!
第42章 万全之策
得知夜无书即将抵达嵇南,漠小阡率阴风寨众人快马加鞭比夜无书先一步进入嵇南。
嵇南是个山水环绕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一行人进入嵇南便被城内着装各异的百姓吸引, 如此一来, 即使他们身着道袍在城里也不显得异样。
漠小阡将人安顿在客栈,派人暗中守在城门口, 静待夜无书一行人出现。
饭桌上, 漠小阡正在狼吞虎咽,旁人则一脸忧虑,盯着他上看下看, 最终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三当家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你究竟打算怎么从夜无书手里拿到解药?
漠小阡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继续大吃特吃。
你别光顾着吃啊!倒是告诉我们啊!
漠小阡嘴里塞着饭菜,含糊不清地说:告诉你们做什么?反正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旁人脸一垮, 念念有词地说:那你有种自个儿搞定!你倒是想,但是你打得过夜无书吗?
智取!智取!告诉你多少次了!要靠老子的智慧取胜。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智取法啊?
漠小阡擦了擦嘴, 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这才慢悠悠地说:那夜无书是什么人?凭武力我能斗得过他?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莽夫, 我漠小阡随便使点计谋, 就能将他斩于马下。
你还是没说你想怎么做?
说?我说了啊,对付夜无书要靠智取。
爱咋咋, 不伺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脾气!漠小阡起身回了房中,何垂衣正紧闭双眼神色挣扎地躺在榻上。
话说, 大哥就算追杀狗皇帝也该赶上来了,怎么至今没有动静?钟小石不会骗我吧?
翌日一早,城门的探子急急忙忙跑回客栈,原来夜无书一行人已经抵达嵇南了。
漠小阡,人已经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漠小阡用手撑着下巴,努努嘴,道:你们,全给我出去溜溜。
你疯了?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们穿这身衣服出去?其他人认不出来,夜无书前不久才和我们交过手,他能认不出来?你是生怕我们不被他发现吗?
漠小阡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一行人骂骂咧咧出了门,他们倒不是怕了夜无书,只是目前情况不应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节外生枝。
半个时辰后,一个人从窗户慌慌张张地翻了进来。
漠小阡见后眼神登时一亮,人引来了?
啊?来人懵了一瞬,狂咽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被夜无书发现了!他以为沧海笛还在我们手里,二话不说就追过来了。我的娘啊,他轻功可不是盖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甩掉。
漠小阡听完后,怒不可遏地朝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你傻啊?把他甩掉做什么?你把他给我引过来啊!
你又没说!
你不会自己领悟吗?
来人叫苦不迭,在心中将漠小阡狠狠骂了一顿,神情委屈得不行,那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把人给我引过等!漠小阡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窗外,朝来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当家?
漠小阡用手指了指窗外,动了动唇瓣,无声地说:人来了。
然后呢?
来人用眼神询问,漠小阡示意他稍安勿躁,净了净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你见到巫蛊族的后人了?
见是见到了,可他不是哎呦!来人捂着被踹疼的小腿控诉地看着漠小阡。
小五啊,我说你怎么不长记性,沧海笛被他拿去就拿去,你非要抢回来做什么?这回倒好,他想用蛊虫伤你,却不小心伤到了其他人,还误打误撞让此人中了沧海笛里的毒,关键是我们压根没有解药!
漠小阡朝小五眨了眨眼睛,对了,你刚才说,你在街上遇到了谁?
小五瞬间便领会到漠小阡的用意,用着急的口气说:夜无书!我本想去医馆找大夫来为他医治,没想到撞见了夜无书!他好像认出我来了,不过我已经甩掉他了,我们赶紧撤吧?
漠小阡思索片刻,朝榻上的何垂衣看去,我们倒是好走,可他呢?带上他的话,恐怕很难从夜无书眼皮子底下离开。
三当家的!别管他了,反正伤他的也不是我们,他的死活我们管不着!
话音刚落,一支银枪便从窗户飞了进来,漠小阡两人听见声音有条不紊地躲开银枪,嘴里大喊一声糟了,一道身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房中。
夜无书?!漠小阡震惊地大喊一声,你别过来!
漠小阡一把抓起榻上的何垂衣,威胁道:你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他的命!他可是个无辜的老百姓!
夜无书果不其然地顿住了脚步,眼神从何垂衣身上一闪而过,眉头也轻轻皱起。
小五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他靠近漠小阡,低声道:夜无书会不会见过他?
漠小阡脸色一僵,听说此人曾在皇帝身边待了两年之久,夜无书虽身居关外,却难保没有见过何垂衣,他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漠小阡朝小五使了个眼色,抓着何垂衣慢慢向房门退去。
就在这时,夜无书拔起深深陷入地板里的枪,面无神情地看着他们,问道:沧海笛已经不在你们手里了?
漠小阡两人面面相觑,不在了。
夜无书沉着脸点了点头,忽然举起银枪直直指向何垂衣的喉咙,漠小阡不由得呼吸一紧,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们可以走,夜无书晃了晃银枪,把他留下。
这是我们和他的事,你别多管闲事。漠小阡道。
夜无书收回指着何垂衣的枪,沧海笛里的毒是我下的,取不了他的性命,但会让他一直昏睡不醒,把他交给我,我能救他。
漠小阡与小五对视一眼,小五朝他点了点头,刻意拔高了声线,道:三当家的把人给他吧,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将军,总不会和一个百姓过不去。
漠小阡揪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挣扎之中,良久之后,才有些不情愿地将何垂衣扔给夜无书。
夜无书没想到他会直接扔过来,拿枪的手根本接不住何垂衣的身体,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将何垂衣接了个满怀。
温热的躯体撞入怀中,入眼是一张眉头紧皱的脸,两条蹙起的秀眉破坏了脸部流畅的线条,意外的,即便是这样,这张闭紧双眼的面孔依然让人眼前一亮。
告辞!漠小阡两人拱了拱手,顷刻便从房间内消失。
出了客栈,阴风寨一众刺客正守在暗中,等两人一现身便将他们拉进角落里来。
高!实在是高!不亏是三当家的,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何垂衣送进他手里!
漠小阡得意地昂起头,身后要是有条尾巴说不定都翘到天上去了。
那是当然,都说了我们要智取。
小五则惴惴不安地问:那之后怎么办?你们可别忘了,沧海笛还藏在何垂衣的衣服里,如果被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沧海笛没被发现,何垂衣醒来后暴露身份了怎么办?罗州城那边还有他的画像,如果夜无书将他带回京城再治疗怎么办?
漠小阡正在兴头上忽然被泼了凉水,神情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小五叹了口气,大当家的可是为他连虎哨都都用了。
那能怎么办?还让我跟踪他不成?
一语毕,见众人皆看向自己,漠小阡觉得后颈一凉,不禁缩了缩脖子,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小五等人眼冒绿光,将漠小阡团团围住,三当家的真是妙语连珠,就该这么办!
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四肢的疲乏让何垂衣像被浸泡在水中,他紧锁眉头,想从水中挣扎地爬出来,心里有个牵挂,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清醒过来。
越是挣扎,他的身体就越向下沉,不行,不能这样,还有人在等他!
喉咙里滑过什么清清甜甜的东西,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从四肢涌向五脏六腑,清晰地传入何垂衣脑海里,让人无所知从的无力鞭笞着他的神经,像坠入深渊时的绝望,完全笼罩着他。
该醒了。
陌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送进何垂衣的耳朵里,在一瞬间恢复了他的五感六觉,失去意识前一刻的记忆也跟着涌进眼前,何垂衣猛地从榻上坐起,漠
你醒了?
梦中那道陌生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何垂衣顿了一瞬,没有说话,转头看了过去。
一身常服的男人靠在窗棂前,墨发被一根通体乌黑的簪子束在脑后,他微微昂首,脸部完美的线条就暴露在何垂衣的视野里。
何垂衣迷茫地眯起眼睛,余光观察着周遭,房间内陈设十分简洁,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茶盏,而茶盏旁横放着一把银色长枪。
夜无书见他许久没应答,抬眼看了过去,见他正盯着桌案上的枪,便轻声一笑,温声道:这是数百年前战神定安侯的武器,破云枪。你对它感兴趣?
何垂衣淡淡地收回视线,反问道:你救了我?
夜无书似乎并不介意,算是。
你是谁?这是何处?
不知为何,夜无书十分有耐心:我是夜无书,这里是嵇南。
闻言,何垂衣身形一震,缓缓抬头看向夜无书,过于苍白的脸色如鬼魅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夜、无、书?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
第43章 接近终章
何垂衣眸子半阖,意味不明地看着夜无书, 后者不知所以, 问道:你认识我?
你说呢?何垂衣似笑非笑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夜无书失笑, 我还以为你是常年隐居在深山里的人,原来还知道我的名讳。
此话怎讲?
你的穿着、束发我都不曾见过, 看样子也不像晋朝人。
是吗?
是啊。
你睡了这么久, 喝点水吗?夜无书倒了一杯水过来,何垂衣没有接过,而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夜无书, 我不想被你救。
夜无书诧异地挑起眉头,脾气竟然别样的好, 那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救了你。
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像一张让人一目了然的白纸, 何垂衣并不擅长对付这种人,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见他没有接过的意思, 夜无书也不强求, 转身放回茶盏, 回头见何垂衣眉头紧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禁觉得意外:你这么讨厌我?被我救了这么不情愿?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何垂衣耸肩笑了笑, 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你知道我中了什么毒吗?
知道。
何垂衣神情认真起来,那你为何还救我?
为何不救?你是无辜的。
无辜的?何垂衣意味深长地呢喃着这几个字,我是无辜的?
谁告诉你的?
阴风寨的刺客。
漠竹?!
不是, 阴风寨的三当家,漠小阡。

分卷(33)
漠小阡?漠小阡为何要这么说,为何要将自己交给夜无书?漠小阡既然见到了自己,会不会已经救出了漠竹?
何垂衣有心试探,便故作不知,问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见过他吗?
夜无书不疑有他,坐到桌案边,拿起一条帕子自己擦拭着破云枪,边说道:不知道。或许是你被巫蛊族孽畜伤了之后,又中了灭虫香,再然后失去了意识,所以不记得了。
听到他提起巫蛊族孽畜何垂衣掌心猛地一攥,右手摸向腰间,却抓了空,他神色不仅放空一瞬,凝神想了片刻,漠小阡应该没有害人之心,沧海笛势必不会显露在外面。何垂衣不动声色地摸索起来,半晌终于松了口气,在袖口的内衬里。
他又问:灭虫香是什么?
也不知夜无书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像是对何垂衣丝毫不设防,有问必有答:是一种专门对付蛊虫的东西,我胡乱取的名字。
何垂衣点点头,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
我是被巫蛊族人用蛊虫伤了之后,又中了灭虫香?我之所以被伤,是因为阴风寨的人?
对,巫蛊族孽畜拿走了沧海笛,伤了你。
何垂衣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记得我是在雪竹镇遇到巫蛊族后人,为何又到了嵇南?
漠小阡还算有点良心,应该是想带你去南方找解药。
那巫蛊族后人和他的同伴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夜无书问道。
何垂衣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不禁摸向内衬里的沧海笛,随便问问。
夜无书笑了笑,你还想找他报仇吗?你肯定打不过他。
何垂衣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怀疑夜无书究竟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来的,自己都露出了马脚,夜无书居然还能想到借口为他开脱?如果夜无书不是在装模做样,这个人未免也太傻了,就凭他也能活到现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夜无书无奈地摇头,你最好别去。巫蛊族孽畜和钟小石从雪竹镇逃了出来。
另一个人呢?
你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看到他们三个人被包围着,难道不是吗?
夜无书毫不怀疑道:另一个人就是阴风寨的大当家,漠竹。他不知为何又闯了回去,最后重伤逃走,不过他伤势实在过重,估计跑不远。
何垂衣眉头皱起,夜无书,多谢你救了我,但现在我要离开了,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你身上有盘缠吗?你怎么回去?夜无书将破云枪擦得一尘不染,小心翼翼地放回桌案,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也回京城,你的仇我替你报,我绝不会让巫蛊族孽畜继续危害人间。
何垂衣怔了片刻,你为何要帮我?
你是百姓,我是将军,我帮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就不怕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
何垂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或许明白了,武帝为何会喜欢他,为何不愿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
这个人,拥有着世间难得的天真,干净得一塌糊涂,如果是自己,也不会将他强留在身边。
好。
何垂衣根本不知道路线,身上的确没有任何盘缠,或许和他一起走,才是最快到达雪竹镇的方法。
只是,漠小阡明明带自己离开却没前往雪竹镇接应漠竹,钟小石也不知所踪,难道钟小石根本没把漠竹独自留在雪竹镇的消息告诉漠小阡?
想到此,何垂衣不禁后颈一凉,浑身气息的凌厉起来。
如果,沧海笛里的毒也是钟小石下的
夜无书着急回京城没有在嵇南多做停留,第二日便带人上路,一路走走停停,期间没有任何漠竹的消息传来,何垂衣稍稍松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途中,夜无书一行人在一座名叫鼓城的地方置办行李。
鼓城名副其实,进入城中,每家店铺门外都架着鼓,但凡有客人来往就会敲上一阵。
一行人吃过午饭,便前往集市置办途中的干粮和酒水。
这几日赶路枯燥无味,夜无书乐得清闲,带何垂衣去城里转转。
两人沿途经过不少铺子,见两位神采飞扬的公子路过,为了招揽生意,纷纷敲起了鼓,一时惹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何垂衣担心人多眼杂,拉着夜无书赶紧离开了人群。
他们这欢迎我们的意思,你跑什么?怕生?
何垂衣懒得和他说,连连点头,敷衍道:怕、怕。
夜无书看出他的漫不经心,笑了笑,道:再过几日就回雪竹镇了。
嗯。何垂衣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想,这么久没有漠竹的消息,想来应该是逃走了,不过他伤势那么重,能逃到哪去呢?
和夜无书同行并不方便打听关于漠竹的事,如今已经接近雪竹镇,自己的身份也快瞒不住了,他现在并不想和夜无书动手,不能继续和他一起走了。
夜无书察觉到何垂衣兴致并不高,近来他也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夜无书暗暗地叹息一声,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夜无书问道:你说什么?
你已经将我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就不用麻烦你了。
夜无书神色一顿,愣了片刻没有说话,何垂衣便一直看着他。
小心!忽然之间,何垂衣大喊一声,只见一位浑身被斗篷笼罩着的人一手抓向夜无书,何垂衣抓住夜无书的手,将他从原地拽开,斗篷人的手也迎面向何垂衣抓来。
不知道是不是何垂衣的错觉,斗篷人的手似乎顿了一瞬,何垂衣没多想,从原地跃起,一脚踹向斗篷人的胸膛。
斗篷人被踹得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居然站不住身子,半蹲在地面,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僵硬地抬起头,透过面上黑色的面纱,似乎在看着何垂衣。
何垂衣心底升起一股异样,松开夜无书的手走上前,斗篷人却捂着胸口,最后深深凝视了何垂衣一眼,转身钻进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何垂衣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发怔,片刻后夜无书走了上来。
你为何要救我?
何垂衣猛然惊醒,收回视线,扬唇轻笑,你是将军,我是百姓,我救你,还需要理由吗?
夜无书听后怔了一怔,他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种话。
将军保护百姓是天经地义,在这个人眼里,将军也是该被保护的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夜无书很久,在客栈吃过晚饭,他便端着一壶小酒,坐上了屋顶。
经斗篷人这么一闹,何垂衣直到晚饭后才想起自己那时候想说的话,听说夜无书独自在屋顶便追了过去。
夜无书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见是何垂衣弯了弯眸子,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告辞。
告辞?
嗯。接下来,我可以自己回去,也不想再麻烦你了。
何垂衣坐到他身边,想到白天遇到的那个人,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
你在这里有仇人?
夜无书摇了摇头,没有。
那今天那个人为何要袭击你?
或许,夜无书低下头,因喝了些酒,月光下眼角有些涩红,或许那人就是巫蛊族孽畜。不久前,我回了京城一次,皇上将他逼下晋江后,是我让皇上沿江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是我,他或许早就离开了晋朝。
你有他们的消息了?
贵京王来信,说皇上亲自追捕漠竹来了南方,看样子巫蛊族孽畜应该就在南方。信中还说,钟小石已经被抓住了,皇上审了他几天都不松口。
漠竹来了南方?
对,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何垂衣觉得啼笑皆非,因为,你们都觉得巫蛊族人来了南方,是想找你报仇?
夜无书叹息了一声,或许不止。
为何?
如果他知道真相,应该会更恨我。夜无书淡淡地说。
何垂衣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忽然笑了一声,问道:你被人爱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佟湘玉:额家客栈咋来了两个这俊俏的小哥儿,展堂,给额上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第44章 一别两宽
父母
除父母以外呢?
何垂衣问这个问题并不严肃,甚至眼里还带着一丁点儿笑意, 夜无书却无法将这个问题当作随口一问。
不知是不是何垂衣平时变现得太果断决绝, 此刻笑容称得上温柔的他, 让夜无书心里莫名地沉重。
夜无书回过头头,看着星稀月朗的天空, 神色带着浅浅的低沉, 喉咙似乎哽了一下,为何要问?
何垂衣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向后仰着, 接近夏日,夜晚吹来的风带着暖意, 让人格外地心旷神怡。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为何会这么问。何垂衣叹息道。
就是单纯的好奇罢了,如果不愿意回答可以当我没说。
夜无书无奈地笑了笑, 眼神飘渺起来,似乎是在回忆, 瞬息之后, 微顿的声音响起:其实有人说过, 他爱我。
何垂衣了然地笑了一声, 没有出声打断他。
可,我不信。夜无书发出一声闷笑。
何垂衣脸上笑容凝固, 愣了足有几息才问道:为何?
我太了解他了,他爱一个人不是这样。
说到这里,夜无书忽然羞赧起来, 这些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如果不愿意
愿意。夜无书打断了他剩下的话,也没管何垂衣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陪在他身边,我也是唯一被允许留在他身边的人,我知道他很信任我,但那并不是爱。
那要怎么才算爱?
对其他人来说,我不知道。我记得小时候,他很喜欢一只幼犬,很小很乖,他日日和幼犬黏在一起,几天之后他爹就将幼犬活活给溺死,然后告诉他得到权力,才有资格得到喜欢的东西。这样的事,在他得到权力之前屡见不鲜,也导致他从不将喜爱之情外露,直到他得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权力。
何垂衣道:可你还是没说,对他来说什么才算爱?
拥有权力后,他肆无忌惮地收取自己喜爱的东西,他将自己想要的、珍爱的都藏了起来,他认为只有那样才能不被人夺去。
可你是人不是物品,他若爱你,绝对不会让你和物品一样。
夜无书摇了摇头,不是这样。我从来不相信爱一个人能克制自己,你会觉得哪怕只是和他坐在一起,喝德白茶都是甜的。更何况,是他。
爱一个人不是自私的,他若爱你,怎么舍得让你有丝毫的不愿意。
不。夜无书无比坚决地摇头,爱一个人是自私。
爱本来就是自私,更何况他从小就被灌输只要得到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他真的爱一个人,他会使尽阴谋诡计将那个人留在身边。而从头到尾,他都会满足我的想法,我在边关那么多年,他从未主动找过我,从未主动将我召回京城。
你是将军,他不可能束缚你。何垂衣拧起了眉头。
夜无书笑了笑,对他来说身份算什么?
巫蛊族与晋朝有着血海深仇,可他呢?将巫蛊族人养在身边两年之久,为了他背叛整个晋朝,甚至
何垂衣身体僵住,甚至什么?
甚至连这条命都不要了。
你见过沧海笛吗?夜无书忽然发问。
这个问题问得何垂衣猝不及防,见过。
夜无书没多想,苦笑一声:那时候,我以为他还有理智,将巫蛊族人留在身边或许是想除掉他。后来,巫蛊族人掉下晋江生死未卜,他竟然第一时间让人前往阴风寨重金悬赏沧海笛,这样疯狂的他,我第一次见。
何垂衣震惊地睁大双眼,沧海笛是他想找的?
难怪在永全寺时,他会说那番话。
嗯。我知道以后,在前往南方的路上与阴风寨的刺客撞上,经过几次交手,从他们手里夺到了沧海笛,未防再被抢回,我在沧海笛里下了灭虫香。但我并不想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杀了巫蛊族人。灭虫香剂量只会让他昏睡不醒,结果沧海笛就被抢了回去,现在已经在巫蛊族人手里了。
沧海笛里的毒,是你下的?
夜无书怔了怔,对啊,没想到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何垂衣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何垂衣支起右腿膝盖,右手搭在膝盖上,忽然无厘头地笑了一声,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何?
何垂衣没有回答,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做,先走了。
等等!夜无书忽然叫住他,踌躇了片刻才问:你是去找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没想到夜无书反应那么快,何垂衣弯了弯眸子,是啊。
那你还回来吗?
夜无书表达情感永远都那么直白,他话里呼之欲出的不舍让何垂衣眉眼软化,笑道:会。等我回来,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分卷(34)
好。
何垂衣从屋檐上跃了下去。
他脚步匆忙,朝今天遇到斗篷人的街走去。夜晚,街边只有稀疏几盏灯笼亮着,何垂衣赤红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小跑着,不断地东张西望。
等他跑得气喘吁吁,才想起自己的蛊来。他从袖中取出沧海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这股笛音出乎意料地有些断断续续,似乎吹奏笛子的人的手已经拿不稳了。
随着笛音响起,一只通体血红的蛊虫从他发冠中爬了出来,爬过他苍白的脸、裸露在外的皮肤,最终循着熟悉的血肉的气息爬向一条阴暗的巷子。
何垂衣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跟在蛊虫身后。
漠竹真的在这里!
蛊虫爬进一间熄了灯的客栈,何垂衣等不及明日再来,直接破门而入,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熟睡的掌柜,他披着外衣走出来,正要破口大骂,见何垂衣来者不善的眼神,当即住嘴,笑容僵硬地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何垂衣抿着唇瓣,见蛊虫朝阁楼爬了上去,他便道:找人。
说罢,他根本没多余的耐心和掌柜的纠缠,越过他就向阁楼走去,掌柜的有心阻止但见他行色匆忙还是住了口。
上了阁楼,蛊虫钻进一间客房,何垂衣见后脚步不禁快了两分,待到门前正想推门而入,门却被人从里打开了。
漠等看清门内的人时,何垂衣猛地住了口,虽然此人穿着与斗篷人相似,但并不是漠竹。
漠小阡?白天的人是你?何垂衣沉下脸来,不免有些失落。
漠小阡也没想到来人是何垂衣,两条秀眉狠狠皱在一起,眼神不经意往房间内瞥了瞥,冷哼道:是我,没事儿你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何垂衣堵着门不动,往门内看了看,笃定地说:不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大哥吗?漠小阡白了他一眼,大哥为了你身受重伤,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漠小阡你嘀嘀咕咕干什么,不是让你下楼看看什么动静吗?万一狗皇帝的人追来了
漠小阡脸一青,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了一眼,废话那么多,有这精力,你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听见这道声音何垂衣扬眉一笑,直接道:他在里面。
在里面又如何?他不想见你,你别白费力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
漠小阡,有人来了?是何垂衣吗?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漠小阡气得牙痒痒,你爱什么就干什么,再管你我就不信漠。
他让开了路,何垂衣也不客气,点头道谢就走了进去。
何垂衣走进房间,漠竹披着斗篷笔直地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锭银子,也不看何垂衣,眼神始终看向窗外。
虽然脸色苍白,大致看上去无大碍,何垂衣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你的伤好些了吗?
闻声,漠竹身形怔了一瞬,依旧没有看向何垂衣,手里紧紧攥着银子,浑身气息低沉极了。
托你的福,还行。他语气淡淡的,感觉有几分疏离。
何垂衣眉心一皱,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的人是你。
他身份非凡,我以为他会伤害你。漠竹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听得何垂衣心中更加愧疚。
对不起,他救了我。
又有人救了你?何垂衣,漠竹讽刺地笑起来,是不是,为了报答他,你什么都可以做?
不是
别说笑了。漠竹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的东西,继而抬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何垂衣像察觉到什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冻结了。
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在雪竹镇我不是故意抛下你、今天我也不是故意伤你?
那是什么?
这般着急的何垂衣他从未见过,此刻居然生出一些耐心来,观赏着何垂衣少有的手足无措。
这一瞬,何垂衣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心里漫起的恐慌打乱他的思维。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不,是不需要阴风寨了。
似乎是不愿再为难他,漠竹低声笑了笑,最终将脸上的情绪收尽,把手里的银子递向何垂衣,面无神情地说:何垂衣,这一两银子,我还给你了。
何垂衣瞳孔骤然大睁,像被蒙上一层雾色,整个人单薄得不像话。
何垂衣,从今往后,你与我、与阴风寨再无瓜葛。
我不要阴风寨不是给银子什么都做吗?你把银子收回去
不。漠竹嗤鼻笑了一声,从今以后,阴风寨再也不接关于你的委托。
漠小阡推门而入时,房内的气息像被冰冻了一般,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着。漠小阡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看向漠竹,心中不禁有些讶异。
方才还躺在榻上随时可能丧命的样子,怎么这会儿不仅穿好了衣服,还特意束好了头发?怎么半月不见面,再见了还得捯饬捯饬自己?
你们说够了没?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漠竹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下起了逐客令:你先出去。
得。漠小阡耸了耸肩,转身向外走,边道:我自讨苦吃,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剧场:
你喜欢那条狗吗?
小皇帝伸手,默默地抱进怀里:不喜欢。
漠竹剧场:
漠小阡在和谁说话?何垂衣?
他来道歉了?
啊啊啊不行,快快快穿好衣服!头发怎么这么乱?快束好!
我得装作绝情的样子,让他不敢有下一次!
来了来了!他来了!
绝情绝情绝情!
不行啊,他这么讨人喜欢,我一看到他就没气了!
不看他不看他!看窗外!假装我很绝情!
何垂衣,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呸呸!瞎说的!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听见了吗?宝贝儿我需要你!
第45章 假戏真做
何垂衣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指忽然无力地松开, 沧海笛瞬间脱手而去,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在房间内响起。
漠竹
漠竹保持着将手伸出的姿势, 看向何垂衣的眼神陌生极了。
何垂衣的心在那一瞬完全空了,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找到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了, 原来都只是昙花一现。
既然如此, 最初就不该遇见这个人。
漠竹,我向你道歉行不行?你踹回来,我绝不还手, 你被谁伤了?我替你报仇,你等着。何垂衣弯腰拾起沧海笛, 漠竹的声音淡淡从头顶传来:不必了。我自己的仇我会报,与你无关。
将冰凉的玉笛握在手里,何垂衣的身体却比它更冷。
非此不可?何垂衣直起身来, 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眼眶涩红。
漠竹没有回答, 不置可否地昂起下巴。
好。何垂衣合上眸子, 沉重地呼吸一声, 伸出颤抖的手, 艰难缓慢地向漠竹的掌心靠近。
指尖碰到一片冰冷,冷得何垂衣缩了缩手, 抬头去看漠竹,他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甚至还将手掌摊得更开。
何垂衣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
他向前迈近一步,手指将那锭银子拿起,谁曾想他还没拿稳,那只手掌忽然合拢,将银子夺了回去。
何垂衣动作顿住,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漠竹拿回银子,嘴角勾起,我就吓唬吓唬你。
突然,何垂衣抬起头,漠竹这才发现他通红的眸子,以及腮边清晰可见的泪痕。
漠竹脸上笑容一僵,何垂衣?
他总算意识到过火了,想去拉何垂衣,后者却猛地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何垂衣?我、我只是想逗你玩儿,没有其他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
何垂衣睁着通红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泪已经干在脸上,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不好玩儿!见他向后退去,漠竹着急地掀开被褥,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让何垂衣给跑了。
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银子我绝对不会还给你!你求我我都不给你,阴风寨就是你的东西,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先把眼泪擦擦。
别哭!别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漠竹从榻边站起,正想朝何垂衣走,一道疾风就迎面刮了过来,他眼前一暗,一只手就扣住自己的后脑勺,嘴在顷刻间被人堵住。
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两人一同跌入了榻中。
何垂衣的亲吻毫无技巧可言,就像一只幼犬在乱啃,饶是如此,漠竹仍被撩拨得心烦意乱。
片刻后,何垂衣撑起上半身,眼中暗流汹涌,声色喑哑地说:没有下一次。
漠竹赶紧附和:绝对没有下一次!
何垂衣没再说话,爬起身来,整理被漠竹情至深处扯开的衣服,偏过头,口气平淡地说:我先走了。
去哪儿?!漠竹陡然拔高声线,忙不迭地下了榻。
何垂衣斜了他一眼,和你有关?
漠竹脸一苦,不是说没有下次吗?
何垂衣勾起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反问道:我有说这次就这么过去了?
那你还想如何?
何垂衣冷哼一声,没有回答,直接推门离开,身后传来一句话:那你何时回来?
推开门,才发现漠小阡在门外守着,何垂衣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说:想回来就回来。
漠竹忙喊道:那你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但门前已经没了何垂衣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漠小阡看得连连称奇,大哥,我才离开这么会儿,你就原谅他了?我以为你在他面前好歹能争气一回,没想到还是这么窝囊。
争气有屁用?能当饭吃?
那有个何垂衣就能当饭吃了?
没听过秀色可餐这个词儿?
漠小阡浑身一个激灵,用手抚了抚双臂,你能不这么恶心吗?
何垂衣回到客栈,夜无书还没休息。
他看见何垂衣眼神一亮,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何垂衣摇了摇头,笑道:我答应你会回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可以。
你叫什么名
将军!皇上和贵京王他们已经进城了!一位侍卫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顿时打断了夜无书的话。
皇上到了?夜无书皱起眉头,何垂衣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皇帝这么快就追过来了?漠竹有伤在身,如果被发现,就凭漠小阡一个人恐怕无法顺利脱身。
夜无书,我要先走了。如果下次你还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得知武帝已进城,夜无书无暇顾及何垂衣,只朝他点了点头,道:好。
何垂衣没多留,转身便出了客栈。
他前脚刚踏入客栈,迎面就走来一片黑压压的队伍,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紫金衮服,在微弱的月光反射着白光,何垂衣一眼便认了出来,他呼吸猛然一滞,忙向退去,又退回了客栈。
有人在?
贵京王隐约见客栈门前有一个轮廓,让人上前查看,那里早已没了何垂衣的身影。
武帝面色如常,已看不出丝毫中毒的迹象。他审视地眯起眼睛,问道:这就是夜将军休息的客栈?
贵京王拱手道:回皇上,是。
何垂衣回身与正要向外走的夜无书撞在一起,夜无书见他又走回来,不由诧异地问:你怎么又回来?
何垂衣侧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道:太晚了,我明日再走。皇帝来了,我先回避一下。
夜无书也跟着向门外看了看,朝何垂衣点点头:也好。
何垂衣点头告辞,大步流星地回了房。
武帝进门时,夜无书等人单膝跪地恭迎: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眼角微弯,上前虚抬着夜无书胳膊,平身。
是。
众人起身后,武帝朝何垂衣消失的地方看了看,问道:无书,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e对不起,我又委了
皮皮竹今天断腿了吗?
大声:没有!
第46章 风雨欲来
一位被巫蛊族人误伤的百姓。
武帝若有所思地说:误伤?
蛊虫是听从何垂衣的命令行事,与何垂衣心意相通, 居然也会出现误伤?
皇上, 为了捉拿一个孽畜, 你不该亲自前往。况且夜无书忧心忡忡地说。
武帝却将他打断:不止是为了他,你这些天奔波劳累, 朕顺道来接你。
夜无书皱起眉头, 偏过头,声色冷了下来:皇上不必多此一举。
仿佛早已习惯了夜无书的态度,武帝不在意地笑了笑, 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似乎并没有释怀。
咳武帝捂着嘴闷咳一声。

分卷(35)
皇上, 你的伤?夜无书不禁担忧地问。
无碍。武帝摆了摆手,夜色深了,朕已经让人封锁了城门, 何垂衣和漠竹一个人都逃不出去。
夜无书问道:何垂衣?是巫蛊族人的名字?
是他的名字。
见武帝眉宇间已有倦意,夜无书没再多问, 将武帝迎进了自己的房间, 而后转身离开。关上门后, 他在门前踌躇了片刻, 最终走到何垂衣所在的门外,叩响, 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何垂衣很快将门打开,往他身后看了看,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说要离开, 其实是去找何垂衣报仇对不对?
何垂衣诧异地扬起眉头,不由觉得好笑,算是。
夜无书眼神有些闪烁,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他暗自纠结了半晌,才道:我不是说了,我会替你报仇吗?
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替我报仇?
好了,我自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何垂衣便关上了门。既然武帝已经赶到,自己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他没必要继续和夜无书纠缠。
夜无书身形顿了顿,看着那扇关闭的房门,有些力不从心。
他抬起手,想再敲响。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最终垂下眼帘,收回手,转身离开。
转过身来时,后方一丈处,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紫金色身影。他神情阴鸷,双眼如潭,深深地看着夜无书,沉声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夜无书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皇上,你还没休息?
武帝冷冷地看着他,朕问你,你在和谁说话?
武帝的反常让夜无书皱起眉头,他不禁疑惑地向后看了一眼,不解地说:一个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武帝勾起唇角,一个普通百姓,会中蛊毒?你见过何垂衣的画像吗?
夜无书怔了怔,什么意思?
夜无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天真。武帝大步越过他,站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脚踹开。只听一声巨响,房门从中裂开,向后倒去,扑起一地尘灰。
房门正对过去,是一张乌黑的桌子,一身赤红的男人正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外两人。
四目相对,何垂衣看到男人眼中瞬间燃起的火焰,他不禁付之一笑,懒洋洋地说:皇帝,你还是追来了?我已经说过,再见面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武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何垂衣,他身后的夜无书却震惊得无以复加,你,是
何垂衣歉疚地笑了笑,道:夜将军,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叫何垂衣,还有,他将视线转移到武帝身上,你今夜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为何会和无书在一起?武帝问道。
何垂衣放下茶杯,将沧海笛把玩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说:你怕我伤害他?
武帝抿紧唇瓣,眼神像被定格在了何垂衣身上。
放心,我对他的命不感兴趣,我既不恨你,又怎会迁怒到他身上。
跟朕回去。
回去?皇帝,你这回追来是抱着什么目的?是要诛灭巫蛊族,还是像以前一样,想宣泄主权而已?
只要你跟朕回去,朕不会伤你。
他自以为是的退步,让何垂衣嗤之以鼻。
皇帝,在夜将军面前,你想做什么?难怪夜将军不相信你,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别人所爱?
武帝瞳孔一深,颤抖不已的双手攥成拳头,你说什么?
何垂衣双手环胸,起身走到窗边,望了一眼窗外,回头问:皇帝,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爱不爱我?
不、爱。
何垂衣早有预料,轻笑一声,用玉笛指了指夜无书,笑道:那你爱他吗?
武帝绷着脸,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重复道:跟朕回去。
何垂衣置若罔闻,扬了扬手中的沧海地笛,道:多谢你帮我找到沧海玉笛,我会当你把欠我的都还给我了。这回我们算是真正的两不相欠了。
他神情越发阴沉,何垂衣却浑不在意,继续说:要我和你回去,可以。我要你带我立刻启程,并且,将城里所有的手下都带回京城。
如何?
武帝咬了咬牙,冷笑道:何垂衣,你还真是有情有义,为了他,你真的连自由都可以不要。
何垂衣勾唇,不止是为他。皇帝,那时候的何垂衣不也是为了你,连自由都不要了吗?只是现在,爱的人不同罢了。皇帝,我爱他。
武帝如遭雷击,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与何垂衣相知相识的三年中,他知道自己对何垂衣来说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可是,他从未听到何垂衣亲口提起爱你这几个字眼。他平息半月之久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眼中顿时布满了血丝,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耳边传来了嗡鸣声,身体也有些站不住,他将手撑在门上,僵硬地扯起一边唇角,狞笑道:那又如何?朕可以困你一辈子!朕可以让你一辈子见不到他!
何垂衣怜悯地看着他,但愿,你困得住。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看了看,又将纸扔向窗外,薄薄的纸张被风吹起,不知会飘向何方。
你看,你困不住。
你不是常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吗?武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拂袖转身,道:启程,回京。
夜无书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抱拳道:是。
不多时,武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京城。
繁星缀满的夜空下,一个人坐在城头上方,一只腿悬挂在城头边,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宣纸,正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漠小阡凑近时,发现他攥着薄纸的指尖已经泛青,神情格外地凝重。
大哥,不追吗?
漠竹抬起头,看向漫漫长路,追?要去自投罗网吗?何垂衣为了让我们脱身,才和狗皇帝回京城,我要让他的苦心白白浪费吗?
可老子需要他这么煞费苦心地牺牲自己吗?
那现在怎么办?
先和阴风寨其他人会合,这窝囊气,老子也一次讨回来。
他松开手指,薄纸被夜风一吹,飘飘而落,隐约能看清上面有一排小字:把伤养好,我等你来。
赶路这几日,何垂衣没见过武帝几面,倒是夜无书来过一次。
他手持破云枪推开马车的门,神情肃穆凌厉,用枪尖指向何垂衣,道;你不该活在这世上。
何垂衣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可以不活在你的视线里,前提是,你要说动皇帝放了我。
就这样没过几日便到了京城,进入皇宫,众人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钟公公穿着一身赤色太监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站在一旁,让何垂衣惊讶的是,善业方丈也在其中。
武帝让夜无书等人回府休息,接着便带何垂衣进了宫。
钟公公手里捧着衣物跟在两人身后,对何垂衣道:何公公,自今日起,你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负责照顾皇上的起居。这是你的衣服,换洗衣物已经放在你房里,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皇上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其他东西。
何垂衣没应声,眼神冷漠地瞥了钟公公一眼,慢悠悠地说:谁说我要当太监?
钟公公为难地看向武帝,武帝驻足,用余光看着何垂衣,语气平淡地说:当太监,或者当朕的床伴,你自己选择。
何垂衣暗咬银牙,接过了钟公公手里的衣物。
钟公公暗中松了口气,上前为武帝推开面前的门。
门内,是一座单独的小院子。小院子很幽静,不大,东西却很齐全,有一个池塘、一座凉亭,还有一棵茂密的大树,在庄严肃穆的皇宫里,这个小院子,就像脱离在世俗之外,难得的可以让人放松的地方。
喜欢吗?武帝问道。
何垂衣神情呆滞,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回过神来。
他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师父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慈爱地看着自己。
眼眶,忽然一热。
要他如何去说喜不喜欢?
没得到回答,武帝回过头来,看到何垂衣动容的神色,嘴角愉悦地翘起。
你先休息,明日一早侍候朕上早朝。
说完,他便带钟公公离开了此地。
何垂衣走进大门,看着眼前即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兀自说道:为何要将所有事都告诉他?
叹息一般的话,如微凉的池水,浅浅回荡,很快又消声灭迹。
翌日,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何垂衣浑身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身而下。
钟公公拿着拂尘站在门外,瞧了瞧何垂衣,道:快上早朝了,还不快去侍候皇上更衣?
他抓了钟小石,你就不恨他?
钟公公道:小石罪有应得。何公公,倒是你,为了让漠公子脱身,你答应皇上回京,可回京途中你应该有机会离开。
那又如何?我那时离开,日后他就不会纠缠不休了?
那你
你放心,我不会取他的性命,我从始至终都是想让他死心而已。好了,别废话了,带我去吧。
等何垂衣到了藏龙殿,藏龙殿早已是人去楼空。
何垂衣百无聊赖地离开大殿,行过石阶,到了殿下,他看见了一个粉衣女童在坐在树上玩耍。
女童天真无邪的笑脸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凝固,甚至还带上了些恐惧。何垂衣不由兴起,走到树下,抬头看着女童,问道:你下不来了?
女童身子往后缩了缩,你怎么还没死?
你认识我?何垂衣好奇地问。
粉衣女童狐疑地看着,在确定何垂衣不记得自己之后,她趾高气昂地喊道:狗奴才,你给本郡主趴着,我要跳到你背上来!
何垂衣笑容不改,向女童伸出双手,笑容和煦地说:这样你站不稳。乖,跳下来,我接着你,然后我再让骑着玩儿。
好啊!女童笑开了花,小手撑在树枝上,往下一跳,然而何垂衣伸出的那双手又收了回去,也没管屁股着地,疼得哇哇大哭的女童,一边笑着一边离开了。
此事之后,何垂衣本以为那孩子自称郡主,武帝知道后会找自己麻烦,谁知武帝根本没提起过此事,让何垂衣留在皇宫似乎也没有其他目的,除了照顾他的起居,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何垂衣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困在皇宫,难道真的像以前所说的那般,武帝没有自由,所以也想剥夺自己的自由?
既然武帝不刁难他,他便有恃无恐,接连几日不去藏龙殿。
那一日,他实在无聊,便一个人躺在树梢粗壮的树枝上,钟公公来来回回几次都没找到他,何垂衣懒懒地向下看了几眼,并未放在心上。
不多时,武帝赶了过来。
何垂衣!何垂衣呢?他派人将院子掘地三尺,仍然没找到何垂衣的身影,附近的守卫却说何垂衣根本没有离开过。
他的声音吸引了何垂衣的注意,何垂衣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武帝,像极了那日,何垂衣要离开京城,御马赶来的武帝坐在马背上时的模样。
但何垂衣并未出声,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武帝急得团团乱转的表情。
那样的武帝,除了颓唐,似乎还显得很无措。
可看在何垂衣眼里,只觉得讽刺极了。
武帝勃然大怒,将院中东西尽数打翻在地,不消片刻,院里已如大风过境一般,遍地狼藉。
皇上,最近阴风寨已经有了动静,会不会是他们潜入皇宫带走了何公公?
武帝猛然一震,大喊道:追!给朕去追!
何垂衣朕的何垂衣
何垂衣还是何垂衣,只是不再是你的,
失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失而复得的。
那么卑微的话,怎么可以从你的口里冒出来呢。
何垂衣叹息地笑了笑,从树上跃了下来。
眼前蓦然多了一个人,武帝身体不禁一僵,继而将何垂衣扑进怀里。
为何要躲起来?
尽管他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何垂衣仍能察觉出他话里低低的哽咽。
只是,何垂衣心里除了可笑,竟然没有其他情绪。他也不挣扎,仿佛武帝所做的一切,都勾不起他的情绪。
皇帝,太晚了。如果我没有死过那一次,或许,我会原谅你,会相信你也不是那么绝情。
如果现在我问你,你爱不爱我?
武帝将头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地呼吸着属于何垂衣的气息。
不、爱。
是吗?我早就知道了。何垂衣低笑道。
之后不久,武帝回到藏龙殿,召集夜无书以及一众将军,命令他们在三日之内剿灭阴风寨,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可是他不知道,阴风寨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好像,一切都快走向终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肥了有没有!!
下章就是文案上的剧情啦,开心。
第47章 最终结局
在围剿阴风寨第三日,夜无书遭阴风寨大当家生擒。
武帝得知消息后不久, 勃然大怒, 本以为阴风寨会以此要挟换回何垂衣, 但接连两日都没有动静。
他派重兵把守在何垂衣门外,四处搜捕阴风寨的身影, 但阴风寨刺客出身十分擅长隐匿, 在晋朝宁错杀不放过的搜捕里,居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分卷(36)
当夜子时,阴风寨全寨上下, 一百三十七位刺客终于聚齐。他们穿着宽大的道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脸上戴着露出獠牙的鬼面具,押着夜无书悄无声息地接近那座匍匐在大地上的皇宫,
他们的身形掠过地面, 只如一道残影,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宫门前镇守的数十名侍卫, 在一瞬间被齐齐扭断了脖子。
废物。戴着青鬼面具的男人嫌恶地将尸体扔到一旁, 清浅的月光打在他身上, 为他周身描了一层层淡淡的光晕, 神圣得像世间独一无二的武神。
松散束起的墨发被风肆意扬起,拂在青鬼面具上非但不让人觉得恐惧, 反而威武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大哥,你的伤?白鬼面具人肩上搭着昏迷不醒的夜无书,靠近漠竹问道。
无碍。漠竹扬起头, 看向上方宏伟的宫门,缓缓地说:久等了。
走!一声令下,阴风寨一百三十七位刺客齐齐动身。
他们就像一片席地的乌云,势不可挡地向那座宫殿靠近。
这几日为夜无书被擒一事焦头烂额,夜间根本无法休息,武帝收到阴风寨入侵皇宫的消失,立刻赶了过去。
当武帝赶到时,阴风寨一众已经停止了行动。
他们或站或卧随心所欲地盘踞在一面高墙之上,他们动作太随意,就像面临不是整个皇宫的兵力,而是一群不足挂齿的蝼蚁。
漠竹等的就是武帝现身,他从一旁揪起昏睡的夜无书,用手指挑起夜无书的下巴,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瞥向武帝,道:我正愁抓不到你心尖尖儿上的人,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了。
他莞尔一笑,放心尖尖儿的人被抓了,滋味儿不好受吧?
火把照亮天空,将武帝铁青的脸色也照亮。
知道了不好受?漠竹坐起身体,一手掐住夜无书的脖子,眼神逐渐阴冷起来,那还不把何垂衣还给我?
夜无书与武帝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夜无书沦为人质,皇宫里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阴风寨刺客动手。
放开他。武帝声色沙哑得像喉咙裂开了一般。
带我去见何垂衣,我和他走了,就将你心尖尖儿上的人还给你。
武帝牙关紧咬,嘶哑地说:好。
漠竹满意地笑了笑,对众人道:弟兄们,跟我走。如果有人敢伤你们一根汗毛,我就削下夜无书的一片肉来。
彼时小院中,何垂衣感觉到本命蛊的躁动,知道漠竹已经靠近。
他温了一壶茶,坐在繁星遍布的夜空下,取下沧海笛,奏响。
两只蛊虫从长辫一路爬到他的掌心,何垂衣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终于,能做个了断了。
一只较大的母虫像得到什么指令,顺着他的掌心爬到手腕、肩膀、下巴,最终钻进口中。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何垂衣饮茶的动作一顿,唇边划开一抹漂亮的弧度,将石桌对面空无一物的杯中斟满温茶。
就是这儿?门外传来了漠竹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踹门声响起,何垂衣,我来接你了!
漠竹取下了面具,松松垮垮地垂在脖子上,手里还提拉着紧闭双眼的夜无书。
何垂衣神情忽然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累了吗?喝杯茶吧。
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过头,他的眼里瞬间堆积起了蓄势待发的水雾。
别哭,没事。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我相信你。
隐在阴影中的武帝拳头紧紧攥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牙齿咬得太用力,鲜血从口中流出,染红了苍白的唇瓣。
何垂衣站起身,走到漠竹身边,笑了笑,对他道:等我一下。
好。
他越过漠竹,走向武帝,最终在武帝面前驻足。
你爱我吗?
不爱。
意料之中的回答,何垂衣轻松地笑了笑,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只幼小的蛊虫。
吃下这只蛊虫,你爱我一分,他便靠近你心脏一分。
武帝身体一震,瞳孔放大,牵强地扬起唇,露出一抹浅笑,不吃行不行?
何垂衣回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夜无书,笑道:你没有选择。
皇上,不可!人群后的钟公公大喊一声。
武帝静静地凝视着何垂衣,许久没有动作。
直到,何垂衣要将掌心合拢的时候,他才笑了一声,声色轻轻地说:好、好。
蛊虫得到指令,迅速爬进武帝的口中,确定武帝已经咽下蛊虫,何垂衣伸手指了指他的心脏处,问道:疼吗?
武帝怔愣地看着他,火光下,脸颊上似乎多了两道泪痕。
若你不爱我,靠近我一丈之内,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皇帝,你疼吗?
武帝用手捂着心脏,泪水瞬间朦胧了视线。
那一刻,他的神情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他像是恐惧着什么,逃离了何垂衣身边一丈之内,捂住心脏的位置,半跪在了地面。
皇上!皇上!钟公公拔开人群,搀扶着武帝。
皇上!你怎么这么傻!
住、住嘴。喉间有一股腥甜蹿出,武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隐忍着什么,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对何垂衣道:放下夜无书,朕让你们离开。
何垂衣向他拱了拱手,意气风发地笑道:多谢成全。
漠竹,放人。
漠竹一掌拍在夜无书后颈,一根几寸长的银针从他体内飞出,深深钉入树身之中。
将因疼痛醒来的夜无书扔到一旁,漠竹与何垂衣并肩而立,揽住他的胳膊,朝阴风寨一众道:弟兄们,走了。
对于何垂衣来说,武帝兴许就遵守诺言了这一次。
他们风风火火地闯入皇宫,又畅通无阻地离开皇宫。
约莫半个时辰后,漠竹不知从哪儿牵来一辆牛车,自己和何垂衣坐了上去,漠小阡在赶牛,其余人全部御着轻功跟在一旁。
漠竹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惬意地靠在何垂衣肩上,似乎心情不错。
京城附近是待不下去了,要不要回你老家看看?
何垂衣点点头,道:好啊,正好回去祭拜师父。
跟我讲讲你师父,怎么才能教出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徒弟。
何垂衣抿嘴一笑,娓娓道:我师父,是最后一任巫蛊族族长。他说,我父母生下我就死了,他见我可怜就将我抱回了家。他告诉我,巫蛊族
突然!何垂衣声音猛地一停,漠竹疑惑地起身,看向他,继续说啊!巫蛊族怎么了?
何垂衣脸色苍白至极,充满了难以置信,似乎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他又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可是,那个东西十分倔强,牵连着肺腑里的鲜血,不停地冲撞他紧咬的牙关。
怎么了?何垂衣你说话!
逐渐有鲜血从齿缝中溢出,何垂衣拼尽全力,将口中的腥甜一次又一次地咽回去。
漠竹神情紧绷,抬起一掌打在何垂衣后背,将他口中的东西击了出来。
原来,是一口腥红的鲜血。
月光洒在车板上,隐约能看见鲜血上蠕动一只虫子,然而没过片刻,母虫停止了挣扎,在血泊中蜷缩起了身体。
蛊虫,死了。
母子两虫本生一体一心,一方身死,另一方必死无疑。
而要蛊虫死,无非是他的宿主身逝。
武帝,死了。
想到这个可能,何垂衣全身不寒而栗。
漠竹似乎猜到了,他死了?
何垂衣抬头看向他,似乎在解释:我没想过取他的性命,从始至终,我都没信过,他会爱我。
何垂衣像想起了什么,慌乱地吹起玉笛,从发冠中取出两只蛊虫来。
这是情蛊。你吃下母虫,我吃下子虫,在我的眼里,你就会变成我记忆里最爱的那个人的样子。我想知道,我不记得的三年里,我有多爱他,我对他的爱,会超过师父、超过自己吗。
漠竹脸色一冷,那之后呢?我在你眼里,就是他的模样?
引诱我将你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若引不出来呢?
不可能,我会听你的。
若你不听呢?
我唔!何垂衣一张口,就叫漠竹用嘴堵了起来。
趁现在,让我吃下去。
蛊虫通过两人相交的口唇爬了进去,漠竹咽下蛊虫,扶着何垂衣的双肩,紧张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何垂衣紧紧皱起眉头,脑袋里像突然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漠竹的脸,又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漠竹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这么好记得名字我能忘记?何垂衣忍俊不禁地说。
那你说说看。
小石头啊,命硬。
小石头?是钟小石那厮?
漠竹脸色顿时一黑,你先把我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你中蛊了?
你少废话,给我引出来。
片刻之后,吐出蛊虫的何垂衣问道:是谁?
漠竹没好气地说:你看到的,我哪儿是谁。
何垂衣沉默一瞬,那再试一次。
是我!不用试了。
不可能,和你比起来,我肯定更爱我师父。
何垂衣,你找死?漠竹咬牙切齿起来。
那没办法,谁叫我们认识得那么晚。
我又不是故意的。
现在不试了,三年之后再来,如果还不是我,我就活吃了你!
何垂衣失笑,那到底是谁?
钟小石。
何垂衣一愣,呢喃道:怎么可能是他?
离开京城不久,皇宫就传来武帝驾崩的消息。
死因是心脉尽碎,咳血而亡。
没过几日,因武帝身后没有子嗣,皇位由贵京王继承。
何垂衣等人离开京城,径直前往南方,在路过嵇南时,何垂衣鬼使神差地进入一家客栈,发现客栈里挂着一张自己的画像,漠竹打趣道:没想到你在这里还算是名人?
何垂衣扣紧帷帽,上前问道:小二,这画上的人是谁啊?
店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这画上的人啊,是咱们嵇南的灾星。三年前,他一个人引起了全城的骚乱,这不,听说城里最近闹鬼,各家各户都领了他的画像辟邪。
噗!名人!名人!果真是名人!
何垂衣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有鬼在追似的离开了客栈。
他们走后不久,客栈里又走进一位带着面具的男人。
他的眼神,久久停留在何垂衣的画像上,店小二问了他几次,都不说话。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问了无数次,依然不说话。店小二骂了一句聋子,就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男人看了很久,转身离开。
出了客栈,一道身影从屋檐掠了下来。
你打算跟到何时?
沙哑的声音顷刻从面具下传了出来:我死为止。
再过不久,你的听觉、视觉包括味觉,都会丧失,又有什么意义。
那我等死,又有什么意义。
和尚的凤眼轻轻眯起,嗟叹道:何垂衣可以救你,你为何不告诉他?
他会以为,我又想这种方式困住他,何必如此。
你啊善业叹息一声,说起来漠竹也算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他打醒夜无书,又怎么解得了你的蛊毒呢。
他揭下面具,露出那张憔悴苍白的脸。
还能,活几日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完结了
我想了一下,还是问问你们,想看武帝视角的番外
明天早上九点就开新文《少爷你该掉马了[娱乐圈]》啦!
敲皮的受和粗暴治皮的攻
但其实攻是很奶的!生气就是大狼狗,喂饱就是大奶狗!
第48章 武帝番外
他讨厌极了自己的名字。
被那个人亲昵地喊出来,居然也会觉得顺耳。
那时候,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善业带着他去见了何垂衣最后一面。他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外, 里面不时地传来何垂衣的声音, 武帝猜到了他们在干什么。
因为,他听到何垂衣说:漠竹, 轻点, 疼。
好像以前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何垂衣从不会告诉自己他有多疼,只是在默默背负自己给予他的疼痛。
眼泪瞬间决堤, 一种剜心之痛摧残着他的神智,他将手背伸进嘴里, 死死地咬住,才能让喉咙里的哽咽发不出声音来。
武弟,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他看不见善业的脸, 甚至无法去辩驳昼夜。
他已经着了魔,他再也看不见何垂衣的样子, 至少趁现在能再多听一些何垂衣的声音。
事情为何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呢?
那之后, 过了许久, 他的耳边只能轻微听到一点声音的时候, 何垂衣来了。
你找我做什么?
武帝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到, 何垂衣站在暖黄的阳光下,神情淡淡,身边还有一位穿着道袍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追随何垂衣这么久, 好像从未见过漠竹离开何垂衣身边。

分卷(37)
善业的声音太轻,亦或者他耳朵里只能再装下何垂衣的声音,他并不知道善业对何垂衣说了什么。
炎炎夏日,武帝眼睛上缠着白布,呆呆地坐在榻边。
我为何要救他?他听到了何垂衣说。
是啊,何垂衣恨不得让自己去死,又为何要救自己呢。
一道阴影笼罩在脸上,武帝伸出双手,摸到一只手。
片刻后,他松开,将头转向一遍,不是他。
何垂衣你害人不浅啊,瞎了都能摸出不是你。这是漠竹的声音,武帝一点也不想听见。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何垂衣,何垂衣身上的每个角落他都知道。
何垂衣没说话,似乎在低声和善业交谈着什么。
漠竹搭着他肩坐到榻边,惬意地说:你命真硬,夜无书运气也不错,居然真的找到了解蛊毒的法子。
武帝不想同他说话,也没挣扎。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耻辱,他告诉了漠竹。
漠竹似乎顿了片刻,搭在他肩上的手重了两分。
那天,我和他欢爱,你就在窗外吧?他仿佛想故意羞辱自己,口气很暧昧。武帝倒是忘了,漠竹是刺客出身,擅长隐匿气息,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呢。
不知道善业和何垂衣说了什么,何垂衣似乎答应了救他,过来与漠竹说了几句话,漠竹虽然口气不好,却并没有干涉何垂衣的决定。
他想,何垂衣就是爱漠竹的这一点吧。
而自己呢?
最后将何垂衣带回皇宫那次,他的心早已溃不成军,他只想将何垂衣留在皇宫,只想他和以前一样,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其他事,他不管。
无论晋朝与巫蛊族有多大的仇,无论何垂衣爱不爱他,恨不恨他。
在雪竹镇,何垂衣带漠竹和钟小石离开的时候,他想过告诉何垂衣,自己中的毒,可是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以为何垂衣至少还会恨他,他不想沦落到用性命去拴住何垂衣的地步。
可是,如果知道最后的结局,他一定,一定,会告诉何垂衣。
你爱我?
不爱。
爱,很爱,他很爱何垂衣。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何垂衣对自己的爱是建立在自己对他的爱之上,所以他恨何垂衣。
他爱何垂衣,也恨何垂衣,更加嫉妒何垂衣。
嫉妒他,有人这么爱他,但没人这么爱自己。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爱夜无书的时候,满足夜无书的一切要求,不做任何一点与他意愿相悖的事情。夜无书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玩伴,他知道,只有夜无书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他爱何垂衣的时候,将何垂衣视为自己的领地,自己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多看一眼,多碰一下。他想关着何垂衣,让他只是自己身边的一件物品,永远只属于自己。
从初见时,这种想法就异常强烈。
说是亲自捉拿巫蛊族后人,其实只是他想暂时逃出皇宫那个苦闷之地。
父皇和母后将他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向他灌输了太多权力至上的话,导致他一直以为,他可以不提感情,用权力就将何垂衣绑在皇宫。
到嵇南那一日,城里热闹极了。
全城百姓都在追赶一道赤色的身影,他混在其中不由觉得好奇,惊鸿一瞥间,赤衣男子脸上的潇洒与肆意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这是他想要的,却自始至终都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他渴望自由,十分地渴望。
那样自由肆意的何垂衣成了他心头一根刺,他想把那根刺拔掉,他想没收何垂衣的自由,他以为和自由离得近了,他也会变得自由。
可一生到头,他被父母束缚、被皇位束缚,到最后甘愿被何垂衣所束缚,他从未得到过自由。
他得到不是自由的何垂衣,而是像自己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何垂衣。
你日后还怎么在嵇南生活?
赤衣男子挑眉笑了一声,我没说要在这里生活。
他是自由的!
武帝要剥夺他的自由!
何垂衣是一个孤孤单单的人,武帝抓到了他的软肋。
这个人啊,不擅长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别人对他好,他会用一倍、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把何垂衣带回京城,一路游历到罗州城时,何垂衣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一日,晋江涨潮,江水淹了罗州城,匆忙间自己和他走散了。他救起被百姓抛弃的钟小石找他自己的时候,武帝发现他的眼眶红了,他一个箭步抱住自己,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那个让他觉得耻辱的名字,竟然别样的动听。
我还以为你死了。
原来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那么简单,只要不断不断地对他好,他就会对所有事都甘之如饴。
可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何垂衣生来不是自己的?
凭什么要自己去打动他的心?
凭什么自己那么想得到他,他却只是回应?
武帝不想要何垂衣被动的回应,他想被爱,被人主动的爱。
他想亲耳听到何垂衣说我爱你,而不是问你爱不爱我,这样这样就好像,裁决的人是他,自己把性命放到他手里,任他处置。
不行,这样绝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不想承认,在何垂衣陪伴他的两年里,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对夜无书的感情,他曾经以为,不会有任何人能取代夜无书在他心里的位置,可何垂衣猝不及防地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让武帝意识到了威胁。
夜无书回京当日,他不顾何垂衣的请求,去迎接夜无书。即使他知道,那是相识几年里,何垂衣第一次那么卑微,拒绝何垂衣,看着他受伤、没落,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让他迷失了方向,他渴望再次得到这种感觉。
只是,他没料到。何垂衣知道了夜无书的事,夜无书同样也知道了自己将巫蛊族后裔养在身边的消息。
那一夜,不止是何垂衣与他大吵一架,夜无书也是。
他站在藏龙殿的大门前,负手而立。门外簌簌的落雪声安抚着他惴惴不安的心,那晚他和夜无书僵持了很久,直到他将此事延后,夜无书才愤怒地离开了皇宫。
等他想去找何垂衣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何垂衣走了。
走了?他能去何处?
何垂衣那么爱自己,他怎么舍得走呢?
可事实上,何垂衣走了,没有任何犹豫,就因为这三年来,自己唯一一次与他争吵。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
然后他说:不是因为你爱夜无书,只是不爱一个人没有错。
不爱?何垂衣不爱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他只是嫉妒,嫉妒自己说爱的是夜无书。
是不是,这件事之后,何垂衣能够妥协,才能够证明,何垂衣爱他、在意他。
生死不论。多么冰冷无情的话语,他以为何垂衣听到之后会回头,可惜他没有。哪怕在晋江边上,自己妥协了,他仍旧不肯回头。
这就是何垂衣,倔强自由的何垂衣。
他以为何垂衣死了,但何垂衣没死,他只是忘记了自己。他记得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钟小石,不记得日日同他睡在一张床的自己。
在回京途中,放何垂衣离开的那一次,他是想杀了何垂衣。
他知道何垂衣认路不清就一直跟踪他,见他累了,靠在岩石上睡着了。
武帝慢慢走到熟睡中的何垂衣面前,半蹲身子,将双手伸向何垂衣的脖颈。
杀了他!得不到他,就杀了他。
就像父皇拿走他喜爱的幼犬的时候说的话:当你得不到、保护不了一个东西的时候,你要自己亲手了结他,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弱点和软肋。
那好,就这样杀了何垂衣,
他的手还没碰到何垂衣的脖子,天空却忽然飘起了细雨,他看见毛毛细雨落在何垂衣脸上,冷得皱起了眉头。何垂衣皱起的眉头像在武帝心里拉开了一条口子,他脱下披风罩在何垂衣头顶上,何垂衣的双眼就在这时睁开了,他眼里不加掩饰陌生与防备将那条口子撕成裂缝。
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第二次想杀死何垂衣是在看见他和漠竹亲热之后。
武帝无法相信,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何垂衣就能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爱自己的何垂衣本该葬身晋江,却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忘记自己,与其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他留在世上,不如死了好。
他本该死在晋江,那就让他再一次死在晋江吧。
放生那只小黄雀时,武帝忽然联想到了何垂衣。
翅膀受伤的黄雀跌入江面,像极了何垂衣,他突然之间明白了钟公公的用意。
在那日没有亲手掐死何垂衣之后,他就再也做不到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在他自以为是的感情博弈当中,自始至终何垂衣都不曾参与过,只有他自己在苦苦挣扎。
他明白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何垂衣爱上了别人,自己再也不能困住他。
他为自己留的最后的尊严,或许就是没有将和善业做的交易告诉何垂衣。
一切都结束了。
何垂衣为了替武帝解毒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留下的还有漠竹。
但武帝并不在乎这些,他默许善业将何垂衣找来,并不是想再多活几天。
只是,能稍微靠近一点就好了。
无论他爱谁,无论他是谁。
可治疗似乎已经没用了,武帝接连丧失了听觉与味觉。
那天,何垂衣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顿了一下,没有甩开。
他知道,那不是何垂衣的手,何垂衣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是谁,又成为了何垂衣的影子。
三年前的那天,罗州城下大雨,赤衣男子从大雨中朝他奔来,微红的眼眶里坠着晶莹的水珠,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小石头,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个对武帝来说,从一出生就是耻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怎么那么好听呢。
何垂衣,能不能再念几遍我的名字?
你这么好记的名字我能忘记?
小石头啊,命硬。
不是钟小石,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写一波感想:
让我意识到写小说是一件孤独的事,是有一回卡文。
真的卡到哭,那段时间又特别迷王者荣耀,我晚上做梦,梦见我和四个队友并肩作战。
我当时想的是,只要我把这条线捋清了(就是我发育起来),其他几个方面(队友)就能自己跟上来了,然后我捋清了一条,回头看我队友,发现压根儿没有人,当时就给我急哭了,然后恍然大悟,写小说和打游戏不一样,写小说真的只能是一个人的事儿。
完结大吉!谢谢跟到这里读者!你们真是可爱到爆炸了!
我新文已经开啦,有兴趣的朋友咱们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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