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上流小狗【骨科】》 第一章 遭遇流放
白河景从黑色轿车的后窗户看出去,心情从未如此灰暗。要是他早知道,不爱学习就会被老爸撵回苍北老家,那他说什么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先生和省重点达成协议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一致同意他转学回老家。
白河景第一次知道事情能这么顺利。中午还在外面和小女友约会,吃了麦当劳,在二等他下午懒洋洋地来到教室,座位空荡荡的。他站在桌子旁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然而同学都是认识的,同桌说,刚才来了一个男的,把他的东西都打包好,拎到外面。白河景一回头,白先生的司机在外面抽完烟,进来找他。
在全班同学惊诧的目光里,白河景空着手,灰溜溜地从后门离开,一路上芒刺在背,仿佛整个学校的人都从窗户里看着他。
在路上,白河景给白先生打了电话。没说两句就吵起来。白先生不容置疑地告诉他,转学不可挽回,他留在省重点的话,肯定什么地方都考不上,只能转学去老家,还有一丝升学的希望。说完就把他电话挂断。
白先生总是这样,从来都不听他把话说完。他妈妈更是冷淡,一旦涉及到学习,全都扔给白先生一手管理。白河景望着黑下去的手机,又气又累,真想把手机扔到窗外,但他就这么一个手机,扔出去的话估计白先生不会再给他买。白河景解开安全带,向旁边一倒,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子经过收费站的颠簸把他惊醒。白河景撑起身子,趴着窗户向外看,天将暗未暗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尽管睡觉,他也多多少少朝窗外看了几眼,高速外从高楼林立转为山野绵绵。这几年,苍北老家建设得还可以,山间一栋栋小别墅错落有致,简直像欧美宣传手册上会出现的田园牧歌。
可惜小房子盖得再好,不等于生活质量好。苍北这个十八线,也就教育还算凑合,是毛坦厂的教育理念,题海战术。其他一无是处。所有的娱乐设施只有两个核心商场,一条商业街,几家网咖。白河景在网上搜过,他即将转进去的学校旁边是火葬场。大概教育理念是抓到翻墙出去上网的学生直接送去火化,省去了怎么都教育不好的闲工夫。
车子在路口停下了。副驾的门打开,进来一个人,是最疼他的白三叔。
白河景赶快和白三叔问好,看到白三叔的笑脸。心里升起一点微茫的希望。然而车子无情地朝山上开去,停在一栋半山腰的四层小楼前。
白三叔转过头,对他说:“河景啊,到家啦。”
白河景怀抱着微小的希望,下了车,仰望着他未来的住处。第一个念头就是:农村自建房。
这四层小别墅,看着好看,然而不管改成什么外表,本质都是农村自建房。他知道这房子,当时搞这栋农村自建房可没少花钱,光是装潢就花了一百多万,用的都是纯天然大理石材,从山下一车一车地搬上来。院子也是专门打理过的,不像别人家弄一块地种大葱和白菜。他家院子里满是黄金月季,现在九月,金灿灿的秋花遮天蔽日。白三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过他身边,上了几层台阶,给他开门。
原来他看到的一层不是一层,是一个半地下室。真正的一楼是他看到的二楼。从外面看,四层小楼洋气漂亮,走进去才发现,每层的可用面积大约一百二十平,局促得要命,可以说是烟囱一样的小房子。半地下室里潮气冲天,根本不能住人,也不能储物,坦克放进去都会长一层绿毛,说是地下室都抬举了它,这一层只能用来隔绝潮湿。
二层才是正经的一层,有客厅、厨房和餐厅。三层和四层是卧室。幸好水电网都接好了,内部装修也不算太烂,不至于产生一种坐牢般的生活体验。但白河景住惯了家里的二层大平层,这地方简直没法忍受。吃个饭都要上下楼,简直像是住在山上。白三叔跟他说,他住三楼。白河景哒哒哒地跑上三楼,只看到正对楼梯口的两个房间。
他推开左边的门,这房间,和他在省城的家相比,这里只占了一个大字。落地飘窗外是灰色的大海,一浪一浪拍击着满是礁石的海岸。一张大床破得像垃圾堆捡来的,床垫子摸着潮乎乎的。白河景离开房间,推开右边的房门。这房间比左边那个更加空荡,整个房间,只正中央有一个敞开的大箱子。
白河景小心翼翼地朝大箱子走去,只看到箱子里有一些破烂。虽说,本来也没指望在箱子里看到异次元入口,但是,箱子里放着破衣烂衫和不要的摆件,未免太没创意了。
他朝门口的楼梯望过去。白三叔一直跟在他身边,此刻随着他目光往上看,说:“楼上是你表哥,陈锐。他今年高三。你多跟他学习。”
白河景噢了一声。陈锐?这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竟然是表哥。他可没听说过自己有这么个表哥。
如果陈锐学习好,那他不可能不出现在家人的谈话中。
“他上课呢。”白三叔多此一举地说。仿佛周二的下午应该是苍北高中的娱乐时间,“你自己先收拾收拾,明天带你去报道。”
在白河景看来,实在是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把
书包从一楼背到三楼的房间里,就算是收拾完了。总不能再像电视剧里一样把衣服挂在衣柜里,书本放在桌上,再抖开全新的床单被罩,顺便换个窗帘。说不定他明天就能回去呢?
白三叔看着他的惫懒样儿直叹气,叫上司机,把白河景的行李从q7搬到楼上,再动手拾掇一番。白河景越看越是沮丧,仿佛进入苍北高中的事谁都改变不了。但他不愿意放弃希望,为了讨好白三叔。也不好意思偷懒,跟着三叔跑前跑后地收拾。苍北市的九月又热又重,白河景的汗水融化在粘稠的空气里,成了一层黏糊糊的气溶胶。白河景渴得要昏过去,跑到二楼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他瞪着冰箱,大叫:“三叔!冰箱里没水!”
“烧点开水!”三叔扯着脖子,从楼上大喊,“找找开水壶!”
料理台上确实放着一个养生壶,崭新得连操作台上贴着的塑封都没撕。白河景拎起养生壶,拧开过滤水龙头接水,晃眼间看到料理台角落有一个便笺本。在等待水注满养生壶的时候,他好奇地翻了翻便笺本。整本都是空的,只有第一页写了一句话,字体非常好看,流畅俊美,仿佛刚从字帖上誊下来。
“忌口:香菜,洋葱,生姜。过敏:芒果”
白河景的过敏物是花生。忌口是羊肉。这上面写的东西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嘟囔了一句“这谁的忌口”,把便笺本扔回原处。光喝白水没味道,白河景想加点佐料,比如水果片。然而储物柜里没有花果茶,没有柠檬片,没有茶叶,只有咖啡豆。白河景拿起一袋晃了晃,几乎全满。他朝料理台尽头的崭新咖啡机望去,这一套东西倒是配得很全,然而他不太喜欢喝咖啡。
白河景捧着一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坐在沙发上,尖着嘴吹水,发现茶几上也有一个便笺本。他放下杯子,拿过便笺本,也是只有第一页写着一句话,字迹和厨房发现的便笺本相同。
“每周六打扫,家政张阿姨。xxxx-xxxxxxx。”
听到拖鞋趿拉趿拉的声音,白河景抬起头,看到白三叔走下来,朝另一杯白开水一指,笑弯了眼睛。“三叔,我烧水了,刚烧开给你晾了一杯。我发现个东西,之前谁在这住啊?怎么这么多本子?”
白三叔在沙发上坐了,一摸杯子,烫得一吸溜,急忙松开手,接过便笺本,翻了翻,了然。“噢,陈锐的。忘跟你说了,河景啊,陈锐不会说话,你可得照顾着点他。”
白河景瞪大了眼睛:“不会说话?是哑巴?”
“少在他面前提这个。”白三叔罕见地露出严肃的神情,“他不是哑巴。”
白河景不自禁地朝楼上看了一眼,仿佛陈锐下一秒会出现在楼梯上,将他们的议论无情地拆穿。他压低了声音:“不是吧,三叔,不会说话,怎么能不是哑巴?”
白三叔不快地瞪着他:“河景!别总哑巴、哑巴的。陈锐不是哑巴。你也别在他面前提这个。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听见没?”
白河景做个鬼脸,点点头。他不是那么没素质的人,当然不会当面嘲讽陈锐。而且,陈锐肯定早知道自己是聋哑人,也用不着等白河景来揭短。白开水没那么烫了,白河景慢慢喝了一口,黏糊糊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本就很热的身体更热了。
现在房间里已经像个住人的样子了。看来他走不了了。白河景真想哭,短短一下午,他就从省重点到了鸟不拉屎的山城,还和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聋哑表哥住在一起。他究竟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被扔到这么举目无亲的地方?
他抬起微红的眼睛,看着白三叔,不太抱希望地问:“三叔你和我住一起吗?”
“我不和你一起住。“白三叔说,“我回我自己家。你和你哥在这住,平时家政来给你们做早晚饭。周末来给你们洗衣服,还有啥问题?”
白河景想说什么,一开口,眼眶先红透了。他急忙擦了一把脸。白三叔叹了口气,说:“河景,你哭什么?”
白河景不想哭的,然而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他哽咽地问:“三叔,我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白三叔哭笑不得,“不要你,他给你雇家政?还给你转学?”
白河景朝楼上一指:“可是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听话。”白三叔息事宁人地说,“陈锐学习好。他今年高三,年年是年级前十。学校都不收他学费的。二哥不要你,还能让你和陈锐住在一起?”
白河景不信,嘴角不由自主地下垂:“如果陈锐学习真的这么好,我怎么没听过他?这地方真破。三叔,我想回家。求你跟我爸说,让我回家吧。我肯定好好的。再也不谈恋爱,不搞对象,不玩游戏,专心学习……”
白河景粗暴地抹了一把脸。而白三叔只有叹息。他不是白河景的爸爸,没资格替白先生管教儿子。白河景确实顽劣,他也确实觉得白河景需要管教,但是,管教的前提是在自己亲人身边管教,而不是把白河景扔到一个没人照顾的地方,和他的聋哑表哥互相管教。但是他改变不了白先生的心意。他的二
哥意志坚定,下定决心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白三叔只能尽可能温和地劝他。
“你就好好的。和陈锐好好学习,陈锐可是个好孩子。学习特别好。在苍北高中是年级数一数二的人物。今年他上高三,不出意外能考个名牌高校。你平时多和他在一起,等你成绩好了,还担心不能转学回去吗?”
想到陈锐,白三叔又长叹一声。
“陈锐挺苦的。没什么人管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靠他自己。我也不跟你说他了,等你见到他,自己体会。你对他好点。陈锐有什么想吃的,你就带他去吃;有什么想要的,你就给他买。回头我给你钱。”
白河景越听越心寒。这什么状况。
一个不认识的表哥和他住在一起。
表哥是哑巴,不会说话。
表哥没钱。
白河景向前一倒,双手撑着脸,颓然说:“三叔,到底是陈锐照顾我,还是我照顾陈锐?我都被我爸流放到小县城了,怎么还要带我哥去吃好吃的,给我哥买东西?不应该是我哥带我吃好吃的给我买东西吗?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只喜欢他?”
白三叔伸长手,摸了摸白河景的头。“大姑父家的事,二哥跟没跟你说?”
白河景维持着双手捂脸的姿势摇头,白三叔了然:“那就不说了。都是家里的事。早晚你也知道。总之,陈锐不会欺负你。你别去欺负他。没钱就跟我说。”
白河景抬起头,不抱希望地说:“他不是已经住在楼上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天……今天……”白三叔像是灵光一现,说,“今天咱们就去学校,把你安排进去。你也认认门。让陈锐和你一起回家。”

第二章 绝色小表哥
白河景真不想去学校。可是奥迪还在楼下等着。司机也没走。一会儿白三叔还有事,不能在这里陪着他。他只好垂头丧气地上车,像一头待宰羔羊,被拉到了苍北高中。
和省重点比起来,苍北高中实在不怎么样。尽管它处于群山之中,有一湾天然活水,在校园里打了个转,形成一方碧透的清池。
还有一个小时就放学了,每间教室都亮起了灯。白三叔径直把他带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之前都打点过了,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见到白河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夸,简直天花乱坠。按照教导主任的说法,白河景不是一个被白先生放逐到山城的废弃品,而是白先生专门送过来准备冲刺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活脱脱是天降紫微星。
听着白三叔的场面话,白河景忍不住偷偷地朝天花板翻眼睛,大人可真虚伪。他成绩要是有教导主任说的那么好,他就会安稳地呆在省重点,不会被白先生流放到苍北高中。
教导主任笑眯眯地打量着白河景,说:“这孩子长得多俊!老白,不是我说,你们家这基因无敌了!专门出大帅哥。他哥陈锐算一个,他算一个,这不都是大帅哥吗?啧啧,真不错。”
教导主任说他长得帅,这可不是假的。就算在帅哥美女云集的省重点,白河景也是知名的颜值达人。但他只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至于陈锐长得好看,就是他不了解的情报了。白河景好奇地抬起脸,刚刚三十五便喜提“老白”称号的白三叔含糊其辞。“男孩,长那么好看干啥。”
“陈锐是真好看。”教导主任还夸个不停,“河景,你以后长得比陈锐还帅,有没有信心?”
白河景无语。怎么说得好像陈锐比他好看一百倍似的。“我还没见过他呢。为什么不是我现在就长得比他好看?”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白河景不快地皱起眉,问:“笑什么?”
白三叔拍拍他的肩膀。白河景又问:“笑什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夸奖两个孩子外貌的谈话就此打住,教导主任告诉白三叔,白河景被安排到高一四班,是全年级最好的尖子班。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亲自把他护送过去。是倒数第二堂课和最后一堂课的课间,教室里乱哄哄的。看来全天下的高中都差不多。白河景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白三叔在背后轻推一把。白河景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一步,望着他的新同学们。同学看到他身后的教导主任,全班像淋了一碗水的雪堆,立刻寂静下来,
无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白河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后望了一眼,教导主任和白三叔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又望着讲台下。乡下人。乡下人。每个都是乡下人。
教导主任见他杵在门口,便提高了声音:“这是咱们班的转学生。来,小白,跟大家介绍一下呗。”
有几个学生哧哧地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白河景在脑海里把乡下人三个字写了八百次,艰难地抬起腿,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敲敲黑板。
“这就是我名。”
他想加一句自己是省重点过来的,和你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但他忍住了。为什么要在乡下人面前炫耀优越感?再说,他从什么地方来的,和眼下这件事,有关系吗?
后门出现了一个双手环胸的男人,是班主任。他刚才在开会,开完会就听说班级里来了个新人。
转学生的事他倒是早就知道,但他还以为转学生会在明天正式报到。他在后门看完了白河景的表演,再朝前门的教导主任看了一眼,果然转过来是大人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学生,他可见得多了。等白河景做完了五个字的自我介绍,班主任朝最后一排讥讽地一指。两人目光交错,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性格。
这种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师,白河景也见得多了。他将书包单手甩到肩上,踢踢踏踏地朝后排走去,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将书包“咚”地砸在桌上,大刺刺地坐下,装作不在意班主任投来的目光。
班主任也不和他废话,穿过一排一排小桌子形成的走廊,走到前门,和教导主任、白三叔都说了话。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同学的注意力像水中的气泡,纷纷地浮动在他周围。
乡下人乡下人乡下人。
不管白河景怎么诅咒,他终究要成为这些乡下人的同学。这些人的课本和他的课本不一样,参考书和他的参考书不一样。穿着打扮和他不一样。白河景又想哭了。为什么非要把他扔在这地方不可?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白三叔跟他挥手告别。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白河景向白三叔挥手,内心含着一泡眼泪,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白三叔和教导主任说了几句话,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白河景紧紧盯着白三叔的背影,尽管小小的门口,只能稍纵即逝地看一眼。
白三叔走了,现在他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
班主任走上讲台,说了什么,他一句话都
没听到,呆呆地注视着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擦掉他的名字,在重新变得干净的黑板上写东西,给大家讲一道题。
白河景斜眼看着同桌的课本,同桌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课本推过来。
白河景看着课本,但他也不懂班主任在讲什么。班主任讲完题,从前门离开了。最后一堂课是自习课。其他人都在静悄悄地上自习,白河景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同桌裴培,翻出省重点的课本,看了片刻,仍然一窍不通。
他把课本倒扣在桌上,从后门出去,在走廊里晃了一会儿,洗手间一般在走廊的尽头,然而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拐角,拐角处靠墙摆着一个展览板,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很多纸。白河景走过去看,是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单。
想起白三叔说“陈锐成绩特别好”,他稍稍有了一点兴趣,,从第一张开始找,运气不错,第一张纸的第十九名就叫陈锐。
语文129,数学143,英语138,理综291。
总分才七百出头,就能在苍北的高三排第十九,可见苍北的高三学生质量也不怎么样。省重点每次放出高三榜单,前几页的学生都不像人类。数学一水满分,理综近乎满分,英语140多,甚至有狠人连语文都能考到135以上。
白河景收回手,再确认一遍,前几页没人叫陈锐。看来这个总分701的就是他的聋哑表哥。
噢,不对,陈锐不聋。所以这个人是他的哑巴表哥。
白河景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从拐角的窗户里,能看到另一边的教学楼。正巧有一个人从窗前走过。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那人穿着苍北高中的校服。
不知道为什么,白河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拐过拐角,这个走廊的尽头就是洗手间,白河景躲进隔间,翻出手机。iphone4s的信息栏空空如也,他的女友——现在应该叫前女友——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他的哥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来信息。白河景按灭手机,靠着墙。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没朋友,没亲戚,没对象。
他知道白先生看不惯他,他又看得惯白先生什么了。他的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关心他,把他往学校一扔,压根不管。出了事再把他换个学校。好像这样他就能重新开始。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他只想让他爸爸多注意他一些。
白河景又看了一遍手机,确定没有任何信息,把手机塞进口袋,回了教室。一进后门,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了。要不是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他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数学老师。他朝老师点个头,想溜回座位。数学老师已经放下讲义,说:“你谁啊?”
全班同学都转头看着他。白河景尴尬地站在座位旁边,说:“老师好。我新来的。”
数学老师打量着他。新来的。她当然知道。她以前没见过这孩子。现在的高中生长得不错,十五岁就有了大帅哥的雏形。她问:“新来的?从什么地方来?”
白河景真不想说,然而每一双眼睛都在望着他。他只好回答:“省重点。”
“呦!”数学老师像古装剧的丫鬟一样拉长了声音,“省重点?多少人抢破了头要进省重点,你怎么还能反其道而行,从省重点转到我们这呢?苍北高中还能容得下省重点的金凤凰呢?”
全班同学以发现新大陆的眼光打量白河景,白河景朝窗外翻了个白眼,没出声。数学老师本以为他会笑,结果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挂不住脸,说:“你在瞪谁?”
白河景不回答,数学老师提高了声音:“我问你话呢,你聋了?”
“我谁也没瞪!”白河景也提高了声音。
数学老师没想到白河景竟然炸毛,顿时大怒:“你跟谁喊呢?你在省重点也这么和你老师说话?你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白河景瞪着数学老师,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白先生一年到头能和他说几句话?就连转学,都要他去打电话问他爹。
“没人教我。我就这么说话,咋了?”
数学老师把讲义往讲台上一砸,一声巨响,全班都吓了一跳。数学老师指着白河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转个学可把你能耐坏了,是不是?到这耍上脸子了。去,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省重点的学生家长是什么货色!去!马上!”
白河景转身就走,出了后门。数学老师在教室里尖叫:“你上哪去!你干什么去!我跟你说话,你就这么走了?”
白河景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恢复成没通话的原始状态。白先生把他的电话挂断了。他收起手机,转头看着前门追出来的数学老师。
“找家长去啊。不是你让的吗?”
“你就非要顶嘴是不是?”数学老师恶声恶气地说,“这课我不上了,留给你,你随便表演吧!”
白河景望着数学老师大怒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班级里呆呆望着他的陌生同学,也转身就走,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多呆。
从楼梯下去,从每一
层楼的窗户里看到每一层的风景。风景次第降落。贫瘠的群山,贫瘠的城区,贫瘠的操场。这不是他的学校,不是他的家。
他想念省重点,从省重点的窗户望出去,永远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午可以打车,也可以坐> 看门的门卫认出了他。这打扮时尚的小帅哥,刚刚坐着奥迪q7来学校,还没到放学,就想离开。门卫让他在门卫室外等着,他打了几个电话,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教导主任亲自到门卫室,把白河景领回办公室,又是几个电话,数学老师推开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
“这孩子,有什么特殊情况应该早说呀。那就好,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老师随时愿意为你解答问题。”
不是刚才那个跳脚找他家长的神态了。白河景看了她一眼。数学老师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白河景。”教导主任朗朗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和老师顶嘴。老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都从省重点转学了,来苍北就好好读书呗。和老师吵什么架?快跟老师道歉,回去好好上自习。”
白河景偏着脸,无动于衷地凝视着教导主任的桌面。教导主任笑了笑,说:“脾气倔,是不是?要不,把你哥陈锐叫来吧。你们都是同龄人,有话也好说。”
白河景终于抬起眼睛:“叫陈锐?我不认识他。”
“这孩子,连自己哥哥都不认识了。”教导主任责备地说,“那可是陈锐。你怎么能连陈锐都不认识?”
说得好像陈锐是个大名人。数学老师也笑,现在她的笑容里没有不自然了。“陈锐可是个好孩子。白河景是他弟弟?怎么兄弟两个一点都不像呢?陈锐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白河景,你不该没听说过他。”
放学铃声响彻教学楼。教导主任和数学老师都流露出想要赶快回家的神情。教导主任又批评了白河景几句,给他一些课本,把他赶了出去。白河景拿着苍北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地翻着课本,在每一本的第一页都写了名字。
白、河、景。
这样一来,转学就尘埃落定了。
教室里渐渐空无一人,窗外的晚霞一点点褪尽彩色,夜色一分一分地黯淡了白河景眼睛里的光。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头顶落下,形成一片浮动的白色海洋。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呆呆地注视着窗外。一个人默默地走进教室,轻轻拉开椅子,坐在白河景身边。
听到声音,白河景斜眼看过去。那人也望着他。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白河景不自禁地直起腰。
这人的俊美是一束光,照亮了昏黄单调的傍晚。漂亮,好看,俊美。白河景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他无法转开视线,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扫视着那人脸上任何一个细节。鼻挺眉深,嘴唇柔软,这张脸是造物主的奇迹。那人的身材也得天独厚,校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校服,像量身定做的高级运动服。满腹疑窦憋在心里。白河景不敢开口。怕唐突佳人。
这人是谁?是真实存在的吗?是精灵?是幻觉?是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这人对这份美貌毫无知觉似的,对白河景淡淡一笑,微微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苍北高中不要求学生佩戴名签,他不能读到那人的名字。
他不开口,那人竟然也不开口。两人坐了一会儿,白河景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在白河景的前半生里,他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如此生动贴切地演绎“莞尔一笑”,他也坚信,后半生亦不会看到这么美的笑容。他伸出手,到白河景桌上拿了一支笔,又拿了他的n次贴,开始写字。白河景情不自禁地靠过去看,那人的字迹和他一样美,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白河景一字一顿地读出来。
“陈锐”
中性笔的笔尖暂停片刻,另起一行,
“你是白河景吧?我是住在你楼上的表哥。”
陈锐撕下n次贴,将贴纸规规矩矩地贴在白河景桌子的正中央,白皙修长的手指在n次贴带胶的地方一抹,白河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液,这一抹像直接抹在他心口。他呆呆地注视着n次贴,怀疑自己其实不认识中文。
“你是陈锐?我那个……那个表哥?”
陈锐微笑点头,又在n次贴上写了一句话,撕下来,贴在上一张n次贴的顶部。
“是,我来接你回家。”

第三章 今天开始同居
这是不真实的一天,而陈锐坐在裴培的位置上,微微眯着眼睛,让这个不真实的一天结尾变得最不真实。此刻白河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为什么我现在不比陈锐好看”,教导主任和白三叔会相视一笑了。
陈锐比他漂亮太多太多,有生之年,他根本不用想在容貌上超越陈锐,除非基因突变,让他一夜间换了张脸;或者陈锐遭遇不幸,毁了容。然而两件事的可能性都不大。白河景垂眼看着桌上,陈锐的n次贴还贴在桌子的正中央。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撕下n次贴,写了这么好看的字,扔掉似乎有点可惜。白河景打开课本,贴在课本的扉页上。扉页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名字,和陈锐的字放在一起,形成了只有他自己看到的公开处刑。
同样都是中文,为什么陈锐能写的那么好看,他写的那么难看?
陈锐的美貌有一种魔力。白河景不敢对他说“你先回去”。他站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耐克包甩到背后。陈锐也跟着站起来。
白河景的视线出现了一个从下到上、微微仰头的平移。陈锐竟然比他高小半个头。他头顶只到陈锐的下巴。白河景低头一看,他们的身高主要差距在腿。他的腿没有陈锐的腿长。
做运动、喝牛奶、长身高!白河景瞬间痛下决心。他才15岁,一切皆有可能,绝不能被陈锐在身高上压倒了!
两人走出教室。白河景又转头看着陈锐。走廊的昏暗灯光无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他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他朝白河景微笑,深色的瞳孔闪烁着璀璨的光彩。
“哑巴”是白河景脑海里离陈锐最远的词。
白河景问:“你真是陈锐?是我表哥?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这个问题无法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于是陈锐暧昧地微微一笑。白河景没得到答案,又问:“你这么好看,过年亲戚聚会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你一直在苍北吗?大姑父为什么没带你一起聚过餐?”
陈锐笑一笑,暂时停下脚步,摘下书包,从书包里摸出演草纸,压在墙上写字。白河景还是第一次遇到笔谈的交流方式,很好奇地凑过去,脸颊蹭在陈锐的校服上,普通的涤纶布触感宛如真丝。
现在他能认出来了,陈锐的字和家里便笺本上的字一模一样。
“苍北离省会太远,回去一趟太麻烦了。逢年过节聚餐也不太方便。而且我也不能算白家人。”
白河景更是莫名其妙:“你是我哥。怎么能不算白家人?必须是我们家的人啊。”
陈锐没再写字,只是微笑。白河景想起了难产去世的大姑,有点明白了。
“噢,我知道了。大姑去世了,大姑父再婚,就把你带走了,所以你觉得你不算白家人了是吧?咳,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大姑的儿子,我们都是亲人啊。”
从陈锐的表情上看,他不赞同白河景的想法。但他没有写字辩驳,只是敷衍地点头。白河景没再说话。出了教学楼的门,九月的秋夜迎面而来。秋高气爽。白河景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仍然打着沉重的结。
他又看了陈锐一眼。理论上应该管陈锐叫哥,但他张不开嘴。不服气。凭什么陈锐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凭什么一个哑巴活得这么自在又开心?教导主任和数学老师都说他不如陈锐,白三叔也不为他
白河景再开口,不自觉地带了点恶意:“你要是从来不和我们见面,不是我家人,为什么三叔安排你和我住一起?”
陈锐脚步微停。白河景又说:“我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而且你直接住进我家,这合适吗?应该是大姑父带着你,吃顿饭,把你介绍过来吧。”
陈锐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白河景越来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大声说:“你看,家里做饭有家政,打扫卫生有家政,干什么都可以叫家政。你照顾我,照顾我什么?是让我花钱照顾你吧!我和你不熟,为什么要照顾你?我要回省城,我要去找我爸爸!”
陈锐试探地握住白河景的手臂。白河景一把推开他,沿着山路向下狂奔。
山路比他想象的要陡峭,他跑了几步,失去重心,一个跟头摔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通的一声巨响,撞在山路拐角的垃圾箱上。白河景挣扎着抬起头,陈锐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神色隔着几百米都看得清清楚楚。白河景满脸通红,顾不得疼痛,爬起来转身就跑。数只野猫受到惊吓,飞身而起,转瞬间消失了踪迹,只有远去的咚咚声。
白河景一直害怕带毛的东西,听见这种声音,更是害怕,一门心思地往山下跑。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他慢慢停下来。环顾着周围。
夜色彻底降临。乡下人对房屋的审美非常统一,房前屋后都种着相同的果树,晾着相同的衣服。十分相似的小别墅被黑暗融化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斑驳。这片自建房只在主干道两侧安装了零星的路灯。但是自建房前后都没有灯。他侧耳倾听,只能听到远远近近的鸟叫。这些小别墅里黑漆漆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隔着无光的玻璃,静静地注视着他。
一阵风来,树木瑟瑟作响。一只狗忽然狂吠起来,无数只狗跟着狂吠,狗吠声像海浪,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扑来。白河景原地转了一大圈,黑暗中仿佛藏着无数只狗。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当时的iphone4s还没有手电筒功能。他翻转屏幕,只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栅栏,栅栏后一双凶狠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白河景一声大叫,向后退了几步,鞋跟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向后摔倒,手臂突然被用力扯住。白河景一把抓住那人手臂,转头看时,更是一身冷汗。他绊在了一块凸起的边缘上,边缘下方无遮无拦,只有几根晾衣绳在虚虚地摇晃,是下面一层自建房的院子。要是摔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他喘着粗气,抬起头,他的救命恩人额角闪着晶莹的汗珠,一双眼睛里满是星光。
陈锐也在喘,为了追上他,显然花了不少力气。他抬起手,抹掉白河景脸上的一点灰土,朝山上一指,笑微微地一弯眼睛。
白河景后背一抖,本能地转开眼睛。陈锐的容貌仿佛带着灼伤的热量。他忽然感觉自己抓着陈锐的手臂,不太对劲。他松开手,跟在陈锐旁边。
狗又叫起来。白河景本能地往陈锐身边一躲。陈锐轻轻笑了一声,鼓励地拍拍白河景的肩膀。陈锐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狗叫声平息了,擦擦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子里。白河景想,狗大概熟悉陈锐,所以不出声。
终于看到了路灯。终于看到熟悉的凸面镜,看到熟悉的栅栏,看到熟悉的小房子。陈锐当先上了台阶,掏出钥匙开门,扶着门等他。
白河景走进去,看着陈锐走进来,单手扶着门框换鞋,并不放下书包,而是背着书包走进厨房,操作咖啡机。磨碎咖啡豆的声音响彻天地。咖啡的香味飘出来。陈锐端着咖啡向楼上走去。白河景问:“你去哪?”
陈锐疑惑地看着他。白河景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过来。”
陈锐犹豫片刻,走过来,坐在白河景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捧着咖啡杯,双腿并拢,拘谨地看着白河景。白河景和他相面似的对看一会儿,忍不住好笑。看到他笑,陈锐也放松了眉头。
白河景突兀地问:“你是完全哑巴了,还是能发出一点声音。”
陈锐想了想,低低啊了一声,音色非常柔和。白河景吓了一跳。他以为聋哑人都只会发出乌鸦一般的声音,没想到陈锐能发出声音,而且声音这么好听。他来了兴致,让陈锐再出几声,这次陈锐脸颊微红,只是摇头,怎么都不肯出声了。
脸颊的红晕漫到陈锐的眼睛里。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天生就十全十美的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学习又好。说不定上天是嫉妒他的完美,才夺走了他的声音。白河景突然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小表哥,你有对象吗?”
陈锐脸颊飞红,摇摇头。白河景不无得意地竖起四根手指,在陈锐鼻子下摇动着:“我都处过四个了。”
陈锐笑一笑,似乎在表示嘉许。白河景抬手挑起陈锐的下巴,说:“小表哥,你长这么帅,要是会说话,肯定能有不少女朋友。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陈锐吓了一跳,向后一让,躲开白河景的手。被陈锐拒绝的感觉有点失落。白河景用肩膀去撞陈锐的肩,说:“没事,不会说话不影响处对象。我第三个前女友,跟她都没怎么说过话。还不是相处得很融洽?你担心什么?”
陈锐又摇摇头。
白河景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不找?你这么好看,还有人能拒绝你吗?”
陈锐对他微微一笑,低头在便笺上写:“听说你不太喜欢学习。三舅说,让我好好带你。我没当过家教,有不会的地方,请你多指教了。”
家教……
“我也没请过家教。”白河景坦然,“你不用教导我,你也教导不了我。学习压根不是我的菜。吃喝玩乐,我倒是挺感兴趣。赶明儿带你出去玩。你都喜欢玩什么?”
陈锐暧昧地摇头。白河景挑一挑眉:“什么情况,你没有喜欢玩的,还是不愿意和我玩?”
陈锐朝墙上的挂钟瞟了一眼。快九点了,他还在和白河景争论喜欢玩什么。白河景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凉凉地说:“你着急走啊?”
陈锐无奈地举起便笺本:“做题。”
白河景骇然:“做题?”
“距离高考还有300多天。”
高考。这两个字让白河景也是心中一抖。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没有人能逃脱高考的诅咒。看他不说话,陈锐端起咖啡,站起身。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下书包。
白河景望着陈锐上楼的背影,顺势滑躺在沙发上。身上回荡着隐约的疼痛。他又掏出手机,果然的,没有任何一条新消息。
他不知道白先生竟然这么恨他。
白河景长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眺望着沙发对面的墙壁。这里应该有一台电视。但是没有买。白先生担心他在家里玩物丧志。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怀念哪里。省城的家也是这样冷冷清清。
头顶传来隐约的拉椅子声。白河景转眼望着天花板。
至少苍北老家这里,还有一个陈锐。尽管他不会说话,性格温吞,终究好过什么都没有。
“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白河景在心里无声地说。

第四章 早饭小风波
白河景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只知道他刚刚睡着,就被人叫醒了。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被子里有海边特有的潮气,床边的人影从模糊变得清晰。是一张似曾相识的漂亮的脸。片刻后才认出来,是他昨天刚认识的表哥陈锐。
陈锐穿着校服,头发带着水汽,清清爽爽地站在白河景床边,朝墙上一指。白河景一看墙上的挂钟,竟然七点了。
脑海中隐约浮现了早自习。然而早自习和他有什么关系。白河景重新倒回床上。没想到陈锐没有知趣地走开,而是坚挺地站在床前,又拍了拍他肩膀。白河景将头扎进被子里,含含糊糊地说:“你自己走吧,我接着睡觉。”
这次陈锐有些不高兴,拍他肩膀的力气变大了。白河景翻身而起,怒道:“你干嘛一直催我?”
陈锐朝楼下一指。白河景听见家政在楼下扯着脖子叫唤,更是生气:“她喊她的,你去吃饭不就得了。叫我干嘛啊?”
陈锐愤怒地看着他,再次掀开他的被子。被陈锐这么一闹,白河景也睡不下去了,骂骂咧咧地坐起,衣服也不穿,准备就这么赤裸着上身去吃饭。陈锐急忙拦住,脱下校服外套,硬是盖在他身上。白河景心情郁闷地下楼,一看餐桌,脸色更加阴沉。
“我不要吃包子。”他没有特定对象地说,“我想吃麦当劳。”
陈锐已经坐下,夹了一个包子,闻言脸色阴沉,放下筷子,抓住白河景,把他按在桌边,将筷子强行塞进白河景手里。白河景握着筷子,来回看着包子和油条,猛地一摔筷子。筷子砸在碗上,凭空弹起一个半圈,骨溜溜地滚到一边。
他不捡,瞪着家政阿姨:“我不喝豆浆,又不是小姑娘!阿姨,我要喝咖啡。”
家政阿姨一怔,双手一张,在厨房里外找了一圈,她不会用陈锐的咖啡机,只在抽屉里找到半盒雀巢1+2速溶咖啡。白河景看了一眼红黑相间的条状袋,嫌恶地皱眉:“太甜了吧。拿去喂猪,猪都齁得睡不着觉。没有现磨咖啡吗?”
看阿姨摇头,白河景亲自去厨房翻箱倒柜,边找边摔:“什么都没有,算什么厨房?不会是有锅有调料有大米就叫厨房了吧。”
陈锐放下筷子,过去帮他冲咖啡。咖啡豆清脆地散落在研磨机里。白河景对着窗外提高了声音:“哇,这种豆子也能叫咖啡豆?我冲点刷锅水都比这个好喝。让我喝这种咖啡,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耳朵突然一痛。白河景猝不及防大叫一声,脸向一边偏去。陈锐揪着他耳朵,不管他舒不舒服,转身往外走。白河景抬不起头,嗷嗷叫着,拍打着陈锐的手臂。陈锐拖着他穿过厨房和餐厅,把他往沙发上一甩,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河景揉着耳朵,朝陈锐怒吼:“你干什么?!”
陈锐朝他出示便笺。
「不吃就走」
白河景一锤沙发,怒吼:“我闹了吗?想吃一顿好一点的早饭也有错吗?”
陈锐亲自去桌上拿了一碗豆浆,往茶几上一放。白河景看都不看一眼,直着脖子喊:“我说了多少遍!我不吃!”
家政阿姨赶快用养生壶烧了水,冲了一杯雀巢1+2。白河景闻到速溶咖啡的味道,捂住嘴,夸张地做了呕吐的动作:“夭寿啦!喝速溶咖啡会死人的呀!”
陈锐对天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挂钟,站在餐桌边,端起碗,将豆浆匆匆忙忙地一饮而尽;又飞快地塞了三四个包子,一边咀嚼,一边跑去楼上,片刻跑下来,手里拎着白河景的衣服和书包。他把衣服往白河景身上一扔,见白河景不动弹,伸手去扒白河景的校服外套。白河景一愣,半个上身光溜溜地袒露出来,急忙抱住剩余的衣服,色厉内荏地叫:“你干什么?!”
陈锐怒瞪着他。白河景明白他的意思。要么是他把白河景扒干净,要么是白河景自己穿衣服。两者相权,白河景选择了后者。等家政阿姨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他匆匆换上衣服。陈锐立刻把书包塞进他怀里,拽着他出了门。
一出门,秋风微冷,吹得他打了个寒噤,白河景顿时后悔了,想在路上买点吃的,然而一路上早餐铺子都没有。陈锐在他前面匆匆忙忙地走,也丝毫没有停下来帮他找早餐的意图。
白河景跟在他后面,偷偷摸摸地给白三叔发短信:“三叔,我不想和陈锐住一起了。”
这一刻他是真心的,而陈锐当然无知无觉。白河景气冲冲地进了教室,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甩,全教室的人都看过来。白河景浑不在意,恨恨地坐下。
肚子越来越饿。白河景缩成一团,喝了点热水。本想去学校的超市买点东西果腹,但早自习和第一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太短了。他刚要出门,看到教英语的王老师从走廊另一边过来,便退回了教室,打开英语书,时不时将手机从书下面拿出来偷看一眼。然而白三叔好像和白先生串通好了,谁都不回他信息。
当时的iphone还是个新鲜物件。同桌裴培注意到了,悄声问:“这是什么啊?”
“iphone4s。”白河景悄声
回答。
“什么是iphone4s?”
白河景瞧一眼讲台。王老师正在写一个很长的句子。他便按下ho键,给裴培展示手机里的app。裴培看得合不拢嘴,连声赞叹,恨不得现在就和白河景头对头,来一场水果忍者大比拼。忽然间,裴培倒吸一口冷气,向后让开,一个黑影笼罩了裴培让出来的空白。
白河景抬起头,王老师矗立在他面前,伸出手:“拿出来。”
白河景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拍在王老师手心。王老师瞧一眼4s,颇有一些“我就知道这样”的嘲讽,朝他扬一扬手机,警告地说:“手机我先拿走了。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王老师转身朝讲台走去。白河景越想越气,猛地踹了一脚桌子。王老师立刻转身:“你要干什么?”
白河景猛地站起身,以更高的音量怒吼:“我不上了!”
全班同学都怔怔地望着。王老师脸色大变。她昨天就听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先后说了,班级里来了麻烦人物。她早就看见白河景在玩手机,起初不想管,但是他同桌不断探头探脑,动作明显得让她没法不管。白河景自己玩手机也就算了,影响别人听课。她不得不管。然而这孩子的脾气完全超过了她的预料。不是麻烦人物,而是一个谁都碰不得的定时炸弹。
“你不上了,是不是?把你家长给我叫来!”
“我没家长。”白河景凛然回答,“能打通电话你就打。不用跟我说。”
王老师冷笑一声,向后捋了一把头发:“你没家长?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白河景真想回一句“我是天上掉的”,但是王老师装作镇定,实则全身发抖,他怕一句话把王老师噎得昏迷在地,便强忍着没说。王老师拿起iphone,按了一下,问他:“密码是什么?”
“那能告诉你么。”白河景轻蔑地回答。
王老师的脸色又变了。下课铃和走廊里特有的嘈杂同步响起。她三步并做两步,去讲台收拾讲义,抱着讲义径直走向白河景,要把他带到办公室。她一转头,陈锐站在半敞开的后门口,一脸惊疑。
看到陈锐,王老师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陈锐?怎么了?”
陈锐朝白河景呆呆地一指。他手里晃荡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两个面包。
差点忘了。顽劣的白河景有个叱咤风云的学霸表哥。现在这个表哥也登场了,他们两个真是完全不同。白河景也配有陈锐这么好的表格?
“你回去吧。”王老师说,“我要带白河景去办公室。”
她带着白河景往办公室走。然而陈锐不回去,反而跟了上来,试探性地拉一拉白河景的袖子。白河景用力一抽手,说:“干什么!”
陈锐皱眉,指了一下王老师。白河景把脸偏向一边。
王老师在前面听得清楚,又说:“陈锐,你回去吧。”
陈锐坚定地摇摇头。

第五章 小表哥的身世之谜
陈锐和白河景并排坐在老师办公室里。陈锐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白河景故意望着和陈锐方向相反的墙。面包放在两人中间,谁都没动。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三叔出现在门口,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王老师,你好你好,接到你电话,我就立刻过来了。这一路净开高速了。我是白河景和陈锐的三叔。这两个孩子怎么了?”
本要发作的王老师愣了一下:“三叔?陈锐我知道,白河景的父母呢?”
“生意太忙,生意太忙。”白三叔赔笑,“他们都在上海,实在是过不来。有什么事您和我说,是一样的。”
王老师长长叹了口气,说:“白先生啊,是姓白吧?你坐。”
白三叔刚要在陈锐身边坐下,白河景陡然站起,向旁边移了一个位置。白三叔看了他一眼,在他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了。王老师来回扫视着三个人的脸色,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四班的英语老师。上课时白河景一直在玩手机,我就把他的手机没收了……”
“没收得对。”白三叔说。
王老师笑了笑,说:“这孩子就生气了,跟我又是踢,又是闹。还说不上学了。正好陈锐给他送东西,我还以为陈锐能了解情况,就让陈锐也一起过来了。但是陈锐一听我给你打电话了,就不解释。我想等大家都到齐了,问问这孩子,什么情况啊。昨天和数学老师打架,今天和我打架,这里是学校呢,还是武道场?”
白三叔转向白河景,问:“你的短信我收到了。怎么回事?”
白河景气冲冲地转过头。陈锐向王老师示意,借了纸笔,在一边刷刷地写字。三个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转移到陈锐的手上。陈锐写完,将打印纸交给白三叔,白三叔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声。
“白河景早上赖床,不吃阿姨做的豆浆和包子,要喝现磨咖啡,吃麦当劳。我给他做了咖啡,他说我的咖啡不如刷锅水。我拧他耳朵叫他上学,他生我气到现在。”
读完纸条,王老师和白三叔不约而同地抬头注视着白河景。陈锐还是一脸乖巧,而白河景维持着看向一边的姿势,脸颊不受控制地一阵火辣,耳朵都开始发红。
白三叔扬一扬打印纸,非常努力,才一脸平静地问:“是吗?”
“他跟我说不吃就滚!”白河景突然爆发,用力一跺脚,“他骂我!”
陈锐立刻摇头,从白三叔手中拿回a4纸,在下面写:“我写的是‘不吃就走’,不是‘不吃就滚’,便笺在家。”
白河景一声不出。忽然不为自己辩驳了。白三叔长长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跟王老师说:“这两个孩子让你费心了。”
“你也费心了。”王老师同情地说。
“我们请两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王老师一怔,点点头。
“回家。”白三叔招呼白河景和陈锐,“便笺在家,走,咱们回去看看陈锐怎么写的。”
陈锐顺从地站起来。而白河景一动不动,像是被黏在了椅子上。白三叔向外走出几步,回头招呼白河景:“起来啊,河景,回家看看陈锐怎么骂你的。”
“不去。”白河景顽固地一拧身。
白三叔和王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我给你两个选择。选项一:你跟王老师和陈锐都道歉,咱们出去吃饭。选项二:你在这坐着,不用你道歉,晚上也不用你回家。”
陈锐拉一拉白三叔的袖子,指指白河景,又指指自己,摇头。意思估计是不需要白河景道歉。白三叔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陈锐怎么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白河景怎么就这么能闹?
短暂地权衡利弊后,白河景不得不站起来,对王老师咕噜了一句:“对不起啊。”
王老师知道他不是真心道歉,但她不想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看见白三叔,她终于想起来。这个小痞子白河景是一个学习不好转回老家高考的关系户。成绩不好果然有原因。同事都在旁边一眼一眼望着,闹得太厉害,反而是她自己麻烦,得一个“故意为难关系户、以期从中谋取利益”的臭名声。她敷衍地点点头,说:“行啊,快去吃饭吧。早上没吃饭;陈锐特地给你买的面包,你也没吃。别在我办公室饿昏倒了。我只有刷锅水,给你喝。”
白河景对她翻了个白眼。陈锐和白三叔都站在他身后,没看到他的神态变化,只有王老师看见他不屑的神情。白三叔招呼两个孩子:“走吧,王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快走吧。”王老师说。这倒是她真心诚意的。白河景再在她面前站着,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站起来扇他两记耳光。
白三叔带他们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楼梯口,说:“下两节课不上了,走,中午出去吃麦当劳。”
白河景看了一眼表,十点半。麦当劳的早餐时间已经过了。没有他喜欢的猪柳蛋麦满分。但是不上课这件事还是让他眉花眼笑。陈锐则一怔,摇摇头。
白三叔本想让两个孩子拉近关系,然而一个愿意,一个不愿意。陈锐是高三生,肯定不想
放弃后两节课。白三叔只好提议他们都回去上课,中午放学再吃麦当劳。这次坚决不去的人变成了白河景。白三叔叹了口气,再次让步,问陈锐:“你知道兴佰广场的麦当劳在哪吧?我和白河景在那等你。上完课过来吃。”
陈锐点头。
白河景终于得偿所愿,在柜台兴冲冲点了麦辣鸡腿堡套餐,又额外点了一杯鲜煮咖啡。白三叔对小孩子心心念念的炸鸡快餐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哪款好吃,就点了白河景的同款,坐在他对面,但他没胃口。手指痉挛地想抽烟。
麦当劳不让吸烟,白三叔拿了一根薯条,慢慢啃着:“你又和陈锐闹什么别扭。”
白河景正在狼吞虎咽,汉堡盖住了下半张脸,他只能从汉堡上瞪了白三叔一眼。白三叔叹息:“听说你昨天也和老师干仗了?小河景啊,你怎么啦?”
白河景勉强咽下汉堡,喝了一大口可乐,冰镇可乐顺着他的食道滑下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好了。
现在看,他好像在无理取闹。然而他要是不无理取闹,白三叔也不会坐在他面前。刚才王老师给白三叔和白先生都打了电话,白先生听完了,什么都没说,还是他的三叔对他好,大老远地开车过来。手机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外套口袋里。白河景低下头,看着汉堡。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为什么非要让我转学不可呢?”
白三叔叹息。“河景,转学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在省重点学过习吗?”
白河景抬起头:“我刚上省重点一个月就让我转学,我有时间学习吗?”
“你倒是有时间处个对象。”白三叔说,“我们都希望你好。但是你在省重点的表现,没法觉得你好。和室友干仗;处对象;上课不听讲。你知道吧,为了把你送进省重点,二哥花了不少钱。你要是在省重点和别人学坏了。他不就纯花钱送你去糟蹋自己?苍北高中是全省仅次于省重点的学校,还有陈锐照顾你,不比以前强啊?”
“我和他不熟。”白河景执拗地说,“为什么我爸我妈不能来照顾我呢?”
白三叔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他来给白河景做这个家庭教导,合适吗?坐在他对面的白河景不快地看着他。十点钟的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照亮了白河景眼睛里专属于十五六岁少年的失望。白三叔终究没说话。教育白河景的事应该落在二哥肩膀上。他没有资格替二哥二嫂解释他们的动机。
“你跟着陈锐好好学习。”白三叔最终说,“陈锐学习非常好。你知道吧?”
白河景翻起白眼:“我跟他学什么啊,他是高三,又是哑巴。我让哑巴给我讲题?”
真想抽烟。白三叔拿过鲜煮咖啡的吸管,一点一点地咬着。
“陈锐不容易。”白三叔终于说,“你大姑因为生陈锐,去世了,尸骨未寒,姑父就娶了个新老婆。五年后离婚了,又找了一个小媳妇。这个小媳妇比姑父小21岁。陈锐六岁发了一场高烧,她估计是想烧死陈锐,一直不带他去医院,还是街坊邻里看不过去,把陈锐送到了社区医院。治是治好了,陈锐就此不会说话了。”

第六章 一起吃鸡是麦当劳的鸡
白河景呆呆地看着他。而白三叔不准备讲了。过去的事,没必要向白河景和盘托出。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没资格掺和到复杂的家庭关系里。陈锐被高烧烧成小哑巴这事,在白家掀起了轩然大波。白家看大姐夫对亲生儿子毫不在意,兄弟几个私下商量后,想把陈锐接到白家。
每个人都同意,只有大姐夫不同意。他心里清楚,没了陈锐,白家就和他彻底没了关系。靠他自己这点工资,非沦落到上街要饭的地步不可。他宁可把陈锐送进寄宿学校,也不让陈锐彻底和他断了联系。他那个小媳妇,除了年龄小,没什么优点。能看上大姐夫的小姑娘,除了年轻没脑子,也不会有别的可能。花着大姐剩下的遗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连陈锐的生活费都克扣,要不是这孩子努力,一路年级第一,多半高中都读不了,初中毕业就得去外地打工。
白三叔知道他应该住在苍北,监管这两个孩子。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是陈锐的舅舅,这不假,但他到底不是陈锐的爸爸,也不是白河景的爸爸。他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生意,不可能整天围着两个孩子转。他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让两个孩子互相照顾。白河景能回苍北市上学,也是给了陈锐一个脱离苦海的借口。白河景是白家嫡系亲孙子,没人敢弹他半个手指头。让陈锐跟着白河景,大姐夫一家就算再能闹、再不要脸,也投鼠忌器,不敢让白河景吃一点亏。
眼下,白河景自然不能明白他们这番良苦用心。
白三叔说:“河景,今天就是咱们私下聊天,你别到陈锐面前去说。不是什么好事。别去戳人伤疤。陈锐是个不容易的孩子。能走到今天,相当自律,又相当聪明了。遇事你多听他的。实在不行,再给我们打电话。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你评判别人的时候,要想到那个人没有你的优越条件。你明白吗?”
白河景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看着吃到一半的麦辣鸡腿堡,忽然抬起眼睛,问:“陈锐说他不是咱们家的人,是真的吗?”
白三叔一怔:“当然不是。陈锐是大姐家孩子。怎么能不是咱们家人呢。”
“那。陈锐会结婚吗?”
白三叔被白河景的跳跃性思维噎住了:“结婚?你怎么想到陈锐结婚上了?”
白河景转一转眼睛,说:“我就问问呗。你要是说,大姑父根本不管陈锐,那陈锐结婚算谁家人啊?”
白三叔哭笑不得,转念一想,问:”怎么了,河景,陈锐这是有对象了?”
“那我不知道。”白河景说,“他是咱们家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我哪能管得了这么多。”
白三叔不得不伸出手,隔着桌子拍了一下白河景的脑袋。“行了。我不爱说这些家长里短,你也别到处说。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高考。你和陈锐,都给我考上好大学。”
放学时间到了,麦当劳里的学生逐渐变多。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伴随着一阵明亮的阳光,陈锐走了进来。拘谨地站在门口,像误入别人家的少女。白河景单手撑着脸,等陈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举起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摇了摇。
陈锐露出大松一口气的神情,快步走过来。白三叔回过头,说:“去点东西。”
白河景洋洋自得地笑了一声,说:“三叔,你傻了。他不能说话,怎么点?走,小表哥,我帮你点。”
白河景轻松地跳起身,随手捞起一口没动的鲜煮咖啡,塞在陈锐手里,带着他朝柜台走去。陈锐脱离了白三叔的视线,立刻朝白河景摇头。
白河景指一指柜台:“点单啊。”
陈锐晃一晃手里的塑料袋。他还拎着早上买的两个面包。白河景疑惑地看看面包,又看看他。“这是什么?”
或许是人多的缘故,陈锐没有掏出便笺写字,指一指面包,做了个拿起来吃的动作;又指着菜单,微一摇头。白河景感觉自己仿佛在玩你画我猜,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吃面包,不吃这个?”
陈锐点头。
“……”白河景莫名其妙,“为什么来了麦当劳,还带着面包?你不喜欢吃麦当劳?”
陈锐朝他暧昧地笑了笑。白河景无语:“哥,你光是笑,我也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啊。”
陈锐环顾一周,找不到放东西的地方。白河景鉴貌辨色,善解人意地伸出双手,接过面包和鲜煮咖啡。陈锐腾出手,在书包里翻找着纸和笔,匆匆写着,看白河景不方便伸手,体贴地把便笺立在他面前。
「我吃面包就行,还有这个咖啡,足够了」
白河景皱起眉头,一时间不明白陈锐到底什么意思。白三叔注意到他们的异常,过来问:“怎么了?河景,怎么不带你哥哥点东西?”
白河景双手都拿着东西,只能用下巴指一指陈锐:“他说他要吃面包。”
白三叔叹了口气,说:“陈锐,想吃什么你就去点。我在这呢,还能用你买单吗?这顿饭由着你这个小弟弟的兴致了。你别嫌弃口味。想吃什么,你告诉三舅,下次三舅带你一起去吃。”
白河景后知后觉地微张了嘴。陈锐是担心没钱?
陈锐低着头,看不透他的神态。白三叔从白河景手里接过面包,说:“去,河景,你看什么好吃,给你哥点完拿过来。”
白三叔带着陈锐回去坐下了。白河景跟服务生点了麦辣鸡腿堡套餐,又给自己多点了一个圣代。等待配餐的时候,白河景低头看着柜台上贴的菜单。很贵吗?几十块钱,是陈锐说他想吃面包和咖啡的理由吗?
他偷偷回望一眼陈锐。陈锐坐在刚才他的座位上,认真地凝视着白三叔,时不时笑一笑,附和地点头。
他的仪态好端庄。阳光将他的头发照得毛茸茸的。偷看陈锐的不止他白河景,还有好几个在周围吃饭的女生。就连服务生都在偷看陈锐。他的美貌像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一样,是整个餐厅里最璀璨的光辉。
真难相信他不能说话,穷得舍不得吃麦当劳。
餐好了。白河景端着盘子回去,将餐盘放在陈锐面前。陈锐微一犹豫,拿起汉堡咬了一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幸福。
白河景用勺子掏着圣代,一口一口抿着冰冻的巧克力酱,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陈锐。白三叔看着白河景就生气,怎么能像看猴子一样盯着陈锐吃饭?他又拿白河景没有办法,只好责备:“怎么不给你表哥也拿一个冰激凌。”
白河景一怔,本能地反驳:“他没说想吃啊。”
白三叔叫白河景赶快去给陈锐买个圣代,白河景去了片刻,喜孜孜地拿着两个甜筒回来。白三叔看着白河景旁边的展示牌,耀眼地广告当季新品甜筒“第二个半价”,简直毫无办法。他叫白河景重新买个杯装的冰激凌。而白河景辩解,圣代和甜筒的味道不一样,他已经吃了巧克力圣地,要尝尝季节新口味的甜筒。白三叔听得眉头紧皱,圣代和甜筒一看就不是一个价位的东西,小白河景怎么这么随着自己性子?
陈锐本不想接甜筒,然而白三叔和白河景几乎要为这个甜筒吵起来了。他急忙从白河景手中接过甜筒,送到嘴边,小小地抿了一口,弯起眼睛。
白色的冰激凌粘在他的嘴唇上。白河景奇妙地安静了。
白三叔没注意到白河景的安静,问陈锐吃不吃圣代,陈锐摇着头,小心地吃着甜筒,避免冰激凌塌陷,落到手上。甜腻的碎裂声在他的唇齿间细碎地响起。他的舌尖柔软地伸出来,舔掉嘴唇上粘着的一点点碎蛋筒皮,神态像吃到了无上的人间美味。白三叔朝白河景投去恨铁不成钢的一眼,这孩子说是要吃新口味,买到手又不吃,盯着陈锐吃。幸而陈锐不计较,真是个好孩子。
两个孩子都吃饱了,也闹够了。白三叔转入正题,说:“河景,早上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跟你哥道歉。”
白河景嘴唇动一动,没说话。麦当劳里十分嘈杂,白三叔皱眉看着他。陈锐摇摇头,很宽宏大量地笑了笑,低头在纸上写字。白三叔说:“陈锐,你别写了。白河景,你道歉。”
白河景依然低着头。陈锐轻拍他肩膀,摇头,接着写,将便笺本递给白三叔。白三叔皱眉看着。「白河景不是故意的。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刚来不习惯。有点闹脾气。以后就好了。」
白三叔把便笺本推给白河景,说:“你哥给你个台阶,你下不下?”
白河景抬起眼睛看了陈锐,又垂下眼睛。白三叔刚要发脾气,陈锐又摇头。
这是陈锐第三次摇头了。白三叔也不便一直拿着陈锐给白河景打样,说:“小河景,该说的也都说了。你有什么事,你别找陈锐,你给我打电话。现在你转学这件事定下来了。这件事你再找我,找你爸爸,也用处不大。你在这乖乖上学,听话,明年你爸爸生意不忙,就过来陪你了。”
白河景还是盯着餐盘。这种话他听了太多次。陪伴他总是要在“生意不忙”之后再说,生意一忙,儿子就要靠后。仿佛他是随时可以拆卸的活动板,是一种长在河边的植物,不用施肥,自己汲取天地精华就能成长。然而陈锐坐在他身边,又让他觉得自己的抱怨没有资格。
这才是真正靠天地精华生长的孩子,而且长得比他好得太多。让他不仅不能自由地撒娇,反而要内疚自己长得不够好。白河景不会道歉的,他没有欺负陈锐,也没有对不起陈锐,更没有求陈锐来照顾他。让陈锐照顾他的人是白三叔。他不会因为不顺从别人的安排而有愧于心。
白三叔不知道白河景这些弯弯绕绕,心想,对于白河景,他点到为止就可以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说多了也不好。他转而嘱咐陈锐。陈锐是个好说话的。一点难堪都没。
亲子教育就到此为止了。白三叔下午还有事,不能一直陪两个孩子在这谈心。他把陈锐和白河景送回学校,开车离开。
陈锐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天空淡淡的,融了一层云朵。白三叔的黑车干净得耀眼,光芒一闪,转过山角,不见了。山风吹动他的头发,鼓动着他的校服,轻飘飘地钻到他怀里去。白河景忽然在他身边说:“哥。早上的事,你生我气了吗?”
陈锐
朝他微笑着摇头。白河景说:“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了。他还是不走,低下头,尖着脚在地上挖。陈锐等着看他又要说出什么话。白河景果然抬起头,说:“我不是说你的咖啡是刷锅水。我不想和你抢东西。”
说完,白河景抓抓头发,像被自己尬住,又像如释重负。他转过身,朝教学楼飞快地跑去。陈锐来不及阻止,白河景已经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白河景很热爱体育运动,而且也有天分,几乎是十项全能。陈锐只好对着白河景离开的空白笑了笑。他不可能真去和自己的弟弟生气。他早就知道,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人生。

第七章 教白河景学习
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白河景真不愿意面对成绩单。然而他终究要面对。来自省重点的转学生,成绩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全班六十五人,他排46。就连天天偷窥他玩神庙逃亡的裴培还能排33。
白河景将成绩单卷成一个球,想对着垃圾桶练一次投篮。但是被裴培阻止了。小胖子很笃定地说:“你家一定有人想看你成绩单的。”
他猜对了。这个人就是陈锐,而且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白河景的成绩单。
皱了也不要紧,撕碎了也不要紧。陈锐在餐桌上耐心地抚平成绩单。白河景倒在沙发上,假装不在意,又紧张得不行。餐桌边非常寂静,白河景受不了这种高压,偷偷抬起头,朝餐桌望去。
陈锐盯着成绩单,没有表情,仿佛一尊雕像。几乎怀疑他不是在看自己的排名,而是在找一个他不知道的小相好。
和小表哥住了一个多月,白河景开始了解陈锐的性格。外柔内刚。这个词就是为了陈锐打造的。尽管陈锐在面对他的时候经常让步。但白河景能感到让步的背后隐藏着不满。陈锐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经过了漫长的沉默,陈锐终于看完了成绩单,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白河景身边,轻拍他的腿,白河景不得不坐起来,给陈锐腾出一个地方。
陈锐在他身边坐下,用铅笔将他的数学成绩圈出来,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数学没及格。白河景丧气地转向一边。陈锐等了一会儿,轻拉他的袖子。白河景咕哝了一句“学不明白。”
陈锐叹息,拿过便笺,写着“怎么学不明白”。
要是白河景能说清楚他怎么学不明白,他也不会学不明白了。陈锐想了想,又写:“期中考试的卷子带回来了吗?给我看看。”
白河景不想回应。于是陈锐亲自去他书包里搜索,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好翻开他的数学练习册,席地而坐,翻开练习册看他的错题。一整页就没有几道做对的。陈锐看得直摇头,敲敲白河景的手腕,指着一道填空,用铅笔在旁边写:“你怎么得出这个数的?”
白河景伸头看了一眼,说:“蒙的。”
陈锐无语地摇头,铅笔尖移动到下一题。白河景扫了一眼,依然回答“蒙的”。陈锐放下练习册,抽出演草纸,写:“你现在就给我算。”
白河景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陈锐等了一会儿,拍一拍白河景的肩膀。白河景用力一耸肩。陈锐无奈地叹了口气,爬起身,坐在他身边,用力把他抬起来。白河景满心不情愿地起身,厌恶地看了一眼练习册,说:“真不会。给你算个鸡毛啊?”
陈锐只好给他演算。白河景皱眉看着,从第三步开始,他就看不懂陈锐在写什么了。陈锐暂时停笔,写着“哪里不会”,白河景直白地指着第三步。陈锐也看着第三步,疑惑地侧过头。
“看不懂了。”白河景说。
陈锐叹了口气,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从白河景书包里拿出数学书。
他一翻书,贴在扉页的n次贴像上了弹簧一样弹出来。陈锐被突然飞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捡起n次贴,定睛一看,是他写给白河景的见面礼。他拿着n次贴,朝白河疑惑地扬了扬。
白河景涨红了脸,一把夺过n次贴,又夺过数学书,色厉内荏地大叫一声:“干嘛乱翻我东西?”
话一出口,白河景立刻后悔了。他紧抱着数学书,顽固地像一个紧闭的蛤蜊。陈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拿,在草稿纸上直接写出刚才那道题用的定理,一步一步推导出公式。
陈锐写字好看,又秀丽,又大气,可惜的是这么好的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白河景无聊地看了一会儿,说:“哥,你有没有想过帮别人抄情书挣钱?”
陈锐的笔停住了。白河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坐直身子,说:“你不知道吗?以前我们学校就有,追小姑娘的时候觉得自己写字不好看。找一个写字好看的人,让他帮忙把情书抄一遍。看着特别工整漂亮。你没想过帮人抄情书吗?”
陈锐倒转铅笔,用铅笔尾巴敲一敲卷子,示意他用心。但白河景这辈子都没法对数学公式用心。他将草稿纸推到一边,撒娇:“哥,你别讲了。讲了我也听不懂。跟我玩吧。”
陈锐无奈地看着他。白河景想着话题。他平时算是一个玩咖,但是在苍北呆太久了,一下子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要说省城,可玩的一片一片。在苍北,他只能提议陈锐去网吧,而陈锐绝对不会去网吧。他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哥,你去过夜店吗?”
陈锐摇头。白河景立刻眼睛一亮,说:“我带你去夜店吧,可好玩了。很热闹。你要是去,得有好多人喜欢你。咱们就一起去吧。好不好?你不用担心钱,我有钱——”
陈锐再次摇头,眉宇间染上了一层不耐烦,翻转过演草纸,擦擦地写字。白河景朝纸上瞧去,第一句是「你好好学习——」
白河景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他的笔尖。
“哥,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去过夜店
。可有意思了。超多美女,超多帅哥,气氛特别high。你不用会跳舞,就跟着他们原地蹦,特别解压。对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去吧!”
陈锐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语文成绩圈起来。白河景的语文倒是及格了,但是92分,属于低空飞过。他的铅笔在白河景的成绩单上徐徐前行,英语不及格,物理化学不及格。白河景烦得呻吟一声,想从陈锐手中抽出那张煞风景的成绩单,陈锐死拽着不放。白河景拽了两下,拽不出来,松开手,顺势向前一倒,靠在陈锐肩上,哀恳地抬起眼睛。“哥,能不能不要想着成绩和学习?大好青春,天天就研究这些数字。多没意思啊?”
陈锐叹了口气,一时间也是彷徨无计。白河景得寸进尺地抱着他肩膀,撒娇地摇一摇:“哥,你理解理解我,我对学习是真的没有兴趣。咱们别再研究成绩单了。我才高一,你让我多活两天吧。等我高三了,我发誓,我会和你一样好好学习。”
陈锐笔尖停在草稿纸上,不知道该写什么好,被白河景摇动,铅笔在纸上游走出细细的痕迹。白河景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举起双手,用力伸个懒腰,忽然想到一件非常好玩的事,瞬间坐直了身子:“哥,你骑过摩托车吗?”
陈锐摇头。白河景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太好了,我教你。骑摩托车特有意思!你学吧!你陪我骑摩托,作为交换,我把今天的作业都写了,行吗?”

第八章 陈锐不慎受伤
虽然说是骑摩托车,但是白先生没把他的杜卡迪运过来。白河景只能用白三叔的一辆破电瓶车替代。他以为陈锐会嫌弃,然而陈锐竟然连电瓶车都没骑过。白河景坐在电瓶车上,施施然绕着陈锐开了一圈。骑惯了杜卡迪,骑电瓶车就像超市门口投币的小孩摇摇乐玩具。一点难度都没有。他招呼陈锐:“好玩吗?”
陈锐站在原地,既不觉得好玩,也不觉得不好玩。白河景下车,招呼陈锐上车。陈锐神态非常犹豫,白河景几乎听到他的心声“能不能不去”。他硬是把陈锐压在电瓶车上,扶着把手,说:“你把手放在上面。很简单的。”
陈锐小心翼翼地坐在车上,不敢碰任何一样东西。白河景教他:“左手刹车,右手油门,其实摩托车是右手油门,脚下是档位。你先用电瓶车试试,你拧吧。”
陈锐不敢动手,于是白河景帮他一拧油门,电瓶车柔和地启动了。白河景推着陈锐走了一圈,说:“你看,哥,是不是很方便?”
陈锐学着他的样子一拧油门。他可不会白河景那种收放自如的力气,瞬间将油门拧到最大。电瓶车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一声巨响,蹭在门口的无花果树上。陈锐本能地向左一掰车把,连人带车窜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白河景急忙冲过去。陈锐连人带车都摔了,右手还紧紧攥着把手。白河景用力掰开陈锐的手,将他扶起。陈锐双眼紧闭,脸上被灌木划伤了两条,血迹殷然。
白河景魂飞魄散,还以为陈锐瞎了,抱着陈锐,只是发抖。还是陈锐先回过神,推开他,抬起左手,捂着左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右眼,眨了眨,转身去查看电瓶车。
陈锐这么一转身,白河景看到他后背也是一片泥土,泥土下隐隐渗出红色。他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起,叫救护车,对,叫救护车。
他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打了救护车的电话。陈锐完全没听到,专心地摆弄着电瓶车。电瓶车的把手断了,里面裸露出几根用途不明的线。陈锐咬着牙研究线的用途,左手捂着脸,很不方便。血顺着他的脸颊落在校服的袖子上,他也开始心慌意乱。这辆车,他以前没见过,现在被他摔坏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修。他抬起头,被白河景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气弟弟满脸的汗,眼角发红,嘴唇颤抖,鼻涕隐隐闪光。
“哥。”白河景带着哭腔,“让我看看你眼睛。”
陈锐任由握着他手腕,将他的手慢慢拉开。他的左眼睁不开了。白河景心跳如擂鼓,尽可能小心地扒开陈锐的眼皮。眼皮下的巩膜成了一片浑浊的红色。白河景立刻松手,一颗心像是落进了无底深渊。
陈锐再次捂住脸,伸出手指,在地上写字。白河景木然地瞧着。他语文不好,倒着看中文,约等于在看外语。救护车到了,将两个人都拉到车上。白河景说了陈锐的伤势,医生专业地翻开陈锐的眼皮,对护士说了一些白河景听不懂的话。护士记录下来,转头问白河景:“你家大人呢?”
白河景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必须告诉大人。这下,祸就闯得更大了。他真不想给长辈打电话。医生俯在陈锐上半身,在处理他的眼睛。白河景看不到陈锐的脸,只能看到陈锐的手指,忍痛般紧紧攥着床单。
白河景伸出手,将陈锐的手连同床单一起握住,瞬间下了决心。如果陈锐从此失去了视力,他要照顾陈锐一辈子,只要他有一口饭,就不会让陈锐喝粥。
他不知道给白先生打电话,白先生会不会接,只好打给了白三叔。白三叔还以为白河景又打电话来抱怨家庭琐事,一听竟然是陈锐瞎了,同样魂飞魄散,急忙问白河景怎么回事,他们又在哪个医院。白河景说不清楚,护士接过电话,帮忙沟通。
白三叔问了几句陈锐的情况,听护士说,还需要进一步的诊断。他扔下手里的工作就往回赶。一路上祈求神佛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事。如果陈锐瞎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姑父、死去的大姐、白先生交代。一路上的车速是破纪录的,等他赶到医院,发现陈锐和白河景在等候区,陈锐眼睛上严严实实地包着纱布,白河景几乎不敢抬头。
白三叔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虚飘飘的,几乎没力气。但他是成人,不能在两个孩子面前崩溃。白三叔尽可能严肃地说:“怎么回事?”
白河景抬起头,红着眼睛,说:“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每次和白河景说话,白三叔都气得不轻。现在是陈锐眼睛坏了。就算把他白河景揍出血,又能改变什么?白三叔只好转向陈锐。陈锐一怔,手指微动,表示自己没有纸笔。白河景误会他的手势,急忙捞过陈锐的手,牢牢抓着,像捞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白三叔只好去找护士。一般来讲,护士不太了解患者的情况,但这两个孩子都颜值上等,陈锐更是俊美无双,脸上划了两道都不影响他的漂亮,她不自禁地多关注一点,搞清楚事故的来龙去脉,大意是两个孩子玩电瓶车,白河景没事,陈锐摔了,伤势不严重,后背蹭破一大块皮,脸上划了,要破相一阵子;眼睛是摔倒时
被灌木隔着眼皮顶了一下,过段时间消肿就好了。
听说陈锐没瞎,白三叔终于放下一颗心,一瞬间甚至有点腿软。他回头看着两个孩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陈锐挣脱出白河景的手,向护士借了纸笔,走到白三叔身边。
白三叔看着他写过来的纸条,抬起头:“什么电瓶车?你借的?没事,坏就坏了吧。不用你赔。电瓶车出事太常见了。你知道吗?我一个哥们,第一次骑电瓶车,没有经验,头撞马路上,缝了三针。你这算什么。人没出事,那就没事。休息吧,把白河景给我叫来。”
白河景站在白三叔前面,低着头,像小绵羊一样乖巧。白三叔盯着白河景头顶的发旋,叹了口气,说:“是不是你撺掇陈锐去玩电瓶车的。”
他几乎可以确定白河景是主谋。果然,白河景一点反抗的声音都没。白三叔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说:“陈锐没事。你刚才听护士说了吧。都是皮外伤。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以后你们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陈锐是外亲,身世又坎坷。你给他弄破相了,弄残废了,他下半辈子怎么活?”
白河景忽然一扬脸,倔强地说:“那他就跟我活啊。”
白三叔一怔,问:“什么?”
白河景咬着牙,清晰地说:“要是破相了,残废了,他就跟我。我照顾他。”
白三叔没想到白河景能说出这种话。明明一个月前还是要和陈锐鱼死网破的关系,一个月后变成了他要养活陈锐。他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陈锐,又转头看白河景,稍有些不屑地说:“跟你活?你自己都养活不起你自己,让他跟你活?”
“我可以。”白河景说。
白三叔几乎要笑,忍住了。现在不是嘲笑白河景的时候。“行。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以后你发达了,记着陈锐。现在就少给陈锐添麻烦,行吗?走,回家,我先带你们去吃大餐。”
白三叔要去扶陈锐,白河景竟然抢先一步去扶着陈锐。白三叔颇有些惊奇地注视着。白河景竟然关心他这个表哥,没想到陈锐受伤,能唤醒这小子的良心。他又感觉自己安排陈锐和白河景住在一起是正确的选择了。

第九章 想亲你
护士说,陈锐的眼睛静养就好。但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为了确定陈锐的眼睛确实没事,白三叔在苍北留宿一晚。四层楼的别墅本就只有两个卧室,顿时住房紧张。经过一番推让,白三叔睡白河景的房间。而白河景和陈锐睡一个房间。
白河景难得没有抗议,而是安静地跟着白三叔。三人在尚未关门的商圈附近找了饭店,白河景特地点了包厢,以免大堂的客人对陈锐的纱布投以异样的目光。白三叔看在眼里,老怀大慰。白河景体贴自己人,能想着不让别人笑话陈锐,他终于是和陈锐混到一起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收拾收拾都该睡觉了。白三叔嘱咐他们早点休息,陈锐当然不会同意,阳奉阴违地答应了,回到房间,赶快坐在桌前做卷子。白河景乐得他不提成绩单的事,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看着陈锐的侧脸。
陈锐好看。每次都觉得陈锐好看。现在小表哥包上了纱布,是另一种形式的好看。纱布挡住了陈锐被台灯光照亮的睫毛,增强了他挺拔的鼻梁和紧闭的嘴唇。愧疚感渐渐在白河景心中升起。在医院,白三叔矗立在他面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明知道是他拉着陈锐玩电瓶车,才害得陈锐摔倒,但是他不敢说。陈锐说是他想玩电瓶车;又说电瓶车坏了都是他弄的。他白河景不聋不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哥。”白河景出声。
陈锐的笔短暂地停了。白河景清清嗓子,说:“白天对不起。”
陈锐侧过头,朝他微微一笑。白河景又说:“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三叔说,是我让你玩……”
陈锐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朝他理解地摇头。
仿佛陈锐是真的不在意。白河景不明白。为什么陈锐不和他生气。他宁可陈锐揍他一顿,扇他,把他的眼睛也撞在灌木丛里。只要别这样温柔地摇头。
“哥。”白河景又说,“我错了,对不起。”
陈锐叹息,放下笔。本来就被白河景盯得静不下心,又得应付白河景突如其来的小情绪。看来今晚要荒废了,他索性放弃卷子,洗漱换衣,今天早点休息好了。
陈锐走到床边,想坐到白河景身边,发现白河景离床边太近,没有他能躺下的地方,便向床的内侧爬去。白河景急忙翻身而起,抱住了陈锐的腰,连声说:“哥,你别麻烦,就躺在这里吧。”
陈锐依言躺下,和白河景之间不到15厘米。这个距离让他隐约的不自在。转学生错过了校服订购,于是白河景一直穿着自己的私服。一片一片蓝白涤纶校服里,穿着私服的白河景像飞过蓝天白云的一只红飞雁。好多人都说,高一有个帅哥,巨好看。等他们知道这个高一大帅哥是高三陈锐的弟弟,就说,这两个男生是苍北高中最亮丽的风景线。现在风景线之一躺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一眨,满是歉意。陈锐觉得自己受不起这种眼神。
他对白河景微微一笑。他不生白河景的气。他摔了,是他不会用电瓶车。电瓶车在白河景手里,怎么就老老实实的。是他不会开,没搞明白油门刹车档位,没想到车子那么快,直接窜出去了。在头脑空白的一瞬间,陈锐竟然想,幸好摔进灌木丛的不是白河景。如果现在眼睛包着纱布的是白河景,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哥。”白河景低声说,伸出一只手,轻轻碰着陈锐包着纱布的半边脸。
枕头里有陈锐的味道。并不难闻,甚至可以说是好闻。陈锐是白河景见过最爱干净的男生。他每天都洗澡,是认认真真地洗,而不是进浴室沾一沾热水就出来。家政每个星期都换洗他们的床单,所以陈锐的床干净,混合着沐浴露和男生独有的热气。
尽管比陈锐小两个年级,白河景仍然听说过不少关于陈锐的传闻。高三知名校草;不会说话;成绩超绝。简直是美强惨的实体化身。
当时还没有‘表白墙’这电子玩意儿,所谓的‘表白墙’是货真价实的一堵白墙。苍北高中有个无人问津的假山,假山旁有个白房子,大约是供电室,外墙上被历届学生涂抹,成了本校的知名景点。白河景到学校一个月后慕名去拜访,白墙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有大有小,他在这些字迹中无数次地看见了陈锐的大名。
“周欣喜欢陈锐,一生都喜欢”
“在复读的一年,我遇到了此生最爱的人。陈锐。如果我和你的相逢是大一,而不是高四,那我一定会勇敢向你表白。然而,现在的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埋藏。如果我考上了宁海大学,我一定会走到你面前,亲口说出我的心意。到时候,希望你的回应,能为这份感情做一个小小的了结”
“他妈的,我就草了,陈锐学长为什么这么帅啊啊啊啊啊啊”
“能和你同时进苍北,能和你同时分班,能和你一直在一个班级上课,这三年是梦幻的三年。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写。你会路过这里吗。你会看到这行字吗。你会记得那个升旗仪式上不小心踩了你鞋子的傻丫头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我甚至没有勇气写下你的名字。这么多人都喜欢你,我的喜
欢卑微得不值一提。cr,cr。我真的好喜欢你,你知道吗?”
“陈锐,3月27日快乐。”
3月27是陈锐的生日。白河景在表白墙上找了很久,没见到他自己,只好气愤地掏出笔,写了个“白河景天下第一帅”。然而他的字一看就是男生写的,一瞬间搞出了基佬表白的风采。他觉得不大对头,又把自己的名字涂掉。结果一大块黑在白墙上更明显。白河景总不能把墙皮铲掉,只好愤愤逃离现场。他曾经觉得不服,此刻,躺在床上,望着陈锐近在咫尺的脸,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陈锐。他的哥哥真是色相动人。
传闻里说的都是真的。不能说话,长得漂亮,成绩超绝。就算陈锐脾气垃圾,光靠这三点都能大量圈粉;更何况陈锐脾气是公认的好。他不能说话,就算有脾气也只能发在肚子里。不说出来的愤怒等于不存在。就算包着纱布,都能好脾气地露出笑容。
“疼吗?”
陈锐摇头。有纱布在,不方便。他转过身去关灯,腰上一紧,白河景缠了上来,头靠着他胸口,说:“一定很疼。你别骗我了。”
陈锐息事宁人地摸白河景的头发,手感柔软。疼当然疼。并没有疼到哭爹喊娘的地步。白河景误解了他的手势,抱得更紧。陈锐摔倒时,不仅后背擦破,肋骨附近也撞出了好几块淤青。被白河景这么一勒,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白河景急忙松手,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他想掀开陈锐的睡衣,看看是不是把陈锐后背的伤口挤出了血。陈锐拗不过他,就由得他去了。
陈锐伏在床上,白河景小心地揭开陈锐的睡衣。表哥背后的纱布果然隐隐渗出红色。陈锐不能说话。他现在完全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了。快乐只会微笑,愤怒只能沉默,疼痛只能咬牙。
可是,陈锐的后背很漂亮。
他的肌肤在台灯下闪着蜜色的细腻的光。几块青紫成了肌肤的一种点缀。尽管他不太运动,但是青春少年,脊椎两边的肌肉凸起,让他的脊椎形成一条流畅的弯曲。
弯曲消失在睡裤环绕的位置。白河景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指,沿着他脊椎的弯曲一路向下,游走过山川和沟壑。作为代替,他轻轻摸过陈锐后背的纱布,果不其然,陈锐背肌震动。他在疼,但是他不说。
白河景抬起眼睛,和陈锐侧趴在枕头上的眼睛对视了。确切地说,他和陈锐眼睛上的纱布对视。陈锐趴在枕头上,只能露出被纱布包住的左半张脸。白河景的目光落在纱布下方的鼻梁上,再落在鼻梁下方的嘴唇上。他忽然想知道,如果堵住那张形状漂亮的无声的嘴,表哥会有什么反应。
拥吻时,不能说话的嘴唇也会发出吸吮的声音吗。
陈锐会从鼻腔里发出模糊的叹息吗。
白河景全身一抖,从臆想中惊醒,急忙缩回手,慌乱地倒在床上。这次他背对了陈锐。他能听到陈锐窸窸窣窣地拉下睡衣,感到床垫在陈锐的移动下向外倾斜,听到台灯开关清脆地一响。突然降临的黑暗拯救了他的不知所措。白河景顽固地面向窗户,感到陈锐在他肩上轻轻一碰,大概是“晚安”的意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生怕更多的声音暴露自己。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陈锐是真的好看,可是他想亲吻陈锐的冲动,是正常的吗。

第十章 怎么会介入一个学姐
白三叔总是担心,睡不踏实,半夜起来,偷偷推开两个小孩的房门。房间里满是沉睡的气息,一向挑剔的白河景居然偎在陈锐怀里,一只手搭着陈锐的腰。陈锐虽然被白河景挤得姿势古怪,但白三叔推门时弄出的吱格声,站在门口屏息注视的异样,都没将陈锐惊醒。白三叔向床上的两个人影注视片刻,颇感欣慰。他就说,白河景不是坏孩子,只是孤单。
早餐桌上多了一个人,是淡奶油落进柠檬水,凝固的亲情漂浮在清水上。白河景眼睛转来转去。他知道白三叔马上又要走了,唯一的希望是白三叔不要到处告状,但他也知道,这么大事,白三叔不可能不告诉任何人。幸好白三叔没有在早餐桌上开始广而告之,他只是嘱咐白河景,等陈锐去拆纱布,有什么问题,千万要告诉他。
这些天,陈锐得到了不少外号。每个人都问他怎么回事。陈锐一律回以暧昧的微笑。他不写字,也不把白河景说出来。表白墙上,关于陈锐的小作文雨后春笋样生长出来,白河景路过几次供电房,实在忍不住,钻到白墙边,一行一行看下去。这群女同学真是天生大文豪。酸得白河景牙都要掉了。尽管他心里产生了类似的涟漪。
陈锐终于可以拆纱布了。白河景坐在一边,屏住呼吸,看护士一圈一圈绕下纱布,露出完整漂亮的脸。在他焦躁的注视里,陈锐慢慢地睁开眼睛,双眼完好无损。白河景喜不自禁地跳起来,朝天挥舞双臂,仿佛运动员在奥运会上夺冠。陈锐注视着白河景,又朝护士感激地笑一笑。
本来没有要交代的注意事项,为了陈锐这一笑,护士又温柔体贴地嘱咐了许多。回家路上,白河景记着白三叔的嘱咐,将最终结果通知了白三叔。白三叔终于放下一颗心。只要陈锐没事,怎么和大姐夫说都成。
白河景不知道白三叔终究要广而告之。他摇下车窗,看着外面不断闪过的城市,时不时转头看陈锐一眼,好像陈锐下一秒钟就会消失不见。如果陈锐也转过脸去看窗外,白河景又担心他眼睛。陈锐只好转过来,和白河景相面似的脸对脸地傻看。
出租车驶过绿树密布的大路,阳光透过树叶,从车窗里落在陈锐脸上,像一场无尽的明暗交织的雨。受伤的左眼巩膜褪了红色,眼睛清澈又明亮,这些天包纱布,没洗脸,皮肤出现了细微的纹路。是和田玉上腻了一层玉石粉。他的嘴唇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细皮,嘴角起了一个忧心的泡。陈锐转过脸,看着副驾驶的椅背。白河景才意识到他盯着陈锐看太久了。连出租车司机都在后视镜里意外又狐疑地看着他。
到了山脚,陈锐准备回家洗澡换衣服。白河景想继续陪着他,但陈锐要求他必须去上课。以为你白河景没有任何理由旷掉下午第一堂课。两人在山路口分别,白河景望着陈锐独自上山的背影,转过弯,从凸面镜里映出小小的人影。终于消失在凸面镜的尽头。
他好像确实有点依恋陈锐了。这也是正常的吗。
白河景混了一堂课,下课铃一响,就跑出教室,想到学校门口去堵陈锐。
他没堵到。因为他路过学校超市,竟然看到门口在促销零食。白河景中午没怎么吃饭,看到辣条,顿时满嘴口水。这个班级没一个人看他顺眼。如果被老师抓到他吃零食,一定又被拉到办公室大刑伺候。他停下来买了大辣条和冰激凌,撕开辣条,叼在嘴里,一抬眼睛,忽然看到食堂对面的月季树下站着两个人。
是换了一身衣服的陈锐和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女生。白河景定睛一看,那个学姐还挺眼熟,是高二的张晓萌张大美女。她对陈锐笑,眼睛成了两枚弯月,陈锐温柔地看着她。秋花繁复灿烂,开得鼎盛,一阵风来,花瓣簌簌而落,落在陈锐和张晓萌的肩膀上。
嘴里的辣条瞬间不香了。白河景呆呆地站在原地,雪糕融化,顺着蛋卷外皮流到手上。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把眼前的场景染成了鲜红。
他不知道张晓萌和陈锐认识。为什么陈锐对她那么耐心,眉眼弯弯,神色柔软,甚至对他白河景都没有这般温柔脸色。在他嫉恨的注视里,陈锐竟然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便笺本,在上面写字,写完,撕下来,递给她。张晓萌接过便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将便笺珍而重之地按在胸口,竟然得寸进尺地伸出手,将一片花瓣从陈锐的肩头摘下来。
大概是白河景的视线太过炽热,两个人忽然朝他的方向看来。
白河景朝陈锐讥讽地点点头,转身就跑,路过垃圾桶,一股脑地把雪糕和辣条都扔进去。手上黏黏的都是雪糕化的液体。他张着手,冲进一楼的男厕所。恶心,好恶心。他将水流拧到最大,冰冷的水冲得他关节疼痛。冰激凌的汁液很快冲干净了,萦绕在心头的恶心却挥之不去。白河景扶着水泥的洗手台,心脏咚咚地跳着。血管里充盈着愤怒、恐惧、他不能理解也无法细想的激动。
原来陈锐康复后的第一件事是对着别人微笑,原来他白河景不是唯一。
他知道他应该八卦。看到自己的哥哥终于泡到了小姑娘,他应该走过去,问陈锐有没有感觉好点;或者离得老远就吹口哨,起哄,让他们两个人
尴尬。白河景干了太多这样的事。他几乎能看到高二学姐脸上泛起的红晕。她对陈锐的喜欢像陈锐衣服上掉落的花瓣。所有事情里,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转头逃走。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打算从什么东西中逃离。他只知道,再在超市门口多站一分钟,他就要在忽然而起的火焰中燃烧成灰烬。白河景抬起头,在满是水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他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充满混乱和难以置信。白河景抬手拍在镜子里的脸上,手指分开,松松地顺着镜子滑下来。
上课铃响了,白河景怏怏地回了教室,一头倒在桌子上。裴培对白河景的没精打采习以为常。他就没见过白河景精神抖擞的时候。从陈锐包上纱布开始,白河景就半死不活的,瞎子都知道这块纱布和白河景有莫大的关系。他才不会去自讨没趣。
裴培不会,不代表四班的老师不会。班主任有心给白河景一记耳光,想到教导主任的叮嘱,又收回了手。白家花钱送礼归花钱送礼,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接了礼,就要格外严格地管教顽劣的学生。他又看了白河景一眼,收回目光。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儿子是白家的,又不是他的。
一条阳光缓缓转过来,落在白河景桌上,又缓缓离开。细细的灰尘在阳光里起舞。他的心情从混乱逐渐归于平静。陈锐有女朋友也好,有女哥们也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陈锐爱和谁交往就和谁交往。只有表白墙上的女人会伤心。他白河景可是一点都不会难过。张晓萌也不错,高二理科班大美女。全校男生的梦中老婆。这女人当不成他女朋友,当他嫂子,也满可以。
道理他都懂,然而他为什么这么伤心。
放学铃声终结了徐徐移动的阳光。大家都收拾书包,白河景不得已爬起,也磨磨唧唧地收拾书包。说不定晚走一会儿,就能躲开陈锐。结果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远远地,比什么都清晰,一大只陈锐,端正地站在楼梯口,手里捧着一本书。白河景无法忽视楼梯口唯一的人,犹豫地停住。陈锐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放下书。
白河景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然而陈锐的表情让他如遭雷击。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手指在颤抖。白河景看都不看他,一甩头,自顾自地下了楼梯。陈锐收起书,疑惑地跟在他身后。白河景走得越来越快。陈锐跟着他跑。想起上次跑下山路,不幸摔倒的经历,白河景一脚刹停,迅速转过身。
陈锐也跟着停了脚步,还是一派镇定,微笑着看他。
白河景话没说出来,眼圈先红了。陈锐的镇定顿时变成震惊,扎煞着手,像是要逃跑般手足无措。白河景越发悲愤,想开口指责陈锐,却不争气地憋出一颗金豆子。陈锐更慌了,鼻尖和额头同时沁出细细的汗珠。
白河景失掉了公共场合吵架的勇气,怏怏地转过身,朝家里走去。这次陈锐跟在他后面的步调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走到他身边,也不敢触碰他。白河景实在受不了来自身后的低气压,再次转身,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陈锐侧着头,满脸都是疑惑。白河景只好进一步说明:“我看到你了。”
陈锐眼睛向左一转,还是懵懂。白河景咬着牙说:“我说的是超市门口,你和张晓萌。你真的很喜欢她吗?你和她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你还瞒着我吗?爸妈都不在身边,我只有你,你呢?就连有对象的事都不告诉我哦吗?”
陈锐终于听明白了,嘴唇微张,无声地“啊”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便笺和笔,匆匆写着,将便笺本递给白河景。“你说张晓萌啊。她问我怎么申请免学费。不是我女朋友。”
钳制心口的爪子稍微松开了。而白河景还是不相信。怎么看,他们两个都是郎情妾意的样子。陈锐从他手中取过便笺本,在下面继续写着:“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太多了,看谁说话都是在谈恋爱?她是我朋友。你想认识她,下次我介绍你给她。”
白河景感到血液悄悄从脸上褪去。她是一个朋友。这句话他也听过无数次了。否认的人总是心虚的。怎么就这么巧,高二女神和高三男神是好朋友,还在花树下聊天?
他不想听陈锐继续解释了。没意思。朋友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解释。张晓萌是朋友,白河景算什么?远房表弟?倒是给他一个萝卜坑,让他稳稳蹲在坑底。
原来陈锐的生活里也会有别人。付出时间,就应当收获感情。每天和陈锐在一起的人是他,是他每天和陈锐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以为他占据了陈锐全部的时间,然而陈锐比他大三岁,他无论如何不能克服老天在他们中间划出的留白。

第十一章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吧
白河景不再继续吵闹,也不哭泣。于是陈锐放下一颗心。尽管回去的路上,白河景继续保持沉默不语,安静得异乎寻常。但陈锐觉得没什么不妥。白河景话篓子,偶尔少说几句,大家都清净。两人吃了晚饭,等家政阿姨收拾好桌子,陈锐拎了书包,放在餐桌上。
白河景站在楼梯口,闷闷地说:“哥,你自己学吧,今晚我不想学了。”
为了监督白河景学习,最近陈锐将学习地点改在了餐桌。地方大,高度也舒服。陈锐一怔,还没来得及写点东西挽留他,白河景已经转身上楼了。
陈锐轻轻一叹,发生这种事,是纯纯的意料之中。白河景才高一,对高考没有紧迫感,平时也不爱学习,能乖乖坐下学了两天,已经很不容易,让他每天都自觉上晚自习怕是有点难。
陈锐重新看着自己的卷子,浑然不知白河景走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就停下来,静静地等着。客厅一片寂静,白河景慢慢坐在楼梯上。他以为陈锐会追上来,长篇大论地跟他笔谈,做一些爹味教育,讲述学习和高考的重要性。然而,他等了这么久,就连陈锐拉开椅子的声音都没等到。他冒险向外看一眼,陈锐纹丝不动地坐在桌边看书。
看来表哥对他已经厌倦了。也是,有那个如花似玉的张晓萌,谁还有心思应付一个顽皮的表弟。
他刚才陈锐说,爸妈都不在身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说出口的一瞬间沉重的真相变得很轻浮。现在他无比后悔说了这句话。他以为共同的经历会让陈锐和他产生一些共鸣,这共鸣会提高他的地位,取代张晓萌的位置。可是陈锐接受这个消息的态度如此镇定。他们是兄弟,尽管没能一起长大,但他们仍然是不可改变的兄弟。在哥哥那里,他的痛苦就这么不重要吗?
张晓萌张晓萌张晓萌。白河景恶狠狠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眼光被乡下人带坏了。在美女如云的省重点,张晓萌最多算是中等货色。然而他看了太多灰头土脸的乡下人,搞得张晓萌也秀色可餐了。她朝陈锐盈盈笑着,竟然有那么点楚楚动人的意思。白河景没见过她写字,但他十分笃定,她肯定是表白墙单相思的一员。
如今,张晓萌要从单相思大军中毕业了。一想到陈锐以后不会和他一起上学放学,而是和张晓萌一起走,愤怒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白河景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一声闷响回荡在房子里。陈锐肯定抬头张望了。张望有什么用,他不会上来,没有什么事能比高考更让他专心。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分手呢。
一般来讲,白河景不掺和兄弟的情情爱爱。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陈锐也不一样。以前他在省重点读书,周围都是哥们,放学就是家;现在他在苍北,偏远得总能在校门口捡到纸钱;陈锐又是他唯一的兄弟。如果他放任陈锐去谈恋爱,就等于把他唯一的陪伴拱手让人。张晓萌,对不起了,没人会把自己唯一的东西让给别人。反正陈锐是哥哥,怎么作死都有血缘关系兜底。白河景无声地微笑。要对付张晓萌,他的计策就多起来。
——
四楼的卧室门缝下透出一丝灯光。陈锐还没睡。白河景在门上弹了两下。里面没声音。他坚持不懈地敲着门,像敲着佛前的木鱼。哪怕敲到明天早上,都可以敲下去。门里总算传来拉椅子的声音和拖鞋走过地板的声音,片刻后,陈锐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和你一起睡。”白河景说。
自从白三叔借住一晚,打开了两人同居的第一夜,此后白河景借口陈锐包纱布,每晚都赖在陈锐床上。现在陈锐摘了纱布,借口已自动注销,但白河景还是死缠不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今晚白河景一直不正常,这句话多半是他恢复正常的前兆,陈锐让开门口。白河景趿拉着拖鞋走到床前,将被子往床上一扔。陈锐的卷子在桌上摊开,雪白一片,像批阅不尽的奏折。虽然白河景对高考没概念,但是陈锐这么严阵以待,还是让他也跟着感到了一丝紧张。
白河景没话找话地说:“哥,你这么晚还在做题啊。”
陈锐对他无奈地微笑,点点桌上的倒计时牌。距离高考还有205天。
等白河景坐在床上,陈锐又回到书桌前。望着陈锐被台灯照亮的侧脸,白河景慢慢拿过手机,对准焦距,按下拍照,却忘了关声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闪光灯伴随声音炸裂。陈锐呆呆地转过头。白河景满头满脸涨得通红一片,立刻放下手机,想说什么,却没有理由。
陈锐只看了他一眼,就重新回到卷子里。知道他在偷拍。见过好多次白河景用手机拍照了。没想到白河景这么喜欢拍照。说不定二舅会出钱让白河景去读摄影学校。白河景不敢继续造次,乖乖躺下。等陈锐写完卷子,躺到床上,白河景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
看来他自己把他自己哄好了。
白河景暖暖地贴着他。陈锐侧过头,让白河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白河景的拥抱,只当他是个早早离家的小孩子。白河景趁机搂着陈锐的腰,闻着他身上温暖好闻的气息,
从睡衣口袋里抽出手机,给他看刚才偷拍的照片。
“哥,你看看,本天才摄影师的作品,就是这么帅。要不要我发校内上,给大家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帅哥?”
陈锐拿过手机,看了一会儿,将手机还给白河景。在他的动作里,白河景看出了恋恋不舍。在当时,iphone还是个贵重物件儿。他想了想,说:“哥,等你考上大学,我送给你一个iphone,好吗。”
陈锐不太情愿地摇头。头发蹭在白河景脸上。白河景心里泛起一阵古怪的悸动,紧了紧手臂,撒娇地问他:“为什么?”
陈锐抬手去床头摸便笺,被白河景勒着腰,够不到;便翻了个身,伸长手臂,肩胛骨在背上平滑地动作。白河景眼睁睁地看着陈锐翻过身,将便笺压在枕头上,心脏怦怦跳动,急忙朝他笔尖望去,然而便笺上只有三个字「太贵了」。他一皱眉,伸手盖住便笺,说:“哎呀,哥,你怎么能这么表现。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你不能现在推辞,必须说‘谢谢’,等我拿着手机盒子送给你,你再推辞。”
陈锐淡淡一笑。白河景索性翻转前置摄像头,也趴在床上,贴着陈锐的脸,拍了一张合影。陈锐没有拒绝,眼睛随着他手势转动,微感有趣。白河景喜孜孜地收回手,问陈锐:“你看到底谁好看。”
陈锐点点白河景的脸。白河景明知道陈锐是在客气,还是美滋滋地笑了。就当他们是各有各的好看。突然间,张晓萌的脸飞过他脑海。白河景的笑容渐渐消失。
“哥,你知道你在咱们学校很红吗?”
陈锐垂下睫毛,小小的阴影投在他眼睛里。白河景不放过,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说:“挺好,你红,张晓萌也红。你们算是红人搭档了。哥,你该不会是只和红人做朋友吧。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张晓萌没有非分之想。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
陈锐看了他一眼。白河景舌尖顶着内侧腮帮子,不敢看他,对着手机说:“你不要和我这么见外。我都处过四个对象了,还能不了解你这点事。是男人就大方点。张晓萌也不丑,你承认就承认呗。”
陈锐半是寂寥、半是无奈地微笑,拉过便笺,慢慢地写下一行字:“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一阵酸涩感穿过了白河景的心。他几乎说不出话,喉结艰涩地滚动了几下,才慢慢开口,假装平静地说:“什么叫她想要的未来。你想和她有什么未来?”
陈锐叹了口气,不想继续纠缠这件事,拿开便笺,翻身准备睡觉。白河景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几乎整个人都压到他身上。“喂!快说,别吊我胃口,苍北男神。男神,快,告诉我,你想和她有什么未来?”
陈锐不胜其扰,反手推在他的脸上,背着身不方便用力,想转身,又被白河景在身后紧紧抱着。他握住白河景的手腕向外拉,白河景反而加重力气,用力抱紧陈锐。
这时他的运动就显出来了。尽管陈锐比白河景大三岁,但他久坐不动,手臂比白河景细了一圈,竟然被白河景牢牢地克制。陈锐挣脱不开,只好转过头。白河景正巧支起身子,陈锐转头,鼻尖几乎蹭过他的鼻尖,呼吸吹过白河景的脸颊,一瞬间血冲大脑,他想也不想地一低头,在陈锐脸上啄了一下。陈锐触电般向后一缩,竟然挣扎出他的怀抱,半撑起身子,惊恐地看着他。
白河景也目瞪口呆,立刻反应过来,大叫:“你干吗躲那么远?嫌弃我是不是!景哥配不上你吗?”
陈锐本能地摇头,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惊恐和戒备的神色消失了。白河景趁机躺倒,翻了个身,假装不高兴地喘了几口粗气,片刻后,肩上果然感到陈锐犹豫的触碰。小表哥毕竟还是在乎他的。白河景闷闷地说:“反正你今天就要告诉我。你要是不说,就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看不到,但他能听到。枕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铅笔摩擦纸张的声音。白河景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一张便笺终于落到他面前。
“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不敢去喜欢别人。我的家庭背景,你也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我也知道。不会有女生真心喜欢我。她们因误会而喜欢我,一旦了解,就会和我分开。等我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那时,我如果遇见喜欢的人,会第一个和你分享的。”
白河景看完这张便笺,台灯恰到好处地熄灭了。他转过身,只在黑暗中看到一个更黑的后脑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陈锐,想了想,贴着他躺下,又伸出手,重新把他抱在怀里。陈锐一动不动,想装睡,不稳的呼吸出卖了他。
白河景将头顶在陈锐的后背上,说:“哥,我只剩下你了。你觉得我误会过你吗?”
陈锐不动。白河景又说:“你光想着别人误会你。没想过你也误会我了吧。你一点都不想了解我。我也是孤单一个人。你没有想要给我的未来吗?”
陈锐终于动了。从他的动作里,白河景感到了疑惑。他不管不顾地说:”你知道吧。我们是亲人,不可能断了联系。要是你
给不了张晓萌未来,你就得优先考虑我。我才是陪伴你后半生的人。”
陈锐嗤地笑了一声,安抚地拍拍白河景手臂。而白河景有些不确定。陪伴后半生,是这样的吧。白先生确实这么告诫过他。血浓于水,兄弟是世上最亲的人。

第十二章 绿茶手段
白河景出现在张晓萌身后,隔着半米,在她准备打饭的窗口晃悠。张晓萌扫了一眼,立刻认出了他,这是陈锐的弟弟。虽然没和白河景正式认识,但不穿校服的陈锐弟弟算是高一的校园风云人物,她又关注陈锐,早混个眼熟。张晓萌朝他微笑,转过头,假装看着食堂的菜单,果然,白河景在她身后说:“晓萌姐。怎么装不认识我啊。”
张晓萌转过头,白河景大方地走上来,和她并肩看着菜单,说:“今天有晓萌姐最喜欢的三丝一果。那我也来这个尝尝吧。”
张晓萌颇有一些诧异。她不过是看白河景眼熟,但白河景怎么连她喜欢的菜都知道。白河景朝她挑挑眉毛,自作主张,又帮她点了两个菜,口味也是她比较喜欢的。食堂阿姨显然对白河景很有好感,尽管是张晓萌的餐盘,也给她打得满满的。张晓萌谢过阿姨,要刷饭卡,白河景抢先掏出饭卡,往刷卡机上一贴,说:“晓萌姐,这点钱就别跟我客气了。难得见到你,一顿食堂的饭,就让我请了吧。”
打饭窗口还有其他的同学。她们嘴里不说,眼角却朝张晓萌瞟着、张晓萌僵硬地笑了笑,端着餐盘离开。她在食堂里转了一会儿,找了一张空的圆桌,刚刚放下餐盘,另一张餐盘紧贴着她的盘子,也放了下来。白河景朝她笑着,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猥琐。“晓萌姐,你帮我看着盘子,我去买杯奶茶。”
同桌吃饭的陌生同学眼睛里顿时流露出八卦。张晓萌还来不及阻止,白河景一蹦一跳地走了。张晓萌只好坐下,咬着嘴唇。她算是女生里比较坦荡的,和男生关系算挺不错的。但她没有和哪个男生肩并肩地单独吃过饭。毕竟,食堂是公共场合。她有心想把白河景的盘子推远一点,刚刚推出一个身位,两杯奶茶落在盘子离开的空白里。白河景若无其事地坐下,将盘子拉了回来。
“晓萌姐喜欢草莓味的吧。咱们食堂的草莓味奶茶太难喝了。原味加冰的还可以。我选的小料是烧仙草,你尝尝。”
张晓萌不接。白河景拿过吸管,瞄准十字花,啪地一声戳开塑封,推给她:“光吃饭,不喝点东西,能咽下去吗。晓萌姐,你看你嘴唇都干巴了。”
张晓萌看着奶茶,又看着白河景,想不出拒绝的借口,不得不接过奶茶。入手沉甸甸的,温度也恰到好处。真是人不可貌相。在那些传闻里,白河景性格高冷又暴躁,没想到他本人竟然这么自来熟。张晓萌小小地吸了一口,烧仙草在嘴里化开,像冰冷而细碎的果冻。她怪不好意思地说:“别叫我姐。我什么时候和你这么亲近了。这些加起来20块钱吧。我给你。”
白河景赶快压住她的手腕:“别别别,晓萌姐。你是我学姐,不叫你姐,叫什么?叫你:敬爱的张晓萌同志?我十分荣幸,能在今天和敬爱的张晓萌同志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这样,这顿饭有了光辉的意义,神圣而伟大。可以在革命史上留下一笔,定格了历史上的今天。”
张晓萌捂着嘴笑个不停。白河景朝餐盘做个鬼脸,吃了一口,赞赏:“不怪晓萌姐喜欢,这个菜确实好吃。我宣布,这以后也是我最喜欢的菜。嗯。第一名。”
张晓萌想问他名字,又有些迟疑。人家给她打了饭菜,买了奶茶,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有些不太对劲。还是白河景机灵,进行了自我介绍。原来他姓白。张晓萌不由得暗自庆幸,没自以为是,张口叫他“小陈弟弟”。
白河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让张晓萌渐渐放下了戒备心。高三向来比高一高二早去食堂十五分钟。白河景和张晓萌坐下这一会儿,高三生吃完饭,陆陆续续离开了食堂。张晓萌假装不在意地张望着离开的高三学生们。白河景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高三真好。能第一个过来打饭。我也想当高三。第一时间,就能吃我最喜欢的东西。”
张晓萌嗯了一声,说:“不过高三很累。一想到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连饭都吃不下去,更别说是不是第一时间吃了。”
白河景不太信服地撇嘴,说:“高三忙吗?那我哥还有时间处对象呢?”
张晓萌刚要问“你哥是谁”,反应过来。不锈钢筷子忽然变得坚硬坠手,她艰难地问:“陈锐学长有……有对象……?”
她的声音变得很细弱,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勒住了她的嗓子。白河景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异样,若无其事地点头:“是啊。”
说完,他像立刻明白过来,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说:“晓萌姐你不知道?我哥真不够意思,你又不是外人,他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你啊。晓萌姐,我有他和他对象照片。你想看他对象长什么样吗?”
陈锐不仅有女友,还有和女友的合影。张晓萌几乎不能呼吸,手指冰冷。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看。而白河景才不管她到底想不想看,朝她很八卦地嘿嘿一笑,掏出手机,找出照片,放在张晓萌面前。
张晓萌垂眼望去,心脏大震,脸色瞬间雪白。白河景的手机是她没见过的型号,没有数字按键,全是屏幕,最下方有一个圆形的按键,像一个超级大号的p4。屏幕里两个人神态自然得像电影截图,陈
锐和一个好看的女生脸颊贴着脸颊,肩膀挨着肩膀,披着同一条被子,被子下的肩膀和手臂都是赤裸的。
事后。张晓萌只能想到这个词。
原来陈锐已经和别的女生在床上拍照片了。
张晓萌突然起身,附近几桌的同学都转过头看她。白河景也惊讶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有事。”张晓萌仓皇地说,仿佛再多看那张照片一眼,就要被不知道的陈锐击垮。她抄起没吃几口的餐盘,飞快地走向餐车,倒盘子时差点把餐盘扣在餐车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着自己暗恋陈锐的两年,只要看到他就心生欢喜。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陈锐对另一个女生微笑,牵手,在繁花似锦的山路上漫步,甚至脱掉她的衣服。
不少人吃惊地目送她捂着脸冲出食堂,又回头看白河景。白河景无动于衷地拎起筷子,夹了一个花生米送进嘴里。别的不说,三丝一果是真的好吃。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张晓萌真好骗。一个照片性转app,就把她骗得痛哭流涕。性转后的白河景和他本人也完全不像,娇俏可爱,眼角上扬,就连他都要爱上性转后的自己了。
用假照片去骗小学姐,不是他人品不好,能成功的根本在于张晓萌不了解陈锐,也不信任陈锐。陈锐说得对。这些人喜欢他的基础是误解。不信任就是误解。正确地理解了一个人,就不会不信任他。
——
这次换成陈锐敲白河景的门了。白河景心里有鬼,不敢开门,实在熬不过去,走到门口,开了门。陈锐站在门口,灯光从走廊照进来,将他的半边脸压在阴影里。白河景强作镇定,问:“怎么了?”
陈锐出示便笺。「自习」。
白河景松了口气,说:“自习啊,吓我一跳。”他拎着书包朝餐厅走去,陈锐从后面戳一下他肩膀,翻过一页,赫然写着「你和张晓萌说什么了?」
看着那行字,白河景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陈锐看上去不是生气,而是担忧。
那就不是张晓萌来告他黑状。张晓萌又没拿到他p过的照片,别说她没资格质问陈锐,就算她质问陈锐了,也没证据。白河景无辜地回答:“什么都没说啊。她怎么了?”
他的无辜表情如此逼真。陈锐也有些不确定,在便笺上写「你们在食堂说什么了?我同学看到你和她说话之后她哭了。」
看完,白河景忍不住笑了:“她吃完饭哭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还能是我给她骂哭了?大概是她自己心里有事想不开吧。哥,你该不会一听她哭,就去安慰她了吧。”
陈锐垂下睫毛,摇摇头。神情分明是有些舍不得。白河景微微眯起眼睛。他就知道陈锐和张晓萌之间没那么云淡风轻。
他眼睛一转,说:“哥,昨晚说的,等你到了一个新地方,喜欢上别人,你是在暗示,你想和张晓萌考同一所大学吗?”
陈锐一怔,眼神不由闪烁。白河景笑了:“也挺好的。没准以后她就成我嫂子了。我肯定能和她相处得不错。诶,她挺会吃的,你有没有发现。虽然是学姐,但她不让我管她叫姐。她叫我‘小白’。小白,我喜欢这三个菜。多少钱,你先刷卡,我再给你。噢,刷卡归刷卡,吃饭时,你不要坐在我旁边。”
白河景模仿着张晓萌娇滴滴的声音。陈锐的脸色有细微的震动。没听过张晓萌说话,不可能学出她特有的气声。白河景一笑,一扬脸,说:“陈锐学长,你为了她跟我打抱不平啊?她哭了,她就委屈?我没哭,所以我就是坏人?我还替你觉得没意思呢。你怎么会搭理这么个人。”
陈锐沉默片刻,写「你嘲讽她了?」
白河景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
“不会!哥,我是真心诚意的,如果你能追到她当我嫂子。那我双手双脚赞成。没人想要拆散一对真心相爱的人。只要这两个人确实是真心相爱的。我是你的兄弟,可不是她张晓萌的兄弟。我只是想,她好像是这个学期才开始跟你套近乎的吧?既然真心相爱,怎么能忍住整整一年都不来和你说话呢?”
陈锐没有咬牙切齿,但他的表情微妙地改变了。他重新指着便笺上的第二句话,重重地戳了两戳。
“「你和张晓萌说什么了?」”白河景读出声,朝陈锐嘲讽地微微一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拒绝了她的表白。”
陈锐的脸色那么难看。白河景低头,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几步,将一只手试探地搭在陈锐肩膀上。陈锐一动不动,这让白河景生出一点点希望。他引导陈锐靠着他肩膀,一同坐在楼梯上,他的手向下滑,环着陈锐的腰。陈锐的味道暖暖的,混合着洗发露和洗衣粉的香味,虽然是男孩子,但身材秾纤合度,又舒服,又合手。白河景低声说:“哥,都怪我。如果我不来苍北高中,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陈锐摇摇头。白河景轻拍他肩膀,说:“怎么不怪我。你眼睛受伤,怪我;张晓萌哭了,让你难过,也怪我。怪不得之前大姑父都不带你来我家。是不是没有我,你能少难过一些。你讨厌
我吗?”
陈锐勉强笑了一声,再次摇头,大拇指来回摩挲着便笺本的封面。白河景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推开他,直视着他康复的眼睛:“哥,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我希望我是你!我学习不好,我爸妈从来没觉得我是他们的孩子,只觉得我是一个学习工具,学习不好,我就什么优点都没有了。恨不得把我赶到天边,别出现在他们面前丢人现眼。你不会也这么想我吧?你不会也希望永远不看见我了吧。”
陈锐急忙摇头。白河景立刻扑到他怀里,紧紧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说:“别离开我,别讨厌我。我只剩下你了。”
混乱中,白河景在陈锐的耳畔印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陈锐没留意到这个小小的揩油。从小,他就没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而白河景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他隐约明白自己的心。

第十三章 想着哥哥自慰
吃早饭时,陈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本就没有那么喜欢张晓萌,只是对亲近他的可爱学妹产生了一点点懵懂的好感。然而白河景说张晓萌对他表白,由不得他不信。白河景那么耀眼,全校都多多少少知道他的名字。在打听奖学金的时候,张晓萌也确实问起过白河景,用白河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气声,说:“陈锐学长,你弟弟呢?你们家所有人都好出色。”
白河景说得对,在他高二、张晓萌高一的整整一年,她都没过来搭讪过他。而白河景转学过来一个月,她就过来问他奖学金了。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一瞬间,他感到了一丝苦涩的嫉妒。这个弟弟有他想要的一切,甚至抢走了喜欢他的姑娘。嫉妒转瞬即逝。白河景比他强太多了,再怎么嫉妒,他都不可能获得白河景所有的一丝一毫。
他能感到白河景窥视的目光,不禁有点好笑。再怎么怪罪,他都怪不到白河景头上。他朝白河景宽容地笑了笑。白河景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双眼放光:“今天是周五!哥,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今晚你打算干嘛?”
陈锐垂下眼睛,摇摇头。白河景嘿嘿一笑:“那就校门口见,有个东西,我想咱们一起去看看。”
陈锐想了想,朝白河景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周五的晚上,似乎空气都格外清甜。白河景本想打车去市中心,但陈锐阻止了他。于是他们将书包寄存在山脚的仓买店,沿着山路向下走去。路上白河景去买了两根手腕粗细的烤肠,一人一根,边走边吃。夜风和秋花的香味混成一团,软软湿湿地,将他们包裹其中。灯光从稀到密;山路从崎岖变得平坦。商业街在他们面前展开。苍北商业区的繁华不亚于省城。他们路过巨幅美女广告,路过灯牌,路过鳞次栉比的奶茶店、书店、服装店。白河景在最大的一家画材店门口停下来。
“你会画画吗?”
陈锐摇头。白河景贼贼地一笑,拉着陈锐进去,走到纸本柜台前,敲敲柜台上a3和a4的线圈速写本,对老板说:“老板,麻烦你给我全包起来。”
他从柜台下方抽出一个a4线圈本,撕掉塑封,说:“哥,以后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就写在本上。举起来,我就看到了。还有马克笔,有没有,给我来一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画材店老板经过最初的震惊,定睛一看。立刻分辨出白河景的有钱本色。他将两个孩子殷勤地带到画材柜前,又跟白河景保证,多买可以打折。
白河景抽出一支笔,在试写纸上划了两下,交给陈锐,说:“哥,你就上手试吧。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要连几个文具都推来推去了。”看陈锐还是不伸手,白河景压低了声音:“哥,你是因为张晓萌喜欢我,就连我的东西都不要了吗?”
陈锐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抽出马克笔,也在纸上试色。
马克笔标价是每只5元,他只想买一只,然而。白河景一只一只抽出来,在他手边堆起了圆柱状的小山,又不断地发表意见。浅蓝色写字看不清,纯黑色写字太压抑,正红色写字像闹鬼;最后陈锐选了墨蓝色。白河景选了墨绿。本想让画材店老板把所有的墨蓝色和墨绿色都包起来,但陈锐阻止了他,用不完的马克笔应该会干。那样就浪费了。白河景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让画材店老板各找5只,全都包起来。
两人提着十几个本子,一大把马克笔。路灯光将水泥路照得斑斑驳驳。白河景说:“小表哥,你的笔和本都是我买的,以后你要多写字,只写给我看。”
出乎他意料,陈锐没笑着答应,而是轻轻一叹。
白河景问:“怎么了?你不喜欢?”
陈锐放下画材,到衣兜里去摸便笺。白河景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说:“不是刚刚买了本吗?为什么不写?”
陈锐只好抽出白河景撕开塑封的那本速写本,在第一页写「让你破费了,我会还给你的」。
第一个字傻大傻大的,第二个字就变小了。用手臂架着硬壳速写本写字确实很方便。走过的人往本子上看一眼,让陈锐油然而生一种被偷窥的不适。白河景看着那行字,皱起眉。
“哥,你怎么这样啊。你能把它用起来,就是偿还了。我送你东西不是为了让你给我钱。而且我早就应该送你点东西,你的十八年生日没有一年叫上我的。还是说,你不太喜欢,只是顺着我的意思才接受的?”
陈锐微微“啊”了一下,急忙摇头。
如果现在是家里,他只需要竖起本子,就可以让白河景看清他的字,不用特地去给白河景送纸条。有钱人家的孩子出手就是豪阔。至于自己比白河景早生了三年,不可能十八年来每年都邀请他来过生日的事,只能以后再和他讲究了。
陈锐不再别扭,朝白河景弯起眼睛。一双眼睛里漾漾的,满是路灯的柔光。白河景不自禁地拐了他一下,说:“笑什么笑。”
陈锐也回手拐了他一下。两人在路边拐来拐去,白河景索性先下手为强,一把抱住陈锐,在他腰上乱掐乱捏。陈锐没想到他这么耍无赖,再想学他,手臂被白河景紧紧箍住了
,没法招架,被掐得弯下了腰,头搭在白河景肩膀上,一边喘息,一边笑出了声。
这是白河景第一次听见陈锐出声地笑。小表哥的笑声非常好听,他几乎是个完全正常的人了。白河景忽然停住了手,他硬了。性器坚硬地顶着牛仔裤的拉链。陈锐在他怀里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凸显。他清楚地感受到陈锐的肌肉和筋骨,陈锐是男孩子,肌肉绷紧,筋骨结实,味道也是男生独有的热气。
只要一低头,就能含住陈锐的耳朵。想顺着陈锐的肩背摸上去,想向下捏住陈锐的臀部。陈锐浑然不知,还在他怀里扭动挣扎。白河景微微张开了嘴,想亲他,不是昨晚那种揩油的轻吻,而是咬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肩膀,最明显的地方留下深深的吻痕。
粗重的呼吸吹到陈锐的耳朵上,陈锐也不动了。他意识到了白河景的异常。在事态急剧恶化之前,白河景放开陈锐,蹲下身,将地上的画材一样一样捡起来。陈锐也乖乖地蹲下捡东西,两人谁都不敢抬头看对方。只剩下最后一支笔。白河景伸手去捡,陈锐也伸手去捡,两人手指相碰,立刻躲开。
白河景捡好东西,站起身,低垂着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本来还想和陈锐去商场里的饭店吃饭,但现在也不敢提。陈锐四下张望,竟然走向了路边的公交车站,仔细阅读站牌,竟然就此站住。白河景望一望公交车站,佯装无事地说:“哥。这些公交车都不通咱家那个小区。”
陈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竟然是事先准备好的。白河景接过纸条,在商业街的灯光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仿佛昏暗的光线会曲解陈锐的意思。好多念头此起彼伏。他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今晚你要回大姑父那?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不是因为张晓萌吧。哥,我和你开玩笑的。”
陈锐无精打采地摇头,并未细问白河景开什么玩笑。白河景自知说漏了嘴,舔一下嘴唇,又问:“可是你还没吃饭,就这么回老家?你家远吗?要坐多久的车?”
陈锐敲一敲「109」的牌子,下面的停靠站点密密麻麻,一看就知道要坐很久很久。白河景问:“……什么时候回来?”
陈锐在空中写了“下周一”。白河景张口结舌:“下周一?哥,有什么事非要回去不可?不能打电话吗?你书包还在仓买店呢。”
109路公交车正好在这个时候进站了。陈锐朝他笑一笑,上了车。商业街的尽头上车的人分外地多。陈锐瞬间消失在车厢里。白河景怔怔地望着公交车,后知后觉地想,他可以打车,可以让陈锐吃了饭再走,为什么陈锐的离开这么突然。
他的纸条是早就准备好的。在早上吃饭的时候,陈锐就打算好了,晚上要回家。没了陈锐,白河景自己一个人去饭店吃饭也没意义。他在街边的流动摊床上买了鸡蛋汉堡,随便对付一口。速写本和马克笔坠得他手指隐隐作痛。陈锐最终还是没有带上这些东西。
白河景叫了出租车,在山脚下取了书包,独自回家。没有陈锐的客厅看起来孤零零的。好像陈锐离开这个房间,把这个房间的灵魂都抽走了。
去陈锐的房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白河景推开房门,没有书桌前专心学习的陈锐,这个房间也不能称为陈锐的房间。白河景站在陈锐房间的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海。黑色的苍北湖和黑色的夜空连成一片,闪烁的湖边商业区将湖水和天空分割。他回过头,望着陈锐那张整齐而空荡的床。
陈锐的触感又在他怀里复苏了。白河景试探地环住双手,一想到刚才怀里抱着的是陈锐,胸口又一阵火热。白河景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打碎了心里旖旎的冲动。他急促地呼吸着,凝视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这不是真的。他对陈锐不是那种喜欢。
白河景抽出手机。第一次这么希望看到前女友的信息。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自从他离开省重点,他的四个前女友就默契地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没毛病,死了的前男友才是合格的前男友。他上下滑着通讯录,想找人说说自己这种情况,但他不知道和谁说合适。他的哥们不能保守秘密;他的爸爸不会爱听;他的妈妈说不定根本不能理解——
白河景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键入“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出现的答案很多,有用的答案很少。白河景一条一条看过去,脸越来越皱,要对同性产生性冲动才算是同性恋?世界上有男人和男人拍的av?
随着搜索结果,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白河景一弯腰,就势坐在陈锐的床上,拉过枕头垫在背后,专注地看着手机。居然真的有男人和男人拍av,噢,不叫av,应该叫gv。他沿着番号的宣传图看下去,这群欧美男人一个比一个雄壮,粗壮如熊的男人跪趴在地上,朝镜头炫耀般回过头,展示着另一个粗壮如熊的男人如何将巨大的阴茎插入他的菊花。
还有很多人下载。这图片丝毫没让白河景感到性趣勃发,只让他想到了一些“刚烈”相关的事。看来他对陈锐的感情不是爱情了。白河景松了口气,向下惯性地滑动着。
手指停在一张图上。一个
欧美壮汉抱住一个纤弱的亚裔男优,男优仰着脸,闭着眼睛,他有着和陈锐一样的下颌线。白河景的心古怪地跳动着,他一咬牙,点开了下面的播放链接。
开头是av普遍的粗糙剧情。纤弱的亚裔男优招呼欧美壮汉上门修水管。两人说了几句毫无关系的话。欧美壮汉抱住了亚裔男优,在他的惊慌失措里撕掉他的衣服,把他压在餐桌上,粗暴地埋头在他股沟里。舌尖在他的穴口转动。亚裔男优声嘶力竭地惊呼,小穴却轻松地容纳了壮汉的三根手指。壮汉满意地微笑,扶着巨大的阴茎,顶着他的穴上。亚裔男优艰难地呼吸着。欧美壮汉完全没入他的身体,握着他的腰,用力撞击。
桌子在撞击下不稳地摇撼着。河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亚裔男优的脸。他不一会儿就软倒在桌子上,伸出一只手,像是呼救,又像享受。恍惚间,那个亚裔男优有了陈锐的脸。白河景再次勃起了。比任何一次看av都要激烈,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性器,想象着他是那个欧美壮汉,在后面没入了陈锐。性器在手中突突地跳动着,炽热的呼吸散落在房间里,混合着男优的喘息和呻吟。白河景一抖,他射了,高潮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喘息着,抬起手,看着掌心如假包换的精液。
光是想着陈锐,就让他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耻辱感让他抬不起头。白河景去陈锐的桌上抽了张面巾纸,将手擦干净,一低头,书桌旁边的废纸篓里有好多草稿纸,纸张完整。没有重叠的笔迹。这不符合陈锐铅笔写一遍,中性笔再写一遍的节俭作风。白河景蹲在废纸篓边,小心地取出一张草稿纸,展开。
「爸爸,你身体好吗,妈妈和弟弟也都好吗。最近用钱压力很大吧,对不起,可是我」
「您生意做得好吗?老师说,再不交卷子钱,就要暂停我的课」
「爸爸,好久没见,突然打扰你,很抱歉。可是老师让我交卷子费用,一千块钱」
「爸爸,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想,或许你有零钱」
白河景扫视着余下的草稿纸。他的哥哥不愧是语文高手,要生活费的事也能写得花样百出。
为什么回大姑父家,也破案了。可是,一千块钱也用得着特地回家去要?明明可以借白河景的手机,给大姑父打个电话,他就能银行转账过来一千块钱。
除非,大姑父根本不想看到他。
在麦当劳听说的陈锐家境,在白河景的脑海里浮现了。大姑父有一个比他小19岁的新老婆,他们对陈锐不闻不问。就连陈锐发高烧都无人在意。白三叔说,陈锐命苦。想必这就是他不得不回家的原因。
白河景拿出手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有大姑父的电话号码。他在通讯录的“三叔”和“爸爸”之间滑动片刻,按下ho键。陈锐没有一千块钱,他白河景有。关键是钱要花得有价值。
白河景给家政阿姨打电话,让她周一早上不用来做早饭了。而他在周一早上起了个大早,几乎是第一个踏入校门。
陈锐的班主任都没白河景来得早,她看到靠在办公室门口的白河景,听明白他的来意,诧异地扬起了眉。

第十四章 想要你的第一次
中午没在食堂见到陈锐。白河景想去高三年级门口堵人,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猴急了。陈锐领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怎么能不来找他?他心猿意马地混了一天,好容易等到晚上放学,白河景咬着牙,遏制自己背书包冲出去的冲动,故意绣花般精挑细选地往书包里放书,一抬头,陈锐果然站在后门。
他身后走动着无数学生,蓝白条校服将走廊变成了动荡的河流。陈锐的眼睛闪闪的,满是欣喜和感激。白河景将书包甩到肩膀上,说:“走啊,哥,咱们回家。”
陈锐想从兜里掏东西,白河景揽着他向外走,不给他写纸条提问的机会。走廊里人多,陈锐也不好伸手去掏纸条。等两人走出校门口,拥挤的学生向四面八方疏散,陈锐终于腾出空间,郑重地握住白河景的手臂,恳切地看着他。
白河景假装不懂,说:“怎么了哥,你抓得我好疼。”
陈锐急忙放开手,又握了一下白河景的手臂,看他有没有受伤。白河景心里笑开了花,脸上故作镇定,说:“哥你怎么回了一趟家,性格大变。这几天你都没带书包回去,在家做不了题,很着急吧。”
他再怎么故作镇定,眼睛里闪动的狡黠也出卖了他。陈锐抬手撞了一下他肩膀。
真想抱住陈锐,但他现在只能忍着。两人一同回家。这片自建房入住率一直不高,学生放学时才稍微有了一点人气。今夜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主路路灯本就不多,最近响应市政的节能号召,又没有开灯,山路融化在溶溶的寂静的月色里。陈锐终究憋不住话,看见半山腰的凸面镜下有一条长凳,拉着白河景坐在长凳上,迫不及待地抽出速写本,写超大号的纸条。
月光将他的每个字都照得清清楚楚。白河景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
「是你帮我交了卷子钱?」
“嗯。”白河景发出一个单调的喉音。
陈锐翻过一页,写「你怎么知道的?」
白河景顺着他的字,看向他的脸。“哥,你还有事能瞒得过我啊。我还想问你,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好歹也是你弟弟,你晚上要回家,说都不说一声,大周五的,买完东西就上公交车走了。我晚饭都没吃上。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我还能多买两根烤肠垫一垫。”
陈锐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落寞,微一抿嘴,低头写「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谢谢你帮我垫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以后。
看来他到大姑父那,是一分钱都没有要到。白河景无声地‘噢’了一声,说:“以后?倒也不用一杆子撑那么远。你现在就可以还给我。”
陈锐难堪地转开眼睛,在纸上写「我刷饭卡还给你可以吗」
“刷饭卡?”
「优秀学生每个月有500餐补,不是现金,直接打到饭卡里。所以,你在学校超市和食堂有什么想买的,我都可以给你刷卡」
白河景啼笑皆非,挡住陈锐的手,不想看他写下去了。
“哥,学校超市的东西五六块钱一袋,就算我每天都去刷4袋,也要刷个五六十天。至少要刷大半年才能把一千块钱刷回来。你是让我大半年都去你教室门口找你刷饭卡吗。”
陈锐低下头,眼睛里的欣喜一点点消失了。白河景顺势握住他的手,点点自己的嘴唇。“我有个其他的提议,你听听看。你亲我,亲我就不用还钱了。”
陈锐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抽出手,在速写本上草草写着字,转过来。
「别开玩笑」
白河景抬手按下他的本子:“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亲一下就不用还钱,确实不对。你亲我,这个钱以后就不要利息了。行吧?”
陈锐怔怔地看着他。白河景索性双手向后一撑,晃荡着腿:“哥,不要搞得好像掉一块肉。试试看嘛。来,我是睡美人,你是王子。你亲我一下,我才能起来。”
陈锐谨慎地翻过速写本,写了一行字,再翻转过来。三个大字,一个问号,每个都能表示陈锐实在不明白的疑惑心情。「为什么?」
问号被陈锐涂得又黑又大。白河景推开便笺本,说:“真要说?那好,你之前告诉我,你没谈过恋爱,也没和和别人亲过。我想要你的第一次。好吗?”
陈锐看上去十分迷惑。白河景毫不退让地看着他。渐渐的,陈锐眼睛里荡漾起盈盈的笑意,好像给白河景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的答案。他伸手,将白河景本就短短的刘海向后抚了几下,充分暴露出白河景的额头,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啄白河景的额头。
柔软的嘴唇稍纵即逝。陈锐松开他,讨好似的弯起眼睛。
白河景维持着近距离的姿势抬头。
“哥,你哄小孩呢?来,我教你。亲别人要这么亲。”
他抓住陈锐的校服领子,一把勾住陈锐的颈项,准确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陈锐瞪大了眼睛。
白河景和四个前女友都接过吻,在接吻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并不真正喜欢她们。然而,此
刻不一样。一个事实闪电般照亮了他的脑海。他喜欢陈锐,非常非常喜欢。
想了解更多,想要更多。舌尖尝到了柠檬草和蒲公英的气息,男孩子的气息,陈锐的气息。全身热烘烘地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他吮吻着陈锐的嘴唇,陈锐牙关紧锁,僵硬得像商场里摆放的木头模特。白河景捏着他的下巴,诱导他把嘴张开。陈锐乖乖地张开了嘴。白河景舌尖探入陈锐的口腔,无师自通地扫着他的齿列,撩拨着他的舌尖。
舌尖无意中扫过陈锐的上颚,陈锐激灵灵地一抖,从喉咙深处发出“哈啊”一声,整个人向后躲,脖子顶着白河景的手臂,但他不是厌恶地向后躲,而是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感觉。白河景双手扣住他的脸,不许他躲闪,专心地攻击着新发现的敏感点。陈锐向后靠去,后背靠上了凸面镜的灯柱,躲无可躲,抓着白河景的肩膀,被动地迎接着他的翻卷,喉咙里模糊地呻吟。
不知是谁的体温在上升,让他们都燃烧了火。陈锐渐渐软下去,要靠白河景搂着才能坐直。两人的嘴唇短暂分开。陈锐眼睛里满是迷蒙,嘴唇红润,湿湿地闪着水光。他抬手擦了一下嘴,姿态娇艳得让白河景全身发抖。远远不够,这些远远不够。白河景舔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嘴,又痴迷地含上去。在碰到陈锐嘴唇的瞬间,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白河景猝不及防,被陈锐推得坐在地上。他惊愕地抬起头,看见陈锐脸色煞白,注视着他身后。白河景一惊,也跟着转过头。
山路尽头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一眼望去恍惚是陈锐。但陈锐明明坐在凸面镜下的长椅上。白河景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人的身份。是大姑父。和陈锐这么像的中年男人,只能是他。
从他家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半山腰的凸面镜。但他不知道大姑父会来,对自己的后背全无防备。不知道他在哪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白河景爬起身,一声都不敢出,和陈锐一同拘谨地站着。中年男人步下山路,越走越近,朝他们露出亲戚特有的热情笑容。
“你是白河景?啊呀,大侄子!咱们得有多少年没见了?四年?五年?时间也过得太快了,看看现在大侄子出落得真是一表人才啊!”
白河景脑袋嗡嗡的,勉强应对大姑父的寒暄。大姑父和他并肩上了山路,反而把陈锐忘在后面。等到了家门口,白河景的心脏又疯跳起来。门口倚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浓密的长发像一件外套。她上上下下打量白河景,娇笑了一声,朝中年男人撒娇:“老公~还是得你出马,一下子就把两个小家伙领回来啦。”
客厅里忽然间多了两个人,竟然有种满得装不下的感觉。大姑父在长条沙发上坐了,那位三婚妻子贴着他,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陈锐拘谨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和大姑父、大姑父的三婚妻子离了最远的距离。白河景端个茶水的功夫,三个人的落座就这么云谲波诡,他只好在陈锐和大姑父中间的空位坐下,几乎整个人都要拧过来。
陈锐和大姑父真像,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大姑父的面容更加俊美。白河景叫了一声“大姑父”,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姑父的三婚妻子。大姑?不可能。
“小姐姐。”白河景说。
浓妆艳抹的女人笑开了怀,搭在大姑父肩膀上的手富有意味地摩挲着他的肩背,她做了美甲,指甲又长又红,血滴滴的,像刚刚练过九阴白骨爪。白河景说:“我不知道大姑父来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大姑父,你先喝茶。”
大姑父看了一眼茶碗,点点头,说:“茶肯定是挺好喝的,不过这么晚喝了茶,我回家睡不着觉。我来是有别的事儿。大侄子,你和我们家陈锐,处得挺好的?”
白河景瞬间满脸通红,强行克制自己不要转头去看陈锐。大姑父和小姑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四只眼睛像四盏聚光灯,把他照了个通透清楚。白河景硬着头皮,说:“还行吧。我性格好,跟谁都能聊得来。”
大姑父点点头,说:“性格好。那倒是,白家的人都性格好。上周末,小陈锐回来跟我们商量高考志愿的事。大侄子,你知不知道高考志愿?”
高考志愿。白河景只知其名,不知其含义。他笑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大姑父却不放过,抽出一根烟,当着所有人的面点上,朝茶几喷出一阵浓郁刺鼻的烟雾,说:“我们想让陈锐去读师范,免学费。但是陈锐不同意。他觉得自己能考个顶尖名校。怎么着,你家打算给他出学费钱?”
白河景瞠目结舌,问:“……啊?陈锐不能说话,读师范能当老师吗?学费钱?多少钱啊?”
小姑妈朱春月查看着自己的蔻丹,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不得个万八千的啊。还有生活费。你们按照一年十万给陈锐准备吧。”
一年十万。倒也不是出不起。但白河景不知道白先生是否同意。他犹豫着没回答。大姑父从眼皮底下看着他,说:“行啊,大侄子,你也做不了主。你爸明天是不是能过来?”
这也是白河景不知道的新闻。他又笑一笑,大姑父抬起眼皮,说:“大侄子,你总笑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你大姑妈死了,你就和我们
这些穷亲戚没关系了?大人的事你不懂。亲戚关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可能完全断了来往。这几年姑父生意效益不好,你叔你爸都不肯帮衬姑父一把。不帮也就算了,还把陈锐当人质,陈锐在学校住宿好好的,不声不响地,就被拉过来陪读你。你家人呐,唉。你大姑死得早,自从你大姑一死,你家对我是一点恩情都不认了。”
白河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大姑父又说:”河景,陈锐这么好的孩子,陪读你。有点大材小用了吧。你请个一对一的家教,也请不着这么好的吧。不说给点钱意思意思,连正常的亲戚关系都不借。你家人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白河景终究年轻,禁不住激,回答:“大姑父你要借多少钱啊。我有两万多,可以借给你。”
大姑父和朱春月相视嗤笑。大姑父说:“河景,你看看你小姑妈,光是一条宝格丽项链就好几万,你那点钱借过来,还不够你小姑妈买件衣服。你跟你爸说吧,陈锐,我要带走。想让陈锐和你一起,就来找我谈。”
大姑父站起身,预示着谈话的终结。他朝陈锐招手,陈锐犹豫片刻,站起身,竟然完全是宴席将散的样子。白河景急忙站起,下意识地挡在陈锐面前。
“大姑父,你怎么这么快就走啊。我现在给我爸打电话。借钱的事,你们明天再谈。为什么要把陈锐带走啊?先别让我哥回家,我哥还要辅导我作业呢。”
“作业?”
大姑父脸上浮现了促狭的神情:“再辅导作业,就要辅导到你被窝里去了吧?小陈锐,跟我回家。”
白河景目送着他们离开。四碗茶还冒着热气。门咣当一响,白河景急忙给三叔打电话,听见那头喂了一声,他的眼泪意想不到地流了出来。
“陈锐走了……”
电话接通,就听到白河景的嚎啕,吓得白三叔还以为陈锐死了,细问之下,才知道他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姐夫,又过来拿他这个儿子敛财。他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陈锐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爸。陈锐的成绩考个师范完全是耽误孩子。姐夫非要用陈锐的前途做担保,也吓唬不着谁。以陈锐的聪明才智,就算高三一年不上学也不要紧,只要他自己能想得开。
这事儿他做不了主,大姐夫说的不是普通的借钱,是要到公司里当股东。公司举步维艰的时候,他跑得老远,声称给人打工每月能稳定收入个几千块;现在公司发展蒸蒸日上,他来摘桃子,是个人都不会容忍。他唯一的人质是有着大姐血脉的陈锐。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我们和他谈谈。”白三叔安抚地说,“都几点了,你先收拾东西睡觉。听话,明天去上学。”
“明天你能和大姑父谈吗?”白河景追问,“三叔,大姑父是坏人。他说什么你都别信他。”
白三叔暗想,他还不知道这个大姐夫是什么样。用得着白河景在这里判断人品。他又努力安抚白河景的情绪,好容易哄着小祖宗挂了电话,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大姐夫,又要搞得全家不得安宁了。

第十五章 暂时和哥哥分开
他没等到白三叔和白先生,反而等到了陈锐的搬离。刚进家门,白河景还以为家里遭贼了,房间里有种无法一句话概括的空荡。他转了好几圈,才发现到处放着的便笺本不见了。家政阿姨做了证,说,那个非常漂亮的高三学生告诉她了,以后做一个人的饭就可以。他不在这里吃。
白河景冲到四楼,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动了他的衣衫。陈锐的课本全部消失了。他没有拿走床单被罩,也没有拿走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但白河景知道,并不是因为陈锐还想回来,而是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这些东西一定是白三叔为他添置的。属于陈锐的全部,只有那个书包。
他不知道大姑父家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陈锐要坐很远的公交车。对于高三学生来讲,时间就是金钱。陈锐那么认真,却要把大量时间耗费在公交车上。白河景掏出手机。他知道白先生不愿意接他电话。
踌躇再三,白河景按下白先生的号码,他神经质地咬着手指,默念“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漫长的蜂鸣声过后,终于听到电话接通的电流声。
“儿子啊。”白先生叹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河景低下头,此刻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先生警告他:“要是再说转学的事,我就再也不接你的电话了。都已经转过去小半年了,你还不能适应,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衡水去了。你总要考个大学吧?”
白河景咬着嘴唇,说了大姑父突然将陈锐带走的事。至于他和陈锐的亲吻,被他含糊成一场玩闹。白先生不动声色地听着,暗暗盘算。他早听白三叔说过大姐夫的意图了。钱是不能借的。大姐夫不是经营的材料,也不是投资的材料。一旦放开了给钱,十个厂子也不够他挥霍。他总是拿着陈锐当人质,实在烦人。至于白河景的吞吞吐吐,他不是没听出来,但他完全想不到白河景和陈锐的奇妙情愫,只当儿子和陈锐之间有些有小九九,等白河景说完,白先生问:“儿子,陈锐多大?”
白河景一怔:“我不知道,十九了吧。”
白先生只想叹息。“陈锐高三,正常上学,怎么能十九?你去看看陈锐身份证。”
白河景更加迷惑了:“身份证?”
白先生这才想起白河景还没去领身份证,他还有好几个月才到16周岁。他暗暗算着陈锐的生日。大姐的忌日就是陈锐的生日。是每年的三月二十七。等他满十八岁,就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如果有意向,大可以和大姐夫断绝关系;如果他没有意向,白河景就是把长城哭塌了都没用。
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陈锐的意思。白先生淡淡地说:“你别着急了。我跟你三叔商量商量。听说你期中考试了?”
白河景顿时没了眼泪。白先生却不肯放过他。“班级排第几?每科都多少分?”
白河景不情不愿地说了。白先生沉沉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白河景急忙给自己挽尊:“我考不好,是因为我刚来不习惯。陈锐挺好的。我下一次考试肯定会考得比现在高。”
“行。”白先生说,“那咱们就做个约定吧,儿子啊,如果你能在期末考试考到年级前三百。我就帮你把陈锐大哥弄回来。如果你考不到前三百,那你也用不着陈锐大哥这么优秀的人辅导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电话被挂断了。白河景对着手机瞠目结舌。距离期末考试只有1个月了。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爆发到年级前三百呢?
作弊恐怕不行,苍北高中按学习成绩排考场。他周围的同学要是能考进年级前三百,也不会坐在他周围了。白河景抓耳挠腮,索性倒在陈锐床上。床上有一股海边特有的潮湿。陈锐已经三天没睡过这张床。这栋房子里,连他的气息都消失了。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堂课下课,白河景弓着腰,瞄着班级后门,只待放学铃第一个音符响起,从爆发力十足地窜出后门,转眼间消失在楼梯间,像带球过人一样潇洒地越过两个老师。他祈祷老师别看到他,然而全校老师都认识他,一句厉喝,白河景只好乖乖停下,被老师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番。
开始有高三生出现在楼梯上。白河景心急如焚,不断地恭顺点头,暗中撅个大嘴,恨不得伸出一双手去,掐着老师的脖子用力摇晃他。
他心里着急,自然体现在肢体语言上,身子前仆后晃,像团被风卷动的稻草。老师看他这个惫懒样儿,懒得和他多说,挥手让他滚蛋。白河景如逢大赦,一鞠躬,说声“老师再见”,化身风一样的男子,逆流而上,穿过层层人潮,来到位于四楼的高三四班。
他真怕陈锐去吃饭,或者回家。然而在陈锐班级后门玻璃上一搭眼,陈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白河景用力一拽后门,没打开,只弄出一声巨响,全班同学都向后门看过来。
白河景不顾班级里其他人的眼光,冲进高三四班,双手拍在陈锐的桌上。陈锐肩膀一抖,抬起头。夕阳照在陈锐脸上,白河景原本一肚子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只是几天时间,陈锐就变了个人,曾
经笼罩着他的光焰熄灭了。白河景半张着嘴,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着,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没去吃饭?”
高三生比他们要早吃半个小时。而陈锐没有任何刚吃过饭的迹象,垃圾袋里塞着好几个空面包袋,苍白的嘴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死皮,他好像都没怎么喝水。白河景顺势在他前面坐下,扫了一眼陈锐在看的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又问:“你不吃饭,不饿吗?”
陈锐摇头,垂下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白河景想起了大姑父走之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担忧地压低了声音。
“大姑父是说你了吗?那次是开玩笑啊,开玩笑。你没告诉他吗?我就不明白了,你都高三了,他有什么资格把你带走啊?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陈锐始终不出声,也不抬手去摸纸笔。白河景直直伸出手,放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拦住陈锐的目光。“写我手上。哥。”
最后一声“哥”起了效果,陈锐终于伸出手指,在白河景的掌心写:“我和爸爸住在一起。”
指尖划过白河景的掌心,带来一阵酥麻的悸动。陈锐修长白皙的手指也粗糙了,指甲边缘起了几根倒刺。白河景全心全意地体会陈锐的手指,完全没认出他写的前几个字,等他回过神来,震惊了。
“109公交车?”白河景难以置信地问,“每天回家都要坐1个小时的公交车?”
陈锐收回手指,虚虚地握着拳。白河景一把捞住他的手,摇晃着:“哥,你不要担心,我跟爸爸说了,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只要你还想回来和我一起住,他就会想办法,只要你想。你想不想啊?”
陈锐眼睛渐渐亮起来,看到希望又不太敢抱希望的样子。白河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我爸说了,我考到年级前三百,他就想办法让你回来。你看我能吗?”
刚刚燃起的光芒消逝了。陈锐客气地垂下眼睛,让白河景考到年级前三百,约等于宣布这个计划的终结。白河景对陈锐的失望很不满意,正要说话,眼角看到一个女生迟疑地站在过道。白河景松开陈锐的手,转头:“怎么了?”
女生一指白河景坐着的椅子,小声说:“这是我的座位。”
她刚刚吃完饭回来,人还没靠近,先飘过来一股食堂特有的猪食味。白河景不情愿地站起,又朝陈锐握拳,做一个奋斗的手势,刚要离开高三四班,忽然想起,问:“你不吃饭,不饿啊?你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我们去外面吃。”
陈锐朝白河景无奈地一笑,摇摇头。白河景不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他父亲和朱春月组成了新的家庭,新家没有给他预留房间。现在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以前一样在餐厅学习。
父亲从不做家务,朱春月要照顾孩子,也不怎么做家务,餐桌上总是堆满了脏盘子脏碗,陈锐不在家里吃饭,却要把餐桌和厨房都打扫干净才能学习;客厅和餐厅是一体的,家里从不关门,让每个房间的噪音都自由地回响。朱春月的孩子刚刚3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朱春月抱着他在客厅玩耍,旁若无人地教孩子说话;动不动地,父亲和朱春月又会因为钱的事爆发激烈争吵。父亲把朱春月按在床上打,朱春月嚎得嗓子都哑了,孩子在客厅哭得声震云霄;陈锐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终于选择冲上去把父亲拉开,
朱春月坐起来,抽着鼻子,满脸泪痕,向后捋着凌乱的头发,一只脚在地上踩来踩去地寻找拖鞋。陈锐蹲下,将粉紫流苏拖鞋整齐地放好,没想到下一秒眼前一黑,朱春月一脚揣在他脸上,差点让他从哑巴变成瞎子,耳边响起朱春月沙哑的怒斥:“你为什么不管你弟?你是死人吗?”
陈锐不知道白河景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异禀的聪明学生,这么多年,他的好成绩全都来自刷题。而父亲的家完全不能给他提供刷题的条件。这没关系,他已经习惯艰苦的日子。放弃食堂的晚饭,就能在教室多坐一会儿。每个月有学校的300块餐补,他可以在超市刷很多面包。
教室里的人多起来。白河景不方便在别人的班级久坐,他离开高三四班,躲进男厕所,又给白先生打了电话,他没接。他又找白三叔,刚刚拨通,就被挂断。白河景望着电话界面,他不知道白三叔和白先生在开会,家族小公司内部激烈讨论,如何应对大姑父的挟持。
白家人看不惯大姐夫的嚣张做派,决定杀一杀他的戾气。钱不给他,当然孩子也不要。反正明年三月陈锐就满18岁了,只要他愿意,大可断绝父子关系;至于陈锐落下的学业,那就看他自求多福;实在不行,白家愿意花钱,送他去随便哪个高中复读。
成年人之间的事,白三叔不会告诉十五岁的白河景,白河景也猜不到这么多,他只知道家里的长辈又放置他了。他放弃继续呼叫白三叔,离开男厕所,站在走廊里,眺望着夕阳下的群山。环绕苍北的山脉形成一条漫长优雅的金色曲线,像蛟龙的脊背,而白河景心里清楚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穷山恶水,因为夕阳,短暂地有了不属于它的好看,等夕阳退去,这里仍然是一片荒芜的山。
高三比高一高二多一节晚自习。白河景当晚就出现在高三年组的楼梯口,借着走廊的灯光,手捧一本英语单词。他的站位是高三四班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站位。他们认识他,知道他是陈锐的弟弟。没办法,他担心陈锐不相信他会好好学习。
在走廊里巡查秩序的教导主任很快抓住了白河景,觉得十分诡异。白河景并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楼梯口也不是上自习的地方。再说,白河景在银沙区的四层别墅里独居,一大栋房子不肯恩缺一个看书的桌子。种种迹象表明,白河景在和一个高三的学姐早恋。他想敲打白河景,然而白河景连眼神都不变,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和高三的学姐谈恋爱。
教导主任并不相信,命令他赶快说实话,否则就请他家长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早恋这事,向来是女生受影响大。白河景本就学习不好,又是十五岁,以后的变化谁都说不好,要是一个大好的女生因为他高考失利,那他这个教导主任也太渎职。
白河景终于说,他要好好学习,要在期末考试考到年级前三百名,这是他和陈锐之间打的一个赌。他要陈锐看着他履行赌约。
教导主任暂且放走了白河景,打了几个电话,就全明白了。
没想到榜样的力量还真是有用,或者说,陈锐真行,竟然能连白河景的学习动机都能激发。白河景是个关系户,不好用高一年级的标准狠勒,只要他别在走廊里大吵大闹地读英语,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距离期末考试只有几个星期了,别说白河景根本坚持不下去,就算坚持下去,也不可能从年级五六百名飞跃到年级前三百名。
期末考试和冬天的第一场雪一同降临了。教导主任的猜测对了一半。白河景确实没能冲进年级前三百;而他错的一半是,一直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白河景仍然坐在高三的走廊里上晚自习。
对于高三年级,这不仅是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也是全省第一次联考,高三年级的成绩是最后出的。确实没有哪个小姑娘成绩下滑,只有陈锐的成绩爆了个冷门。他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可以说是超级滑铁卢。
这可是冲击清北的好苗子,千万别是因为和白河景打赌,把自己搭进去了。教导主任特地找陈锐谈话,跟他痛陈利弊。陈锐坐在他对面,静静听着,不出声,头深深埋着。教导主任说到最后,也只能总结:“高考是最重要的,你可千万别放松。寒假快到了,回去好好学习,明白吗?”
陈锐点头。
白河景上周就放寒假了。飘满鹅毛大雪的校园里,他几乎是最后走的。雪下得突然,他来不及找棉鞋,还穿着深秋的单鞋,踩在雪地上,留下格外清晰的脚印。陈锐慢吞吞地下山,走向109路公交车站。
一个月来,白河景都陪着他上晚自习,陪他放学,把他送到公交车站。现在只剩下他自己,孤单得有一点不习惯。曾经住过的四层别墅隐藏在身后漫天的大雪里。白河景临放假之前,特地嘱咐他,过年一定要过来吃饭,否则他就要在大年三十骑摩托车去大姑父家。说完那些蠢话,白河景忽然抱上来,突然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一眨眼睛的功夫,这个吻就结束了。陈锐还来不及反应,白河景已经松开手,得意又害羞地跑掉了。
他的性格和刚来的时候区别真大。明明是高冷的性格,突然间变成一只小狗。他鼻子灵,这点也像小狗。和父亲、朱春月住在一起,陈锐已经不能做到每天换衣服洗澡,白河景一环住他的腰,就本能地嗅了两下。那两声呼吸还喷在陈锐的耳边,让他在鹅毛大雪里羞愤地燥热起来。

第十六章 烟花下的吻
这个冬天过年非常早,一月底就有了浓浓的年味。二月初鞭炮声铺天盖地,在雪地上留下东一块西一块的殷红。在白河景看来,期末考试和年关无缝衔接。大年三十的下午一点,客厅里已经乱哄哄地坐满了人。公司生意好,亲戚也来得格外多。反而是白老太太在海南,不能回来过年。
香烟的烟雾升腾而起,笼罩了亲戚,让他们的眉眼和谈话内容都变得模糊。白河景混杂在烟雾里,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时不时朝门口瞟去一眼。临走前他明明嘱咐过陈锐,务必到他家过年,已经一点了,为什么陈锐还没有来?
天一点点黑下去。白河景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或许陈锐是不会来了。过年是要守岁的,这么枯坐下去,他一会儿就得睡着。白河景索性和大家问候一声,独自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玩ps3。
难得没人干涉他打游戏,鞭炮爆竹声和游戏里的音效混在一起,白河景玩得浑然忘我,但他还是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他对这个声音最敏感,白夫人总是装模作样,轻轻在门上敲两下,不等他回应,立刻推门进来,接着就天马行空地指责他一番。
白河景急忙放下手柄,看向门口。门却没被立刻推开,持续传来谨慎的剥啄。白河景大声说:“门没锁。”
那人推开了门,一瞬间,楼下的吵闹声灌进房间,裹着孩子尖声的哭叫。陈锐站在门口,局促地微笑,大过年的,他竟然还穿着校服,校服里翻出毛衣的领子。白河景扔掉手柄,两步跨到门口,抱住了陈锐。陈锐立刻推开了他。只是一瞬间,白河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他拉着陈锐进来,将嘈杂声和香烟味一同关在门外,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陈锐环顾房间,寻找纸笔。白河景也跟着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尴尬地嘿嘿一笑,打开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书包,翻出语文练习卷子给他。
陈锐大皱眉,坐在白河景书桌前的椅子上,打开最后一张的作文纸,写到:“我刚到。二舅让我上来找你玩。”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大概是八点多,白河景屏住呼吸,带着一点点期冀,问:“那你今晚会住在这里吗?”
陈锐的笔尖停了,片刻后,他轻微地点了点头。白河景嘿嘿一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你的行李都在楼下?”
陈锐微带尴尬地垂下眼睛。他比几天前更憔悴了,眼睛下出现了青色的阴影,头发也油腻成细细的一条一条。白河景从他手中拿开语文卷子,说:“这样吧,哥,你先去洗个澡,洗完澡睡一觉。我房间里就有浴室,你用我的。”
陈锐不动。几天没见,他就变得很生分。白河景硬是将他拉进浴室,说:“哥,你和我就不用客气了吧。不洗澡怎么睡觉啊。来,这些东西都怎么用,我教你。”
他向陈锐指点每一样东西。陈锐很不自在地站在一边,像在看又不像在看。白河景索性连浴室门一起关上,彻底隔绝外面的声音,说:“哥,你怎么了。是因为我没考进年级前三百吗?”
狭小的房间笼住了声音和秘密。陈锐朝他很勉强地一笑。目光扫过白河景的洗漱用品。弟弟的东西真多。有三分之一的朱春月洗漱用品那么多。马上要过年了,父亲和朱春月忙于应付亲戚和债主,根本顾不上他。就连3岁的弟弟都扔给他照顾。陈锐好不容易跟父亲说了白河景的邀请,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本来他就要去拜访白家,现在借口更是充分。然而他们的高兴不能感染陈锐。他清楚父亲只对白家的钱有认同感,也清楚自己的尴尬处境。每次白家对他态度温和,他都想哭。
“哥,确实是我错了。不应该答应我爸这么夸张的事,但我真的学了,不信你看我成绩单。全年级479。我上次考全年级688呢。一次性进步200多名,还不行吗?没准我下次就进前300了呢。现在大姑父也来了,我爸肯定想办法,你别失望,好吗?”
陈锐敷衍地笑一笑,向后贴在浴室墙上。白河景伸手去拉他的校服拉链。陈锐急忙抓住他的手,慌张地将拉链重新拉上去。白河景眼尖,已经看到校服里面是不合时宜的毛衣外套,毛衣外套的领口处露出破损有污渍的暗红色秋衣。
这就是表哥过年的装扮。大姑父确实对陈锐不好。白河景以前不太相信大姑父会虐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此刻相信了十足十。他不想让陈锐难看,随意地耸耸肩,说:“哥,你先洗澡吧。不洗澡你也没法睡觉吧。不能睡觉你也没法守夜吧。我去给你找睡衣。”
陈锐始终僵立不动,他不会当着白河景的面脱衣服。于是白河景先离开浴室,等了一个世纪,浴室里终于响起姗姗的水声。白河景打开衣柜,找出完全没穿过的拉尔夫劳伦毛衣、牛仔裤、开司米长大衣,一层又一层地堆在床上。陈锐洗了很久,等他红扑扑水灵灵地出来,白河景招呼他试衣服。换上一身新衣服的陈锐像小王子一样动人,局促不安的神态更增添了他的忧郁。他看着手腕处的精细收口,捻一捻肩膀和袖子,在作文纸上写:“咱们身材不一样,但我穿着正好,这是买大了吗?”
被他一说,白河景也
高兴起来。这些衣服都是他过年刚买的,竟然符合陈锐的身材,看来他运动有成效,从矮于陈锐的身高,到了等于陈锐的身高。他向陈锐展示肱二头肌,又拉着陈锐的手腕比较。果然是白河景的手臂更紧实一些。
陈锐不想睡觉。于是白河景提议他们去后院放烟花。本想就这么出去,白河景注意到陈锐头发还湿漉漉的,又把他拉回浴室,让他坐在马桶上,帮他把头发吹干。吹着吹着发现陈锐皮肤干燥,又在掌心涂匀一层护肤霜,均匀地压在陈锐脸上。
陈锐仰起脸,像个小孩似的任他摆弄。白河景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他要亲自动手给陈锐吹头发?陈锐只是哑巴,并不是没有手。但他控制不住自己,陈锐头发的湿润触感还留在他手指上。像他自己头发上的水。
两人在绿化带里寻找能放烟花的位置。时不时有巨大的炮声震动整个小区。陈锐找到了一处好地方,小心地半蹲下来。摆弄烟花的手指冻得通红。耳朵也冻得红通通的。
白河景出声叫他等一下,又跑回屋里。等他回来,陈锐果然还蹲在原地。他让陈锐戴上手套,又给陈锐戴上帽子,再一圈一圈地缠上围巾。帽子周围有一圈厚厚的白色獭兔毛。陈锐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在他头顶上,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将金色的花瓣四散在黑色的夜空里。他们同时抬头。白河景只看了一眼烟花,就转头去看陈锐。陈锐的眼睛亮晶晶的,荡漾着烟花的光彩。白河景没有收回手,搭着陈锐的肩膀,低头吻了他。
这次无论如何不是开玩笑了。凉凉的獭兔毛蹭在白河景脸上,将他的吻裹在帽子里。陈锐的鼻尖是冰冷的,嘴唇是冰冷的,冰冷的嘴唇中藏着炽热的舌尖。舌尖只是一闪,深深地躲回去,陈锐推开他,朝他们身后扫了一眼。白河景也回头看去,他们身后根本没有人。
白河景也蹲下,假装挖坑。陈锐在他身边不安地换着姿势。白河景闷声说:“对不起。”
陈锐窸窸窣窣地摇头。
白河景烦躁地叹了口气,说:“不愿意就直说。我也知道你不能愿意。”
陈锐又摇头。他埋好了烟花,伸手管白河景要打火机。白河景抽出打火机拍在陈锐手里。陈锐擦亮打火机,笑容像突然跳动的火,眼睛满是柔和,丝毫没有尴尬和勉强。小王子一样的陈锐朝失神的白河景微微一笑,转过头,伸长手,点燃烟花。两人同时起身,跑得远远的。烟花冲天而起,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白河景在烟花声中说:“哥,你和我在一起吧。”
他以为陈锐没有听见,然而陈锐诧异地望着他,甚至不打算装作没有听到。白河景在数九寒天闹了个大红脸,嘿嘿一笑,刚想打马虎眼,陈锐东张西望,想在地上划土写字,一伸手又看到新手套。他去脱手套,白河景赶快伸手,说:“写我手上吧。”
陈锐伸出手指,在他手上一字一顿地写:“什么叫,和你在一起?”
白河景终于迟钝地想起,他们是兄弟,又是同性。不管从哪个方向都不能当情侣。然而陈锐站在他面前,什么伦理关系都比不过陈锐的笑脸;再说,陈锐从来没和他来往过,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忽然间让他以兄弟之情保持距离,也确实难为了他。
“就是和我在一起。”白河景胡搅蛮缠地说,“你不许和张晓萌谈恋爱,也不能和别人谈恋爱。你就和我,和我谈。”
陈锐无奈地笑了笑,写:“什么在一起,你就是不喜欢张晓萌吧。”
同性恋的核心前提是对同性产生性欲。在百度上看到的同性恋定义浮现在白河景脑中。他想告诉陈锐,他是认真的,不是讨厌张晓萌,而是想睡陈锐。但他担心陈锐害怕。陈锐怎么看他?是一个陌生的兄弟,还是一个亲切的表家弟弟?认识了几个月的男生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邪恶念头。他还会回苍北去住吗?
“小白!陈锐!”
远远的有人叫他们,好像是三婶。白河景深吸一口气,先确定他和陈锐的位置不会被家里人倚窗抽烟时看到。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在路灯下明目张胆地接吻,而是一开始就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偷窥的位置,楼和楼之间种满了树,树间又挂了很多喜庆装饰,陈锐戴着大帽子,就算别人看到他们接吻,有獭兔毛的掩饰,也看不到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迎着声音的来源过去,三婶果然一无所知。她刚下楼,围着一条巴宝莉羊绒围巾,冻得直呵手,看到他们,立刻叫他们回去。年夜饭和春晚都要开始了。
有不少人在吃饭之前已经回去了。饶是如此。大长餐桌也挤满了人。白家女眷在场,这些人都没有抽烟。透过重新变得清朗的空气,白河景直视着斜对面的大姑父。陈锐坐在他身边,两相对照,陈锐确实长得像大姑父,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完美规避了大姑父长相上的所有缺憾。而大姑父的俊美已经被酒色和时间消蚀了,只能从眉眼看到一些尚未被磨损的英俊。他注意到白河景的注视,微微一笑,眼角的纹路四通八达,平添了一些深情。在陈氏父子的容貌映衬下,朱春月只剩下年轻。她嚼着一边嘴唇,不耐烦地哄着孩子。这群人里,就数大姑
父和朱春月不像是白家的亲戚,并不是他们穿得不好,而是他们身上有一股局促而穷酸的气息。
在春晚的歌舞声中,家宴开始了。大概是下午已经聊够了公司发展,现在他们聊的都是认识人的生活八卦。白河景也被捎带着cue了几句,但他们说陈锐比较多,准高三生,自然人人关心。酒过三巡,大姑父已经现出一些醉意,他耷拉着头,脖子形成一个折断般的直角。陈锐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尖着手推了他一下。大姑父抬起头,看着汤,又看着陈锐,恍然大悟地点头,一个熊抱,将陈锐夹到他手臂下摇了摇。
“我儿子真好!”大姑父像是在自言自语,“有这么个儿子,我这辈子也知足了。再什么,我都可以不要……”
他似乎没注意到陈锐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但白家其他人注意到了。他们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目光。白先生冷冷一笑,说:“可别这么说。春月还有小弹珠呢,小弹珠也是你孩子。”
“小弹珠?”大姑父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隔着朱春月的衣服捏了一把,“小弹珠,小弹珠,你也是好孩子。我真是太有福气了,居然能有两个这么好的孩子。小白,你让陈锐天天陪着河景,我都要管你收钱了。”
白先生瞧了一眼白河景,说:“姐夫。你要说这个,我还得和你说呢。陈锐陪河景一两个月,河景的成绩始终平平。但陈锐一搬出去,河景立刻从六百多名、快七百名,飞升到了四百多名。看来陈锐好是好,就是起效太慢,有没有效果也说不清。”
白河景变了脸色,刚要开口,白三叔用胳膊肘轻轻一推他。大姑父醉眼朦胧没有看清,这一幕却落在朱春月眼里。
大姑父显然没想到白先生会这么说,张口结舌,说:“哎呀,小白,没有陈锐教河景,他的成绩也上不来吧。”
白先生微微一笑,说:“河景。陈锐教过你什么吗?”
白河景不知道说什么好,白三叔的意思似乎是陈锐没教过他。但他这么说,就显得陈锐没有本事。白河景暧昧地笑了,说:“肯定不能说什么都没教过吧……但我们年级也不一样啊……”
白先生嘉许地点头,转向大姑父:“姐夫,河景也说了。年级不一样。陈锐自己成绩都下滑,再教河景,恐怕是有难度吧。喝酒,别说孩子学习这种话题。”
白夫人问:“陈锐,以后准备考哪个大学?”
陈锐说不出话。大姑父替他回答:“还能上哪个大学。我家供不起这么出息的大学生,让他上个师范吧。不用交学费,出来还能当老师。连就业都不用我们担心。”
白夫人诧异地扬起眉毛:“陈锐当老师?不能说话怎么当老师?”
“不是有那种聋哑学校吗?”大姑父含糊地说,“教聋哑人呗。没准聋哑人里还能有他对象呢。一个聋,一个哑,互相帮衬着呗。”
白家涵养再好,此刻也变脸了。让陈锐变成哑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现在竟然还给陈锐安排了一个聋哑学校的未来。这样一搞,陈锐就永远被划入残疾人的圈子。白河景迫不及待地问:“真的?陈锐以后要去当聋哑学校的老师?”
大姑父乜斜着眼,一看是他,笑了。
“河景,舍不得啊?诶,既然你问了,我还想问问你。你和陈锐是怎么回事。你俩是什么关系?”
换别人问,白河景还有些担忧,大姑父问,正中下怀。关于大姑父的问题,白河景早在心里想了十七八遍。此刻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们?老男同了。这我对象,不信你问他。”

第十七章 和哥哥手淫
陈锐呆呆地迎着全桌人的目光。呆傻的样子让白河景拍腿大笑。陈锐也跟着迟疑地微笑,但他仍然没搞清楚白河景为什么会公然出柜。他的困惑证实了白河景的猜测。陈锐越是表现得懵懂,亲戚越不会怀疑他们的关系。果然,三嫂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说:“行啊,你俩内部解决了。挺好。白河景,连对象的新衣服都准备好了?”
陈锐低头看着拉尔夫劳伦毛衣,更茫然了。白先生也跟着笑了,说:“行,河景干得不错。以后陈锐是我们家人,别的不说,衣服肯定管够。小陈锐,要是不喜欢这身衣服,我再带你买去。”
大姑父晕头转向,没想到白家这么支持白河景的出柜行为。他还要说话,朱春月扯了他一下,生硬地说:“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了,我们都不知道。白河景,你不给陈锐点彩礼?”
白河景嘿嘿一笑,说:“彩礼?什么彩礼?谁给谁彩礼还不一定呢。再说,彩礼不是和嫁妆配套的?春月姐准备给我点啥?”
朱春月黑着脸不说话。陈锐难以下咽地放下筷子,朝楼上看了看。白河景会意,也放下筷子,说:“彩礼嫁妆的事,你们就慢慢讨论吧。我跟我哥先上去了。等守岁再叫我们。”
亲戚招呼他们再吃几个饺子,至少把饺子里包的硬币吃出来。白河景笑着摇手,和陈锐一同退了席。两人进了白河景的房间,陈锐迫不及待地拿过作文纸,写:“什么意思?”
白河景朝他一伸舌头,一枚硬币在他舌尖上闪闪发亮。他将硬币放在陈锐手背上,说:”早就吃到了。我没说。哥,这个硬币算你吃到的。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去聋哑学校。听见没?”
陈锐执拗地敲了敲作文纸。白河景看过去,不以为意地说:“开玩笑呗。越是吓唬他们,他们越不会相信。你不想告诉他们?”
陈锐垂下头。换做其他人,白河景肯定觉得这种做法不够大方,恋爱何必躲躲藏藏?但陈锐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始终是同性兄弟。就算他们在一起,也不能声张。但是陈锐的担忧让他也开始不愉快了。白河景朝电脑扫了一眼,问:“哥,你看过片吗?”
陈锐在纸上画了一个问号。白河景解释:“那种片。”
看陈锐的反应,他还是不知道“那种片”是哪种片。白河景笑了笑,说:“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先看看。不行,就说不行。”
他拉上窗帘,将射灯关掉。只剩下一盏落地台灯,将电脑和电源线一起搬到床上。陈锐好奇地看着他忙乎。白河景准备妥当后,招手叫他。
陈锐好奇地坐在床上,等白河景将“那种片”找出来。考虑到陈锐的承受能力,白河景没让他看自己的启蒙之作,特地选了一部亚裔男优的片。一人一个耳机戴好。白河景双击视频图标。
剧情设置在办公室,用玻璃茶几办公的老板朝着属下大发雷霆。拙劣的片头过后,高壮的下属将瘦弱的老板压在沙发上,开始解他的衣服。陈锐完全呆住了,见了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高壮下属色情地啮咬着瘦弱老板的肩膀,一路向下,吸吮瘦弱老板的阴茎。刚才大声嚣叫的老板此刻一副无力反抗的样子,软软地倒在沙发上,抓住下属的头发,仰起脸,呻吟着呼唤他的名字,而后,下属握着老板的腰,向两侧尽可能地分开他的腿尽,舔吻着他的穴口。镜头对准男人舌尖转动的部位,瘦弱的老板发出一阵新的难耐呻吟。
陈锐捂住嘴,表情介于恶心、好奇和本能之间。白河景探手过去敲了一下空格键,停下画面,说:“这就是‘那种片’。你觉得好看吗?”
陈锐看他的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白河景朝他笑了笑,问:“恶心?还是有感觉?你要是连看片都接受不了,就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陈锐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瞥到显示器上的两个人,脸颊慢慢红了。白河景隐约觉得有戏,按了一下空格键,让gv继续播放。下属舔了一会儿老板的穴口,伸进两根手指,为他扩张,片刻后伸进三根手指,流畅地抽插着,脱掉裤子,将自己的阴茎顶在瘦弱老板的穴口上,黑紫色的龟头缓缓推进。陈锐看得一脸惊恐,白河景不得不解释:“哥,这个润滑是很敷衍的,真正润滑都要好好润滑个四五分钟。”
陈锐的眼神更惊恐了。白河景发现这句话隐含的情景不太对,赶快补充:“我没试过,百度说的。”
高壮下属有节奏地抽插,老板在他身下哀叫不停。不得不说,能拍gv的就是不一样,这男优叫得骚媚入骨,让白河景心里也痒痒的。他斜眼看着陈锐,小表哥的脸红得几乎可以煎鸡蛋,移不开眼似的盯着屏幕,毛衣也裹不住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白河景慢慢凑过去,搂住陈锐的肩膀。男孩子的肩膀很宽阔,筋骨也坚硬,陈锐激烈地颤抖一下,睫毛不断扑闪,不太敢抬头看他。
男优的呻吟声在两人的耳机里回响着。陈锐躲了一次,两次,第三次没有躲开。白河景含住他的嘴唇。陈锐没有抵抗地张开了嘴。白河景的舌尖长驱直入,寻找着刚才没能捕捉到的舌尖。深吻渐渐失控,白河景扯掉耳机,反手关掉电
脑,把陈锐压在他的床头上。从毛衣深处散发出诱人的热意。白河景沿着他的毛衣下摆摸进去。陈锐的胸膛和他自己一样平坦,小腹上有坚实的腹肌。虽然没有白河景这么热爱运动,陈锐每天得跑个几千米。老师说了,高三学到最后就是拼体力。谁的体力好,谁就能坚持下来。
他的皮肤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白河景埋头咬着陈锐的脖颈,总算他有恋爱经验,知道av里的动作不等同于真正的性爱,没有猴急地乱咬陈锐的脖子。陈锐的身体始终紧绷。白河景抽空看着陈锐的脸。表哥的眼睛深黑不见底,又是恐惧,又是期待。
“讨厌吗?”
陈锐咬着嘴唇,让本就泛着水光的嘴唇更红了。实在看不出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但他腿间明显地撑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白河景向下摸去,指尖碰到微湿的布料和布料下方滚热的肉体。陈锐向后一躲,尖锐地倒吸一口冷气。白河景短暂清醒了,脑子里短暂地天人交战。这是他的哥哥,是个男的。现在还能解释成看gv看得好奇,互相胡闹,但他一旦向陈锐的内裤里伸手,他们的关系就永远回不到从前。
“哥,你自己做过吗?”
陈锐难堪地垂下眼睛。再怎么没见识,他也十七八岁了,没有打过手枪,显然不可能。白河景追问:“你自己做的时候,想的是谁?”
陈锐摇头,被逼到墙角的害羞表情让白河景瞬间下定决心。既然陈锐没有推开他,没有扇他,也没有咬他,他们的关系或许早已变质。白河景弯起眼睛,在陈锐的鼻尖上轻啄一下。“你以后想我,可以吗?”
皮带被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伸进去,赤裸裸地握住陈锐的性器。陈锐全身大震,几乎从床上弹跳而起。再想脱掉陈锐的衣服,他就怎么都不同意,弓起腰,像犰狳一样团成一个球。白河景从身后抱着他,不让他躲开,回忆着自己打飞机的手法,在狭小的空间里撸动陈锐的性器,摩擦着铃口,揉搓着性器下方饱满的小球。陈锐双手捂着嘴,极力遏制自己叫出声。性器在白河景手里忠实地散发着热量。而白河景脑子里塞满了同等的快感和震惊。他给别人手淫,竟然能感到快乐,甚至想做更多更过分的事。但陈锐弓得太僵硬,向后会拱到白河景怀里,向前则迎上他的手掌。白河景沿着陈锐通红的耳朵轻舔慢咬,和他想象中的安静亲吻不同,每一个吻都啧啧有声。
“我们试试吧。”白河景劝哄他,“不会疼的,你要是说疼,我马上就停。”
再抗拒已经没有意义了。白河景慢慢褪下陈锐的毛衣,褪下他的裤子,这样一来,陈锐就全裸了。白河景还穿着衣服,这感觉分外古怪。陈锐半勃起的性器躺在湿润的阴毛间,在白河景目不转睛的凝视下,性器越来越高。光是看着,他就有感觉了。白河景扶着陈锐的大腿,只是一个触碰,陈锐就尖锐地倒吸一口冷气,白河景向两侧试探性地用力,让他张开腿。陈锐的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双膝紧紧并拢,拼命摇头。白河景安抚地摸着他的腿,哄他,陈锐终于勉强打开腿。白河景看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穴口,那么小,那么羞涩。他试探地摸了一下陈锐的穴口。陈锐迅速并拢腿,背过身去,不管白河景怎么努力,都不再转过来。
白河景顺着他的脊背摸下去,陈锐惊跳起来,但他被按住后背,只能以后门大开的姿势被安抚。白河景也怕他受惊,从后面揉着他的囊袋,满手都是陈锐性器吐出的蜜汁。他的大拇指按在穴口上,轻轻转动。穴口实在太紧。他忽然好奇,gv中舔穴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白河景低下头,陈锐的穴口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生出毛发。他凑过脸,轻轻舔了一下。陈锐像是过电一样挣扎。知道他舒服就好办了。白河景握着他的腰,舌尖沿着他的穴口打转。陈锐全身发抖,发出溺水般的声音,他射了,精液散落在床单上,他像是被抽走了精气一样瘫倒,穴口轻微地张翕着。
原来被舔是这么爽的事。能把陈锐舔到射,就连白河景都被自己的口活吓了一跳。他想进去。但他没有润滑液,白河景抱住陈锐,耍赖一样在他后背蹭来蹭去。“小锐,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嘛。”
虽说av的知识都是假的,但他万一能进去呢?这些天他已经学了很多知识,做了润滑,能伸进三根手指,就可以进去了。但是他看的那些东西上都没写,如果对方连一根手指都不让他伸进去,他该怎么办。陈锐被他厮磨得没办法,反手抓着他手腕,白河景乖乖地停下,陈锐转过来,和他面对面躺着。白河景灵光一闪,搂住陈锐,问:“能给我摸出来吗?”
陈锐受惊地瞪大了眼睛,一缩手,白河景急忙伸手到被子里握住陈锐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腿间。陈锐手指触碰到他的性器,两人同时一抖。白河景咬牙:“老夫老妻了,害羞什么。你都摸我这里了,还不给我当媳妇吗?”
陈锐生气地皱起眉,继续缩手。白河景赶快整个人贴上去,摩擦着陈锐,说:“试试嘛,哥,你讨厌我吗?”
陈锐硬是抽回手,差点把被子打到地上。白河景及时拉住被子,重新裹回身上,将他和陈锐裹在一起,仰脸躺着,张开双腿
,一手搂过陈锐,让陈锐枕在他手臂上,另一手捞过陈锐的手,按在自己腿间。光是手指握住他的性器,就让他囊袋深处产生沉重的射精意图。白河景咬着牙,微微闭上眼睛,他好怕陈锐拒绝。然而陈锐认命地叹了口气,慢慢动作。白河景焦躁起来,张开手指,从陈锐的手指缝中穿过,和他一同套弄自己。又能自主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陈锐的呼吸也渐渐粗重了。白河景闷哼出声,引导陈锐的手指蹭着他敏感的部位。
终于射了。白河景抽出手,用湿巾擦干净手。陈锐突然抱住了他。
“怎么了?”
陈锐抵着他的后背,摇摇头。从他环抱白河景腰部的力量来看,他也不希望白河景回头。
跨年的爆竹声铺天盖地,掩盖了一切不响亮的声音。白河景擦拭满是精液的手指,又找出新内衣,让陈锐去洗澡。他暗自庆幸没人叫他们下去守岁,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门外,来叫他们下楼跨年的朱春月屏息站在那里,耳朵紧贴着房门,不放过任何一丝声音。

第十八章 黏性别离
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又和白河景做了,陈锐沉沉地睡到大年初一的中午十二点,他慵懒地睁开眼睛,房间昏暗,明亮的阳光在窗帘上方形成一个发光的三角形,床铺暖而软。陈锐伸了个懒腰,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床脚有啪啪啪啪按手柄的声音。陈锐撑起上身看了一眼,白河景坐在地上,对面的显示屏是第一视角,一双手握着枪,在破旧的房间里寻找可以射击的目标。
昨晚发生的事慢慢回到他脑海里,陈锐倒回床上,不自觉地咬着手指,被褥的味道像残留的拥抱。然而床铺的吱格声惊动了白河景,他回头一看,摘下耳机。
“你醒了。”他招呼。
陈锐没法再装睡觉,再次坐起,不知所措地垂下头。白河景暂停游戏,放下手柄,起身给陈锐找衣服,看陈锐迷迷糊糊找不到袖子,又帮他拎着衣袖,狗腿地说:“之前三婶来叫我一次,吃早饭,我没去。想等你一起去。”
他殷勤得让陈锐忍不住笑了。笑容娇憨得让白河景情不自禁地吻了陈锐的额头。陈锐脸红扑扑的。白河景弹一弹陈锐头顶翘起的头发,说:“哥,你有一个呆毛。”
发生过关系的人永远回不到从前。如果没有亲戚在楼下等着就好了。如果整个寒假只剩下他们两个就好了。他还有好多没能在陈锐身上实践的把戏。可惜三婶、老娘、朱春月轮番来请,好像晚一分钟,他们就会死在房间里。两人下楼,赢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倒彩。他们是整栋房子里睡得最早、起得最晚的。大姑父和朱春月都穿好了外衣,和白家人先聊着,就等陈锐吃完饭一同回去。
大姑父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陈锐瞬间清醒,恨不得饭也不吃,立刻就走。白夫人端上早餐,他只捡着剩饺子吃了几个,急忙放下筷子。白河景的粥刚刚喝到一半,大姑父一家四口已经走到门口,开始换鞋了。
此刻白河景万万舍不得陈锐离开,恨不得眼睛里伸出几只手,八爪鱼一样将陈锐缠住。看到白河景的依依不舍,白家上下都出言挽留,但大姑父铁了心,一定要带陈锐回去。外面还冷,不能穿白河景送的开司米大衣,陈锐重新穿上来时的羽绒服,仿佛十二点时钟敲响,公主变回原来的灰姑娘。四人站在门口告辞,朱春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拈着陈锐的衣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哎呦,一口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就给这么一套衣服?也是,好日子在后面呢。”
白河景没太听明白,白家人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都明白她贼心不死,想趁机恶心他们一下。白先生笑一笑,不和她一般见识,也不去嘲讽。四个人离开了,没有小孩儿的哭闹声,也没有陈锐,仿佛正月都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了。白河景望着眼前的早饭。电视里重复播放着春晚,欢乐的笑声是昨晚的遗迹。白先生坐在飘窗附近,和白三叔一同沏茶。白河景放下筷子,走过去,坐在他们旁边的矮凳上,问:“爸,陈锐到底能不能回来?”
白先生抬起头,茶水和玻璃的光反射在白河景粼粼生光的眼睛里。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么猴急,他心里隐隐起了一股警惕。“怎么,你和陈锐关系这么好啊。他刚走,你就惦记着再见到他?”
白河景不自觉地抿一抿嘴。从儿子的眼神里,白先生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
又是早恋,肯定又是早恋。这个风流的毛病算是没法管了。白先生叹口气,懒得再拆穿儿子的把戏,提起茶壶,往白三叔的茶杯里注水,淡淡地问:“这要看陈锐有没有地方去。除了你,他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白三叔闻言,从茶杯的水汽上窥视着白河景。一瞬间,白河景明白了。小小的真相让他想笑。白先生大概以为自己洞若观火,但老一辈的人,思维在惯性中变得死板。好像白河景永远闯早恋的祸,也只会闯早恋的祸。倒也不能说白先生联想得不对,只是这次,他弄错了白河景早恋的人。
这也提醒了他。如果不趁现在转移白先生的注意力,或许老爸真的会顺藤摸瓜,找到他喜欢的人。“有吧。”他故意不自然地说,“怎么了?”
白先生发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叹息。“男的女的。”
白河景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竖起眼睛。“你干嘛管他朋友是男还是女。他朋友是男是女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白先生和白三叔相对摇头。白河景不悦地瞪着他们。白三叔捧起茶杯,尖着嘴吹气。白先生说:“那个女的朋友,经常来找陈锐吗?”
白河景摆出一副被识破后自暴自弃的神情。“她……她不怎么找。就是在学校经常找我哥说话。她是高二的,好像有不少事想找我哥帮忙。”
白先生叹息。“河景啊,你就和陈锐好好学习,别的事你不用管。等你长大了,有都是好看的小姑娘。你何必现在着急呢?女人最现实。你以后什么都好,还能找不到好对象吗?”
白河景朝白夫人瞧了一眼,低声问:“我妈也现实吗?”
“仔细你的皮。”白夫人的声音遥遥传来。白河景伸一伸舌头,更加压低声音:“那我哥能回来吗?”
“不
清楚。”
这次回答的是白三叔。他伸手摸摸侄子的头,温和地说:“陈锐终究不是咱们自己家人。我们只能给他一个建议,不能强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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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白家和大姑父没有再次偶遇。他们走了不少亲戚,但大姑父没有再拜访白家,也没有拜访别的亲戚。白河景见到了许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但他们都不是陈锐。他迟钝而清晰地意识到,陈锐是非常罕见的。甚至可以说,全省上下找不到第二个。开学后,高三的时间安排和高一高二完全不同,大约是他没实现赌约的缘故,教导主任也不允许他在高三的走廊里上晚自习。
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陈锐,表白墙上也没有迷妹更新,好像陈锐凭空消失了。白河景在孤零零的四层小楼里呆不住,向白三叔要了大姑父的地址,在周日的早上搭乘了109路公交车。
他可以打车,但他好奇陈锐每天见过的风景。公车从商业街的繁华晃到了漫长的区际快速路。快速路一路都没有设立公交车停靠的车站。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像电视剧里的男生一样,朝公交车窗外张望着,道路两侧的荒地上满是融化得坑坑洼洼的雪,树是黑色干枯的,无数细密的树枝伸向苍白的天空。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层层崭新的高楼,好像来到了另一个城市。是正在开发的大学城兼高新技术产业区,还没完成建设,尚未投入使用。大姑父的小区叫玫瑰溪谷,公交车司机说他应该在倒数第二站下车。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下车又步行了二十分钟,白河景冻得直搓手,终于找到了玫瑰溪谷。这小区只建设了一半。冬天停了工,数个建设到一半的楼矗在新楼后面,满地建筑垃圾,不像新盖好的房子,倒像刚刚交火的战场。小区里回荡着电钻装修的声音。白河景忽然后悔,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再过来。说不定大姑父全家都出去串门了呢。
来都来了,只能找找看。白河景抬着头,一栋一栋地找过去,越找越是意兴阑珊,楼牌挂得不全,s10号楼仿佛不见踪影。他正茫无目的地旋转,一个穿黑棉袄的人拎着一个巨大的垃圾袋,从第二栋楼的三单元走出来。
白河景一喜,朝那人跑去,一边出声招呼。那人抬头,推掉帽子。陈锐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白河景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白河景如释重负地笑了,陈锐却没笑,低下头,走向垃圾桶,把大垃圾袋费力地塞进垃圾桶里。白河景上去帮忙,朝垃圾桶里用力塞着垃圾,说:“哥,好久没见,你不想我吗?”
陈锐朝他暧昧地弯曲嘴角,重新戴上帽子。白河景又问:“家里有人吗。”
陈锐做了个抱孩子摇晃的手势。白河景猜:“朱春月?”
陈锐点头。
“大姑父呢?”
陈锐摇头。
白河景对朱春月兴趣不大。既然大姑父不在,他就不想上去了。陈锐扔完垃圾就想回去,白河景急忙跟上,眼看陈锐要按电梯,急忙伸手,陈锐差点按在他掌心里。白河景顺势抓住他的手指,说:“哥,能在楼下和我聊聊天吗?”
陈锐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白河景牵着他的手指,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出入,走到外面整栋楼共享的狭窄前厅里。细长的窗台上没有装饰。瓷砖地上还铺着避免施工弄脏地面的塑料纸。白河景从窗户里打量荒芜的小区,说:“哥,你看见我怎么不高兴。我想你了,我都好多天没有看到你了。”
陈锐不出声,低着头,用脚尖反复擦着地上的塑料纸。白河景埋怨:“哥,你怎么不说点什么。看见我来了,至少笑一笑吧。”
陈锐垂着眼睛。从黑棉袄领子里露出一点白色的校服领子。白河景伸手捻一下校服领子,问:”怎么没穿我给你的毛衣?衣服呢?“
陈锐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全校女生钦羡的手指边缘满是倒刺,黑棉袄上满是脏兮兮的痕迹。他在墙上写「她不让穿」。
这答案不意外,白河景不懂朱春月的敌意为什么那么大。他恨恨地说:“又是朱春月多管闲事。哥,我爸找过你吗?让你重新回来住吗?”
陈锐心事重重地低下头。白河景催促:“他说了吧。哥,他怎么说的,你也说给我听。”
陈锐摇摇头。
白河景渐渐失去耐心,说:“哥,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和我赌气吧。不是我不想见你,是狗日的教导主任,一看见我往你班级走,他就撵我。其他时候我也没法去找你。课间就10分钟,我们也拖堂,你们也拖堂。高三和高一高二又不在一起吃饭,晚自习时间也是错开的。我找不到你啊。你答应过吧,和我在一起。还是说,你反悔了?”
陈锐仍然低着头不言语。白河景丧气地向后靠在墙上。和一个哑巴恋爱真是太难了。只要他不写字,就不能从他身上摇出任何一句信息。在他的经验里,这种冷处理一般意味着要分手。他抬起头,想给自己说几句撑场面的话,看到陈锐疲倦的眼睛,好几天没洗的头发,豪言壮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你吃饭了吗?

陈锐一怔,摇摇头。白河景勉强起身,说:“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你可别说你不饿不想吃,就当陪我。这一早上到现在,我连口热水都没喝。”
陈锐朝楼上看了一眼,指了指。白河景也朝楼上看了一眼,问:“谁在楼上,朱春月?不是吧,她还管你吃饭啊?”
陈锐难堪地抿着嘴。白河景犹豫着要不要去和朱春月打个招呼。他真不想和朱春月朝面,首先,两个人根本不熟;其次,朱春月看他的眼神总是自以为成熟有魅力,带点若有若无撩他的意思。她看陈锐的眼神更让他不舒服。那绝对不是继母看继子的眼神。
她没明说,白河景也不方便和她发脾气,从辈分上讲,她始终是长辈。况且人生三大错觉,总有一个是“她喜欢我”,万一朱春月天生就是一对撩人的桃花眼呢。他深吸一口气,朝陈锐笑笑,说:“我去跟她说一声好了。实在不行,我把她那一份也带回来。”
陈锐急忙拦住他,眼神闪动。白河景打量着他,说:“不让我上去,怎么了?”
门厅深处有电梯开关的声音。一个人趿拉着拖鞋离开电梯,走到门厅就停了。白河景并没留意,却看到陈锐脸色瞬间僵硬。他回头一看,朱春月裹着一条burberry的羊绒披风,从皱着眉、狐疑地嚼着一边嘴角,到缓缓舒展眉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十九章 春饼和春寒
“河景来啦?怎么不上去坐坐?”
白河景后背发烧,散发的热量几乎将衣服撑了起来。他不敢直视朱春月,眼神闪烁,左顾右盼,又挠了挠鼻尖,勉强笑道:“啊,春月姐。我没想到你在。我都准备回去了。那个,我哥说他还没吃饭,啊,不不,是我没吃饭,我想带我哥一起吃……”
谎言倒映在朱春月洞察一切的笑容里,一点点分散,沉淀,消失。朱春月瞟了陈锐一眼,柔声说:“陈锐没吃吗?我还真没注意。那你上来吧。让陈锐做饭给你吃。”
白河景喃喃地说:“高三考生还做饭啊……”
朱春月的笑容无端狡猾。“这是高三考生的事吗?河景,你喜欢我们陈锐,是不是。你不尝尝陈锐的手艺,怎么娶他?”
白河景一怔,陈锐也皱着眉,为朱春月的胡言乱语感到难堪。朱春月笑着,松开环抱胸口的手。白河景才注意到她刚才的姿势高高地托起了她的乳房。朱春月身材很不错,胸大臀宽腿长,有熟女特有的韵味。就算去拍av,都能在日本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
“去吃饭吧。”朱春月出乎意料地说,“吃个饭还这么紧张?我是叫陈锐去扔垃圾,没想到他这一扔,好像把自己都扔掉了,我担心他啊,没想到是你来了,更没想到是你要带他去吃饭。去吧去吧。想吃什么尽管吃。弹珠还在楼上等我,我就不和你们继续说了。”
白河景没想到朱春月居然这么好说话,对她的好感回升了几分。朱春月款款转身,又回眸一笑,细长的窗户里的雪光照亮了她瀑布般的长发和长发下翘起的臀部。白河景转过身,对陈锐说:“我之前还以为春月姐挺烦人的呢。没想到她还挺好的。”
陈锐无精打采地一笑。白河景没注意他笑容里的不认同,喜孜孜地揽着陈锐肩膀,蹦蹦跳跳离开单元楼。真是好久没见了。可爱小表哥又回到他身边,任他揽着,黑色的皮运动鞋勾勒出他精致的足弓,一步一步,审慎地踩在白色残雪里。白河景问:“附近什么地方有饭店?”
陈锐不出声。白河景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他一遍。陈锐总算抬起头,朝小区外面一指。白河景走出小区,竟然是小区楼下的沿街商服。他绕了一圈,挑了个门脸看上去最不错的春饼店,带着陈锐钻进去,点了春饼配菜,想点汤,老板娘说汤是免费的。白河景拿了个小碗尝了一口,实在寡淡无味,又跟老板娘商量做一份付费的珍珠汤。
陈锐一直看着他忙里忙外,等白河景结完账,在他面前坐下,对他热切又亲昵地笑,他终于垂下眼睛,看着左边的桌角。白河景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说:“哥,你怎么不看我。我给你的速写本你还用吗?等着,我给你要一张纸去。”
白河景的笑容无往不利。老板娘从前台收银柜里掏出一沓打印纸塞给他。白河景将战利品放在陈锐面前,又放下一支笔,说:“这些天你想我了吗?”
陈锐闻言微微一笑,并不拿笔。白河景压低了声音:“怎么想我。”
陈锐又是淡淡一笑。冷淡像这个春天里漫长得永不结束的春寒。白河景心生恐惧,紧盯着陈锐,问:“哥,你是不想看见我吗?”
陈锐沉默地垂下眼睛,微小地摇头。白河景笑了笑。“我看不出你有想看见我的意思。我跑这么远来看你,又请你吃饭,你好歹给我个笑脸吧。”
陈锐不动如山地看着左边桌角。服务生开始走菜,一大盘饼和一大盘鱼香肉丝,热气腾腾地横在他们中间。白河景本想让一让陈锐,一看他那死样就有气,自顾自从筷筒中夺出筷子,用力掰开,夹了春饼,卷了鱼香肉丝,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吃完一个春饼,陈锐终于迟钝地跟上,也和他一样抽出筷子,却没掰开,而是将筷子横着放在骨碟上。白河景差点被他气死,勉强吞下一口春饼,呜哩哇啦地说:“不想吃你早说,都点完上菜了,你来这套,是给我上香呢?”
陈锐差点笑出声,笑容稍纵即逝。这次他伸手拿起了圆珠笔,在白纸上写「应该是我请你的,但是我没钱。以后我一定请回来。」。
白河景无语:“我又没有跟你讲究这顿饭钱的意思。”
陈锐对他幅度微小却坚决地摇头。
白河景耸肩:“随便你。”
陈锐开始吃饭。他吃得很斯文,但是不停下,好像好多天都没有吃饱。白河景看得触目惊心,等珍珠汤上桌,也不和陈锐赌气,拿小碗给他分好汤,推到他面前。陈锐闭着嘴咀嚼,用弯弯的眼睛表示了谢意。老板娘都注意到这桌的情况,偷偷和服务生使着眼色。他们将两大盘菜和一大盘春饼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菜盘撤了,陈锐用赠送的白开水漱口,脸色恢复了红晕,眼睛也亮点神采。白河景这才意识到陈锐刚才的苍白疲倦是出于饥饿。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还能把大活人饿成这样。白河景谨慎地窥视着他,越过桌子去摸陈锐的手,一股温热从他冰冷的手掌里透出来。
“你几天没吃饭了?”白河景小心地问。
陈锐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睛。白河景后悔自己提了这个话题。他只是没想到陈锐回
了自己家,竟然连饭都吃不饱。他急于找补,说:“那个什么,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我爸到底有没有找你啊?”
陈锐犹豫片刻,在纸上写:「二舅说,解决办法有,但是要我下定决心。」
白河景伸着头看,然而陈锐居然不写了。敢情他在看作家连载,还是每次更新一句那种。白河景不耐烦地敲着纸:“什么方法你倒是说啊!”
陈锐瞪了他一眼,写:「他说,等我满十八岁,就可以自主选择和家里断绝关系。那样他们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
这个答案是白河景没想过的。断绝关系。听上去很严重。尽管他讨厌大姑父,也不喜欢朱春月,但是他很难想象和这两个人断绝关系。他犹豫地问:“那你怎么想,你想吗?”
陈锐缓缓摇头,和白河景的视线碰触,低头写下一行字「我不知道」。
白先生说得对,这确实是一件只有陈锐才能决定的事。白河景向后靠在椅背上,眺望着菜单。他想吃点水果,但是这种饭店的水果只可能是热带水果罐头。水果罐头和水果可不是一样东西。饭点到了,人渐渐多起来,又没多到老板娘朝他们使眼色让他们让桌子的地步。在客人声音的掩护里,白河景说:“那怎么办。不断绝关系,就不能到我家来住吗?”
陈锐摇头,写「我爸不让。现在弹珠需要人照顾,家里不能没有人」。
“……”白河景再次无语,“你是高三考生,应该是别人来照顾你吧。我爸天天叮嘱我不让我打扰你学习。怎么你爸让你去看孩子啊?”
陈锐轻轻一叹。没有说话。白河景打量着小表哥。要是陈锐能和他住在一起就好了。陈锐看起来很可口,神态忧郁,矜持又不会拒绝。想到陈锐半推半就的样子,白河景从心底升起一团火。他冲动地说:“哥,你来我家吧。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大姑父连饭都不让你吃饱,你还和他客气什么呀。”
陈锐吃惊地抬起头。白河景一敲桌子,幸好被逐渐增加的客人淹没了。他激烈地说:“哥,我都听三叔说了。大姑父对你一点都不好,就连你不能说话,都是他造成的。我家老早就想把你接回来了。现在你能断绝关系,就尽管和家里断绝关系吧。我等你,你跟我住,我养你啊。”
最后一句是某个电影的台词,具体什么台词,白河景记不得了。他只是觉得这句台词很适合现在。然而说出口却无端幼稚。陈锐开始还是吃惊的神色,听到这句“我养你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纸上写「谢谢你这顿饭,养得挺好」。
白河景不知道陈锐是不是在嘲笑他。陈锐站起身,显然他的午餐和会客时间结束了。白河景跟着他站起,收好带有陈锐字迹的白纸i,到前台结了饭钱。两人一同出门,寒风从门口灌进来,陈锐冻得一个哆嗦。白河景没戴多余的手套和帽子。他脱下右手的手套递给陈锐,等陈锐莫名其妙地戴上手套,他伸出右手,握住陈锐冰冷的左手,想了想,塞进自己右边衣兜。
陈锐古怪地看着他,却没有松手。白河景低着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烧,一定是春天的寒风太刮脸,而不是两个大男生牵手走路很古怪。两人笨手笨脚地走进玫瑰溪谷小区,在单元门口停住脚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送就要送到大姑父家里去了。他可不想给陈锐添麻烦。
虽然是如此,白河景不舍得松开陈锐的手,在衣兜里反复揉捏着陈锐的手指,要是能把陈锐就此揣回家去就好了。他犹豫地开了口:“在学校还能见你吗?”
陈锐暧昧地侧着头,一分一分地抽出手,摘下右手的手套还给白河景,来回握着手。白河景凝视着这张捉摸不透的脸,低声问:“哥,我可以抱你吗?”
陈锐很自卑地抿着嘴。白河景劝诱地说:“只是抱一抱。我看看你瘦了多少斤。”
他慢慢伸手,从陈锐的肩膀一点点向下握住他的腰,把他拉近自己。陈锐顺着他的力气,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一步。白河景收紧手臂,将他圈进怀里,低下头,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他又长高了一点,现在和陈锐的身高平齐。
陈锐很紧张地绷直了身子。白河景微微闭上眼睛,鼻尖伸到他领口里,深深吸了口气,在陈锐红起来的耳边低声说:“哥,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我吗。”
怀里紧绷的身体在一点点软化。白河景更用力地抱住他,说:“你十八岁跟家里断绝关系,那等我十八岁,我就娶你吧。”
陈锐噗嗤一声笑了,在他后背写了六个字「法定结婚年龄」。
白河景倒不知道还有法定结婚年龄这东西,微带尴尬地问:“多少?”
陈锐在他手背上横着划了四下,是数字「二二」。白河景又酸起来。
“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知道,还说不喜欢张晓萌。你是不是打算等她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
单元大门一响,有人进了单元。两人立刻分开。邻居从他们身边走过,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等邻居走过门厅的柱子,陈锐忽然侧头,在白河景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立刻转身离开。白河景想
拦住陈锐,却晚了一步,他呆呆地站在门厅里,听见邻居对陈锐说了几句话,听见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徐徐开启又徐徐关闭。他慢慢抬手,按着刚才落下亲吻的嘴角。直到现在,他才真实地感到那个柔软的吻。他只不知道,这是一个承诺,还是一个告别。

第二十章 我来投奔你了
一个月后。苍北的树全都绿了,又是层山叠嶂绿野千峰的样子。春风里渐渐掺入了潮湿的水汽。经常在苍北住的人知道,这是要下春雨了。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者有,哗哗啦啦者有。唯一的缺憾是春雨没有预兆,上学时晴空万里,放学时雷电交加。不少家长都来接孩子,在校门口汇聚成一片一片的伞。好在雨和冬天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个把小时,有耐心的学生就可以顶着绒绒的夜雨漫步回家。
此刻的雨像白练一样。白河景靠着教学楼门口的柱子,掏出手机,大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对他投以羡慕的目光。
流量很贵,而且上网不快,白河景无聊地翻着人人网。校园里渐渐静下来,唯有夜雨冲刷花砖路,形成一片似有似无的白噪音。
身后有人在迟疑地接近,白河景敏锐地转身,是陈锐。暗淡的雨光闪烁在他眼睛里。他看上去憔悴而悲伤。白河景舔了舔突然干涸的嘴唇,问:“哥,你怎么了?”
陈锐满是委屈地低下头,缓缓卷起校服袖子,袖子下什么都没穿。三月底,春寒未净,校服下面连一件长袖都没有。露出的手臂上一片黑红,仿佛腐烂。白河景猝不及防,吓得心脏乓乓地跳,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腐烂的皮肉,是涂抹的碘酒。他惊疑不定地问:“怎么了?”
陈锐放下袖子,迟缓地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白河景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你之前说要收留我,是真的吗?」
白河景从来没说「收留」,他说的是「我养你啊」。但现在似乎不是一个纠正措辞的好时候。他点点头。陈锐嘴角牵动。露出一个小小的、凄凉又感激的微笑,掏出便笺纸,四顾,蹲在教学楼门口的花坛边上,白河景也跟着蹲在他身边,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我闯祸了。早上给弹珠烧开水洗澡,不小心烫到了他。我不是故意的,弹珠哇哇大哭,朱春月很生气,端起开水泼到我手上。我爸没在家,不能去医院。楼下的邻居给了我碘酒。想到回家,我很害怕。明天就是我生日了,我能去投奔你吗。」
“能。”白河景不由自主地说,“为什么不能。等一下,朱春月为什么叫你给弹珠烧开水洗澡。她自己呢?”
陈锐有些难堪地笑了笑,踌躇地写了一个字「她——」
白河景等着,但陈锐不再写了,就算手臂被继母烫伤,他也不愿意对白河景说她的坏话。一阵风,裹着雨,横着吹过来,陈锐瑟瑟发抖。白河景急忙挡在他面前,但他毕竟不是雨伞,不可能保护得那么周全。
“哥,我送你去医院。”
他想帮陈锐拉下校服袖子,但手臂上的烫伤看着十分凶险。白河景尖着手指,试了两次,均告放弃。他让陈锐在门口等着,他顶着书包,跑到校门口去打车,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又跑回来叫陈锐。白河景坐在前排和司机说话,陈锐坐在后排。白河景回头看了他几次,不知为何,陈锐的神色很古怪,也不愿意接触他的目光。
两人在医院门诊部下了车,白河景虽然没来过医院,但他跑前跑后,性格热情,容貌俊朗,带来的病人陈锐更是小王子般苍白华贵。导诊的护士亲自把他们送到电梯,叮嘱他们要去的楼层。晚上的电梯里没有其他的病人,电梯里的灯是黄绿色,从头顶落下,将陈锐眼底的阴影照得更加深刻。白河景想缓和气氛,开一句关于太平间的玩笑,陈锐忽然拉了拉他衣角,递给他一张纸条。
「对不起」
白河景疑惑:“怎么了?”
陈锐垂着眼睛,没有进一步回答。这种黄绿色的头顶光阴森森的,能将帅哥瞬间变成帅鬼。白河景打个寒噤,正不知说什么好,电梯到了。他拉着陈锐找到烧伤科。
医生看了陈锐的手臂,问了一些情况,陈锐一一写纸条回答。医生很震撼地看看纸条,又看看陈锐,好像第一次看到写纸条回答问题的病人。白河景讨厌别人像看动物一样看陈锐,补充:“他不会说话的。”
医生点点头,没有过多评价,说陈锐的烫伤不严重,回去坚持涂药膏就好;又叮嘱陈锐需要注意的事项。白河景认真听着,甚至在陈锐的纸条背面记了笔记。医生再次震撼地注视着勤奋记录的白河景,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哥。我表哥。”白河景认真地说。
陈锐从浓密的睫毛下瞟了他一眼。白河景朝他鼓励地微笑着。却没换来陈锐的笑容。白河景拿了医生的处方,写过一生,到药物窗口缴费领药。陈锐站在一边,看白河景从钱包里掏钱,朝窗口里的护士灿烂微笑,一手交钱,一手接过药膏,递过来,犹豫着没有伸手。白河景用药膏敲敲大理石台面,困惑地问:“怎么了?”
陈锐摇摇头,更是心事重重。两人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被夜雨洗涤过的空气有着透彻心扉的清冷。医院东门处一排出租车等着接人。白河景朝出租车一指,说:“走啊,哥。”
陈锐跟着他上车,这次两人都坐在后排,白河景伸头到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缝隙,向司机说了
目的地。出租车告诉他雨后路滑,不上山,白河景表示同意。车子驶过妈妈是霓虹灯的街道,碾碎无数水中的灯影,向四层小楼奔去。陈锐坐在他旁边,大腿紧贴着白河景的大腿,身上还带着雨后的丝丝甜意。白河景伸手捻一下他校服,担心地说:“哥,回去你小心点洗个澡,别感冒了。”
陈锐点头,鼓捣着去口袋里摸便笺本。白河景说:“有什么话,下车再说吧,在车上写字容易晕车。”陈锐又点头,将手抽了出来。
白河景眼睛看着窗外,手悄悄伸下去,勾住陈锐的手。陈锐没有缩手,也没有回握,他的手指又是冰冷的,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饥饿,但他的身体却渐渐热起来。
终于回到四层小楼,和陈锐一前一后走进客厅,仿佛新婚夫妇从蜜月机场回家。陈锐站在门口,陌生地打量着。客厅自他离开后毫无变化,这一点反而让他意外。白河景先去烧洗澡用的热水,又去烧驱寒煮汤的开水,等他忙了一圈,离开厨房,看到陈锐还在客厅站着,在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忍不住笑。“哥。你怎么了。这不是你自己家吗?”
陈锐低着头,递给他一张便笺纸,大概是他趁白河景烧水时写的。
「抱歉一直让你破费了。」
白河景从纸条上抬起眼睛,陈锐不敢看他。
原来陈锐一路上烦恼的是这件事。白河景把纸条还给陈锐,说:“哥,你跟我客气什么,买点药而已。如果三叔知道,也会让我给你花钱的啊。你要感激,就去感激三叔好了。你吃饭了吗?”
陈锐咬着嘴唇。白河景叹了口气,说:“哥,为什么你总是不吃饭?先去洗澡吧。我看看有什么能给你吃的。”
他们为伤口怎么才能不沾到水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决定在伤口上涂完药膏后包上保鲜膜。陈锐去洗澡了。白河景虽不会做饭,但他会用微波炉热东西。家政阿姨给他留的夜宵,用保鲜膜包上,放在冰箱里,此刻正好拿出来给陈锐吃。
等白河景热完饭,陈锐也洗完澡,穿了白河景的珊瑚绒长袖睡衣。朱春月真是心狠,刚才陈锐一脱校服,下面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夏季短袖。没有涂碘酒的地方冻得发青。现在热水让陈锐的脸上多了一层粉扑扑的血色,像吸饱水的干枯绿植,又充盈着
白河景招呼陈锐吃饭。陈锐在餐桌前坐下,桌上有两个瓷盘,一盘虾饺,一盘蛋卷,另有一杯咖啡。白河景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分量有点少。只有一个人的。你不介意吧?”
陈锐摇头,拿过筷子,吃着吃着,眼眶渐渐红了。白河景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说:“哥,你在校门口跟我说的那个,是真的吗?你明天过生日?”
陈锐点头。
白河景咽了一口唾液,忽然嗓子发干。他尽量装作不在意地说:“那,之前那件事呢?你决定了吗?”
陈锐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白河景压抑着狂跳的心,说:“就是我去找你那次,咱们商量的。你不会没考虑过吧。”
陈锐的筷子停住了。他难以启齿地垂下眼睛。眼看这件事要失败,白河景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不是吧。大姑父这么对待你,对你根本就不好。别说他没在家,就算他在家,他会带你去医院吗?他现在有了新老婆,有了新孩子,你对他来说,都快变成可有可无的人了。但是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我爸我妈都不在这里,老师也不喜欢我,同学跟我也不好,你不跟我一起,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你要放弃我,选择根本不关心你的人吗?”
陈锐推开盘子。盘子里的食物只减少了1/3。他朝桌子上含糊地画了一个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胃口。白河景一怔:“你不吃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陈锐再次摇头,捂着嘴打个哈欠,表示出很困的样子。确实,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第二天还要上早自习。而陈锐的房间里没有被褥,他们只能挤在白河景的床上。幸好白河景的床够大。陈锐先找个不会压伤口的姿势躺好,白河景才揭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陈锐身边。陈锐刚要挪动身体,给白河景腾出一点地方,白河景按住了他,说:“哥,你睡吧。别翻来翻去的了。”
陈锐乖乖地躺回原处,白河景得寸进尺地搂住陈锐的腰。陈锐终于回到了他身边。一个月来,孤零零躺在床上的幻想成真了。想把手伸进陈锐的衣服里,抚摸他的胸口,抚摸他的小腹,顺着内裤的缝隙伸手进去包覆陈锐的性器。但现在非常非常不是时候。因为陈锐拘谨地靠着他。白河景只能规规矩矩地抱着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哥,你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陈锐身子一震,白河景又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做题呢。如果我能考到年级前三百,是不是就能给教导主任狠狠一个耳光?让他不同意我去你教室外面上自习。我最喜欢你了。你要是也能喜欢我就好了。”
他等着,等着,陈锐慢慢转过身,受伤的手臂抱住他的肩膀,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不久,炽热的眼泪沾湿了白河景的脸,耳边听到一种介于喘息和啜泣之间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炽
热地硬起来。
“哥。”白河景沙哑地说。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有时候,理智不能遏制冲动。白河景低下头,在陈锐沾满泪水的眼角亲下去。一点一点,顺着泪痕,吻向他的嘴边。陈锐转过头,把脸埋进枕头。白河景吻着陈锐的头发,吻着他的耳朵,吻着他的脖颈。陈锐开始挣扎,于是白河景抚摸着陈锐的后背,慢慢从睡衣的下摆伸进手,直接触摸着陈锐光裸的皮肤。
陈锐从忍耐的哭泣变为纯正的喘息,性器鲜明地勃起了,滚烫坚硬地顶着白河景的大腿。但他不愿意让白河景脱下他的内裤。隔着内裤,白河景艰难地扣住他的性器,幅度微小地动作。陈锐一寸一寸地打开腿,性器在白河景掌心突突地跳动。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清晰可闻的呻吟声。这反应让白河景充满了成就感。他更加卖力,让陈锐断断续续地倒抽冷气。表哥的泪水又溢出来,湿热地沾到他面颊上,外面的风摇动着山上的树,瑟瑟声如山如海,仿佛整座山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在黑暗和风声的掩盖下尽情偷欢。
陈锐射了,性器在白河景手里变软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瘫软地喘息着。陈锐要爬起来洗内裤,被白河景沉甸甸地压在被子里。白河景含糊不清地说:“洗了还要收,几点才能睡觉?扔地上好了。第二天放洗衣机。”
为了示范,他先把自己的内裤团成一个团,扔到距离床很远的地上,片刻后,陈锐也窸窸窣窣动了起来。
内裤轻柔地落在地上。刚射完精的性器羞怯地贴上白河景赤裸的大腿。感觉到白河景又硬起来,陈锐想往后退,但被子和白河景的手臂缠着,让他退无可退。白河景猴急又快乐地摩擦着陈锐的大腿,再次沾湿了被子。明早肯定要早点起来,将内裤和床单塞进洗衣机里毁尸灭迹。现在的他幸福快乐。如果能永远和陈锐住在一起就好了。
陈锐似乎也这么想。等他的第二次喘息平复,他从被子里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白河景的衣襟。
一整夜,陈锐都睡得不安稳,像孩子似的依偎在白河景怀里,握着一根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救命稻草般紧握着他的手。白河景每次想抽出手,都会把自己弄醒。睡睡醒醒间,白河景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第一次,他比陈锐要先醒来。

第二十一章 你知道他怎么在背后说你吗
陈锐住回了白河景家。白河景不知道他怎么和家里说的,反正陈锐没有管他借手机。后来的事,还是多年后从家里人嘴里一句一句零散得知。陈锐离开学校后迟迟不归。朱春月不敢告诉大姑父,给白三叔打了电话,劈头盖脸地质问他们是不是拐卖了陈锐,说到一半,情绪失控,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白三叔果断报了警,警察几下子就找到了陈锐。惊动了除白河景以外整所学校的人。既然人没事,又是一边倒地反对朱春月,警察懒得调节家庭矛盾,让他们自行解决。
很多年以后,白河景成了一个社会人,渐渐明白当年的自己给大家带来了多少麻烦。但当时的他不仅不知情,甚至产生了一种折腾奇葩亲戚的自豪感。在争夺陈锐的战争中,他是最终的胜利者。警察都来了,距离断绝关系还远吗?白三叔又为陈锐添置了一些用品。他们的生活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唯一的不同是陈锐越来越晚睡早起,把咖啡豆当饭。没办法,他在家里住的那段时间落下了太多的功课。高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贵的。
不管白河景几点出现在客厅,他都会看到餐桌边的陈锐。他几乎被陈锐杀气腾腾读书的样子吓到了。以前知道高三考生很拼,但他不知道会这么拼。他几乎对高考生出了怨怼。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同居生活。他才刚刚恋爱,想和喜欢的人亲亲抱抱,想和陈锐每一分每一秒都黏在一起,他还没有和陈锐真正上过床,徒然学了不少技巧,却没有用武之地。这些日子,他得到的只有一个仓促的拥抱,还是陈锐从浴室出来,没看清他,和他撞个满怀。
最后一次月考也结束了。陈锐的成绩稳定在年级29。之前的颠沛非常直观地体现在他的成绩上。幸好接下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自由复习。对于高三考生,大概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对于白河景,这是他在苍北的第一个春天。
之前以为是绿叶树的枝头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散发出复杂细腻又层次分明的花香。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春意从每一个角落萌发。这种景色,一个人独享就太可惜了。因此,尽管高三年级放学最晚,他仍然和陈锐说好,在校园里等他下晚自习,再一同回家。
晚上的校园里弥漫着十分清新的气息,风有点冷,春天到了,又没完全到。操场上有人跑步,影子很小很小。白河景无聊地晃着腿,眺望着跑步的同学。他的班主任也说了,让他们锻炼身体,因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两年以后的高考,现在开始跑步,是非常有价值的未来投资。
一道手电光圆圆地落在他的鞋子前面,一个男声在他背后厉声说:“你俩给我站起来!”
白河景莫名其妙地一回头,顿时眯起眼睛,手电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他抬手挡住脸。教导主任从手电光后现形,在他周围照了一圈。
“白河景?就你一个人?”
白河景没好气地点头。难道教导主任还指望发现一个鬼?最近抓早恋真是抓疯了,连孤零零坐在长椅上也要抓。教导主任又找了一圈,确定花树里没有躲藏着小姑娘,重新用手电晃了几下白河景,问:“你怎么不回家?”
“等我哥啊。”白河景愣头愣脑地说。
“等你哥。”教导主任咀嚼着这个回答,“你哥不是陈锐么?”
真是无语。他哥是陈锐,这是一年来全校都知道的事情。白河景对天翻了个白眼,教导主任更疑惑了。“你等陈锐干什么?陈锐用得着你等吗?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害怕啊?”
白河景决定直奔主题。“我没早恋。我就在这坐一会儿,欣赏美丽的花朵,顺便想想我的考试成绩怎么才能进步。我这次期中考试是432名,下次再见到我,肯定是年级前三百了。这些进步,都要亏得我经常坐在这里思考人生。”
教导主任挑起一边眉毛,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思考人生?你这小岁数,有什么人生好思考的。等到陈锐就赶紧回家吧。以后不许再坐在这里等了。”
两人对视片刻,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嘿嘿一笑。教导主任继续前进,去花海深处寻找野鸳鸯了。白河景继续晃着腿。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裤子上,他本想将花瓣拂落,手指碰到花瓣,又想,这花瓣的触感真是细腻,好像陈锐的嘴唇。
放学铃声回响在校园里。白河景朝教学楼看去,走廊里开始鱼贯出现学生,大批学长学姐从楼门口涌出,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学长学姐分成两拨,一批人向东走,一批人向西走。白河景耐心地等待着。等这群人散去,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陈锐慢悠悠地从教学楼出来。
白河景无端生气了。说好了一起回家,为什么陈锐要最后一个出来?他故意不站起身,垂着头,盯着鞋子中间形状不规则的花砖地面。眼角还是要瞟着教学楼门口的。万一陈锐以为他回家,也跟着回家,那可糟了。幸好陈锐张望片刻,便看到了白河景的军绿色风衣。他朝白河景走过来,伸手轻碰风衣肩带。白河景别过脸,不开心地说:“我被教导主任骂了。”
陈锐无奈地贴着他坐下,白河景看着陈锐修长的腿,说:“我在这里等你。被教导主任发现了、他以为我
和别人早恋,用手电筒照我的眼睛,还骂我。”
陈锐轻拍白河景的手以示安抚,白河景反手握住他的手,说:“可我确实是在早恋。你认为呢?”
陈锐微带困惑地轻拉白河景的袖子,白河景点了点嘴唇,说:“亲我。要不然我就在这里坐一晚上。”
他早确认过了,四下无人,花树掩映,确实是个早恋的最佳地点。陈锐犹豫又惶恐地抿着嘴。白河景不管不顾地抬起脸,闭上眼睛。
他感到掠过脸颊的风,感到肩膀上掉落的花瓣,嘴唇因期待而微微发麻。一阵微热的风货真价实地吹到脸上,是陈锐凑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河景微微张开嘴,片刻后,陈锐柔软的嘴唇落上来。
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吓得两人触电般分开。手电的光圈照着他们的脸,仿佛舞台上几千瓦的聚光灯。教导主任的神情是白日见鬼。破案了。但谜底超乎想象。他就知道白河景不可能自己在小树林坐着,兄弟情深不会到这个程度,肯定是在等他的小对象。但他万万没想到白河景恋爱的对象是陈锐。这两个人如遭雷击的表情更是千真万确的佐证。陈锐不会说话,而白河景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双手冰凉,心脏狂跳,腿却软得站不起来。
三个人的面面相觑里,教导主任最先打破了平静,平淡地说:“明天去你们班主任的办公室。听见了吗?”
他从两人身边走过,手电筒背在身后,一路扫过开满花的树枝。树枝上下弹跳,和白河景的心一样乱七八糟。这剧情他熟悉,明天他去班主任办公室,就会在办公室里看到白三叔或者白先生,静默而羞耻地等待,当他像关键道具一样隆重登场,好戏就开始了。他全程保持着无法发言的沉默。听白三叔劝,白先生骂。等他们念完了漫长的旁白,班主任或是洋洋得意,或是灰心丧气,告诉他们,这个孩子我管不了,你们把他带到能管他的地方去吧。
他不怕这些人表演,他只怕这些人带走陈锐。白河景抬起头,想从陈锐的眼睛里获得一点安抚,但陈锐也心慌意乱,脸上是一片魂不守舍的雪白。
第二天,白河景依照教导主任的吩咐,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班主任自己,白河景不禁怀疑这是一个特地为了他清空的表演场。班主任态度倒和蔼,让他坐在一个横出来的矮柜上,又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白河景接过来,没有喝。
班主任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白河景的脸色瞬间苍白了。班主任嗤笑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说:“教导主任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怎么可能呢?但是,这是真的,对吧?白河景,你这都不是早恋的范畴了。这是道德范畴,你明白吗?陈锐是你哥。你怎么能和你哥谈恋爱呢?”
白河景不说话,执拗地看着班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脑壁纸。一朵阳光下的大波斯菊灿烂开放,花瓣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班主任又笑了一声:“你不用觉得我老套。我是南师大毕业的。不瞒你说,我朋友里就有同性恋。你要是想告诉我,你是同性恋,我一点都不反对。但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为什么是陈锐呢?听说你们住在一起,真的吗?”
从他的话里,白河景听到了别的意思。他迅速抬起头。班主任眼睛动了动,那一瞬间,白河景第一次看到了班主任的面具后那个活生生的看客。这个人正在用他污秽的脑子动着他和陈锐的念头。
“我们没有你想那么恶心!”
更多的话堵在喉咙口。白河景酝酿着有力回击的话语。班主任慢慢地说:“我想什么恶心了?白河景,你和我,都是男人。你和陈锐住在一起,你们在谈恋爱,而且你们都是男生。会发生什么,还用我说?”
白河景瞪着他,恨不得把矿泉水砸在他的脸上。班主任说:“你家里人知道你在和你哥恋爱吗?不用回答,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这次,宽容你一次。不会找你家长。但我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是看在陈锐面子上。他是高三考生,我们不想过多打扰他。白河景,你考虑清楚。陈锐要高考了,你不要因为这种事影响他。”
“我没有影响他。”白河景昂然,“我把他从影响他的环境里带出来了。你要是知道我做的事,你都应该感谢我,我——”
班主任举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不要说了。我们对陈锐不是一无所知。其实我很讨厌和你这种小孩做工作。你有钱,自私,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站在别人的立场’,如果你是陈锐,你愿意在弟弟和继母之间选择?你知道陈锐怎么和我们说你吗?”
白河景脸色不受控制地变了。班主任笑一笑,说:“当然,这是他的隐私,我们没法告诉你。我们就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来对话吧。你现在和陈锐恋爱,就是害了陈锐。你们的感情没有你想那么牢固,他也没有那么喜欢你。话不多说,你是聪明人,怎么办不用我们教你。但是,再发现你和陈锐搞那些事,我就必须找你家长了。”
班主任挥手命他走开。白河景魂不守舍地离开办公室。他不敢再在校园里等陈锐,高一放学,他就跟着回家。推开家门,尽
管他知道高三还没放学,陈锐不可能在家,仍然被空荡荡的房子震得心头一抖。他坐在客厅里心烦意乱地等待,时针指向高三放学的十点,又向后转动。陈锐很晚很晚才回来。白河景蹭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
陈锐站在门口,沉重得像拖着满身的泥沙。白河景冲上去,用力抱住。陈锐被他冲得向后退了一步。白河景用力箍住他,仿佛下一秒钟,怀里的身体就会随风而逝。
他嘶哑地说:“我不要分手。”
陈锐抬起手。白河景以为陈锐会推开他,然而下一秒钟,手掌温暖地落在他肩膀上。白河景慢慢抬起头。陈锐的眼睛里满是疲倦和温柔。
“不要分手。”白河景又说。
陈锐疲倦地点点头,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推开他,从他身边走过,直奔餐桌,放下书包,拿出卷子。白河景愣愣地望着,心里的疑问像春水上的涟漪。
班主任和陈锐说了什么?
陈锐在背后又说了什么?
白河景还是放心不下,走到餐桌前,在陈锐对面坐下,问:“你班主任找你了吗?”
陈锐抬起眼睛,疲倦而顺从地点头。白河景嗓子忽然干涸,他沙哑地问:“你们怎么说的啊。”
陈锐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白河景无法破译的念头。只是隔着一张桌子,两人间距离忽然无限遥远。他随即低下头,不给白河景更多看穿他的机会,在草稿纸最下方写:「他们问咱们到底什么关系。我说,开玩笑的。打赌输了,在闹。不是真的。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保证不分心,不给他们添麻烦。考上好大学。」
白河景瞪着这行字。还是陈锐聪明。他怎么没想到这个理由呢。他喜笑颜开地抬起头,刚想夸耀陈锐,陈锐已经又低头去写卷子了。白河景想绕过桌子给陈锐一个拥抱,又觉得有点别扭。他想伸手胡噜一把陈锐的头发,伸到半路,又缩回手。
“太好了。”他最终只能说,然而这句话也在半空掉落。陈锐专心琢磨着一道数学,没有回应他。

第二十二章 为了爱毁掉一生
在白河景面对班主任的时候,陈锐面对着教导主任。教导主任转着钢笔,又看了几遍陈锐的纸条。对于陈锐,他还是比较放心的。陈锐是正常孩子,这么多年没闹过一回乱子。白河景确实能闹,但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兄弟相爱又着实惊世骇俗。比起真爱,他更相信这两个孩子是瞎胡闹。陈锐也承认了这一点。瞎胡闹。他就是配合白河景而已。
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教导主任还是尽他的义务,提醒了白三叔。白三叔差点没能领会他隐晦的暗示,等他明白过来,满脑子都是哭笑不得。看来白河景是把压抑的青春全都用在整事上了。不是跟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早恋,就是拉着他哥假凤虚凰。陈锐也真是,当哥哥的,不拦阻他也就算了,陪着他瞎胡闹算怎么回事?这两个人都需要教训,只有他能不辞辛劳,出头当这个倒霉鬼。大姐夫肯定指望不上。二哥是白河景的亲生父亲,一碗水端不好,陈锐心里难免会犯嘀咕。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白三叔给白河景打了电话。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白河景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口。他和陈锐是打赌开玩笑的,他们没有谈恋爱,他不能再被转走。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昨天陈锐说的那些。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向右滑动解锁按钮,举起手机。
白三叔沉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白河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天气不错,供暖停了,不冷,学校里的花都开了,挺好看的。他期中考试成绩有进步。陈锐学习也挺稳定的。话题渐渐向成绩靠拢,也越来越靠近这次聊天的主题。
“听说你最近总打扰陈锐学习。”白三叔说。
白河景没吭声。白三叔说:“再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你让陈锐消停消停,好好准备考试。有什么游戏以后再说吧。”
“噢。”白河景发出一个单音节。
这种乖巧让白三叔诧异。他还以为白河景会顶他几句,原来是冷处理。他笑了笑,说:“怎么,生气了?以后你就知道,这都是为了你们好。没有什么比考试更重要的。最近公司太忙,你自己管自己,听到没?再不好好学习,给你送国外去。以后你也别回来了。”
听到国外,白河景一激灵,问:“国外?不会真的想送我出国吧?”
“你在国内能考上大学吗?”白三叔反问,“要是谁都管不了你,把你送出去,我们都清净了。有什么不行?”
“别别别!”白河景赶快阻拦。他连转学都不能接受,更何况出国。各种意义上讲,这个计划都太乱来远了。他从没想过白先生会这么安排他。要是人类实现了火星移民,说不定白先生能一棍子给他甩到外太空去。白三叔在电话那边笑,好像挺高兴。白河景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三叔啊。要是我不去烦陈锐,我们都考上大学,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处对象。你们能批准我好好处对象吗?”
白先生深深叹息,不自觉地压着眉心。他也是从十几岁过来的,但他十几岁时,也没有天天惦记着处对象。“河景啊,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惦记这种事?等你大学毕业,身边的小姑娘多得你挑花眼。在大学你能找什么样的?你们又能处多长时间?”
“能处多长时间是我们的事。”白河景顽固地说,“总得同意我们处对象吧?”
白三叔略带嘲讽地问:“怎么,我不同意的事,你就不干?你有这么听话吗?”
“那肯定啊。处对象需要得到家长的祝福。”白河景一本正经地说。
前几次的前女友事件都是白先生出面处理的。白三叔还真不知道白河景这么贫。一惊一乍,又认真。简直不能更搞笑了。还祝福,毕竟是小孩,谈个恋爱就天荒地老。白三叔决定缓兵之计,说:“行啊,你考上大学,我就祝福你和你对象。等你有个对象,别忘了领回来让我祝福祝福。”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好时机。沉默化身电波,在他们中间滋滋响着。他咳了一声,说:“等我考上大学的然后,我才能告诉你他是谁。”
一闪而过的严肃让白三叔隐约觉得这句话中含有别样的东西,那是他不想听到的。他突兀地问:“陈锐呢,陈锐在你旁边吗?你把手机给他。”
“他不在我旁边。”白河景回答,“再说,他是哑巴,也不能接你电话吧。”
难道教导主任说的是真的,陈锐和白河景确实有点古怪?
白三叔咳了一声,说:“河景,你们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可千万别闹出什么大事来。你现在的岁数根本负担不起。明白吗?你们都是孩子,出什么事,你根本没法负责。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我就跟你说句实话。陈锐不是你。他对这场高考非常用心。如果因为陪你,他最后考个破破烂烂。这后果你能负担得起吗?”
这句话戳中了白河景。尽管他对陈锐不陪他感到不满,但他没有抱怨太多。因为陈锐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这场考试是陈锐最关心最努力的。任何人都不能影响他。
白三叔又补充:
“差不多得了。你们是兄弟,有些事真没必要。我可告诉你,这不是一般的早恋。是惊天丑闻。你们闹一闹得了,真出什么事,所有人都会被开除。你不就是害了陈锐吗?”
“开除?”
“你以为呢?”白三叔威胁地压低了声音,“你们学校前一阵不就有一个女生因为怀孕被开除了吗?你不会以为,你不能怀孕,就不会被开除吧。我可告诉你,你们俩的事,比怀孕要严肃一千倍。没开玩笑。你也别试。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那个女生,白河景知道的。小太妹,未婚先孕,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开除了。可是,这跟陈锐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不能怀孕,怎么就比未成年怀孕更严肃一千倍?但他知道白三叔不是虚声恫吓,他就是知道,白三叔的声音里有他不得不当真的东西。
四月的下午五点半,天色还明亮着。六点半才开始晚自习。白河景打算去校门外的小文具店溜达溜达。校门外有一条商铺街,小吃摊见缝插针,白河景买了一盒章鱼小丸子,入手沉甸甸的。他一边吃,一边闲逛。正心烦意乱没理会处,一个女声在身后叫他:“河景,河景?是白河景吧?”
白河景叼着章鱼小丸子,回头,一片蓝白色校服里,一个戴竹编大檐帽、穿暗绿色短旗袍的女人仿佛鹤立鸡群。她微笑着摘掉竹编大檐帽,眼角绵延出两道笑纹,像延长到鬓角里的眼线。朱春月自来熟地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出来买零食?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这么巧,就看见你了。噢,小丸子!”
她从白河景的小丸子里拿走一个,送到嘴边,娇俏地咬了一口。白河景愣愣地低头看着。朱春月的头顶才到他肩膀,上次裹着围巾看不清楚,这次她换了旗袍,颇有一种娇小丰满的熟女美。胸脯和腰肢的弧度心旷神怡。白河景不禁多看了几眼。这神态落在朱春月眼里,她的酒窝又深了几分。“我怎么感觉你比上次见面时候更帅了呢?”
白河景哈哈一笑,尽管他听习惯了别人的赞美,但是没人会嫌弃别人的夸奖。朱春月注视着他的笑脸,说:“现在学习和功课忙不忙。”
“还行。”
朱春月格格一笑,捂住了嘴,朝前走去。白河景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边,渐渐朝着商铺街的尽头去了。朱春月又问:“我们小锐在你那挺好的?”
白河景条件反射地回答:“那必须的呀。”
回答完,才想起来陈锐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草率。可是朱春月好像完全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娇滴滴地说:“那就好,小锐高兴,我们就都高兴了。小锐麻烦你照顾了。他一个做哥哥的,居然还让弟弟照顾。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小白年纪轻轻,就是个靠谱的男子汉。”
白河景又开始觉得她很好了。这个女人比他大十岁,今年才二十六,正是一个女人最漂亮的时候。她很白,身材丰腴而不肥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黑发像浓密的瀑布。他们看上去不像姐弟,倒像一对恋人。过往的男生都对他投以羡慕的目光。这羡慕也让白河景飘飘然。他没有注意朱春月的视线,探究的,玩味的,细细地描摹着他。
白河景很帅。白家的基因相当不错,要不然她的继子陈锐也不能出落得那么好看;而小白河景刚刚十六七岁,已经有种青春动人不自知的帅气。下颌清晰得像天才的人生计划,热爱运动,身姿挺拔,皮肤是紧实漂亮的小麦色,红色外套一衬,宛如满山盛放的带刺玫瑰。朱春月短暂地想,如果能把白河景和陈锐都收了,周一到周日不重样地睡,才不枉了嫁进这个家一趟,随即想到她色诱陈锐时,陈锐条件反射露出的又是厌恶又是恐惧的神情。
她差点忘了,陈锐是个同性恋,和眼前这个看似对女人感兴趣的白河景一样,都是同性恋。白家的亲戚也真会张罗,竟然让这两个同性恋单独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两人放肆到大过年都在搞,平时同居不知道能玩出什么花样。怪不得一向打不出闷屁的陈锐突然果断地断绝关系。有这么个同性恋弟弟撑腰,还能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商铺街到了尽头。再往前走,这条路就通往火葬场了。两边的花树里开始掺杂松树,喧闹的叫卖声也渐渐消失。正和她意。她想要一个没有声音的安静环境。朱春月继续向前走着,腰臀风情万种地扭动。她能感到白河景的视线黏糊糊地挥之不去。这才对,朱春月暗自微笑了,这才是十几岁少年应该有的反应。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闲聊。花树渐渐消失了。松树下出现了一个长椅。长椅边落着几枚纸钱。朱春月早就走累了,急忙坐在长椅上,招呼白河景和她坐在一起。白河景坐下来,朱春月的香水味直朝他鼻孔里钻。
朱春月掸着旗袍上的松针暗纹,幽幽地叹了口气。显然是等着白河景问话。白河景只好问:“怎么了?”
朱春月幽幽地说:“河景啊,你不知道我一个当妈的心情。我有件事儿挺疑惑的。陈锐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们以前都没见过,怎么一见面就这么投缘啊?”
白河景干笑一声,抓抓头,说:“那个什么,春月小姨,就是投缘呗。能玩到一块
去。他又这么好。”
“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呢?”朱春月疑惑,“我们陈锐是个小哑巴,说不出话。性格闷,没爱好,你和他玩什么?”
白河景抓着头发:“打游戏啊……他还能教我学习……”
声音渐渐低下去。朱春月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们在打游戏?我还以为你们在处对象呢。”
白河景胸口一震,转过头。朱春月胸有成竹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对,我都知道。怎么说,我听见了。正月三十你和陈锐……你们干什么了还记得吗?”
白河景脸色大变,手脚冰凉,本能地想逃跑。朱春月一把按住他,说:“回来,河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才找个没人的地方和你说说心里话。知道你们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你想想我的心。”
两人对视片刻,白河景渐渐镇定下来朱春月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半边丰满的胸脯贴在他手臂上,吹气如兰地问:“河景,你喜欢小锐吗?”
白河景愣愣地点头。朱春月亲昵地点点他的鼻子,拉过白河景一只手,握在手里,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想想吧。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等你长大了,或许就知道,陈锐为了跟你谈恋爱和家里断绝关系,得是多么大的事。你想让陈锐没有家人吗?小孩子家家谈个恋爱,不过是玩闹的事,陈锐你也知道,有那么一张脸,得有多少小姑娘往他身上扑,为了一点处对象的事和家人断绝关系,那可太傻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但我是真心把小锐当我亲儿子。小锐和我们断绝关系的事,你都知道吧。我的心都碎了。现在,我晚上想起陈锐不当我儿子了,还是会哭。你看看我手,抹眼泪抹的,都粗糙了。”
她的掌心确实粗糙。白河景刚想说话,朱春月款款地说:“河景,我知道。你对小锐是真心的。但你这么小,你能给他什么未来?他可是你的亲表哥。现在当然没人敢说你不好。但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陈锐吗?他好好地,有家不回,有亲爸爸不去投靠,和自己的弟弟同居。要是普通的弟弟,也就算了,偏偏是个有钱的弟弟。河景,你也别急着打断我。你家的钱,早晚是你的。不可能是第二个人的。就算你以后出息了,自己挣了大钱,这些钱还是你的。你可比陈锐有钱多了。一千块钱,不是小钱。你说给他,就给他了。让他和你一起住,没要过他一分钱。”
白河景倒不觉得一千块钱是什么大钱,和陈锐住在一起,也不能管陈锐要房租。
朱春月又说:“我这么说,肯定是个坏家长了。但我不得不说。有时候当家长的,明明知道自己是乌鸦嘴,还是得飞到孩子头上,呱呱地叫那么两声。河景啊,你放过陈锐吧。现在你是把他当成珍珠宝贝,但是你爸爸呢?他要是知道,你们不是普通兄弟,而是情侣关系呢?你妈妈呢?你准备怎么跟你爸妈解释?更何况,唉,我真是拉下一张脸,什么都跟你说了。你知道我和陈锐爸爸,他都是四婚了。你能说,陈锐爸爸在娶白灵的时候,不爱她吗?谁不是爱得死去活来才结婚。但是他怎么又跟白灵闹离婚?人这一辈子,不知道碰见什么人。你现在觉得陈锐是宝贝,等你上了大学,遇见新的宝贝,到时候陈锐怎么办?他不像你,一旦背负着‘乱伦’的名声,他的人生就全毁了。你想想,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有这么个名声,你还敢和他接近吗?”
白河景手心冷汗涔涔而下。他想抽回手,朱春月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握着他的手,深深叹了口气,说:“河景。我也是没办法,你别觉得我是棒打鸳鸯,看不得别人好,我是最在乎爱情的。不然我也不能跟陈锐爸爸。正是我在乎爱情,我才得替我们陈锐来说这些丧气话。陈锐现在就是走在刀尖上。陈锐爸爸天天在家大骂,他就这么一个知心的儿子,还跟弟弟跑了。断绝关系,你想想,陈锐现在是什么压力?再过50多天,他就要高考。你真是喜欢他,怎么能把他架在火上烤呢?”
“我怎么办……”白河景喃喃地说。
朱春月朝他凄然一笑。“我回来接他的。河景。你觉得我对他不好吗?我家里有个三岁的孩子,你有了孩子,就会知道。真的照顾不过来。父子没有过不去的坎。陈锐只要回了家,还是我们的好儿子。我们好好聊一聊,什么心结都打得开。你喜欢他,就让他回家。要不然,你不是喜欢他,而是毁了他。你知道吗,兄弟恋爱是天理不容的事。你想让陈锐为了你,一辈子都毁了吗?”

第二十三章 分手
晚自习。
每个人都对他这样说,由不得他不相信。他身边也确实没有人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一起。突然来了一堂社会关系的伦理课。他是教具,也是学生。周围的同学都在哗哗地写字,只有白河景稀里糊涂地坐着,一手扶着脸,另一手茫无目的地转笔。他思考的问题可比求值域复杂太多了。班主任、白三叔、朱春月,三个人的话轮番在他耳边转动。就连省重点的老师都没有这么劝过他。他们甚至没有劝过他,只是叫家长,是白先生觉得省重点的散养方式养不好白河景,才叫他转学。
白炽灯在头顶嗡嗡响着,像无数细小的白炽针扎进他眼睛里。回忆起来,前女友的脸已经模糊了。好像是齐刘海,但她是长发还是短发,他已经记不清。总不能四个前女友个个都是齐刘海。但他每次努力回忆,齐刘海和凌乱的头发都会散去,陈锐的脸从中浮起。陈锐不一样。他不一样。但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威胁他的话,他都忘了;说陈锐处境那些话,每一句都那么清晰。班主任说,他们在搞对象,并没有错,因为他们是真的在恋爱;朱春月说,他把陈锐架在火上烤了。白三叔给他讲了一些陈锐的家事,他理所应当地认为陈锐和大姑父关系不好。可是他没想过大姑父和陈锐毕竟是亲父子,就算再怎么冷淡不亲密,也不会对“断绝关系”视若罔闻。
是他错了,他不应该这样让陈锐为他付出。
楼下就是大操场,操场后面的白色圆形建筑物是苍北高中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每一个考上名校的人,学校都会把他们的一寸照片放大后挂进去。等到明年,陈锐的一寸照也就会出现在大礼堂里。他那么漂亮,就算是一寸照,也是一个没出道的男爱豆、男明星。他的陈锐将闪闪发光地受到学弟学妹的顶礼膜拜。那才是陈锐应该在的地方。
放学了,白河景行尸走肉地跟着大家一同离开教学楼。夜色渐渐冷了。化作一大块,深黑冷峻地扣在他头顶。半山腰能看到山下的湖水,是一片冰冷的蓝浸浸的光。不知道是夜空倒映在湖水里,还是湖水融化在夜空里。微凉的风吹得他鼻尖发冷。山的那边有一层格外厚重的灰蓝色,沉甸甸地压在地平线上。一场夜雨正在赶往苍北。白河景在半山腰停下,心脏灼烧着。融化了每一张冰冷的面具。他是说“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就要当收回“和我在一起”的那个。这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也是给陈锐的一个交代。他不恋爱了,不找陈锐胡闹了,陈锐不用再担心他的偷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学习也可以,回大姑父家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也可以。从湖上刮过来的风一路冲过来,直挺挺地撞到他怀里。天光将湖水冻结成一片黯黯的黑影。风越来越大,用力摇晃着树。路灯惊醒似的亮了,曲曲折折照亮了回家的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放弃一段爱情。
踩在鞋子里的脚冻得硬邦邦没知觉。闻到风中的湿意,白河景抖了抖,转过身,朝着四层白色小楼走去。他在外面发呆的时间太久,比正常放学的高三都要晚归。陈锐房间里的灯没亮,客厅里的灯亮着。他推开门,像突然释放了高压的空气,在客厅里的陈锐松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回来了。“白河景说。
陈锐大踏步走上来,抱住了他。扑面而来的热气让白河景分外明晰地感到自己身上的冰冷。白河景短暂地蹭了一下陈锐的脖颈,拍拍他的后背,挺直腰板,轻轻推开他。
风摇晃着窗户,从每一个缝隙钻进来。餐桌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也没有热气,番茄牛腩,化三清,三丝一果,辣子鸡;汤是鲫鱼豆腐汤。甜点是米糕。每样东西都没怎么动过。白河景的目光在每道菜上虚虚游走了一圈。没有一道菜让他觉得有食欲。就这么放着吧,明天家政阿姨会收。
他转过身,被陈锐吓了一跳、陈锐几乎是紧贴在他身后,眉间都是不安。他低头在速写本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举起来。
「你干什么去了?」
“静一静。”白河景说,“你怎么不吃饭。”
陈锐低下头,片刻后换了一页。「三舅跟你说什么了吗」
白河景望着那行字,再抬头望着陈锐的脸。与其说陈锐是担心,不如说是恐惧。恐惧无依像勉强保护着自己的脆弱铠甲。从小就要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分外敏锐。看来白三叔不只是对他做工作,也找到陈锐那里去了。大概也对陈锐说了“你们以后会被毁掉一生”之类的话。白河景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你不用去做卷子吗?”
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然而陈锐的脸色瞬间闪过一抹雪白,随即强颜欢笑般挤出一点笑意,再次举起的速写本赫然写着「今晚到我房间来吗?」
原来陈锐也是会主动邀请的。可是今天不行。白河景不愿意当临分手最后炮一把的辣鸡人。他摇摇头,说:“不去了,我想自己呆着。也不打扰你一大早起来做题。快睡吧。”
他想离开,然而陈锐堵在他前面,把他拦在餐桌和墙壁的狭小缝隙里。两人目光对错,电光火石里,白河景明白。白三叔已经把陈锐的思想工作做
通了。现在陈锐等待的就是完结。
也好。既然陈锐决定了,那么长痛不如短痛。还没开口,心脏就一阵抽痛,喉咙口忽然被无形的铁丝拧紧。白河景艰难地吞咽着,重新打通喉咙,不敢看陈锐,盯着桌子,面无表情地说:“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之前说那些是我不对。没法和你处了。分了吧。以后咱们就和以前一样,是兄弟。祝你考试加油。”
他抬手拍一拍陈锐的肩膀。陈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眼神里有轻微的眩晕。而白河景停不下来,一旦开口,压抑的情绪就像呕吐一样喷出来。
“哥。咱们其实不太合适,你看,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而且我们是兄弟。如果闹大了,咱们就成了乱伦了。乱伦,你懂吗。这一辈子都要背负上乱伦的名字。你也当不了校园男神了。说不定还会被——”
开除两个字梗在喉咙口。再怎么想呕吐,这两个字也吐不出来。白河景换了种说法。“处分。你说不定会被学校处分,那你怎么考大学,会不会连高考都参加不了。你都努力了这么久,值得吗,我——”
陈锐突然抄起本子,手磕在餐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顾不得自己的手,低下头,飞快地写,但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是认真的吗。你也要离开我了?」
这走向仿佛哪里不对。白河景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字了。他现在不认识中文。他没有办法停下来思考陈锐真正的意图。“白三叔不是跟你说了,我们不可能走下去?那我不和你分手,不就违逆了大家的意思吗?也耽误你学习。你要是想回家,你也可以回家。今天朱春月还跟我说,家里永远欢迎你。你总是大姑父的孩子。朱春月说了,过两天她要来接你。她也知道错了,会好好照顾你。当然啦,你想在这里住,就能一直住……”
一声惊雷,震得两个人都跳起来。大雨哗哗地冲着窗户。将小楼变成了水帘洞。他朝陈锐笑一笑,拍着胸口,本想说“雷打得吓我一大跳”,然而陈锐的脸色白得吓人,和雨水冲刷的窗户一样白茫茫一片。他全身都在发抖,速写本上的字像鬼画符。
「那之前那些都是闹着玩的吗?」
白河景渐渐感到惊慌。好像他错失了关键的东西,好像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他像一个在铁路道口板错杠杆的工人,火车呼啸而来,渐渐奔向错误的方向。他不擅长对付女人的眼泪,更不擅长对付男人的纠缠。说分手这件事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白河景按下速写本,说:“没有。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
陈锐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潮红,踌躇地低下头,下定决心般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抬起。白河景还以为他在玩僵尸游戏,没想到陈锐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这才意识到陈锐想给他一个拥抱。这种笨拙的试探忽然让他愤怒。他是馋陈锐身子没错,但不是现在。难道只有提分手了,陈锐才会想用肉欲来收买他?白河景一侧脸,说:“别这样,哥,都分手了,你要干吗?”
陈锐如遭雷击,向后退了几步,仿佛客厅和餐厅忽然缩小得容不下。他转身往外跑。白河景还没来得及拦阻,陈锐已经开门跑出去了。在开门的一瞬间,大雨如注,陈锐身影一闪,像穿越进平行空间里。白河景一个人站在餐厅,房前房后水声作响。他呆了一会儿,外面雨下得那么大,而陈锐没带伞。他走到门口,从伞架上抽出一把伞,打开门。他以为陈锐会跑得很远,需要他下山去找,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陈锐双手抱膝,坐在门口,闻声抬起头,脸和嘴唇被雨淋得苍白,唯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白河景和他对视片刻,沉默地放下伞,虚掩了房门,
陈锐一直没有回来。白河景站在客厅窗口,透过薄纱窗帘看着陈锐的背影。陈锐的肩膀一耸一耸。大雨掩盖了他的声音,但不能掩盖他的姿态。陈锐时不时仰起头,捂着嘴,看着漫天落下的雨。白河景按着胸口,漠然又稀奇地想,原来一个人痛苦时,心脏真的会跟着抽搐。他以为自己没有心,或者说,他的心比石头还要硬。他这样做是对的。陈锐不会被影响,不会被折磨。不会被误解。这次他能去挽回陈锐,下次呢。他总不能一直耽误陈锐的前途。

第二十四章 扫墓和道别
朱春月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她就伴随着雨后的阳光,敲响了白河景的房门。朱春月和家政阿姨的吵架声惊醒了白河景。他赶下楼。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陈锐。陈锐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他甚至和白河景、朱春月一同坐下来吃了早饭。饭后,朱春月上楼去收拾东西。陈锐和白河景一前一后去上学。陈锐一直在白河景前面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而白河景脑海里始终晃动着一个片段,在离开家门口的时候,他短暂地看到,外面处处浸润着夜雨,唯有他放下雨伞的地方和陈锐坐过的地方残存着两点干燥的水泥白。
他以为陈锐会留下来住,毕竟他们只是分手,不是断绝关系,然而陈锐再也没有回来。不知为何,白河景没有去高三年级等陈锐的勇气。他也没有再见过陈锐。高三太忙了,陈锐的时间又是和他完全错开的。如果和一个人没有缘分,哪怕生活在同一个巴掌大的校园里,也不可能偶遇。他反复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四十天之后陈锐就高考了,朱春月也保证给陈锐提供更好的环境,但他没资格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多年以后,白河景仍然记得那些满怀期待又失望而归的日子。凋落的金黄色花瓣落满了石砖路的缝隙。空山寂无人。但闻人语响。他站在半山腰眺望湖对面的苍北高中。眺望远处可以放松眼睛。他不想看,但目光会被校舍吸引。仿佛透过绿树、湖水、石头房子,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白先生、白三叔、班主任,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四十天一闪而逝,到了炎热的高考月,白河景和所有明天要考试的学生一同失眠了。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地上顺时针地前进。他想着明天要上考场的陈锐。想着大礼堂里被放大的一寸照。想着考试之后的升学宴,在脑海中模拟了一场一场的重逢和庆祝。他没想到的是,大礼堂里没有陈锐的照片。
报考、估分、报志愿、出分,录取,尘埃落定后,学校把学生的高考成绩和录取结果做成塑封的板子,在阳光大厅展览。白河景也去看。人头攒动里,他花了好久才找到陈锐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所知名211。
白河景几乎以为认错人了,因为陈锐名字后面的高考成绩比模拟成绩低了一百多分,大概是有一科缺考。而高三年组只有两个陈锐,另一个压根没有出现在年级大榜上。
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大姑父想办升学宴,于是陈锐和他的学校再次连在一起。果然是那所211,计算机系。白先生通知白河景时,没有说多余的话,但白河景却感觉白先生有沉默的责怪。于是他暂停了侠盗飞车,主动说:“陈锐考得不好。”
白先生淡淡地说:“是啊。”
白河景无意识地抠着手柄,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他能考得更好。”
白先生站在他的卧室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河景。”他终于说,“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们怎么想的。有什么事不能等高考之后解决吗?”
仿佛一个炸雷响在白河景头顶。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柄。白先生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大概是觉得朽木不可雕。白河景混乱地低下头。应该是这样吗?应该是高考以后再说分手吗?可是,既然要高考以后再说分手,为什么要在高考以前约谈他呢?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啊!
终于到了升学宴那天。白河景早早起床,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用发胶抓了头发,英俊得仿佛他才是本次升学宴的的主角;又从柜子里拿出前两天买的最新款iphone。手机盒表层手感细腻,他想象着亲手把礼物交给陈锐时,表哥打开盒子的表情。
升学宴在本地的金华餐厅,白河景一家赶到时,里面人头攒动。白先生、白三叔瞬间被围上来的客人包围了。白河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纷至沓来的赞美,在人群中扫视了无数次。他看到了大姑父,看到了朱春月,看到了弹珠,始终没有看到今天主角陈锐。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等座位安排好了,白河景这桌正对着大姑父那桌。他几乎坐不住。几次想离开座位,都被白先生杀人的目光按下。十一点钟,升学宴正式开始,大姑父春风满面地上台讲话,白河景坐在下面听着。大姑父主要说了这么几件事。陈锐因故没有到场,学费是白先生和白三叔支援的。今天的每个人都给了礼金。
陈锐没来。
白河景站起身,绕到大姑父那张桌。朱春月正在得意地接受两个亲戚的赞美。来的宾客大多数都是白家亲戚,虽然没见到陈锐很失望,但他们主要冲着白先生、白三叔他们来的。在他们眼睛里,清华、北大、985、211都是同等水平的好大学。
白河景伸手戳了戳朱春月的肩膀,不客气地问:“我哥呢?”
朱春月回头,眼前一亮,站起来,张开双手:“河景啊!快过来让姑妈抱抱,长这么高了,真帅啊——”
白河景一把推开她,朱春月跌坐在椅子里。三岁的弹珠吓了一跳,大哭起来。大姑父暂停发表演讲,全宴会厅的目光都看过来。
白河景大声说:“我问你话
呢,朱春月。我哥去什么地方了?”
亲戚急忙上来打圆场。白河景推开她们拉扯的手,心里满是愤怒。现在他只恨自己太迟钝了。别人随便说一句话,他就急忙执行,是他被朱春月利用了,也是他自己没有本事保护陈锐。白三叔见势不妙,又看不到白先生在哪,赶快过来,低沉地问:“你发什么疯?”
白河景转过脸,嘴角颤抖着,说不出话。白三叔拉着他,一路出了宴会厅,走到最外面的大厅,才松开手,问:“你疯了?你有什么毛病?大家都在,你干什么?”
白河景恨恨地瞪着他。白三叔气到原地转圈,朝宴会厅猛地一指,说:“这么多人,你就非要丢人,是不是?你找她干什么?”
白河景顽固地说:“我要找我哥。我想问问我哥去什么地方了!”
“那你问就行了啊。和朱春月推搡什么?今天什么日子,是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日子。陈锐不复读,当然是陪他唯一的亲人去了。”
“他唯一的亲人应该是我啊。”白河景说,“他还有别的亲人吗?”
白三叔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瞧那神情,几乎要动手打人了。“你魔怔了?天缘墓园。你大姑妈的墓地。陈锐当然是扫墓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河景微张着嘴。他怎么能想不到呢。陈锐去扫墓,这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匆匆跟白三叔说了一声,打车直奔天缘墓园。
他以前没有去过天缘,压根不知道天缘在省城的另一边。出租车窗外阳光明媚,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蓝天里,又不热。真是个扫墓的好日子。快要到墓园了,白河景才想起来双手空空。他在墓园门口买了一束天价菊花,进了墓园。天缘很大,从入口进去,每隔几百米,就是一个石头拱门,拱门后是下一片墓园。石路两侧密密麻麻都是石碑。石碑上刻着相似的文字。一生辛劳,万人敬仰。子女想念。哀荣无限。最近多半不是扫墓的日子。许多墓前空空如也。零星几个石碑前放着花和供果。风一来,花瓣瑟瑟发抖。白河景向墓园深处走着。他担心来晚了,和陈锐擦肩而过;又后悔自己穿了红色的外套,早知道要扫墓,就不穿这么喜庆。他走过第三道拱门,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
看了太多次陈锐穿校服,只要一搭眼,就知道那个人是谁。陈锐站在一块墓碑前。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姑娘。白河景停下了脚步。颇有一种一回头自己家城池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陈锐怎么能和张晓萌一起来扫墓呢?
张晓萌何德何能,凭什么在他手中把陈锐抢走呢。
陈锐低着头,张晓萌却后背笔直,侧着身,于是张晓萌先看到了他。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白河景又穿了一件红衣服。要多么显眼有多么显眼。张晓萌啊了一声,陈锐闻声抬头,跟着张晓萌的视线看过来,只一眼,就转过了头。
白河景朝他们走去,在最外侧墓碑前站住。张晓萌不自然地扇了一下外套。她双手塞在外套的衣兜里,这么一扇,好像要向白河景兜售盗版光碟。白河景看她就有气,冷冷地说:“晓萌姐。我想和我哥单独聊聊。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张晓萌一耸肩,刚要走,陈锐拉住了她。他低头沙沙地写,递给她一张纸。白河景直觉那不是好话,真想冲上去,把纸抢过来。张晓萌莫名其妙地接过,看完纸条,神情古怪,低声问了几句话,陈锐接过纸条,在下面补了几句,又递给她。
张晓萌把纸条还给陈锐,转过身,把陈锐隐藏在她身后,生硬地开口:“白河景。你也来扫墓啊。”
白河景不咸不淡地说:“不然呢?来墓地不扫墓还能是春游?”
张晓萌翻了个白眼:“等我们扫完,你就随便扫。先来后到,懂吧。”
我们。这个词刺痛了白河景。他不快地皱起眉:“你也没满二十二岁吧,怎么就我们了。”
张晓萌一怔,眼睛困惑地转了一圈:“二十二?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得排队。等我们扫完才能扫。”
白河景朝陈锐身前的墓碑一指,说:“大姑妈是我的亲戚。为什么我不能现在过去,要等你扫完呢?”
他向前走了一步,张晓萌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贴在陈锐身上。陈锐没有躲闪。白河景的心像落进硫酸里,咕嘟嘟地冒起酸溜溜的气泡,再开口,一嘴阴阳怪气跑出来。“干嘛?小爷配不上你啊,你躲这么远?”
张晓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嫌恶地皱起眉:“非要我直说吗?陈锐不想跟你说话,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你走开!你再不走开我就要叫人了!”
白河景不可思议地笑了:“叫人?叫人来阻止我扫我自己家的墓?你一个外人算老几。那你叫吧。我倒要看看你叫来什么人。别以为只有你会叫人,我也会叫。我爸我妈没过来,在参加我哥的升学宴。等他们过来,就说不好是谁有理了。”
张晓萌气得小脸通红,无以为继地看了陈锐一眼。陈锐忍耐地叹了口气,从她身边走过,走向白河景,在他面前一米左右停下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睫毛低垂,校服
不像穿在他身上,像挂在他身上。他又瘦了。白河景想不到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瘦。他伸出手,将iphone的盒子递给他。
“哥,恭喜你考上好大学。这是给你的礼物。”
陈锐看了一眼,没有接。白河景走上一步,想拉起陈锐的手,把盒子放在他手里。陈锐触电般后退一步,和他继续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白河景窥视着他的脸色,问:“哥,你不会是在我的气吧?”
陈锐摇头,脸撇向一边。白河景向他伸出手,陈锐又退了一步。白河景的手落在空中。他又难过又委屈,提高了声音。“你考的大学也不错,也不用去读师范了。干嘛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干嘛这么躲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陈锐总算抬起眼睛,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便笺本,低头写着。墓园里静静的,只有陈锐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张晓萌。”
有人在白河景后面招呼。白河景回过头,是他不认识的一对中年男女。张晓萌看到他们,如逢大赦,对陈锐说:“我爸妈来了。学长,我先走了。”
陈锐暂停书写,朝她微笑着点头告别。张晓萌从他们身边匆匆离去,一眼都不看白河景。白河景也懒得看她。但是,这两个人不是相约来扫墓,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陈锐终于写完了。将便笺本递给他。
「你觉得我考得很好。实际上一点都不好。但我就这个能力,现有条件下,我也只能这样。很抱歉,对你的态度有情绪化的地方。不过请你不要再出现了。总是说‘没有我不行’,可以收留我,并不是这样的,不是吗?感谢你这一年来的收留和陪伴。希望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白河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像从头到尾走了一个完整的噩梦进度条。“你说你考得不好?但那是211啊。”
陈锐嘴角很厉害地抽动一下,眼神从被刺痛的尖锐到无能为力的释然。白河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要是抽自己两耳光能把这句话收回,那他抽十个耳光都可以。他低声说:“哥,我说错话了,我,我,那个,我们一定要断绝关系吗?断绝关系不是指你和大姑父吗?”
陈锐伸出手,白河景递出iphone盒子。陈锐嫌恶地一躲,一指便笺,白河景如梦方醒,递过便笺。陈锐翻过一页,写了「血亲是斩不断的。我和爸爸不可能断绝关系。但我和你,不想见到的话,还是能躲开」。
白河景怔怔地看着。陈锐恨他。他只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是他不理解也挽回不了的恨。再说下去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差。他从陈锐身边走过,在大姑妈的墓前跪下,将菊花和iphone并排放好,双手合十:“大姑妈,我来看你了。之前没怎么看过你,是我小,不懂事。以后会常来看你。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原谅我。我给你带了一束花,一个手机。手机你要是用不到,帮我给陈锐,谢谢你了。”
来坟墓前祭拜应该磕头的。但白河景不愿意趴在地上。他放下手,跪直了身体,看着大姑妈的墓碑。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名字。白灵。恍惚间,白河景仿佛感到了传说中的血缘联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大姑,我喜欢他,从没想过伤害他,请你保佑我和他在一起。要是不能在一起,让他快乐也可以。
白河景站起,有一阵轻微的头晕。他不再和陈锐说话,再次从陈锐身边擦肩而过。墓园里循环播放着电子哀乐。风吹过四周的松树,白河景浑身发冷,眼眶发热。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重逢和庆祝。他强行撑着坚强的脸,打车回了家,不理睬白先生的召唤,也不理睬白夫人的叱责,径直奔向卧室,一头倒在床上。暮色渐渐染黑了房间。朦胧间,白河景回到了苍北的小楼,陈锐的高三还没结束。他们一同在大餐桌边写作业。陈锐认真地摊开一本书,而白河景趴在他左边,笑容满满地看着他。陈锐被看得受不了,在演草纸的一角写了一句“别一直盯着我看”。
白河景举起演草纸,看完,将这句话一点点撕下来,对折后放在口袋里,重新趴回桌上,说:“小表哥,好看。”
陈锐脸颊微红,不再理他。
白河景慢慢向外张开腿,让他的膝盖贴上陈锐的膝盖,小腿贴着陈锐的小腿,伸右手抓住陈锐的左手。陈锐没有看他,右手握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左手手指却渐渐弯曲,和他十指相扣。春天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将两人的卷子和草稿纸吹得微微翻卷。白河景从梦中醒来,脸颊下的床单湿了一片,他趴在陈锐曾经躺过的地方,热泪不受控制地糊了一脸。他终于明白,陈锐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重逢
两年后,白河景考上了一所普本。真是喜大普奔。白先生终于不用担心白河景得出国混学历,在最豪华的饭店举办了升学宴。白河景作为贵宾,盛装出场。他比两年前更出落,成了标准的帅哥,俏皮发言引发了全场的数次哄笑。亲戚说,白河景应该去娱乐圈。但这一点白河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正如陈锐没有参加自己的升学宴,他也没有参加白河景的升学宴。大姑父特地过来夸奖白河景,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他就知道白河景会有出息的。朱春月也跟着笑,看着白河景的眼睛都在放光。白河景想问陈锐现在怎么样,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其他的亲戚拽走。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亲戚。他向大姑父假装无意地打听陈锐,知道陈锐进校以后一直优秀,年年都获得奖学金。
他的表哥永远那么优秀。在替他高兴的同时,白河景心中也有一些怅然。奖学金,实在离他太遥远了。
大学比高中有趣太多了。正如白三叔预言的那样,在大学里,他迎来了桃花大爆发。仰慕者之多,几乎要把全学校的女生都覆盖了。他也终于享受到了表白墙上有自己的待遇。终于这次白河景学乖了,没在学校出柜,而是在校外秘密地发展恋情。他是圈内天菜,又出了名的洁身自爱。第一个男友教会他怎么寻找同类;第二个男友教会他无数把戏;至于第三个,在遇见他的时候,白河景就预感,他会和这个人结婚。
权英才是大学城里顶尖名校的研究生。斯文俊秀,戴着眼镜,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矜持而不装逼,镇定而不冷淡,拒绝的人和白河景拒绝的人一样多。人群中,他一眼看中了白河景。权英才从人群中走过去,跌跌撞撞间,莫名想起梵高“我的心里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他磕磕巴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又说,他叫什么名字,白河景从容地笑了。权英才也笑,又想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大概就是为了白河景才等到现在。
白先生和白三叔都见过权英才。权英才的高素质甚至让他们原谅了白河景的出柜。如果孩子能找一个靠谱的人白头终老,那他们不介意这个人的性别。
四年匆匆而逝,在职业选择上,白河景和权英才出现了一点分歧。白河景早就计划好要回老家继承家业。但权英才想先去上海闯荡几年。反正省城和上海离得也不远,白家在上海也有分公司。他们商议一番,决定白河景先回公司总部发展,权英才在上海打拼,过几年后,白河景到分公司当领导,他们就去国外结婚。
白先生不急着让白河景回来。他希望白河景能和权英才一起打拼,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但白河景打算赶快下厂。他喜欢下厂,大学期间就趁寒暑假进厂。他天性随和,和谁都聊得来,就连厂里资历最老的何叔都说他有出息,天生就是交际的料。白先生便随他的意,让白三叔和白河景一同打理公司的总部。他去上海搞分公司。
一个月来,白河景果然如何叔所说,天生就是交际的料,刚一个月,上下都被他搞得清清楚楚。白家的厂子建在郊外,偏僻,但也不是特别偏僻。有一条大马路直达厂房。生意虽然难做,终究比前几年好做,托了当地招商引资的福,厂房和原材料都有补贴,家里大笔进账,和以前的穷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六年来,省城翻天覆地,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以前的省城和现在相比,仿佛一个大农村。
白河景手头更宽裕了。他不喜欢机动车的憋闷,加入了本地骑士团,定了一台众口推荐的杜卡迪。发动机的声音让他心旷神怡。追风少年,不过如此。每当厂子里的人听到摩托车轰轰的声音,都知道是他们那个年轻有为的少当家。
白河景在一排机动车旁边停好摩托,摘掉头盔,将头发重新抓得蓬松。白先生和白三叔站在院子里议论什么,看到他,朝他招招手,说:“河景,你来。”
白河景走过去。白先生随意地问:“堵不堵。”
“还行。”白河景说,“虽然堵车,但我在非机动车道。”
白先生点头,说:“我过几天又要回上海。我看你这一个月适应的挺好的?”
“那必须的。”白河景说,“这就是我自己家的生意,能不好吗。爸你就放心去,该干嘛就干嘛去,这里有我呢。还不放心?”
白三叔的表情有轻微的变化,白先生朝厂房看了一眼,说:“河景啊,你这些天表现得非常不错。继续保持,明白吗?上班了,就不能感情用事。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是亲戚,也要走公司程序。我们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都是因为走公司程序。公对公,私对私。你明白吗?”
白河景翻了个白眼,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这次是准备安插什么老熟人进厂子吗?”
白先生和白三叔对视一眼。白河景鉴貌辨色,笑了,把头盔换个手抱着,说:“不是我说你们。咱们这是公司,不是小作坊。不要总想着往公司里派亲戚。我大三那年,搞来的看大门的远方大伯,花了多长时间才请出去。你们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才过去几年,又开始往公司里招亲戚,不会又是我不认识的张大
爷,李大叔,江大妈……”
白先生越听越是面色阴沉,打断了他。“少拿大伯说事,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这次这个人你赶不走。我就告诉你,他犯错了,你按照规章制度来,但是不能赶人。”
白河景失声:“什么亲戚,比你的儿子还要金贵?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谁,人呢?厂子里吗?”
他一抬头。厂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在看清这个人是谁之前,白河景心跳漏了一拍。他浑身发冷又发热,忽然有点站不稳,整个人晃晃悠悠地向前扑。
陈锐,这个人竟然是陈锐。
不只是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是十八变。陈锐竟然比以前更好看。以前他还有点婴儿肥,现在他棱角分明,神色冷淡,浓黑的眉眼轻轻眯着。夏日的风轻轻鼓动他的衬衫。虽然身穿量贩店粗制滥造的衬衫和西裤,打着一条粗糙的领带,但他的美貌硬生生把厂房变成了时装秀。白先生朝陈锐招手,陈锐乖乖地走过来,朝白河景客气地一笑。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白河景抱紧了手里的头盔,想回一个镇定的笑,但他无法调动脸上的肌肉,只能牙疼似的动动嘴角。怎么会是陈锐呢。陈锐这么优秀,怎么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他觉得陈锐变矮了。或者说,是白河景长高了。六年前,他到陈锐的耳朵下面,现在换成陈锐到他的鼻尖。他打量陈锐时需要微微垂下眼睛。从陈锐那边吹过来的风里有一股令人迷醉的味道。不知是风里的花香,还是陈锐喷了香水。但他觉得陈锐不应该用香水。白先生开口打破了不稳定的混沌。
“现在你知道了吧,陈锐也在这上班,在物控。你在综合。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相处。陈锐,有事你直接告诉我。我不是招你回来打杂的。你是我们的家人,在北京拼死拼活给别人打工有什么意思。在家里干,你照样是股东。别怪我现在不把你写到股东名单里。白河景也不是股东。你们都要好好干一阵,不能想着回老家就是坐享其成。明白吗?”
陈锐顺从地点头。
白河景的脑子像飞速旋转的陀螺,嘴里仿佛含了高强度黏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白先生皱眉看着他,这种场面他不喜欢,这两个小孩六年前有事。虽说他肯定要让陈锐回来,但他下定决心让陈锐回总部,是因为白河景定下了权英才。现在白河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六年前的事还没过去。他挥手命白河景走开,说:“陈锐今天早上刚到省城。还什么都不了解呢。河景,你去忙吧,我带陈锐溜达一圈。”
白河景总算找到了说话的契机,一张嘴,嗓子哑了。他咳了一声,说:“我带他参观一圈呗。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啊。”
白先生犀利地看了他一眼。白三叔却说:“那就让他带着陈锐去看,联络联络感情。陈锐,你知道白河景过一段时间要结婚了吧。”
陈锐一怔,很意外地看了白河景一眼。白河景没想到白三叔突然提起这事,后背出了一层热汗,说:“结婚,结婚怎么啦?大家不都是要结婚的吗。三叔你说这个干嘛?”
白三叔也皱眉:“陈锐,等白河景结婚,你给他当伴郎吧。”
陈锐又是一怔,点点头。白河景心跳又空了一拍。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心肌梗死。他动作过大地朝厂房一指:“走啊,我带你去看看厂子。”
陈锐低着头跟在他旁边。白河景向厂子里走去,每走一步,真实感就渗透一分。心脏像被注射了高浓度咖啡因,在胸腔里乓乓地跳动。六年的空白一寸寸蒸发,化作飞灰,化作烟尘,化作阳光下的露水。小表哥长大了,蝴蝶从茧里展翅,变成令他目眩神迷的样子。但陈锐并未震惊又痴迷地打量他,而是冷淡地打量着厂房。身边没有白先生和白三叔,陈锐无需继续做戏。他眼中的客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冰冷。白河景没话找话地问:“小表哥,你学校那么好,怎么想着回来工作?”
陈锐一声不出,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白河景这才想起,陈锐不会说话,而找工作都是要面试的。不能说话怎么可能通过面试?他又说:“小表哥,你是本硕连读吧。你成绩可是够好的。”
陈锐脚步稍停,从睫毛下瞥了一眼白河景。那是和“被赞美”毫不相关的神情。
白河景还以为人人都喜欢被夸学霸。第一次夸人学霸惹人生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对,就像我爸说的,在北京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你现在还是不能说话吗?”
陈锐不耐烦地转过脸。白河景说:“上大学了,没去医院看看?没事,等你入职,我带你去医院。这都是员工福利,应该有的。说不定你就能一鸣惊人,说出声音了呢。”
厂房前一栋二层小楼是办公总部,后面的铁皮房是生产区,再后面的蓝色房子是研发区。他们刚刚发完一批货,进入了淡季,厂房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单子,生产区的工人放假回了老家,研发区还有人在。说几句话的功夫,厂子就看完了。两人重新绕回厂房门口。白河景问:“你住哪?员工宿舍吗?”
陈锐点头。白家在附近的小
区租了一个单元的一楼到三楼当员工宿舍。算是厂子了对员工福利待遇最好的。白河景问:“几楼?”
陈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河景忽然心跳如擂鼓,抿了抿嘴,问:“小表哥,你有对象吗?”
一瞬间,陈锐的脸色有一点点僵硬。白河景隐约有种既视感。这场对话曾经发生过。他几乎能听到陈锐亲口说出“没有”,尽管陈锐是后天的哑巴,他根本没听过陈锐的声音。陈锐果然摇了摇头。白河景深吸一口气,追问:“你谈过恋爱吗?”
这次陈锐微微一怔,垂下眼睛,点点头。
一股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剧痛穿过了白河景的心,他几乎无法呼吸。大概是不愿意继续回答隐私问题,陈锐从他身边走过。白河景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无法伸手拦阻,大脑里的思绪过多,连指挥手臂的念头都排不上号。他的小表哥谈过恋爱。这个人是谁。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问题纷至沓来。他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意识到在他沉思的嘶吼,陈锐已经走开了。白河景迟钝地转身,表哥背对着他,在厂房门口的大树下,和白先生白三叔站在一起,肩背挺拔,腰线在夏天的薄衬衫里若隐若现。真实得无法否认,虚幻得无法相信。白河景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中垂下了头。

第二十六章 火葬场追妻才刚刚开始呢
白河景以前只是知道陈锐优秀,从没有和他同平台竞争过。当他们在厂子里一同工作,白河景才真正感到小表哥的能力,光芒万丈地照亮了整个公司。尽管陈锐在物控部,又不能说话,发挥的能力有限,但整个运行体系忽然灵便得像上了油的门轴。上次和陈锐匆匆一面,白三叔就带着白河景出差了,等他们一个月后回来,听到的就是各种称赞。这让白河景心里五味杂陈。不服气?好像不是;嫉妒?好像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是一种很酸很苦,又有点甜的心情。
单子接到了,工人开始上班,厂子进入忙碌状态。白河景也终于有借口和时间走进陈锐的办公室。他的工位在8个人的办公室角落。这8个人就是公司全部的内勤核心。行政、财务、人事、出纳、物控、产品、市场,客服。平时这个办公室总是叽叽喳喳的,但是今天,不说鸦雀无声,也差不多是悄声细语,好像每个女人都在装文雅。唯有陈锐不参与她们的谈话,戴着黑框眼镜,眼镜后的眼睛一眨一眨,专注地看着屏幕。六年后再见到陈锐,已经是穿衬衫坐办公室的样子了。白河景忽然想起,一路上听了不少“新来的小奶狗好帅啊”的议论。这只小奶狗毫无疑问是24岁的陈锐。白河景虽然21岁,比陈锐更奶,但公司里没人敢管太子爷叫奶狗。他站在陈锐桌子前面,敲敲桌子,陈锐抬起头。
“调一份员工信息记录给我看。”白河景说。
陈锐眼睛向左转了转,伸手去摸鼠标。白河景趁机转到他桌子后面,只见他打开一份文档,在空白的文档里敲「找人事要」。
白河景闹了个大红脸,低声威胁:“我就要你给我调。物控部怎么可能没有员工信息?”
陈锐全选并删除文档内容,重新敲击:「物控部是物料控制,怎么会有员工信息记录?」
白河景回答不上来。他本就是没话找话,一个话题不行就换一个话题:“你是计算机系毕业的,怎么不维护公司网站?维护一个给我看看。”
陈锐翻了个白眼,连字都懒得打,只是摇摇头。白河景盯着陈锐完美的斜侧脸,在脑海一角想,他鼻子以前这么挺拔吗?好像没有吧。“那好,把你的信息调出来给我看。”
陈锐一怔,飞快地瞟了白河景一眼。白河景低声说:“我要看你的简历。还是说,我得让三叔陪我,才能看?”
这是用公司里面的身份压他了。陈锐只好切出文档,打开电子简历。白河景一眼看到简历右上方的照片,伸手在屏幕上一点:“这张也没戴眼镜啊,怎么现在戴上眼镜了?”
陈锐一动不动,没有表情,也不切出文档回答。白河景从后面包覆他的手,去握鼠标,手指碰到陈锐手的一瞬间,陈锐果断一抽手,身子前倾,几乎压在办公桌上。白河景总不能当着全办公室的面压上去,只好空虚地转动鼠标。
“你这么优秀,不该来我们这工作的。”白河景随口说,“如果你能说话,是不是就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听说上海不少公司都招计算机系毕业的。你要是去他们那,是不是就能挣更多?我爸当年叫我去上海,权英才也在上海,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回来,正好啊,遇上你了——”
陈锐陡然站起,差点把白河景撞翻。他大踏步地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暂时闭上嘴,惊愕地着陈锐,等他消失在门口,又齐刷刷地转头,朝白河景看过来。白河景讪笑两声,松开鼠标,直起腰,朝大家摊开手,耸耸肩,做个鬼脸。大家轻微地笑了,急忙转向面前的电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是键盘敲击之声大作。白河景关掉陈锐的简历,追出去。
他不知道陈锐去了什么地方,找了男洗手间,没在里面。而陈锐一气之下冲进女洗手间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白河景里外找了一圈,看到通往厂房的小树林里有个人影。他走过去,果然是抱着双手的陈锐。看他无处可去地靠着小树。白河景放慢脚步,咳了一声。
陈锐转身,看到是他,又要离开,白河景急忙追上去。这次不敢碰他,只能张开双手拦在他面前。陈锐来回晃了两下,都没能冲破白河景的封锁,便停在原地,脸色还是难看。白河景笑了一声:“哥,你不用这么怕我吧。六年没见,不能聊聊天吗?”
陈锐猛然变了脸色,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样子。白河景被他的表情惊得心头一颤。急中生智,说:“加个微信吧。你有什么话就微信里跟我说。”
白河景掏出手机,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陈锐始终双手抱胸,不愿意配合。白河景回头朝办公小楼看了一眼,说:“哥,你同事可都在窗口看着呢。你想让她们看我怎么和你撕撕扯扯,就为加个微信?”
陈锐也朝办公楼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便按灭屏幕。白河景十分怀疑陈锐压根没有点申请好友。他看着新的朋友一栏,说:“你加了吗?”
陈锐不做声。
白河景开始感觉很没意思,总不能逼着陈锐发送申请。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表哥的关系冷淡到这个地步。他想问问他究竟在生什么气都过去六年了,有什么
想不开的。
厂房里还有事,白河景也没时间在这蘑菇他,一伸手,想拍拍陈锐的肩膀,陈锐一侧身。白河景的手悬在半空中,
没了陈锐,他还不能活了?
白河景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但他忙完后点开手机,仍然没收到陈锐的微信申请。他暗搓搓把添加方式改成直接添加,免得陈锐一看到“验证身份”就打退堂鼓。然而,三天过去了,始终没收到陈锐的好友邀请。他硬着头皮从公司群里添加陈锐的微信好友,得到“对方隐私设定”的拒绝。
白河景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陈锐谈谈了。陈锐是表哥,也是他的员工,员工不听话,老板就必须出面教训他。此刻正值中午,想必陈锐肯定得在食堂吃饭,正好考察一下员工的伙食。白河景大踏步走进食堂,一眼望去,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物控的英俊奶狗不能说话一事,在公司已经人尽皆知。偏偏有女员工迎难而上,吃饭时坐在陈锐对面,边吃边聊。此刻白河景看到的,就是出纳小姑娘举着筷子,笑得满眼都是星星,两人中间的不锈钢餐盘仿佛摆设。而陈锐看着她,神态前所未有地温柔。
这个出纳今年才20岁,比白河景还小一岁,大专毕业,长相清甜,和陈锐坐在一起的样子十分般配。白河景端着盘子走到他们身边,轧轧地问:“吃完了吗?”
小出纳出其不意,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看陈锐,又看看白河景,一时慌了手脚。陈锐不悦地瞪着他。而白河景一无所觉般盯着小出纳,说:“我问的是你。韵怡。吃完了你就给我走开!”
最后一句话凶狠无比。出纳小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白河景,大惊失色,急忙起身,端起盘子,咔哒咔哒地走开了。白河景在她刚刚坐着的位置放下餐盘。陈锐一看他要坐在对面,立刻端起盘子。白河景按住陈锐的手,说:“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么一闹,两人再次成了目光的焦点。白河景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权当他们的目光是空气。而陈锐有些招架不住,乖乖地重新坐回原位。白河景拿起筷子,说:“吃啊。”
陈锐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白河景夹了一筷子豆粉,说:“你和韵怡关系不错,是你在追韵怡,还是韵怡在追你?算了,不用告诉我。你之前不是有对象吗?有没有告诉韵怡?”
陈锐面冷如冰。白河景悠闲地吃掉豆粉,说:“没说吗?也对,要是告诉韵怡,你还怎么和她吃饭,别看韵怡没有你学历高。她的三观可没问题。吃啊。我家的饭不好吃吗?你以前可没说过我家的饭难吃啊。”
陈锐的脸色更难看了。白河景百忙中举起一根筷子,指着他。“你还没加我微信。你怕我看见你给韵怡点赞评论?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但是你应该把你那个对象找来让我看看。我和权英才在一起,就领给我爸他们看了。噢,你对象难道是张晓萌?她和你终成眷属了?我就知道你们假正经。现在,你能给她想要的未来了?”
陈锐突然一抬手,配餐汤迎面飞来。白河景措手不及,一偏头,大部分汤热辣辣地击中了他的脸和胸口,小部分汤越过他的脸飞到后面。周围的同事齐声惊呼,纷纷站起,找纸巾擦衣服擦包,又想给白河景擦脸,在他们周围成了一个疏散的包围圈。白河景低头看着身上的油渍,缓缓抬起头。陈锐赴死般坐在他的对面,眼神坚定,慢慢将汤碗放回桌上。原本半满的汤碗空空如也。白河景又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衣服,汤甚至洒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抹了一把脸,满手油乎乎的。他家食堂做饭还真是舍得放油。
在压抑的寂静里,白河景猛然一摔筷子。筷子砸在不锈钢餐盘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扎煞着手,像千与千寻里的河神一样浑身滴着油,离开了食堂,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惊恐地看着他。目光让他浑身发烫。骑摩托车徒然给省城的人展览。他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一骑绝尘,离开了公司。
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白河景里外洗了几次,才觉得自己有点洗干净了。他擦着头发离开浴室,听到手机在响,走过去一看,是白三叔。而且已经给他打了三个未接。白河景接起来,喂了一声,白三叔的声音略急躁地传出:“怎么才接电话?”
“洗澡了。”白河景说。
白三叔烦躁地叹了口气,问:“你和陈锐怎么了?”
“……”
这么快就传到白三叔耳朵里去了?白河景不出声。白三叔厉声说:“他一个哑巴,我问他,他不说话;你难道也是哑巴?你俩怎么了?”
“没怎么。”白河景闷闷地说。
白三叔强压火气,问:“没什么?那他为什么泼你汤?”
白河景闷闷地说:“……汤太烫了。他没拿稳。不是故意的。”
白三叔的声音瞬间提高了:“白河景!你跟谁扯淡呢?没拿稳怎么能拿到你脸上去?有多少人跟我说这件事。你和陈锐吵架了,你们两个刚见面就吵架?这是公司,你们在公司演电视剧呢?”
“他就是没拿稳!”白河景也提高了声音,“你不信我说
的话,还跟我要什么解释?”
白三叔气得直喘粗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问:“你这什么意思。不追究陈锐?”
“嗯。”白河景挤出一声。
“陈锐还追究你呢。”白三叔不屑地说,“刚才他找我了,跟我说,从他入职开始,你就纠缠他。如果你继续纠缠下去,他就辞职。”
脚下的地面化作一个黑色的深渊。白河景空洞地问:“辞职?”
白三叔不耐烦地说:“对。陈锐要辞职。他来的时候,二哥就跟你说了。陈锐是无论如何不能开除的。他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毕业了,我们根本不想让他去外面打工。要是你继续纠缠他,不如你跟二哥去上海。你那个权英才,不也在上海吗?你提前去上海,和他汇合。不比你现在和陈锐窝里斗强?”
一瞬间白河景也有一些恍惚。家里对他和陈锐的安排总是明明白白。可他纠缠陈锐了吗?就是说几句话,加个微信,怎么就把陈锐烦成这样。难道陈锐生的是他赶走出纳小姑娘的气?
“我跟他赔礼道歉。”白河景果断地说,“陈锐入职这么大事,咱们都没有一起吃饭。本身就不对吧。叔,你帮我约他出来吃饭。我想当面和他说。”
白三叔早就张罗要吃饭,无奈家里人总是不凑巧。要是能这次一起吃,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白河景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孩。一听出白三叔口气松动,立刻抓住时机,侃侃而谈,大讲亲戚之间的相处理念。白三叔不好意思提六年前,他先开了口。六年前他才15岁,陈锐也不过18岁,都是脑子没发育好的年龄。难免做出一些傻事。现在他已经大了,六年里也有了三个男朋友,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他。现在他想和陈锐重修旧好,至少说清楚。但是陈锐总躲着他,误解他,把他当成一个变态来防备。有这个必要吗?
白三叔被他说得头晕脑胀,觉得这个侄子的口才真是大飞跃,竟然把这件事说得好像宇宙真理。不过他同意白河景的看法。权英才是个正派的小伙子。唯一不大对头的是搞同性恋。然而现在社会包容开放,如果两个男孩都是认真谈恋爱,那么性向不应当成为阻碍真爱的枷锁。而且,据他观察,白河景对感情也一直认真,恋爱有始有终,分手伤心难过。比他闺女那个到处撩骚吃软饭的男朋友还像个正常男人。
“行。”白三叔最后决定,“周五咱们大家聚餐,吃个饭。你和陈锐好好谈谈。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吵架,不许再在公司玩这一套。有什么事,你们私下解决。”
白河景放下手机,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身上菜汤的味道。他再次打开微信,“新的朋友”一栏仍旧空空如也。这么闹了一场,陈锐仍然没有加他的微信。他退出通讯录界面,看到聊天界面的置顶,一瞬有些恍惚。九创英才,那是谁?
他点进去。原来是权英才在自己名字前加了公司名字,又换了头像,是一张非常专业的工作照。那张照片的权英才意气风发,很有精英做派。白河景点开聊天窗口,想和他说几句话,又关闭。上次和权英才聊天,已经是四天之前的事情了。况且他没有什么好聊。难道告诉他,现在他遇见了六年前的情人?
他灵光一闪,私聊出纳,让出纳把陈锐的微信名片发过来。果然,不出半秒钟,陈锐的微信名片就出现在对话框里。他果然和出纳韵怡加了好友。白河景恶狠狠地点进名片,发送申请,在内心怨念“快点通过”,仿佛死盯着聊天界面,就能盯出一些改变。陈锐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好像和他一样盯着手机。
“对方已拒绝”

第二十七章 爱的天平
这一周,白河景安安静静,没有招惹陈锐。白先生也说从上海回来,和他们参加久违的家族聚餐。饭店和时间都定了。晚上六点钟在天赐珍馐海鲜。一切都顺利,于是周五晚上的五点半,白河景终于耐不住寂寞,拉下脸,掐着五点半下班时间去办公室接陈锐。陈锐看见他,顿时脸色一变,明知道吃饭的事,却执拗地对着电脑屏幕,表示工作才是第一位,等工作完成后才能去吃饭,饭店也不远,他愿意打车,实在没车,骑自行车去也行。
白河景只恨自己嘴贱,恶狠狠地骑上摩托,风驰电掣,比所有人都要先到。要是让白先生看到他这么骑车,又要说他跳得高死得快。他在包厢打了四五盘王者,又喝光了一整壶枸杞水,终于等到另外几位嘉宾款款入场。白夫人在广州,暂时不能回来;陈锐低着头,拎着一个a3速写本,在白三叔的押解下进了包间。
省城离海近,十月正是吃海鲜的季节,菜肴丰盛,但是气氛有些压抑。白河景不活跃气氛,陈锐不能说话,等于饭桌上放了两个秤砣。吃了一会儿,白三叔得到白先生的几个眼色,被迫打破沉默,说:“现在都是自己家人。庆祝呢,先不庆祝了。咱们把问题解决了才能庆祝。河景,陈锐,你们有什么事,今天就一次性说清楚。不要总在公司里闹。影响怪不好的。”
白河景不说话,陈锐也低着头不说话。白三叔烦恼地抹了一把脸,开始点名:“河景。不是你叫着跳着让我叫陈锐出来吃饭吗?现在你说话啊。你要跟他赔礼道歉,你说啊。”
白河景侧过脸,哼唧:“我哥都不加我微信。我就是想让他加个微信而已。才不是我在闹。”
陈锐闻言翻转速写本,用黑色马克笔刷刷写几个字,再把速写本翻转过来。「群里说就可以了」
原来这就是a3速写本的用意。公开发言板,谁都可以看到。白河景指着他的速写本,说:“到底是谁闹别扭,现在你们看到了吧。只是加个微信而已。就算是公司的事也有私下沟通的时候。我总不可能什么事都群里说吧。”
白三叔叹息:“我还以为多大个事,至于闹成那样。陈锐,加个微信而已,你就加吧。他发信息,你不想看,不是可以不回?白河景,你也别总给陈锐发骚扰信息。”
白河景叫屈:“我什么时候发骚扰信息了。”
陈锐眼见大势已去,只好摸出手机,沉着脸,添加了白河景的微信。白河景收起手机,突兀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不像跟陈锐道歉,倒像在跟桌上被烧烤的龙虾道歉。白三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看向陈锐,陈锐的速写本上写着「没关系」,把这句“对不起”给认领了。白三叔松过一口气,刚想提酒,陈锐再次翻过速写本,这次他擦擦擦地写了很久,每写完一句话就翻过来。
「别找我说与工作无关的事」
翻一页。
「中午别打扰我吃饭」
翻一页。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白先生和白三叔无语地看着陈锐的速写本,又看着白河景。白河景也没想到陈锐还有一波爆发,顿时羞怒交迸:“我也没有操心你的事吧。你不是说有对象了吗,你要是和韵怡在一起,办公室恋情,这是公事。公事我难道不能管?”
“韵怡?”白三叔捕捉到了关键词,“是说我们的出纳吗?”
白先生诧异地看着陈锐,陈锐愤怒地写「我没有办公室恋情!」。
“那你那个对象到底是谁?”
陈锐朝他举了举「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白河景像没看见一样,眼珠直勾勾地,等着一个回答。白先生烦恼地扔下筷子,说:“河景,你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白三叔也打圆场:“行了行了,时机成熟了,自然会让你看见,现在问什么,陈锐啊,我们把你当自己亲儿子,谈婚论嫁一定告诉我们,白河景是指望不上了,对你这头,我们肯定要好好办,给小姑娘的结婚礼仪一套都不能少了。你可别因为和我们客气,怠慢了小姑娘,听见没?”
陈锐客气地笑着点头。白河景顿时火冒三丈。这次反倒是白先生来了兴致:“我还真不知道陈锐也要结婚。这挺好的。陈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陈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写了一句「短期不会」。白先生哈哈一笑,说:“怎么啦,你也是异地?她在哪个城市,要不要我们给她安排过来?”
陈锐摇摇头,抱紧速写本,不肯继续写了,但他脸颊羞红,双眼明亮,又是欣喜又是害羞,又充满无法言说的心事,感染了几个中老年人,白三叔和白先生相顾而笑,无不感到青春回归。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坠入爱河的模样,白河景攥紧筷子,脸色不受控制地阴沉。陈锐和出纳有说有笑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尽管实际中陈锐并没“有说有笑”,说笑的人只有出纳,但陈锐的脸色非常柔和。要不是他打断得早,陈锐也会对着她笑成一朵花。
“你不许喜欢她。”白河景突兀地说。
在陈锐做出反应之前,白先生先怒了。“白河景!你又毛病,人家处对象关你什么事?”
“我也喜欢他啊。”白河景理所应当地说,“三叔,我也喜欢啊。你知不知道他对象是谁,张晓萌诶。我也喜欢,不行吗?”
白先生一怔,神态露出短暂的空白。张晓萌,这名字触动了他某个神经。而白三叔反应过来,眉毛挑起,嘴角则撇成一个外八。“你俩这顿闹,是因为同一个女的?好女孩有都是,你俩抢同一个人?权英才呢?”
白河景一偏脸,倔强地说:“不矛盾吧。再说我喜欢张晓萌,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再怎么说,张晓萌是个女的。你们应该高兴。说不定哪天我就和张晓萌结婚了呢。”
陈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先生果断得出结论:“陈锐懂事。白河景!不许跟陈锐抢小姑娘。天底下的小姑娘有都是,你非得在别人中间搅合什么?张晓萌,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陈锐,谁是张晓萌?”
陈锐草草写了四个字「高中同学」。
“对!”白先生一拍桌子,“我就说这个名字听着耳熟。挺有意思,你们这算是爱情长跑了。什么时候带过来看看?”
陈锐赧然一笑,写着「不是张晓萌,和她没关系。我和她也好多年没联系了」。
“噢。”白先生有些悻悻然,“吃饭吧。我提一次,这么多年,我们亲人总算要聚在一起了。陈锐是我姐姐的亲儿子,也是我们的亲儿子。我非常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带着新人加入这个家庭。男的女的都可以,哈哈,来,喝酒,陈锐能喝吗?”
陈锐点头,本要去拿酒壶,白三叔已经抢先拿过来。他乖巧地双手捧着酒杯,让白三叔为他倒上黄酒。白先生问:“能喝多少?几瓶?”
陈锐暧昧地侧着头,白三叔招呼:“没事,尽管喝。吃海鲜喝黄酒身子暖和,要是喝多了也不怕,我叫代驾送你回去。你住员工宿舍?”
陈锐刚要回答,瞟了一眼白河景。白三叔便没有继续问。白河景手指用力,恨不得把酒杯捏个稀烂。这两人的表现好像陈锐的住处是个只有他不能知道的秘密。他这边生着闷气,那边的气氛已经冰释春来,长辈聊起生意上的事,陈锐听得非常认真,眼睛里又出现了闪动的光彩。酒过三巡,白先生说起在上海开拓市场的事,又说起未来对白河景和权英才的安排,担心陈锐还不知道谁是权英才,又跟他简单说了一下这位未来的“弟妹”。陈锐完全不诧异白河景的双性恋,在听到权英才是名校研究生时,悄悄地垂下了睫毛。
不知不觉,陈锐喝下去小半壶黄酒,脸颊潮红,眼神迷离,白三叔又问起陈锐的“对象”,陈锐只是抱紧了速写本,摇着头,一副全身心保护心上人的模样。白河景气得滴酒未沾,此刻成了全桌最清醒的人,抓住机会,酸溜溜地说:“我哥的眼光想必比我好。怎么,只把权英才拿出来说,不把我哥的对象拿出来说,还是不是一家人了?”
”说说看,说说看。“白三叔鼓励地说,“什么样的人能入陈锐的法眼,是大学同学?”
大概酒精削弱了陈锐的自制力,他拿起黑色马克笔,颤巍巍地写「我不告诉你们。是秘密。我不会表白的。我想永远默默地喜欢」
一句话,在白河景心里洒下了一千吨滋溜溜冒酸泡的柠檬苏打。陈锐竟然是暗恋纯爱派。这人是谁,凭什么像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一样占据了陈锐心里的位置。白三叔慨叹几声青春不常在,又鼓励陈锐要勇敢,像陈锐这么优秀又纯情的男生,只要表白,对方就不可能不同意。陈锐醉醺醺地摇头,对盘子里的蒜蓉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想看陈锐坠入爱河的样子,白河景抄过手机离开包间去买单。买完单,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看店里陈设的小桥流水和九钻水晶喷泉。
隐约听到服务生在说话,白河景一转头,看见摇摇晃晃的陈锐,比比划划地问洗手间的位置,服务生看不懂,但她爱看帅哥,所以一直站在陈锐面前。白河景看了一会儿,恨恨地迎上去,说:“哥,我带你去找洗手间。”
这次陈锐没有躲开他,借着他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进了洗手间。白河景目送他进去,担心他在洗手间里摔倒,又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陈锐很快安然无恙地出来,对他露出一个有点恍惚的笑,反手掰开水龙头,专心地洗手。看他眼神迷离的样子,白河景问:“你喝多了?”
陈锐抬起手,作势要往白河景脸上弹水,喝多了的陈锐好像心情很好。白河景酸溜溜地说:“你现在不想和我断绝关系了啊。”
陈锐模糊地望着镜子里的白河景,仿佛没听明白,洗完手,又用冷水拍了两下脸。水珠落在晕红的脸上,睫毛和眉毛都被打湿。望着表哥红晕的脸和蒙着水汽的眼睛,白河景无意识地吞咽,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是你上大学时候认识的吗?”
陈锐推开他,朝洗手间外走去。白河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拗。他抓住陈锐的手臂,逼他转过身。“为什么不回答我。我不会把她抢走的。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你告诉我,好吗?”
陈锐含糊地笑一笑,摇摇头,向外抽手。白河景不松手,低声说:“哥。”
在他
意识到之前,白河景就在舔着嘴唇。陈锐看上去非常好亲,迷糊,诱人,无害。如果他确实喝醉了,就算被舌吻,也可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没在自己家的床上,而是在一家大酒店的洗手间里。白河景眼睛微微一转,说:“哥,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回到包厢,家宴已接近尾声,大家都从衣架上摘下外套来穿。车也叫好了,白先生本来安排白河景和他一辆车,陈锐自己回去,但白河景跟白先生说,他得把陈锐送回去,不清楚表哥的酒量,担心半路出点意外。白先生刚觉得儿子有些欲盖弥彰,便看到陈锐差点被椅子腿绊倒,遂同意了白河景的提议。白河景也非常令人放心地坐在副驾驶,把后座留给陈锐,让陈锐举起速写本给司机看,要去什么地方。陈锐糊里糊涂地写字,司机看不懂,白河景刚要打电话给白三叔。原来陈锐不住在员工宿舍,住在员工宿舍后面那栋楼的二楼。
陈锐果然半路上睡了过去。白河景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了好久,总算到了厂房。白河景付了车钱,叮嘱司机不用找了。司机非常高兴,甚至主动下车,帮他把陈锐抱下来。陈锐失去意识般倒在白河景身上,任由他半扶半抱,艰难地进了三单元。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白河景的喘息声。陈锐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尽管他经常锻炼,也扛不住一个大男人的体重。幸好陈锐的房门不是密码锁,而是老式的钥匙锁。他从陈锐的裤兜里摸出钥匙,吃力地拉开门,用尽剩余的力气,把陈锐放到沙发上,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喘得像个风箱,喘了一会儿,他才起来,关上门,回到沙发前。原来小表哥的酒量这么差。半瓶黄酒,他记住了。
陈锐住的地方非常简陋,是一室一厅,清冷得像马上就要搬走。白河景想把陈锐抱到卧室去睡,但陈锐一倒在沙发上,像沉入水底,怎么都捞不上来。白河景只好去卧室找枕头和被子。陈锐的卧室是典型的单身汉风格,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白河景抱着无印良品风的被子出来,托着陈锐的头,让他枕在枕头上,帮他松开领带,手指碰到陈锐衬衫纽扣,迟疑片刻,缩回手,这是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他抖开被子,盖在陈锐身上。陈锐蹭了蹭,长长地吐了口气,肩膀跟着柔软地放松。白河景向下坐在沙发旁的地上,右肩靠着沙发,怔怔地看着陈锐的脸。陈锐的手放在脸颊边,被子遮住了手掌,只露出一如既往的修长手指。白河景伸手牵过,放在嘴边轻轻一吻。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白河景摸出手机,来电竟然是“九创英才”。
几乎像命运在拦阻。这两人忽然间走上了同一个竞争的天平。在掌心震动着呼唤他的是一切都将走上正规的男友,眼前躺着他爱了很久的人。那一瞬间,天平朝陈锐直直坠落,白河景下定了决心。
他不知道陈锐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只知道,陈锐曾被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身边带走,又被命运送回他的身边。他不可能再放弃陈锐。这个世界很大,他想要的很少。一旦是他想要的,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获得。

第二十八章 摆脱旧爱也很艰难
第二天,白河景早早到了公司,没想到和陈锐在茶水间不期而遇了。陈锐一副宿醉未醒的神态,捧着咖啡,晕乎乎地喝着,见到白河景,顿时吓得后退了一步。白河景打量着他的脸色,说:“酒量太差了。要不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去休息吧。”
陈锐摇头,四顾无人,放下咖啡杯,抽过茶水间墙上的便笺纸,别别扭扭地写:「昨晚是你送我回家的?」
白河景宽容地笑一笑。陈锐脸颊阵红阵白,写「给你添麻烦了」。
“不至于。”白河景说,“都是一家人,以后再喝醉了,我还是送你回去。昨晚大家都说开了。企业就要靠家族的力量才能做大做强,你是我哥,照顾自己哥哥是应该的。”
陈锐点点头,看上去不太信服,但他也没有继续奋笔疾书。白河景将便笺随手塞进外套口袋,朝茶水间的陈设含糊地转转手指,说:“咖啡的口味还行?茶水间这些东西都我听推销员的话随便买的,没有问过大家的口味,要是有不喜欢的,你就写在纸上,角落里有一个意见箱。你放在里面,我时不时会过来看。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也行。这是公司福利,希望能更好地服务大家。”
他的语气始终公事公办,客气而平静。陈锐渐渐冷静下来,朝意见箱看了一眼,又点点头。白河景说:“你喝吧,不打扰你了。”
看到茶水间的咖啡壶里还有咖啡,白河景抽出一次性纸杯,也喝了半杯。昨晚怕陈锐酒后呕吐,他在陈锐家守到凌晨一点,现在也困得要命。一口咖啡下去,白河景全身一个激灵,与其说是咖啡因起了作用,不如说是又酸又苦的味道从上到下地贯穿了他。他永远理解不了陈锐为什么喜欢它。白河景瞧着咖啡,做个鬼脸,将一次性纸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去,将陈锐独自留在茶水间里。白三叔已经在办公室等他,看到他,一皱眉。
“你怎么又去纠缠陈锐了。”
从白三叔门口能看到一点茶水间的情况。白河景从容回答:“我去喝点水。没想到我哥也来这么早。还把他吓了一跳。我跟他说了,以前的事是我冒犯,以后我们就当好兄弟。要是再有喝酒的场合,我接送他。”
白三叔眼前一亮。“那敢情好。最近还真有事儿。我们的一个供应商觉得陈锐不错。还叫他一起吃饭,下次你就来接他吧!”
白河景大惊,白三叔没注意他的表情,喜孜孜地八卦:“你不知道?杨总,供应我们金属的那个,上次来送货,陈锐接的。他一眼就看上陈锐了。杨总家有一位漂亮的千金,刚刚从国外毕业回来,非常漂亮,非常温柔,和陈锐真是绝配。杨总怕不稳妥,还找人打听,知道陈锐的身世后非常满意,非常喜欢。杨千金本来还不想见陈锐,一看照片,嚯!瞬间改口了,再说陈锐不能说话是后天发烧的事情嘛。不会影响他们的孩子。过几天杨总、杨千金就要和我们见面了。”
“……我哥答应了?”
“还没有跟他提。”白三叔遗憾地说,又一摊手,“但是,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呢?杨千金非常漂亮。杨总还曾经和我打听过你,说你们是‘白氏双璧’,可是你不争气呀!我只能回绝他,说你已经有对象了。没事的,杨千金当你的嫂子,也很适合。很好的!”
白河景越听越心如井边的提水桶,七上八下,扑通扑通,咖啡没能驱赶的睡意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见过杨总,没见过他女儿,但他知道,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陈锐是无价之宝。而杨小姐不大可能有眼无珠。现在不比高中。高中他能略施小计,将张晓萌驱散得远远的,现在则不能搞出裸照之类的下三滥花招。如果陈锐也觉得杨小姐好,那他只有干瞪眼了。
白三叔在白河景眼前打个响指,白河景抬起头。“别发傻了。收拾收拾,咱们出发。你听了这个喜讯,好像不太高兴?你也喜欢杨千金?”
白河景忍不住笑了:“哪跟哪啊,我在想,这几天得去找一趟权英才。”
白三叔不说话了。尽管他已经接受了白河景的同性恋,但他还没有办法坦然地讨论白河景的同性恋人。
白河景和白三叔去下游承销商谈完生意,就买了当天往返上海的机票。价格很高,但是值得。
上海非常繁华,超一线城市,不是浪得虚名。如果说,在飞机上,白河景还有一丝丝愧疚,等他在飞机站转乘地铁,这种愧疚就完全消失了。越靠近市中心,越感到城市的脉动。仿佛一口每分每秒都在沸腾的大锅。无数故事在滚沸的锅中昙花一现,又默默下沉。在这里可以发生一切,也可以消弭一切,希望,梦想,不忠,欺骗。更何况他不是过来不忠和欺骗的,他过来,是为了做一个了结。
九创公司位于一座辉煌的写字楼。楼下就有星巴克。白河景走近咖啡馆,离得老远,就看到权英才。他在临窗的位置坐着,面前的吧台桌上放着太空灰的苹果本,屏幕上的表格倒映在他的镜片上,是两块小小的整齐的白方块。白河景站在咖啡馆外面凝望着。才几个月没见,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权英才。
这个人,他曾经许诺过,喜欢过,真心想着
共度一生。可是现在,他甚至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权英才和他身处不同的轨道,短暂相交的机缘已经过去了,就算权英才和他在一个地方工作,朝夕相处,他还是会产生这种陌生和疏离。他们的灵魂从未贴近。他听权英才说过那段梵高,现在他清楚,他的心里没有那团火,自然也不会有冒出的烟。
白河景向咖啡馆走去,推开门,按照记忆里的口味,买了两杯咖啡,穿过交错的椅子,走向权英才。权英才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还在敲着键盘。白河景将咖啡放在他手边,杯底和桌面接触,咔哒一响,将他从工作中召唤出来。
“是河景啊。”权英才说。
他声音变了,不再是上学时自大又爽朗的青年音,而是一种隐隐带着颐指气使的声音。
白河景在他身边坐下,双手笼在红丝绒拿铁上,咖啡上漂浮着大块的发泡奶油,面前的玻璃并非单层透光。从咖啡馆里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只要刚才权英才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站在外面。权英才拿过咖啡喝了一口,嫌恶地翻个白眼,又说:“不上班不知道。傻逼太多。我服了。一个破报告搞到现在。没一个精熟业务的。互相推诿一把好手,干起活来一团稀烂。我这一天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每天都在喝,快要把咖啡当饭了。我们隔壁比我们还能熬。但是他们挣得也多。早晚我得调过去,在这真是受不了这个气。”
他变得刁钻了。有一丝不知道来自工作还是上海的气息。
白河景缓缓说:“英才,你不觉得咱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吗?”
权英才眸光一闪,放下咖啡。“什么意思?”
白河景摇头:“看来你上班之后挺不顺心的。当时要是和我回去,能不能比现在开心一些?”
权英才不屑地挑起眉。“回二线?好不容易考出来,又回去?那我何必考出来?再怎么样上海也比二线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吧。”
白河景点头。
权英才总算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慢慢伸出手,放在他腿上。“不说那些了,你今天怎么安排?我九点才能下班,我室友出差了,你是在这等我,我们一起走,还是你在附近开一个房间,等我过去找你?”
白河景感受着腿上的蠢动,无动于衷地头。“我不住。晚上七点四十五的飞机,我得回家。”
权英才瞟一眼电脑上方的时间,嘲讽地笑了一声:“在自己家上班还这么赶时间?”
“我是来找你说事的。”白河景缓缓说。这句话堵在他喉咙口,不想说,但他必须要说。“计划有变,我没办法再和你走下去了。这一年多,谢谢你了。”
腿上的动作停止了,片刻后,权英才收回手,声音略高一个八度:“你来提分手的?”
白河景沉默着抿了一口咖啡,甜腻的口感全部来源于奶油。权英才细微地发着抖,尖锐地说:“你不会想说,是我没理你,忙着工作,所以你来了这么一套吧。我以为咱们的感情基础很牢固。你是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
白河景摇头,似乎有来喝咖啡的人盯着他们,但他找不到更安静的地方。站在大街上表演分手只会更抓马。他静静地说:“我喜欢上了别人。”
幻觉里,他似乎听到权英才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无缝衔接,确实和他洁身自好的形象相去甚远。白河景不得不补充:“是一个故人。”
权英才嘴角抽动,像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又像无法控制的抽噎。“故人?是你之前那几位交往对象吗?”
白河景摇头:“比他们更久远的一个人。可以说,我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他。”
权英才本就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此刻更是战术后仰,眉毛几乎飞上额头。“我没听错吧,一直以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他?噢,看样子我是个幌子,是替身。这人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你高中暗恋的白袜体育生?我没猜错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吧?你回老家,天天同学聚会,三聚两聚,就遇见这个没什么本事只能在老家混的旧情人,三下五除二,旧情复燃了。我倒想问问,你确定这个人是喜欢你,而不是利用你,或者是冲着你的钱?”
他能感到权英才的视线,锋锐而愤怒,达摩克里斯之剑般悬在他的头顶。没什么本事,只能在老家混,把他和陈锐一块儿骂进去了。在恋爱时,白河景很喜欢权英才的尖锐,让他觉得权英才很聪明;当他被这尖锐正面所指时,就不那么喜欢了。白河景甚至条件反射般掠过一个暗黑的念头。难道权英才和他在一起是为了钱?
“不会。”白河景闷闷地说,“他不是那种人。”
权英才轻蔑地笑了一声。“不愧是旧情人。这种话你也信,脑子被他的几把塞住了吧。我问你,他喜欢你的表现是什么?约你去宾馆干个通宵?”
“我们没做你想的那些事。”白河景干脆地说,“我没打算让他当第三者。我是准备和你说清楚,再去找他。”
权英才脸颊浮起一层嘲讽而愤怒的薄红。“不错,当然要先来和我分手。甩掉包袱才能轻
松前行。需要我给你的正义鼓掌吗?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不会是戴套不算有接触吧?你就那么爽吗?”
白河景撇过头,渐渐感到羞恼。“别问了。我是来告诉你,不是来和你解释商量的。你很好,比我好,你能配得上更好的人。”
权英才微微眯起眼睛,牵动嘴角,冰冷地笑了。“好啊,要体面是吧,我祝福你。毕竟,有些事,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到?尽管约,尽管去爱,等你需要艾滋阻断药,别忘了和我联系,我在大医院有不少同学,能帮你再开一次后门。”
白河景想反驳。但他心里又空又平静,任他反复打捞,都只有一点点被羞辱的激愤。。原来不爱的反应之一是失去知觉。他不再为自己的背德感到羞愧,也不再退让权英才的正义。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出于曾经的爱,内心还有一点朦胧的温情和忍耐。然而这种温情比红丝绒拿铁上漂浮的发泡奶油还要稀薄。
“谢了,我会记得。”
权英才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拿着咖啡,从他身边离开。白河景望着窗外。权英才走出咖啡馆,盯着手里的咖啡看了一会儿,仿佛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手里,转手扔进了垃圾桶,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大厦入口。白河景低下头。红丝绒拿铁上的奶油已经完全融化了。
说分手的过程永远艰难。长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陈锐就要和杨小姐相亲了,而他又不能一直不死不活地拖着权英才。就算他无法得到陈锐也不要紧,至少他曾经正大光明地站在追求的赛场上。结局永远不会比过程更重要,他想解释,又觉得不必解释。他的爱意无需对别人辩白。
手机响了。白河景一看到来电显示,心头一沉。是白先生。他知道白河景来了上海,叫他去分公司。

第二十九章 可趁之机
本想速战速决,结果阴差阳错变成了持久战。虽说分公司主要处理上海市场,不涉及生产,但是上海市场和省城市场完全两个风格。别说白河景,就连白先生,刚刚开拓市场时也是一脑子浆糊。这几天白河景跟着白先生跑东跑西,累得死去活来,回家倒头就睡。忙碌冲淡了分手的难过。而权英才的朋友圈早就变成了一道横线,利刃般斩断了潜在的追悔。这样也好,免得他深夜一冲动,又去把权英才追回来。
好不容易忙得告一段落,他们一同回省城处理总公司的事。和他一起回总公司的还有一个同龄人。唐文斐。这人是白先生在人才市场发掘的,个子不高,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白河景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像猴,他竟然也属猴。白河景顺便给他起个外号叫糖猴。
唐文斐虽然之前没有见过总公司的人,但他们早就在微信群里认识了,此刻嘻嘻哈哈,颇有一种网友面基的感觉唐文斐不等白河景给他导游,自己屋前屋后转了一圈。白河景趁机去茶水间看了一眼意见箱。果不其然,意见箱里只有一张出纳的纸条,想把苹果干换成芒果干。甜食不是陈锐的菜。表哥果然没好意思点单。
他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唐文斐、出纳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从走廊另一端出来,唐文斐看见他就招呼:“河景!走啊,他们要给我接风呢!”
大家一同欢呼“太子爷请客”,将白河景裹挟其中。白河景哈哈一笑,转了一圈,没在人群里看到陈锐,问:“请客没问题,但我们这是不是少一个人?陈锐呢?”
“锐锐吗?”出纳娇滴滴地说,“他去白总办公室了,我跟他说了,等他忙完就过来。”
白河景牙酸得像含了一块没熟的菠萝。他咬着后槽牙,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挤出一个笑容:“锐锐?哇,韵怡,关系不错嘛。”
出纳格格笑了两声。“当然噢。锐锐在我们小群里很能聊的。可风趣呢。”
白河景脚步微微一顿。陈锐风趣?这些天可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你们还有小群?”
出纳一怔,眨一眨满是睫毛膏的眼睛,浮起一层腮红也盖不住的红晕:“啊?当然有的呀,吃喝玩乐大联盟嘛。可惜我们不能拉你进群。那可是我们的秘密。唐文斐!一会儿我可以拉你进群噢。我们这个群,是专门不加太子爷的群。”
唐文斐吓了一跳,呵呵笑着,胡乱地说:“锐锐,是陈锐?我认识啊。白总早就让我们加了微信,确实健谈。”
“那是。”财务大姐热心地说,“陈锐只能打字,不能说话。肯定就特别喜欢网聊呗。”
唐文斐意外地哦了一声。“陈锐不能说话?什么情况啊?”
财务大姐更热心了。“你不知道?陈锐是哑巴。但他的哑巴不是天生的,是后天生病烧坏了。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帅那么好看一个男孩,是哑巴。这要不是哑巴,他可比太子爷招人喜欢多了。”
“喂喂,什么意思。”白河景抗议,“你们就这么对待一个即将给你们买单的人?谁让你们叫我太子爷的?”
“陈锐呗。”财务大姐说,“小唐,你见没见过陈锐?那叫一个好看,潘安宋玉啊。他第一天来,我们都犯嘀咕,这人该不会是演电视的,过来体验生活?直到他和太子闹别扭,我们才知道,哎呀,这个人是要和我们长干啊。可把我们乐坏了。像陈锐一样好看的人,平时哪能见到,你看看,一说陈锐,韵怡这小脸都红成玫瑰花了!”
出纳娇嗔着追打大姐。白河景看向一边,加不加小群,他倒不在意,但陈锐在群里风趣爱聊,这话他不爱听。他盘算着,总有一天得看看陈锐在小群里说了什么。他将这群人带到一家泰国口味的餐厅。这群人里姑娘多,选一个酸辣又没有那么辣的异国风味餐厅总没错。果然一群女人拍手叫好。白河景又带头点硬菜,青木瓜沙律、柠檬清蒸鱼、咖喱椰子鸡、粉丝胡椒焗大虾、香茅红咖喱炒膏蟹,满满上了一桌。
从点单到走菜,大概有半个小时,众人说说笑笑,没注意时间流逝,而白河景不断瞟一眼手机。半个小时了,陈锐还没来,该不会又想蒙混过去不来了吧。等主食太阳月亮饼上桌,白河景敲敲桌子,问:“没人在群里分享一下位置吗?陈锐怎么还没来?”
出纳和财务立刻放下虾子,一同去看手机。“噢。他说他要跟白总出去谈生意。不过来了。让我们先吃呢。”
让哑巴谈生意,闻所未闻。白河景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弯出一点冷笑:“谈生意?韵怡,陈锐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和杨羽茜相亲啊。”
出纳的笑意顿时冰消雪融,手里的虾缓缓落向骨碟。“……杨羽茜?谁是杨羽茜?”
白河景嘿嘿一笑,“你这八卦能力还不如我。供应金属的杨总,我们有不少业务往来。听说金属老杨一眼就看上陈锐了。他女儿杨羽茜看了陈锐的照片,也喜欢得不得了,什么谈生意,肯定是相亲。锐锐这么喜欢聊天,这么重要的事,没跟你们分享吗?”
他说一句,五个女人的脸就白一分。其他人还算有自控能力,出纳小姑娘嘴
唇颤抖得瞎子都能看出问题,伤心透明地浮现在她脸上,化作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她强装镇定地低下头,专心剥虾,剥了半天,半只虾壳都没有剥掉。白河景得意地转开眼睛,却和唐文斐对个正着。糖猴的目光探究而尖锐,看穿了不为人知的内幕一般,新奇地盯着他。
白河景心中一凛,转过头。唐文斐忽然说:“相亲又怎么啦?相亲不保证成亲。杨羽茜又不是人民币,人人都喜欢。”
“……”
白河景差点开口骂他,话锋一转,“那是那是。糖猴说得对,再说了,就算她杨羽茜是人民币,也不见得人人喜欢,还有人更喜欢美元英镑呢。”
唐文斐笑了笑,说:“可不是吗。但是呢,要是杨羽茜成了陈锐的爱人,也不失为一件喜事。太子爷,怎么不提酒?庆祝一下终于有人能脱单了呀。”
现在白河景百分之百确定他是故意的。唐文斐在用话试探他和陈锐究竟是什么关系,心里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脸上仍然牵动肌肉,客气地了。“我不喝酒。你们喝,我给你们提茶。”
“出家了这是。”唐文斐评论,“太子爷不喝酒,没人敢喝。”
“我今晚还要开车呢。”白河景声音里出现一点点锋芒,“你们都叫我太子爷了,还因为我不喝酒就拘束?”
泰国菜味道不错,但是受到“陈锐和白富美杨羽茜相亲”新闻的冲击,大部分人都吃得心不在焉,白河景又提了几次茶,给唐文斐好好地接个风,就此结束了宴席。出纳小姑娘自始至终没吃什么东西,白河景将最后一道没人动筷的菜打包让她带走,给他们叫了出租车,目送他们离开,走到一边去翻手机。
置顶家族群有个小红点,是白三叔在群里发视频。白河景随手点开,一个小时之前,白三叔拍了一道罕见的菜,背景赫然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陈锐。白河景急忙私聊三叔:“怎么你们出去吃饭没叫我啊?”
消息发出去,半天没动静。尽管这个“半天”只有十几分钟,白河景已经觉得过去了一年。他等不了,找出电话号码拨过去,掉号了一次,第二次,白三叔才接起来。听他接电话的声音,也有了七八分酒意,白河景说了好几遍,白三叔才明白他的来意,含糊地说:“行,来呗,我们也马上散了。你把每个人都安全送到家。”
白河景又问了几遍,才问明白他们吃饭的地址。他飞快上了自己的车,一路赶往餐厅。他到的正是时候,白三叔和客户互相搀扶着,从餐厅门口走出来。白河景松了口气,扶着车门的手出了一层虚汗,这个客户是普通的客户,不是金属老杨。
他再次化身叫车童子,叫了一串出租车,把客人一个一个送走,最后剩下白三叔和迷迷糊糊的陈锐。陈锐在酒桌上睡了一觉,被冷风一吹,有些清醒了,眨巴着黏涩的眼睛,走路晃晃悠悠,重心不稳。白河景趁机揽住陈锐的腰,让表哥靠在他怀里,说:“三叔,我先送你,再送陈锐。你看行吗?”
白三叔压根没把白河景的问题放在心上。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陈锐送进副驾驶,白河景贴心地为陈锐扣好安全带。白三叔坐上后座,隐约感到哪里不对。不太放心地问:“你肯定能把陈锐送回家吧?”
“没问题。”白河景回过头,右手一搭胸口,向白三叔保证,“之前不是送过好几次了,哪次出了问题?”
白三叔想向他指出,他只送过陈锐一次,并不是好几次。随即驱散了这个念头。白河景这孩子出名冤种,性子古怪,但为人还是靠谱的。之前和陈锐抢小姑娘,已经挨了家里人的教训。这种错误想必不会再犯第二次。他照顾陈锐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他高一的时候,陈锐还照顾过他一年。
既然白三叔不反对,这事就彻底没问题。白河景将白三叔一直送到楼下,目送白三叔开单元楼门,进了单元,客厅的灯亮了,才收回目光,看向副驾驶的陈锐。晚风轻轻拂动陈锐的散发,这一路,他半是清醒,半是迷离,慵懒地靠着副驾驶的椅背。白河景说:“哥,谁让你去陪客户的?白三叔吗?”
陈锐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仿佛白河景只是制造了一点噪音。白河景发动车子,离开小区,酸溜溜地说:“不能喝还逞强,怎么,为了跟杨羽茜见面,提前锻炼酒量?”
陈锐不太愉快的皱着眉,闭上眼睛。白河景继续说:“听说你们办公室有个小群,你在群里还挺喜欢说话。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去上海这些天,你就不担心担心我?吃没吃饭啊,累不累啊。我是你弟,又不是外人,你宁可关心一个外人,都不肯关心我啊?”
车子停在红灯前面。陈锐迟钝地拍了两侧衣兜,寻找纸笔。白河景一伸手,打开他前面的储物箱。陈锐从储物箱里摸出便笺本和笔,缓缓写了几个字。红灯变绿。白河景松开刹车,怕急加速会让陈锐呕吐,宁可忍耐着身后大作的汽车喇叭,也不肯踩油门。陈锐写完了,举起便笺本,朝他轻轻一扬。白河景瞟一眼前面的路,确定路况安全,接过便笺本。陈锐写着「听说你去见权英才了,我过问这事合适么」。
白河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咬
着牙,气冲冲地开车。陈锐轻轻一笑,将便笺本放回储物箱,抬手架在副驾驶的窗框上,眺望着窗外。去厂房要经过城市快速路。深夜的快速路相当空荡,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过。夜间高速看似平静,实则危险,需要100%的专心,而白河景的心思至少有三分之一在陈锐身上。他终于忍不住,突兀地说:“三叔没说你什么时候和杨羽茜见面啊。”
陈锐像没听见。白河景又说:“你没告诉韵怡,你要和白富美见面?今天我们给唐文斐接风,你没来,我帮你转告大家你要相亲白富美。你真应该在场看看韵怡的表情。人家好伤心,掉了好几个金豆子。你要是在场,是不是能安慰她?”
陈锐动作变了。他转过头,皱着眉,不快地瞪着白河景。白河景心里涌起一阵报复的舒爽,向后转一转肩膀,说:“舍不得了?对了,你那个暗恋很久的人怎么样。你准备心里藏着一个,办公室暧昧一个,再出去相亲一个?行啊,不愧是我哥,这时间管理,妥妥的。还有没有什么安排了,是不是准备网上再聊着一个?”
陈锐用力一拍储物箱。白河景出其不意,吓了一跳,手一抖,车子有明显的颠簸。他定一定神,反而笑了:“就算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也不用这样。我就是说,你想怎么搞都可以,别在公司里搞同事好吧?我们虽然是个家族企业,但也容不下男女关系混乱的人。”
陈锐偏过脸。白河景察觉到一丝委屈的气息,不自禁地缓和下来。“好了。哥。我随便说说的。”
车子下了城市高速路,接近厂房附近的民居。这片民居和市中心比也没差什么,有夜市、商业区,还有不少民办小学校,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现在正是居民出来撸串吃夜宵的时候,商业街甚至有点堵车。白河景在车流中缓缓前进,朝陈锐瞟了一眼,他的伤心没有持续多久。酒意上涌,表哥又开始迷糊了。
白河景将车停在小区的公共停车位,下车,绕到副驾驶,为陈锐打开车门。陈锐勉强踏出车子,困惑地张望。白河景朝他居住的三单元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忘了你家住在哪吗?”
陈锐摇晃着走向三单元,白河景紧随其后。陈锐狐疑地回头看了他几次,白河景则仰起脸,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都答应三叔了,总得看着你到家吧。再说,我开了一路,单程就四十多分钟,你连口水都不让我进你家里喝吗?
再次踏进陈锐的家门,白河景轻车熟路地找出拖鞋,脱掉外套,去检查洗手间的热水器。陈锐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木然地注视着来回走动的白河景。白河景从洗手间出来,卷着袖子,朝热水器一甩大拇指:“热水烧好了。哥,去洗澡吧。”
陈锐躺在沙发上,像睡着了。白河景走过来,又说:“不洗澡了?不爱干净了?”
陈锐朦胧地睁开眼睛,撒娇似的伸出手,白河景顺从地低下头。陈锐抓住了他的头发,顺着头发,捏住他耳朵左右拧了拧,嘿嘿地笑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近。一个轻飘飘带着酒气的柔软触感在脸颊上稍纵即逝。白河景瞪大了眼睛。
那是不可能被误解的吻。陈锐刚才竟然吻了他。

第三十章 趁醉就把他睡了吧
陈锐乖巧地抬手解衬衫扣子,解开第一个,停下来,皱着眉头,看着白河景,仿佛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白河景等了一会儿,向他伸手,陈锐向后一躲。白河景不得不举起手,说:“我什么都没碰,好吗?我帮你找衣服吧。你睡觉是不是应该穿睡衣?”
说是这么说,但他没在陈锐的床上看到睡衣,白河景随手拉开陈锐床头柜的抽屉,一堆药盒跟着跳了一下。原来陈锐把急救箱放在床头柜里了,下一个抽屉是收纳盒装的内裤。表哥对内裤的品位多年没变,始终是朴素的样子。白河景抽出干净的内裤,问:“换衣服吗?”
陈锐紧抓着衬衫领口,向后退去,后背靠到了床头上。他随手抄起枕头朝白河景扔过来。白河景单手接住,放回他床上,说:“今天挺活泼的,喝得少了?又蹦又跳,小心呕吐。”陈锐不理,仍然投以迷糊又怀疑的目光。
看来他不肯乖乖就范了。白河景离开卧室,并未走向门口,而是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再走向洗手间。在看到陈锐摇晃着走出餐厅的瞬间,他就没打算回家,反正他现在自己住,回不回去都没人关心。狭小的洗手间非常干净,东西少,地方小,很适合两人交叠着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他将洗手台上每一瓶日用品都拿起来看。一律超市开架产品,早晚有一天他得以私谋公,借着公司的名义,把这堆东西换成他家那些。
白河景冲完澡,胡乱吹一吹头发,离开洗手间。水已经烧好了,房间里静得要命。陈锐软软地横躺在床上,衬衫扣子开到胸口。白河景在床边坐下,陈锐连睫毛都没有动,床垫的重心转动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白河景伸手,将陈锐剩余的衬衫扣子一个一个解开,打开皮带,尽可能缓慢地脱下他的衣服。陈锐的身体和他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现在他更有男性的成熟样子,肩宽腰细,肌肉紧绷,喉结凸起。白河景喉咙干渴,舔了舔嘴唇,指尖着魔般落在陈锐的胸口上,缓缓滑落,停留在内裤的边缘。
他想揭开内裤,探进去,触摸着陈锐最隐秘的部位,但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脑子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一个叫着“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另一个叫着“一顿饱和顿顿饱你选哪个”,两个念头缠成一碗浆糊。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陈锐忽然怕冷地打个寒噤。白河景如梦初醒,拉过被子将他裹上,也跟着倒在床上,枕着自己屈起的手臂,忽然感觉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真没想到还有和小表哥同床共枕的一天。陈锐的脸离他只有几厘米,他痴痴地描摹着陈锐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为什么要毫无防备地喝成这样。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为什么有了心上人还不反对相亲。无数个为什么在他心里旋转。他想得到答案,又害怕得到答案,一个问题后面会有更多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刚才看到抽屉里一堆药盒子,难道陈锐身体不好?体检报告明明说他一切正常。白河景翻身起来,拉开抽屉,翻检着陈锐的药盒。他真是没少买,好像市面上的药都被他买回来了,听过的,没听过的,甚至有小葫芦一样的速效救心丸。翻着翻着,白河景的动作停止了,他缓缓抽出一个蓝色的药盒子。枸橼酸西地他非片。尽管他没买过,但他知道这东西。俗名万艾可。在男人的抽屉里隐秘地流传。
他又要对陈锐刮目相看了。准备一堆有的没的破药就算了,放一盒万艾可就没法令人放心。白河景晃了晃盒子,里面卡拉卡拉作响,不是空盒。他将所有药盒都抽出来检查一遍,没有套,又反手在枕头下摸了一圈,再次无功而返。他又伸手到床单下面去掏。陈锐终于被闹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白河景把药盒犀利地往他鼻子上一贴:“这是什么?”
陈锐烦躁地抓过药盒,随手扔掉。药盒击中白河景的胸口,又掉在地上。他则一头扎进被子里,只留下一段苍白的脖颈。白河景弯腰捡起,撕开药盒,将内容物全部倒在床头柜上。盒子上印着5片/盒,这五片好端端地躺在床头柜上,一片都没少。白河景松了口气,转头望着陈锐。验证这药的目标用户,只有一个办法。甚至可以说是天赐良机。
白河景轻轻扫过陈锐裸露的脖颈,低头吻下去,脖颈,耳垂,脸颊。陈锐晕头转向地抬起头,白河景顺势笼住他的脸,顺着他的眉毛一路向下,吻过他的眉眼,轻咬他的鼻尖,吸吮他的嘴唇。舌尖尝到熟悉又陌生的炽热,耳朵里嗡嗡作响,最深处有细微的耳鸣,性器瞬间充血紧绷,阵阵情欲冲激得他几乎晕厥。仿佛六年的分隔就此蒸发,他还是六年前那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一切诚可原谅。白河景钳着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陈锐从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推开他,手臂被衬衫和被子缠在一起。他努力仰起脸,而白河景顺着他的脖子向下亲吻,细细地咬啮他的锁骨,轻而易举地揭开被子,将衬衫胡乱打个结,彻底捆住陈锐挣扎的手,一寸一寸吮吻着他的胸膛。
随着他的亲吻一路向下,陈锐的声音渐渐变了,挣扎渐渐变成青涩的迎合。白河景的舌尖沿着腹股沟行走,隔着内裤轻啄陈锐的性器。陈锐已经半勃起了,前端分泌的蜜液将内裤洇湿了小小的一片。白河景的舌尖
压着湿润的布料微一碾压,陈锐惊叫一声,猛然挺起腰,脖颈后挺。白河景压住他,哄骗地说:“不疼,放心,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他趴在陈锐双腿中间,让他无法合拢,陈锐的腿弯曲又伸直,试图蹬着床单向后躲。白河景轻易拉回他,隔着内裤含住他的性器,沿着柱体的青筋细啄轻咬。陈锐完全硬了,避无可避,仰着脸,难耐地呻吟,他的声音比记忆里好听得多,低沉而娇媚,是完全成熟的男性音色。粗糙的布料多了一份刺激,舌尖碾过最敏感的位置,陈锐的呻吟突然拔高,掺杂了一点哭腔。白河景炽热地喘息着,舔了一下嘴唇,恶魔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今天不睡了陈锐,就很难再有下一次。他果断将克制的忠告挥到九霄云外,松开陈锐,去客厅的沙发上寻找外套,从外套的钱包里拿出便携的润滑剂和安全套。他承认自己心术不正,这些天一直随身带着装备。他终究要睡到陈锐的。因为命运将陈锐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向卧室走去,陈锐反手抓着衬衫的结,弯曲双腿,怪异地趴俯着,看不出是为没有解决的欲望而焦渴,还是想挣脱衬衫的束缚。白河景口干舌燥,刚要爬上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拆出两粒万艾可,将纸盒和空包装扔在床头,把药扔进马桶里。水流旋转着将药片卷进下水道。栽赃的最后一步也完成了。白河景噙着得意的微笑,慢条斯理地爬上床,接管进行到一半的事业。他重新束紧陈锐的手。陈锐抬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都是水汽。白河景吻掉他的眼泪,诚恳地说:“早晚会发生的,你应该知道吧。”
陈锐用力往外抽手。白河景将他按在床上,顺着内裤的边缘伸手进去,流畅地滑过陈锐的臀部,褪下他的内裤。尽管陈锐试图踢他,但他们体力相差巨大,这些年白河景一直有着运动爱好,而陈锐显然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书桌前。将内裤完全扯掉时遇到了一点点阻力,白河景不得不握着陈锐的脚腕,将内裤解下来。
这样一来,躺在他面前的陈锐就全身赤裸了。白河景轻而易举地压在他腿间,蘸了润滑剂,抚触着他的穴口,非常紧,陈锐的表情随着他的动作变化,看上去并不是全然痛苦不堪。白河景在穴口外打着转儿研磨片刻,慢慢地探进一根手指。陈锐应手嗯了一声,身体紧绷,向后躲去。白河景压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触手奇热奇紧,只能勉强推进去一个指节。
“放松。”白河景低声说。他低头吻住陈锐,唇舌交缠间,手指一点点向内深入,柔和地旋转着,房间里除了两人混乱的呼吸声,还有穴口和手指摩擦时发出的含混水声。终于完整地伸进了一根手指。白河景额头渗出汗水,陈锐太紧了,是紧张,也是青涩。六年前没有把陈锐做了是好事。当时他的全部知识来源于av和gv,又不能忍,现在他长大了,成熟了,懂得前戏也是性爱的一部分。他愿意花时间让陈锐放松。
他缓缓旋转手指,在陈锐体内缓缓按压,寻找着他的敏感点。不管碰到哪里,陈锐都哼哼唧唧,扭着腰,想要摆脱他的手指。白河景额头渗出汗水,慢慢加了第二根手指,手指忽而并在一起,忽而缓缓张开,陈锐的眼角不领情地染上了樱花色,臀间湿润一片,汗水和润滑液混在一起,声音也带上了情欲的色彩,性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抖。敏感点不可能藏得太深。指尖擦过一片滚热湿滑的内壁,陈锐忽然激灵灵地颤抖,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细细的哀鸣。白河景沿着引发他躁动的地方轻拢慢捻。陈锐的反应明显不同。他的性器迅速充血坚硬,腰部有节奏地摆动着,穴口张张翕翕,吞吐着白河景的手指。白河景刮出仅剩的润滑剂,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第三根手指,掌心包覆揉搓着充血的球体。陈锐几乎控制不住,双腿打开,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呻吟。白河景再也无法等待,抽出手,扶着自己的性器,一寸一寸地进入了他。
尽管他的前戏已经很充分了,陈锐的穴口仍然敏感地一缩。白河景哄骗着他,缓缓推进。穴口仿佛有了自己的脉搏,将他牢牢箍住。从两人相连的地方传来重叠的心跳。陈锐溺水般喘息着,内壁紧紧地绞着他的性器。白河景暂且停止动作,抚摸着他的臀和腿,在他耳边轻喃着“放松,哥,放松。”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就算是马上死去也没关系。他终于占有了陈锐的一切。彻底地侵犯他,吞噬他。他浅浅动着腰,摩擦着刚刚找到的敏感点。陈锐在他怀里呜呜嗯嗯地呻吟,随着他的动作青涩地摇晃着,性器坚硬滚烫,蜜液断断续续地涂在白河景小腹上。白河景握住他的性器,大拇指按压着最为敏感的铃口,搔抓着性器上浮凸的青筋。陈锐几乎陷入了疯狂,不断扭着腰,后穴失控地绞紧,呻吟的声音渐渐沙哑。白河景全身的血液轰轰涌向下体。他不得不咬住陈锐的肩膀,以抵抗强烈的冲动。还想要更多,更多,他想和陈锐一同坠入纯白的快感深渊。
陈锐的身体绷成一张弓,每一处都透露出箭在弦上的高潮。白河景松开手,陈锐并没有迸射出精液,相反,床上蔓延出一片闪亮的水渍。他失禁了。白河景吃惊得说不出话,身体却病态地兴奋。性器坚硬得要爆炸。他紧紧抱着陈锐,腰部激烈动作,仿佛想把他捣成两段
,他爱陈锐,爱他的一切。肮脏,高洁,冷淡,热烈。射精时他眼前一片空白。高潮的强烈将他灭顶。他断气般倒在陈锐的胸膛上,很久很久,才从天堂回到人世。白河景喘息着,撑起身子。陈锐阖着眼睛,和失禁混合的高潮彻底抽干了他,陷入了高潮后的昏迷。
白河景将床单从陈锐身下抽出来,卷一卷,扔在地上,收紧手臂搂住他,沿着他汗湿的肩膀细细舔舐,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满足。他完全没有想到陈锐会失禁,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喝醉酒后本来就很难控制自己,他又疯狂地折腾了一番。没有必要收拾残局,这是性爱的如山铁证。再怎么躲避都没有用,卑劣也好,无耻也罢,小表哥终于落在他身边。

第三十一章 被睡了该怎么办
陈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很重,身体紧绷。像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随即他发现,他确实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旁边有个东西占据了本就不大的床铺,又有东西沉甸甸地压着身体。陈锐缓缓转头,身边睡着一个人,是白河景。弟弟趴睡在他怀里,枕着他肩膀,一只手环抱着他,一条腿也放肆地压在他身上。
一时之间像回到了高中。白河景怕寂寞,总是跑到楼上和他一起睡,钻进他怀里,夸他腰细,抱着舒服。然而,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陈锐动动右手,被白河景压住的手已经麻了。他抬起空闲的左手,想把白河景推下去。稍一用力,身体传来一阵陌生的拉扯感。陈锐停下手,一些模糊的印象在脑中浮现出来。
昨晚发生了喝酒以外的事情。
穴口残存着被翻搅的感觉。陈锐从未体验过类似的感觉,然而此刻。除了“被翻搅”,他想不到别的形容词。皮肤摩擦床单的触感从未如此清晰。他是赤裸的。压在他身上的白河景也是赤裸的,至少压在他身上的腿和手臂都是赤裸的,贴着他的大腿的性器也是滚热的。陈锐变了脸色。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他记得白三叔和客户聊生意;记得客户劝酒,客户没有往死了灌他,是他自己心情低落,喝得稍微多了一点,但也没有给谁造成什么麻烦;记得酒局结束,在餐厅门口看到了白河景,穿着一件红黑配色、样子像冲锋衣一样的外套;记得在车窗外不断闪过的城市高速路。然后。然后就不太记得了。
有几幕破碎的景象在他眼前闪烁。白河景俯视着他,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像某种野兽;他的腿张开到腿筋隐隐发痛的地步,大腿内侧摩擦着白河景的腰。滚热粗大的异物进入身体,白河景抱着他,在他体内粗暴有力地律动,滚热的喘息喷在他肩膀上。接着发生的还有一件事,陈锐顾不得身体疼痛,迅速掀开被子,朝床上看了一眼,脑子里仿佛响起了惊雷声。
床单不见了。
地上有一团格子布。床单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他和白河景相拥相抱地缩在床铺的右边。陈锐颤抖着手去摸左边的褥子,褥子仍然残存着湿漉漉的感觉。陈锐细细颤抖,以远超过平时的体力推了一把白河景。白河景一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早上好啊。”
他倒是睡得好,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陈锐脸色惨白,那么多问题,不知道先问哪个好。白河景慵懒地撑起身,抓着睡得蓬松的头发,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镇定地说:“噢。我们做了。没在你家找到安全套,就没戴。你不舒服吗?”
一记更响的惊雷在陈锐耳边炸开。他家确实没有安全套。没有这种需求,谁会在家里准备安全套?白河景打了个哈欠,大大方方地坐起来,还伸个懒腰,昨晚的凶器在他腿间安详地倒卧着。陈锐立刻转开视线,听到了白河景的低笑声。
他们做了。
他竟然和白河景做了。
原来这道防线是这么容易跨越的?他还以为只要拒绝就可以,而白河景轻易地跨越了兄弟的禁忌,好像这禁忌丝毫不存在一样。他们做了。而且没有戴套。陈锐想不起全程是什么感觉,只记得很热,很痛,后穴被填得满满的。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被子传来一点点拉扯,陈锐一低头,白河景在试探地扯着他的被子。他用力抓紧。白河景啧了一声:“小锐,这样不合适吧。你好歹给我点东西盖一盖。我没穿衣服也会害羞的好吗?”
害羞的人会趁着喝醉强暴他吗?
床上有一个全身赤裸的白河景,这感觉分外古怪。陈锐放松了紧抓被子的手指,白河景趁机揭开被子钻进来,腿碰到他的腿,陈锐触电般躲开。幸好白河景就此停住,说:“三叔在群里发了视频,说你喝多了。我就去接你。等我到了,你迷迷糊糊的,我就把你送到车上,带回来了。”
这是真的。白三叔也跟他说过白河景愿意照顾他。但他不知道白河景准备这么“照顾”他。白河景又向他靠近,轻触他赤裸的肩膀。陈锐惊恐地甩开白河景的手。白河景讨了个没趣,手放在被子上,声音也清醒,没有了刚睡醒的迷糊温情。
“什么意思啊,小锐?昨天你不是挺热情的?要不是你热情,我也不会对你出手的好吧?你一躺下就给我一盒万艾可,还拉着我,亲我。我以为你想要呢。你怎么醒来就翻脸不认账了?”
他亲了白河景?在朦胧中,他确实看到了白河景,像一只忠诚的大狗趴在他的面前。可他当时以为是做梦。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亲了白河景。白河景丝毫不容他想清楚,伸长手摸过床头柜上的塑封,将两个空的万艾可塑封扔在陈锐眼前。
“你看。是吧。我虽然对自己很自信,但我也挺好奇,不是说,神药,金枪不倒吗?既然你有,还扔给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尝尝。后来发生的事就不能怪我了,我只是好奇啊,你买这个干吗?你是自己吃,还是给你男朋友吃?但我记得你体检报告没问题啊?”
陈锐把身子缩得成一小团,抬手捂住了耳朵。体检报告。看来他遍寻不见的体检报告在白河景那里。但他现在
不想问入职体检报告的事,只希望白河景能快滚。然而手腕被白河景强行握住,向两边拉开,白河景和记忆中一样,眼光灼灼地凑过来:“小锐,我真没想到你玩这么大。你平时就有吃这种东西的习惯吗?还真有人买这种东西用。那你昨晚有多爽你还记得吗?失禁。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爽到失禁——”
白河景一指地上的床单。陈锐全身都要烧起来,用力挣脱他的手,再次紧紧捂住耳朵。最可怕的事发生了。他买药是为了独居做准备,买万艾可更是一时好奇。伟哥名震天下,但他只闻其名从没见过。终于在药店看到,竟然不贵,其貌不扬。他就买了。买到手也就那么回事,很快就忘记了。他怎么可能去亲白河景,又把万艾可找出来给他呢?可是白河景说得好像确有其事,他好像确实朝白河景扔了这盒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失禁。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床上表现得这么不堪。
白河景摇晃着他,只要捂住耳朵,就什么都听不到了。然而白河景的声音还是会从指缝传进来。“小锐,你是每次都这样吗?你和别人做过吗?你让别人看到过你这样吗?”
陈锐的脸渐渐变成一种耀眼的粉色。他又想用手捂着脸,可惜他只长了一双手,捂着耳朵就不能去捂脸。于是他深深垂下头,像鸵鸟一样扎进埋进被子里。光裸的肩背上残存着几块青紫的牙印。白河景看着自己的杰作,又舔了舔嘴唇。陈锐的反应比他想得要好一点。他还以为陈锐会大闹,然而他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一样龟缩在被子里。白河景往他身边凑了凑,说:“小锐,没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心好了。”
陈锐的后脖子涨成一片红。满脑子乱成一团。相比之下,身体的抽痛都不那么明显了。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妙,白河景利落地翻身下床,打开陈锐床头柜的抽屉。昨晚他草草一看,记得抽屉里都是朴素的内裤,现在定睛一看,朴素的程度超过他的想象。臆想中陈锐穿着紧身黑色内裤的图景落空了。白河景从中挑了一条花样不那么老土的内裤换上,抱起两人的衣服,将衣服塞进位于洗手间的洗衣机,再到厨房找了大黑垃圾袋和一次性手套,戴上手套,将洗涤剂倒在床单上,再将床单包进垃圾袋,封好口,拎到门口,又用香皂仔仔细细洗过手,再次到厨房去,翻找冰箱,竟然被他找到了一袋面包和一些鸡肉,还有一个昨晚没有留意到的咖啡机。白河景在咖啡机里加了豆子和水,戴上新的一次性手套,用料酒和盐抓了抓鸡肉,开火煎鸡蛋,残余的油煎一下吐司面包,将鸡肉包在锡纸里放入微波炉。快手快脚地做好了鸡肉煎蛋三明治,白河景用大菜盘盛着三明治和咖啡,一人一盘,放在餐桌上。
在他忙碌间,陈锐始终坐在床上。好像打算就此变成泥塑木雕。白河景心里升起轻微的负罪感,他轻轻碰一下陈锐的肩膀,说:“小表哥,吃饭了。要不然你先去洗澡吧?”
听见“洗澡”这两个字,陈锐又是一抖。白河景无奈:“小锐,没事的。太爽了控制不住自己,很正常。没让别人见过就没关系。你总要吃饭吧,难道在床上坐一辈子?”
陈锐慢慢抬起头,满面潮红,楚楚可怜,眼角弥漫着一层欲泣的樱花色。白河景的下半身直接进入危险状态。他急忙看向一边,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是我哥,说出去也没意思。但是,如果有别人乱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和别人也做过吗?”
陈锐眼睛里蒙上一层泪水,缓缓摇头。白河景心花怒放,硬是咬着后槽牙,没有当着陈锐的面嘿嘿地笑出声。他收敛了笑容,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殷勤地为陈锐拿出了新的内裤,说:“哥,起来吧。”
经历了刚刚的风暴,陈锐有点晕乎乎的。而白河景一派镇定,还井井有条地做了许多家务,好像他确实没有继续赖在床上的道理。他想叫白河景离开房间,但卧室里没有纸和笔,手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白河景站在床边,目光炯炯,一副他不起来就不走的样子。陈锐慢慢掀开被子,瑟瑟发抖,当着白河景的面忍辱负重地换上内裤,抬腿时,白河景看到他臀部一片红色,浮着青紫色的指印。白河景不知道自己昨晚居然那么用力地掐过他。
总觉得身体不舒服。陈锐咬牙起来,走向洗手间。白河景明知故问:“你去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锐咬牙看了他一眼。白河景尴尬地笑笑,说:“我怕你掉马桶里。”
陈锐不理他,摔门进了浴室。白河景只好在外面等着。淋浴的水声持续不断,白河景渐渐担心起来,推开浴室的门。热腾腾的水气里,他和陈锐惊慌的眼睛对个正着。陈锐正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不问可知,是想把体内的精液清出来。他急忙伸出一只手,从门口的毛巾架上扯过一条毛巾,想把自己缩在毛巾后面。白河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瞬间想好了该做的事。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衣服,说:“我怕你洗不干净,我的东西,让我来。”
在陈锐贫瘠的前半生里,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情形,在他慌张地移开目光时,赤裸的白河景已经站在他面前,拿开了他手里的毛巾。意识到毛巾不见了,陈锐后知后觉地抓了一把。白河景将
毛巾扔到架子上,笑了一声:“你怕什么,真是,你身上没有哪里是我没看过,没摸过的了。来,转过去。”
他不顾陈锐微弱的抵抗,握住了他的腰。表哥的腰柔韧又敏感,这么轻轻一握,陈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本来就一片空白的脑子彻底死机。热水从两人头顶落下,润滑剂重新变得滑溜溜的,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事。白河景抓了抓他的头发,说:“头发洗完了?”
陈锐刚刚洗完头发,将浴花打出泡沫,白河景就冲了进来,大刺刺地掠夺他的劳动成果。他朝挂在一边的浴花伸出手,白河景先一步取过浴花,说:“我来吧。你会洗润滑剂吗?””
陈锐确实没有经验,只好忍耐着。浴花在他肩背上游走。渐渐向下,顺着他的脊背渐渐滑入臀间,在他的臀瓣间反复摩擦。柔滑又粗糙的触感从穴口和囊袋传来,陈锐终于忍不住发出低声的呜咽,血流不合时宜地涌入他的性器。他和白河景几乎紧贴在一起,白河景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反应,他尴尬得想一头撞死。而白河景适时将他搂入怀中,安抚地说:“别怕。都是这样的。别担心。很快就好。要是不舒服了,你就扶着我。”
白河景的镇定感染了他。陈锐乖乖地抬起手,扶着白河景的手臂,脸颊贴着白河景的肩膀。他没意识到白河景的手从他的腰滑落向下,覆住了他的臀。
“小锐,放松。”
穴口一痛。陈锐惊跳起来。然而白河景强势地压着他,蘸着重新变得滑溜的润滑剂,探入他的穴口。陈锐惊慌地推着白河景,白河景在他耳边暗哑地说:“都是这样的。在里面,就要伸手到里面去。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姿势,就扶着洗手台,弯下腰。”
想象了一下那个姿势,陈锐用力摇头。白河景也硬了,和他剑拔弩张地贴在一起。情欲的气息将他包围。这让他的大脑完全超负荷了,又要做了吗。是推开他,还是表达一下他的拒绝。手机在哪里,他要告诉白三叔吗。他应该怎么告诉白三叔,白三叔会相信吗。他们会再次吃饭谈论这个事情,还是受理他的辞职。他要不要辞职。大腿上顶着弟弟充血的性器,实在很难将这些事一一考虑清楚。白河景耐心地动作着,确实有东西顺着他的手指湿润地往外流。
白河景又添了一根手指。陈锐艰难地呼吸着,贴着白河景肩膀的脸颊像着火般燃烧,咬紧嘴唇,几乎要流出眼泪。体内忽然激灵灵地一抖。他“啊”地一声惊呼。体内又传来目的明确地一压,白河景明知故问地说:“怎么了?”
陈锐惊慌地推着白河景的肩膀,白河景压着后腰的手上移,像斜过的铁门槛,将陈锐牢牢地扣在怀里,另一手包覆着他的臀部,打着小小的转,揉着刚刚确认的敏感点。陈锐性器完全充血,坚硬炽热地顶着白河景的大腿。一个不小心,他的本能就会占领高地,他想转头去含住陈锐的喘息,想把陈锐反手按在墙上,再次进入他体内。白河景强迫自己全心全意地按压陈锐的敏感点,强迫自己开口,汹涌的欲念之下,声音也变得暗哑了。
“弄疼你了?那我快一点。你扶稳了。”
陈锐双手紧紧抓着白河景的肩膀,身后又热又痛,混杂着前所未有的快感,白河景的手指还在动作,每一下都让他心脏狂跳。昨晚混沌的快感复苏了。他听到白河景在他耳边说话,但他没有余裕去思考这话什么意思。白河景也不等他抽出脑筋来思考。有节奏地动起手指,准确又快速地按压着他的敏感点。快感来得又快又猛,从里到外地席卷了他。脑子跟不上身体的变化。陈锐仰起头,竭力咬着嘴唇,呻吟声仍然漏水般不由自主地溢出来。他当然偷偷地打过手枪,以为自己知道性爱是什么感觉,但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快感成百倍地放大,白河景在他耳边粗重地呼吸着,压抑着情欲的喘息十分性感,陈锐眼前一阵晕眩,竟然射了。精液顺着白河景的腿向下流淌。白河景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吓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他的小锐未经世事,根本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他不动声色地引出陈锐体内最后一点精液,打开花洒,热水兜头淋下。他摘下花洒,冲着陈锐的后背,花洒头沿着脊柱向下,滚热的水柱喷洒进陈锐的股沟。刚刚高潮的敏感部位经不起这种刺激,穴口又热又爽,再次嚅嚅地收缩。陈锐完全乱了,抬不起头,不断发抖,双腿软成一摊,只能倒在白河景怀里,任由他摆布。白河景冲掉他身上的润滑剂和沐浴露,连同精液一同冲进下水道,关掉花洒,挂回原处,拿大浴巾将陈锐包起来一顿猛擦。
“小锐,可以了。你先出去,我要洗澡了。“
陈锐抱紧自己,低头出了浴室。等门在他身后关上,白河景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近乎仓促地握住性器,在热水的哗啦声中解决自己的欲望。没想到陈锐对这种事适应得那么好。刚才他真想就势顶进去,干得陈锐哭出声来。然而,不能着急。陈锐本就接受不了和他的性事,要是他一走了之,这件事就只剩下“在床上失禁”之类的不幸记忆,他必须要给陈锐留下舒服的回忆,将“主动勾引“的大帽子在陈锐头上扣得严严实实。
靠幻想和回忆解决,四舍五入,也是和陈锐
解决了。白河景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十月的天,陈锐穿着一件大毛衣,蜷缩在沙发上。听见白河景出来,惊慌地转过脸。白河景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着餐桌原封不动的早饭,问:“不合口味?“
陈锐缓缓摇头。白河景走到他身边坐下,陈锐很厉害地抖了抖。白河景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抓着,啼笑皆非地说:“小锐。你还真有意思。你别这样。都是男人,上床而已,无需这么大惊小怪的。你还不吃饭?想饿死自己吗?今天我放你一天假,你好好想想。我一直在公司。要是你觉得我强暴你,你就去报警吧。”
听见报警两个字,陈锐迟缓地抬起头。白河景托起陈锐的下巴,在他嘴上重重啜了一口,朝六神无主的陈锐微微一笑。
“给你多留点dna。”
关门声切断了焦灼。洗衣机轰隆隆地响着。没有白河景的房间忽然显得很空。白河景帮他把脏兮兮的床单和褥子带走了,临走前在他的衣柜里找了衣服,并且给了一个中肯的建议:报警。可是他跟警察说什么?他又希望警察做什么?陈锐重新把脸埋在膝盖上。他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他无比希望自己是一个聪明果断的人。

第三十二章 你能试试喜欢我吗
陈锐再次出现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觉得他有点不一样,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却说不上来。即将进入旺季,请了一天假,就积压了一些工作。陈锐收好桌上散落的材料,缩在办公桌后面,嘁哩喀喳地敲着键盘。他加班到很晚,白河景在自己的办公室加班到很晚。等了两天,既没有等到公安局的人,也没有等到白家的长辈。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做了坏事又销毁了证据。等到了也没关系。那样的话,他就清楚陈锐的心意了。
灯一盏一盏关了。白河景长长伸个懒腰,出去逛了一圈,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他经过的每一扇办公室都关着门,小楼后面的装配区也是暗沉沉一片,唯独茶水间的灯亮着。陈锐背对着门口鼓捣咖啡机。白河景轻轻敲一下门,陈锐转过身,看到他,烦恼地叹了口气。白河景向前走了一步,在身后虚掩了门。
咖啡机是白河景假公济私、特地给陈锐配的。就他观测,陈锐的使用频率也是最高的。尽管他不见得完全是给自己做咖啡,说不定也会给办公室的其他人弄点下午饮料。但平时使用和保养咖啡机的人一直是他。白河景朝咖啡机扬一扬下巴,问:“好用吗?”
陈锐警惕地点头。白河景微笑:“小锐,自己家的公司不用这么卖命。该下班还是要下班。我送你回家。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陈锐思索片刻,犹豫地摇一摇头。
白河景笑了:“要说出来吗?不太方便吧。我以为男人都懂我送你回家是什么意思呢。对,就是你想的那件事。你怎么怕得像见了鬼。我特意把体检报告夹在员工那堆里,没好奇看看吗?你看的话,就知道只有你和我的报告检查了那几项。是我后告诉医院的。员工福利,不用谢。”
陈锐眼神一震,难以置信地抽出便笺纸,拿过线绳拴着的圆珠笔,草草写着「你要干什么」。
“现在不干什么。”白河景说,“我是想着干点什么,但不在这,走啊,回家就知道了。和昨晚差不多。”
陈锐羞愤地涨红了脸,一锤桌面,写「你还是人吗。你还能再下作一点吗?我们是兄弟!你不是要和权英才结婚了吗。」
白河景瞧着他在「兄弟」和「结婚」两个词下用力划线,连牛皮纸都划破了,淡淡地说:“权英才吗?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去上海就是和他说这件事。本想告诉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仓促分手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没办法,我遇到喜欢的人了,不能再耽误他。”
陈锐心烦意乱地看了他一眼。白河景催促:“你怎么不问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的人是谁。”他点点胸口,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陈锐毫无反应,忽然间变成了泥塑木雕。而白河景看人的眼光比六年前敏锐太多了,六年前,他只顾着自己,从来没观察过陈锐,现在他发现陈锐的本质是逃避,一旦遇见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就原地不动,等待风暴过去。反正他不能说话,没人期待他会舌灿莲花,也没人有时间看他的字条,就算回应了也没人想知道,但白河景想知道。他拉一拉圆珠笔上的线绳,说:“写啊,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陈锐无助地握着圆珠笔。白河景渐渐觉得气氛不对。如果陈锐写「不喜欢」,或者是「我恨你」,那他可不知道怎么收场。他一伸手,把圆珠笔从陈锐手里抽出来,扔回墙上,说:“那我这么说好了。小锐,你知道吧。坏人一旦得逞,就会一次又一次地犯罪。我给你时间了。你没有报案,是不是?我要跟你一起回去。你收拾东西,我在楼下等你。你不下来,我就等你一晚上。你不希望我给全楼断水断电,再把你抱到车上去吧?”
陈锐心思烦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非常诱人。白河景忍不住凑过去,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承担了一个落在嘴角的吻。优哉游哉地下楼,将车子停在后门,关掉一切灯光,静静地等待。他太熟悉陈锐的路线了,果然,物控部办公室的灯熄灭了。十分钟之后,陈锐鬼鬼祟祟地推开后门,走了出来。
白河景降下车窗,无声地盯着陈锐。陈锐盯着车窗后的他,脸色苍白如鬼。十点以后的厂房空无一人。白河景按下解锁键,车身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为了防水,厂房的地势要稍微高一点。后门有6层台阶,他的车将后门的出口堵得死死的,陈锐绝无逃脱的可能,除非从台阶旁边翻进灌木充盈的绿化带。白河景等了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说:“不想回家,是吗?你要是想在车里做,那也可以。还是说,你更喜欢在办公室搞?”
陈锐盯了他一会儿,认命般绕过车头,进了副驾驶。白河景立刻锁上车门。陈锐被锁车的咔哒声吓得一抖。他打开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抽屉,找出纸和笔。白河景抬手按亮了车内的照明。陈锐对着便笺本思考一阵,慢慢写着「我会辞职」。
“我不会批。”白河景干脆地说,“而且我会把你关起来。就算辞职了,你也别想离开。”
陈锐盯着他的眼神像看怪物,欲言又止,终于写了一句「法盲吗」。
白河景嗤笑一声。“法盲怎么了?我学习差,你也知道。天生不是学习那块料
。你试试,看我敢不敢把你关起来。你要是溜走,我也会找到你。我在公司里也没挑大梁,算是半个富贵闲人,怎么说也比你有钱吧。你还能去哪?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挖出来的。噢,还是说,你想让大家围观我在办公室上你?我是不怕,就不知道你怕不怕了。”
陈锐红了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害羞。他握紧笔,一个字一个字写「富贵闲人,不也是仰仗着父母的钱吗。没报警不是怕了你。是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我会告诉二舅和三舅,让他们管教你。」
白河景接过纸条读完,再次嗤之以鼻。“小锐,我不是十五岁了。我二十二了。法定结婚年龄都要到了。你以为我还会犯十五岁那个错误吗?你去说吧。看他们会不会像电视剧似的经济制裁我,反正送快递做服务员也饿不死,等我成了街溜子,我每天都去你家。”
陈锐烦恼地望向窗外,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喜欢我就是缠着我吗?」
“不然呢?”白河景疑惑地反问,“不缠着你难道去缠着门口的大树?噢,我忘了,你是玩暗恋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和暗恋的那个人不太熟啊。我是不可能做到喜欢一个人还不告诉他,自己默默暗恋顺便和别人相亲搞暧昧的。”
陈锐锤了一下座椅,怒瞪他一眼,写「你少血口喷人。我没搞暧昧也没去和别人相亲。倒是你见异思迁玩得比较溜吧。能这么果断地甩掉权英才,是不是也会这么果断地甩掉我?有一句比较难听的话,不要在自己吃饭的地方拉屎。我只想安定,不想和你搞这些家长里短波浪起伏。」
白河景怔怔看着写满小字的便笺。陈锐微微侧脸,等着他的回复。白河景喃喃地说:“我不会甩掉你的。”
陈锐嘲讽地笑了一声。
白河景叹了口气,思考片刻,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未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分手,那我们今天就不要开始吗?”
陈锐皱眉,写「开始?」
“我想和你在一起。”白河景平静地说,“不恋爱的话,当炮友也可以。我其实不怎么接受炮友关系。但对方是你就没问题。我看昨晚你还挺享受的。考虑吗?”
陈锐长久地注视着他,像明白什么似的微微笑了。「我明白了。你是喜欢新鲜和挑战,我越拒绝,你越觉得有意思,表演十八般法盲手段。等厌倦我了,我求你你都不会回来。可以。要当多久。一个月够吗?」
怎么看怎么感觉陈锐好像在和他对着干。白河景微微眯起眼睛:“答应了?觉得躲不过就闭上眼睛承受,是吧?今天就开始,现在去后座,把衣服脱了。”
陈锐一咬牙,就去开车门。然而白河景已经落了锁。他掰了两下开关,掰不动,回头望着白河景。白河景拍拍座位中间,说:“从这过去。免得你一开门就跑了。”
陈锐瞪着他,竟然真的撑着身子,从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空隙爬去后座,泄愤地解着衬衫扣子,将衬衫向两侧一翻,一副有本事就来正面干死我的样子。白河景忍不住好笑,在驾驶座中间的储物小空间拈出两包润滑剂,往后座一扔,驱车离开。尽管他觉得厂子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但他不会拿他和陈锐去赌这个概率。陈锐渐渐紧张了,拉紧衬衫,朝窗外看去。景色越来越偏,接近了经开区建设的城市森林。白河景停下车,回头望着陈锐,说:“准备好了吗?脱衣服啊。”
陈锐一脸惊恐。白河景朝外面比划一下:“这里没人。刚才谁说不想在吃饭的地方拉屎,你想在厂子里做?”
确实,城市森林已经位于省城边缘,白河景又停在城市森林的西北角,再往前走就是机场高速,确实空无一人,别说车震,抛尸杀人都不会被人发现。陈锐摇着头,抱紧自己,又觉得不稳妥,将衣扣一个一个扣紧。白河景胜利地微微一笑,说:“还是按照我的提议去你家吧。是不是安全多了?”
等车子停在员工小区的停车场。白河景停了车,先下车,再在外面打开车锁,风度翩翩地打开车门,向陈锐伸出手。陈锐无处可逃,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从他身边的缝隙自行出来,低着头,进了单元门。他走得不快,仿佛认命般拖着脚步,走进客厅,孤魂野鬼般站在客厅里,等白河景进了大门,关门声震得他全身一抖。看他这么僵硬,白河景也不好意思扑上来乱啃。他本来给陈锐新买了一套床上用品,被陈锐搞得丢在后备箱里忘了拿。两人相面似的站了一会儿。白河景先笑出了声。陈锐的别扭像新婚之夜的小新娘。他自顾自地脱掉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说:“小锐,别光站着了,走,洗澡去。”
陈锐一抖,本能地摇头。白河景走向他,他立刻后退一步。白河景站在原地,大方地摊开双手,说:“你怕什么?你身上已经没有我没看过没摸过的地方了。”
陈锐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白河景走上去,伸手去解陈锐的外套。陈锐向后一躲,白河景抬起眼睛看他,又笑了。
“你到底怕什么,是我弄疼你了吗?”
陈锐的脸色有片刻僵硬。白河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纸和
笔,拍在陈锐掌心,说:“疼了就告诉我。不做就不做,我还是能像以前一样抱着你睡吧?”
白河景忽而强硬忽而示弱的态度,让陈锐更是心烦意乱。他垂下头,慢慢翻转便笺的封面,写着「我不想这样。为什么不能像你答应二舅三舅那样,经营你的公司,结你的婚呢。你就那么想做吗。省城没有你能约炮的对象吗。」
他的字都传达出了他的困扰。白河景想了想,决定冒险实话实说。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好,我也告诉你,你其实不应该回老家。如果你不回来,我没见到你,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但我见到你了。我喜欢的人只有你。我不仅想和你做,还想要你的一切,你给吗?反正你也说了不想表白,那和单身有什么区别。还是你为了应付我,打算临时骗个人过来。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我肯定是跟定你了。你不信,我也没招,尽管找,看我跟不跟你就是了。”
陈锐烦恼地跌坐在沙发上,他害怕白河景前所未见的偏执,甚至怀疑六年前的白河景被什么精怪夺舍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偏执。这六年来,他没有谈过恋爱,感情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不少人对他示好,他都僵硬地装作不知道。与其最后被放弃,那他宁愿不要开始。什么人能永远接受一个几乎无父无母的哑巴?时刻内心有破碎的风刮过。他只能装作自己是完整的,甚至无坚不摧的。他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喜欢别人。也不知道别人喜欢他什么。或许是长相。人人都爱美男子。可是长相光环又能持续多久。哪怕是他的亲生父亲,在后妈和他之间还是选择了后妈,对于追求者,他甚至是恐惧的。他害怕自己再次伸出手,碰到的又是放弃的虚空。
他抬起头,白河景还在耐心地等待。反正他总有厌倦的那一天,知道结局就不会抱有希望。陈锐翻转便笺,向他投降
「想睡就一起睡吧。」
白河景拿着便笺,微微笑了,死乞白赖地贴上来,硬是掰过陈锐的脸。陈锐做好了被强吻的准备。而白河景只是凝视着他,近得陈锐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白河景的呼吸喷在他嘴唇上,又热,又有点痒痒的。陈锐不自禁地抿一下嘴,转开眼睛。
“能试试喜欢我吗?”白河景小声说,“我没有你好看,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招人喜欢,但我觉得自己还挺好的。现在不想也没关系,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想想我好的地方,行吗?”

第三十三章 他在和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做爱
白河景下去,把新买的床褥拎上来,铺好了床,又将自己的日用品正大光明放进陈锐的浴室里。陈锐坐在餐桌边默默地喝咖啡,看着白河景忙里忙外。表弟比他想的要喜欢做家务,也比他想的要细心。如果他不喜欢同性而是喜欢异性,应该会找到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友。现在他也不用布置自己的一居室,而是布置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家。白河景的任性和他印象里倒是一样的。随着年纪大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想不到什么办法能阻止白河景。就连白河景他爸说话他都不听。他又不可能真的去报警,将这点情事对薄公堂。就连他自己的父亲,都会优先选择朱春月。白河景的父亲当然更优先选择白河景。他为什么要抱着众叛亲离的决心去做一件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如果白河景开玩笑也就算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报完警后,就要面对无人相信的状况加上白河景的骚扰,还要想办法去找工作,投递简历时hr对他不能说话的评价,当真思之犹有余悸。咖啡在嘴里苦涩地转动着。陈锐抬起眼睛,白河景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表弟比六年前帅。现在他完全长成了,挺拔健壮,皮肤依然是小麦色,眼睛熠熠生光,他一笑,就算满面愁容都会跟着他笑起来。毕业后,陈锐深切感到学校和社会完全是两套标准。他这种苦读书的,到了社会上,不敌白河景的一合之力。陈锐也对他回以淡淡的笑。白河景抓抓头,竟然有些害羞:“可以去睡觉了吗?”
陈锐点点头,站起来,不知为何双腿沉重,走到卧室门前看了一眼。白河景的眼光果然好,用的东西比他用的好多了。他向卧室走近一步,白河景在他身后说:“那个,不洗澡吗?”
陈锐回头看了他一眼。白河景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期待。陈锐紧张地动了动喉结,点点头,朝浴室走去。白河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陈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白河景朝他嘿嘿一笑,说:“我也洗。”
不等陈锐反应过来,白河景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浴室,关上了门。一瞬间,那天早晨的记忆就复苏了。热气像蔓延过的热水,腾腾地冒出来。白河景从身后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呼吸,陈锐细细地颤抖着,尽管知道事情会这么发生,仍然心乱如麻。白河景握着他肩膀,温柔而不容抗拒地转过他,双手笼住他的脸。陈锐来回看着他的眼睛,白河景的眼神很欣喜,很温柔。
陈锐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墙上。他顺着墙向下滑坐在地。白河景也跟着半跪在地,紧紧抱上来。他知道陈锐不配合,可是他停不下来。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可是他对这个人的欲望强烈得无法控制,如果他们是兄弟,那他们有着相似的血脉,本来就应该是一体的。
如果陈锐也能爱他就好了。
白河景抬起头,伸手到陈锐蜷曲的脖颈间,去解他的衣扣。陈锐微一挣扎便告放弃。衬衫扣子被再次解开。白河景慢慢脱下他的衣服。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抱在一起,又是十月底,都出了一身细汗。汗珠沿着陈锐毛茸茸的脸颊闪光,白河景想舔掉那滴汗水。陈锐用力向后仰头。白河景舔在他脖颈上,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不舍地放开他,站起来,抬手去脱自己的衣服。陈锐缩在墙角,惊骇地望着白河景脱掉上衣,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上身,脱掉裤子,毫不遮掩腿间的性器,坦荡地蹲在他面前,来脱他的衣服。陈锐抓着衬衫不松手,白河景笑了:“你紧张吗?”
再怎么不肯面对,陈锐都不得不承认,他很紧张。白河景握着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将他的手从衣服上拉下,说:“哥,让我做嘛。我会很温柔的。你前两次也没有疼吧。”
衬衫从陈锐肩膀上振落,后背碰到冰冷的墙。白河景抱着陈锐的腰,把他从地上拔起来,去解他的长裤。陈锐握着皮带不肯松手,眼神向下一瞟,看到白河景的性器,立刻移开。白河景点点自己的胸口,说:“天然手写板。你想写的就写在这里好了。”
陈锐举起手,打了两个欲言又止的手势,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写「我们这么做是错误的」。
白河景的肌肉非常坚硬,划在上面的触感又是柔软的。在陈锐划出第一横的时候,白河景轻微地倒吸一口冷气。陈锐立刻放轻力度。白河景微微垂下眼睛仔细辨识着手指的划动,等陈锐写完,他抬起眼睛,重复一遍:“我们这么做是错误的,对吗?错就错吧,忍不了了。”
皮带扣砸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衣服被踢到门口,反正都要进洗衣机,湿着进去和干着进去没什么去区别。白河景将陈锐压在洗手台上,扣住他的脸,用力吻下去。舌尖有力地撬开陈锐半张的嘴,深深地探进去。浴室放大了舌头翻转的声音,白河景的手有力地在他身上游走。突然的狂暴索求让陈锐的脑子乱成一团。舌尖擦过上颚,引发无法忍耐的酥痒,他向后躲闪,后脑被有力地按住了。眼瞳深处开始发热,性器滚热地顶在白河景大腿上。白河景抚摸着陈锐的后背,握着他的腰,再滑落到他的臀部,逐渐将陈锐推到喷头下。热水兜头淋下。嘴唇暂且分开,陈锐喘成一团,而白河景深深呼吸,轻舔嘴角,
将陈锐的湿发推开。
“哥,我记得你很爱干净,是不是?”
白河景将洗发露打在浴花上,揉出泡泡,再用泡沫去洗陈锐的头发。洗干净浴花,他挤出欧舒丹沐浴露,打出丰盈的泡沫,粗糙的浴花顺着胸膛向敏感带行走,包裹着他本就勃发的性器。陈锐弯着腰,躲不开白河景的手,反而被反身抱住,白河景的腿强硬地挤到他腿间,勃发的性器紧贴着他的穴口,仿佛随时都能破门而入。陈锐紧紧闭着眼睛,抬手抵着嘴,像小孩子一样呜咽。白河景慢条斯理地套弄他的性器,眼眶红热,陈锐在他耳边的啜泣声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我爱你,小锐。”他在陈锐耳边发狠地说,“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了。”
陈锐终于缴械投降,白色的精液散落在浴室的瓷砖墙上。白河景喘了一会儿。将两人再次冲洗干净。用大毛巾将陈锐擦干。像摆布大号娃娃一样摆布陈锐,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占有欲不可能完全解决,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凶猛。他扳过陈锐的脸,逼他绵长地接了一个吻,说:“去床上等我吧。”
陈锐眼睛泪湿一片。白河景将衣服胡乱塞进洗衣机,推着陈锐进了卧室。陈锐仰面摔在床上,白河景随后覆上。蘸了润滑液的手指真实地触碰着他的穴口,又热又痛的记忆复苏了。陈锐向后瑟缩,白河景硬是将他按在床上,安抚地吻着他的脸颊。“别怕。放松。”
陈锐喉结上下移动,空自吞咽着。白河景的手指一点点进入。只是半根手指就很胀痛了。他摇着头,无法阻止手指的入侵,它在他体内翻转,每一寸肠壁跟着错愕地知觉。白河景又填了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的旋磨下,陈锐难耐地哭出了声。白河景似乎误解了他的眼泪,拔出手指,另一样滚热的东西顶上来。
陈锐瞪大了眼睛,性器一寸一寸地没入他体内,比手指要粗大一百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居然能容纳这么粗大滚热的东西,然而白河景的性器在他体内真实地脉动着,耳朵里灌满了白河景动情的喘息,血液几乎逆流而上,他全身出了一层薄汗,随即被更高的体温蒸干。
他在做爱,在和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做爱。
“哥,你好热……”
白河景在他耳边难耐地呻吟,陈锐抓着他的肩膀,从耳朵到脸颊一片滚热。身体里有更陌生的感触。白河景在动,以他非常熟悉却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在他体内抽插。随着白河景的抽插,体内升腾起鲜明的火苗,以他完全预料不到的速度蔓延。陈锐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被自己娇媚的声音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做梦都想象不到他还能发出这种不知羞耻的声音。白河景一抖,陈锐清晰地感到白河景在他体内又胀大了,而他在耳边低喃的声音也欲望十足。
“小锐,真好听。”
再想让白河景慢下来已经不可能了。陈锐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太快了,无论是白河景的动作,还是体内累积的感觉。从来不知道身体深处隐藏着如此敏感的地方,他想咬住嘴唇,牙关在白河景的摇撼下松开;他想把声音憋在喉咙里,然而体内的快感超过了他的预测,一波一波狂暴地叠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陈锐抬起手,反手扣在嘴上,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背,手立刻被白河景拿开。他只能跟随着白河景的动作呻吟。
白河景在他耳边喘息,呻吟声,肉体鲜活摩擦的声音,床晃动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他羞耻得几乎要爆炸了。快感和梦中朦胧的快乐如此相似,又比梦中的快乐要更加真实。混乱的脑子追不上身体里的欲火,在陌生而迅猛的冲击下沉沦。性器突突地摩擦着白河景的小腹,他要射了,眼前甚至朦胧起来。陈锐双腿绷紧,被动地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前端忽然被强有力地堵住,陈锐惊叫一声,白河景握紧他的性器,舌尖在耳廓中转动,含糊又欲望十足地说:“哥,我爽了,你才能射。忍一忍。”
体内的狂潮一浪接着一浪,他无法闪避,混沌的脑海中找不到一个能形容这感觉的词汇,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淌进头发里,蜜液和润滑液混在一起,白河景的指腹毫无滞涩地打转摩擦铃口的敏感点,每一下都是全然的快感。陈锐疯狂地摇着头,前后夹击,感觉太强烈了,他受不了,偏偏他没有昏过去,身体像有自主的意识,扭着腰迎接白河景的撞击。呻吟声变得沙哑了。白河景忽然加快了撸动,全身奔涌的热量顿时找到一个出口,高潮铺天盖地降临,陈锐脚趾痉挛,后穴紧紧裹住了白河景,眼前一片白光。等他从天堂落回白河景的床上,牙关渐渐松开,每个角落回荡着惬意的酥麻感。胸腹间满是温热而湿腻的热量。白河景紧紧抱着他,刚才怒张的性器已经软了。从熟悉的体感来看,白河景又射在里面了。
腿间满是粘稠的体液。让此景此景更显卑劣。陈锐慢慢侧身,蜷缩成一团,从体内抽离的感觉再次引发了一波小小的战栗。后穴仿佛不能合拢般微张,眼泪无法控制地掉落。白河景慌了手脚,翻身而起,
“你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吗?”
陈锐呜咽着摇头。内心一个声音低声响起
,欢迎来到成人世界。
原来做爱是如此泥泞而真实的事。被自己的弟弟插入,并在弟弟的抽插下到了高潮,让白河景看到他高潮时无法控制的扭曲脸孔,种种不堪的样貌和举止,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羞耻得想死。白河景吓慌了,简直像强行侵犯了守身如玉的处女。他完全失去了刚才威风八面的气场,他不知道陈锐为什么哭。
“是我弄伤你了吗?”
白河景硬是握住陈锐的腰,让他翻过身,掰开他的臀瓣查看他的穴口。穴口红肿,却没有破,嚅嚅地吐着残存的蜜液。白河景还不放心,伸手进去,微冷的空气刺激着刚刚饱受疼爱的部位,里面也没有出血。陈锐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慌地转过身,将臀部压在下面,又拉过床单遮住自己,光是一层薄薄的床单还不够,他扯过旁边的被子。被子压在汗湿的身体上,冰冷降低了情欲的高热,刚才发生的一切又鲜明地出现了。白河景赤裸地坐在他的床角,惊恐地盯着他。陈锐擦掉眼泪,转动红肿的眼睛,摇摇头。
“那你哭什么?”
陈锐羞耻得无法回答。难道大街上走着的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的事?但这显然不能成为答案。白河景再次向他伸出手,他没有躲闪,任凭白河景将他渐渐拉到怀里。已经做过了。这个抱着他的人已经什么都见过了。白河景的手臂传来恒定的温度,星星点点的吻落在他面颊上,落在他眼睛上。白河景含糊地说:“不要哭。”

第三十四章 在仓库猥亵表哥
这些天,白河景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见人就笑。同事被他笑得发毛,在背后打听好几次,想知道太子爷散发这么浓的狗粮气息,到底是在和谁恋爱。大家都表示不知道。就连白河景的表哥陈锐都迟疑一下,摇摇头。她们只能空自八卦,看着白河景像花蝴蝶似的经过门口。唐文斐和出纳韵怡交换一个目光,均感不能直视。原来陷入恋爱的男人是这样的。白河景毫不自觉,笑嘻嘻的,中午非要来和他们一起吃食堂。幸好他和他表哥陈锐坐在一起,不对着别人发射粉红爱心。
唐文斐旁观着,渐渐觉察出不对劲。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升起,这个猜想太可怕,以至于他不敢说出口。他岔开话题,和同事商量着晚上要到的一批货。
晚上七点,货到了。满满两卡车。白河景发动所有男同事去搬东西。陈锐搬了几个箱子,又要去搬。白河景敲敲他的肩膀,叫他去查验搬下来的东西。他则跑来跑去,硬是一个人搬出三个人的工作量。就连卡车司机都不得不夸白河景,看不出他衣着宽松,竟然这么有力气。白河景笑嘻嘻地答应着,撩起衣服,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在司机的运货单子上签字。等卡车司机走了,白河景用衣服扇着风,斜眼一看,陈锐抱着硬塑板乖乖查验,背对着他,完全没有看到他假装不经意秀出的腹肌,不禁沮丧,放下衣服,过去看陈锐在干什么。
陈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硬塑板。白河景只好到一边等着。他趴在箱子上,借着阴影的掩护看陈锐。货物灰大,陈锐清点得仔细,戴着口罩。是另外一种不可描述的美。他认真工作的样子真可口,白河景看着他,脑子里浮现昨晚的美味回忆。他从皮带中抽出陈锐的衬衫,双手自由地探进去,爱抚着他光洁的皮肤。陈锐被他压在沙发上,白河景隔着长裤意味十足地揉搓他的性器。陈锐对耳鬓厮磨的前戏非常敏感,眼角迅速湿润,反手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越是这样强自忍耐,白河景就越是兴奋,掀开他的衬衫,沿着他的小腹亲吻下去。解开扣紧的皮带,拽掉碍事的长裤,陈锐惊慌地紧并着腿,白河景硬是把他的腿分开,搭在沙发靠背上,陈锐发出零星的喘息和呻吟,他的内裤前端已经高高挺立,分泌出的爱液让浅色的布料洇出一块湿痕。
陈锐忽然回头盯着他。白河景朝他笑一笑,摇摇手。陈锐气恼地涨红了脸,转过身。白河景盯着他优美的腰线,回忆起昨晚顺着他的腰一路向下亲吻,舌尖从会阴滑行到后穴,陈锐惊慌又害羞地呻吟,无法放下腿,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想抱陈锐,现在就想抱他,想把他的衣服脱掉,一点点吸吮肌肤间渗出的汗水,想分开他的腿,埋头进去,听他发出无法忍耐、又像痛苦、又像欢乐的呻吟。这声音比任何春药都让他激动。想深吻,挑逗他上颚,让陈锐的身体变得更软,腿敞得更开,下体不自觉地迎上来;还没用润滑剂,后穴就开始湿润,白河景指尖探进去,他的后穴像一张小嘴敏感地含住它——
陈锐大踏步走开,躲到箱子后面,光从他头顶照下来,黑发间的耳朵通红一片。白河景不自禁舔着干涸的嘴唇。陈锐在他怀里高潮时,耳朵外轮廓和鼻尖会染上一层薄薄的红,眼角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嫣红。如果没爽到一定程度,他的眼角不会出现那种介于粉红和深红之间的颜色。白河景偷偷管它叫高潮色,快到高潮了,他的后背会绷紧,下颌抬起,后穴无法控制地快速收缩。大腿会不自觉地夹紧他的腰——
腰上被人轻轻撞了一下。白河景回头,是唐文斐,带着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求你别盯着他看了。”唐文斐飞快地说,“我受不了了。你是打算在这把他扒了吗?”
白河景大惊。唐文斐拉着他走到一边,双手合十:“太子爷,饶了我吧。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喜欢陈锐,没问题,求你别这么盯着他。这么说吧,我总觉得下一秒你就要叫我们都走,把仓库灯关上,跟他立刻开干。你差不多收敛一下,别人还上班呢。”
白河景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找回失去的逻辑:“你知道我和陈锐?”
唐文斐无语:“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求你收敛点。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白河景失掉了所有的气势,涨红了脸,点头哈腰。唐文斐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一边点数。白河景这才注意到其他人。每个人的表情好像都不忍直视,又憋着点幸灾乐祸,白河景挠着鼻子,干咳一声,努力安慰自己,他和陈锐成了瓜,变成招待同事的虚拟水果。这样也好,全公司上下都知道陈锐是他的。就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来撩拨。
这群人仿佛达成了共识,清理完自己的一摊,打个招呼,都溜走了。白河景四顾无人,觍着脸溜到陈锐身边。陈锐一看到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涨红了。白河景用手肘拐一下陈锐,问:“还在忙?”
陈锐瞪了他一眼,向旁边挪了几步,白河景继续凑上去,说:“我跟你一起。”
陈锐在硬塑板上刷刷写了几个字,翻转板子。「不用。走吧。别盯着我」。
白河景朝两边一挥手:“没别人了,不
盯着你盯着谁。”
陈锐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一圈,脸色阴沉下来,翻过点货页面,写着「你疯了吗?想让大家都知道吗?收敛一点。你以为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白河景挨了骂,蔫蔫地垂下头。陈锐又瞪了他一眼,将点货单翻下来,一个一个点过去。白河景看了一会儿,又生出一点涎皮赖脸的希望,凑到陈锐身边,热乎乎地问:“亲一下好不。亲一口,然后我就走了,”
陈锐涨红了脸,怒视着他。白河景得寸进尺,双手缠住了陈锐的腰。“就亲一下,可以吗?”
陈锐微微一让,没再继续躲开。白河景轻轻捏掉他的口罩,露出精致的鼻梁和嘴唇。陈锐嘴唇微张,像忽然间被脱掉了衣服一样畏缩不安。白河景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绕过他不情愿地躲闪,吻上他微张的嘴唇。两人唇舌交缠地吻了一会儿,白河景主动松开,轻咬一下陈锐的鼻尖,贴着他的嘴唇问:“喜欢我吗?”
陈锐躲开,别扭的样子让白河景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又吻了一下,渐渐发展成控制不住的深吻。陈锐渐渐被他推进了两个箱子的l角中。现在彻底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了。白河景忘情地爱抚着陈锐的腰臀,不自觉地抓住陈锐的衬衫。感到衣服有离开皮带束缚的趋势,陈锐一惊,反抓住他的手腕。白河景也惊醒,差点忘了这里是上班的地方。
脑海中,陈锐一丝不挂背对着他,任由他握着腰恣意挞伐的景象消失了。白河景丧气地搂着陈锐,索性倒在陈锐怀里。陈锐推开他,和白河景可怜巴巴的眼光相对,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河景哼唧:“哥。你都不关心我。我搬了那么多东西你看都没看一眼。”
陈锐无奈地拍拍白河景后背。白河景心里又痒痒地热起来。他侧头沿着陈锐的脸颊吻下去,含含糊糊地说:“想啵一下小锐下面的嘴儿,可以吗?”
陈锐顿时满脸通红。白河景沿着他衣服向下摸,被陈锐一把打开。白河景悻悻地说:“小锐,怎么这么绝情?在家没少嘬你下面的嘴儿,怎么在公司就不行了?”
陈锐用力推开白河景,瞪着白河景的眼睛又是愤怒又是妩媚,但身体忠实地回应着。白河景有恃无恐把他搂回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陈锐的侧脸,说:“小锐呀,下面的嘴儿又热又紧,上面的嘴儿又甜又硬。要是让我亲个够就好了。哥,弟弟想摸你下面的嘴儿。就摸一下。好不好?”
陈锐的呼吸变得粗重,热量从衬衫里直透出来。白河景究竟没有在自家仓库做爱的胆量,感到陈锐的不寻常,担心玩脱,急忙把手机塞进陈锐手里,催促他:“想说什么,打出来,快快,让我看看你想说什么,我就不缠着你了。”
陈锐点开备忘录,白河景赶快替他关掉,点开微信,说:“在这里,在这里。”
陈锐点进微信里白河景的对话框,在输入栏里艰难地输入:“哪次你都这么说,哪次你做到……”
白河景贴着陈锐的侧脸感到一阵火烫。陈锐打不下去,要按删除。白河景急忙抢在他前面按了发送。夺过陈锐的手机,十指飞快“回家让老公好好干我。上下两张嘴都给老公吃个够”。
陈锐要抢,白河景迅速发送。室内先后响起两声微信消息的提示声。白河景放下陈锐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环抱着陈锐,把手机放到陈锐面前。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上着班,就给老公发这么骚的信息。”
白河景点开微信,再点开陈锐的对话框,拖长音调“哦~”了一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小妖精,你老公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按了发送。陈锐的手机发出当啷一声。陈锐本能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随即转开脸。白河景低头,在陈锐的嘴唇上用力吮了一口,凝视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温柔。
“我在外面等着你。”他柔声说,将口罩提回原位,步伐轻快地走了。
尽管他知道仓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看到周围空荡荡的,还是松了一口气。白河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陈锐。陈锐独自靠在货架上,没去拿手机,装模作样地凝视着硬塑板,然而他脸颊和耳尖都是一片耀眼的红色。白河景贼贼地笑了。离开办公楼,坐在车里等陈锐。他早就发现,陈锐爱听这种话。他喜欢听白河景抱怨他受不了。特别是床上。尽管他的小锐不会亲口说,想要他,喜欢他,但是小锐会因为他的反应而产生反应,会配合着他的动作打开身体。和真正的爱情相比,就也没有什么区别。

第三十五章 再会朱春月
白三叔去外地谈生意,让白河景坐镇总公司。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找他,因此,当市场给他打电话,说有人在办公室等他,白河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办公室里等着他的人,才感到这次会面并不寻常。朱春月和大姑父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大姑父只是点个头,朱春月则轻快地站起,热情地迎上来。
“这不是我们河景嘛!六年没见了吧?长得可太俊了!要是不知道,我还以为这是哪个小鲜肉呢。转个身,让姐姐看看。”
白河景笑着,往后退。终于让朱春月领会了人和人之间应该保持距离的意图,没有继续往他身上走,而是停下来,热情地笑,笑纹在脸上描出一朵花。看来,陪着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日子并不好过。六年来朱春月明显见老,眼角多了细密的纹路,眼神也不复当年的娇憨。
这两个人,来者不善。白河景朝他们对面的沙发走去,问:“大姑父,春月姐,你们怎么来了?这可真是很长时间没见了。”
朱春月娇媚地侧靠在沙发上,大姑父哼了一声,说:“大侄子,生意不错?”
“还行吧。”白河景说,“对付着过。这些日子生意也不好,三叔和我爸都去外地开拓市场了。”
大姑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要是生意真的不好,本地市场都保不住,还用去外地?我可听说了,你们这个厂子现在随便挣挣就是几千万。这要算是生意不好,全中国也没几个生意好的了。”
白河景微微一笑,不去争辩。人事小姑娘敲门送上茶水,一杯一杯放在客人面前,大姑父看着冒热气的茶杯,又抬头看着白河景,这六年来大姑父也变了很多,完全看不出他年轻时的潇洒,甚至看不出来他和陈锐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他沉沉地说:“听说你们让陈锐到你们厂子上班了。”
白河景嘿嘿一笑:“大姑父,自己家儿子怎么还会用听说这个词?陈锐没告诉你他在我们这?”
大姑父咳了一声,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生意还是得一家人一起做,是不是?”
一家人做生意。这些关键词隐隐触动了深埋在过去的回忆。白河景微微一笑,拿过茶杯。“小门小户的,哪能谈得上做生意。就是大家一起挣口饭钱。”
“几千万的饭钱啊。”大姑父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家这可挺能吃。”
白河景低头一笑,说:“哪有几千万。有几千万,我还用在这坐办公室?再说我们这是什么办公室,就是一个放东西的地方。您看看我们后院那个厂房,到处长草。几千万的厂子还能是这样?”
大姑父点头:“这厂房从我走那年就没动过吧?可挺破的,挣那么多钱,好歹修修厂房,盖个大办公楼。你看政府大楼多气派?人称布达拉宫。在那里面办公才体面。门口停一排豪车。人来人往,看着多好啊。”
白河景只是笑。来者不善。大姑父专门选个白三叔和白先生都不在的时候上门,他说一句话就被拿住一句话的把柄,不如什么都不说,等着大姑父说。大姑父果然按捺不住,说:“河景,我们得有几年没联系了。怎么,发了大财不把亲戚放在眼里了?”
“那不能。”白河景说,“首先没发大财,其次,大姑父和春月姐在我心里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只是吧,我年纪小,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要是这几年逢年过节没来往,那也不是我一个小孩明白的。大姑父,失礼了啊。”
大姑父嘴角微微一动。”你年纪轻轻的,这不是挺懂礼貌的么?我们这回,是想问问,你一个月给陈锐开多少钱啊?”
“陈锐?”白河景一怔,“普通工资。我们员工开多少钱,他就开多少钱。”
大姑父的眼睛看似浑浊,像一团泥巴,牢牢地黏住他。“具体是多少呢?”
白河景微一耸肩,说:“我不方便透露员工的隐私。具体数字就只能麻烦您问陈锐本人了。”
大姑父冷冷一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隐私。把具体数字告诉姑父。”
白河景心中大怒,脸上仍然装作不动声色。“怎么呢?怎么想起问陈锐的工资,是他谎报工资管你们借钱了吗?”
“差不多吧。”大姑父说,“你知道你弟弟陈朱吧。现在成绩非常好,非常聪明,非常优秀。聪明,随你姑。今年马上就要上初中。在他们小学能排年级前一百。你也知道,不可能耽误孩子的教育。不能让小朱去不好的学校。我们要让他去市重点初中。所以我让陈锐给我们拿二十万块钱。”
白河景微微睁大了眼睛。“二十万?陈锐上班还不到一年呢。”
“那又怎么呢?”朱春月打断了他,“河景,你不是家长,根本不能理解家长对孩子的苦心。如果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给孩子必须什么都是最好的。小朱不仅要去市重点的初中。初中毕业还要去外国语高中,以后要出国享受最好的教育。国内教育不行,你看陈锐,研究生毕业,不也是找个小厂子打工?只有国外才是最好的。让孩子得到最好的东西,不
应该吗?”
白河景嘴角动了几次,勉强固定成一个笑容。这套话。他想起来了。六年前,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地出现,对他说了一堆,和陈锐在一起,就是毁了陈锐的前途。他相信了这套鬼话,回去就和陈锐分手,陈锐的未来成了“在小厂子打工”。如今她又来了,又是“什么都想给孩子最好的”。白河景忍着怒火,问:“对小朱的培养计划,你们跟陈锐商量过吗?”
朱春月看了大姑父一眼。大姑父重浊地咳了一声。“他知道什么,不用跟他说。自己的弟弟接受教育,他能不出钱?“
白河景点着头。“是,我同意。那他出过吗?”
大姑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叫他出二十万,他到现在也就给我们几万块钱。我不得过来问问,这是工资都叫他自己压下了,还是你们没给他发工资啊?”
白河景放下茶杯,正色回答:“大姑父,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算账还是挺明白的。陈锐给你们多少钱?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会跟我见外吧?”
“没几个钱。”大姑父说。
白河景淡淡一笑。“那陈锐的工资也没几个钱,不用说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朱春月立起了眼睛,“谁让你和大人这个态度说话的?你不是家长,没孩子,年纪轻轻的,根本什么都理解不了,我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和我打什么马虎眼,你当我没吃过盐?”
白河景不动声色地点着头。“对,春月姐。可能你们这些大人,和我这个孩子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去。这样吧,您先请回,等三叔或者我爸回来了。我跟您联系。到时候您再过来。您和他们聊。”
他起身要送客。朱春月变了脸色。大姑父一抬手,对着沙发扇了扇。“坐下,河景,坐下。春月说你几句,你怎么还急眼了?她好歹是你长辈。你对长辈就这个态度?”
白河景微微一笑,说:“我在心里对几位都是非常尊敬的。只可惜我现在有点太忙了。要不这样,我叫门口的保安来送你们走吧。”
他走到电话前就去按门口保安亭。大姑父厉声道:“放下!你这孩子是有什么毛病?没大没小。说不得碰不得。你是天上的仙女儿?”
白河景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大姑父对朱春月使个眼色。朱春月愤懑地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根手指按在电话的通话键上。白河景拎着话筒,看着她。
“春月姐,你又不肯自己走,又不肯让别人送你走。非要我今天停工让我们大家都走啊?”
“河景。”朱春月甜甜地说。她刚才还在生气,现在拉出一副甜甜声音,未免有些不够自然。“都是话赶话,谁还能有心思得罪谁?你这孩子真倔,不跟我们赔个不是就算了,还叫人来赶我们。春月姐的心都被你弄得滴血了。”
她抬起一根手指,娇滴滴地朝白河景鼻尖划过来。白河景向后一躲。朱春月的手指划了个空,沉下脸,又挤出一个笑容。
“先告诉我陈锐给你们多少钱吧。”白河景说,“不是算账吗?要是不放在明面上算,算不清楚。总不能我拿出陈锐工资条,你们给我个假数字吧?还是说,春月姐觉得陈锐能和你们一起瞒我。亲戚没错,但我是他老板。他骗我,我就开除。”
朱春月咬着嘴唇,翻了个白眼,说:“没多少钱。连初中第一年的学费都不够。他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说呢。”
白河景冷冷地盯着她,从兜里抽出手机,晃了一下。朱春月又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好啦好啦。那我也厚起脸皮,告诉你好了。五万。只有五万。”
白河景淡淡地问:“是吗?只有五万吗?”
朱春月嚼着嘴唇,看向一边。“五万五。”她最后说,“只有五万五。我都告诉你了,连第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
白河景长久地注视着她。五万五。从朱春月和大姑父脸上,他看出这个数字是真实的。陈锐去年九月入职。扣除五险一金,新员工工资到手是7610,现在是四月,陈锐总共只拿了八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去年12月的年终奖。因为试用期三个月没有年终奖,他的年终奖只有12月的那部分,总共一千多。
八个月来,陈锐入手的工资总共是六万两千多。然后,他给了大姑父五万五。等于一个月留给自己的钱只有八百多。
他知道陈锐上学期间很优秀。拿奖学金,但奖学金终究是有限的。总不至于靠奖学金发家致富;又是个哑巴,不会写小作文也不能说话,但凡遇见个把烂人,就是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看看朱春月和大姑父,就知道这些能说会道的人在掠夺陈锐上有多自如。如果他真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靠自己杀出一片天下,也不会接受白三叔“回老家工作”的安排了。
无数念头在白河景脑海里此起彼伏,他一时说不出话。朱春月窥视着他的神色,说:“河景,你也听不下去吧?你们一年挣几千万,陈锐只给我们五万五?你评评理,是我们欺负他了,还是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欺负我们了?”
白河景张开嘴,
深深呼吸,强行挤出一个微笑,说:“这一点您误会了。首先,我们真没有一年挣几千万;其次,陈锐就是一个员工,别的都不是。他就挣一份固定工资。不参与我们的分红。我看这五万五是挺多的。”
大姑父站起身。“要不这样。陈锐的工资咱们不谈。我们也是家人,你今天下午就跟我们去工商局做变更,把我和你春月姐都加到股东里。有钱还是应该大家一起挣,是不是?”
图穷匕见。原来围绕陈锐工资说了这么多,是在这等着。白河景嗤笑:“大姑父,我们这就是一个自己家的小厂子,也不是上市公司,哪有股份啊?”
“你糊弄傻子呢?”朱春月又伸出手,想刮他鼻子,“《公司法》我可从头到尾看了。不用上市公司,也能有股份,把我和你大姑父加到股东里,不就行了?《公司法》规定股东最多不能超过50个人,你们现在的股东才四个,照50个还差得远呢。”
白河景笑了:“春月姐,你还知道股东是四个,那既然你看了《公司法》,那你准备拿什么来出资?”
朱春月朝大姑父看了一眼,一侧头:“出资?一家人还出资?实缴部分不是二哥他们都缴完了吗?我跟你大姑父就出个认缴,等分红了再补上呗。“
白河景点着头:“噢,我明白了,这等于是用我的钱给你出实缴啊。这不好吧。”
朱春月打了他一下:“什么你的钱,我的钱,说那么难听。咱们是一家人。谁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白河景笑了。这次是真笑。他已经气得不知道还有什么表情。“春月姐既然知道股东是四个,那这四个都是谁。你还知道吗?我爸、我妈、三叔、三婶。没有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都不在股东里,怎么和你们去做变更?这事儿跟我说用处不大,还是得找真正的股东。”
“哎呦!”朱春月提高了声音,“什么真正的股东。老三家里是个丫头,以后肯定嫁给外人的。你是白家唯一的儿子,你才是真正的股东!叫他们干什么,你跟我们到工商局签几个字,不就完了?”
“伪造股东签字犯法。”白河景笑嘻嘻地说,“春月姐这是想送我进去吃公家饭了。”
“什么公家饭!”朱春月戳了一下白河景的肩膀,“你不就是未来的股东吗?这都是你家的产业,谁还能送你进去?走吧。还和你春月姐客气什么。我自己开车来的。走吧,勉勉强强当个美女司机,送送你、”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白河景凛然回答,“大姑父,春月姐,吃没吃饭呢?我们附近有个面馆,味道不错。一般司机师傅来送货,我们都去那边吃一口。味道好,量大,多么贪的人都能吃饱。我们中午就去那边吃一口吧。”
他和大姑父久久对视。白河景暗暗攥住了桌子。大姑父终于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不用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主,让我陪你吃?走了。”
白河景起身送客。大姑父一挥手,制止他继续出门。白河景果然停步,目送他们离开小楼,立刻冲到走廊尽头。从窗户望去,大姑父和朱春月倒是没耽搁,径直走出了公司的大门,上了一辆宝马。等两人的车子离开公司大门口。白河景跳起来,狂奔进了综合办公室。陈锐正缩在电脑后面敲键盘。
白河景不顾他人视线,说:“陈锐,你出来。”

第三十六章 关于过去的争执
陈锐一怔,表情无辜地抬起头。白河景本来就有八分怒意,看到陈锐一脸茫然,怒气瞬间上升到十二分,厉声怒喝:“我叫你出来!”
陈锐从打印机上方取过一张白纸,刷刷写了几个字,竖起来。「工作上的事吗?」
“不是工作上的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那好。我问你,你工资都拿去干什么了?”
陈锐一怔,底气不足地写:「怎么支配我的收入,是我的隐私。」
“是个屁的隐私!”白河景大吼,“你才上班几个月,就把你所有的钱都拿去给他?你疯了吗?他要钱根本不是为了孩子教育,你瞎了看不懂吗?”
陈锐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同事之前或多或少听过,物控部的英俊小奶狗跟公司老板是亲戚,所以一个不能说话也顺利入了职;也知道小奶狗和太子爷有别样的关系。但是两人因为家事在公司争执还是第一次见,每个人都怔怔地望着他们。白河景完全顾不得这群人的目光,再多忍一分钟,他就要爆炸。他大声说:“要不是大姑父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对你你不清楚?你倒霉的每一件事都是被他害成的,就连你说不出话都是因为他!他从来没把你当他孩子,你为什么把他当爹?”
陈锐深深呼吸,低头在打印纸上写字。他的手一直发抖,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白河景冲过去,双手撑着桌子,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他是我爸爸,我和我爸爸的事不用你管——”
白河景一把抽出他手中的笔,掼在地上。笔应声断成两节,按压头和弹簧四分五裂,蹦上了天花板。大家都吓得一个哆嗦。陈锐惊怒交迸地抬起头。白河景也喘着粗气,片刻后,放软了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陈锐怒瞪着他,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写「我家的事为什么和你商量?」
白河景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锤了一下胸口。“你说什么?我是你男朋友,没有和你商量的资格?”
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震惊。每个人都像忽然中了魔法,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有表情变得瞠目结舌。这是第一次从太子爷嘴里确认关系。男朋友?但传言里他们是兄弟。难道兄弟其实是男朋友的掩护?还是说他们既是兄弟,又是恋人,乱伦?
陈锐最先反应过来,难堪地环视办公室。大家和他目光接触,纷纷解冻,低下头。白河景从眼角扫视员工的反应。以这样的形式曝光,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后悔。为什么谈恋爱要藏着掖着。陈锐不值得一个正大光明的出场?现在这些人知道了。陈锐就是他的男朋友,以后再想对陈锐伸手,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现在再出去说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陈锐默默低下头,写「我没花你的钱。弹珠是我弟,我不想让他的童年和我一样辛苦。我也不能对我的父亲不闻不问。愿意节衣缩食接济父母是我的选择。你有什么好指责我的?」
他握着笔,在纸上悬停片刻,朝白河景投去嘲讽的一眼,又写「还是说,你又想劝我和他们断绝关系?」
白河景看着那行字,宛如五雷轰顶。陈锐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又去敲键盘了。工作的气氛渐渐回归到办公室里。白河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灰溜溜离开了办公室。走出综合办公室,破天荒去了一趟茶水间,关上门,对着墙角装零食的空包装箱一顿狂踢。
他没想到陈锐这么喜欢小孩子。要是男人可以怀孕,以他和陈锐做爱的频率,三胞胎都不是问题。喜欢小孩子也就算了,全天下那么多可爱小孩,他偏偏去喜欢朱春月的孩子。有大姑父和朱春月这样家长,那孩子只会变得油嘴滑舌,强词夺理,喜欢他不如去喜欢厂子养的黑背狼狗。朱春月摆明了不会亏待弹珠,全天下只有陈锐会相信她的屁话,要多少钱,给多少钱。真搞不明白朱春月是大姑父的妻子还是陈锐的妻子。白河景停下来,望着满地的碎箱子片,掏出手机,给陈锐发了一句“现在到我办公室”。
发完信息,他顺便看了一眼其他的工作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工作群里寂静得可怕。好像他和陈锐的事冻结了所有人说话的心情。白河景把碎箱子片踢成一堆,用陈锐喜欢的咖啡机做了两杯咖啡,带回了办公室。十五分钟后,陈锐推开门,走进办公室,面无表情地坐在离白河景最远的沙发角落里。白河景亲自端着咖啡送到陈锐面前。陈锐不接。白河景只好将咖啡放在茶几上,坐在他身边。刚一落座,陈锐立刻向另一边移动,并且翘起二郎腿,姿态满是戒备。白河景叹了口气,说:“哥,我错了。”
陈锐朝茶几上扫视。白河景弯腰拉开茶几下的抽屉,取出纸笔,放在陈锐膝盖上。陈锐按着纸笔,撇过脸。白河景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半小时前大姑父坐在这个位置,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沙发上的温度。他眺望着对面的天花板,说:“刚才大姑父来了,还有朱春月。他们想重新回厂子入股。什么都不拿,就是来分钱。”
陈锐不抬头。白河景继续凝视着天花板,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事。我爸给我讲过。以前,大姑,就是你的亲生妈妈,我的亲
大姑,生你的时候,大姑父就在外面出轨,把大姑给气出病,才难产的。当时家里刚刚开始做生意,别说挣钱了,光是欠银行的钱就六十多万,医疗条件也没有现在发达,我爸和三叔什么都做不了,这也是他们一生的遗憾。听说生完你之后,都没出头七,大姑父就要和小三结婚。那个三不是朱春月,是一个别人,叫什么我忘了。我爸特别生气,跟他说,结婚可以,以后公司没你什么事。大姑父立刻就同意了。估计他当时觉得这生意没什么起色。欠钱还要连累他,不如早早甩脱。”
陈锐还是一声不出。白河景坐直身子,伸手拿过咖啡,放在陈锐笼着的双手中间,说:“几年之后生意好转了。厂子挣了点钱,大姑父又回来。我不知道他和我爸怎么说的。可能也是他今天跟我说的那些,什么生意就应该一家人一起干。当时厂子扩张,很缺人手,可能还有亲情吧,我爸和三叔一商量,就同意他回来。幸好当时留个心眼,没去工商局做股东变更,只是口头答应,让他先干着。半年以后,就出了你发高烧,没有及时救治,变成哑巴的事。”
陈锐默默地捧着咖啡杯。白河景看着他纹丝不动的睫毛,说:“然后就吵架呗……据我爸说,当时花了三十万,买你。那个时候的三十万非常值钱。大姑父接了。但他还是拉着你。他看出你对我们很重要,不可能放弃你。说句难听的,没有你,他在我家什么都不是。你是流着亲大姑鲜血的孩子,而他呢?别说陌生人,说他是害死大姑的仇人都不为过。后来,为了把你抢回来,我爸和大姑父都上了法院。没赢。毕竟大姑父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把你带走了,钱也没给我们。再后来,就是我和你在苍北高中认识了。”
陈锐把咖啡放回茶几上,翻开便笺本,写「我都知道。」
白河景一怔:“谁告诉你的?”
陈锐笔尖微微一顿,写「这是自己家的事,不可能不知道。」
白河景无语:“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给他钱?我都帮你算账了。如果你身无分文地开始工作,那你一个月生活费只给自己留了八百多;要是你带着点积蓄来,这八个月,基本上也在吃存款。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
陈锐沉默不语,望着便笺。白河景真想抓起便笺本狂揍陈锐的脑壳。他终于开始写了,越写越快。白河景又感觉讨厌。他不喜欢陈锐写个不停的情况。他等不及陈锐写完小作文,斜眼望去。陈锐写着「他是我爸。他对我不好,但我不能对他无情。我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没钱有多苦,我不想让弹珠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童年。我爸不靠谱,但我多给他一点钱,他就能多花在弹珠身上一点。弹珠小时候我带过他,他又是我弟,又像我儿子,我不可能不管他。」
“我也是你弟啊。”白河景疑惑,“就因为你带过小朱,所以你格外割舍不下?那我明天也躺在床上等你给我端水端饭,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喜欢我了?”
陈锐板起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和三岁孩子比?」
白河景索性厚着脸皮问:“不可以吗?”
陈锐无语地摇头,合上便笺,从他的动作里看,他已经不生气了。白河景慢慢伸手过去,在他大腿内侧试探地拍了两下,说:“对不起。小锐。但你别继续这么给大姑父钱了。要给也是想个办法给弹珠。你这么给他,他只会浪费,等弹珠要花钱了,还会来找你。那就破坏你本来的构想了。”
陈锐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想了想,再次翻开便笺,写「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说我们的事」。
白河景差点忘了这一茬,想蒙混过关,陈锐却不放过,继续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们的关系不能公开。你要公开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做好和二舅解释的准备了吗?
他写字时非常用力,笔压透过了纸,他的脸色也很严肃。白河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渐渐感到不快。陈锐一直叫着见不得人见不得人,但是别人听到这件事的态度都很冷静,真就有陈锐说的那么见不得人?“解释,解释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陈锐眯起眼睛。「你考虑过乱伦是什么名声吗?」
白河景也开始失去耐性。“说都说了,还能收回去?你要我怎么样。现在去你办公室澄清我和你是兄弟不是情人吗?”
陈锐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和二舅解释。越快越好。我爸来要钱的事也必须提前打招呼。至于怎么解释,那就看你了。这几天要避嫌。我想,还是先分开几天。」
白河景拿着便笺的手一阵冰凉。“我不想分开。”他执拗地说,“根本没人在乎这件事。你要是避嫌,不就反过来坐实了吗?我去跟我爸澄清,就说我们在打赌。以前你不也是这么解释的吗?”
陈锐朝他摇头。白河景索性向前一扑,抱住了他。“不分开。不会有人怀疑的,让他们怀疑去,谁怀疑,我就开除谁。”
陈锐轻轻一笑,听在白河景耳中,嘲讽多于快乐。他拍拍白河景的肩膀,推开他,在他写下的「先分开几天」上决绝地点了两下,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白河景望着两杯一滴未动的咖啡,心思烦乱。此时门又被敲响了。白河景迅速收拾心神,站起身,朝客户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你们确定过关系吗
各回各家的三天过去了。白河景开始不舒服了,吃惯了肉忽然间开始茹素,打心眼里烧得慌。陈锐在公司躲着他,离开公司更是石沉大海。微信从来不回;深夜去他家拜访,尽管客厅亮着灯,但坚决不给他开门。避嫌究竟要避到什么时候?他从来没觉得和陈锐公开是一件羞耻的事。完全是因为陈锐在意,他不愿意让陈锐生气,才陪着他演戏。但是演几天就够了,还能一直这样下去?白天避一避也就算了,晚上还避什么,难道员工会凌晨一点上门查他们是不是在滚床单?
或许是他僭越了。他不应该管陈锐怎么赡养他的家人,怎么抚养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没觉得自己错了,然而陈锐的冷淡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越审视越不对头,抛去了陈锐否定的男朋友身份,他确实没有身份去管陈锐的闲事。领导?领导无权管下属的私事;表弟?有内射自己表哥的表弟吗?
应付客户本来就很累了,还要应付一个陈锐。白先生还在上海,白三叔也要几天才能回来。等回来才能讨论一下大姑父的事情。听他们这么安排,白河景不自禁嘟囔起来,白先生索性叫他来上海,他那边也有很多事,如果白河景在家呆烦了,可以到他这边来。
左右闲着无事,白河景索性买票去了上海,彻底和陈锐“避嫌”。他故意没告诉陈锐,而陈锐居然也丝毫不关心。十次点开微信,十次没有信息。他忍气吞声地向陈锐道歉,这条微信也消失在茫茫的微信框里。白河景恶狠狠地取消了陈锐的置顶。出纳韵怡说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小群,想必和他无话可说的时候,陈锐正在他们的小群里聊得开心。
度日如年的日子又过了几周,白河景开始觉得事情朝着不太对劲的方向变化了。没有人会查看他们的手机。就算是“避嫌”,也不用这么冷淡,难道他们真就一句话都不说?愤怒和委屈渐渐取代了担忧。他向着陈锐,陈锐却跟他玩冷暴力。白先生看出他心情不好,竟然放了他一天假,让他去找权英才。
提起权英才,白河景心口又是一痛。现在他能体会分手时权英才的心情了。突如其来被甩原来这么愤怒。他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找权英才谈谈。微信被权英才删了,不知道电话还能不能打过去。白河景抱着万一的希望按下权英才的号码。居然传来了拨打成功的声音。
白河景握着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对权英才说什么。三十秒后。电话接通了,权英才没有说话,冰冷的沉默流淌在无形的电波里。白河景先打破了沉默,憨憨地笑了一声。“嗨。”
“嗯。”权英才高冷地哼了一声,“怎么想起来联系我,被你的情人甩了?”
白河景抓抓头发,再次体会到了权英才的聪明。“那个……我想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草率了。我不应该突然说那些。啊,其实现在也是,不该这么说。嗯……之前是我没礼貌了,不好意思。”
“客气了。”权英才淡淡地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权英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有时间吗?一起吃顿饭吧。”
他和权英才约定在外滩见面。权英才晚上要加班,将时间敲到八点。白河景七点半到了外滩。金碧辉煌的外滩让他想起了光彩熠熠的苍北。苍北有一片湖,围着湖是一片亮化工程,灯光照在湖水上,波光粼粼,仿佛水中浮动着无数光芒的珍珠。每晚他和陈锐都会经过那片湖。当然苍北的湖是不能和外滩相比的。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联想起来。
外滩游人如织。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充满了人。人群中的孤单分外孤单。白河景转过头,权英才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和气候、和他自己、和上海都非常相配的风衣。他看上去更有上海滩精英的气氛了。白河景和他默默无言地对望一会儿。权英才朝他走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从风衣里飘出一阵高级沙龙香。权英才用力抱了他一下,扳过白河景的下巴,吻了上来
周围好多人在起哄,不少人举起手机对准他们。权英才完全不理睬,自顾自地加深了这个吻。白河景尝到了咖啡的味道。他心中一痛,轻拍权英才的肩膀,将他推开。
“你来了。”
权英才眯起眼睛。白河景不是来复合的。“我当然来了。”
白河景宽容地笑了笑。权英才的神态软化了,隐隐露出一点他熟悉的嘴硬心软。毕竟他们是曾经一同见过家长的人。尽管聚在他们身上的注意力像春风,瞬间散了,白河景还是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幸好外滩的人足够多,这点出格的情事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里。两人沿着外滩漫步,白河景眺望着林立的写字楼,说:“你每天都走这条路吗?”
权英才锋锐地反问:“不然呢?”
“在上海感觉怎么样。”
“挺好。”权英才说。
白河景停下脚步。“英才,你有新认识什么人吗?”
权英才也停下脚步,抬起头。白河景朝他无助地笑一笑。他深吸一口气,回答:“你先告诉我,你和你那个情人到底怎么回事。噢,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能了。但我对你和你那个情人还是挺感兴趣
。我想知道是什么人从我手里把你夺走的。我有这个资格,对吗?”
白河景笑出了声。权英才的三观他还是了解的,尽管生气,会讲难听话,但他不会把白河景的隐私拿出去到处乱说。而且这个时候他根本无人可以商量。白河景向来不是个讲究风度的人。于是他随便找个花坛,将他和陈锐的故事稍加改动,隐姓埋名,大差不差地讲给权英才听。权英才不想让花坛弄皱了他的名贵风衣,默默地站在一边聆听。当他听到陈锐的身份,眼角很厉害地抽搐了。
“他是你哥?有血缘关系的哥?”
听出他声音异样,白河景抬起头:“怎么了?”
权英才维持着上海滩精英的冷淡,但眼神里透露出掩盖不住的震惊。“你和你哥在一起……没想到搞自己家人的人居然离我这么近。你们是高三开始搞在一起的?”
白河景叹了口气,说:“我是在和你解释,如果你只想侮辱他,那就不要再说了。”
“侮辱?”权英才咀嚼着这个词,“我侮辱他什么了?一般人是不会在亲戚圈子里搞的。你和他搞,是因为你当时青春期吗?”
白河景苦笑一下,抓着头发。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定义他和陈锐高中的事。但六年之后的相逢,绝对不能用青春期来打马虎。这神情落在权英才眼里,他的眼神又变了几分。“看来你哥长得挺不错?”
白河景又苦笑一下,点点头。权英才还是醋,不肯用更准确的词汇。岂止是‘挺不错’,简直是‘倾国倾城’。他承认十六岁那年对陈锐是见色起意。任何人,在十六七岁,遇见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都会被这人的容光吸引。但是六年后再遇见陈锐,就是别样的心情了。始于颜值,终于人品。兄弟关系,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权英才还是不放过。“我不太理解你们兄弟的事。你是因为他是你哥才喜欢他,就是喜欢这种乱伦的禁忌感,还是别的原因。喜欢他好看?或者你们特别和谐?”
“解释不了。“白河景淡淡地说,“我就是喜欢他。对不起。在你面前说喜欢别人。你也挺好的。有些事没办法。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伤害你,但我爱他。”
权英才抬腿一下一下地踩着花坛。“叔叔还挺好的?你准备和你哥在一起,怎么没告诉叔叔?”
白河景一怔,权英才的笑容很微妙。“你刚才说,因为你在办公室揭穿了你们的关系,他生气了?我想提醒你,没有确定过的关系,可能是并不存在的关系。除了你,还有别人认为你们在恋爱吗?”
白河景变了脸色。唐文斐、还有他同事。在他心里这些人都应该知道。但权英才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认知不那么靠谱。至少唐文斐肯定知道。但是……
权英才俯视着他,看他神情渐渐混乱,嘴角残忍地弯曲:“你该不会是和他默认在一起吧。白河景,搞搞清楚,你们是兄弟,你那个公司还是个小作坊,主要负责人全部是你家亲戚。不管你干什么,大家都会觉得,好好好,对对对。但事实真就如此吗?不明不白地开始,就会不清不楚地结束。好歹我还得到你专程来上海的一句道歉。如果我和你当时也是这么一夜情在一起,我想,你和你哥重逢那天,我就看不见你了吧。”
白河景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忽然从手腕开始变得冰凉。

第三十八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陈锐确实有意躲着白河景。他心里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然而白河景没给他思考清楚的机会,竟然就此消失。等他收到白河景道歉的消息,才知道白河景已经到了上海。全中国那么多城市,偏偏是上海。总不能是白先生的分公司有事。那也太巧合了,早没有事,晚没有事。偏偏两人吵架的时候有事。除了去找权英才,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他终于不用担心白河景在公司里偷袭他,然而,走在没有白河景的厂子里,心里竟然有一阵无法言喻的空虚。白河景和厂子里的每个人都聊得来,他可不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自来熟的唐文斐,自从知道白河景和他的情事,对他态度大变,敬而远之。白河景的离开形成真空,把他留给了无形的指指点点。他本来就没有存在感,此刻更加消沉,在他的办公桌后缩成小小的一团。
公司给他发了特制的年历,陈锐翻过年历,在日历的小方框里打了一个小小的x。被他用黑色碳素笔毙掉的日期渐渐变成了一整排。陈锐无数次抽出手机,点开属于白河景的微信对话框,但是三天后再回那条道歉信息太生硬了。越拖越没法回复,又无法装作没有看到。一想到白河景和权英才复合的可能性,陈锐就心慌得无法思考。但他能问白河景吗,以什么身份问他?
思前想后,陈锐给白先生发去了问候信息。他并没指望白先生能立刻回复。但是白先生竟然回得很快,大概是晚上无所事事的原因。两人聊了几句工作,得知分公司并不是很忙,陈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白河景呢,和您在一起吗?」
“去找权英才了。”白先生说。他忽然想起来陈锐和白河景关系不错,问,“你们平时关系是不是很好?白河景和你说过权英才吗”
陈锐按捺着狂跳的心回复「没怎么提过」
“是吗。”白先生略有一点遗憾,又欣喜起来,“这几天河景闷闷不乐,一看就是感情上有点困扰。我让他去找权英才。他刚跟我说,今晚不回来了。年轻人啊。”
陈锐僵硬地回复了一句「是吗」,关闭了微信。喉咙口仿佛堵上了烧红的烙铁,陈锐翻个身,注视着白河景曾经躺过的位置。这是一张一米五的床,以前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并不太舒服。他伸出手,假装白河景躺在他面前。看来白河景和六年前一样,只是短暂地爱了他一下,眼下这份爱又要消失了。
陈锐的手渐渐向下,自暴自弃地握住了性器。白河景的手很大,手指粗糙,布满运动茧子,粗糙的手指摩挲他铃口的触感让他后背一阵阵哆嗦。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白河景比他要大,也比他见过的大部分人要粗大。他的样本来源于上大学的公共浴室。但他觉得这个观测数量足够了。前几次做爱简直痛不欲生。说不出是心里更难受还是身体更难受。幸而白河景并不是每次都进入,像是真的心疼他,吻遍他的身体,毫无顾忌地舔吮他的性器,让他在嘴里释放,循序渐进地按压他的敏感点,一点一点地开发他。
陈锐咬牙动着手指,但性器传来的感觉远远不能和做爱相比。白河景扶着炽热坚硬的性器,一寸一寸进入他的后穴,另一个男人的脉搏在他体内跳动,滚热地顶着他的敏感点,那是和手指完全不同的感觉,白河景的律动总是粗暴有力,在他耳边下流地喘息,断断续续地道歉,说他忍不了了,太喜欢了,太想要了,随即吞噬般吻上来,舌头在他嘴里粗鲁地扫荡,将他上下都填得满满的,野火般燃烧的快感近乎恍惚。陈锐咽了一口唾液,颤巍巍地轻碰自己的后穴。好紧。真不敢相信这里能容纳白河景的三根手指,更不能相信这里能容纳白河景的性器。润滑剂放在床头柜里。陈锐撑起身子,从抽屉里抽出一包润滑剂,浸润了手指,慢慢地塞进一个指节,穴口的肌肉坚实有力地收缩着,他稍微用力,整根手指没入自己的后穴,触手滚热湿滑,仿佛深不见底。陈锐抽出手指。不一样。他的手指也不能带来白河景的感觉。
如果说做爱是享受盛宴,自慰勉强算是充饥。他回忆着白河景触碰过的敏感点,专心地套弄着自己。快感一点点积累,陈锐咬着嘴唇,在鼻腔深处细细地呻吟,忽然听到客厅传来防盗门合拢的声音。
他立刻从情欲中惊醒过来,抽出手,惊慌地倾听着。毫无疑问的脚步声径直走向卧室,咔哒一声,灯被打开,白河景带着一身夜里的寒露,站在门口,望着他。
陈锐迅速按灭了床头的开关。房间再次陷入黑暗。白河景又咔哒一声按开门口的开关。白炽灯光笼罩了卧室。他没脱皮夹克,没脱皮鞋,眼神疲倦而古怪。他问:“哥,刚才是什么声音?”
陈锐没有反应。他还没搞清楚白河景怎么从上海回来了。而白河景不容他想明白,大步走向床,抬手来掀被子。陈锐立刻压住被子。然而白河景铁了心,用力一拽,陈锐没想到他用这么大力,被子瞬间被抽走一半,他的身体暴露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性器的热度尚未完全散去。陈锐立刻拽回被子,弓起双腿遮挡自己,又去找床头柜上的衣服。肩膀一冷,白河景单腿跪在床边,按住了他,
白河景的眼神仿佛某种无机质,冰凉的手指捏着他的下
巴,让他来回侧了两下脸,查看他欲念蒸腾的眼角,目光所过之处,寒冷驱赶了热意,陈锐隐约觉得不妙,一抬手,打开白河景按着他肩膀的手,抽过床头柜上的长裤。白河景顺着他的动作转眼望向床头柜,刚刚撕开的润滑剂包装还躺在上面。
陈锐羞愤欲死,一把抢过润滑剂包装,无处可藏,只好塞进枕头下面。白河景忽然抓住他,力气大得像要拧断他的手臂,陈锐猝不及防,被他脸朝下掀进被子里,身体再次暴露出来。冰冷的手指摸到他臀间,顺畅地滑入他后穴。欲念全部消失了。陈锐用力挣扎。白河景压不住他,只是浅浅戳刺两下,便拔出了手指,松开了他。
陈锐急忙翻身而起,匆匆套上长裤,又觉得不安全,披上衬衫。白河景一直注视他,冰冷的视线几乎要把他刺伤了。陈锐穿上衣服,刚想问白河景怎么忽然回来了。白河景忽然跳下床,一把打开衣柜,衣柜里的衣服同声晃动。白河景伸手进去扒拉几下,又跪在地上,向床底下看,再跳起身,拉开床头柜,把抽屉里的内容物全都全都倒在床上,三下两下,刨掉其他东西,只剩下润滑剂和安全套。他一个一个地数了两遍,抄过垃圾桶,倒扣在地上,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踢散,又起身去翻客厅。
陈锐追上去,跟在他后面,他隐约猜出了白河景的意图,但这意图太过离谱,他没法相信。白河景穿过客厅,不小心刮倒了客厅的架子,一大堆笔记本雪崩似的掉在地上。有陈锐常用的速写本,也有各色封面的笔记本。白河景弯腰捡起本子,随手叠在一起,胡乱往架子上堆。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陈锐忽然冲上来,从他手中抢过本子。白河景心念一动,说了句“不能看吗?”硬是把速写本抢过来。
一个月以前,他看陈锐用的就是这个本子。陈锐将笔记本胡乱堆在架子上,伸手来抢。白河景一让,翻过一页,赫然是一行他没见过的句子。「今天你在门前来回走了三次。我想起以前你等我那些天。你现在不会也在等我吧。」
「你脸肿了。以后能用你的脸来预测前五天你干了什么。人生晴雨表。」
「你今天和别人说话还挺眉飞色舞。如果只是说工作,不用笑得那么开心。谁都知道,说工作只是搭讪的开始。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你们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不用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想听。但是你真的不告诉我,那就是心里有鬼了。」
白河景还想往下看,本子被陈锐劈手夺走。陈锐恶狠狠地瞪着他,将本子粗暴地塞在架子上。白河景从未见过陈锐这么愤怒。他想了想,慢慢地问:“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啊?”
陈锐不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让开。白河景又问:“是写给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吗?”
陈锐的动作微微一顿。在白河景眼里,这个细节放大得像电影的慢动作。陈锐承认了。他垂下眼睛,以前以为这个“喜欢的人”是一个天各一方的家伙。没想到是和陈锐面对面交流的关系。看来陈锐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害羞,他就知道,陈锐长成这样,怎么可能玩暗恋,他一直以为他是陈锐的第一个男人,
白河景慢慢地问:“你经常自己这么玩吗?”
陈锐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白河景又在说刚才那件事,羞怒地涨红了脸。这种事怎么可能和白河景解释。白河景等了一会儿,突然大吼:“我问你话呢!”
陈锐被他吓了一跳,再看白河景,他眼睛发红,竟然是委屈的模样,不仅委屈,而且愤怒,白河景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抵抗,讥讽地说:“没想到你玩得还挺大。我还以为你挺害羞的。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你的害羞是只在我面前表演吗。对别人,你就摇着屁股求他上你了?”
每个字他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白河景凝视着他,眼泪渐渐浮起。他告别权英才,立刻买了机票飞回来,就是想找陈锐说清楚,怕约不出来,索性动用了陈锐家的备用钥匙。真是私闯得太棒了,陈锐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他对陈锐的身体太熟悉了,那个手感,那个眼神,只可能是准备做了。总不可能是润滑好了专门等他临幸。他还以为陈锐的害羞是接受不了男人和男人的性爱,没想到他私下这么大方。
想到除他以外,还有人能进入陈锐的身体,白河景就嫉妒得双眼发红。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一切都清楚了,这套把戏他实在太熟悉了。他只是没想到陈锐会用这套把戏来对付他。什么亲戚赡养,统统是借口。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让他滚。可笑他竟然还苦苦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冷笑一声,说:“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疼爱你啊?”
声音一出口,就是他最讨厌的妒夫声。这些天积压的愤怒和恶毒像井喷,白河景压根停不下来。“你可真行,我们还没分手呢,你就迫不及待找上别人了?你喜欢他用什么姿势干你?是他干你干得爽,还是我干你干得爽?”
陈锐脸色惨白,深深呼吸,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干脆地指着门口。白河景看着他的手,突然猱身而上,将陈锐重重掼在地上,他单膝跪压着陈锐的肩膀,当当两声蹬掉了鞋子,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
“反正你也是在等别人,不如我来安慰你好了。等他来了,介绍给我,我们可以3p。”
陈锐用力挣扎,他的挣扎反而激发了白河景的欲念。白河景粗暴地压住他的手,衬衫脱不下来,干脆撕掉。他低头噬咬着陈锐的脖子,好像要把他一块一块地咬下来,手掌顺着陈锐的臀部下滑,用力掰着他的腿,幅度大得可以去舞台表演一字马。陈锐疼得眼前发黑,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白河景肩膀上,白河景向后一仰,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陈锐翻身爬起,随手抄过茶几上的马克杯,朝白河景掼去。他激怒之下用力过猛,杯子飞过白河景的头顶,咚地一声,在白河景身后的厨房门口摔个粉碎,碎片甚至飞到了冰箱底下。陈锐喘着粗气,指着门口。上身被咬的地方和大腿都火辣辣地疼。如果白河景再扑上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白河景打死。白河景坐在地上,这一脚让他上头的热血冷静了。陈锐是来真的。现在开始为他喜欢那个人守贞了。
没意思。白河景慢慢起身,将凌乱的衣服捡起来,甩一甩,一件一件穿上,平静地离开了陈锐的一居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他面对着漆黑的楼道。一墙之隔。一厂之隔。一市之隔。他和陈锐之间究竟隔了多远。是空白的六年,还是血缘,还是错误的距离和时间。白河景没出息地抬手捂住脸,摸到了一点滚热的眼泪。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从什么地方开始错误,就一定会想办法补救。然而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如此。或许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荒谬之处。或许这就是专属于他的荒谬之处,世上安得两全法。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有陈锐;等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他要重新获取陈锐的心。和别人在一起的六年,是他学习了无数经验的六年。现在他长大了,终于可以应付十五岁的局面,然而时过境迁,现在他需要应付的是二十二岁的局面。成长永远追不上爱情的变化。或许成长和爱情不能同时拥有,抑或,只有他这么不幸,他的经验永远追不上他的爱情。

第三十九章 我允许你辞职
收到白河景“晚上不回来”的消息,白先生还以为他准备和权英才过夜。一想儿子和权英才是两个男人,他就别扭,索性不想,本以为白河景差不多九点就该回来,没想到他上午十一点钟才摇摇晃晃出现在公司门口。五月的阳光已初具规模,将室内外划出分明的分界。他站在门口,朝白先生凄然一笑,阳光像泪似的流了满脸。白先生无端想到一个词“伤心欲绝”。他惊得忘了骂白河景,注视着白河景走进办事处。白河景满脸是熬夜后的憔悴,随着他走动,从衣兜里露出机票的一角。他昨晚竟然出了远门。白河景无视白先生,也无视办事处的其他人,走到他平时的桌子,拉开椅子坐下,凝视着双手,突兀地抬起头,问:“今天没有需要我干的吗?”
白先生走到他旁边,拍拍白河景的肩,把他引到一旁,低声问他:“你这什么脸色,和权英才分手了?”
白河景想了想,点点头。白先生又问:“是必须分手不可的分歧吗?”
白河景眨眨眼,诧异地直起了腰:“爸,你这是关心我吗?我以为你讨厌同性恋。”
白先生叹息。自从他知道白河景喜欢男的,心里一直不自在。或多或少总有点自责。内心深处隐约觉得是他小时候没有陪在白河景身边,才让他变成了同性恋。然而,看着为情所苦的儿子。忽然又觉得和他血脉相通。
原本的说教吞了回去。他竟然伸出手,摸了摸白河景的手臂,郑重地说:“河景,你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问。但是,性取向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认真对待。千万别仗着自己皮相好,去做不认真、不忠诚的事。好好去爱别人,同性异性没有区别。我不希望你和权英才草草在一起,或者草草分手。你们是有没法解决的分歧吗?”
白河景更加诧异:“爸,你支持我?”
白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白河景望着他的背影。一块整齐的阳光被他的脚步踩碎,又自行复原。白先生还是不够了解他。权英才能讥讽地问,叔叔知不知道他和陈锐的情事。而白先生轻轻巧巧地说,只要认真,同性异性没有区别。如果这个同性是陈锐呢,还能说得这么轻巧吗?
公司旺季,白河景确实走不开身,又在上海呆了一个多月。等他回省城,已经是五月底六月初,夏花繁盛,夏树连绵。厂子里的月季树开花了,一进厂子,花朵金灿灿的,千朵万朵压枝低。当年他们选这棵月季,就是挑中它的花名莱茵黄金,希望生意蒸蒸日上。现在他们果然和月季一样日进斗金。
车间工人忙完这一茬,又要休息了。白河景先去车间看了一圈,拖到最后才去办公楼。这一个月来,陈锐经常在群里汇报工作。由此得知他并未离职。一想到要见到陈锐,竟然有点近乡情怯。但他终究要见到陈锐的。白河景推开办公室的门,同事看到久违的太子爷,欢声雷动,一起站起来,而白河景一眼就看到办公桌后的陈锐,他单手托着脸,戴着黑框防蓝光眼镜,漂亮得像一副久远的画。一瞬尘埃落定,一切诚可原谅。他仍然爱着他。
陈锐短暂地抬眼看了门口,见到是他,立刻垂下眼睛。白河景和同事寒暄着,愤怒一点点从心里升起来。陈锐还在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一个月前那些事不过是话赶话。这一个月还不够他冷静的?想必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陈锐肯定忙着和心上人如胶似漆。「你脸肿了」。呸。还能在速写本里写什么,甜言蜜语?体位偏好?过去伤悲?
白河景越想脸色越阴沉,同事都注意到了他神色不快,交换着窃窃的目光,只有陈锐若无其事地瞧着屏幕,偶尔敲一下键盘。他不来招惹白河景,白河景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走到陈锐办公桌边,对他进行一个骑脸输出。他正想着什么借口能去和陈锐说话,门口忽然进来一个人,是资历最老的何叔。他对办公室中间站着一堆人的景象熟视无睹,直奔陈锐而去,嘴里喊着:“小陈,小陈?小陈哪去了?来给何叔看看这怎么回事?”
陈锐维持着单手拄脸的姿势,伸一根手指朝白河景一比。何叔顺着他手指看去,才看到人群中的白河景,大喜,朝他过来,扬着订货单,“小白总!来,快给何叔看看。这单子是不是不对劲!”
白河景接过单子,等他把何叔这一摊子事弄完,已经中午十一点四十。同事被他拖累得都没去吃饭。白河景招呼大家吃饭,本想陈锐要是跟他们出来,他就请客聚餐,没想到唯独陈锐没有出来。白河景阴沉了脸,说:“快十二点了,还聚餐吗?”大家看懂他的脸色,都顺水推舟,吵着“今天中午出去聚餐都吃不好,不能喝酒,我们去食堂吃嘛,好久没和太子爷在食堂吃饭了!”把白河景拥去了食堂。食堂都要收碗收筷子了,一看他们来了,临时又回了一次锅。
在等待饭菜上来的时候,唐文斐像聊家常似的开始夸奖陈锐。早在上海就听说陈锐非常出色,到总部一看,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名校毕业的学生,对公司又尽心尽力,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陈锐都是非常可靠的同事和朋友。白河景扫了他几眼,忽然想,陈锐的心上人不会是唐文斐吧。
“小唐,你有女朋友
了吗?”
唐文斐一怔,问:“什么?”
白河景又重复了一遍。唐文斐扫了众人一眼,谨慎地回答:“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正在了解。太子爷是有什么人选想让我认识认识吗?”
“没有。”白河景说,“你了解的这个人不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吧。”
唐文斐和他目光相对,会意过来,大吃一惊,急忙环顾一圈,见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干笑几声:“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哈哈哈哈,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能干这种事吗?”
“谁啊?”出纳好奇地说。唐文斐朝她摇摇手指,神秘地说:“这不能告诉你,这是专属于男人的秘密。”
菜上来了。因为白河景在的缘故,后加的菜格外丰盛。白河景借口自己忘带了东西,溜回了办公室,在走廊里正好撞见陈锐拿着杯子去茶水间。陈锐一看见他,索性连水都不喝了,转身就走。白河景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进了办公室。陈锐把杯子往工位上一砸,坐回办公桌后面。白河景看了他一会儿,趴在他桌子前的隔板上,说:“你不用特地为我省钱。没必要。你去食堂吃饭也吃不穷我的。”
陈锐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在旁边的柜子里找东西。白河景又说:“之前的事,对不起。你还在生我气啊。是我草率了。”
陈锐对着柜子笑了一声。白河景无语:“哥,装傻是没有用的。你不可能一辈子不理我。我都来道歉了,你还不愿意原谅我吗?”
陈锐转过身,敲了几下键盘,片刻后打字机嗡嗡作响,缓缓吐出一张纸。陈锐将打印纸翻转过来,正中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滚”。陈锐将打印纸遗弃在打印机上,站起身,目不斜视地离开房间。白河景瞧了一眼那个“滚”字,差点误会是打印机故障,随即反应过来,在陈锐离开办公室之前拦住了他。
“去哪啊?怎么打个‘滚’字自己走了,一般来讲,是看见这个字的人走吧。说起来,何叔进门直冲着你。看来我和三叔都不在,你在公司里当家做主,现在我回来了,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不用告诉我吗?”
陈锐眼神微动,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走到资料柜边,搬出两个资料盒,在唯一一张空桌子上摊平。白河景一份一份看过去,各种单据上都是陈锐签的字,越来越多,最后签成了艺术签名。果然,他和白三叔都不在,这个地方就是陈锐当家。他当家倒是没问题,以白河景草草看过去的水平,完全没有敷衍塞责的痕迹。但陈锐现在知道了厂子的真实收益,估计大姑父也会知道了。白河景抬起眼睛,刚要说话,走廊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同事吃完饭,陆陆续续回到了办公室,看到白河景和陈锐在一起,都是一怔。出纳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白河景笑了一下,说:“太子爷,你怎么没去吃饭啊?我们还以为你能去呢。噢,锐锐,这是你的。”
她递给陈锐两个花卷。陈锐对她感激地一笑,刚刚伸手,白河景抢先一步截胡,揣进自己兜里。“我还没吃,你要先吃?”
出纳一怔,眼光在两人间来回跳动。白河景朝陈锐点点资料盒,说:“干完再吃,行吗?差这一会儿你能饿死吗?”
陈锐沉下脸,不耐烦地换了一个坐姿。白河景又翻了几页订货单,实在醉翁之意不在酒,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说:“陈锐,你跟我出来一下,”
陈锐忍耐地深吸一口气,跟着白河景站起,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办公楼只有巴掌大小,在走廊里说话约等于在办公室说话。白河景带着陈锐走出办公楼,远离窗户,莱茵黄金在他们头顶盛开,浓密的花影落在陈锐的眼睛里。白河景深吸一口气,花香、夏季和隐约的陈锐味道冲进他的鼻腔。他缓缓地说:“前几天我去找权英才了。”
陈锐的神色丝毫没有改变,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双手抱胸,站在莱茵黄金投下的阴影里。白河景双手插进长裤兜里,半转过身,眺望着不远处的厂房,说:“和你一样,我去找他道歉。我得澄清一下,和你上床之前,我就和权英才分手了。挺紧急的。所以被他骂了。他觉得我和他分手像甩掉一块狗皮膏药。这次去上海,就专程去道歉了。我爸知道我们分手了。居然问我,什么原因?我一直以为他讨厌同性恋。结果他说,只要两个人认真相爱,同性异性都没有关系。”
他言辞恳切,陈锐仍然毫无表情,也没打算找出本子写字。夏装单薄,他衬衫衣兜和长裤裤兜根本没有形状类似便笺本的凸起,完全是拒绝交流。白河景接着说:“听我爸这么说,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我爸。之前出柜他差点把我打死。现在他居然问我什么原因分手。他说,怕我仗着自己好看,就去玩弄别人,最后只能把自己也玩弄了。家长最后竟然担心这种事。当然了,我没玩弄别人,我对谁都是真心的。”
陈锐讥讽地笑了一声。白河景锋锐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陈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换了个姿势,仿佛在忍耐一个无聊而漫长的爱情故事。但他的裤脚一直微微颤抖。白河景说:“长话短说吧。我一直以为你说心上人是玩暗恋,搞暧昧,真正发生关
系的只有我呢。没想到你在现实中能见到他。这样和我以前认识的人真像。不确立关系,就是玩。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但是我觉得吧,我爸说的很对,认真和忠诚才会有好的结果。我们闹掰的原因是大姑父。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让大姑父入股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全家的意思。你要是想接着给他钱,那你就给。但是,我爸之前说让你入股的事,可能就要有变化了。”
果然还是谈钱他才会有反应。陈锐的神色变了,转过脸,直直地看着白河景。白河景苦涩地笑一笑,说:“首先,你的股份要好几年之后才能考虑。你能理解吧。这叫服务期。其次,就事论事的话,我们不能没有你,但也没缺到16%股份的地步。作为晚辈,你和我的股份预计是10%。但是!如果你一直给大姑父输血,甚至给他做股份质押,那你的数字就只有1%。剩下9%都是我的。这些天账目你也都看见了。1%也绝对够你花。至于够不够你们全家花,那就不知道了。”
陈锐仔细地看着他。莱茵黄金的花瓣落在他肩膀上,像七年前的高中,粉红色的花瓣落在陈锐肩膀上。只不过那时候他是高兴的,轻松的。岁月让花朵的颜色一点点沉重了。白河景伸手想摘掉陈锐肩膀上的花瓣,陈锐一躲,将他们拉回现实中。
胸口隐隐作痛。白河景咬牙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要提前告诉你一声。以后可能会调整,但是调整也调整不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绝不会开除你,不会赶走你。可是,如果你觉得这样你接受不了,我——”
声音忽然消失了。白河景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对着纷纭落下的黄金花瓣说:“我接受你的辞职。”
他低下头,陈锐本来就没有表情,此刻更像泥塑木雕。阳光落在白河景的上衣上,漫漫地反射过去,将陈锐的眼睛照亮。光芒太亮,反而看不清他眼睛里涌动的情绪。白河景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我不会强迫你。你放心好了。你来去自由。虽然说,我最喜欢的人是你。但是,我也能喜欢别人。肯定不可能像喜欢你那么喜欢,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会对他很认真,很忠诚。所以。”
他又向后退了两步。随着距离拉开,陈锐眼睛里的光消失了。白河景朝他举起双手,说:“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现在你是回办公室工作,还是出去吃饭,还是回家,都随便你。最近你太辛苦了,今天下午给你放假。你要是愿意在这工作,那更好了。我是资本家。喜欢自愿被剥削的人。”
内心深处,他有点希望陈锐赌气上班。然而陈锐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径直回去,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闪人。乒乒乓乓的气场不像回家休息,倒像辞职不干。中午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她们都回家休息了,没人看到陈锐的离开,就没人和他告别。

第四十章 放弃你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
陈锐在钉钉上请了三天病假。但他没有上传病假条。白河景刷到这条请假消息,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陈锐向来爱逞强,就算是一夜没睡觉都要撑着做卷子,在他家竟然一个月就累倒了。其他人对陈锐到底怎么回事漠不关心就连出纳和人事都不知道陈锐最近身体不舒服。他有心上门去看,但他刚刚放了狠话,转头就去舔狗,未免前后反差太大,陈锐未必会给他开门。唐文斐鉴貌辨色,提议大家一起去慰问陈锐。被白河景阻止了。去看陈锐的人越少越好。哪怕这个时候,他都无法战胜自己的占有欲。而白三叔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叫他去接待一个新客户。特别指明地点是醉西安。
能定这个酒店,显然这客户是个嗜酒如命的人。这种人白河景熟悉。他爱劝酒,但劝酒的目的是让他自己喝够喝好,其他人跟着差不多就行。那人果然也和白河景所预料的一样,菜还没上齐,已经提了三四次酒。白河景本来就算能喝,又有心事。客户举杯一劝,他就顶不住。但他不知道人愁不胜酒,酒过一巡,眼前就有些模糊。
客户和他说生意,说一路走来的艰辛,说到动情处,眼睛里光芒闪闪,又是一个随身携带过去的中年人,随时都能将过去切片,散烟一样分给大家。白河景以往不把这种故事放在耳朵里,但这次客户给他讲了离婚的故事,在他最难的时候,老婆跑了。妻离子散不过如此。白河景勉强笑一笑,刚要说几句话去宽慰客户,酒入愁肠,悲从中来,一阵呕吐感直冲喉咙。他一把捂住嘴,三步两步冲到包间旁边的洗手间,打开马桶盖子大吐特吐,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把心都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干呕,仿佛梗在喉咙深处的痛哭。白河景摇摇晃晃地站起,打开水龙头用力洗了几把脸,又双手接了温水漱口。在洗手间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个死人。
白河景离开洗手间,走回宴席厅。餐桌边的每个人都看着他,刚才还在劝酒的客户主动说:“服务员呢?醒酒的东西,有什么?”
白河景笑着摆摆手,本想说他没醉,喉咙口又是一阵压不住的恶心,便不再嘴硬,加点了一碗珍珠汤。几乎是瞬间,珍珠汤便端到了他面前,好像服务员都知道他会喝醉,提前准备好了醒酒的东西。白河景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珍珠汤喝在嘴里淡而无味,温热地滑下去,柔和地平息了吐得七荤八素的胃。这并不能醒酒,因为他没醉,他是伤心。
白河景抬起眼睛,朝客户不好意思地一笑。客户越过他旁边的人,拍着白河景的肩膀。“都喝了。都喝了。我说你手里的汤,小孩啊,不能喝别逞强。”
白河景点点头,和客户眼神交汇的瞬间,两个年龄悬殊的男人洞彻了对方的情绪。每一代人都会经历失意,每一场失意都都痛不可当。拜白河景所赐,客户没了胃口,他们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场了。白河景半死不活地叫了车,将客户一个一个送走,自己最后一个上车。车子缓缓驶入下一个街区,两串路灯绵绵地延伸,像两串停不下来的泪。白河景向后倒在靠背上,心想,他终究是对陈锐说了谎。喜欢一个人太痛苦,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喜欢陈锐一样去喜欢别人。
陈锐从来不生病,破天荒地请了病假,没有人照顾他,他该有多难受。在酒精的麻醉下,白河景让司机改变了目的地。舔狗也好,没骨气也罢。他终究要去看陈锐的。为此他愿意承担一切舔狗的下场,他罪有应得。
陈锐家竟然还亮着灯。白河景升起一丝古怪的情愫,或许陈锐也在等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站在陈锐门口,低头找钥匙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白河景的心脏乓乓地跳起来。陈锐不能说话。能在这个时间在他家说话,这个人想必就是他的心上人。他终于要看到这个人的真面目了。一时之间白河景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看到他。看到之后又该作何反应。但战的本能胜过了逃的抉择,借着酒劲,他抬起手,狠狠地拍响了陈锐的门。
屋里说话的人立刻闭上了嘴。在惊吓的寂静里,白河景握着拳,像苦情剧女主一样一下一下地砸着门。门里终于传来迟疑的脚步声,片刻后,门锁咔啦一响,打开了一条缝,门缝横亘着一条链子。陈锐在门后阴沉地看着他。他穿着白河景见惯的格子睡衣。
“让我进去,小锐。”白河景单手撑着门,说,“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你。”
陈锐烦恼地朝屋里看了一眼,他的脸短暂地被客厅的灯光照亮。他脸色发青,眼神疲倦,下巴上有一层绒绒的小胡茬。他朝白河景拒绝地摇摇头,握住门把手,向后轻轻一拉。白河景一把扣住门框,说:“我要进去,你既然在家,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陈锐嗅嗅空气,闻到了白河景的酒局气息,脸色更阴沉了,他去扳白河景握着门的手指,差点被白河景反手握住手腕,急忙缩手,再次拉了一下门,警告地瞪着白河景。白河景朝他大无畏地一笑,反而把门框握得更紧。陈锐一咬牙,用力一拽,白河景一咬牙,握住门框不放,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陈锐急忙松手,白河景痛得脸色发白,仍然朝陈锐微笑,说:“怎么不关
门了?”
陈锐深深吸气,神情里混杂了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白河景被砸的手这才火辣辣地痛起来。他咬着牙,说:“生病的人力气还这么大?挺狠,来,你开门,我这只手也给你砸。”
陈锐索性松开手,朝屋里走去。白河景看着陈锐的身影没入卧室,借酒装疯,惨叫起来。几分钟后,对门邻居打开门,用疑虑的眼神注视着他。“怎么回事?”
白河景回过头,惨笑:“大姐。大姐。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东西在里面。让他开门。”
邻居大妈继续疑惑地打量他,慢慢靠近,看到白河景的手,啧了一声。“哎呀,手都掩成这样了?是不是骨折了?”
白河景大喜,脸上仍然痛不欲生:“大姐,没事的,啊,好疼。啊。这不,我要是拿不到东西,我们老板就得开除我。现在找个工作太难了。手伤是小事,小事。啊——”
邻居大妈惊疑不定,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门:“哎呦,挂链子了?不让你进,那让他把东西从门缝里推出来呢?”
“不行不行。”白河景咬着牙说,“我想找我对象。他跟我置气,不让我进去。我得进去看他,才能拿到东西、”
邻居大妈又是一惊:“这里头是一个小年轻独居啊!他不是个男的吗?”看见白河景点头,更加惊恐,“那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是你对象?你是啥,gaxy?”
“是gay。”白河景无可奈何地纠正,没想到他也有纠正别人英语的一天,“大姐,那个单词不是gaxy,是gay,怎么说呢,我对象是个男的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们就是gay了,除了他以外,我不喜欢别人的。”
邻居大妈的脸色越来越僵硬,渐渐介于八卦和惊恐之间,。白河景一边说着,一边向门缝里看。老房子隔音本来就不好,开着门,更谈不上什么隔音,他百分之百确定门口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陈锐的耳朵。就算陈锐对他心硬如铁,总要考虑隔壁邻居的感受。手指越来越疼,白河景这次是真的嚎出声来。
“啊——好疼啊——手啊——要截肢啦——”
屋里终于传来声音。陈锐从里面冲出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起了风,跑到一半拖鞋掉了,又不得不折返回去蹬拖鞋。他恶狠狠地瞪了白河景一眼,抓住门把手。白河景顺水推舟地松开门框。陈锐先合上门,解掉门链,再次把门打开。白河景朝他笑笑,眼眶半真半假地红了,现在他手指确实疼得火烧火燎,并且肿了起来。
“是我不好。”他吸着鼻子说,“小锐,是我错了。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们小年轻是真的吗?”大妈几乎惊恐地问。
陈锐迅速摇头。与此同时,白河景挤出一个笑容:“是真的。我爱他。”
邻居大妈明智地决定及时止损,不再掺和小年轻的破事。既然对门已经出来人了,她的三观便不必受到更大的冲击。望着邻居大妈仓皇落跑的背影,白河景轻轻活动被砸的手指,疼得吸了一口冷气,对表情冻结的陈锐说:“小锐——”
声音消失了,他看到了陈锐沙发上坐着的人。是大姑父。这么晚了在陈锐家里说话的人是大姑父。大姑父身子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明亮,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白河景站在门口,混沌的脑子里掀起风暴。这次他躲不过去了,考验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
“大姑父。”他终于说,“晚上好啊,大姑父。没想到我们在陈锐家遇见了。您是来看陈锐的?”

第四十一章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这个单字出口,他忽然觉得委屈。自始至终他就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陈锐的事,而陈锐对他退避三舍,还动手打他。马克杯可以说他是一时上头,刚才那下砸手绝对是恨之骨了。然而脑海里还有一个三心二意的想法:陈锐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头发乱成鸡窝,睡衣满是褶皱,脸色病恹恹的,居然还是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目光。他没法恨陈锐,别说只是夹了一下手,就算手指被打断了,也不过是去医院接骨的事。只要关键地方别被打断就行。这不过是姗姗来迟的惩罚,早在他第一次解开陈锐衣服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白河景自嘲地笑了笑,也去坐在沙发上。看他过来,陈锐立刻向另一边移动。尽管想通了,白河景仍然感到一点细微的阵痛,曾经可以随意拥吻的人,现在对他避如蛇蝎远。白河景安抚地拍拍自己旁边,表示他不会继续靠近,将受伤的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说:“哥,你怎么生病了?感冒吗?”
陈锐摇头。
白河景又问:“你吃饭了吗?”
陈锐拿过速写本,对着本子不舒服地皱了一会儿眉,好像看不清笔尖和纸面的距离,而后缓缓写了一行字。竟然是一句「你来干什么」。语气冰冷生分得无以复加。白河景咬着后槽牙,说:“当然是来看你。你不是请病假了?你家附近的还是说,你宁愿死在家里,也不希望看见我。”
陈锐嘴唇微动,无声地“噢”了一下,翻过一页,慢慢地写「我没事。你请回吧。」
白河景朝他晃晃手腕。陈锐家没有挂钟,也看不清运动手环上跳动的时间。只是做一个表示时间的姿态,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伤。“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十一点。我现在动身,到家就要凌晨了。七点又要去工厂。你打算累死我啊,这是对待来访客人的态度吗?”
陈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写「凌晨一点来拜访?」
“反正你也没睡。”白河景理直气壮地说,“你不也在接待客人?我刚才还听见你和别人说话呢。谁和你说话,他在这屋里吗?是上次和你做的那个人吗?”
陈锐停止写东西,看着他,那眼神让白河景无端心虚。他涎皮赖脸地笑一笑,得寸进尺地说:“怎么了,不是他,是另一个人吗?我看这房间这么小,不如把他叫出来大家认识一下?”
陈锐合上速写本,朝门口做个“快滚”的手势,起身朝卧室走去。他特意从墙的另一面绕过去,让白河景伸手拦住他的愿望落了空。等白河景跟上去,他已经一头倒回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卷,从被子卷的顶端伸出手,拉过正在充电的手机。白河景靠着门框,说:“哥,我骨折了。你就这么对待我啊。”
陈锐短暂地瞟了他一下,眼神里似乎有点内疚。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白河景口袋里传出噔的一声。这么多天来,陈锐第一次给他发微信。白河景急忙抽出手机,看到了陈锐的信息。
「自己去医院吧。」
“……”白河景放下手机,委屈地看着他,“我不的,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不也生病了吗,”
「死不了。」陈锐简洁地回答,「别烦我了,大半夜的,知道我生病了还来敲门?让我歇两天吧。」
白河景还要说话,一声忽如其来的肠鸣打断了他。他百分之百确定不是他的肚子在叫。空气忽然寂静。陈锐往被子里缩了缩。白河景问:“是你吗?”
陈锐不做声。白河景索性坐在他旁边,伸出手,指尖在半空稍微一顿,下定决心按住被子,用力摇晃着他:“我问你话呢,不能总是装聋作哑吧?快点给我起来,再不出声我就扒了你。等你再叫人就晚了。快点!”
陈锐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声肠鸣。现在他总无可抵赖。白河景顺手拂开他散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刻意维持的距离一旦打破,他们像磁铁一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白河景笼住陈锐的脸,盯着他,一直到他转开目光。
只是一天一夜,他就憔悴了这么多。为什么呢。
“你想吃什么。快点说。”陈锐迟疑片刻,去摸手机,白河景反手垫在他手指下,陈锐又是一怔,缓缓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白河景一一辨识,顿时黑了脸。“辛拉面?人生病了,得吃有营养的东西,泡面能有什么营养?”
陈锐草草写了「嘴里没味道,就想吃点辣的」,又近乎昏迷地闭上眼睛。白河景看他难受成那样,愤而起身。本想在盒马买辛拉面,转念一想,拿了钥匙,亲自下楼,钥匙入手,和他手里的备用钥匙果然不一样。这一个月,陈锐还真是下定决心要和他分手。附近只有一家小仓买店还在营业,这家店又能配钥匙,又能复印,又能照相,可惜不卖新鲜蔬菜。白河景买了面,重新配了一把钥匙,顺便去药店叫了急诊,给自己买了跌打损伤膏。他朝配药的小姑娘笑了笑,得到一个免费诊疗的待遇。小姑娘用冰凉的手握着他滚烫的手指,告诉他,没骨折,没骨裂,就是夹得比较厉害,多冰敷,多喷云南白药气雾剂,过几天就好了。
白河景带着战利品喜孜孜地回到陈锐家,陈锐还在床上躺着,怕冷似的缩
成一团,听到他回来,努力爬起身。白河景朝他做个睡觉的手势,去了厨房。他下厨水平相当一般,但煮泡面还可以应付,满满地煮了一小锅,但他找不到合适的碗,只好连锅端到陈锐卧室里。陈锐已经坐在床上,一副乖巧等待投食的样子,没想到白河景竟然端进卧室,想下床,又被白河景拦住,只好找了一本厚得要命的书垫在腿上。白河景顺势坐在他身边,帮他拉着外套,手臂渐渐向下,搂住了他的腰。
不管什么,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尽管陈锐只比他矮一点,在他怀里吃东西的样子却像一只小动物。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传过来,但他确实不知道陈锐生病时候想吃泡面。看着陈锐连泡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白河景不胜骇异地问:“这么好吃吗?”
陈锐幅度微小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白河景意味十足地抚摸着他的腰。陈锐一振肩膀,想把他赶走,白河景更紧密地贴过来。“我不碍事的。”他不忘记厚颜无耻地说,“你吃你的。”
陈锐清晰可见地翻了个白眼,等他吃完,白河景拿走书和空锅,给他漱口水。陈锐乖乖漱口,将杯子还给白河景的一刻,白河景流畅地抓住他的手腕,吻了下来。
陈锐立刻转头,躲开了唇齿相交的吻。白河景随手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捏住他的下巴,吻上他转头时露出的脖颈,含住他的耳垂。陈锐越挣扎,越被白河景深深压进被子里,手腕被强势地固定在枕头上。他努力弓腰,抬起腿,想顶开白河景,却被白河景深深嵌进双腿中间。白河景贴着他的脖颈深深呼吸。好久没有抱过陈锐,怀里的味道让他一阵阵晕眩。
尽管不情愿,陈锐还是勃起了。炽热的性器抵着白河景的腹股沟。白河景在陈锐通红的耳垂边轻声笑着,沿着脖子吻下去,睡衣拦住了他的亲吻,但他腾不出手。白河景张口咬住睡衣领子,用力一撕,睡衣布料嗤啦一声从肩膀撕开。陈锐倒吸一口冷气。白河景吐掉破碎的睡衣,含含糊糊地说:“总不能免费服务吧。哥。你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吗?”
他压住陈锐的手腕,埋头下去,反复吮吻着陈锐的肩膀和锁骨。陈锐在他怀里颤抖着,喉咙深处溢出模糊的声音。白河景渐渐不耐烦,直起腰,跪压着陈锐的手臂,不疾不徐地抽掉自己的领带,双手勒住,向外一崩。
“哥,你都生病了。别逼着我对你用蛮力吧?”
陈锐用力挣了两下,挣脱不开白河景的腿。白河景的内裤里已经高高挺起。陈锐转过头,急促地呼吸着,仿佛随时都会晕厥。白河景抓住他的手腕,硬是举到头顶,用领带捆住,打了个结。又觉得领带打的结不够扎实,扯过刚刚咬碎的睡衣,在领带外侧加固一圈。这些任务完成得并不轻易。陈锐毕竟是个大男人,尽管生病了,体力还在。他捆完陈锐,喘息着,低头看着陈锐。陈锐脸涨得通红,胸膛急速起伏。几乎像是濒临高潮的样子。白河景志得意满地微微一笑,低头吻下去,嘴唇碰到陈锐的胸口。他发出一声近乎被穿透的呻吟。
“哥。”白河景模糊地说。
陈锐始终在挣扎,白河景强行分开他的腿,含住他。陈锐仰起头,咬着嘴唇,喉结向上滚动,喉咙深处里发出断续而苦闷的呻吟,腰部不受控制地摇晃。白河景短暂地抬起眼睛,和陈锐的眼光相对。他的眼睛比以往更快地湿润了,甚至带着一点求饶。白河景完全无法忍耐,在他的手口并用下,陈锐的声音里掺杂了啜泣,大腿内侧绷紧又放松。感到嘴里即将爆发的状况,白河景深深扣紧了陈锐的腿。陈锐徒劳地向后躲去,又被拉回原地,他绷紧后背,弯曲手指抓紧手腕的束缚,短促地惨叫一声,一股热流在白河景嘴里蔓延。尽管不愿意,陈锐还是在他嘴里到了高潮。白河景心满意足地松开陈锐。陈锐弛缓地躺在床上,空茫的眼睛里渐渐聚集泪水,越过眼角的阻碍,沿着脸颊流向耳朵。白河景慌了手脚,问:“哥,你怎么了?“
陈锐不回答。也不能回答。什么欲念都被他的眼泪浇灭了。白河景急忙解开他手腕上的束缚,握着他的手腕,让他缓慢地放下手。陈锐的双手手腕被勒出了红色痕迹。他一言不发地缩回被子里。白河景忽然想到了一点久远的往事。陈锐和大姑父断绝关系来投奔他那天,也是这样在床上缩成一团。只不过当时的陈锐紧紧握着他的手,蜷缩在他怀里。现在陈锐选择背对着他。
“我在外面沙发上睡。”白河景辩解似的说,“现在来不及回家了。明天一早我去上班。”
陈锐没反应。白河景自己到柜子里找了棉被,抱着棉被躺在沙发上。客厅和卧室都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累了一天,他却了无睡意,平躺在沙发上,条望着天花板。偶尔有一辆车经过,在天花板上投下快进时钟一般的光影。手环上的时间渐渐指向凌晨两点。白河景转过头,望着黑暗中更加深黑的家具。一团团乌黑的影子里,上次不小心碰倒的架子还在原来的地方。

第四十二章 不希望被看到的
上次他不小心碰倒架子,引发陈锐的歇斯底里,白河景早就起疑心了。此刻侧耳倾听,寂静的夜里只有陈锐隐隐的呼吸。他在鼻塞中沉沉睡去了。白河景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芒,查看放满笔记本的架子。有速写本,也有笔记本。他从最下层抽出一个硬皮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盖着一个红章。苍北初中三好学生奖。原来是陈锐初中的好学生奖品。白河景翻开第二页,顿时眼前一花,第二页开始,密布着稚嫩的笔迹和日期。
原来是他的日记本。怪不得这么出力保护。白河景将笔记本放回去,又抽出其他几本,一一查看,原来这些笔记本都是按照时间摆放的日记。白河景轻轻笑了一声。陈锐对日记的态度像小学生。
他本想回到沙发上继续躺着,转念一想,陈锐不能说话,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日记本几乎是他唯一的宣泄渠道。或许上次陈锐保护日记,就是保护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白河景抽出第一本,借着手机的光开始阅读。
陈锐的字非常容易辨认,初中的字就有了现在的雏形,而且文笔流畅。白河景几乎意识不到这是初中生的日记。陈锐大段大段地描写校园。原来他初中就住校了。那时候大姑父的妻子还不是朱春月,是一个叫周韶华的女人。陈锐对她直呼其名,显然不太喜欢。他清楚周韶华和大姑父是导致他哑巴的罪魁祸首。主张他住校的人也是周韶华,理由是学校能替她照顾陈锐。陈锐的同学并不善良,一直管他叫小哑巴。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同学会模仿他啊啊的声音。后来有个名人叫ayawawa,于是陈锐在班级里的外号也变成了啊呀娃娃。他非常讨厌他的同学,也讨厌这个外号,初中就有女生给陈锐递情书了,却在情书里没脑子地写,你不能说话的样子像洋娃娃。陈锐洋洋洒洒地骂了她好几页,根本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了高中,周韶华的名字悄悄换成了朱春月。尽管他不喜欢周韶华,但大姑父和周韶华的离婚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尽管这个家庭是破碎的,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破碎,能勉强维持这种残破的生活;二度离婚将好不容易形成的完整再次摔碎,从陈锐体内硬生生地拔出残片,让他去习惯新的破碎的家庭,陈锐高一,朱春月刚刚二十岁,只比陈锐大四岁,怀着孕,在家里摔锅摔碗,闹得不可开交。陈锐非常讨厌朱春月,但照顾孕妇的责任一点点出现在他肩膀上。初中的功课尚且能靠小聪明对付过去,高中的功课就要全力以赴,他的成绩一度在班级排中游水平。这件事对陈锐来讲简直是灭顶之灾,朱春月倒是很高兴,和他说了好几次,念不了就别念了。高中辍学也能养活自己,最好和她一起生活。
纸页上有水滴洇开的痕迹。白河景起初以为是陈锐不小心在笔记本上滴了水。当他翻过一页,看着陈锐因激动而凌乱的字迹,他忽然意识到陈锐在哭。高一的陈锐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白河景回忆着自己的十六岁。那一年,他被白先生放逐,满怀着怨恨和恐惧,独自一人来到苍北。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最愤怒的人。
他抽出高三的日记,毫无预兆地看见了他自己。陈锐以焕然一新的笔调描述着那栋四层小楼。仿佛鲤鱼跃龙门般,来到了人生的新阶段。原来他早就知道白先生出钱让他搬出来住是为了教育白河景。陈锐在日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太子”。「太子陪读」,陈锐这样形容自己,「太子陪读也没什么不好,照顾太子总比照顾朱春月要强。三舅跟我说,二舅非常非常头痛,更像电视剧里的纨绔太子。我有很多同学和太子一样,每天不学习,精研吃喝玩乐。我想象着和他们相处,大概是不行,我没法教育他们。三舅跟我说,高考优先,尽力就行。」
白河景颤抖着手翻过一页。他忽然有点不敢看。但陈锐的字清楚无比地映入他的眼帘。高中的字体,他已经看过千万遍了。
「高三比高一多一节晚自习。我以为太子早就离开学校,但我看到他们教室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过去看一眼,他竟然还在教室里。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望着窗外发呆。我在后门看着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我们也已经认识了很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血脉?我坐在他旁边,他没大喊大叫,也没破口大骂,而是客气地问了我一些问题,好像对我也很感兴趣。和他说话毫无陌生感,仿佛我们认识了很久。这体验很古怪。我从来没和别人这么自然地交流。」
陈锐不仅写他,也写高三。高三很辛苦,卷子很多,课业压力大,心情不好。但白河景渐渐占据了主要的篇幅。“太子”比高三更让他欣喜和苦恼。“太子”不听话,很烦人;“太子”太亲近,很惊人。
「原来兄弟可以拥抱。」陈锐不胜惊异地写,「他抱上来的姿势太自然了。在意识到之前,已经被他抱住了。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我一动都不敢动,心里无数念头此起彼伏。原来被人拥抱是这种感觉。原来兄弟可以这么亲近。原来世界上存在一个人,他不讨厌我,也不害怕我,甚至会抱我。太子好像很怕一个人睡,总要和我挤在一起。他的头毛茸茸地拱在我怀里,非常像小狗。
我没养过狗,只是一种直觉。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地依赖别人,尽管我和他只认识了几个月,他竟然在我怀里睡着了,还睡得很沉,也像小狗。在觉得他不可思议的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原来,被亲近是这种感觉,我大胆地定义这种体会是温暖,也可能是信任。他的温暖照在我身上,从我这里形成一个漫反射,我看到周围亮起的光,才知道自己的存在具有实体。但光源来自太子,要归功于他。课间操时我看到他抱着他朋友。不管他独自坐着,还是抱着别人,都是很自然的事。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白河景给他买了很多速写本。陈锐非常感激。白河景不知道这份小小的礼物能让陈锐这么感激。尽管陈锐很困惑,为什么打闹着白河景就不理他了。
「太子送给我非常多的速写本。又一个“第一次”发生了。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太子觉得我写字太小了,他看不清,给我买了特别大的本。我看到他交钱,实在太破费了。但是太子不允许我谈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他。他似乎不觉得我不能说话是一件需要小心翼翼避讳的事,而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短板,一个速写本就能把它垫高。我说谢谢,他竟然打我。是开玩笑的。我从没和别人打闹过,也试探性地打了他。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大概打闹还是太过分了。我想跟他道歉,顺便把没拆封的速写本退掉。但是太子拒绝了。我不知道怎么做好,我不想因为这几个本子失去他。尽管他是太子,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河景翻过一页,屏住了呼吸。大姑父知道陈锐和白河景关系好,又认为陈锐奇货可居了。他将陈锐带走,目的是逼迫白先生和白三叔出钱。那时候大姑父欠了钱,不敢在家,把朱春月留给陈锐。陈锐几乎完全变成了年轻的丈夫和父亲。他非常讨厌这份责任,更讨厌朱春月揩油。和朱春月住在一起让他想死。他大段大段地回忆白河景,回忆和白河景一起住的时光。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发出惨淡的白光。白河景几乎要看瞎了,眼睛酸痛充血,但他不舍得松开。他又翻开一本,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他看见了自己,这是陈锐第一次在日记里写他的全名。
「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混乱的一天。白河景表白了。他说他喜欢我。从来没人说过喜欢我。我真希望他是开玩笑的。但他看上去不像,认真得不像表白,而是必死。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的问题。但是他的意思显然是,如果我拒绝他,那我们以后连普通兄弟都做不了。他是同性恋吗?我身边竟然生活着同性恋?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喜欢我什么?我也喜欢他吗。我确实很喜欢他,但我更喜欢现在的状态。他说他喜欢我,如果我拒绝了,我们还能这么普通地相处吗?」
「…发生了一件非常非常震撼的事。白河景叫我一起看动作片。我以前只知道这种片的存在,但我没看过,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看。可是白河景打开电脑就能看。而且是男人和男人的动作片。居然有人会拍这种电影。居然有人把它放出来。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爱。每次和白河景在一起,都会冲击我的三观。我的目光无法离开屏幕。白河景坐在我旁边。他的目光滚烫滚烫,电脑里播放着性爱录像,旁边的白河景有相同的眼神。我强烈地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我不知道,他是想对我做录像里的事,还是想让我对他做录像里的事。他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对弟弟做这种猥亵的行为。很快就不用多想了。白河景抱上来。原来我是被做的那一个。我不感觉恶心。这种认知让我更害怕了。白河景抚摸我,亲我。能想到的部位,想不到的部位。我不该写这些,这是我和他的罪证,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写下来。因为我写不出当时的状态。那是一种只在当时当地当下的状态。没有人能用文字还原烟花。我满脑子都是肮脏的念头。白河景吻我,我以为会很恶心。但是我竟然完全不觉得恶心。因为我几乎要被他眼睛里的爱惜灼伤了。嘴唇忽然很敏感,时至如今,才发现自己长了一张嘴。他先亲了我的嘴角。好会。不愧因为谈恋爱被转学。他托起我的下巴。我又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他嘴唇碰到我的嘴。我非常惊恐地发现。嘴唇和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我在回吻他。我都不知道我居然会回吻,白河景把我按在床上,没有被他按在被子里,我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好像在期待,全身都在期待。他双手撑在我的脸两侧,吹息喷在我脸上,一条腿跪在我敞开的腿中间。刚才的录像回荡在我脑子里,我们随时都可能跨过那一线。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准备好。如果我们——如果我们——总之,如果我们——会发生什么?白河景对我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事是讨厌的。我可能是疯了。难道我也是隐藏的同性恋?我拼命回想初中喜欢的女生。但我想不起来。她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像。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恶心。理智还在抗拒,身体早就已经接受了,或许在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接受了。这是爱吗,我爱上了我弟?我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又是我的弟弟。如果没有白河景,我永远都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一面。我想和他做更多事,想知道更多事中的我自己
。这是任性,还是自私,还是正常?」
「我去扔垃圾,竟然和白河景偶遇了。不是偶遇,是他来看我。尽管他比我小三岁,特别会照顾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他,没想到是他在照顾我。他是黑暗里的一束光。总是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出现。白河景说,他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可我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这是真的。往前一步是白河景,往后一步是泥泞的人生。二舅跟我说过断绝关系的事,可我一直没有胆量。但是白河景的出现让这个念头完全停不下来。我们做过那么多事,每一次都是冒险,而他每一次都接住了我。我决定了,明天就离开。」
接下来的半本是完全的空白。仿佛陈锐忘记了这个日记本,又仿佛他震惊得写不出一个字。那个雨夜又在记忆里复苏了。也可能白河景从没忘记过那个雨夜。大雨像无休止的泪水。没有撑开的伞,没有离开过台阶的陈锐。一阵模糊的恐怖缓缓升起。白河景急忙抽出下一本,又将手里这本按照顺序塞回去,忙乱中手机脱手滑落,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寂静的夜里,这一声不亚于天打雷劈。白河景僵硬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锐卧室里传来吱格声。
他壮着胆子翻开手中的日记本。这一本很薄,但是比上一本要皱一百倍,纸页褶皱仿佛一卷紫菜。整整一本,每一页翻来覆去写着同一句话,字迹很乱,很难辨认,随处可见大滴大滴干涸的水渍,将钢笔的墨迹洇成深浅不均的沉淀,深深浅浅是陈锐停不下来的泪。他反反复复写着一句英语,白河景英语不太好,但这句话是风靡全球的名句,单词也简单,他磕磕绊绊地读了两遍,认了出来。
「heisjtnotthattoyou」
「heisjtnotthattoyou」
「heisjtnotthattoyou」
「heisjtnotthattoyou」
「heisjtnotthattoyou」
是那句“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用英语写,有一种钝刀切割的剧痛。白河景小心地揭开黏连的纸张,忽然一股蛮力把笔记本从他手中夺走。白河景一惊,抬起头,陈锐矗立在他面前,整个人细微地发着抖,身上散发出黑色的怒意。白河景半张着嘴,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吵醒你啦——”
脸上啪的一声,白河景的头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侧,响亮后是一阵火辣辣的麻木。一分钟后,白河景才意识到陈锐扇了他一记耳光。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挨过打,被扇嘴巴子还是第一次。白河景抬手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锐。“你打我?”
陈锐一句话都说不出,指着他,整个人晃了两下,忽然向前摔倒。白河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一把抱住。陈锐倒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热得像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火。白河景又问了两句“你怎么了”,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抄起手机,打电话叫120。

第四十三章 后悔和正义一样虽迟然到
医生的诊断是过度劳累,太虚弱,先挂瓶水,静养几天就没问题。陈锐在救护车上就醒过来,但他晕得站不起来,还是被抬下了楼,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朦胧注视着护士为他的手臂静脉接上针管,又闭上眼睛。白河景趁机跟医生说了陈锐失眠的情况,又给自己挂号,得知自己左手没有骨折,也放下一颗心。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望向窗外,天蒙蒙亮了。又是社畜搬砖时。哪怕小表哥还躺在病床上,他都得去公司上班。
折腾一晚上,此刻陈锐终于睡去了。他挂的水里有安神的药物。白河景试探着摸了摸陈锐的头发。他没反应。旁边打点滴的中年女人好奇地看着他们,和白河景眼光相对,问:“帅哥,你是他什么人啊。”
白河景暧昧地笑了,说:“家属呗。”
中年女人点点头,还有攀谈的意思,但白河景不想继续回答了。他后知后觉地咀嚼着这个称呼。在医院,家属有各种各样的含义,而白河景符合这些定义中的每一条。他是爱人,是兄弟,是远亲。他是陈锐的家属,陈锐是他的家属,就算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也破坏不了他们的血脉相连。可能陈锐已经不爱他了,但他还爱着陈锐。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不也是靠一方的感情维持着“家属”的称呼?陈锐的睡颜安详而憔悴。白河景真想吻上去,用舌尖湿润他干燥的嘴唇。但是那个中年女人还在注视着他们,白河景不敢造次,忽然想起,他没看见陈锐的手机。
他又打车回了陈锐家。日记本还散落在地上。虽然想接着看下去,但他毕竟不能把日记带去公司。被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而且陈锐说不定会先挂完水,回家看到日记没了,说不定又要气进医院。白河景向日记遗憾地望了一眼。一片寂静中,陌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白河景一摸手机,不是他的。他循声走进陈锐的卧室,陈锐的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来电显示是“爸”。白河景微微一怔,拿起手机,向右滑开,大姑父醉醺醺的声音传出来。
“儿子啊,我发信息,你为什么不回?看不起我,是不是?”
“什么信息。”白河景淡淡地说。
大姑父竟然没有意识到哑巴开口说话了。“我昨晚给你发的微信啊。弹珠要上学了,没钱。你快点的,给我再打几万块钱。要不然弹珠上不了学。你当哥哥的,就这么狠心?”
白河景顺势坐在陈锐的床上,说:“之前不是给你五万多了吗?还不够他上学?”
“五万多哪够啊!”大姑父嗐声叹气地说,“现在的教育你也不是不知道。上学还能不报补习班?报了兴趣班还能不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就算是跳健美操也得有健美操的衣服吧。怎么的,弹珠被人嘲笑,你就高兴了?”
“……你把账单发给我看看。”白河景不耐烦地说,“补习班的负责老师电话也给我。这都什么人?弹珠都上什么补习班,说不定我能给你介绍几个收费又低、质量又高的老师呢。
大姑父刚要回答,那边传来一个迟疑的女声:“你跟谁说话呢?”
“陈锐啊。”大姑父理直气壮地回答。朱春月更疑惑了:“陈锐不是哑巴吗,会说话了?”
“哎呦!”大姑父大吃一惊,再开口,声音十分不客气,“你谁啊?你干嘛接我儿子电话,你也是我儿子?我儿子呢?陈锐呢?手机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我是白河景、”白河景平静地回答,“大姑父,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大侄子!”大怒又大喜,大姑父的声音未免转得十分勉强,“哎呀,大侄子怎么接电话了。你陈锐哥哥呢?你让你陈锐哥哥接电话。”
“他在医院。”白河景说,“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转告他,也是一样的。”
大姑父发出一声介于哼笑和呼噜声之间的猪叫。“也行。大侄子,说起来,你也是弹珠的哥哥。弹珠要上学了,你没啥表示吗?我们现在资金缺口大,你拿多少我们都欢迎。”
白河景抬起头,打量着陈锐的房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陈锐是大姑父的儿子,弹珠也是大姑父的儿子,为什么大姑父要这么对待陈锐?大姑父的资金是个无底洞,傻子才往里添。陈锐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他吸血?他不是说,和朱春月住在一起,让他想死吗。
陈锐没有后退的路。脑海里一个小声音自顾自地回答。陈锐不给他钱怎么办,难道再次跟他断绝关系吗?当年和大姑父断绝关系,还是你白河景亲手把他送回去的。他写了那么多遍外国话,按照时间排序,就是写你出尔反尔白河景的。
“heisjtnotthattoyou"
没有好好去爱的后悔、没有认真学习的后悔,无数姗姗来迟的后悔混合成苦涩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没有好好学过英语,想象不到陈锐写下这句话的心情。
“大侄子?”大姑父久久听不到回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白河景整理心神,咳了一声。“嗯。我也没什么钱。浑身上下就有两千,要是大姑父你给我写个借条,我就把这钱转给你。”
“两千?”大姑父几乎笑出了声,“大侄子,你的摩托就得值一百个两千吧?两千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白河景呵呵笑了一声。“借钱的人还嫌钱少,那我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得去公司了。回聊。噢,对了,最近陈锐的手机都由我保管,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给陈锐打电话,都是一样的。弹珠上学愉快啊。”
他按断了通话,手机的屏幕暗淡下去,却没有显示主屏幕。白河景这才想起陈锐的手机没有收录他的指纹。他不抱希望地试试陈锐的生日,并未成功。
有多少秘密藏在这个巴掌大小的精密仪器里。很久以前,在陈锐升学时,他曾经送给陈锐一款最新的iphone,希望陈锐在看到新手机时是高兴的,那段草率的恋爱能带给他一点点快乐的回忆。如果他想让陈锐离开大姑父,那他有什么好办法?光是白先生那一关就过不了。权英才略带讥讽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脑海里。白先生的宽宏大量能把兄弟乱伦也包括进去?不见得。如果他连自己的老爹都对付不了,怎么让陈锐相信,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他将陈锐手机揣到衣兜里,大姑父如果真急用钱,肯定会接着打电话过来催。拜他一夜没睡所赐,今天他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他先去茶水间,搞了一杯陈锐专属的黑咖啡,又搬了陈锐当家时候的全部账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喝黑咖啡一边对账。明亮的阳光逐渐取代了灯光,走廊里渐渐传来上班打卡的声音。陈锐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白河景伸个懒腰,叫财务把账本搬回去,站在窗前。
今天白三叔该回来了。昨晚客户和他喝的酒只是一场预演,不能算是真正的招待,他还不是这个厂子的老板。真正的重头戏是今天晚上。不过他大概是不用去了,昨晚的表现实在惊人,再去喝酒只会影响酒局的气氛。在他的注视下,白三叔的小破灰车进了厂房。白三叔下了小破灰车,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望向白河景的窗户。白河景抬起手,摇了摇。
十五分钟之后,白三叔一边擦汗,一边推开办公室门。白河景站在办公桌后。白三叔说:“这一早上门口怎么这么堵!你站着干什么?”
“我有事要给你说。”白河景孩子气地低下头,“但我怕你骂我。不敢说。”
白三叔笑了。“你先说说看,看我骂不骂你就完了。你闯祸了?”
白河景伸手描摹着陈锐手机的边缘。说:“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呢,昨晚我喝吐了。李总是不是不能太高兴啊。”
白三叔大吃一惊:”喝吐了!怎么回事。不能喝不要逞强啊。我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关系,今天晚上我帮你和李总解释。你不用担心,李总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你。”
白河景微带感激地笑一笑,深吸一口气,说:“我失恋了。三叔。也不能算是完全失恋。是我喜欢的人不理我了。”
这次白三叔皱起眉,想了想:“啊,那个小孩……真是有情有义。分手是常事啊,河景。过去就好了。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前几天不是去上海了吗?就是那时候分的?哎呀,早知道不去上海就好啦。”
白河景低头望着陈锐的手机,说:“我不是和权英才分手。我是和陈锐。三叔,我和陈锐在一起了。”
白三叔有点没听清楚,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望着白河景。白河景更清楚的说:“三叔,我和陈锐在谈恋爱。抱歉之前没告诉你。既然早晚会让陈锐入股,能不能,他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和陈锐谈恋爱。”白三叔审慎地咀嚼着,“河景,你刚才说,你和陈锐谈恋爱?那陈锐和杨小姐呢?”
白河景一怔:“什么杨小姐?”
“杨羽茜啊。”白三叔理所应当地说,“上个星期,还是上上个星期,陈锐不是和杨小姐见面了吗?”
白河景真正感到了摇摇欲坠。他扶着桌子,声音不受控制地嘶哑:“陈锐和杨羽茜见面了?那他——他怎么跟你说?他喜欢杨羽茜吗?”
“杨小姐挺好的呀。”白三叔说。他皱着眉,努力回忆陈锐相亲回来的描述,“杨小姐对陈锐满意,陈锐对杨小姐也满意。你刚才说,你和陈锐谈恋爱,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谈的。你怎么会和陈锐谈恋爱,你不是和那个小孩打算结婚吗?”
白河景一个字都没听到。当他听到“陈锐对杨小姐满意”,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血压在耳朵里轰轰地震动着。他光顾着逃离,没想到陈锐的时间也在流动。他和杨羽茜见面了,而且他很满意杨羽茜。这不奇怪,如果他不满意杨羽茜,才应该奇怪。陈锐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到底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因为白河景从来没问。在他乘虚而入,趁陈锐喝醉,脱掉他衣服的时候,他就默认陈锐喜欢男性。因为陈锐一直没有女朋友,也因为他们曾经有过暧昧又甜蜜的时光。然而,回想起来,他花心思对付的情敌基本都是女人。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以情敌的身份出现。或许他最开始就是错误的。陈锐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太子伴读,一切以太子的意志为转移。
“你手怎么了。”
朦朦胧胧中,白河景听到白三叔在问话,但他的声音奇怪地隔着一层纱,一片雾,一片旷野。白河景抬起头,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白河景眨一眨眼睛,在重新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瓷砖地面,瓷砖上踩着一双脚。他顺着脚看上去,白三叔焦虑地俯瞰着他。
“河景!白河景!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河景勉强说。他确实是没什么事,只是熬了夜,又情绪变化,暂时有点头晕。“陈锐在医院。你知道吗?昨晚我们又吵架了,他短暂陷入了昏迷。”

第四十四章 你身上是人间烟火
等白三叔和白河景去医院,陈锐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读一本书。真不愧是陈锐,连手机都没有,居然能在医院搞到书。他看见白三叔,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要掀开被子下床,白三叔阻止他,问:“怎么样了?”
陈锐不知道怎么回答,耸一耸肩。白河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蔫蔫地递给他。陈锐有一点意外地接过手机,朝白河景点点头,轻而易举地打开手机,哒哒哒地敲了几个字,翻过来给白三叔。
「可能是感冒。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白三叔在他旁边的病床坐下,担心地打量着陈锐。白河景在陈锐床边坐下,狭小的病床顿时满满当当。陈锐吃力的给他腾地方。白三叔怕他把陈锐挤到地上去,招呼他:“河景,过来。”
“我不的。”白河景顽固地哼唧,“我要和我哥在一起。”
“在一起”三个字让白三叔立刻想起他刚才的惊天骇论,再一看他们两个坐在一张床上的样子,好像下一秒白河景的手就要摸到陈锐被子下面去,瞬间变脸:“你给我过来!“
陈锐也吓了一跳。白河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木头似的杵在陈锐的床角。陈锐来回看着他们两个,低下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白三叔的手机随即响了一声。白三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我帮你。”
陈锐摇头拒绝,白三叔还是下了床,去摘挂在一边的吊水袋。白河景问:“你们干什么去?”
“不用你管。”白三叔警惕地挡住他,“你到一边去。”
白河景大概能猜出来他们去干什么。挂水久了,人都是要去洗手间的。他非要挤上去帮忙,狭小的空间顿时转不开身。陈锐又要驱赶白河景,又要保护手臂上的吊针,忙得不可开交。白三叔驱赶了他好几次,终于将白河景赶走,两人沿着病床中间的小路离开病房。白三叔高高举着吊水的袋子,像举着老佛爷出宫的风灯。白河景顺势坐在陈锐的床上,手指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陈锐的手机,还没有熄屏。
白河景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白三叔的微信聊天界面上。陈锐果然说「您稍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
天赐良机,白河景果断退到微信主界面。陈锐的微信框置顶只有三个,文件传输助手、公司群和家族群。没有在置顶看见杨羽茜,真是万幸。白河景点到最上面搜索,“杨羽茜”的名字跳了出来。
白河景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周之前,是陈锐回的一个微笑黄豆表情。上一句是杨羽茜说的:既然她不值得喜欢,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稍微滑动一下,这段对话就水落石出了。两周前是他们最后一次聊天。杨羽茜问:见了两次面,我想问问,你对我感觉怎么样。陈锐说:你非常优秀,又漂亮,非常出色。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喜欢了很久。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杨羽茜说:这样啊,那我可以问问,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吗。一个小时后,陈锐简短地回答:是不值得喜欢的类型。
接下来就是杨羽茜那句有点不爽的问话。既然她不值得喜欢,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白河景没继续翻他们聊天记录。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脑子里有一阵轻微的眩晕。是他草率了。幸好陈锐没有答应杨羽茜。白三叔怎么会理解成他们互相喜欢,大概是老一辈的特有滤镜。只要适龄男女就默认他们会结婚。他向门口望了一眼,这两人还没回来。白河景又切到主界面,本打算找找韵怡说过的小群,却看到三个置顶下面的对话框,是大姑父。白河景的心脏乓乓地跳动着,点开大姑父的对话框,全都是语音。从昨天晚上七点就一直在发,一直发到后半夜,和他贸贸然拜访陈锐家是同一段时间。
后面的语音尾巴上跟着一个小红点。被他一闹,陈锐还没来得及点开。白河景点了一个陈锐听过的语音。大姑父重浊的声音响起,含含糊糊地叨咕什么。原来他昨晚就在喝酒了。怪不得陈锐要把声音放得屋外都能听到。普通音量根本听不清。白河景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无非是他接的那个电话,管陈锐要钱。
语音实在听不下去,白河景点进陈锐的微信账单,竟然又要验证指纹。他啧了一声,向上滑动着大姑父的对话框,一片片“已收款”映入眼帘,和白河景猜测的一样,他几乎把全部收入都转给了大姑父和朱春月。他早上已经查过公司的账,陈锐没有挪用公款,那么他转的这些钱都是他的工资。白河景和他住那段时间,还真没注意到陈锐这么能节衣缩食。他把手机塞回被子里,刚好看到白三叔和陈锐一前一后地回来。白河景帮着挂好吊水袋,说:“三叔,大姑父又管我哥要钱了。哥,我回去拿你手机的时候正好大姑父打电话过来,我以为是急事,就帮你接了。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窥探你隐私的。”
陈锐点点头,去摸手机,看到屏幕,就是一怔。白河景猛然想起手机应该停留在白三叔的微信界面上,惊出一背细汗。陈锐适时抬头,两人眼神相对。陈锐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坐在床沿上。这套小动作背对着白三叔,他没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此刻疑惑地问:“大姐
夫要钱?要什么钱。”
陈锐低头打字。白河景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回答:“名义是弹珠的学费。实际上就不知道了。我让他把弹珠的补习班明细发给我。他又不肯。之前他管我哥要二十万。我哥给了他五万多。可能后续又给了吧,我不知道。一个初中小孩能花多少。再说,没钱有没钱的养法。还能说没有钱的人学有钱人随便花?他——”
他还要继续输出,白三叔挥手打断了他。“河景,把手拿下来,别总在陈锐身上摸来摸去的。陈锐,大姐夫管你要什么钱。是白河景说的那样吗?”
陈锐神色微动,狐疑地看了白河景一眼,朝白三叔点点头。白三叔唉了一声:“小陈锐啊,再有这种事,你得和家里说。不能他管你要什么你给什么。你刚毕业,不懂这些。我们让你回来是不想你太累,你怎么还把自己累生病了嘛。他还管你要多少钱?”
陈锐摇摇头,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手指。白河景又压着他肩膀,说:“大姑父说了,再打几万。”
白三叔皱眉看着他的手,说:“我刚才是不是和你说了,把手拿下来?陈锐。你不喜欢他这样,你就推开他。实在不行你打他,总让他这么跟着你怎么回事啊。”
陈锐警惕地抬起头。白河景朝他笑一笑,说:“我跟白三叔说了。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和你处对象的事。再说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欢杨羽茜啊。”
陈锐惨白了一张脸。白三叔立刻挥手打断:”停停停!别说了!你有什么毛病?陈锐,陈锐!他纠缠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干什么!”白河景插嘴,“我哥是个成年人了。比我还大三岁。还能像个小孩子一样遇事就叫家长吗?现在你们也知道了,你要把我怎么样。打一顿?开除?送我去国外?”
白三叔抬手按着眉心:“行行行,不要再说了好吧?你不是我儿子,我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等你爸回来处理吧。陈锐,我们先走了。你打完这瓶水就回家。好好休息。白河景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他。你有理智,别跟他一起胡闹。”
白河景闻言,贼贼地笑了。他和白三叔年纪相差不太多。尽管白三叔是他的长辈,但他们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他朝白三叔痞痞一笑,意有所指地按着陈锐的肩膀,手掌贴在他肩背上,缓缓向后,扣在他后颈上方。“我哥那必须有理智。不管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哥,听见了吧。大姑父再要钱,你先跟我们说。”
白河景乱摸的手受伤了,只能虚虚地围着陈锐。陈锐在他手中仰起头,这个姿势太熟悉了,白河景差点顺势吻下去。幸好他想起来这里是医院,对面又有白三叔一眼不眨地盯着,才悬崖勒马,朝陈锐笑了笑,松开手,实在管不住嘴,说:“哥,要不然你就跟我们吧,别舍不得弹珠。就朱春月那个样,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让弹珠跟你的。实在不行领养一个。我们都当他爹。”
“闭嘴吧!”白三叔大喝一声。白河景嘻嘻一笑,这次是真的不再继续调戏陈锐了。陈锐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挂水瓶里一点一点滴落的药水,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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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叔一大早就来公司,不是为了一顿晚饭,他带来了一大堆工作。白河景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以往这些工作都是陈锐在干,现在陈锐倒了,只能他上。他手又受伤了,干起活儿来事倍功半。白河景一边干,一边感慨小表哥真是厉害,一个人竟然能干这么多事。不愧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干到晚上也没干完原定计划的1/3,但白三叔等不及了。他得去赴饭局,留下白河景接着搞工作。白河景也越来越累,心想,干不完的明天再干吧,活儿是公司的,命是自己的。他用无伤的右手转着车钥匙,步伐轻快地下楼,在楼门口,看到了完全没想到的人,
“白河景。”
权英才犹豫地向前走了几步,让楼门口的灯照亮他的脸。白河景短暂地闭上眼睛。还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看来漫长的一天还没有结束,他长长叹息:“兄弟,你怎么过来了?”
“看看我的前男友啊。”权英才走过来,打量着他的脸,“你不是找到人生真爱了吗?怎么这个鬼德行。手还包着纱布,受伤了?”
“死不了。”白河景说,“怎么会想到看我的。”
权英才半是讥讽地笑一笑。“你胆子真大。听你三叔说,你好像对你哥有点意思。你还真敢告诉家里?他本来约我是明天到,大家坐下谈一谈。但我今天正好不忙,就提前过来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照应的。尽管提。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
白河景还是不太确信。“你真的肯帮我?”
权英才和他并肩而行。“这就要从人类的劣根性说起了。我主要是来看你热闹的。你跟你哥。还告诉家里。真有种。要是不亲眼目睹后续,我肯定会后悔的。既然热闹看了,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你希望我怎么帮你说?”
来都来了,只能招待他吃饭了。海鲜大排档是当地一绝。甚至有外地游客
慕名前来,专门品尝鲜烤生蚝和精酿啤酒。此刻正是夜市黄金时间。两人边走边聊。权英才语气里多了上位者的颐指气使。白河景直觉他提职了。他比以前更圆滑,圆滑下的尖锐是一闪而逝的刀锋。幸好两人相识得早,权英才的圆滑下有真诚。如果他没有遇见陈锐,他必然不会离开权英才。
然而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每当他看到权英才微笑,都情不自禁地想到陈锐。他的小表哥一笑,当真春和景明。如果现在走在他身边的是陈锐,那该有多幸福。之前两人关系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一直想带陈锐来大排档。但陈锐怕羞,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一直不敢过来,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再和他一同并肩而行。
大排档果然红火,到处都是人。白河景和权英才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两个并排的座位,勉勉强强地挤了进去,座位远比目测要窄,两人的肩膀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两人的热恋阶段,放眼望去,辣炒蚬子、鲜烤生蚝、麻辣小龙虾、烤鱿鱼。白河景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陈锐,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发给他。陈锐果然也没有回。
他自嘲地笑一笑,点了大排档特产自酿冰啤酒,又招呼老板娘上海鲜。酒过三巡,权英才脸上浮起一层醉酒的红晕。他一向不擅长喝酒,现在倒能喝几口了,借着大排档的喧闹声音,问他:“你哥呢?你们怎么了,处不下去闹分手了?”
“你知道啊。”白河景不太感兴趣地说。
“能闹到你家长那里,不太可能是什么顺利的进展吧。”权英才又笑了两声,“你知不知道三叔明天想找我干什么。挽回你?还是给你们的爱情事业蒙上一层遮羞布?这场谈话里,你哥会登场吗?”
“我都不知道。”白河景淡淡回答,“明天……如果三叔问到你,我希望你告诉他实话。就是,一切责任都是我的。和别人都无关。”
权英才哈哈大笑,用力拍着白河景的后背。“真有种。你是仗着你独生子,准备一个人把全部责任都扛下来?你扛得动吗?也行,你试试看。不过我问你,你希望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爸你妈全家祝福你,鼓励你和哥哥搞在一起,还是你爸你妈给你一顿男女混合双打,你宁可饿死也不屈服,最后他们不想让你死,只能退一步,眼不见心不烦。还有一个,你哥怎么想的。你哥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吗?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来挨这顿打?”
白河景沉默良久,缓缓地说:“……我爱他。”
权英才的笑容消失了。他咬着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讥讽地说:“你爱他。意思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走下来。如果他不爱你呢?”
白河景望着盘子里的小龙虾,深深呼吸。“我还是会爱着他。”
权英才冷淡地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冰啤酒,倒了一半,忽然停住。白河景觉察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不听他回答,抬起头。权英才正看着斜前方,神色很古怪。白河景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脏紧缩。陈锐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大排档的灯光烟火气纷纷地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和白河景四目相对,陈锐转身就走,迅速没入夜市的人潮。白河景仓促站起,不慎打翻了啤酒杯。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杯子,再抬头,陈锐已经不知去向。权英才看着他的异常反应,说:“就是他吧。”
白河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追上去。衣袖被权英才拉了两下,提醒他此刻有客人。他缓慢坐回原位,又看着简易桌板上的海鲜,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嗯,是他。”
果然是他。
权英才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然而从白河景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他仍然感到一阵酒精都无法麻痹的黯然。被白河景出乎意料地甩掉后,他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心平气和,也没能完全无视白河景那位横行霸道的真爱。他托人去打听了,但打听的结果相当出人意料。这位勾魂摄魄的初恋,并非是他臆想中的白袜体育生,而是一个父母离异的聋哑人。上过大学的事还挺让他意外的。他以前不知道聋哑人可以上大学。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和他完全不能比。这场突如其来的背叛只能归因于青梅竹马滤镜。然而刚才匆匆一瞥,那人的漂亮让夜市都失了颜色。白河景看到他时的如遭雷击;那人转身而去时,白河景的失魂落魄,都是权英才从没见过,也无从想象的。他一直以为白河景是个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人,原来再沉稳的人,面对真爱也这么措手不及。就算他比那人有一千一万个好处,也得不到白河景倾注的一腔真心。
“他和你倒是挺有缘分。”权英才干巴巴地说,“这么大个夜市都能偶遇。”
“偶遇吗……”白河景喃喃地说。他刚刚可是给陈锐发了一张照片。难道陈锐以为这是一封无声的邀请?他再也吃不下去了,仓促地推开盘子,说:“英才,你……你酒店在哪。”
“你要干什么?”权英才警惕地问。
白河景挤出一个客气的笑:“我……我送你回去。我有事得去找我哥。拜托了。”

第四十五章 郎心似铁
陈锐家的灯亮着。显然他在夜市看见白河景,径直跑回了家。白河景知道陈锐绝不会给自己开门。于是他拐到一栋楼开外的便民小仓买,掏出30块钱,请仓买店的大哥帮他敲门。
大哥起初十分警惕,觉得他是坏人。白河景只好解释,媳妇和他闹了别扭,躲到屋里不肯开门。他不得不准备媳妇爱吃的东西,亲自上门谢罪。而且屋里也不是只有他媳妇,还有他媳妇的哥哥。现在兄妹沆瀣一气,都不给他开门,他只能出此下策。尽管他很想昭告天下:陈锐就是那个气呼呼的小媳妇。但他尚且保留一点常识,知道这句话只能让大哥的脑子更加混乱,只能杜撰出一个妹子,以消除大哥的怀疑。大哥上下打量他,热了一天,又在夜市吃了顿夜宵,白河景的衣服已经被汗湿得不再挺括,仍然能看出质地不烂;又拎着来自大排档的海鲜和啤酒,点头哈腰,完全是上门道歉的标准样子,便接了钱,带着八卦的心,跟他一同上门。
大哥敲了几下门,门内没有回应。白河景低声说:“不能说是我,说了他不开门。”
大哥很猥琐地笑了笑,说:“是我,爱家仓买的。给你送的东西到了!”
片刻后,陈锐疑惑地开了门,看到大哥身后的白河景,脸色顿时暗淡几分。白河景立刻说:“表哥,是我错了。让我进去看看媳妇。”
陈锐的神情立刻变了,仿佛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他胸口急速起伏,看了仓买大哥一眼。白河景立刻高举海鲜和啤酒,说:“媳妇最喜欢吃的,你就算不让我进去,也得把这些带进去给他。”
陈锐短暂地权衡片刻,伸手去拿海鲜。白河景急忙向后一躲,说:“哥,我来都来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陈锐脸颊上闪过一丝潮红。大哥兴致盎然地问:“小两口因为啥闹的矛盾啊?”
没想到这老哥是个八卦党。白河景赶快说:“大哥,我和一个朋友在夜市吃饭,被他看见了。这不就误会了。我跟那个人真是第一天认识。他说夜市有名,想吃,没见过,我才跟他一起吃点东西。你说就这么巧。我媳妇也去夜市会朋友,当时就气跑了。这不,我就带着媳妇爱吃的,过来赔礼道歉了吗?”
陈锐瞪着他。估计他就算会说话,此刻也气得哑口无言了。大哥对八卦大感满意,说:“哎呀,小两口闹矛盾正常的。都上门道歉了,还别扭什么。听大哥的,就这么地吧。偶尔吃个饭没啥,别总吃就行。”
陈锐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白河景朝陈锐胜利地笑了笑,谢过大哥,从他身边挤过去,走进客厅,走到茶几边,把海鲜放在茶几上,去厨房找杯子装啤酒。大哥探头探脑,想看传说中的“小媳妇”有没有从哪个房间里冲出来吵架。陈锐朝大哥勉强笑了笑,关上门,走到白河景身边,朝门口一指,意存询问。白河景笑一笑,说:“花30块钱请的。”
陈锐转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速写本,单手抱住,刷刷地写字。白河景真怕他长篇大论,去厨房找出一堆盘子,将海鲜分装,垃圾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自顾自地拧开塑料瓶盖,向玻璃杯里倒入啤酒。他再怎么镇定,也稳定不了倒啤酒的手。颤抖的液面泄露了颤抖的心事。陈锐草草写完最后几个字,朝他翻转速写本。白河景眯起眼睛,随即摇头。
“看不清。”
陈锐一挥手,直接把速写本扔在他脚下。白河景弯腰捡起来。速写本自然地合上了。他翻开第一页,触目所及,是那行归属不明的句子。他仓促地翻过去,没想到句子越翻越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锐和那个人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他终于找到了最新一张。陈锐写给他的话是「你不和权英才在一起,来找我干什么」。
人心真是奇怪。白河景也不算没有恋爱经验,但是那些经验和这次比起来,简直淡而无味的白开水。他算是明白,一个人住进心里,是什么意思。陈锐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踩在他心里。微笑和痛苦都成了白河景的一部分。陈锐的疏离像嘴巴最深处缺失的牙齿,外人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讲话,就又尖又冷地疼起来。
“我在大排档看见你了。”白河景回答,“你去干什么,为什么看见我就走了。”
陈锐伸出手。白河景看一看速写本,不情愿地还给他。陈锐掂了掂速写本。没有立刻写字。白河景朝桌上一指,说:“要不然先吃点东西吧?你是去吃饭的吧?”
陈锐嘴唇微动。忽然,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这次,不等陈锐到门口,门外那个人就低沉而清晰地自报家门。
“陈锐,是二舅,开门。”
白河景大惊。陈锐的脸色也微微变了,犹疑地看了白河景一眼,走到门口,乖乖地打开了门。门外果然是白先生。他的脸色也不太好,裹着一层风尘仆仆的归意。他嘴唇微张,刚要和陈锐说话,目光落在陈锐身后的白河景上。白先生轻拍陈锐的手臂,把他推开,径直走到白河景前面,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饕餮盛宴,平静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河景从来不怕看到白先生,除了这次。白先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他的气
势压得白河景说不出话来。白河景讷讷地低下头。白先生又说:“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河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都知道了。”白先生慢慢地回答,表情越来越冷,“这么说,老三说的事是真的。你和陈锐谈过恋爱。上次你们在公司闹也是因为这件事?“
白河景点头,瞥到白先生的神色,急忙补充:“是我追他。一直都是我追他。我纠缠他。”
白先生眯起眼睛,充满憎恶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看来对爱情忠诚真诚那套行不通了。一瞬间,白河景又看到了他不分青红皂白拆散自己早恋的样子。他自暴自弃地笑了笑,向后靠在餐椅上,双手反着架在椅背上,说:“从我高一开始的。你让我去苍北,就开始了。我是同性恋,你早就知道;陈锐好看,你更是早就知道。那我喜欢上他有什么奇怪的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好好说话,别逼我打你。”白先生警告他,“陈锐是你哥,你现在跟我说,你喜欢你哥?”
白河景侧着头,等了一会儿,无辜地问:“然后呢?做错了什么?不会这件事情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告诉你吧?”
白先生深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向陈锐。白河景看不到白先生的眼神,只能看到陈锐吓得一激灵,倒退了一步。白先生缓慢地说:“陈锐,你是好孩子,你说实话。白河景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进展到什么地步了?现在还在谈吗?”
陈锐犹豫着,来回摩挲着速写本。白河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喝了好几次酒,此刻头痛欲裂,大声说:“别欺负我哥,我告诉你!你看他反不反驳你就完了!我们在谈!一直在谈!从见面就开始谈!别拉扯上没用的人,我跟权英才早分了。看见我哥,我就和他分了!进展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我们昨晚刚做过!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们都做了!”
白先生旋风般转过身,抄起桌上的冷水壶砸过去。白河景没想到他会真扔,白先生没想到他不躲。一声巨响,冷水壶在白河景的额角上四分五裂。白河景的头向后一仰,玻璃碎片迸了满墙。陈锐大惊,急忙冲过来扶着白河景。白河景不断地眨着眼睛,随着陈锐的力气滑下椅子,跪在地上,大滴大滴的血和冷水壶的水混在一起,迅速覆盖了餐桌周围的瓷砖。陈锐双手捂着白河景的伤口,又怕伤口里残存玻璃渣,不敢用力,涌出的血染红了他的手,又顺着白河景的脸往下流。
白先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陈锐抬起头,颤抖着手,在身上蹭了蹭,去口袋里摸出手机。鲜血模糊了指纹解锁区域。他又用力在睡衣上蹭干净手指,按下120,将手机递给白先生。白先生如梦初醒地接过手机,他的手上也染了白河景的鲜血。听见白先生磕磕巴巴地描述陈锐的地址,白河景荒谬地笑出了声。继陈锐之后,他也要上救护车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辆救护车。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抹了一把脸,握住陈锐的手腕,朝他咧嘴笑了笑,低声说:“又愿意理我了?”
他向前摔倒,平平地摊在地上。白先生打完电话,手忙脚乱地蹲在他身边,在他的鼻子下和脖颈处乱摸,好像白河景不是摔倒,而是暴毙。救护车很快来了,将白河景拉到医院,推进急诊,缝了四针。白河景半闭着眼睛,但无影灯光穿透了他的眼皮。他能清楚感觉到针戳进他的皮肤,又拔出来。他有心想和医生开几句玩笑,问问自己会不会留下疤痕,能不能在伤口上绣个十字绣,或者刺一行字“精忠报国”;然而舌头不太听使唤,好像针把他的舌头也一起缝了起来。白河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又在伤口的剧痛中醒来。他转了一下头,立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病床边空无一人,白先生和陈锐都不在。白河景慢慢活动手指,左手缠了纱布,右手吊了几个瓶子。他轻轻叹息。苦肉计真是不怎么样。希望鲜血能换来好一点的效果。至少白先生不要难为陈锐,也不要再去纠缠权英才。
他在医院住这几天,白三叔来看他一次,白夫人来看他一次。他的老娘带着他和陈锐处对象的噩耗,沉着脸走进病房,本想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一顿,看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又心疼起来。白河景只好反过来安慰她,说,他死不了,让她别担心。
可是陈锐一直没有来。白河景几乎要觉得那晚的陈锐是他的幻觉了。可是那份慌张完全不像他想象出来的。陈锐确实半跪在他身边,双手笼着他的脸;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惊慌。他的睡衣上沾满鲜血,仿佛小型谋杀亲夫现场。这么担心他的陈锐,为什么不来。
他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果。对于最坏的结果,他唯一能做的事是等待,直到心痛变成麻木,就能接受这个事实。
白河景受伤的消息一出去,全公司大惊。经过众人的改编和发酵,形成了“白河景打陈锐把自己打成了脑震荡”的传言,大家都很有兴趣去看看怎么回事。加上白河景嘴甜人帅没架子,又很愿意跟着白三叔吃苦。在公司内的人缘相当不错。白河景哼哼唧唧,真想发个恕不接待。转念一想,万一陈锐跟着
大家一起来了,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的幸福拒之门外。等白河景出院,公司于第二天下午团建般齐聚一堂,把白河景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白河景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陈锐,没来就是没来。就算他按照工资条念一遍名字,不来的人不发年终奖,陈锐也不会来。
大学时,白河景曾见识室友如何对前女友苦苦纠缠,当时白河景还嘲讽他不够爷们,现在他终于明白室友的感受,一生里,总要有一次挽回是放弃自尊,放弃一切。白河景还以为苦肉计能有点额外的效果,看来是多虑了。如今的陈锐对他真是郎心似铁。估计白河景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伤心。
念及陈锐,白河景胸口一阵剧痛,颓然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但是同事全部露出骇然又关心的神色,纷纷让他休息,给他摆了一茶几的食物,盯着他勉勉强强吃了一个橘子,互相使个眼色,一同告辞。
空荡荡的茶几忽然丰富,各种食物琳琅满目,但他一点食欲都没有,掏出手机给果篮、花和茶几拍了张照片,发到公司群里,配文“大家拨冗前来看望小弟,不胜感激。我一定尽快恢复,以昂扬的精神状态重新回到大家庭”,随便按了三四个抱拳的黄豆表情,按下发送,一头倒回床上。
手机不断地响。白河景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打开微信。果然是公司群里一串串涌上来的慰问。他忍着头疼一条条点开,放到大屏幕细看,五花八门的信息里唯独没有陈锐。他是打定主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白河景自嘲地笑了一声。郎心似铁,当真铁石心肠。就算是块铁,是块石头,也比陈锐的心要温暖一些。
白河景昏昏沉沉躺到傍晚,饿得要命,却没有任何食欲,朦胧中伤口又疼起来,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睡衣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实在受不了,坚强地爬起来,去浴室洗澡。没想到病人洗澡这么费力。又不能让伤口沾水,又不能不洗头。白河景努力鼓捣淋浴,喷了一身的水,在水流停顿的间歇,门口传来犹豫的敲门声。
他在放水时便隐约听见有人敲门,没想到是真的有人敲门。白河景东张西望,没看到衣服,倒是看到公司年会上定做的吉祥物大t恤,随手拿来套上,自觉不错,晃悠着去开门。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唤。陈锐站在门口,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最后的决绝
陈锐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朝他举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来自本地最知名的潮汕粥铺,里面是几个一次性餐盒。白河景眼睛一亮,向后让开。“哥。进来吧。”
陈锐摇摇头,将餐盒递给他。白河景不接,近乎飞吻地一扬下巴:“哥,你进来嘛。”
陈锐叹了口气,短暂地向后靠了一下墙,直起腰,重新递出餐盒。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白河景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朝茶几的位置歪头,尽管门缝过小,陈锐看不到茶几,但他应该已经看到了群里的照片。
“你要是不进来,就把粥拿走吧。今天全公司都来看我了,送了一堆,根本吃不过来。不用你费心了。”
陈锐了然地垂下眼睛,竟然就此弯腰,把餐盒放在他家门口,转身离去。白河景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瞪着他的背影,提高了声音:“喂!”
陈锐被他吼得一抖,停下脚步。白河景单手扶着门框,舌尖顶着腮帮,眯起眼睛:“你把什么东西扔我家门口了。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都来看我,就你没来,不太对劲?你跟我在这打卡呢?”
他的吵闹声点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陈锐古怪地看着他,又垂眼看着地上的餐盒,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白河景本能地感到不对,片刻后,他的手机在卧室里响了一声。
白河景威吓地朝他一指,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转身直奔卧室,抄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在他掌心亮起,不用点开微信,来自陈锐的消息明晃晃地浮在屏幕正中。
“保洁会扔”
白河景一阵恍惚,差点伤口崩裂而死。他镇定片刻,扔下手机,向门口跑去,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拿手机。等他急匆匆地拉开大门,走廊已经空了,只剩下门口的一叠餐盒。白河景提起餐盒,跑到电梯前,左边的电梯正自下行。他用力敲着右边的电梯按钮,不知道是谁在楼上磨叽个不停,电梯始终不下来,眼看左边的电梯渐渐向下,陈锐离他越来越远了。好容易右边的电梯姗姗下来,里面竟然只坐了一条狗。白河景心急火燎地冲进去,狗伸着鼻子闻他的餐盒。
终于在楼下追到陈锐。站在每个人都能经过的住宅楼门口,白河景忽然意识到他的穿着非常不得体。他头上包着纱布和保鲜膜,身穿橙黄色的吉祥兔大t恤,胸口还印着绿色的in。而陈锐衣着整洁,西装革履。他们站在一起,任谁经过,都要好好地打量一番。白河景匆匆裹紧吉祥物的大t恤,伤口一蹦一蹦地疼。他咬牙问:“你是觉得我没死透,上门来气死我的吗?”
陈锐向外站了一步,帮白河景挡住别人的视线,双手勾着西裤的裤兜,望着远方。白河景反手拍了他一下,在陈锐不情愿的注视下,沿着保鲜膜来回摩挲。“哥,你看看。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现在还没好。你一个月都不来看我。你还生我气?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了?”
陈锐极轻极轻的叹息一声,抽出手机。白河景像等待审判一样看着表哥漂亮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跃。手机响了一声。他摸出手机。「我没生你气。你自己吃粥不行?要我进你家干什么」
白河景尴尬地笑了笑,蹭了一下鼻子。还能是因为什么。他才二十三,别说饱暖思淫欲,头上被老爹打出一个洞,该思淫欲照样要思淫欲。这话当然是不能在小区里叫嚷的。他也低下头,打字:“想你了呗。”
陈锐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望着白河景手中的餐盒。「你回不回去。」
白河景收起手机,说:“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陈锐劈手夺过餐盒,走到垃圾桶边,咚地一声,把餐盒掼进路对面的垃圾桶。速度之快,白河景根本来不及阻止,半张着嘴,注视着陈锐的英姿。陈锐扔完餐盒,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楼上使个眼色。白河景领会了。「粥没了,现在你总该回去了吧。」
他现在知道了。陈锐是来索命的。这一点都不稀奇。在病房躺着那些天,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想必他们已经和陈锐谈过了。最坏的结果不是让陈锐离开他,而是让陈锐亲自过来和他道别。任何人都知道,这段关系全靠白河景的努力,但他的努力是有限的,全靠陈锐的暧昧态度,他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现在陈锐的态度不能更明确了,他要分手,白河景总不能把人捆在家里强奸。
看来这就是结束了。那个被血染红的晚上,他看到了陈锐最后的真心。白河景暗自发誓,不要再说话了,如果他还要一点点尊严,就应该赶快回自己家躺着。可是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陈锐扔完餐盒,走回他前面。好死不死,白河景的肚子叫了一声。他裹一裹衣服,祈祷陈锐没有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抗议。然而看陈锐的神情,这祈祷应该是落空了。白河景自嘲地笑笑,头顶好痒。一抬手,挠在保鲜膜上。他帅了这么久,最后一面竟然这么没形象,真是人生无常。
“哥,他们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去上海,还是让我去上海,还是你打算辞职?还是让我辞职?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陈锐一声不出。白河景渐渐站不稳,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原地缓缓蹲下,医生说不能快速站起又下蹲,容易把
伤口再崩开。手机始终没响。大概陈锐不想当不幸的信使。白河景不敢抬头看陈锐,只能注视着陈锐的皮鞋,等陈锐再次走出他的视野。头又开始疼,一阵阵模糊又清晰的视线里,陈锐始终站在原地。白河景真痛恨这样就能心生期冀的自己。他慢慢抬起头。陈锐垂在身侧的手细细地颤抖着,注视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白河景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大姑父东张西望地走过来。
最后一个来看他的人也出现了。白河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姑父立刻注意到他的奇装异服,哟了一声:“大侄子,几天没见,你跟这玩spy呢?”
白河景哼了一声。“大姑父啊。稀客。你和我哥约好了吗?”
“没有。“大姑父出乎意料地说。他上下打量着陈锐,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我还能和陈锐说上话呢?”
陈锐不知道该看谁,索性双手环胸,注视着一块破碎的地砖。又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悄声议论着他。白河景头顶又开始发痒,果断地说:“大姑父,去我家说吧。我本来要洗澡的,我哥忽然来了,没洗成。就现在这样了。”
大姑父笑笑。“行啊,陈锐也一块过来?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好好聊聊吧。”
陈锐嘴唇微张,迟疑片刻,点点头。没想到大姑父竟然带来了好的转机,白河景赶快带头走回大堂,走到电梯前,伸长手指,按了十八楼。他的怪模怪样投射在不锈钢门上,成了一条长长的色块;陈锐和大姑父站在他身后,在不锈钢门上投下一左一右的模糊倒影,倒影里两人的表情像冻结的冰。看来在他住院的这些天,发生的事比他以为的要多。
电梯到了十八楼,三个人鱼贯走进白河景家。陈锐矜持地低着头。大姑父第丝毫不掩饰地张望着。白河景朝客厅一挥手,说:“随便坐吧。我先去洗澡。自从被开瓢就没洗过,实在是难受。大姑父,你不能跟我讲究这个吧?”
“哪能啊?”大姑父笑出了声,“你这孩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去吧。想去就去,洗多久都可以。陈锐,你不去帮你弟弟啊?”
陈锐皱眉,不快地摇头。大姑父狞笑:“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吧?你和大侄子那点烂事还有人不知道吗?"
“什么事?”白河景问。
大姑父挺有趣地笑了。陈锐脸颊微红,朝白河景警告地摇头。白河景鉴貌辨色,说:“这点烂事大家都知道了。那大家什么态度,大姑父什么态度?”
大姑父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拉开茶几的抽屉,看到抽屉里的香烟,赞扬地挑一挑眉。“不错啊,大侄子,这些烟行。你们的烂事我能有什么态度?你们整烂事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意见啊。”
他抽出一条烟,准备打开。白河景立刻说:“大姑父。别在我家抽烟。”
大姑父的手停在塑封上,满不情愿地松开。“那喝你点茶叶总行吧?”
“随便喝吧。”白河景说,“我去洗澡了。”
白河景朝浴室走去,陈锐还拘谨地站在门口。白河景朝沙发一努嘴,说:“去陪你爸坐着吧。”
陈锐短暂地权衡片刻,竟然跟在白河景身后,一前一后进了浴室。浴室里挤了两个大男人,顿时有些转不开身,白河景自顾自地打开淋浴喷头,抬手脱掉t恤。陈锐还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无端有点危险。白河景扫了他一眼,说:“你刚才不是说送个粥就走吗?站在这干什么?待不下去就出去。和大姑父有话要说,得去外面说。”
热气渐渐氤氲了狭小的浴室。陈锐和他站得这么近。仿佛一低头就可以接吻。他的小锐真好看,怎么会有陈锐这么可心的人。黑发浓密,鼻挺眉深,睫毛短而浓,嘴唇柔软,脸颊流畅;白河景曾亲手确认过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得衬衫下锁骨的形状,西裤里皮肤的触感,躺卧在双腿间、稍加挑逗便颤巍巍勃起的性器。这个人即将离开他了。陈锐难以应付地躲开他的注视,去拿挂在一边的浴花。白河景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没必要这样。你准备穿着西装进热水?”
陈锐如梦初醒地打量着自己。白河景扶着玻璃门,一伸手,捞走浴花,挂到陈锐拿不到的浴房内侧,关上玻璃门。水汽迅速覆盖了玻璃门。陈锐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他竟然抬起手,默默地解开衬衫扣子,衬衫像一朵云滑落在地。皮带扣咔地一响,长裤窸窸窣窣地褪下来。白河景口干舌燥,急忙敲敲玻璃,说:“大姑父在外面。我可不敢保证不出什么声音。”
长裤顺着陈锐的腿落在地上。陈锐走出长裤,打开浴房的玻璃门,热水瞬间喷淋在他身上,打湿了他仅剩的内裤。这回轮到白河景后退了。陈锐伸出手,从白河景身边擦过,拿起浴花,示意白河景转身。白河景呆呆地转过去,片刻后,浴花在后背上游走的细碎感贯穿了全身。
这是近似做爱的折磨。白河景深吸一口气,仰起脸。陈锐在他身后沉默地动作着。白河景望着满是水珠的瓷砖墙,说:“你不是来存心折腾死我的吧?”
作为回答,陈锐换了一块地方擦拭。白河景低低地笑了几声:“哥,我住院那几天,你们开家庭
会议了吧。都说什么了?总不能是让我接着追你吧。你今天晚上来是不是跟我说再见的。我爸真的没告诉我。我不想明天一上班,从同事嘴里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陈锐始终没有反应。浴花的游走没有规律可循。白河景慢慢反手去摸陈锐的大腿。陈锐一躲,将他的手打开。白河景笑了:“摸摸都不行?那你进来干什么?”
他又反手去摸陈锐的大腿。陈锐退了两步,躲无可躲地靠在浴室墙上。白河景转过身。此情此景仿佛梦里的光景。他着魔般低下头,循着陈锐的嘴唇而去。陈锐仓促地抬手挡住。白河景不依不饶地吻在他掌心里。陈锐抓住他的脸,向外推开,向门外不安地看了一眼。白河景知道他在说大姑父,在陈锐掌心含糊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早知道他在,还跟我进来了吗?”
他轻轻舔过陈锐的掌心,大腿毫不客气地顶进陈锐腿间。陈锐靠着冰冷的浴室墙面,咬着嘴角,眼神里雾蒙蒙的,又是不安,又是责备。白河景握着他的腰,向后滑去,隔着湿透的内裤覆上他的臀。陈锐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白河景没有进一步动作。水从他头顶流下,顺着睫毛一滴一滴掉落。陈锐慢慢松开了捂着他的手,白河景趁机吻下去,一吻终了,轻声问:“你上次为什么哭?”
陈锐关掉热水,抬手去揭他头顶的保鲜膜。白河景比他高。陈锐动作不便,拍了拍白河景手臂,示意他坐下。白河景叹了口气,松开手,向后退开,拉过小椅子坐好,伸长的腿几乎顶到了浴房的另一端。陈锐站在他身边,一寸一寸地揭掉保鲜膜,更轻柔地揭掉他头上的纱布。热水冲在白河景头顶。他舒服得长叹一口气。健康和洁净,失去了才知道多么难得。
陈锐小心翼翼地冲洗着他的头。尽量不碰到伤口。白河景闭着眼睛,感受着陈锐的手指,说:“你就算把我的伤口撕开也没事。不用这么小心。”
陈锐置若罔闻。热水停了。白河景睁开眼睛,和陈锐四目相对,说:“我想亲你。可以吗?”
陈锐将毛巾按在他脸上,重新帮他贴上干净的纱布。白河景拉掉毛巾,说:“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烂事,你还也不差这一下两下的吧?”
陈锐做个“快滚”的手势,手搭在淋浴喷头上。白河景终究不敢太造次,恨恨地擦干净自己,去卧室找干净衣服。他换好睡衣,抱着另一套睡衣从客厅经过,大姑父在怡然自得地玩茶具。白河景看着散落一桌的茶叶盒,其中几个昂贵的茶叶袋子分外明显。他忍耐着没有发作。浴室里水声阵阵。白河景推门,将睡衣往马桶上一扔,回到客厅,说:“大姑父,茶好喝吗?”
大姑父头也不抬地点头。白河景在他对面坐下,也拿过一杯茶。大姑父慢慢地说:“大侄子,前几天的家族会议,你参加了吗?”

第四十七章 保护我方表哥
白河景嗤笑一声:“我当时脑袋被我爸开瓢了。在医院。怎么参加。”
大姑父噢了一声,慢慢地晃动着滤茶器。“现在好点了?”
“死不了。”白河景说,“他们现在还没知会我结果呢。大姑父,你这是没参加呗?”
大姑父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大侄子,你高中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你和陈锐在路灯下接吻。当时我就应该告诉你爸,但是我没告诉。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们两个年纪小。都不懂事。没想到啊,一念之差,一念之差。你们两个搞到今天,我有责任。都怪我。我非常自责。”
他的眼神让白河景想到一个词,图穷匕见。在难得没有睡觉的大学课堂上,那个老师张开双手,模拟着荆轲献给秦王的地图。彼时没有纸,地图多半是丝绸做的,软软地卷成一团,因为包裹匕首而有了点骨架,在秦王面前一下、一下地翻开。每一下都翻在围观众人的心口上。尽管白河景没有刺秦王,此刻他的心和受伤的手指也同声跳动起来
刚才他和陈锐在浴室胡闹,并没有多想,此刻白河景开始感到一丝丝尴尬,一想到这人将他和陈锐的声音都听了去,他就一阵不舒服。白河景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说:“说这些都没用了。我没参加,你没参加。要想有人传达结果,只能等我爸,或者是三叔。春月姐和弹珠还挺好的?”
大姑父放下滤茶器,重浊地说:“还能怎么样?被你们两个的事一闹,我哪还能有心思去管她们的事?弹珠现在上初中,全靠你春月姐管呢。大侄子,你别对我敌意这么大。要知道,你们虽然做错了。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白河景一怔,脱口而出:“站在我这边?”
大姑父的笑容很有几分狡黠。“怎么?大侄子变成小儿子,咱们不更是一家亲了?”
这和白河景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白河景盯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气。现在他有点明白老爹痴迷茶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大姑父显然不是因为支持兄弟乱伦、才对他转变态度的。钱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支持他们两个搞烂事,又能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呢?
大姑父见他一直沉默,说:“你不相信?我儿子能找到你这样的,我还乐不得的呢。尽管我儿子确实抢手,但是这帮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哪有自己家人知根知底的。大侄子,你以后要是不对陈锐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白河景抬起头,干巴巴地说:“您的态度可是跟以前不一样啊。”
大姑父领会地一笑:“你和陈锐,跟以前也不一样啊。”
白河景倒不觉得他和陈锐有什么不同。他刚要说话,浴室的门开了。一阵热气里裹着马鞭草的清香充斥了客厅。白河景回头望着陈锐。他的脸颊红扑扑的,没穿白河景扔进去的睡衣,而是穿着自己的衬衫和西裤,但是用他的毛巾擦着头发。一瞬间,白河景几乎要按捺不住地扑上去。大姑父眯起眼睛,仿佛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洗完澡,不咸不淡地说:“陈锐也出来了。来,坐下聊聊。”
陈锐慢慢地走过来,抉择片刻,坐在两人中间的单人沙发上,洗完澡的热气仿佛动情时升高的体温。他低着头,凝视着茶几上的暗木纹。白河景一伸手,打开茶几的抽屉,掏出便笺本和一支笔,拍在陈锐面前。
陈锐目光移到便笺本上。他忽然变得拘谨而不安。白河景咳了一声,说:“哥。他们跟你谈过了,是不是?”
陈锐默默点头。白河景轻微一咬牙,问:“怎么说的。可以告诉我了吗?”
陈锐慢慢地拿过便笺本,一寸一寸撕开本子上方的塑封,挤牙膏似的写了一句话,竟然把便笺本递给大姑父。白河景瞪了他一眼,伸长脖子看去,是「您不要说服白河景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的。」
“什么想法?”白河景问。
大姑父抬起眼睛看着陈锐,眼神浑浊如茶汤。
“陈锐。我谁都不想说服。我都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你。我来这,是看我大侄子的。既然遇见你了,自己家人不怕坐在一起说。我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请你这个高材生告诉我。我从小亏待过你吗?没把你拉扯大吗?你怎么能在弹珠上学的时候来这一套呢?你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现在养孩子和当初养你不一样。这是形势变化。不是我们喜欢弹珠、不喜欢你。你怎么听不明白话呢?”
陈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白河景问:“什么意思?来哪一套了?”
大姑父咬着腮帮内侧,不回答白河景,又说:“不是我非要扯上大侄子。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你跟自己家人工作,他们不亏待你,大侄子又喜欢你,你张罗离职是什么意思?你离开这,能去哪呢?”
听到这里,陈锐拿过便笺本草草写了一行字。他笔尖刚停,白河景一把抢过来。看到那行字,尽管他早有准备,还是心跳漏了一拍。
「中国这么大,总有我能去的地方吧?」
白河景木木地问:“你要辞职,而且是裸辞?”
陈锐极轻微地点一点头。
白河景瞪着他,几乎说不出话。大姑父不屑地笑了一声:“现在什么经济形势,有工作就不错了。你还要裸辞。人家话说得叭叭的都找不到工作,你一个哑巴能干什么?”
信息在白河景冰冷僵硬的脑子里一点点涌动。大姑父希望他和陈锐在一起。因为陈锐要裸辞,没有下家。陈锐没有工作,等于弹珠没有学费。原来是这样。大姑父不是支持他们的“烂事”,而是担心陈锐跑了,没人再当他的冤大头。白河景在掌心拍打着便笺本,静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他的声音不高,房间却静了下来。陈锐不想回答,但他们刚刚在浴室缠绵过,现在翻脸显然不太合适。他朝白河景伸出手,白河景将便笺本拍在他手里。陈锐迟疑片刻,寻找着适当的词句,慢慢写下「我们不该这样。作为哥哥,也没给你树立什么好榜样。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没有我,你能有规划得更好的人生。」
白河景越看越疑惑:“什么是规划得更好的人生?”
陈锐苦涩一笑,写了三个字「权英才」。
白河景和大姑父同时说话。大姑父问:“谁是权英才?”而白河景咬牙:“权英才也去了?因为权英才,你才觉得你想辞职?”
陈锐皱眉,奋笔疾书「权英才不是原因,他是你的男友,我之前就听说过他,现在见到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优秀且忠贞,对你很好——」
白河景一把盖住便笺。权英才参加他的家庭会议是几个意思。在他被白先生打翻之前,他以为的家庭会议是他和陈锐面对其他人的惊涛骇浪。他当然不会介意这些人。就算叫上权英才来卷,也不过是让白家长辈满足一点小小的遗憾。但他在医院躺着,权英才不来看他,反而跑去和他的长辈一起刁难陈锐,未免有点拎不清。
“他那么好,我不也跟他分了之后才追的你。现在你看不上我了,开始把我往他怀里推。我也有自尊的好吧。被你甩了回去找他?我没那么贱。”
陈锐烦恼地叹了口气,把便笺从他手掌下拽出来。「有时候感情是会走一点弯路的。他真的很好——」
“所以我遇到了你。”白河景说,“不许辞职。”
陈锐一笑。「你之前已经答应我了。」
“那是我随便说的。”白河景不假思索地舔回了自己的发言,“你要是走了,我跟你一起。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之前也跟你说过吧。我能找到工作就找,找不到就送快递开滴滴。总是能养活自己的。”
陈锐还要和他辩驳,大姑父倒开始说话。“我听明白了。这个权英才是大侄子以前的对象。我就说这名字耳熟。陈锐,你是不是觉得比不上权英才,所以辞职?但你想想,人不能靠气话活着。大侄子都说了,权英才比不上你,你还赌什么气?你这一赌气不要紧,不就把你和大侄子的美好未来给赌没了?而且,弹珠怎么办呢?他只有你这一个哥哥呀。”
陈锐抬起头,直视着大姑父。白河景第一次看到如此疏远而陌生的眼神。
「弹珠是我弟弟,白河景也是我弟弟。我不能为了弹珠放弃白河景。更何况,弹珠也轮不到我去教育。您才是弹珠的父亲。」
大姑父眯起眼睛,仿佛随时会挥出一个耳光。陈锐垂下眼睛,不和他对视。在成年陈锐脸上,白河景看到了那个十八岁下楼倒垃圾的少年。他忽然想,难道这就是陈锐和大姑父之间的相处?这就是他哥哥沉默对抗世界的方式。他又想起那个洒满泪水的日记本。白河景无从获知写下那句话的陈锐的心情。
敲门声像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白河景一怔,望着门口。他想不到现在会有谁能走到他门口。而陈锐和大姑父更是茫然。白河景起身,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是白三叔和白先生。他朝陈锐口型“三叔和我爸”,拉开了门。白三叔和白先生走进客厅,后面还跟着白夫人和白三婶,看到大姑父,四个人都微微一怔。大姑父立刻站起来,说:“这不就巧了吗?老二,老三,还有两位青春永驻的女老板,这回人不就齐了吗?”

第四十八章 唯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五个人来回寒暄,狭小的空间顿时满满当当。等众人寒暄完毕分别落座,白河景发现他和陈锐坐在沙发正中间,标准的主角位置。大姑父坐在茶几另一边。面前没有茶具。他便从果篮里掏出一个橘子来吃。
白夫人的目光移到陈锐脸上,微微皱眉。她实在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个外甥。最后她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陈锐也在啊。”
“小表哥是来看我的。”白河景说,“他知道我受伤了洗澡不方便,还帮我洗了澡。大姑父我没想到。你们我更没想到了。”
听到“洗澡”,白家几个人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白河景微微一笑,变本加厉地握住陈锐的手腕,对他们的猜想表示默认。陈锐别扭地挣脱他的手,转开眼睛。白三嫂实在忍不了,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锐脸色瞬间白了。白河景从容地回答:“七年前。”
每个人都受到了冲击。三婶难以置信地重复:“七年?”
“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开始了。”白河景说,“三叔知道。”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白三叔吓了一跳,在众人的目光里点头,赶快说:“二哥。我阻止了。当时河景还小,我以为他们就是闹着玩的。后来河景也找女朋友了。我还以为他们是高三压力大闹着玩呢。”
“是。”白河景承认,“三叔当时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两个男的是不可能的。那是七年前,我什么都不懂。三叔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现在我长大懂事了,喜欢谁,就还是想找谁。”
他轻轻摇一摇陈锐的手臂。陈锐被迫看着他。
“我喜欢你的。”白河景看着他怔忡的眼睛,“我一直喜欢你的。”
“闭嘴!”白先生大喝一声,“陈锐!你怎么说?”
白三婶格格地笑了:“哎呀,二哥傻了。陈锐还能怎么说,他不会说话的。”
白先生瞪了白三婶一眼,提高了声音:“不会说话还不会写字吗?一直不都是写字吗?你那堆东西呢?”
陈锐急忙拿过便笺本,额头现出了汗珠。白河景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面巾纸给陈锐擦汗,陈锐向一边躲开。白河景受伤地耸耸肩,又开始说话,为已经严峻的局面雪上加霜。“爸,你总让陈锐说什么?他生病呢。我替他说好了。陈锐一年前到咱们家上班,是什么时候来着?7月1号?我是8月到咱们公司的。然后我们9月20号开始住在一起。他没怎么到我这个家来,但我也买了不少东西。就你身后那个摆件,我买的。”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着电视柜上的套娃。白河景大无畏地点头:“陈锐喜欢,我买的。”
白先生抓过套娃,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周围的人纷纷躲避飞溅开的碎片。一点碎片溅到了白河景脸上,又落在他的睡衣裤子上。白河景低头看着裤子上的碎片,又抬起眼睛,平静地说:“这次不往我头上砸了?”
“你给我闭嘴。”白先生颤抖地说,“我就不应该忙生意,就应该盯着你。你怎么能变成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他好像找不到那个合适的词。白河景帮他补充:“变态?还是什么?”
眼见白先生和白河景剑拔弩张。陈锐匆匆写下一行字,推给白先生。白夫人冷冷地瞪了陈锐一眼,凑过去,一字一字地读出来:“——我担心白河景的伤,来看看他。我已经决定了,明天辞职。离开省城。这些天麻烦你们照顾了。陈锐,你要辞职啊。”
“要辞职的不是他,是我。”白河景接着说,“小表哥留在这,我走。”
白家四个人都瞪着他。白先生重浊地开口:“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白河景耸耸肩,摸着头上的伤口,说:“听说我住院的时候你们开了个会,我不知道什么情况哈。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决定的。其实我没打算走。但我哥说他要走。如果我们两个只能留下一个,那我走好了。”
他看到白先生的神色,立刻补充:“现在工作难找,我知道。但是,我工作都很难找了,我哥岂不是更难找?你们把我哥召回来的时候,不就跟我说了他不能走?”
白先生咬着牙,沉沉地说:“没人说陈锐必须要走。我们也没开什么会。我找过陈锐,问他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了。”
“那你看。”大姑父插话,每个人都看向他,“没人赶你,你走什么?”
陈锐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在「辞职」上点了两下,白三嫂鉴貌辨色,说:“谁走不是关键,我们也不是想把谁逼走,只要两个小孩分手就行了。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小孩叫什么,权英才?他不是挺好的吗?小白和权英才在一起,再给陈锐找个对象,这点事在你们人生里算个什么呀。都不用几十年,再过一两年,我劝你们在一起你们都不能同意呢。”
每个人都笑了。就连白先生怒容下现出一丝冰雪消融的笑意。白河景也笑了。他并非被白三嫂的话逗笑。当了社会人,遇事先笑,已成了最基本的反应。他缓缓垂下手,放在陈锐的大腿上,轻轻一捏,在陈锐拍他之前松开。“
反正我们几年后也会分开,那就等我们自然分手,不就行了?我们又没碍别人的事,也不会怀孕。”
这次轮到大姑父哈哈大笑。白先生立刻不笑了。陈锐看着老实巴交的,连话都不会说,居然能把白河景迷得神魂颠倒。白河景这痴痴迷迷的样子像当年一意孤行的大姐,不听任何人劝阻,以死相逼,非要嫁给那个不争气的大姐夫。现在大姐夫坐在一边看他家的好戏。还没等他说话,白河景转向大姑父,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变更股权的,您又在笑什么?”
“啊?”白三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河景,不对啊。小锐入职的时候你们不是还在食堂打起来了?当时你俩不是喜欢同一个女的吗?”
“不是。”白河景说,“当时是我在追他,他不同意。我怎么能舍得打他?我死了都不会让我哥受伤的。”
白三叔还是没太明白:“你请他吃饭那天我也在啊。陈锐当时说他有喜欢的对象啊。”
这次白河景无言以对了。陈锐颤巍巍地抬起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个亲戚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困惑的白三,对他们不伦关系恨之入骨的白二,等着从他身上分到一杯羹的生父。他手指一紧,低下头,白河景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迎着家人的目光。
“我辞职好了。”白河景又说,“你们别为难我哥。”
陈锐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大姑父突然说:“陈锐,你别晕头转向的。你也不想想,你是谁,他是谁,他是白家的独生子。以后他们家的什么东西不是他的。你还想和人家的独生子看齐?”
陈锐茫茫地看着大姑父。手指一紧。白河景仰起脸,大无畏地说:“爸,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变得更好。我能变成这样,还是多亏了高三和我哥在一起。要不然我只能更差。你要是受不了,现在就把我打死吧。”
白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柔和地说:“我们打死你干什么?小孩子的性子,我们怎么能和你较真?”
白河景看着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的每一个亲人。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却没有在他小时候这么好。当然没什么好指责的。他甚至感激他们没有在他小时候对他那么好。尝过孤单的滋味,才能知道一个人面对世界是几分孤勇。他侧头对陈锐微微一笑,突如其来地问:“哥,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喜欢的人,是谁啊?”
陈锐缓缓环视一周。他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也知道现在他完全是四面楚歌白河景被白先生打得流血倒地,他曾经下定了抛弃一切的决心,。然而白河景在他身边,又让他产生了六年前对抗一切的勇气。一切尘埃落定,一切诚可原谅。如果六年还没磨灭白河景对他的喜欢。那么,时间也能带给他一点勇气。他微微一抿嘴,从白河景手中缓缓抽出手,向白先生递出便笺条。
「是我的错。我还是那天的回答。请你们说服白河景吧。」
“哪天的回答?”白河景追问。陈锐不理他。白先生将便笺恼怒地攥成一团。
“陈锐。我对你太失望了。”白夫人森森地说,“我们对你那么好,你却背着我们干出这种事——”
白河景打断了她:“我说了都怪我,你听不懂吗?”大姑父也同时开口:“弟妹,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吧。我儿子干出什么事了。吃喝嫖赌?烧杀劫掠?你用得着这种语气吗?”
“他说他喜欢白河景已经很久了。”白夫人冷冷地说,“是他勾引我儿子。我儿子现在还在包庇,有你这么个爹,我们信谁?”
白河景觉得自己看不懂中文,也听不懂中文了。他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喜欢我?哥,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陈锐闭上眼睛,微一点头,耳朵深处传来细微的耳鸣。白河景曾经对他许诺过。我等你,我养你,和我在一起。那些话是他黑暗中的光。是他逃难的唯一出处。如今他又看到了当时的自己。虔诚而卑微地祈祷。不用白河景养他,不用白河景等他,只需要白河景在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他。
气氛静得古怪。陈锐慢慢睁开眼睛。白河景怔怔看着他,眼睛通红,泪水慢慢充斥在眼眶里,顺着脸颊流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河景哭。以往的白河景都是笑着的。不管什么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社会人的痞痞一笑。哽咽哭泣的弟弟仿佛一个新鲜物种,真实得令他无所适从。
他迟疑地环顾周围。白家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哭泣的白河景,又是惴惴不安,又是心酸恐惧。白三叔突然说:“我们先走吧,让小白静一段时间。”
白三嫂立刻答应。白三叔和白三嫂站起来。白先生和白夫人还稳坐不动。白三叔拍拍白先生的肩膀,说:“二哥,让小白静一静吧。”
“他们必须分手。”白先生纹丝不动地回答。白夫人也跟着点点头,表情却没那么确定。白三叔无奈,说了句“那我们先走了”,白河景仿佛从梦中惊醒,朝白三叔露出了陈锐熟悉的笑容。
“啊,好的。”
他也站起来,长长伸个懒腰,对白先生说:“爸,你要是一定想看我们
分手,那也容易。我现在就分给你看。”
他朝窗口走去,打开窗户,来自十八楼的夜风贯穿了房间。白河景的睡衣在风中鼓动。白夫人跳了起来,问:“你要干什么?”
白河景歪了歪头,很诗意地回答:“妈,现在都流行教堂婚礼了。你没参加过吗?教堂婚礼说了,唯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让他跳。”白先生重浊地说,“他吓唬谁呢?”
白河景笑一笑,拉过椅子,站在上面。没有玻璃的阻隔,城市夜景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十八楼真高。下面的车灯和路灯都化作细小的光点。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了城市里截然不同的气息。
为了爱情而死,值得吗。如果是真正的爱情,那就可以。骑摩托的时候,他无数次将油门拧到最大。或许坠落的风和摩托的风可以媲美。人并不会因为富有就热爱人生。虽然很想活下去,但现在离开,能体会一把绝顶的濒死,也不失为一件快乐的事。白河景回头看了一眼陈锐。哥哥在沙发上完全冻结,成了一尊惊恐万分的蜡像。就算是蜡像也是好看的。白河景朝陈锐微微一笑,说:“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啊。”
他单膝跪在窗台上,向下探去。在他的手松开窗框的一瞬间,尖叫声穿透了夜空。白夫人朝白河景猛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陈锐的蜡像状态破碎成一千片,也跟着冲上去。两人合力把白河景从窗台上扯下来。混乱中白河景的头撞在窗框上,伤口再次破裂,纱布下又渗出一片红色。白夫人朝白先生声嘶力竭地尖叫:“你死人啊?你还叫他跳?他死了你能让他活过来吗?因为这点事,你叫我儿子去死吗?”
陈锐说不出话,也写不出字。他惶急地捂着白河景的头。血越来越多,从纱布下渗出来,黏在他的手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白河景的嘴唇和脸色越来越白,只有刺眼鲜红的血大滴大滴蔓延。他忽然意识到,白河景和他是一样的。他们共享同一种刻骨的孤独,也共享同一种绝望中的爱。这一次白河景没有对他撒谎。是真的在等他。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看到透明的眼泪落在白河景脸上,稀释了红色的血。陈锐紧紧抱着白河景,甚至把他从白夫人的怀里抢走,变成白夫人环抱着他们两个。白先生终于慢慢站起。他在细微地颤抖。孽子。孽缘。大概是他活该遇见这群家人。他的姐夫还在看戏。这群人里唯有他面前堆着数个橘子皮,精致地包成一个个小灯笼。儿子要死了,他怎么吃得下去东西?白先生早就知道他不在乎陈锐,但他没想到竟然不在乎到这个地步。现在陈锐和白夫人重重叠叠地抱着白河景,哭得不能自已。大姑父的嘴角甚至出现了笑意。他大概以为陈锐赢了。摇钱树又扎下了根。
要不是这个姐夫,也没有这样的外甥。所有的原因都在这个人身上。白先生下定了决心。
“陈先生。”
大姑父没意识到白先生在叫他。白先生又叫了一遍。大姑父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抬起头。
“陈先生。“白先生沉沉地说,“接下来是我的家事了,请你暂时离开。”
“老二——”大姑父开口。白先生一抬手,阻止了他。
“陈先生。我大姐已经去世二十七年了。每一年的清明、忌日、八月节,我们都没在大姐的墓前看到您来祭祀。您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也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夫人,可以说是家庭幸福。我们这种做事混乱贻笑大方的家庭,就不费心您保持联系了。”
大姑父半张着嘴。“老二,你这话什么意思。连姐夫都不认了?陈锐总是我儿子吧。你们这、你们——”
“白灵已经去世二十七年了。”白先生平静地说,“陈锐的事,就让陈锐自己联系您吧。他也二十七了,什么事对,什么事错,他也能自己判断了。不送了。请回。”
大姑父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站起身,徒劳地寻找着一个能帮他说话的人。但他没有找到。今晚的发展太出乎他意料了。白河景放不开陈锐,陈锐又放不开他,再次进白家花钱天经地义,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白先生和白三叔都在等着。大姑父笑了笑,想说句场面话,拉近关系。白三嫂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南北贯通,一阵来自窗户的风猛烈地摇动着他。
“我先走了。”他挤出这么一句,“回头见啊。”
门在他身后关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不会和大姑父再见了。他虐待自己的儿子,白家不好说什么,但他眼睁睁看着白河景跳楼,不但没有阻止,还笑嘻嘻地吃水果。就算不是亲戚,也不能如此凉薄。众人目光转向窗台下相拥相报的三个人。白夫人慢慢松开手,露出她怀里的两个孩子。白河景枕着陈锐的肩膀,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救我干什么。”他低声说,“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白先生口是心非地说,“你寻死觅活,能吓唬谁?”
作为回答,白河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虚弱的笑容。
白三叔只能叹息。他真的搞不懂现在的小孩。而白河景的坚定完全超乎他的预料。在
他印象里,白河景是个很随和的小孩,这次的执着真是大大刷新了他的认识。爱情能让人变成这样,还是迟到的叛逆期?
不管了。白先生又下定决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他享福。再说长大后的白河景还是挺靠谱的,只有这件事让他烦心。可惜他不积德,没生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孩子。孩子虽然差劲,要是跳楼了,他也万万不能舍得。若是他们以后闹出更大的事,也只能是他这个家教破烂的父亲来一肩承担。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走吧,老三、孩子他妈,都回家,都回家。”

第四十九章 触及真心
白家人也陆续离去了。大家心照不宣,没一个人招呼陈锐。陈锐倒想跟着他们走,但白河景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怀里,压得他站不起身。万幸血流渐渐停止了。陈锐不由得怀疑白河景是自己用头撞了窗框。他想起身去拿药箱,白河景顺势滑躺在他腿上。陈锐竭力无视他意图明确的目光,给他换了药和纱布。白河景盯着他的脸,嘿嘿一笑,问:“刚才担心我没?”
陈锐皱眉看着他。现在他有点后悔自己的真情流露。白河景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衬衫扣子,说:“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陈锐果断把白河景从腿上推下去。白河景哎呦一声倒在地上。陈锐目不斜视地爬起来洗手。白河景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是脑瓜子嗡嗡的。过度奔涌的肾上腺素还在他的血管中咆哮。他刚才确实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他整个人都是软的,想站也站不起来。
他转过头,望着洗手间里认真洗手的陈锐。还是难以置信。白河景举起手,摸了摸头顶的纱布,又把手举到半空,手指后面是刺眼的顶灯。刚才手滑并不是因为他想死,而是被陈锐砸伤的左手至今没有完全愈合。地面冰冷地硌着他的后背,还是活着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转过头,望着洗手间里认真洗手的陈锐,缓慢地抬手摸着额头上的新鲜纱布,又举起手,手指在顶灯的照耀下呈现出深透明的橘色。刚才手滑并不是因为他想死,而是被陈锐砸伤的左手至今没有完全愈合。地面冰冷地硌着他的后背,还是活着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锐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在大家送来的东西里翻找一番,又去厨房的冰箱里找。白河景听着他翻箱倒柜,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片刻后从厨房飘出一阵食物的香味。白河景的胃劫后余生般叫起来。之前同居时陈锐从不下厨,都是随着白河景的性子叫外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厨房做东西。从不开火的厨房亮晶晶的。陈锐关了火,盛出一碗杂牌炒饭。他尽力了。白河景大概从来不在家里做饭,他连一份像样的食材都找不齐。
白河景乖乖地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将炒饭吃得一点不剩。小表哥的手艺有待加强,不过不重要,只有陈锐一直记得他没吃东西。只要陈锐对他稍微付出一点点,就能把他填满了。
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陈锐靠着厨房的门框,低头看着地面。厨房的灯光将他的侧面打出完美的剪影。空气中浮动着不安定的躁动。等他吃完,陈锐默不作声地过来收拾碗筷。尽管小表哥不能说话,肯定是“默不作声”,但白河景从他身上感到了拒绝交流的气息。白河景咳了一声,打破沉默,说:“我觉得这次我爸下定决心了。他管大姑父叫‘陈先生’,但他没管你叫陈先生。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我之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大姑父有事,你让他来找我。你不能再单独给他钱,或者给弹珠钱。”
尽管白先生已经暗暗割裂了大姑父和白家的关系。但白河景一时还改不过来,还在称呼他“大姑父”。陈锐把碗筷送进洗碗池,借此不去回应。白河景又说:“我听说协和的耳鼻喉科天下第一。过几天我们去看病,好吗?我不相信你一辈子都说不出话。”
厨房的水声停止了。白河景追到厨房,和他刚才一样靠在门框上。陈锐一动不动地对着洗碗池。白河景追问:“你不愿意?还是你看过了?医生怎么说?”
陈锐迟疑着,在白河景的催促声中缓慢转身,去摸便笺本,白河景先一步伸出手,像要抓住他似的虚虚举在他面前。陈锐微一犹豫,抬起手,指尖点在他掌心里,一点一点地写「我没去。不可能治好了。」
白河景对他的敷衍大为不满:“你都没去,你怎么知道?你——”
责备陈锐的话消失了,之前陈锐省出钱给大姑父的事,出现了一种新的可能。
“哥,是大姑父跟你说你治不好了吗?你不会是把准备去医院的钱都给大姑父了吧。”
陈锐手指一顿,不知如何回答。白河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客厅的沙发上。不能生气,医生说了,头部受伤切忌动气。因为头部的血管很精密,动气容易导致毛细血管破裂。但他今天情绪激动之频繁,就算立刻脑溢血也不意外。所以他必须坐下来说。陈锐随着他坐在沙发上。白河景将便笺本拍在陈锐腿上,又抓着陈锐的肩膀摇晃:“我问你话呢。你之前是不是在攒钱,所以大姑父管你要钱你就能拿出来。你攒钱为了什么,为了给大姑父养弹珠,还是为了你自己去医院看嗓子?”
陈锐沉默以对,但白河景紧追不放,在陈锐无声的抵抗里看到了他的回答。他简直要被气死,大声问:“你怎么回事,那是你自己的嗓子!弹珠对你就这么重要?你想去医院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陈锐一扬手臂,用力挣脱白河景的钳制,翻开便笺本,草草写着「你生什么气?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早点晚点去治也没区别。」
他又默认了。白河景深吸一口气。太阳穴和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喜欢上这么个人真是造孽。早晚得被陈锐气死。他暂时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心情,缓缓睁开眼
睛,望着陈锐倔强的侧脸,尽可能平和地说:“你怎么能问我生什么气呢?我这么喜欢你,你却这么糟蹋你自己,我能不生气吗?”
陈锐不太相信似的垂下眼睛。白河景抬手扣着他后脑,逼他抬起头。他实在不明白陈锐的闪避。或许现在是个摊开来说的好时机。“你之前在日记里写的事,我想解释一下。七年前我跟你提分手,不是不喜欢你。不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当时朱春月找我了,她不想让你和家里断绝关系,理由是,我们恋爱的事一旦传出去,因为我有钱又被家里娇惯,肯定没事;但你就毁了,名誉啊,人生啊,都完了。她说得好像你会被抓进监狱。当然现在我知道她不想让你走,因为你是他们和我家唯一的联系,要是你和他们断绝关系,他们就一点到我家要钱的理由都没有了。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你能理解我吗?我当时才十五岁,也没有独立的能力,没法解决这些现实问题。”
陈锐眨着眼睛,脸上重新浮现了少年时期的神情,又是自卑、又假装不在意。白河景真想吻上去。窗外有瑟瑟的回响,夏夜的风吹动大树,枝叶瑟瑟作响,仿佛一场模糊而永不停歇的雨。白河景轻轻摩挲着陈锐耳后,说:“以前的事我非常抱歉。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小孩。你不用为了维护我去家长那里撒谎。我希望,你也不要对我撒谎。那句话是不是应该还给你。是你没那么喜欢我。要不然,我怎么问你什么你都不说。”
陈锐嘴角微动,白河景松开他,说:“怎么了?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
陈锐无意识地翻着便笺本。想问的问题当然很多。但他有点害怕白河景的答案。再说很多事都是木已成舟的事,就算得到答案,也改变不了事实。陈锐摇头。白河景脸色瞬间阴沉了。“你没有事想问我,是吗?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对我漠不关心?”
陈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白河景眯起眼睛,说:“总有很多事可以问吧。比如,权英才。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在一起都做了什么。我和他还有没有联系,为什么他前几天和我一起吃饭。我和他现在到底什么关系。关于我的前男友,你一点都不好奇,不关心,是吗?”
陈锐呆呆地看着他。白河景竟然比他更了解他想问的问题。可他有质问白河景的资格吗?他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干划几下,受不了白河景灼灼的目光,写「那你就回答好了。非要我再默写一遍吗?」
白河景拿过便笺本,被陈锐气笑了。“好。我再回答给你听。我们两年前认识的,他来搭讪我。我也不讨厌他,就和他在一起了。之后觉得他人不错。我爸很喜欢他,我一度觉得和他结婚也很好。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回老家工作,顺便把我们拆散了。我见到你的第二天就和他分手。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一直有怨气,前两天我爸以为我和你闹分手的根源在他,就把他找过来。听说你们见过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回答信息量太大了。陈锐恨不得在每一个答案下划出波浪线,逼他进一步说明。什么叫“结婚也很好”,什么叫“顺便把我们拆散了”。好像白河景在把感情失败的原因推到他身上。白河景将便笺本扔回他腿上,说:“别这样,哥,不要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没意思。我再舔狗,也不至于总是强迫一个对我没兴趣的人。”
陈锐只好写「顺便把你们拆散了?」
白河景倾身去看,勾起嘴角,顺势靠在陈锐肩膀上,说:“不然呢?我不和他分手怎么追你。”
陈锐心乱如麻。早在他上学的时候知道白河景有了稳定的恋人,他的弟弟完全忘记了高中的混乱,走上了正规而健康的人生之路。从心底他是祝福白河景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然而白河景不愿意放过他,在白河景床上醒来的早晨,身体的不适远远比不上心理的冲击。白河景竟然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他们的底线。就算他不记得酒醉后的体验,第二天早上也在白河景手里得到了无法否认的高潮。白河景叫他去报警,可他怎么和警察描述。说是强暴,他扭曲地喜欢着白河景;说不是强暴,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进行着。隐秘的快乐和背德的黑暗混成一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为知三当三羞耻,还是为兄弟乱伦恐惧。他龟缩在沉默构筑的甲壳里,只要不提出问题,就不会遭遇背叛。现在白河景告诉他前者是不存在的,后者也因为白河景的寻死觅活得到了大家的原谅。他想说,他配不上白河景的感情。原来白河景对他的态度和多年前一样。他自己轻贱自己,白河景却从来没有轻贱过他。
白河景问他,权英才说了什么。权英才什么都没说。那个年轻又意气风发的男人从上到下打量着他。鄙夷中又带有一点羡慕和认命。陈锐想道歉,又觉得道歉是耀武扬威的一件事。他自卑得无法开口,再抬头,权英才已经离开了。
怀里渐渐沉重,白河景顺着他肩膀滑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腰,冰凉的鼻尖贴着他的脖颈,白河景在他耳边深吸了一口气,近乎耍赖地说:“没话问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和任何人来往。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还是让我来管你吧。首先
,把杨羽茜的微信给我删了。”
陈锐皱眉。白河景从他怀里直起身,近距离地盯着他:“不舍得吗?不会是等我检查你手机,一个一个删人吧?”
陈锐向后拉开一点距离,写着「我能照顾我自己。」
白河景笑了一声:“对。你把医药费都给人了。真是太会照顾你自己了。”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片刻。陈锐垂下眼睛。白河景耳边落下一点温热的吹息。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仿佛一个求饶,又像一个许诺,陈锐吻了他的脸颊。

第五十章 多爱我一点
他的心瞬间融化成一团春水,爱情带来的酸苦悄无声息地消失。白河景慢慢倾身过去,确认般吻上陈锐的嘴角。陈锐没有躲开。白河景渐渐含住他的嘴唇,舌尖探入,舔舐着他半开半合的牙关。陈锐随着他的动作张开了嘴,白河景的舌尖长驱直入,扰动着他的齿列,撩拨他的上颚,陈锐的呼吸渐渐沉重,支撑不住般靠在沙发上。白河景追上去,贪婪地吮吻,仿佛想要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全部弥补。脸颊上渐渐感到湿润的泪,舌尖尝到泪水的咸苦。白河景不得不放开他,鼻尖对着鼻尖,近距离看着他含泪的眼睛,沙哑地说:“我又不是真要管你,你哭什么。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多信任我一点?有事情就告诉我。有你这么喜欢别人的吗?”
陈锐脸颊潮红,眼含泪光,又是委屈又是动情。几乎是梦中才能得见的光景。白河景双手捧着他的脸,对着他嘴唇狠狠啵了几下,顺势而下。去解陈锐的衬衫扣子,陈锐软弱地推拒着。白河景一一吮吻过他推拒的手指,将小小的抵抗消弭于无形。他沿着陈锐修长的颈项亲吻到他的锁骨,一寸一寸啧啧有声,又返回去轻咬他的耳朵,舌尖在他的耳廓中旋转。陈锐紧闭双眼,咬着嘴唇,不自觉地扭着腰,像是拒绝又像是迎合。白河景缓慢将他的衬衫从腰带里扯出,手指摸上他胸腹。陈锐惊醒般抓住他的手腕。白河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陈锐朝他的纱布使了个模糊的眼色。白河景咬着牙,拉着陈锐的手,按在他腿间,睡衣里早已一柱擎天。陈锐身子一抖,眼角浮上了一层好久不曾见到的樱花色,想收回手,白河景牢牢握着他的手腕,逼他握住高挺的性器,低声说:“你不用担心。死不了。你要是不让我做,我才是真的要死了。”
陈锐呻吟一声,向后倒在沙发上。白河景正准备压上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得寸进尺地问“你想要我吗?”
陈锐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白河景抵着他的鼻尖,又问:“你想要吗?”
他在明知故问。陈锐紧贴着他,性器滚热坚硬地顶着白河景的腿,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颤抖,眼角染上了近乎高潮的红色。小别胜新婚,这一个多月他也没有做过。他几乎不可觉察地点头。白河景鼓励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想要就把我带到床上去啊。”
陈锐闻声一颤。白河景向后退开一点,让出空间,意有所指地朝卧室看了一眼。陈锐颤巍巍地撑起身体,连脖子都要涨红了。他以为默许就算是喜欢了。然而现在白河景让他主动求爱。他略有一点不稳地踩在地上,腿间的反应将长裤顶出激昂的弧线。白河景抬起头,这个高度唤醒了一些模糊而激烈的回忆。白河景握着他的腰,毫无顾忌地含住他。
他抬起手,犹豫再三,停留在白河景的肩膀上,手指缓缓合拢。陈锐抓住白河景的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拖下来。白河景比他高,领子被抓,不得不低下头。陈锐拖着白河景向卧室走去,听到白河景在他身后的轻笑,耳朵尖都是红通通的。推开卧室的门,床上乱作一团。白河景立刻清醒,在床上病恹恹滚了一天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一直腰,挣脱陈锐的手,讪笑“刚刚生病,刚刚生病”,快手快脚地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又到客厅祝福病人早日康复的花篮里薅了一把玫瑰花瓣,一路撒到床边。
陈锐站在衣柜前呆滞地看,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普通的房间染上了新婚之夜的气息。背上被轻推,他顺势坐在床沿,抬头看着背靠衣柜等他招呼的白河景,比刚才更强烈十倍的羞涩剧烈地袭击着他。中断的小把戏还要继续。陈锐低下头,拍拍自己的腿,示意白河景坐上来。
手指穿过头发的感觉让陈锐打了个寒颤。白河景扣着他后脑,柔和而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头。矗立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弟弟,是他的爱人。关于感情的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让他心如刀绞又欲仙欲死。让他心乱如麻又一往情深。白河景朝他弯起眼睛,问:“想要吗?”
陈锐再也忍受不了过分强烈的羞耻和不安,猛然站起,向后退了一步,摆出夺门而出的架势。白河景朝他的动向瞟了一眼,含笑问他:“去拿套啊?”
陈锐耳朵胀得通红。就算他能说话,此刻也结结巴巴了。他语无伦次地打了两个手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但白河景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后背靠上衣柜,无处可逃的预感让他微微发抖。白河景踏出一步,阴影沉沉笼罩,仿佛某种步履轻盈的食肉动物。他微微俯身,自下而上地窥视着陈锐的表情。
“后悔留下了?为什么跟我爸就承认喜欢我,跟我就不能承认呢?说一句喜欢我让我听听嘛。说不出来的话,亲亲我也行。来,小锐,亲我一下。”
他轻点着自己的嘴角,示意陈锐吻上来。此刻陈锐非但后悔刚才真情流露抱住了他,甚至后悔一时忘情吻了白河景的脸颊。他闭上眼睛,认命般凑上去,舌尖立刻被裹住。白河景握着他的腰,一同跌坐在床垫上。陈锐半跪在他身上,手腕被握住,手指被牵引着伸进白河景的睡衣里。白河景握着他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扣,爱抚自己的胸口,婆娑向下,缓缓探进长裤里。陈锐完全抬
不起头,手指随着白河景动作,脸深深埋在白河景颈间,皮肤接触的热度像着了火。白河景分明在教导他以后也要主动。可他想象不到以后他把白河景按在床上是什么情形,在他的幻想里,要么是不合时宜的亲昵,要么是不解风情的唐突。白河景咬住他通红的耳垂,把他从乱七八糟的幻想中拉回。
“小锐。不戴套,可以吗?”
问题低沉地传到他耳朵里。陈锐羞耻得全身都在发烧。他红着脸点头,得到一个落在唇边的鼓励性亲吻。白河景将他整个人揽到怀里,在耳边低声说:“小锐,到底可不可以不戴?你总是能‘嗯’一声的吧。”
陈锐害羞得几乎要落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听到他近乎哭泣的声音,白河景不再勉强,托着他的脸吻下去,将陈锐渐渐按在被子里,顺着他的胸腹亲吻下去。在他腿间轻啃细啄。陈锐是如此箭在弦上,蜜液从他硬得笔直的性器上滴落,将白河景的手指卷得一片粘湿,白河景从床头柜里掏出润滑剂,他确实觉得哪天会用上,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出现。蘸了润滑剂的手指一寸寸探进陈锐的穴口。熟悉的异物感和压迫感再次苏醒。陈锐反手压着嘴,咬住手指,忍耐着不发出声音。手指在他臀间动作,柔和有力地扩张着紧缩的肌肉,偶尔擦过他的敏感点,白河景眼瞳深黑地盯着他,不放过他的每一点反应。不能说话的小表哥表情相当匮乏,又喜欢假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不想让他难受,只能靠更细致的观察。但他也快要忍不住了。好久没有抱过陈锐,现在像不见天日的吸血鬼一样渴望着他。白河景草草抽出手,在他耳边潮热地说:“小锐,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陈锐含泪点头。白河景扶着性器慢慢进入,陈锐紧闭眼睛,咬牙忍耐,从鼻腔里发出苦闷而销魂的叹息。白河景吻着他的脸颊,忍耐着冲激头顶的射精感。陈锐柔韧的内壁紧裹着他,有节奏地吸吮着。表哥的身体比他的嘴诚实得多,不过没关系,很快他的嘴也要变得诚实了。白河景缓缓动作,摩擦着陈锐体内的敏感点。陈锐无法忍耐自己的声音,随着白河景的动作欲仙欲死地呻吟。沙哑而动情的声音传入白河景耳中。他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天地良心,陈锐意识不到他的声音有多催情。他想让陈锐哭泣,让他失控,让他哀求自己。喘息声和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床铺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白河景紧扣住他,在他耳边诉说着对他的下流的性幻想,想让他更主动,更淫乱,完完全全地坠落到他身边,
无法达到的高潮冲激着他。性器被握住,被撸动,即将爆发时被残忍地堵住。陈锐几乎要疯了,白炽灯从头顶照下,他的一切无所遁形。他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喘息,每一次咬牙都被收入眼底。白河景的腿稳稳地压住他的手臂,手钳着他的脸颊。他不能推拒,不能逃避。只能随着白河景的节奏摇晃。白河景将他的一切挖掘出来,他所不知道的,他拼了命也要深藏的,通通摊在明亮的灯光下。被泪水和情欲模糊的视野里,唯有白河景的脸是清晰的,眼神里的情欲几乎将他烫伤。他想求饶,什么称呼都能说出口。而白河景还不打算放过,粗糙的指腹摩擦着最脆弱的铃口,润滑液和他的蜜液搅在一起,毫无滞涩的快感让他的眼瞳深处热起来。
“和我做舒服吗。”白河景还在问他,“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陈锐想回答,脱口而出的是一声长长的呻吟。白河景撞击着他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每一下都让他全身打哆嗦。他摇着头,脑子被白河景搅得无法思考。白河景的汗水落在他的胸口上。他竟然想去舔掉那滴汗水。耳朵里有海浪般的回声,铺天盖地的高潮将他淹没了。后穴本能地收紧,像是他身子自作主张要把白河景榨干。他知道白河景也射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身上。但他什么都管不了。眼前是茫茫的纯白色,知觉慢悠悠地回到他身体里。陈锐喘息着,惬意的酥麻感回荡在每一个毛孔里。他缓缓抬起手,手臂酥软得像别人的。他沿着白河景脸颊描摹流下来的汗珠,张开嘴,舔掉指尖上的那点汗水。白河景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来你终于有一点喜欢我了。”他沙哑地说,眯起眼睛不稳地凝视陈锐,连鼻子上都有了一点眯眼的縠纹,“就这么喜欢下去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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