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青山有思》 chapter1
钟秦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司机把她送到别墅门前,刚一下车,就听见女孩子爽朗的笑声从门内传来。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九点四十五分。钟秦作息规律,平日里这个时间是应该准备睡觉了,但家里有个小孩儿,还不到十点,对于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
a市地处南国,入冬很晚,但毕竟也十一月末了,夜晚带了些露重寒深的味道。这凉意对钟秦来说却是恰到好处,她紧了紧披肩,长长呼出一口气,在车上时还未显,此时才发觉酒意熏然、头脑昏沉。
“果然是老了。”钟秦自言自语。她算是能喝的,读书的时候与朋友聚会,等闲的男生都喝不过她。那时齐谨给她冠了个“壶中女丈夫”的诨名,袁源还说他性别歧视,闹得齐谨改成“壶中巾帼”方罢。思及少年时光,钟秦不由得微笑起来,二十岁以前,没人能比她活得更得意。得意之人喝酒难醉,失意之人沾杯便倒,所以她现在算失意吗?
钟秦今年叁十六岁,a市纳税大户钟氏集团的董事长。钟氏是老字号,晚清时做蜜饯干果起家,最早的铺面在市政规划的古文化旅游街上,已经成了一处保护文物。改革开放后,钟秦的父亲从部队复员,接手钟家的老铺子,从政府贷款引进工业化生产,借着东风把钟氏的名号从a市打到了全国。钟秦是钟父的独女,叁年前她接过钟氏董事长的职位。即便是二十岁以后,外人看来,恐怕她也无处不得意。
钟秦摇摇头,夜风轻轻掠过她垂在肩上的卷发,她想她确实是醉了,也老了,年少时饮酒饮的是意气,喝完酒便似得圆满,安然地去呼呼大睡,而今却饮得沉郁,总要借着酒意去思量些平日不去想的未足之事,头沉沉发痛,意识却愈发清醒,听着门里传来的笑声,她想自己还是先去散散酒,让小孩儿自在多玩一会儿。
她沿着小区步道转了两圈。百合园是a市久负盛名的富人区,应名园中遍植百合。但现在已是初冬,百合凋谢,倒有一两株桂树还留着星星点点的晚花,白日里根本无从发觉,也只有深夜极静才能远远嗅到丝丝缕缕的香气。钟秦穿了一双半高跟的小皮鞋,日常走路不累,到底不是散步穿的,她又看看表,十点半,想也差不多,便慢慢往回走。
待到家时,钟秦正要输密码,门却开了,屋里的光一下子涌了出来,照得她眯了眯眼睛。
开门的是钟珊,她本来笑意盈盈,但一见钟秦,立马抿起了嘴。钟秦不跟小孩儿计较,移开目光,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她身后,穿着白色连帽衫和牛仔裤,上半身没在门厅的阴影里,看不清容貌。
“这位是”见钟珊突然沉默,那少年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钟秦无端想到父亲书房里摆的那盆青碧冉冉的小松树。
钟珊还在因为钟秦周末不让她跟朋友出去赌气,齐楚问她也不答。
钟秦站在灯下,眼眸楚楚,含了叁分酒意,她穿一条墨绿色的缎面长裙,衬得肤白如雪,裙摆下丝袜崩紧了一对小腿,踝骨玲珑。
齐楚略一思忖,上前一步道:“钟姐好。”
他走进了光里,钟秦看清他眉眼的一瞬,竟有炫目之感,好个漂亮的少年!
钟珊此时却噗嗤一笑,指着齐楚道:“傻子,她是我妈!”
齐楚忍不住看向钟秦,她身上衣裙颜色冷重,只有唇色湿润鲜妍,站在那微微笑着,安静恬淡,像门外的深夜。
“抱歉阿姨好。”齐楚的震惊只有一瞬,名利场沉浮多年,他有什么没见过?既然是钟珊的母亲,那就是他的金主了,于是他摆出最真诚的笑意,“阿姨实在年轻,恐怕我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吧。”
“你是说我长得老吗?”钟珊举着拳头,作势要打他。
齐楚并不阻挡,任她闹,钟珊本就是借意使气,当下心里又爱极了他,不过比划了几下便停了。
钟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乖了,拽着齐楚的衣袖道:“这个,我男朋友。”
钟秦静静地看着,那少年笑了笑,并未反驳,她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道:“你好。”
齐楚微微欠身,伸出右手与她虚握了一下,很快抽回。她的指尖冷得像冰。
“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钟秦朝他点点头,“很晚了,我叫家里的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已经通知助理开车来接我了,现在也该到了。”
钟珊看着他犹自恋恋,小女孩情态落在钟秦眼中,她笑了笑,道:“小珊,你去送送客人。”
“好!”钟珊笑着,整个人像只快活的小鸟。男女欢爱,人之常情,钟秦并不愿去约束她,这样心无旁骛纯净如水的喜欢,人一生恐怕也只她这个年纪才会有,她不想让钟珊错过。
她解下披肩,递到钟珊手里,“围好,外面冷。”
钟珊却偏不自主,化身大号婴儿,捧着披肩眼巴巴地对齐楚撒娇:“阿楚,你给我围。”
齐楚看向钟秦,见她喜怒不辨,只是笑着,便依言接过披肩仔细地给钟珊围好,他的动作谨慎守礼,像酒店的侍应生挑不出一点错处。
钟珊蹦蹦跳跳地拉着齐楚走远了,钟秦进到屋里,被暖风扑得打了个冷战,才发觉自己已在夜里冻透了。
她脱下皮鞋,换了家常的一双软底布鞋。家里热,酒意又涌了上来,她也没换衣服,撑着头往厨房去,想要煮点小米粥来喝。
钟秦幼时家境普通,钟氏做得初具规模时她已经读高中了,加之钟父为人老派,生活简朴,她并未沾染富家子弟四体不勤的习气。
小米红枣下锅,水滚过一次,她调了小火,搬了张圆凳坐在灶前守着,这时才发现厨房竟异常干净。平时她在公司吃食堂,家里便只请了一个阿姨负责钟珊的叁餐,最近阿姨家人生病,下午要赶回市里照顾,她也有意锻炼钟珊,便叫阿姨只做完午饭,晚饭让钟珊自己来做。钟珊只管做不管收,半个月来晚上的厨房总是乱糟糟一片,她说了几次无用,便也任钟珊去了,只规定厨房中、西两套炉灶,她只能糟蹋一套。
小珊是不会转性的,要么是她为了在男朋友面前表现,装装样子,要么就是那叫阿楚的少年收拾的。钟秦盯着锅内上下翻腾的小米,想到那少年清艳的一张脸,也难怪小珊如此情热了,恐怕没有小姑娘能抵挡得了这样的好相貌。
“阿楚阿楚”钟秦总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这时大门传来滴的一声响,钟珊已送完情郎回来。她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这少年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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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钟珊哼着歌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拿饮料。
钟秦忍不住提醒她:“小珊,别喝冷的。”
“知道了!”钟珊敷衍道,拿着汽水转身出去了。
钟秦苦笑着摇头,她不是教育的专家,拿小珊的叛逆一点办法也没有。小珊从小被长辈娇惯,她虽古灵精怪,却一直很懂事,但最近不知怎的,忽然闹起别扭来。钟秦想着,明天一定得给袁源打个电话,她一直在大学做学生的心理辅导工作,本身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总会比她有经验。
钟秦端了两碗粥出去,钟珊正盘腿坐在沙发里跟人聊得热火朝天,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上下翻飞。钟秦把一只碗放到钟珊面前,也不管她,自己坐在一旁拿勺子慢慢喝粥。待她这一碗粥见底,钟珊也渐渐停了打字,摸了摸肚子,默默端起粥来喝。
钟秦想了想,温声对钟珊道:“小珊,我们好久没聊天了吧。”
钟珊脸埋在粥碗里,也不抬头,闷闷地“哼”了一声。
“是我不好,最近只顾着工作,你考语言、申请学校这些事没能时时关照,但我想的是,你要出国读书了,将来总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的。”
“你从小生活在家人的庇护下,万事不怕,虽然没有父亲,但有我,还有外祖父,我们都在尽力给你完整的爱。可出去了,就是大人了,长大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其实你做这些事情,我都在看着,我的小珊长得很好。”
钟珊还是没抬头,她说:“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什么?为周末看不成r的展览?”
“不是!”钟珊不停地摇头。
钟秦却笑了,道:“外祖父过生日呢。这是你出国前给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比不上r的展?”
“不是不是!”钟珊这次带了哭腔。
钟秦起身,坐到她旁边,轻轻搂住她道:“小珊,这么想去吗?那我们就邀请外祖父跟我们一起去呀,也让他那个老古董欣赏欣赏波普艺术。外祖父那么疼你,你撒个娇,他没有不答应的。”
钟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眶红红地抬起头:“真的?”
钟秦笑了,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旋儿,“小傻瓜。”
钟珊靠在她怀里,双臂搂着她的脖颈,戚戚哀哀地叫了声“妈”,钟秦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仿佛回到十五年前怀里抱了个小小幼童。
过了一会儿,钟秦放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男生是齐楚?”
钟珊点点头。
钟秦心中叹气,这孩子还真跟自家代言人搞到一块儿去了。
钟氏产品的定位虽说是传统老字号,但不过是占了个名头。时代巨轮下大浪淘沙,多少正经曾经辉煌过的老字号都归于沉寂,钟氏能创出牌子,是靠天时,而能发展到今天,却是靠的品控严格。食品行业与其他行业不同,做蜜饯干果又更特殊,钟氏品牌立得早,口味质量又是市场上乘,钟父在位时,几乎不在营销上用心。但近几年来,颇有几家同类企业从互联网营销入手慢慢转移到线下,虽然钟氏产品的销量年年攀升,但市场占有率还是受到了影响,因此钟秦接手钟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整营销部门。年轻人对传统元素的接受程度其实很高,钟氏接连推出了一套国风元素的广告短片,又和另一家老字号搞了几次联名,也算占住了互联网这块阵地。
钟氏之前从未请过代言人,对于这种已经沉淀出品牌价值的企业,代言人能附加的作用并不大。但这次是研发部要推出新的产品链,目标群体精准盯住了年轻女性,营销部便提议找一个流量小鲜肉代言。策划递上来时,钟秦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过新产品靠流量打开市场倒也是常见的做法,选择齐楚也可以让品牌形象向年轻化靠拢。她不可能样样是专家,因此一向愿意给员工尽量多的自由空间,审完预算便批准了。钟珊这丫头一向不关心公司的事情,但她还记得定人选时,她兴奋异常,有一天晚上还问钟秦:“妈,你知道齐楚吗?”
事实上,钟秦不怎么知道。由于家教和自己的兴趣,钟秦私下里和钟父更像活在一个年代。钟珊追星,但不沉迷于某个人,卧室的海报换得比超市的打折广告还快。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钟秦走进她的屋子,经常会在墙上看到贴着神态各异的人物,有一次她指着一个脸皱得像苦瓜的人像问钟珊:“这是谁?”钟珊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外文,钟秦只能确定那不是英文名字。“你看他皱眉,像不像冬天开裂的冰面,我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与希望,多美啊!”钟珊一脸陶醉,但钟秦盯着那人像看了半天,只看到苦瓜没看到冰面。
这回钟珊的审美倒大众化了,齐楚的样貌,任谁看了也不会说一声不美。“你不爱苦瓜脸了?”钟秦问道。
“哦?哦。”钟珊知道她说的是谁,“先不爱了,我是很专一的,一次只能爱一个。”
钟秦被她逗笑了,捏着她的鼻子道:“小丫头,刚多大,就说专一。你爱他哪儿?长得好看?”
钟珊扭着脖子挣开了她的魔爪,“嘁!我没那么俗气!阿楚长得是好看,但这样的人多了,真要命的是他的眼睛。”
“我还没见过那样的眼睛,”钟珊眯起了双眼,做梦似的说道:“那样清澈,像最干净的湖面,可它们下头有火。你见过海底的活火山吗?几十年上百年可能也不会爆发一次,但就算海面平静无波,你也知道火山口就在下面,它在等着喷薄那一刻。”
她这一大段又是湖又是海又是火山,像唱诗似的。钟秦回想了一下刚才与齐楚的见面,她只能笼统地感觉他长得好看,至于他的眼睛,钟秦想了想,好像是挺亮的。她想钟珊去学艺术是学对了,这样的脑子,整天坐在办公室看财务报表实在是滑稽又浪费。
“就因为他的眼睛,你就跟他恋爱了?这是你的初恋吧。”钟秦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初恋,无比青涩却小心翼翼地慎而重之。
“他人很聪明的,而且我还没见过那样体贴的人。”钟珊为男朋友申辩道。
钟秦心里一哂,小珊一直在学校里,那些单纯的小男生怎么跟娱乐圈的人精比。但她压下念头不说,只捏捏钟珊的脸,道:“好,妈信你。但之前跟你说过的还记不记得?可以谈恋爱,但是”
“但是女孩子对待自己的身体要慎重。”钟珊背书似的飞快接到。
“对。小珊,妈妈不是传统守旧的人,你的身体当然由你自己做主。但女孩子与男孩子天生从生理上就不同,对于性所承担的风险也完全不一样。妈妈希望你能享受性的乐趣,但要在心智足够成熟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现在我看你的脑子还不够清楚,钟秦默默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钟珊敷衍地点点头,钟秦无奈地叹了口气,“去睡觉吧。”她抱了抱钟珊,对于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她真是无一刻不在悬心。
钟珊啪嗒啪嗒地跑着上楼了,钟秦坐在沙发上,头还是疼。她在抱枕上靠了一会儿,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钟珊的初恋,即便注定无疾而终,她也希望能给小丫头留下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齐楚这个人绝不可能像他的眼睛一样单纯如水,“看来还得找他谈谈。”陷入睡梦前,钟秦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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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3
车上,齐楚正结束了一段聊天,随手把手机扔在了座位上。
已经快十二点了,但他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片场通宵是常有的事。他在圈子里拼争了六年才有今天,应付钟家一个小丫头,他根本都不用动脑子。不过钟珊的母亲看似无所谓,恐怕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任他们。
想起那只冰凉的手,齐楚无意识地举起右手嗅了嗅,指尖留下了一缕暗香,似乎是桂花。
“刘丽珍还在公寓?”深夜里他的语调有点懒洋洋的,前头开车的助理是大男人,听了心尖也不免一颤。
“嗯,还在,说解约的事一定要跟您当面谈。”丛博想到坐在公寓沙发里的那个老女人,又想到身后老板的年轻俊美的脸,心尖不免又是一颤。不过他已入行多年,对这类事也早就见惯不怪,一段香艳也能说得如同刻板公事。
“呵。”齐楚冷笑了一声,卸了力气靠在后排座椅上。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暗盘算着。
他与公司的合约还有十年,他还年轻,熬一熬也还过得去。但人一生有几个十年?他今天红了,明天公司就能如法炮制再捧十个小鲜肉出来。圈里从来不缺年轻美貌的肉体,况且还比他听话。他走流量的路,就得想好有今天没明天,过十年被公司榨得骨髓都吸光,谁管他的下场是什么?他手上现在还有几条人脉,脱了公司搏一搏,说不定就是另一番天地。
刘丽珍现在还得奉承着,一切等解了约再说。
计较清楚,他睁开眼,问丛博道:“我那支手机你带了吗?”
“带了。”丛博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从副驾的座位上拎起一个小包递到后面,“就在包里。”γuwaηgshu&9426;&8575;(yuwangshu)
齐楚找到手机,打开通讯录,滑到底也不过寥寥十几个名字。他从上到下仔细地将人名过了一遍,找到刘丽珍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
“刘姐,久等了,”
“对,我刚从棚里出来,”
“还是在酒店见吧,公寓那边狗仔一直盯着,总是麻烦。”
挂了电话,他对丛博道:“去丽豪。”
丛博应了一声,向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只见自家老板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上,眼皮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楚此刻无情无绪地,倒又琢磨起他的新晋金主——钟珊的母亲来。
他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钟氏董事长”几个字,点击搜索。
结果出来很多,但有用的信息却没几条。有一条新闻配了图,他点进去,是去年的消息,图片中钟秦穿一身白色的套裙,画着淡妆,在一群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中温婉地微笑着,他扫了一眼标题:“a市政协会议于昨日召开,市政协委员出席会议”。
啪的一声,他关上了手机屏幕。
车开到丽豪时已经将近一点。他想了想,对丛博说:“你开个房间休息一下,我这边结束了回公寓。”
丛博应了一声,待还要说些什么,齐楚已经拉起帽子戴上,打开车门下去了。
酒店的侍应生匆匆跑过来要帮忙泊车,丛博挥挥手,径自开着车往停车场去了。他在驾驶位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助理干得像旧社会的龟公。
刘丽珍已经把房间号发了过来。齐楚出了电梯,走廊上铺了极厚的一层地毯,人走上去无声无息。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完全相同的房门,齐楚往前走着,四周极安静,他能听到自己一浮一浮的呼吸声。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鬼影子,可他的命运又在哪扇门里呢?
不过这样的软弱也只有一瞬,他捏紧了房卡,如同要把握住自己的人生。他有他必须要走的路,他自己选的,他不仅要走完,还要走得漂亮,走得让所有人都得抬头看。
进了门,刘丽珍正坐在吧台前喝红酒。她已经洗完了澡,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浴巾。听见开门声,她又取了一只杯子,将酒倒满,“小楚,来喝一杯?”
刘丽珍今年四十二岁,星耀影视的总裁。她算是离婚成豪门的典型代表。刘丽珍的前夫是圈内有名的大亨,因为情妇生下一子,两人遂协议离婚。前夫对她有愧,将星耀的股份全部转让给她,公司事务上也处处帮衬。刘丽珍这些年来也不是家庭妇女,离了前夫,公司全凭自己做主,放开了做事倒颇有些成就,在圈中名号也渐渐叫开了。
“珍姐,不喝了,在棚里关了一天,现在头还晕着呢。”齐楚坐到她对面,摘下帽子,笑着说道。
刘丽珍闻言,放下酒杯,抬起两只手放到他太阳穴上,轻轻揉着,道:“这些人也是,你又不是刚出道的小孩,还这么作践人。”她语气关切,听着便像一个好姐姐关怀弟弟一般,但随着两手的动作,这个好姐姐却慢慢挪到弟弟怀里坐着去了,一边揉着,一对丰满的乳有意无意地在齐楚身上蹭来蹭去。
齐楚忍住心中不耐,将她双手拉下来,“珍姐今晚等了很久吧。”
“别人要叫我等,一刻钟我都忍不了。可等你,多久也值得。”刘丽珍娇娇地说道。
她身上裹的浴巾随着动作已经大半散开,里面真空,一身白肉像正在融化的膏脂。刘丽珍分开两臀跨坐在齐楚腿上前后轻轻动着,下面的湿意已经沾到了他的牛仔裤上。
齐楚心里厌恶,但面上不显,依旧微微笑着,斜睨着她,八风不动的样子。
刘丽珍娇媚地“哼”了一声,“你这小坏蛋!”说着从他膝上下来,拉开牛仔裤的拉链,头埋了过去。
一时事毕,床上一片狼藉。刘丽珍光着身子靠在齐楚怀里,大口喘着气。齐楚出了汗,额发全湿,他的呼吸也有些不匀,可一双眼还是清冷冷的,半点情欲也无。
“年轻人就是有力气。”刘丽珍伸出保养得宜的一只白手,来回抚弄齐楚胸前的两点。见齐楚呼吸乱了,她得意一笑,手向下探去,头却凑到齐楚耳边,吹着气道:“小楚,再来一次。”
齐楚一双眉蹙起来,抬手去床头拿过手机,叁点四十。他随意在刘丽珍胸前揉了两把,道:“珍姐,下次吧,六点我还得去赶个通告。”
说罢下床去了浴室。
齐楚出来时,衣服已经穿好了,他骨相极佳,头发梳到脑后,就是俊美的成熟男人,刘海放下时,又是个清纯的少年。此刻他的头发还带着水汽,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整个人像林间懵懂的幼鹿。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孩刚才还与床上的中年妇人发生了一段激烈的性事。
刘丽珍全身骨肉还酸软着,慵懒地靠在床上看齐楚吹头发。
她跟齐楚是在四年前一场酒局上认识的。说来好笑,那次组局的人正是齐楚现在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老板杨崇山。她对齐楚此人一直有所耳闻,但闻名不如见面,她也算见惯美人了,仍被他的容色所慑。她离婚以后,有钱有闲,名下开着娱乐公司,还有大把的资源,身边的逢迎的小男孩就没断过,可第一次见面,她就看上了齐楚。她跟杨崇山是老交情,后来也明里暗里提过几次,都被杨崇山挡掉了,“我做的正经生意,又不是老鸨子,”杨崇山也不跟她兜圈子,“你要想要他,自己去找我绝不干预,只不过这孩子心高,恐怕你出不起价。”刘丽珍后来主动接触了齐楚几次,那时齐楚刚出道不久,她许的价码不可谓不诱人,但齐楚始终不上钩,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她一直没断念头。现在齐楚解约要用她做说客,这样的机会只怕只有一次,怎么能放过?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齐楚走到刘丽珍面前,笑着问道:“珍姐,我的事杨总怎么说?”
刘丽珍顿了一顿,随即笑道:“我同他说了,杨崇山还是不愿放人。你现在正红,虽说我们有十几年的交情,可要说服他从嘴里吐出肉来哪有那么容易。”
“您没跟杨总说,违约金我一定照缴吗?”
“自然说了。我还劝他,这些年你也给公司赚了不少钱,现在想走,强行留着你心也不在了,倒不如做个人情,今后见了面,他还是你老东家。”
“哦?”齐楚看着她那张白团团的、找不见一丝皱纹的脸,也不接话,只是一径笑着。
刘丽珍竟似乎被他看得心虚,“我看,我看他听进去了,就是得再想想。”
齐楚还是不说话。良久,终于应了一声:“那就麻烦珍姐了。”
四点半,丛博接到了老板,开着车往齐楚的公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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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4
钟秦坐在办公室里,正对着电脑研究一份资料。
她昨夜睡得晚,但生物钟使然,早晨依旧六点钟醒来。宿醉加上少眠,头一跳一跳地疼着,但她一向有养性的功夫,做起事来心无旁骛,倒忘了身体的不适。
钟秦看的正是营销部提交的齐楚的信息。这份资料共有十页,前两页倒都是齐楚的照片,杂志照、活动照、生活照无所不包,到了正文,还有一张齐楚的经纪人提供的证件照,照片上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梳起露出全部五官,确越发显得清秀俊逸。她想起半个月前营销部门的汇报,不由得一笑。钟秦给公司下的规定是尽量简化会议流程,尤其不要在做ppt上浪费时间,而那天营销部总监陆辰的ppt做得极为简单粗暴:点一下鼠标,投影屏上浮现一张巨大的美男照,再点一下,美男的信息就打在他们的帅脸和肌肉上,他还加了个“嗖——嗖”的音效。ppt上的照片一页页翻过,都是当下有些名气的小鲜肉,陆辰的态度公事公办,机器人一样念着小鲜肉们的身高体重叁围,整个会场的年轻女孩子一时吸着气赞叹,一时笑得乐不可支,但ppt翻到齐楚时,大家竟被那张放大的俊脸震了一下,当时放的正是这张证件照。
“齐楚,1992年出生,身高一米八二,2010年前通过“明日新星”选拔,以亚军的身份签约尖峰娱乐”钟秦划着鼠标,很快把剩下的资料翻完了。后面的信息很全面,将齐楚进入娱乐圈的经历编年写得很清楚,还包括各项榜单上的人气排名和脱水数据。但这些却都不是钟秦现在关心的。γuwaηgshu&9426;&8575;(yuwangshu)
她关上文档,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上输入“齐楚”,结果很快出来了,却基本都是他的活动通稿,她想了想,又在齐楚名字后面按了空格,输入“绯闻”两个字,浏览了四五页,他的绯闻对象主要有两位,一位是曾经参演的偶像剧对手戏女演员,一位是综艺节目里的女嘉宾。绯闻不多,仅有的也很正常。
钟秦关上浏览器,又笑自己犯傻,这种小报新闻能有什么真话?她打电话给营销部,“老陆,中午一起吃饭。”
陆辰是她的老同学,a大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钟秦重建营销部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挖过来做总监。
陆辰一直做的是公司营销,这几年半只脚踏在娱乐圈里,关于齐楚,他必定知道些实情,自己真是舍近求远了。况且关于钟珊,她也还有事要问清楚。
十二点,钟氏的董事长和营销部总监一同出现在员工就餐区。钟氏的员工餐厅伙食很好,钟秦对物质要求不高,唯一所好就是吃。员工餐厅里川菜、鲁菜、粤菜俱全,她还专门请了一个扬州的白案师傅,大材小用,只管早晨蒸包子。送给员工和客户的四时节礼,月饼、粽子、汤圆之类,都是自家餐厅出产,广受好评,甚至每到节前,还有企业跟餐厅下订单。
钟秦平时也到餐厅吃饭,员工见了她,不过点头叫声“钟董”,丝毫不以为奇。
陆辰跟钟秦同岁,叁十六,事业小成,正是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白净面庞,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近年来疏于锻炼,肚子已经开始微微发福。“男人四十一枝花,”钟秦说他,“阿辰,你还是花骨朵呢。”
陆辰跟她说话没什么忌讳,“我看您岁数也到了啊,怎么还像块嫩豆腐。”
“呸!”钟秦笑着唾他。
钟秦面前只摆着一小锅皮蛋瘦肉粥,陆辰随口问道:“钟董,胃口不好?少见啊。”
“我最近发胖,减肥呢。”钟秦说着,笑眯眯地拿眼瞟着陆辰凸出的小肚腩。
“我一个给人当长工的,不多吃点哪还有把子力气给地主家干活?拖家带口的,跟您这种资产阶级单身贵族比不了。”虽这么说,陆辰却把上衣往下扯了扯,遮住小肚子。
“袁源最近怎么样?”
“她啊,天天在学校里接待惨绿少年,每天回家都一肚子感慨,这么多年了,还不习惯。”
“这叫不失赤子之心。谁能想到当年文学院知名愤青陆同学,有朝一日会从小树苗混成老油条了呢?”
“生活所迫啊钟董,你今天胃口不好也不能这么扎人心啊!”陆辰作西子捧心状。
陆辰年轻时急公好义,志向乃是跑社会新闻,但阴错阳差却干起了营销,长志难伸,这一直是他一大憾事。
“对不起啊。”钟秦没什么诚意地说道。她有几位读书时结下的朋友,年少时的志同道合随着年纪增长变成了理解相知。他们共同分享见证了彼此的人生,几个人又都是洒脱的个性,是可以把隐于人后的遗憾伤痛拿来轻易调侃的推心置腹。
“在下惶恐万分,真是不敢当。”
两人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慢慢聊到正题。
“老陆,齐楚的合同还没签吧?”
“还没,”陆辰仔细地挑着鱼刺,“正在走流程,大概下周。”
“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你指哪方面?”陆辰停了手里的动作,一副八卦的样子,“你不是一直对这个事不怎么上心吗?不过那位长得是真好,钟董难道也芳心失守了?”
“那可不成。”陆辰伸出食指摇了摇,“你俩差了得有十岁?十二岁?一轮了姐姐,你不能祸害祖国的花朵啊。”
“呸!”
“当然,要祸害也不是不行,”陆辰嘿嘿笑了,贱兮兮的,“富婆和小狼狗,男未婚女未嫁,您有钱您说了算。”
“吃你的鱼吧。”钟秦真想拿手里的勺子堵住他的嘴。
“前段时间,小珊是不是找你了?”
“哦,我明白了。”陆辰何等聪明,立刻猜到了其中关节。“小珊是给我打过电话,跟我推荐了齐楚。”
“本来备选里是没有考虑他的。齐楚虽然是优选,但会超预算,他有那么一点点贵。”陆辰吃一口鱼,喝一口汤,“但小珊推荐了,我一向欣赏她的眼光,也就让人去试着联系看看。”
“没想到他那边的报价比预算还低了一些,他们也知道这是钟氏第一次请代言人,他一个流量当了好几年,正考虑转型,借我们的牌子,他也想扩大国民度。”
“这孩子,倒背着我给你找麻烦。”钟秦叹口气,果然是这样。
陆辰哈哈一笑,没有接话。他与钟秦虽是极要好的朋友,却也知道疏不间亲,就算小珊插手公司事务,无关大局,他也不会去置喙什么,毕竟这是钟氏。
“小珊喜欢他?”陆辰转移了话题。
“嗯。两个人似乎已经是男女朋友了。”钟秦一下下搅着锅里的粥,想起来就发愁,“小珊最近好像到叛逆期了,哪天我得找袁源咨询一下。”
“哈哈,”陆辰失笑,“小珊下个月就十八岁了吧,还叛逆期呢?”
钟秦投给他一个“你真没文化”的表情,“小孩的叛逆期有早有晚,但一定不会不到。”
“谈恋爱也没什么,现在小孩都早熟,别说小珊这么大了,十二叁岁的孩子什么都知道。”陆辰想了想,安慰她道:“小珊明年不就要出国了吗?长久不了的。”
“是长久不了。”钟秦赞同,“但这是小珊的初恋啊,我得给她把好关。”
“就算是齐楚别有用心,也得小珊愿意上钩,不过他那副相貌,也没几个小姑娘能抵挡的住。你啊,就是太完美主义,”陆辰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对自己是这样,到小珊这,更是如此。”多年朋友,陆辰深知钟秦的性格,平日看似大而化之,很多事怎样都行,但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眼里不愿揉一点沙子。
“齐楚这个人我也算知道一些,在那个圈子里人品风评算不错的,脑子好用,也会做人。他没什么背景,但短短几年就能崭露头角,自然野心也不会小,”陆辰知道钟秦关心什么,“不过,他有野心你才能放心。”
钟秦点头称是,有野心的人,做事就有畏惧,人但凡有所欲,便要受内外种种牵制。
“我是关心则乱了,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珊是你一手带大,不为过。”陆辰喝完了汤,把空碗扣好,“小珊都到谈恋爱的年纪了,你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钟秦不想谈这个事,便打哈哈,“孩子终于考上大学,父母可以去寻找第二春了?”
“你啊!”陆辰笑着叹道,“钟秦,齐谨离婚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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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周末,钟父生日。钟秦自己开车,带着父亲和钟珊去a市美术馆。
钟秦没敢让父亲跟钟珊一块儿去看波普艺术展。钟秦的曾祖父是前清的秀才,钟父小时候跟祖父读书,学的都是君子之道,虽说几十年来国人的思想和做派渐渐西化,但钟父却绝对是纯正的传统思维,她想不开才会带老爷子去受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刺激。
a市美术馆是去年新落成的建筑,由五栋相连的楼体组成,从空中看正是一朵五瓣花。钟秦提前查好了,美术馆c区是r的展览,e区则正在办朱耷的画展。她把小珊放到c区,让她跟同学自在玩去,自己则陪父亲到e区。
钟父今年六十五岁,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他年轻时当过兵,即便上了年纪,行坐之间腰背都挺得笔直,加之久在高位,自有一种让人见而生敬的威严。
美术馆里人不多,为了保护古画,空调温度调得很低,钟秦拿出一条薄毯子给钟父披上。她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只能看看画上题的诗句,倒是钟父退休叁年,再无俗事缠身,把幼时的许多技艺都捡起来了。见钟秦看得懵懵懂懂的,他便耐心给她讲解起来。能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大多是有门槛的,跨过去了才能欣赏得来,钟父讲得细致,钟秦倒也听出些趣味。
钟秦大学毕业便进入钟氏,从最普通的业务员做起,钟父看了她十年,很是放心,钟父退休后,父女俩相处时多是家常,鲜少谈到公事。
看到一半,钟琴陪父亲到休息区坐下。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是中午订好的餐厅打来的,告知她蛋糕已经送到。她挂了电话回来,钟父正在看展览的宣传册。
“小珊的学校定了?”钟父问她。
“已经拿到offer了,我正让美国的同学帮她找房子。”
“好。”钟父合上小册子,“一转眼小珊都要读大学了,等她出国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你打算就这么过下去了?”
钟秦抚额,没想到自己快四十岁了还会被老父亲催婚。
“这么多年,你带着小珊还要管公司,不容易。我知道你还想着齐家那小子,你妈去得早,我总是没照看到,我记得那时你们感情极好的。”
谈到自己的感情问题,钟秦不知怎么跟父亲解释。齐谨是她的初恋,当初两个人在大学里好得如胶似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毕业就会结婚,但没想到最终两人却劳燕分飞。齐谨另娶,钟秦则到叁十六岁始终未嫁,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钟秦旧情难忘。
但其实还真不是。陆辰说钟秦“完美主义”才是说到了点子上。钟秦读书时是文学院有名的才女,那时年少轻狂眼高于顶,齐谨追了整整两年才美人得抱。后来他娶了别人,钟秦不哭不闹,只给齐谨写了一幅字送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甚至他婚礼时还让陆辰和袁源带了礼金。这些年来,她始终不乏追求者,也被家里安排过相亲,一直独身一人,只不过是都没看上。
但这缘故却不能同父亲讲。钟父是老一辈人,最重家庭,认为“丑妻恶妾胜空房”,她若敢说实情,钟父岂能善罢甘休,倒不如让他误会是自己忘不了齐谨。
钟父见女儿沉默,低头拿手扣着皮包带子,可怜巴巴的,又想起自己过世多年的妻子,叹了一口气,抚着钟秦的后背道:“小秦,我听说齐家那小子离婚了,你要真那么喜欢他,就去找他,爸爸支持你。”
钟秦心里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反驳,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
中午吃了饭,钟秦要送父亲回去,他却坚持不用,非要自己坐公交。
钟父现在住在钟家原来的老房子里。钟秦最初想把他接过来跟自己和小珊一起住,钟父虽然答应了,可住了两周便要搬回去,他说郊区没人气儿。钟秦要给他请一个住家的阿姨他也不用,“你妈会生气。”钟父说。他一直没有再娶。那是片老城区,满满的烟火气。“我爱看人。16路可以直接到家,你就别管了。”
钟秦无法,只能看着老父亲矫健的背影上了公交。钟珊闹着要跟外公一起坐b,她下午还有绘画课,钟秦便吓她:“你跟外公回去,他一定要教你背论语。”钟珊果然被唬住,“嗷呜”一声抱住了她。
钟秦想,她其实跟父亲很像。她也爱看人。走在路上,经过的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但他们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她从小就喜欢坐在马路边上,想从一张张陌生的脸下看到他们的人生。后来上了大学,写作课上老师布置的任务也是看人,这门课钟秦早就修了十几年,她才女的名头就是从这上面得的。
她转头看身边的钟珊,遗传真是奇妙,小珊也爱看人,不过她恐怕是变异了——钟珊眼底下的人都是意识流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钟秦过得波澜不惊。公司的新产品链正在紧锣密鼓地上市,但大方向已经定了,具体细务自然有部门的人负责;钟珊既然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就不去学校上课了,钟秦给她报了驾校,这也是听从了同学的建议,到了美国再学车实在麻烦;齐楚的代言合同已经签好,但他似乎在外地拍戏,合同是经纪人送来的,他本人并未出现。
再过一周就是钟珊的十八岁生日,钟秦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日历,然后拨电话给陆辰。
“老陆,宣传片的拍摄时间定了吗?”
陆辰那边正是忙的时候,打印机不停地运转,咔哒咔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定了,后天。那位祖宗的行程是真满,小石跟他经纪人沟通了好几次才定下来。”
“辛苦。忙过这一阵给你们部门放假。我看过策划了,是在九圩拍吗?”
“对。九圩还没开发,没什么游客,不然齐楚去了,不知得热闹成什么样呢。”
“他那么有名?”
陆辰“哈”得一乐,“钟董,您可真是out了,寻情看过没?那位现在可是当红炸子鸡,我闺女都是他小迷妹。”
“殉情?有一部剧叫殉情?”钟秦想,现在的悲剧起名已经这样直白了?
“寻情,寻找的寻!钟董我知道您现在不忙,要不您去看剧吧,别打扰我搬砖了。”
钟秦毫无打扰别人的自觉,她笑着跟陆辰说:“那后天我带钟珊去九圩,让她见见小男友,对了,”她又加上一句,“要不让乐乐也过来,她不是小迷妹吗。”
“我们乐乐要上学。”陆辰一字一句地说道,“钟董,我要挂了您电话不会扣我奖金吧?”
“会!”钟秦斩钉截铁地说。
陆辰“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钟秦笑眯眯地拿起手机给钟珊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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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得知很快能见到齐楚,钟珊兴奋得一整夜没睡好。前半夜她兴致勃勃地给齐楚发信息,也不管他回不回——齐楚拍着戏,不能及时回信息是常有的事,后半夜她楼上楼下跑着收拾行李。
钟秦不管她,管也没用。有什么能让陷入爱情的少年人收起心里眼里的热意?只有突然的死亡。谁会嫌星星太多?谁会嫌鲜花太多?
钟秦觉得她这样正好。
拍摄那天早晨,钟秦带着钟珊六点钟就出了门。司机在前面开车,钟珊握着手机一刻不停地发信息,车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钟秦起得很早,随着汽车行驶的白噪声,很快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等到了九圩时,已经下起了丝丝冬雨。这个季节下雨最难熬,钟秦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看着钟珊跑来跑去地到处拍照,又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这时陆辰的电话打进来,钟秦接起。
“钟秦,你们出发了吗?”
“已经到了,小珊五点钟就醒了,一直催我。”
陆辰笑了一声,“镇里车开不进来,我让人去停车场接你们。”
钟秦说好。
等了不到五分钟,一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年轻人就跑着过来了,钟秦认得他,是营销部副总监石玉。
“钟董好。”石玉向她打招呼,钟秦微笑着点点头,“辛苦了。”
“钟董客气。”
石玉带路,领着钟秦和钟珊往镇里走去。请的摄制团队昨天就已经到了,花了一天做布景,场地也清空了。九圩正在开发古镇旅游,当地政府对这次拍摄很重视,特意调拨了警力维持秩序。
石玉简单介绍了一下拍摄情况,钟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倒是钟珊很好奇,围着他问了许多问题。
一开始还很正常,都是诸如“这个镇子还有人住吗”、“这些房子多少年了”之类,但慢慢问题就跳到“钟珊思维”上了。
“住在这的人如果有急事要到对面,是要游泳吗?”她指指沿河相对的两户人家。
“这他们应该会划船。”
“每家都有船吗?那停在哪儿?”
“这个应该有艄公。”
“哦,那要是晚上住在这边的老爷爷要去对面看病,艄公已经下班了呢?让医生游过来吗?”
“小珊,可以了。”钟珊的脑洞一般人招架不住,钟秦看着石玉搜肠刮肚地回答她,出声为他解围。
石玉冲她感激地一笑。
小珊被母亲打断,又没得到回答,自己杵着额头默默念叨着。
钟秦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头,道:“住在这里不能只用眼睛衡量距离,要用脚才对。”
小珊不解,“怎么用脚?”
石玉也好奇地看着她。
“你上学期去陕北采风,那首最有名的信天游是怎么唱的?”
钟珊哼了几句,“呀,我明白了,他们虽然看起来住对面,还能说话,但却不是邻居,把他们当做住得很远的朋友就对了。”
一行叁人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走到了镇中央一片空场上。
场地北边是一栋戏楼,据说建于明朝,镇里刚刚修复过,彩绘雕栏十分雅致。戏楼前相对摆开两排摊子,上面摆着日用什物,紧挨着戏楼的摊子上挂了布招子,绣着“钟氏果脯”四个大字。
钟秦看过宣传片的策划案,是个前世今生的主题。古代的公子看社戏时与卖果脯的姑娘一见钟情,但由于门第之别没能在一起,今生的姑娘开了一个果脯铺子,终于又遇见前世的情人。
情节简单,套路也不稀奇,但男主角只要是齐楚就够了,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击中年轻女孩儿的芳心。
场地上拍摄机器都已经架好,群演也陆陆续续站到了一个个摊子后面,这时,陆辰从停在场地边缘的一辆保姆车钻出来,向他们招招手,接着,齐楚也下来了。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上面束起,用一根白玉簪簪着,下面披散到肩上,穿一件白袍,中间腰带扎住,越发显出广背蜂腰的好身材。
齐楚朝这边走过来,长袖飘飘,细雨氤氲在他眉眼之际,走近了,一双丹凤眼挑向他们,无尽风流韵态,真是妆成疑作天真,无情还似有情。
钟秦虽已看过他许多不同造型的照片,但甫一交面,还是有姿容夺目之感,一时无法形容,脑中只浮现一句年轻时背的词:江南尽处,堕玉京仙子,绝尘英秀。
而陆辰跟他一路走过来,钟秦也只有一句可想:宝珠常伴瓦砾,月明偏被云妨。
但她很快恢复了清明,摇头轻笑。
钟珊开心地叫了一声“阿楚”,小鸟投林一样跑了过去。齐楚接住钟珊,朝对面看去,钟秦在和陆辰说着什么,并未注意他这边。
钟秦被美人容色所惑只有一瞬,她正跟陆辰讨论齐楚的造型。
“老陆,白色不合适。”
陆辰点头,“嗯,古代有两套备选造型,我本来否了白袍散发这套,但实在效果很好,你既然来了,就让你看看。”
“另一套呢?”
“青衣束发。”
钟秦微微皱眉,看向戏台周围的布景,思考了一会儿,道:“用青衣那套。”
老陆打个响指,“yes,ada!”
钟秦一乐,心想哪里是为了让她决定,根本是老陆自己想看美人吧。
两人商定好了,就过去找两个小孩,只见钟珊扯着齐楚的袖子兜来兜去,好奇地问他:“阿楚,古代人怎么想出这种衣服的?好看是好看,但这大袖子有什么用呀?”
钟秦拉住老陆停下来,好奇他怎么回答。
齐楚任钟珊玩弄衣袖,脸上表情淡淡的,闻言随口答道:“你听没听过‘掩面而逃’,在路上走遇见仇人,就拿袖子遮住脸跑。”
“原来如此!”钟珊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钟秦噗嗤一乐,慢慢地实在忍不住,扶着陆辰笑起来,她终于知道钟珊为什么说“阿楚很聪明”了。
齐楚换了另一套青色绣暗纹的襕衫,头发用玉冠束起,敛了仙气儿,却端的一位谦谦君子,儒雅书生。他换好衣服下车时,众人都望向他这边,而他远远瞥向钟秦,发现她看他一眼之后,马上转过了头。
齐楚收回视线,嘴角轻轻勾了一勾。
一切准备妥当,直接开拍。宣传片的女主角找的倒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清秀的小家碧玉更能让女观众们有代入感。
钟秦和陆辰站在摄像后面看镜头,齐楚表演的度拿捏得很好。角色形象是个书生,他一举一动便端方守礼,拿起一包杏干问摊后的姑娘怎么卖,姑娘看他一眼便羞红了脸,但他神色不变,依旧温和地笑着。
钟秦点点头,小鲜肉还算有点东西。
拍完这一段,导演临时加了一段情节,书生要进京赶考,约女主角在桥上告别,但女孩已经被家里定下婚事,自然未能赴约,书生便在桥上等了很久。
“给他找把纸伞!”导演大声喊着道具组。
道具组从车上翻出叁把伞,但导演都嫌太艳,最后还是做群演的村民从家里拿出一把桐油伞,才让导演满意。
这把伞有些年头了,伞骨是斑竹扎的,锈色的斑点都被磨出一种温润的质感。齐楚撑着伞,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为了能拍到细节,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钟珊在桥上简直要看呆了,她终于正常了一回,问钟秦:“妈,像不像许仙?”
像。下雨、纸伞、桥,这是中国文化里太容易触发的联想意象,撑伞的书生嘴角紧抿、眉目坚定,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等着自己心上人。钟秦看一眼钟珊,算是认同了她的眼光。
拍完古代场景,摄制组带着临时雇来的村民上前拆布景,群演们纷纷去换衣服,为现代场做准备。
雨已经停了,天虽然还阴着,但太阳已从层云的缝隙里露出一角。钟珊去看拆下来的道具,钟秦坐在戏台北面一家茶馆的房檐下,小口啜着刚端上来的莲子茶。这茶是用冰糖炖烂的莲子冲入茶汤里,喝起来芬芳香甜,一只毛色斑驳的老猫慢吞吞地踱过来停在她脚下,钟秦拿起桌上的牙签戳一颗糖莲子喂它。
这时,齐楚走过来了,他还没换衣服,仍是许仙的打扮,他静静地站着看钟秦喂完猫,微微一笑,问道:“钟董,我可以坐这吗?”
他这个样子任何雌性生物都很难拒绝,钟秦当然也不例外,她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请便。”
桌上放了两只茶壶,一壶莲子茶,一壶莲心茶,钟秦问他喝哪个,他道不敢劳烦钟董,随手取了最近的一只壶倒出杯茶来喝。
莲心清苦,钟秦看向他,齐楚却浑然未觉,他似是渴极,一口便将茶喝干了。
“不苦吗?”钟秦问他。
“不觉得,”齐楚行动丝毫不矫作,翻过手背擦了擦嘴角,“渴了。”他朝钟秦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神态极是少年人的天真。
钟秦也笑,拿起另一只壶给他倒了一杯甜茶,他道声谢,一口喝了大半,剩下几粒莲子在茶汤里晃荡,他便卷起衣袖,也学钟秦拿一根牙签戳莲子喂猫。
那猫吃完齐楚的糖莲子,似被收买了一样便蜷在他脚边不动了,钟秦一乐,心想,这一定是只母猫。
两人喝着茶,看着场地上众人忙忙碌碌,一时无话。
戏台上,导演正在跟旦角装扮的演员一块走位置,演员是专门从戏剧学院找来的学生,身段动作很有美态,钟秦盯着看了一会儿。
最后是齐楚打破沉默,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钟秦道,“我以为钟董有话要问我。”
钟秦心里觉得有意思,偏要耗耗他的性子,笑道:“哦?没有。”
钟秦今天穿一件雾蓝色的厚毛衣,米白色长裤,浅棕色运动鞋,长发盘在脑后,一副出门游玩的打扮,她没化妆,只涂了淡淡的豆沙色唇彩,两人离得近,齐楚能看见她笑起来眼尾浅浅的纹路。
略一思忖,齐楚想他明白了这位钟董的意思。他知道他和钟珊的关系不过是小公主一时情热,钟秦自然知道他有所图,但她却并未阻止,是怕伤了钟珊的心。她说没有话问他,实则是把主动权交到他手上,让他自己提条件,看他是否懂得见好就收。齐楚心下一松,不由得轻笑起来,“那我有话要对钟董说。”
钟秦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关于令嫒,钟董大可放心。”
“我知道钟董会担心什么,但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钟氏代言人竞争激烈,我很感谢钟董能给我这次机会。”
钟秦看着这个男孩,笑意加深,这是个聪明的孩子,难得还懂得分寸,这样看来,竟是小珊配不上他了。她想了想,开口道:“你喜欢小珊吗?”
齐楚一愣,他本以为钟秦会借此市恩,给他设下种种挟制,却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下意识地要说喜欢,但对上钟秦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一瞬间,他决定坦诚。
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儿,给了钟秦一个答复:“我想是喜欢的。”
他还没见过钟珊这样的女孩儿,或者说,他没见过在她那个年纪里像钟珊一般的女孩儿。钟珊身上始终有一种孩童的纯然,她的眼里不是没见过脏污,但她却能化污浊为明澈,这是小孩子才能有的清明,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小孩子?他可以肯定的是,最初他便不讨厌钟珊,不然当她热火一样凑上来时,他早就如之前一样打发掉了。
“那便很好。”钟珊道,喜欢便好,喜欢便有善意生,哪怕只是如同喜欢一棵树、喜欢一朵花,有这一点点的善在就够了。
“不必多想,也无需有负担,”钟珊拍拍手,“随着喜欢做就是了。”
“小珊也喜欢你。既然双方都有喜欢在,我希望你也能从这段关系里获得快乐。”
她话说得淡淡,齐楚却心头一震。他呆呆地看着钟秦,不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所有的妙语连珠、灵活机变似全忘了。
不远处,助理向他招着手,意思是该去换衣服了。齐楚放下茶杯站起来要走,忽然转身又说了句:“您放心。”
她温柔地笑着,一双明眸对他眨了眨,“齐楚,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很优秀,即便没有小珊的关系,我们也会选你。”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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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7
凌晨四点,齐楚从睡梦中惊醒。
梦里纷杂靡乱,他只记得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纠缠不休,那女子的身材和样貌俱都模糊,但他进去时,她却突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笑意,那双眼睛是钟秦。
他坐在床上咻咻地喘着气,也不知此刻是欲多一些还是惊多一些,只下面还硬着,他也不去管它,揉了揉额头,也不想再睡,起身去了浴室。
新产品的宣传按照计划稳步推进,新年那一天在微博上官宣了代言人,随即,齐楚甜蜜与你的词条上了热搜,齐楚作为当红小鲜肉的号召力在官宣首日便得到了体现,不到半小时,网店上的同款礼盒就销售一空。广告宣传片后期已经完成,营销部门在做最后的审定调整,预备情人节时推出。
这天是周五,a市罕见地下起了小雪,钟秦本来已经约好陆辰一家晚上去阅湖轩煮菊花火锅的,临时却接到和辉张总的电话,邀她晚上去应个饭局。
“是几个影视公司的老总组的局,还有惠氏的林总和丰源的纪总,好姐姐,给个面子吧。”
“娱乐圈的人,怎么想到叫我们?”钟秦一点都不想去,她跟这个和辉的张程颇有些交情,说话也随意些,便想找个理由拒绝。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钟女侠,看中了您腰间荷包,想哄您慷慨解囊啊!”
钟秦噗嗤一乐,“他们不去找互联网的大金主,倒盯上我们几个卖吃食的了?”γuwaηgshu&9426;&8575;(yuwangshu)
“哎呦我的姐姐,哪有人吃肉嫌多的?卖吃食虽然看着不鲜亮,可咱手里攥着真金白银呢。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今天这局其实是林总的面子,就是他让我来请您的。”
话说到这份上,钟秦还能找什么理由,只能应下。
挂了电话,她又给陆辰打过去,阅湖轩的位置已经订好了,错过的话实在辜负这初雪,她跟陆辰道了歉,说明原委,嘱咐他下班接上钟珊依旧去。
“记在我账上。”钟秦说。
“那还用问,您去不去都不能让我结账啊钟董。资本家得适时地收买人心,免得哪天劳苦大众不堪剥削挥刀举义。”
钟秦默了一默,“你不用去了,想挥刀随时。”
陆辰“啊”了一声,连忙描补:“我内个磨刀霍霍向牛羊,不是要吃火锅嘛!晚上我去家里接小珊,您跟她说一声哈。”
钟秦“哼”了一声。
“钟董,资本家晚上的饭局不会有节目吧?”老陆语气贱贱的。
“什么节目?”
“就席间解语,酒中温存的节目呗。”
“你可得保护好自己。”老陆这句的语气倒是正经。
钟秦一愣,随即明白了老陆的意思,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以她的年龄和经历,还有什么花样没见过?老陆不是不知道,仍然要像个兄长般叮嘱她。
晚上组局的地方在城南,张程本来要派车接她,但钟秦婉拒了,通知秘书安排车自己过去。她到的时间不早不晚,正正好六点钟。钟秦让司机去吃饭,然后回这里待命,这是她应酬时的惯例了,她不放心外面的车。
作为集团代表,钟秦除了把握企业发展的方向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维系各方关系,有时后者甚至比前者还重要。大部分商务性的酒局有公关部和各部门总监出席即可,但有一些交际场合,尤其是今晚这种人情局,就必须由她出面了。
这些饭局最初是钟父带着钟秦参加的,父亲手把手帮她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在由男性主导的圈子里,钟秦一开始很不适应,那时她大学毕业没多久,一身的清高傲骨,因为频繁的交际还跟钟父大吵过一架。
她至今还记得父亲跟她说的话。
“小秦,你不要把它当做应酬。”
“但凡是应酬,就总觉得身不由己,但你可以不。你把它当做读书,当做交友,读书便不可先掺入己见,交友则无友不如己者。不耻下问是什么?”
四书钟秦从小便背得很熟,脱口答道:“有若无,实若虚,以多问于寡,以能问于不能。”
“这些人或是白手起家,或是政府要员,你真的觉得自己与他们相比是那个‘多’和‘能’吗?”
钟秦不免惭愧。她开始虚下心来,人类具有奇迹般的耐受力,一年半载下来,她居然也能渐渐习惯,在恭维奉承里听出真心假意,在觥筹交错间达成目的。她在酒桌上一向话不多,但喝酒干脆利落,酒场上那些男人都叫她“钟女侠”,慢慢地她也明白了,父亲其实是在安慰她。那些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工作里或许英明睿智,进退有度,但却不愿带多少到酒桌上来,酒本来就是放纵的引子,多少清醒时不能说的话借杯中物尽情倾吐,多少平时百般遮掩的丑态也要借香醪醇醴现于人前,酒可以帮陌生人迅速地撕开彼此的面纱,直面相对,似乎杯酒间倾心相交;也可以让仇雠者在推杯换盏间理会相互恩怨,发作完了,便能在烂醉里泯灭恩仇。
而钟秦在酒桌上始终保持着清醒,即便看起来已经醉了。在那些时候,她有身为女性的聪慧与狡黠。她把他们当做人类观察实践课,她参与其中,却又时时游离于外。
钟秦接手父亲的位置后,这种酒局已经不多了,现在看重养生,反倒去茶馆更普遍——人到了某个位置上,很多地方就不愿意委屈自己了。而仅有的多半“文明”,她为此感到庆幸。
餐厅名叫松间院,建在一片松林之后。车进不去,钟秦下来步行,小径上积了厚厚一层松针,温度不够低,雪落下来便化了,林间弥漫着潮湿松木的清香,闻之精神一爽。见了这片松林,钟秦心里那点未足之意己尽,当她踏进餐厅时,心情堪称愉快。
松间院的外型仿宋代建筑,内部装饰古色古香,穿着改良汉服的侍应生将钟秦带到包间,一张圆形雕花木桌已经坐满了一半,钟秦扫了一眼,惠氏的林有得坐在主位,左边空着,右边坐了位富态的中年女性,再旁边是丰源的纪希,张程还没到,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
林有得靠在椅背上,左手夹了支细长的薄荷烟,正跟右边的女人严肃地说着什么,见钟秦进来,顿时换上笑容,道:“钟董来了。”桌上众人纷纷起身,只林有得还坐着,一览众山小似的环顾了一周,“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钟氏的掌门人,鼎鼎大名的钟女侠。”钟秦耐着性子,微笑着一一跟众人握手。
握过一圈,钟秦手里已经已经收了一沓名片,林有得终于站起来,隔着桌子伸出手跟钟秦握了握,道:“今晚等的就是您,钟董快到里边坐。”
钟秦心里已隐隐猜到了怎么回事,从善如流坐到了林有得左边的空位上。
待坐下,林有得又依次把桌上的人介绍一遍,钟秦略听听便明白了,林有得要投资一部电影,今晚的局便是星耀影视的刘总请他,他又借花献佛,把钟秦叫上了。
理清了关系,钟秦便心安理得地坐在软垫上喝香茶吃果子,也不跟桌上的人应酬,林有得跟她说话,她就顺着接几句。
钟秦早过了需要在酒桌上结交人的阶段,想要认识谁,直接找朋友牵个线,方便得很。许多年轻人认为人脉只能靠酒桌上打拼,其实不然,人际关系里最看重的不是你能喝多少,而是你是谁,能给别人带来多少利益。自身的筹码重了,自然会有人愿意结交。
松间院的茶是用樟松松针和乌龙一起焙出来的,香气极为特殊,钟秦就着松子酥慢慢喝着,整张桌子上没人比她更闲在。
今晚的局,东道正是刘丽珍。当下ip开发如火如荼,刘丽珍花了大价钱买下一部知名网络的版权,打算开发影视剧和周边,正在到处拉投资。而林有得新交了个电影学院的小女友,娇娇俏俏地让他捧。这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刘丽珍这边接了一个电话,看看林有得,又看看坐在他左边的钟秦,有点犯愁,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对林有得说:“公司的几个小姑娘要过来,刚打电话已经在路上了,您看”她话对林有得说,眼睛却瞟着钟秦。
钟秦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了一下,没想到被老陆说中了,还真是个花局。
“这让她们回去?”林有得暗暗看向钟秦,一时也没了主意。
以钟秦的资历,在商场上其实并没有人看重她的性别,但身为女性,在男人堆里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钟秦拿眼扫了一圈,桌上都是中年男人,又看了一眼那位刘总殷勤的笑脸,淡淡开口道:“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年轻人在活泼一点。”
“可不是!”刘丽珍笑成了一朵花,“她们小孩过来,一是活跃活跃气氛,再者也让她们学学交际,锻炼一下。”
她说得冠冕堂皇,钟秦心里却忍不住生出厌恶,一群老男人,年轻小姑娘过来还能做什么?但这种事你情我愿,小女孩有年轻的肉体,老男人腰间有真金白银,明码标价,她无从置喙。
没过五分钟,叁个女孩就推门进来了,俱是明眸皓齿的美人,身材高挑、打扮入时。她们似乎事先得到了嘱咐,先向众人问好,又一一自我介绍,给在坐的老总们倒了一圈茶以后就坐在了门口的位置上,规规矩矩,礼貌懂事,像跟着家长参加饭局的小孩。
但小孩是不可能得到那么多关注的。从女孩一进门,席间男人的目光便定不住了,自主或不自主地往她们身上跑。即便见惯,钟秦还是忍不住托起茶盏借喝茶遮住自己的脸。
餐厅的侍者开始布菜,钟秦今晚本来是要去湖边打边炉,临时应了这个局,没想到也是煮火锅。
“这儿最有名的就是鱼肉锅子,今天下雪,吃热汤锅正合适。”刘丽珍笑着从侍者手中接过小炭炉给林有得和钟秦摆上。
这时张程终于到了,“路上堵车,来晚了。”他给众人赔罪,“我自罚一杯。”席间已端上了一壶黄酒,他倒满小瓷盅,一饮而尽。林有得忙招呼他坐到钟秦下首。
跟在张程之后,又有一人进来,众人听见门响,纷纷抬头,钟秦也跟着看过去,门一打开,外面大厅里馥郁的香气便涌进来,香花美人,来人竟是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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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8
下雪的天气,他却只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环顾一周,他看到钟秦,一双凤眼微微眯了一下,却也没有更多表示,“抱歉,我来晚了。”齐楚微笑着,眉眼间神色却清淡。
门口本来坐着叁美,但齐楚一出现,桃李芙蓉在他身前都被衬成了庸脂俗粉。
这么一位俊俏的小哥儿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钟秦身上瞟去,眼神暧昧,钟秦却仿若未觉,只拿小勺慢慢搅着自己那锅鱼汤。
倒是齐楚先开口:“钟董您好,又见面了。”
钟秦便抬头,微笑:“你好。”
众人一时还在疑惑,刘丽珍看向钟秦,见她面色如常,随即拊掌笑道:“这不是钟氏新签的代言人吗?小齐碰见东家了。”
众人闻言,大觉无趣。钟秦高龄未婚,却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而多年来竟从未听说她有什么风流韵事,着实有不少人对她的私生活感到好奇。
钟秦四下看了一圈,众人神态各异,心中暗暗好笑,她一向口中不臧否人物,但这时却愿意为齐楚说话:“这个代言人很称职,财务正给他准备年终奖呢。”
众人纷纷夸赞起钟董的好眼光来。
齐楚朝她挑眉一笑,“那就先谢谢钟董了。”
刘丽珍招呼他快坐,席间只剩下张程旁边一个空位,齐楚便坐了过去。
“我们这个新戏,邀请小齐特别出演。小齐现在可是个大忙人,要不是我跟他们杨总有点交情,恐怕花钱都请不到呢。”刘丽珍看向齐楚,对众人解释道。在坐影视圈里的人自然都认识齐楚,其他人就算不认识,也总在电视上看过他的脸,刘丽珍把齐楚叫来,正是为她的电影镇场子。
有这么一位当红流量保驾护航,比她空口大谈投资回报率实在得多,马上便有人问道:“刘总,齐大明星是演主角还是客串?”
“具体还要跟杨总最后再定,但戏份绝对少不了。”见众人有了兴趣,刘丽珍乘势而上,讲起她的项目规划来。
钟秦对ip跨界运营不感兴趣,鱼片这时已经端上来了,用子母盘装着,外圈肉色带粉,钟秦认得是鲩鱼,这是草鱼的一种,喂养方式特殊,因此肉质脆爽,这几年很流行。内圈鱼肉晶莹如雪,钟秦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是松江鲈鱼,这个季节倒是难得,她夹起一片下锅,鱼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沸汤里一滚,瞬间便打了卷,钟秦捞出来,旁边有调好的酱汁也不去蘸,只撒上一点薄盐,入口香软嫩滑,还带一丝甜味,相必这鱼生长的水质极好。
钟秦连吃了几片鱼肉,腹中食虫得到了满足,看刘丽珍都觉得顺眼了一些。
众人正聊得热火朝天,齐楚不时便被人拉着问话敬酒,他与钟秦之间只隔了一个张程,稍一偏头就能看见她,桌上没几个人动筷,只有她一人吃得专注,他不由得一笑。
钟秦这边则是吃着鱼,偶尔跟张程玩笑几句,一边等林有得开口。钟氏的产品不仅供应零售,还有很大一部分作为原料销给其他食品生产企业,林有得所在的惠氏面包就是钟氏长期的大客户。
果然吃到一半,林有得转过身来给她敬酒,“钟董,早就想跟您聚聚,但年前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这也是跟刘总有项目要谈,就托张总把您请上了。”他拿眼瞥了瞥门口,“刘总一开始不知道您来,别见怪啊!”
钟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叁个女孩小鹌鹑似的挨在一块儿,看着战战兢兢地,只敢跟桌上男人打打眉眼官司。
钟秦心里微微一叹,决定速战速决,跟林有得谈完就走。
“林总客气了。”她跟林有得碰杯,一口喝干。杯里的黄酒有些年份了,滋味绵长,要不是眼下的气氛,钟秦倒想多饮几杯。
“钟董,今天请您来不为别的,就是年前清账,这个”
钟秦心里一哂,她跟林有得认识多年,这也是他的保留节目了。这人大节还过得去,只在小处上非要讨些便宜,否则就像自己吃了大亏一样。
“林总,年关难过年年过,都不容易,再者,”钟秦朝刘丽珍的方向一抬下巴,“您这还有个大项目,哪像囊中羞涩的样子。”
林有得讪讪一笑,“刘总的那笔还得下半年,咱们是老朋友了,您还信不过我吗?年前尾款先给您四成,到叁月份,一定全部结清。”说着,又给钟秦倒上一杯酒。
她跟林有得之间,好像是林有得有求于她,但现在欠债的才是爷。钟秦知道,等下面去清账的时候,形势必然调转,每年年前财务的人都要跑断腿,钟秦尽量想让他们负担小一些。
她估计了一下,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林总。不过您也知道,钟氏无论对供对客,货款都是当面结清,惠氏是大客户,又有您的信誉在,才能赊账。可现在钱收不上来,明年还怎么干?我跟您不说虚话,年前六成,剩下的五一前结清,咱们是老朋友了,也相互体谅一下。”
林有得做了个苦脸,钟秦不喜欢绕圈子,他知道这便是她的底线了,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给自己倒满酒,向钟秦举杯:“钟董真是女中豪杰。”
钟秦右手执杯,左手托着杯底,跟他碰了一下。
事情议定,林有得便大方起来,“今天是周五下周一,我叫财务去给您把年前的账结了。”
这次换钟秦敬他。
事叁两句便谈完了,钟秦已经吃了半饱,便想告辞,身边的张程却又跟她说起话来。张程性格幽默,为人老道,钟秦对他很有好感,两人便聊起来,无非是政策形势财经新闻一通闲扯。
钟秦正吃着果盘,忽然听见齐楚的声音。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嗓音低沉。酒桌上人言繁杂,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张程丝毫未觉,兀自滔滔不绝调侃着股市,钟秦转头看过去,齐楚脸上神色未变,底下一双长腿却向她这边偏了一偏,甩开了桌下的一只手。
钟秦又看向他左边,坐了一个导演,四十岁上下,衣冠楚楚。林有得介绍过,也不记得是姓李还是姓王,她咳了一下,没想到娱乐圈多同志的说法竟是真的。
齐楚避了一下,那人却还不罢休,又要去握他的手,齐楚皱着眉躲开了。这次,钟秦在他脸上看到了清清楚楚的厌恶。
钟秦叹了口气,小声跟张程说了句话。
张程看看她,又看看齐楚,脸上表情岂止是诧异,“钟姐,你”他比钟秦小五岁,两人有时便姐弟相称。
钟秦一笑,“想什么呢!是公司代言的事。”
张程点点头,“哦。”并不很信服的样子。钟秦想,这回她可能要说不清了。
齐楚很快跟张程换了位置,坐到了钟秦旁边。
对于这个变动,众人仿若未觉,欢声笑语依旧,私下里却都暗自向钟秦这边看。只见她跟那小鲜肉不过说了几句话,两人座位之间还隔了半掌宽。没过多久,钟秦便向林有得告辞,独自走了。
她一走,席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叁个大美人坐到了众人之间,莺声燕语,好不和乐融融。
钟秦人走了,座上炉中的炭还没熄,锅里的汤仍在扑扑地响着,齐楚盯着那锅沸汤,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烦躁。
方才这种情况,齐楚自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多半是靠一副好容貌,但圈里肯豁得出去的美人多了,利益关系面前更多是你情我愿,少有强迫一说。这个王导在圈里也算有名,很早以前便向他示过好,无奈齐楚能捏着鼻子侍奉刘丽珍,男人却实在接受不了。这人一向倒也规矩,今天恐怕是喝多了,借酒纵欲。齐楚拿了只果叉攥在手中,正打算给他醒醒酒,坐在他左边的张总却突然要跟他换座,“钟董有事要跟你谈。”他心下一松,手里的小叉子也放下了。
坐到钟秦旁边,她却只随口说了几句代言的事,又问了问他的近况,便告辞走了,齐楚立刻明白过来,钟秦是为他解围。可她为什么这样做?为了钟珊?桌上众人的暧昧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男人跟女人在这事上不公平,就是刘丽珍玩小男孩,也不会放到明面上,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9422;uwangshu&9426;&8575;(yuwangshu)
齐楚也喝了点酒,现在只觉得热意上涌,再坐不住,他此行的作用反正也达成了,便起身对刘丽珍道:“刘总,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一步。”
刘丽珍还要挽留他,但齐楚已经转身快步出了房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屋里轻肆的笑声,紧接着,说话声传出来:“我就说,哪有不吃腥的。”“老渔翁要吃小鲜鱼儿了。”门内一阵哄笑。
齐楚咬了咬牙齿,往外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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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齐楚沿着林间小路向外跑着,但出了松林,都没见到钟秦的身影。他在原地停了几秒,又折身而返。餐厅北侧还有一条路,钟秦今天穿了一双坡跟的短靴,走不了那么快。
雪又下起来了,入夜温度降低,路上的松针积了一层薄霜,齐楚奔跑之间,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借着林间幽微的灯光,他终于看见了钟秦。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先前在房间内的焦躁难耐瞬间平复下来。林间小路曲折,要到她那儿,还很有一段距离。但齐楚停下了,他靠在一棵松树上喘着气,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
雪簌簌地落下来,在黑夜里,松枝便有了轮廓,东方极远的天边似乎有一道暗影,是月亮吗?齐楚盯着那儿看了一会,模糊的影子慢慢变大,虽然隐在阴云之后,但的确是月亮。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一面下着雪,一面有月亮,天都这样不讲道理。
身上出了汗,毛衣的纤维黏在身上,齐楚这才觉得冷。他匀平了气息,向钟秦走去。
钟秦出了松间院,外面雪气凉澈,神志为之一清,顿时就察觉到自己刚才是冲动了。这种应酬场合,席间最多是不雅,并不会真闹出什么事来,她头脑一热让张程跟他换了座,不知齐楚怎么想,别人又要如何揣测。不过做了就做了,她一向不对已发生的事情过多思量,何况也是义当为之,与他是不是小珊男朋友倒无关。钟秦不由得笑叹齐楚这张脸,真是美色惑人。
她喝了酒,不想立刻就到车上去,便在林间闲逛。这片松林是红腹松鼠保护区,向林子深处走一走,果然就听到头顶松枝间悉悉索索的响动。她仰头望过去,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在枝叶间扫过,一阵细雪洒下,紧接着,一个大松球砰得掉了下来,从她头上滚落到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一看,里面的松籽全空了。
这时,她听见一声轻笑,钟秦转过身,齐楚离她叁步远,也在仰头看着什么。
“在那儿。”齐楚伸手指向上面,果然,积雪的松枝间出现一对亮闪闪的圆眼睛,两人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小东西溜得远了,林间复归一片宁静。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齐楚个子高,得低下头看她。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视角,他第一次发现这位钟董个子娇小,但姿态娉婷,背挺得很直。她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发髻,面庞清秀,笑意浅浅。她的眼睛格外明亮,简直不是饱经世故的人会有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齐楚忽然想起那场乱梦,是他梦里的眼睛。
“钟董,谢谢你。”齐楚很直接。
钟秦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小孩子,对于他人的善意,有些时候感谢是不需要直接表达出来的。
这事对他而言并不光彩,她不想多谈,于是只含混答道:“没什么。”
齐楚却不知怎的,非要不依不饶,“钟董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什么大事,你是小珊的男朋友,应该的。”
在钟秦心里,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看见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也只是让他能自在一会儿罢了。
而对于齐楚,自然也不算大事,只不过他心绪烦乱不管不顾地追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要不是呢?”
钟秦简直要抚额,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较真?不过她哄孩子哄惯了,便耐心道:“可能也会吧。”
“钟董倒是个大好人。”他这话说得古里古怪的,钟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深深感觉到了和青少年的代沟。
她不会跟齐楚一般见识,他追出来毕竟是好意,钟秦想跟他好好说话,于是努力把话题拨回正轨:“小珊最近很快乐,谢谢你。”
没想到齐楚丝毫不上道,他轻笑一声,道:“钟董不必客气,我跟令嫒在一起,本来就另有所图。”
钟秦一时楞住了。
看到她被吃惊,齐楚反倒感到一丝快意,他低头欣赏着钟秦突然瞪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唇,笑道:“钟董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秦很快恢复了镇静,她不知齐楚在闹什么别扭,但在她心里,已经把他和钟珊归作了一堆,统统是叛逆期少年。
她想起齐楚的经历,十八岁就进入娱乐圈,今晚是有她在,之前还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为了钟氏的代言就可以那样讨好小珊,其他地方呢?她这些年也见得多了,委身事人恐怕也不是没有的。小小年纪,她一时倒不知是怜惜他,还是佩服他的狠意和野心。
“你还年轻,为这种事堕了尊严,不值得。”她不由自主地要规劝他,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天真。
果然听到齐楚嗤笑,“尊严值多少钱?这东西只有钟董您这样的人才配有。”
钟秦无法反驳他,“穷且益坚”这样的话对着他,她说不出口。他想往上爬,这没错,他什么都没有还想往上爬,一行有一行默认的规矩,钟秦太知道很多时候实力并不能决定一切。个体在这样庞大的建构面前,除了因循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两人沉默着,雪越下越大,落在她和他的眉间,又顷刻化成水滴下来,钟秦抬手将脸上的湿意抹去,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递给他,他不接,于是她直接放到他手里:“我走了。”
她听见齐楚的声音,他在她身后说道:“你们也没什么不同。”
她没有回头。她想他说的是对的。
钟秦已经走远了。齐楚倚在树上,没过一会儿,雪便落了满身。他觉得自己就像坏脾气的小孩,得了糖还要哭闹,试探大人还有多少糖可以给他。明明十二岁以后他就长大了,却偏偏对着钟秦这样,他们不过才见了叁次。“再不会了,”齐楚握紧拳头,“再不会了。”他暗暗对自己说,他摸到钟秦留下的围巾,脸颊冰凉一片,眼底却有热意涌出。
写这一章的时候,有一句诗:夜半倚乔松,不觉满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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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转眼间就到了年下。进了腊月,钟秦的应酬明显多起来。她只拣必须要去的出席,但就是这样,一周里也有叁四天都要在外头交际。
终于熬到了腊月二十叁,这是个周末,钟秦难得空出一天,想起之前下雪那天爽了约,便打电话约陆辰一家去丁山看梅花。
陆辰开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来接她和钟珊,一车里坐了两家人,满满当当,一路上欢声笑语向城南驶去。
陆辰和妻子袁源都是钟秦的大学同学,叁人性情相投,读书时就很要好,当时他们还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成立了文学社,a市有个南湖,他们便常常泛舟湖上,读书写诗,喝酒饮茶,那真是无比快活的一段时光。那时候,钟珊想读书做学问,陆辰想当记者,而袁源的理想是当小学老师——她喜欢孩子。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大学毕业,钟秦到父亲公司任职,陆辰出国,只有袁源还算如愿,她留校做了学校新成立的心理辅导室的老师。
陆辰与袁源读书时就是情侣,他们结婚十年,育有一儿一女。哥哥安安读四年级,性格不像他们夫妻,小小年纪就很沉稳,妹妹乐乐刚上二年级,与哥哥完全相反,活泼好动,钟秦看到她,就想起钟珊小时候。
而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十八一个八岁,居然也能玩到一块去,一上车,两人就钻到了后排,靠在一块儿看钟珊的手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笑闹声,她们在看齐楚的一部新电影。
钟秦坐在前头听她们俩说话。钟珊问乐乐:“你喜欢他哪儿?”
乐乐“嗯——”了好久,说:“好多人飞来飞去,就他飞得最好看。”
钟秦失笑。钟珊却似乎很看重乐乐的意见,“是吗?我之前倒没注意,我们再看一遍?”
钟秦一边笑一边叹气,这个女儿,让她怎么能放心。
钟秦跟袁源已经许久没见了,两人是闺蜜情谊,无话不谈,一见面就聊了起来。
袁源性格开朗,因为长期从事学生心理工作,感情丰富,同理心极强。她短头发,小圆脸,由于生育体态微丰,面庞上洋溢着一个家庭和美、生活富足的中年女性应有的光彩。
她正眉飞色舞地给钟秦讲那日吃火锅的经历。
“秦儿,你订的那个房间位置绝佳,正对着湖心亭。下着雪,那景色真是我当时就想起来张岱那篇小品,让老陆背,那么短一篇文章,他吭坑哧哧半天就背出来两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还不如儿子!”
“安安能背湖心亭看雪?”
“一字不错!老陆年轻的时候还行,现在啊,除了体重增加,其他的全线退化!前浪啊前浪,马上就被拍在沙滩上。”袁源揶揄着丈夫,眼中满是一个母亲的骄傲。
毕竟是被自己儿子拍,老陆乐呵呵地,“安安,给秦秦姨背一遍!”
安安坐在副驾驶上玩魔方,闻言问父亲:“背什么?”
“湖心亭看雪啊。”
“哦,”小男孩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立方体,“妈妈说了,不能炫耀。”
他小大人似的,把叁个大人都逗笑了。
“你别逼他。”钟秦对老陆说。袁源眼睛转了转,开始套自己儿子:“安安,你觉得给秦秦姨背书是炫耀吗?”
安安一向听母亲的话,他想了想,放下魔方,转身向母亲点点头:“是。”
“妈妈之前跟你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嗯,妈妈说不能总拉着同学背书,他们背不出来会难过,如果他们家长知道了,回家会让他们更难过。”
钟秦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她点了点袁源的额头,“你就这么教小孩子?”
袁源一脸理所当然,“我可不想让安安成为其他小朋友的童年阴影。”
钟秦笑着摇摇头,不得不承认她还有点歪理,安安确实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要说这种成长的关键期了,上大学那会儿,我天天跟你们在一块儿,有时候心里都难免羡慕嫉妒恨,不过那时老陆要是现在这样,我绝对不会追他到文学社。”
老陆读书时堪称“才华横溢”,当年是袁源追的他,不过这么多年,他们两个的家庭地位早就倒了个个。
老陆一副“我现在怎么了嘛”的表情,回头看了妻子一眼,袁源朝驾驶位踢了一下,“好好开车!”
“是,是。”老陆唯唯诺诺,惟命是从。
“风花雪月到这个年纪都是虚的,老陆很好。”钟秦感叹道。
袁源偷偷看她一眼,见钟秦面上笑意平和,并无郁郁之色,略略放心。
于是她开始教子:“安安,你跟别的同学背书是炫耀,那是因为你背过他们没背过,以己所知攻他人所不知,你知道再多也没什么了不起。但秦秦姨不一样,你背过的,她都背过,你没背过的许多东西,她也背过,爸爸让你背书给秦秦姨听,是让她知道你又有进步了,你有进步,秦秦姨当然就会很高兴,对不对?”
安安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明白给钟秦背书不算炫耀,而且她会高兴,他很喜欢秦秦姨,愿意她高兴,所以他回过头看着钟秦,郑重地问她:“秦秦姨,你要听我背书吗?”
钟秦笑着应好。老陆在心里给妻子竖了个大拇指。
于是安安背起来:“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叁日”
他背得果然极流畅。小男孩音容稚嫩,黑亮的眼睛看着大人,背着他们年轻时背过的文章,钟秦一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
文章很短,安安很快背完了,钟秦很捧场地鼓鼓掌,“安安真棒!”见她夸自己,安安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扭过头才笑起来。
“听娇儿背书如银瓶泻水,乃人生一大乐事也。”陆辰开着车,摇头晃脑地说道。
袁源从后面拍了拍他的头顶:“年届不惑日闻老妻河东狮吼,亦人生一大乐事!”
叁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一年春节来得晚,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微微和暖,丁山上的梅花尽数开放。这周末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公园里花香浮动,游人如织。两家人找了个向阳的小山坡把野餐垫铺开,水果零食一一摆上。钟秦半个月以来应酬频繁,此刻坐在梅花树下望着远处一片香雪海,才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又庆幸能得这一日喘息。
陆辰带着叁个孩子去园游区玩了,钟秦便跟袁源坐在山坡上说话。
袁源还在跟她讲阅湖轩的菊花火锅。
“其实菊花什么的都是噱头,那汤底是用鸡鸭干贝火腿吊的,开水白菜的做法,喝汤尽够了,做火锅实在有些糟蹋。”
钟秦点点头,赞成她的说法。她以火锅能调和为佳,现在人多往汤底上下功夫,极易喧宾夺主。她想起那晚在松间院吃的鱼肉锅子,汤底不过用片鱼拆下来的骨头熬的,但极能衬出鱼肉鲜美,如果不是席间氛围不佳,她恐怕能在那慢慢吃上一晚。
想到松间院,便想到齐楚。那晚他实在是古怪,现在的年轻人啊钟秦摇摇头,暂时不愿去想他。倒有一件事她想起来要请教袁源。
“源儿,我觉得小珊好像到叛逆期了。”
袁源果然比他丈夫专业,她仔细听钟秦说完,想了一会儿,对她说道:“是有可能。小珊外向,从小就不是心思沉重的性格,她又一直在你身边长大,现在一下子要出国,有那么多事要做,闹闹脾气也很正常。至于恋爱却要小心,有些孩子是为了博取大人的注意,有些是想获得情感慰藉,但我看小珊都不像。”
“她那个男朋友,大明星齐楚,你不是找他谈过了吗?”
“他他倒是不用担心,看起来很成熟。”钟秦说着,想起那晚,对自己的判断又有点不确定了。
“我听老陆说过。别太担心,小珊很快就出去读书了,想谈恋爱就让她谈吧。”
钟秦点点头。
“何况,”袁源笑得有点坏,钟秦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老陆,“小珊初恋标准就这么高,也免得出了国被其他坏小子骗。”
钟秦笑着拍她。
“钟秦,你说小珊会不会是知道了?”突然,袁源问她。
这倒可能是个麻烦。钟秦思索了一会儿,道:“不会,小珊的性格,知道的话忍不住的。”
袁源赞同。她拉着钟秦的手,然后抱了抱她,“幸福的人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治愈童年,小珊是我看着长大的,相信我,她一定是前者。”
袁源一向感性,她的手很温暖,是母亲的手,钟秦用力握了握。
两人安静地晒了一会儿太阳,日光温柔地洒下来,钟秦舒服地眯着眼,几乎要睡着了。
“秦儿,”袁源轻轻推了推她,试探着开口,“齐谨想见你。”
“哦,”钟秦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拿开,“不见。”
“你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钟秦低低笑出声来,她跟袁源解释过对齐谨的感情,但显然她并不相信。
“不是。只不过觉得没什么可见的。”她和齐谨少年相恋却惨淡收场,多年来书信未通,钟秦不知道如今刻意相见两人还能说些什么。
“你啊,还是要面子。”
钟秦不想反驳她。当然袁源说的也是一部分事实,她从年轻时就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钟秦本以为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没想到真的只有半日。中午他们在山脚下吃了农家菜,正在喝茶时,钟秦收到了秘书陈洁传来的简讯,提醒她晚上要跟另外几个企业负责人一起宴请张局。
钟秦这才想起周五的时候小陈就跟她说过有个应酬挪到了周日,但她当时正在看财务部的报表,过耳则忘。
陆辰正要带大家去附近的一个鹿场看梅花鹿,钟秦看了看时间,两点半,丁山距离a市城区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还要先回家换衣服,只得跟他们夫妇俩告辞。
“你们去吧,我让司机来接,但是小珊”
“小珊跟我们走,今晚我把她带回家去住,明天早晨送安安乐乐上完学顺路送她去画室。”袁源说道。
“乐乐,今晚小珊姐姐要跟我们一起住,你开不开心?”袁源转头问女儿。
“哇!”乐乐高兴得跳起来抱住钟珊“我要跟小珊姐姐一起睡!”
钟珊也很开心,“妈,你不用管我了。”
袁源已经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钟秦也只有同意,把他们送到了茶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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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丽豪酒店,1104号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男一女正坐在沙发上对峙。
对于这个房间,齐楚和刘丽珍已经很熟悉,但这次他们衣着严整,暧昧和调笑都不见了,两人脸上是谈公事时才有的严肃。
“珍姐,下周我约了杨总,您有时间也一起来吧。”齐楚的话说得客气,但面色冷峻,看着刘丽珍,眼神压迫。
“能去我一定去。不过年前事情多,不一定腾得出空来。这样,你们定了时间告诉我一声,我尽量。”刘丽珍悠悠哉哉地打太极。
齐楚笑了一声,脑中浮现两个字:无耻。他与刘丽珍做交易,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人他陪了,电影也签了合同,她却始终拖着不去见杨崇山,这是竟要耗住他?
“刘总,您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一直被这件事拖下去。您是场面上的人,我请您帮忙,成了我自然记住您的恩情。本来是件好事,别到最后反而丢了脸面。”齐楚这话一说出,便是跟刘丽珍摊牌了。
其实解约的事并非只能求这个老女人,只不过他顾及杨崇山的知遇之恩,且日后还要跟他打交道,并不想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太僵。找刘丽珍是最妥帖的一个办法,他其实还有几条得用的人脉,未必便不能做成此事,但齐楚志向不小,不肯轻易去用这些人情。
而刘丽珍这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但她真是爱极了齐楚,就像一个饿了好几年的老猎户终于等到肥兔儿入了罟,还没尝上滋味来,哪舍得这么简单就放他走?
“呵,”刘丽珍冷笑一声,她毕竟久处上位,哪能让齐楚轻易威胁,“我的这张脸,可不是谁想让它丢就能丢的。”
齐楚俯过身逼近她,幽幽地在刘丽珍耳边叹了口气,像情人的耳语一般轻声说道:“珍姐,何必呢?”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间的灯。
“你想干什么!”酒店的窗帘厚重,屋里一片漆黑,刘丽珍感到一丝恐惧,难道她把齐楚逼得太急了?
“不干什么,”齐楚低声笑道,“想给珍姐看个东西而已。”
他拿出手机翻找了一阵,然后打开电视。
女人的淫声浪语顿时传了出来。屏幕上两个赤条条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画面的场景正是房间内这张大床,女人的脸清晰可辨,正是刘丽珍。
齐楚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视。刘丽珍这才注意到,电视屏幕下方,除了电源,还有一个红色的小光点不停闪动。
没想到啊,她以为的肥兔儿竟然是个狼崽子,刘丽珍心里恨意顿生,但她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点事还不放在眼里,“就这些?”她抱着臂,嘲讽地看着齐楚。
“就凭这东西你能做什么,别忘了,床上不止我一个人。”
“是,不止您一个人,但珍姐您再好好看看。”齐楚又打开了电视。
刘丽珍这才发现,画面里始终没有出现齐楚的正脸,从头至尾能看清面容的只有她一个!
“虽然有两个人,但这是您的独角戏啊。”齐楚悠闲地说道。
“你没露脸就以为万事大吉?凭这背影会没人猜出是你齐大明星?”
“果然是珍姐,”齐楚拍了拍手,笑道:“我想,这么长的录像,截出一两张看不清我背影的照片总不会是什么难事。”
“你!”刘丽珍一瞬间失态,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嗤笑道:“我现在单身,会怕这个?你们台前的人觉得这是麻烦,对我算得了什么!”
“是算不了什么,”齐楚表示赞同,“哪怕送到您前夫的手上都算不了什么,况且我现在穷得很,也没钱买热搜。”
“但您女儿呢?珍姐的女儿已经读大学了吧。”
刘丽珍与前夫离婚后没有再婚,她只有一个女儿,视若掌珠。
“齐楚!”刘丽珍腾地站了起来,“我警告你,别碰她!”
“珍姐啊珍姐,”齐楚微笑着扶着刘丽珍的双肩把她按到了沙发上,“我能做什么呢?我不敢做也不想做啊。您得明白,这东西我从来就没想让您看到的。”
刘丽珍咻咻地喘着气,齐楚倒了杯水放到她手里。坐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了,语调不耐地说道:“下周六我有时间。”
齐楚等到了这句话,语调愉悦地应声好,“到时候我让人去接刘总。”
“不劳大驾。”刘丽珍拎包站起来便要走,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在电视前又停住了。良久,刘丽珍转身问道:“小楚,这段时间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
齐楚心里嗤之以鼻,面上反而放得愈发尊敬,他看着刘丽珍,点点头:“当然有。日后离开了尖峰,还要有劳珍姐多多照顾。”
齐楚无声地坐在黑暗里,终于摆脱了刘丽珍,目标也达成了一半,他本该感到轻松,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疲累。
第一次,他厌恶起这个圈子来,厌恶这些人,这些事,所有肮脏的一切。可他自己就扎根在这儿,他从这片烂泥里吸收养份,拼命地往上长,但上面就是晴空丽日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能一直往上。
那样突然地,他想到了钟秦。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站在上面,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接近钟珊的原因,知道他为了往上爬要做什么,但她却对他说:“希望你能快乐”、“为这种事不值得”。
他弯着腰,把头埋在手里,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突然就很想见她。
齐楚一向果断,想了便要去做,只是以什么理由见钟秦还是个麻烦,他得思量一番。
左手五指搭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发消息给钟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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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12
司机接到了钟秦,先送她回家。钟秦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好对付晚上的应酬。
五点整,钟秦出发去市里。年前的酒局不只是吃吃喝喝互祝新禧这么简单,业内计划起草一个新的行业标准,今天宴请的那位张局正主管这一块,从他那能了解到更准确的政策动向。钟秦在脑中把关注的方面细细捋了一遍,思索着是否还有遗漏。
这时手机响起,是钟珊。
“妈,齐楚今晚要过来送东西。”她一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什么?”钟珊说得不清楚,钟秦心思又在别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接收到钟珊的信息。
“齐楚?他要送什么东西?”
“idon&039;tknow,”钟珊的语气很轻快,“他说在外面吃饭碰到你,捡到了你丢的东西。”
外面吃饭碰到,那就是松间院那次,她丢了什么东西?钟秦倒真开始回忆起来。
“anyway,他晚上会到家里去,大概九点。”电话里传来乐乐的声音,大声叫钟珊过去。
“等等,小珊”&9422;uwangshu&9426;&8575;(yuwangshu)
“妈,你见到他不要惊讶啦。我这边很忙,要挂断了哦。”说完钟珊便挂了电话。
钟秦摇摇头,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有更要紧的事情去想,很快就把这通电话抛到了脑后。
齐楚起身去开了灯,他心情很好,走到窗前把厚重的帘子拉开了一角,明亮的日光瞬间透进来。
他给助理丛博打电话:“到丽豪来一趟,”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开你自己的车。”
他得去买礼物。上次跟钟秦不欢而散,是他太任性,得罪了大金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道歉。
公寓距离酒店不远,丛博很快就到了,齐楚把房间号发过去,让他直接上来。
丛博敲门时小心翼翼地,生怕门开了自己看到什么劲爆场面。这位老板的心思难以捉摸,丛博一般也不花那个力气,老板说什么就做什么,可这回他一点都不想进屋,最好是能在门外等。
齐楚哪里知道他那点小心思,门一下就被他拉开了。
还好,老板衣冠楚楚,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丛博探头探脑地向屋内看去,没看到别人,他总算放了心,又向走廊两侧瞟了瞟,猫一样地溜进了屋。
“车钥匙给我。”刚一进屋,齐楚就向他伸出了手。
“您,您不是开车来的吗?我内个今天周末,我待会儿还得去钢琴班接孩子。一直都没时间,老婆都骂我好久了”
“你开我的车。”齐楚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他,“我那辆车太多人见过,不方便。”
“哦哦。”丛博把钥匙交给他,心想当明星与当特务很有共通之处,潜伏和伪装都是必修课。
“您要去哪儿啊?晚上回公寓吗?明天上午去深市的飞机,不会误了吧。”丛博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一样不停地唠唠叨叨。
齐楚已经习以为常,只回了他叁个字:“误不了。”
“你在这待一会儿再出去。”齐楚说着,穿上外套,迈着大长腿出了房门。
戴好口罩,齐楚乘电梯直接到地下车库,开着丛博的车往城中去了。
齐楚的目的地是a市北面的一片老城区,那里坐落着华南地区最大的古玩市场,周边的街道都是以古董珠玉命名的。但他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开车穿过钱币街,他一路向古玩城后身的民居驶去。
古玩城周围的地皮寸土寸金。但正因为太贵,反而没有开发商拆得起,这里也就保留了a市市内最后一片老民房。这些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还算是好地方,但留到现在,地基下沉,道路逼仄,房屋大多年久失修,很多小楼都已经出租给古董商做库房,还住在这儿的几乎只剩下土生土长的老年人。简单来说,这是一片城中村。
到了这种地方,齐楚却没有一点不适。他把车停在一间废弃小学的操场里,沿着小路向里走去。齐楚摘了口罩,在这儿他还从来没被认出来过。
他要去找的是一个名叫沉崎的人。
沉崎在古玩城有一片店,里面摆的大多是假古董和时代剧会买来做布景的老物件。但齐楚和他却是在一个知名珠宝商举办的商业展览上认识的。除了开古玩店,沉崎还有另一个身份,士锦拍卖行的特别顾问,他甚至还有一张英国fga发给的珠宝鉴定师证书。用沉崎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多样化经营,是非常与时俱进的商业理念。
齐楚觉得,这是一个奇人。
奇人沉崎手中却有不少好东西。他一直没有搬家,只不过是为了守着小楼地下室里的奇珍异宝。
沉崎的家在一群破旧的楼房里毫不起眼,但他将这栋楼的门窗四周都装上了红外线报警装置,两扇厚重的防盗门就花了十几万块。齐楚站在看起来平平无奇门前按响了电铃,沉崎家门前很干净,两侧还挖了小小的花池,院中绿竹倚倚,走近了才发现这栋小楼还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沉崎才给他开了门。他穿着一双带跟的厚棉拖,裹着军大衣,脸上胡子拉渣,饶是齐楚见过他私下的模样,还是惊了一下。他想起上周跟沉崎在某品牌的秀场上遇见,他过来给模特佩戴珠宝,穿着定制的西装,成套猫眼石的领带夹和袖扣,皮鞋锃亮,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齐楚忍不住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胡渣丛生下确实就是那个人。
沉崎见到他,也吃了一惊:“小齐哥,你怎么白天就来了?”沉崎在外面见了男的,不管大小一律叫哥,年纪实在轻的,前面就加个小字,听着亲切。他始终坚信,不管市场经济的洪流涌向何方,在江湖上混还是得靠人情往来。齐楚始终拿不准他的年纪,看长相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说叁十多也可以,他许多言行又是上了四十的老油条才能有的。
“晚上来怕被人拍到传绯闻。”齐楚跟他开了个玩笑。
“呵呵。”沉崎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领齐楚往里走。
进了屋,他脱掉军大衣,里头穿着毛衣运动裤,倒看着正常多了。屋里很乱,大大小小的木盒摆了一地,齐楚目不斜视,跟他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
沉崎去厨房烧水沏茶,忙了一会儿,托着一只茶盘回来了。
“小齐哥,又来卖东西?”沉崎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齐楚面前。
“不卖。我来买东西。”齐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崎的茶很香,“送人。”他又加上一句。
“哦?”听他要买东西,沉崎来了兴味,“送女人吧?”他坏笑了一声,“老女人还是小女人?”
齐楚楞了一下。对于钟秦的年龄,他一直没什么概念。他甚至很少想到她是钟珊的母亲,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只是钟秦这个人而已。
“年纪不算小,”齐楚一手支着下巴,“但也不算大。”他想起上次在松间院,钟秦全身上下都很素净,只在颈上戴了一颗珍珠。
“有珍珠吗?珍珠的首饰,”他想了想,“胸针最好。”
“珍珠胸针”沉崎晃着茶杯,大脑快速运转着,他对过手的每件东西都有记忆。
“还真有一件!”他一拍大腿,“你等等。”
齐楚在客厅坐着,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沉崎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白底珐琅彩的小钿盒,递到齐楚手里。
“孤品,1910年法国的东西,现在这种工艺可难找了。”
齐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他打开盒盖时的确被里面的东西惊艳了一下。
这是一枚兔儿望月的胸针,长不过五厘米,但细节处却极精致。兔子的头尾四肢用碎钻密密拼嵌而成,在手间一动便光华流转,身子上则镶了一颗椭圆形的巴洛克珍珠,这只小兔子团着身体仰头向上看着胸针另一侧的“月亮”,这一边工很费,那一边却极简单,只用爪托镶了一颗指甲盖大小浑圆的白珍珠。
他想起两次见到钟秦,不是在喂猫就是在看松鼠,她应该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吧。
“这颗是古法切割的红宝石,看这切面,这火彩。”沉崎指了指兔子的眼睛。
“过去没有电动切磨机,那时候的工匠都是用钻石碎屑打磨红宝石的。”
“这种东西当时都是贵族家里流传的,光这兔子身上的钻石就用了将近八克拉。”
齐楚轻笑一声,1910年的法国贵族也知道玉兔?他对珠宝了解不深,但这几年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慢慢有了眼光。
那颗大珍珠的珠光几可照人,还有嵌珠的手法,这东西根本就是现代的。但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本来也不想把别人戴过的东西送给钟秦。
他把盖子合上,递还给沉崎,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想要vta,有没有新东西?”
沉崎还在一旁滔滔不绝讲着镶钻手法,闻言被呛了一下,“这这个,1910年,也不是很旧它保存的好啊!你看珍珠的光泽跟新的一样”
齐楚也不答话,只是笑着看他。
“多少钱?”他终于开口。
沉崎松了口气,心想以前竟然小瞧了这个俊俏哥儿。
他伸出叁根手指。
这人虽然惯是满嘴胡诌,但做生意还算公道,不然也不会在几个圈子里都立住了口碑。齐楚拿出手机付了钱,把那只小盒子塞进了上衣里面的口袋。
“那件东西怎么样了?”他临走时问沉崎。
“放心,已经放到拍卖行了,下月五号开拍,价格不会低于那个数。”说起齐楚托他的正事,沉崎倒是很严肃。
“那就拜托沉老板了。”
齐楚跟他道别,沉崎把他送到门外。
他站在上个世纪的老巷子里,身后是破败的砖墙屋瓦,如同丑陋的贝壳里捧出一颗宝珠。沉崎想到方才他看胸针时难得缱绻的神色,心中忽然一动。
“等等。”他忽然叫住齐楚,然后扭头进了院子。
沉崎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几枝半开的梅花。
“买一送一,拿回去插瓶很香的。”
“多谢。”齐楚笑着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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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13含船
钟秦喝醉了。
今晚请的那位张局是东北人,很有酒量,四个企业的老总轮番去敬也没能把他喝倒。那人又豪横,一派旧官僚作风,钟秦后来只得把酒含住,隔一会儿再偷偷吐到茶杯里,才撑到最后勉强保持了清醒。
齐楚八点钟就到了,他在钟家门前等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开了回来。
齐楚迎上去,司机正将钟秦扶下车,见有陌生人过来,下意识将他隔开。齐楚无法,只得叫了一声:“钟董!”
钟秦昏昏沉沉地,似乎听见有人叫她,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竟是个好漂亮的年轻人,她眨了眨眼,又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齐楚跟司机解释:“我是钟珊小姐的朋友,给钟董送东西。”钟秦的司机是特聘的退伍军人,警惕性很高,并不轻易相信他,齐楚无法,只得翻出手机里与钟珊的通话记录给他看。
司机这才信了,对他说声“抱歉”,放下左臂,让他上前。两人一起把钟秦扶到门内。钟秦似乎清醒一点儿了,模模糊糊想起钟珊下午似乎打过电话,强打起精神道:“齐楚你好,失礼了。”
齐楚担忧她,但碍于司机还在,不得不耐下性子同她寒暄:“钟董客气了。上次在松间院捡到了钟董的东西,怕您着急,冒昧给您送来了。”&9422;uwangshu&9426;&8575;(yuwangshu)
钟秦醉得厉害,其实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凭多年的礼仪惯性,点点头道:“多谢。”
司机见老板无碍,便告辞离开了。
齐楚把她扶到客厅沙发里坐好,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
他端着一杯蜂蜜水回来时,钟秦已经躺在了沙发上。她屈腿侧卧着,身上的裙子贴身,勾勒出腰臀一段起伏的曲线。
齐楚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了半杯玫瑰蜜,她似乎好一些,上半身伏在抱枕上,嘴里喃喃地说热。
别墅里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很适宜,但酒后的人畏寒怕热,齐楚碰了碰她的肩膀,俯身低到她耳边,“钟董,回房间去睡。”
他心中暗叹,今晚那只小兔儿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钟秦不动,齐楚只好伸手去抱她,钟秦头还晕着,发觉有人靠近,用力推了一下:“别碰我!”她含含混混的说道。
那人果然就放开了,但没过一会儿,一双手又探到她腰间,她想要把那手拿开,却是徒劳,对方似乎知道她会反抗,用了很大力气。钟秦强撑着睁开眼,想打那人的脸,手被他一把握住,然后一张俊脸出现在她面前。
“我是谁?”
她看见那双薄唇一张一合,唇峰轮廓如窗外山影,钟秦呆呆地,忍不住抬手去那山尖描摹,那双唇仿佛不禁她的碰触,颤抖了一下,她刚欲移开手指,手腕上却有力量迫她再次落了回去。这次好安静,她便胆子大起来,手指向上摩挲,一直攀到那人眉弓处。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吟道,指尖轻轻划过秀挺的眉峰,停在那微微上挑的眼尾。
真是漂亮,钟秦想,真漂亮啊。
然后她感到了起伏的呼息,一声一声,渐次深重,山间起了风。她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仿佛带了点狡黠,然后她唱道:“与谁同坐——”她抚过那双眼睛,“明月——”她的手滑下来,“清风——”他的呼吸更乱了,“我——”最后,她指了指自己,像一个恶作剧完成,她阖上双眼,不再乱动了。
齐楚却不肯,他叫醒她,那双薄唇固执地问道:“我是谁?”
“你是谁?”钟秦看着他,似被问住了,“对啊,你是谁?”
她苦苦思索着,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你是许仙!”
“对了,你是许仙!”
齐楚仿佛听到脑中一根弦绷断的声音,他再忍不住,唇贴了下去。
他用舌尖勾着她的唇,含弄吮咬,她嘴里有酒气,也有玫瑰蜜的甜香。
钟秦双眸睁大,仿佛被吓着了,齐楚喉间闷闷地哼了一声,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良久,他放开她,她双颊晕红,像小女孩一样伸出舌头舔舔上唇:“甜的。”
她对他笑着,一双眼睛弯弯如月。齐楚只觉自己心跳如鼓,耳中几乎能听到血液奔流的轰响。
他抱住钟秦,头埋到她颈侧,感觉到她皮肤下越来越快的脉动,低声叹道:“姐姐,你想要我的命吗?”
齐楚抱她上楼,他不知道钟秦住哪个房间,便打开最近一扇门把她放在了床上。
钟秦的双臂还环着他,齐楚揽着她的腰,有一瞬间的迟疑。理智告诉他,现在停下还来得及,他可以留张字条然后离开,钟秦明天醒了不会记得他亲过她。这样对谁都好。
但他又想:去他妈的克制。他知道钟秦对他的好多半是出自教养,他见过她跟那个陆总监相处,那才是她真正重视的人。他想跟她有联系,他想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哪怕这种特别是怨恨、是厌恶,他也要让她记住他。
跟自己女儿的现任男友上床,她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吧。
齐楚微笑着,郑重地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从她的脖颈一路吻下来,她还戴着那天的珍珠项链,齐楚双手绕到她颈后解开搭扣,那颗珍珠没了依附,顺着她起伏的呼吸滚落进领口里。
钟秦穿了一条杏色的羊绒长裙,齐楚呼吸粗重,一颗一颗解开她身前的扣子,左手托着她的背把她剥了出来。
珍珠正落在她双乳之间。
她的胸不大,盈盈的一捧,齐楚隔着布料亲上去,感受到了已经挺立的两个小尖尖。
钟秦昏昏沉沉地,被他抚弄得一声声细细喘着,齐楚笑了笑,手摸到她背后的暗扣,解开,那颗珍珠便滴溜溜地向下,停在了她的肚脐上。
齐楚沿着她的肋骨慢慢地亲下去,她的腰肢很细,堪称纤腰一握,但她的臀却丰满,齐楚想起那条起伏的曲线,两手掌住她的腰顺着下去,果然摸到了两个浅浅的小窝。
他使了点力气,在钟秦的腰窝按了一下,听到她无意识“嗯”得叫出声来。
他早已经硬了,却仿佛有无限耐心似的,只细细地调弄她的身子。
齐楚探到她下面,触手细细滑滑,他两指在其间勾挑了一会儿,分开她的双腿,把自己送了进去。
钟秦被那一下疼醒了。她头痛欲裂,勉强睁开眼睛,房间内漆黑一片,有个人正伏在她身上,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胸,他还有一部分在她身体里。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酥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但奇怪的是,那人却并不让她害怕。
“你是谁你是谁?”她张开嘴想问他,但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动起来了,钟秦感觉身体被撑开,那种触感很奇怪,醉意淡化了疼痛,她忍不住轻声哼了起来。
“我是许仙,姐姐。”那人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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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第二天钟秦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皙的胸膛。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于是把眼睛又闭上了。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她猛地睁眼,齐楚躺在她身边,正支着手臂看她。
“姐姐,你醒啦。”
钟秦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死死咬着下唇,避免自己叫出声来,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夜春梦,竟然是跟齐楚,他,他们
齐楚笑意盈盈地欣赏完她的神态,伸出右手在她下颌处轻轻一捏,迫她松开牙关,“要咬破了。”
“我去洗澡。”齐楚全身赤裸,但他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向浴室走去。
听到水声响起,钟秦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着这是家里的客房,床单扔在地板上,团成了一团,而她直接则睡在了床垫上。钟秦把被子盖到头顶,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想起有人来抱她,她叫他许仙,然后那个人亲了她钟秦捶了捶床,那人是谁不好,偏偏是齐楚,她睡了小珊的男朋友!就算他们的关系很快就会结束,那他现在也是小珊的男朋友!她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交待出去了。
齐楚很快洗完了澡,他出来时看见钟秦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下楼去了。
他总觉得钟秦昨夜被他折腾得亏了元气,也不知道该给她吃点什么,走到厨房翻翻拣拣,燕窝鱼翅之类找到了不少,可他不会做。最后他从顶柜里拿出花生和红枣,他想起小时候,体弱的母亲每月总会拿这些煮粥喝。
钟秦起身去浴室,走动时感觉腿间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她脸一红,既怨齐楚胆大妄为,更恨自己酒后失德。
她洗澡花了很长时间,换好衣服下楼时,齐楚正端着一锅花生红枣粥从厨房出来。
钟秦穿着厚厚的毛衣开衫,坐在餐桌前喝粥。她的头发还有些湿,软软地垂在肩膀上,素着一张白净纤弱的脸,钟家人面相都显小。
两人对坐无言,只默默地吃着东西,齐楚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站起来找了一会儿,才把手机从沙发缝里翻出来。
电话是丛博打来的。
“老板,您您现在在哪儿?十点了,内个飞机”
“哦。”齐楚这才想起今天上午他要乘机去深市。
齐楚一向工作为先,从没误过行程。但事已至此,他顿了顿,跟丛博说道:“我现在抽不开身,订一点前的机票,活动是晚上,来得及。”
丛博只得连声应好。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手机上有数个未接来电,都是丛博或经纪人打来的。
齐楚叹口气,回到餐桌前对钟秦说:“我得走了。”
钟秦“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调羹,她从洗澡时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处理这件事,现在已经有了决断。
钟秦并不拿肉体关系太当一回事,在她看来,欲望只是欲望而已。既然只是而已,那就应该是人来支配它,而不是它来支配人,她酒后乱性,被欲望钻了空子,后果自己就不得不承担。
非以善因难得善果。他跟钟珊在一起时她存了私心没有阻止,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忘了昨晚的事,”她对齐楚说,“你跟小珊的关系也结束了,我不可能接受你们两个继续在一起。”
想了想,她接着说道:“她年后就要出国,这段时间我会给她安排一位老师,她不会有时间找你,你也不要再见她,她对你的感情还不深,这样慢慢断掉就可以。”
“你不必担心跟钟氏的合约,我早就说过,你得到代言跟小珊无关,我更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公司的决定。”
齐楚如果不是身在其中,简直想要为钟秦鼓掌,不愧是钟氏的掌门人,明晰果决,如果昨晚只是意外,她这样做顾全了所有人,是近乎完美的善后。
但如果不是意外呢?钟秦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他另有所图或是顺势生出别的心思,那也没关系。齐楚看中的无非是钟氏的财力,他只有有所图,就可以谈,到时主动权回到她手里,而他是个聪明人,会知道怎样对自己最有利。
她用调羹慢慢搅着碗里的粥,等着齐楚开口。
齐楚看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又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一颗心慢慢冷下来。他知道她一向待人和善、处事妥当,这种和善和妥当源于她过人的理智,但此刻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不想要这理智。
他凄然一笑,“钟董考虑到了钟珊,也考虑到了我,我得感谢您。那我们呢?钟董考虑过我们吗?”他最后一句声音艰涩,但终究是问出了口。
钟秦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没想到他竟会打这个心思。她看向齐楚,长身玉立眉目俊朗,真是一副好相貌。她听说过别人的一些事,但对她而言,不可能。
“你如果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会尽量帮你。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钟秦淡淡说道。
齐楚本来以为他的心早已经足够冷硬,但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就让他觉得委屈。他心里越难过,反而越笑起来:“喝醉了做的事钟董现在想不认账了?”
钟秦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她把调羹一扔,瓷器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我是喝醉了,但你可是清醒的!”
“钟董,您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他专注地看着她,眼中仿佛闪着火光,“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件事您真能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吗?”
钟秦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一旦有了某种联系,很多事情就难以说清了。
她揉了揉额角,对他道:“你说得对,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但发生了就是过去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宁可在车上睡一夜,“与其去想我们,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你想要什么,你该怎样做。”
“你还年轻,为这种事,不值得。”钟秦这次却是真心规劝他。
齐楚心底一酸,在松间院,她也说过这句话。她把自己同刘丽珍那样的人归作一堆,那她又会如何看他这个人,如何看他昨夜趁她酒醉与她发生关系?为了攀上钟氏的财力,为了代言续约,甚至是为了快一点摆脱钟珊,他知道,这些或许都是她的答案,她绝不会想到他其实只是为了她。
“钟董说得是,我是该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看着钟秦,心里说不清是爱是恨,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他现在只想离开。
“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有困难就说出来,我会尽量帮你。”钟秦捡起调羹,继续喝粥。
“谢谢钟董,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走了。
钟秦独自坐着,慢慢喝完了一大碗花生红枣粥。把碗筷收进厨房时,她看见流理台上不知何时插起了一瓶红梅,花瓣已经微微绽开,满室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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