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最后一个冬天》 一(1)
夜晚七点,皇城的贵宾包厢里,陆夭从梁言身旁起身,打算去趟洗手间。
皇城的包厢里其实就有私人洗手间,但包厢里人多,陆夭想出去透口气,路过走廊左侧最边上那个小包厢,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门里走出来一个高个的年轻男人,穿着皇城“少爷”统一的黑色制服,白衬衫系到黑西裤里,陆夭娇媚的目光掠过他的裤子,想着西裤里一定藏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
陆夭把眼睛从他的腿移到他的脸上,男人浓眉大眼,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应该是属于“浓颜系”,是看起来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一张脸,只是左额上有道约莫两厘米的淡疤,要不是皇城走廊的光线太好,陆夭也不会看得那么清楚。
男人见陆夭立住不动,眉心不易察觉地拢了拢,中间起了个小小的褶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神色,迈过她往洗手间走去,陆夭回过神来,随意地拢一下披肩长发,跟了上去。
等男人从洗手间出来后,刚拧开外面的水龙头,一只手却伸过来将那龙头又重新关上了。
男人这回是真的皱起了眉头,洗手台不够高,男人半弓着腰,蹙眉看向身旁站着的陆夭。
陆夭倒是一脸笑意,两片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她问男人,喂,多少钱一晚?
男人闻言楞了几秒,待反应过来时,脸上的神色除了恼怒,还有种被当众戳穿的无措和尴尬。
陆夭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他的难堪一样,见他不说话,她便凑到他身旁,鼻子差一点都要撞上他白净的耳垂了,她刚才喝了点酒,声线也像在酒里浸泡过一样,喂,我问你话呢?怎么就哑巴了?
浓烈的女士香水味一个劲地直往男人鼻腔里冲,竟然让他率先想到了玫瑰,不是那种鲜艳欲滴,花瓣上沾着晶莹露珠的新鲜玫瑰,而是那种还在继续挣扎拉扯的,介于半开和半枯间的干瘪花束。
陆夭眼睛亮亮的,心里像有簇小火苗在烧,他越沉默,这火苗便逐渐壮大起来,那只耳朵就在她鼻尖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只要她伸出舌头,就能舔到那抹白净。
就在她朱唇轻启,想要一口咬上去的时候,男人却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她的距离之亲密,他连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陆夭不死心,还要往他这边走过去,却被人打断了。
来人是皇城的女管事许红意,许红意四十岁出头,看起来却像只有叁十岁一样,她脚上那双黑色恨天高意思性地往地上跺了两下,朝男人喊道,季川,你干嘛呢,包厢客人都等急了知不知道?
喊完才像是刚看到陆夭一样,许红意轻声“呀”了一下,声音又疑惑又惊喜,是陆小姐啊!我倒怎么那么眼熟,陆小姐,那……梁先生今晚也在这?
陆夭之前对许红意感觉还行,但今天晚上,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喜欢她。
陆夭笑道,梁先生在不在这,许姐还能不知道吗?
许红意于是又“哎呀”了一声,瞧我这脑子,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季川还没走,连忙又做出一副嗔怒的样子来,你怎么还在这啊?小心到时候客人投诉你!
季川低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没再看这两个女人,顾自己走了。
陆夭收回追随他离开的视线,她走到许红意身旁,用手指将她蹭到唇外的口红抹去了,陆夭温柔道,许姐,偷吃没什么,但最好不要被人发现。
说完拿纸巾擦了擦自己沾染上口红的手指,先许红意一步走了。

一(2)
陆夭回到包厢,梁言已经在敬酒了,被敬酒的对象是上座的一位年长男人,男人话不算多,但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高位者的风范。
梁言敬了傅鸿江一杯,玻璃小酒盏略低于傅鸿江的那杯,梁言干完一整杯后,客气地请傅叔随意,傅鸿江眯着眼,抿了几口却也是半杯落肚,算是很给梁家这位少东家的面子了。
之后便是梁氏的几位高层轮番敬酒,陆夭屁股刚坐下,梁言就将头扭过来,薄唇微微噙着笑,他笑着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陆夭随便扯了个谎,说她肚子有些疼,梁言便将她杯前的酒倒掉,换成橙汁,橙汁黄橙橙地倒映在高脚杯中,陆夭却一口都没喝。
傅鸿江看到梁言夹菜给陆夭,大概是喝了点酒吧,话也比之前略多了些,难得打趣梁言道,小梁,你女朋友好福气啊!
梁言放下筷子,刚才只顾着交际寒暄,没来得及介绍陆夭,见傅鸿江关注过来,他便把自己倒满了酒的杯子往陆夭手里一塞,小夭,去,敬一下傅叔。
陆夭听到他这话总算是肯抬头看他了,她一张脸被过量的粉底涂得惨白,黑色睫毛膏糊在眼睛上,眼尾拖曳出两道风情万种的红棕色弧线,陆夭其实有一张很清秀的脸,但她偏偏就喜欢这番艳丽姿态。
陆夭看着梁言,梁言笑了笑,但那笑意分明未到眼底,他将那只酒杯塞到她手里后又握着她的手将她拽到傅鸿江的面前,陆夭垂下眼眸,苍蝇腿似的眼睫毛盖住了她眼里所有的情绪,梁言介绍道,傅叔,这我女朋友,陆夭,在琴行教小提琴的。
陆夭知道躲不过去,便举过杯子,在头顶水晶灯下笑得虽有些勉强,但也算半个风情万种,她说,傅市长,我敬您。
陆夭的豪迈姿态反倒是真的愉悦到了傅鸿江,刚问了句小陆的琴一定拉得不错吧,梁言附身对一个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出去没多久,便取回来了一把崭新的小提琴。
小提琴面板用的是鱼鳞云杉,琴弓又特意选了苏木材质,这把琴是梁言刚请人做好打算送给陆夭的,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陆夭刚喝了酒,酒意上头,看到那把递过来的新琴时竟然一下就冷了脸,嘴角也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梁言让她表演最拿手的那首《梁祝》,见她站着不动,梁言又趁人不注意催促了两声,陆夭却将琴又退还给梁言,她冷着脸说我不会。
梁言收敛了笑意,亦是冷眼瞧着她,没一会,他却是忽然笑出了声,然后他凑到她耳畔,旁人以为是情人间的轻声呢喃,陆夭却听到他寒声道,小夭,你乖一点,千万别让我生气。
说完又将琴递了过去,陆夭被他这么一激,再加上酒精的刺激,竟然一把没接住,那把找人特别定制的新琴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响声落在包厢里迸溅出了一点异样的味道来,陆夭和梁言两两僵持着,谁都没有去捡地上的那把琴。
最后还是傅鸿江打了个圆场,说今天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曲子就索性等改天再听吧。
梁言和几个手下将已经半醉的傅鸿江送到车里,梁氏几个高层也都是人精,一看刚才包厢里的气氛不对,齐齐和梁言道了别,便匆忙逃离了现场。
陆夭还在包厢里,坐在一桌的杯盘狼藉面前,再多再厚的粉底,也掩不去此刻她脸上的狼狈和颓丧,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她听到声响正要抬头,头顶的灯却“啪”得一下全熄灭了,门合上后,她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黑暗中她心跳得飞快,正要离开座位,却有一双强有力的手一把将她重新按在了位置上。
然后她听到梁言阴沉沉地说道,小夭,你今天还真是……给我长脸了啊!

一(3)
陆夭下意识想挣扎,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被梁言紧紧地按着肩,竟是未挪半寸。
陆夭感觉到梁言朝她这边俯下身来,他嘴里温热的酒气扑在她脸上,却让她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梁言拿手箍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她感到那温热的酒气一点点逼近,但她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在他吻上她的那一刹那,硬生生地别过脸去,意料当中的吻落了空,禁锢住她的那股力道也在顷刻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清脆的一声响。
梁言的手掌落在陆夭的左颊上,陆夭被他这一巴掌打得歪向了一旁。
梁言依然不泄愤,几乎是在打完的那一秒,便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拽到地上,陆夭痛呼出声,梁言却捂住她的嘴,近乎残暴地开始撕扯她的衣物。
陆夭今天穿的是一条黑色长裙,本来裙子外面还套了条小披肩,但包厢里不冷,一进门她便将那条小披肩给脱掉了,梁言将那条裙子从领口一把扯到腰际,他单手摸到陆夭的内衣排扣,不知是太着急还是什么原因,扯了几次都解不开来,他没有耐心,直接将内衣推了上去,他的手在她的细腻柔软处发了狠地挤捏着,那两颗小樱桃一暴露在空气中,便立刻变得坚硬起来,梁言直接用牙齿去咬,咬得那处又红又肿。
陆夭被他咬得又痛又痒,忍不住叫了出来,这叫声又刺激了梁言,他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一把将陆夭翻身过去,他掀开她的裙子摸了把,她那处的湿润倒是让他心头的怒气消了不少,他恶作剧般地把自己湿漉漉的手指伸到陆夭面前,梁言做工优良的衬衫贴在陆夭赤裸的后背肌肤上,他却偏还要问她,你闻闻,什么味?
陆夭低声咒骂了句,却在这个瞬间被他一下子贯穿,于是咒骂变成了呻吟,梁言力度太猛,陆夭就算捂着嘴,也有声音从唇畔漏出来,她又羞耻又难受,只恨不得身上的人能快点结束。
但梁言就偏不让她如愿,他一边做一边在她耳畔说些她极不爱听的骚话,一次之后又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架着她的腿靠在椅子上又来了一次。
陆夭最恨他在这事上折磨她,偏偏她自己又是个嘴硬的,也从来都不肯在床上求他,等梁言发泄完自己的兽欲后,他穿好裤子,走到门口一下子就打开了电灯开关。
光亮瞬间就灌满了整个包厢,陆夭靠在椅背上,从梁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白皙如瓷器的纤细后背,陆夭那一头乌黑长发散落下来,未被秀发挡住的侧脸却倔强孤傲得像个小女孩,梁言衣冠楚楚地走到陆夭面前,想抱着她走,陆夭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从嘴里轻吐出了个字来,滚。
梁言眼中冷意更甚,他冷哼了声,转身就走,关门时的响声在走廊里一直回荡着,陆夭疲惫地抱住自己,左颊还在隐隐作痛,下处更是肿胀着,她仰起脸,被强烈的灯光刺激得眼睛泛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哭,因为这样的羞辱这折磨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而她……她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一(4)
皇城另一处包厢里,季川刚上完一桌酒,有位珠光宝气的女客人是皇城常客,她见以前没见过季川,又见小伙子长得帅,在他上完酒之后拉住他不肯让他走。
女客人将一杯人头马抵到季川唇边,浓烈香水也掩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垂垂老矣的疲态,女客人见季川没反抗也没张嘴,还好脾气地哄他道,小帅哥,来,陪姐姐喝一个!
季川那双淡漠的眼睛微微转了转,却在唇畔绽放出一个好看的笑来,他为难地看着女客人,女士,我们会所有规定,不让喝客人给的酒……
女客人一看他那么乖,当即就乐得和什么一样,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更深地嵌进皮肤里了,她又哄了季川几句,见季川还是不张嘴,再加上朋友的起哄,这才有些抹不开面子,放下一句“出了事姐姐给你担着”就要往季川嘴里倒酒。
季川垂在西裤两侧的手攥了攥,脑子里快速盘算摆脱眼下这局面的办法,但女客人见他油盐不吃,真生了气,捏开他的嘴就要直接往里面倒酒了,浓烈酒气从鼻腔转移到了味蕾,季川的手捏紧又松开,他费尽心力进了皇城,今后这样的事在所难免,推开了眼前这富婆,不仅得罪了客人,还会被告状,就算他刚才真的推开了,躲过的也只是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躲得过去?
富婆灌了没几口,包厢外就有人敲门,她见季川还算老实,又被包厢外的人分散了注意,扭头喊了句“谁啊”,门外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蒋明赔着笑,各位女神姐姐,我负责的包厢人手不够,能不能借你们这的小帅哥一会,借完立马就还你们!
蒋明虽没有季川长得帅,但在普通人的长相里也算得上是可以的了,再加上他嘴巴甜,哄得这些富婆心花怒放,还不等灌酒的那个反应,其他几个便自作主张地让季川出去了。
季川刚被灌了酒,他忍下胃里强烈的恶心,接过蒋明递过来的矿泉水猛灌了半瓶才好些。
蒋明将他拉到一个最边上的空包厢,说许姐怎么给你安排到这个包厢,这包厢里的女的个个猛如虎,他刚才见季川一直没出来,这才敲了门的……
包厢门虚掩着,季川走过去先把门合上,然后才皱起了眉头,上次不是和你说了,没什么事,就不要联系。
蒋明的脸色难看了些,但下一秒,他便期望地看着季川,刚才那种赔笑讨好的神色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川哥,我知道你能耐,你都进来这些天了,到底能不能找到小雪,你给我句实话?
季川没理他,要往外走,蒋明拉住他一只手臂不肯放,他也不管季川的神色沉下来,苦着脸哀求道,川哥,你就给我句话,到底成不成?
季川却说,今天的事,以后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说完拉开门,蒋明却见他站着没走,他心里一喜,以为是季川心软了,还会和他说些什么,结果却见包厢门外站着个妆容花了一半的女人,女人见蒋明望过来,指着季川朝蒋明露齿笑道,我找他有点事,所以麻烦一下你……
女人的妆容虽不妥,但看得出五官还是立体精致的,蒋明疑惑地瞅瞅季川又瞅瞅这个漂亮女人,见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也知道自己从季川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便苦笑着点头走了。
等他一走,季川也要走,却听到眼前这女人不怀好意地揶揄道,什么小雪啊?原来川哥你来到皇城是为了找小雪的啊?
季川刚往前走了两步,听到她这话,立马就定住了,他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来,等他转过身去,却见这女人已经顾自己走进了包厢里,季川没有任何思忖,直接就跟了进去。

一(5)
这间包厢因为设备问题没有对客人开放,再加上地理位置最为偏僻,平时更是少有人来。
包厢里没有开灯,陆夭进去没几步就站住了,季川一个没防备,差点撞上她后背。
陆夭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那支烟在她唇畔贴了下,便被递到季川眼前,陆夭嗓音有些沙哑,问他,来一根?
季川没接,陆夭轻笑了声抽回了手,自顾自地抽起烟来,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等到那支烟抽到一半,陆夭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把那烟往地上一扔,再用脚恶狠狠地将那烟蒂碾碎,像是要把这个晚上积攒的怒气全都发泄在这间包厢里一样。
然后她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川,语气有些冲,说季川,我们合作!
季川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有些讶然,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摇摇头,说我听不懂陆小姐的意思。
陆夭当然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快信任自己,她也知道刚才这句话说得有些早,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会对他全盘托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就相信他一定是和她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陆夭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眼眸亮亮的,是那种能在黑暗中迸溅出火花的亮。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季川说道,我不知道你来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话说完,她觉得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出汗,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像刚才那样紧张过了,像是小说里女主人公在和男主人公告白一样。
就算看不清季川的脸,陆夭也知道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可她还是失望了,因为季川很快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拉开门,外面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她看到季川站在半明半暗处,下颚线清晰得像是一笔一画刻在脸上一样,季川说,陆小姐,我要是还在这听你说这些玩笑话,我这个月的奖金恐怕都得泡汤了。
陆夭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情绪,理智告诉她,季川的反应是对的,是正确的,但这种被拒绝的滋味还是不好受,就算真的是告白,他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陆夭觉得这个晚上真是糟糕透顶,她出皇城大门之前,负责他们包厢的服务生犹豫地喊住了她,陆夭木着一张狼狈的脸,服务生手里提着那把小提琴的琴盒,小心翼翼地问她,陆小姐,这琴?
陆夭接过那琴,一出门就将它扔进了门口那只大垃圾桶里。
季川刚拿着客人要的果盘从拐角处出来,他不经意地往外瞧了一眼,却只看到那把琴迅速地
从陆夭手里跌落在了垃圾桶里,但他只是收敛起内心所有的心绪,低眉顺眼地推开了包厢门。

一(6)
江天苑6幢201室,一声瓷器的破裂划碎了这个清晨。
一个短发女人摔碎了面前的一只碗,碗里原本装着一碗红糖鸡蛋,现在这红褐色的液体正顺着地板流淌开来,桌前的另外五个女人皆一声不吭,这些女人都有一模一样的齐耳短发,与这个故意摔碗的女人不一样的是,其他五个都老老实实地吃光了碗里的蛋。
陈如雪摔完碗后,一脸挑衅地瞅着对面站着的寸头男人,寸头男人名叫梁波,是梁言的手下。
梁波没什么反应,生活阿姨扫完地上的陶瓷碎片后,他便让她再去厨房煮一碗红糖鸡蛋出来,陈如雪一听,气得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指着梁波的鼻子骂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我他妈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绝对不要再吃这碗破鸡蛋了,我不需要补血,你他妈到底能听懂吗?!
女人骂着骂着,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刺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捂自己的肚子,整张脸因为气愤和无助显得愈加苍白起来,就连最出彩的那双眼睛都黯淡无光着。
梁波一看她捂着肚子,原本抬起来的手顿了顿,他忍住了怒意,把手又放了下去,他朝离陈如雪最近的那个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在她们六人之中还算听话,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女人温声劝了陈如雪几句,见她情绪缓和下来,便扶着她进屋休息了。
女人好不容易扶陈如雪躺下,正要出去交差,却见陈如雪猛地又从床上站起来,陈如雪刚趁人不注意从地上捡了块陶瓷碎片藏进睡衣袖子里,她身量比这女人高大些,便从后面一把擒住她的脖子,她将这碎片抵在女人柔嫩的脖颈处,女人大惊失色,连声叫了出来。
梁波正要出门,一听到声音立马折返回去,他一见房间的情景,脸上的狠厉一闪而过,梁波又不是吃素的,陈如雪这点叁脚猫功夫他还会应付不了,只是被挟持的女人一直又喊又哭的,他怕有其他意外发生,便不敢直接动手。
他和陈如雪打着商量,以后你那份鸡蛋,不用再吃了,你先把人放了。
陈如雪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说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梁波眼珠转了转,说现在你身体状态还不稳定,等过段日子就会让你们出门的。
陈如雪笑得一脸嘲讽,说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关我一天,我就一天不让你好过!
梁波不说话了,他想了想,索性掏出手机,说我给梁总打个电话,他同意了我就放你出去。
说着便拨通了个号码,梁波微微侧了侧身,陈如雪信以为真,瞬间就激动了起来,连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些,被她控制的女人觉得脖颈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便趁机要挣脱开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梁波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立马就冲了上去将那女人扯了过来。
陈如雪到底抵不过两个人的力道,她失去重心后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这回梁波没有再让人去扶她了,梁波让其他人离开房间,然后将房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他对女人们说,既然她不想吃,那就让她饿着,等饿到头晕眼花了,别说鸡蛋了,给她碗水她都能给我把碗舔干净!
屋里立马就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陈如雪满脸绝望地躺在床上,也不管小腹一阵阵的刺痛,眼泪像水一样打湿了半个枕头。

一(7)
蒋明觉得季川靠不住,没听他之前的嘱咐,私底下开始搞些小动作。
他和皇城几个老员工混熟以后,偷偷开始打听一个叫“陈如雪”的女人。
所谓的“老员工”,也不过就是比他早来皇城上了一段时间班的小年轻们,蒋明这么“撒网式”打听,其中有一个还真知道点什么。
这个员工讲了几点和陈如雪有关的事,蒋明就恨不得要和他结拜成兄弟了。
蒋明还欲细问,对方却不肯再多说,只是给了蒋明一个地址,让蒋明第二天晚上到这里去找他,问为什么不在皇城说,对反却讳莫如深。
对方给的地址在榕城的一处工业园区内,蒋明怕他诓自己,又不敢和季川说,只好提前去买了根防狼棒随身带着。
等进了厂区里,蒋明一见对方站在厂门口等他,正要叫唤,却被人拿棒子打了一后脑勺,蒋明一个没防备就摔倒在地,防狼棒也从身上掉了出来。
他捂着脑袋,却见叁四个大汉将自己围了起来,大汉中间突兀地站着一个女人,竟是许红意。
许红意蹲下身,伸手轻轻拍了拍蒋明的脸,说你是谁?来皇城做什么?
那一棒子敲得蒋明眼泪都差点出来,他摇摇头,不肯说。
许红意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她像也不在乎他的回答一样,嘲弄道,你老家是川城的,却在叁个月前千里迢迢来到榕城,一个月前你来皇城应聘少爷,原本今天就是你转正的日子,可你却在几天前忽然开始打听陈如雪,蒋明,你怎么就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陈如雪”这叁个字一出现,蒋明身上的委顿和丧意全都没有了,他躲开许红意的手,也不顾神经末梢传来的钝痛,刚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便又被推在了地上,他索性也不再起来,坐在地上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许红意,许姐,陈如雪是我女朋友,她是在皇城不见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许红意轻叹了口气,说许姐不想看你吃亏,你走吧,以后别在榕城出现了。
说完刚站起来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脚踝,许红意低头瞧着那只手,几个手下立马上来拉拽那只手,但那只手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脚踝不肯放,许红意看到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外力的拉扯,她原本还算和善的面容便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娇媚的嗓音也像蒙上了一层灰,她挥了挥手让几个手下先放开,然后她一字一顿地对蒋明说道,蒋明,我现在就告诉你,陈如雪她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不懂?还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脚踝处的力道忽然就全都没有了,那只手死气沉沉地垂落在了地上,蒋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刚才那句话一笔一划掰碎了再去理解分析,许红意却是用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蒋明整个人完全地泄了气,她才知道目的达成,带着手下几个人趾高气扬地就走了。

一(8)
通远琴行里,琴弓在琴弦上划出最后一个音符,陆夭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八点整,正好是今天这节小提琴课结束的时间点,她带的学生刚拎着琴盒走出教室,她便接到了梁言的电话。
自从那天晚上和梁言在皇城不欢而散后,梁言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回过家了,陆夭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接,《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便戛然而止,教室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但这安静中,分明还在酝酿着些什么东西。
陆夭在空教室里静静地待了一会,直到琴行前台见她下了课迟迟未下楼,以为她有什么事上来查看,陆夭才慢慢吞吞地收起琴盒打算回家。
一出琴行门,就看到一辆黑色宾利飞驰喑哑地停在道路一侧,车里的人见她出来,立马按了两下喇叭,陆夭站在原地没动,宾利便缓缓地开到她面前,陆夭和驾驶座上的男人僵持了数秒,直到后面的车子被堵开始烦躁地按喇叭催促,她才不得不上了车。
梁言亲自开车来接陆夭下班,还给她带了她平时最爱喝的茉香奶绿。
平时梁言管陆夭管得严,炸鸡汉堡奶茶这类垃圾食品都不肯让陆夭碰,这杯梁言主动递来的奶茶,只不过是宣告冷战结束前的信号罢了。
陆夭接了过去,却没打开喝。
梁言的注意力一半放在路况上一半却放在陆夭身上,他腾出右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怎么不喝?
陆夭依旧是一张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梁言又问道,我下午打到你卡里的钱收到了吗?
银行进账的短信此刻还静静地躺在陆夭的手机里,她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还是没去动手里的那杯奶茶。
车厢内光线昏暗,一个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梁言见她还生着气,又见她脸庞似乎消瘦了些,只是那大浓妆像是长在她脸上一样,特意刷翘的睫毛在前面灯光的映衬中,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梁言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她的脸,陆夭却往旁边一躲,梁言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看了陆夭许久,直到绿灯亮起他才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前面,但车内的气氛只是越发的僵硬尴尬,两人一路无言,轿车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度朝家的方向驶去,陆夭觉得梁言驾驶证上的分数一定是太多了,她在心里愤愤骂道。
陆夭晕车,却还是紧咬着嘴唇,硬是不肯向梁言妥协,她紧紧地抓着安全带,逼自己直视着前方。
等车子飞到榕城别墅区的某个院子后,肠胃道的不适感才略减轻了些,陆夭全身都像是松了口气,梁言把车门甩得又重又响,等陆夭进屋后,他这才从客厅茶几上拿出来一个礼盒,礼盒用黑色绸带绑着,有种潘多拉之盒的神秘。
可陆夭却生出一种种毛骨悚然来,她盯着这只礼盒,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梁言却还要拿着礼盒走到她面前,他笑容温润得真像是一个翩翩君子,可是现在这个君子却偏要和她说,这是我特意给你选的赔罪礼物,小夭,难道你不想打开看看吗?

一(9)
陆夭全身僵硬地站着,不肯去接眼前的这只盒子。
她这副难堪的样子却愉悦了梁言,梁言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一边却将那根黑绸带抽开,礼盒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给打开了,他用一根手指把盒子里的那条薄如蝉翼的裙子给勾了出来。
裙子是纯黑色的,吊带款式,两侧裙身开了道叉,几乎可以说是暴露无遗。
梁言嗓音有些哑,那双桃花眼更是勾人,他把裙子贴在陆夭身上,带点急切又带点蛊惑,他轻声唤她,小夭,来,你快试试。
陆夭闭上眼睛,她最讨厌梁言在床上折磨她,因为这会让她有一种被他完全控制住的屈辱感,但比这更让她倍感屈辱的,却是穿上这些充满挑逗性意味的衣裙,像一个充气娃娃一样,任梁言随意摆布。
不,她绝对不要这样!陆夭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扯下他手里的那条裙子,将那裙子扔在地上连踩了好几脚,做完这些后,她想走,却被梁言从后面扯住长发一把按倒在大理石桌上,梁言捞起桌上的一只玻璃杯,里面是一整杯凉水,他将这水淋到陆夭的头上,陆夭被冷水刺激得一抖,尖声叫了下。
梁言用尖锐的目光欣赏着她此刻的狼狈,语气却讥笑道,怎么,陆夭,你也会怕啊?
水珠顺着陆夭的头发往下滴,滴到胸口时打湿了她的衬衣,陆夭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衬衫被水一沾,立马就洇出了里面莹白色的一片,梁言的眼神暗下来,直接就咬了上去。
梁言是真的在咬,雪白坚硬的牙齿先将衬衣的纽扣扯开,然后在陆夭胸前留下青青紫紫的几块,期间陆夭想躲,却被他死死地按在桌面上,陆夭越反抗,梁言便越起劲,将她全身上下能咬的地方都咬了一遍后,才松开了按住她的手,陆夭见他放开自己,正要从桌上跳下去,却被梁言反手压在了桌角,她臀部后面抵着他的东西,梁言两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一只手却飞快地扯下她的内裤,陆夭一急,怒骂道,梁言,你无耻!
身后的人却笑了,说这就无耻了?
话音刚落,陆夭就感到自己的下身被撑大胀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通过神经末梢传到了她全身,梁言紧贴着她,边耸动边重重地咬着她白嫩的耳垂,他再次无耻地问道,陆夭,你看现在我,是不是比刚才更无耻了?

二(1)
那天梁言的事干到一半,就被梁波的一通电话给打断了。
梁波平时不会在这个点给他电话的,既然来电话了,那一定就是有重要的事说。
梁波告诉梁言,江天苑这批货里面有个叫陈如雪的发生了点状况,他问梁言,是不是该送医院?
梁言正在兴头上,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还有没几下就要到了,最后那两下他弄得又重又急,陆夭咬着牙硬是不肯出声,鬓角边却都是细密的汗珠。
梁言重新穿好裤子,他吻了吻陆夭干涩的唇,说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陆夭其实已经听到刚才那通电话的大致内容,梁言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后要起来,陆夭心念一动手臂一勾,便将梁言重新压了下来,这一次,是她主动亲上去的。
这个吻实在是算不上缠绵悱恻,但因为索吻者是陆夭,所以反倒显得难得珍贵起来。
吻完之后,陆夭忍着恶心,逼自己娇着嗓子,那么晚你还要去哪?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别的小妖精?
梁言见她吃醋,便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头,说你这个小妖精我都伺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去外面找啊?
陆夭不肯罢休,说我刚才在电话里都听见了,我不管,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被水打湿的白衬衫皱巴巴地蜷缩在桌角,陆夭穿戴好文胸,仰着脖子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因为被水淋湿了,所以她的浓妆已经掉了大半,她的眼神湿漉漉的,有种少女的天真烂漫,又不能忽视那双眼眸里的潮湿妩媚。
梁言没法拒绝这样的她,又抱着她缠绵了一会,等她去楼上换了套干净衣裳后,他便开车带她出去了。
榕城最好的私立医院门口,梁言让陆夭在车里等他,说他处理好事情就立马下来。
陆夭不依不饶,问他上去看谁?
梁言宽容地笑道,说你连梁波妹妹的醋都要吃?
陆夭便不响了,等梁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陆夭立刻下车,跟了进去。
陆夭没跟着梁言上楼,她向前台那个笑容甜美的小护士打听了一下,立马就知道半小时前有位梁先生送了位孕妇过来,那孕妇有些流产的迹象,现在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
陆夭谢过那个小护士,趁梁言还没下来,便立刻坐回了车里,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梁言才神色凝重地回来了。
陆夭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了?梁波的妹妹生什么病了?
梁言敛去了所有情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意地回应她道,她妹妹怀孕了,和老公吵架动了胎气,不过没什么大事,梁波在楼上陪着呢。
陆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梁波的妹妹,以后有机会可以交个朋友。
梁言扭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无异,才语气淡淡地道,他妹妹性格内向,你不会喜欢的,就不介绍你们认识了。
说完一踩油门,黑色宾利很快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二(2)
皇城会所里,季川刚从一个包厢里退出来,这个时候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看了眼,是条短信,上面写着一串地址,季川将这地址记牢后,便将这短信直接删去了。
他正要去员工休息室喝口水,刚才陪个女客人唱了几句歌,但女人身上的烟味却熏得他喉咙有些干,女客人抽烟抽得猛,甚至还拿到他嘴边让他也来几口。
季川拒绝后,女客人也不勉强,让他陪着情歌对唱了几句后便放过了他。
唱歌的时候,身旁女士烟的淡烟味还是飘了过来,季川却想起了另一个女人身上的味道,那种叫做宽窄的烟也是淡淡的,却极具侵略性地灌满了他的身躯,像是个谜,答案还得他自己去寻。
季川也觉得奇怪,平白无故想起她来干嘛,于是他便及时止住了,就在他大踏步地朝里厅走去时,许红意却不知从哪个门里闪了出来。
她朝季川使了个眼色,季川会意,便跟上了她。
没想到许红意却带他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坐在那张棕黑色的皮质办公椅上,略显疲惫的目光将眼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直到季川无所适从地叫了声“许姐”,许红意这才开口问他道,你和蒋明熟吗?
季川摇摇头,老实答道,就是老乡,不过看他最近都没来上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红意又不说话了,只是又探究地看了他好几眼,这才把头往后一靠,像是累极了,让季川过去帮她按一按穴位。
季川手指在她太阳穴两边轻轻按着,许红意看上来是不老,但她一仰脖子,脖颈上的细纹还是泄露了些岁月的痕迹,皮肤可以用妆容来掩盖,但这些肌肤上的纹路却是遮不住的。
季川轻轻按着,一只手却忽然摸上了他的手,季川一顿,反应过来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但那只手却开始在他手心摩挲画圈,弄得季川掌心痒痒的,他知道许红意对他的意思,若不是靠着这点意思,他季川可能也进不了这座皇城。
但像今天这样直接把他带进办公室,又有了眼下这番挑逗的,的确还只是第一次。
许红意没睁眼,却准确无误地拉住了他的手,心疼道,别按了,你的手不酸啊。
季川没说话,许红意便又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她让他的手一点点地从她的额头滑下去,他的手微凉,落在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上都能引起她一阵轻微的战栗。
好像身体里某处被激活了,她觉得房间里也渐渐地热起来了。
许红意拉过他的手落下一吻,然后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直视着季川的眼说,皇城从来都没有过蒋明这个人,听懂了吗?
季川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看起来的确很听话,也从来不仗着自己好看在会所里整什么幺蛾子,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许红意慢慢地贴近她,就在季川僵硬地一动都不动时,门外却忽然有人敲门,许红意有些不耐烦,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服务生的声音,说许姐……梁先生来了,正找您呢。
原本贴近季川的那具娇躯立马就退了回去,许红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发,她叫季川先出去吧,季川听出她语气里带一点慌乱,立马就拉门出去了。
走廊里走过来叁四个男人,为首的那个有些中年发福,正笑着和旁边几个男人说着话,但那笑意却分明是虚的,虚虚的一层浮在他脸上,有服务生看到他,客客气气地低头唤了声,梁总。
梁秉权这才抬头看去,但看到的却是正好和他迎面相对的季川,季川见他望过来,连忙低了头,侧身让了他们先行。
梁秉权见是新面孔也没太在意,一行人很快就进了特意为他们留着的贵宾包厢。

二(3)
梁言哄了陆夭两天,她去琴行教课他就当专车司机接送,还给她买了很多漂亮又昂贵的衣裙。
陆夭都一一收下了,每次梁言伤害她之后,总是会报复性地给她买很多东西,就好像她肯收下这些东西,他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都可以装作不存在一样。
可是梁言没有发现,他送给她的那些衣服包包她都几乎不穿不用,只是将它们都收进了衣帽间。
但皇城最近出了点事,梁言一大早就赶过去了。
梁氏集团靠做服务业发家,行业涉及榕城各大餐饮健身美容娱乐会所,榕城最大最高端的娱乐会所皇城就是梁氏的产业之一,但树大招风,皇城最近的客流量流失了不少,一打听,却是上面收到了一封举报信,举报皇城里面有人口拐卖的违法行为,信里虽没有写明详细的事例,但举报者言辞恳切,也不像是无聊的恶作剧,因举报者是匿名,所以暂时也查不到什么消息,上面派了几个工作人员去皇城了解情况,是许红意接待的他们。
梁秉权那天晚上就是为这个事而来的,他告诉许红意,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但毕竟也是央人办事,到底是隔了一层,等人过来调查时,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本来只是例行调查,走个流程就好了,谁知道调查组过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门口有人闹事,闹事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叫喊着他们读高叁的女儿忽然从学校辍学,非要来皇城当什么公主,死活要冲进皇城把女儿给拉出来,门口的保安拼命把他们拦住,他们就在皇城门口拉一条红色的横幅,有种誓要和皇城鱼死网破的决绝……
于是本来一个小时就能结束的调查,硬生生地拖了这么几天还没结束,再这么拖下去,势必会影响到皇城的客源和盈利……
梁秉权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便让梁言先把这烂摊子给收拾干净了,梁言倒也不拖沓,一到皇城就去找许红意了解情况,得知那个高叁女孩已经成年后,他这才松了口气,原来那女孩因为成绩问题和家里人怄气,再加上交了一些社会上的狐朋狗友,一时冲动,便从学校退了学来皇城应聘,梁言立马就让那个高叁辍学的女孩回了家,还赔偿了对方家里一大笔钱,安抚好这家人之后,又在调查组面前说了些好话,最后才把这事给摆平。
梁言客客气气地送走调查组后,又给梁秉权打了个电话,这通长达十分钟的电话末尾,梁言告诉梁秉权,查!要查不出来这个人,往后可有苦头吃!
这边梁言离了家门没多久,那边陆夭也画好妆拎着包包出了门。
她先去商场买了些婴儿用品,后又去水果店提了箱果篮,最后才打车去了医院。
根据上次她从小护士那打听到的消息,她进了电梯后径直去了八楼,怕碰到熟人,她一路都没摘下脸上的口罩,直到看到梁波从病房出来去楼梯间抽烟时,陆夭这才拿着东西闪进了病房里。
病房是单人间,床上躺了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女人本来闭着眼休息,听到动静后也没睁眼,直到陆夭把那个果篮往她床头柜上一放,她这才察觉到异样睁开眼来,见到陆夭,女人一怔,陆夭却不怕生似的,轻轻松松地在她床侧落了座,她朝床上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女人笑道,你就是梁波的妹妹吧?

二(4)
梁波抽完一根烟,又回到了病房,陈如雪还和他刚才出去时一样,闭着眼躺在床上。
他知道她其实没睡着,但他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来搭理自己的。
梁波也不想自讨没趣,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按铃催促外面的护士给陈如雪继续挂营养液。
陆夭出了医院大门,却把那只果篮留在了前台,说是买多了,让前台几个小护士分着吃了吧,就连袋子里的婴儿用品,也被她顺道一起留下了。
陆夭去了皇城找季川,季川不在,上白班的同事给了陆夭一个地址,半个小时后,陆夭出现在城西一间地下室前面,她正想着是直接给季川打电话,还是在外面喊他的名字把他叫出来,她刚拿出手机,余光瞥到旁边有人过来,她抬眼一瞧,便将手机又重新放了回去。
季川拎着一个快餐盒,走到她面前皱眉瞧她,你怎么在这?
陆夭闻到盒子里蛋炒饭的香味,她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她眨巴眨巴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季川手里的盒子,说我饿了……
季川:……
季川带陆夭进了最靠外的一间地下室,一进门,地下室特有的那种潮湿便包裹住了陆夭,她忍不住挑了挑眉,说你就住这?
地下室不仅小,还要什么什么都没有。
季川把那盒饭往桌上一放,又把房间里唯一一个小板凳踢到了陆夭面前,他看了眼陆夭,说陆小姐平时山珍海味吃多了,今天想换换口味了?
陆夭没和他废话,早上出门急没吃早饭,跑了一上午,刚闻到鸡蛋的香味,还真是肚子咕咕就叫了。
陆夭当然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她把那碗炒饭分成了两份,大的那一堆推到桌角,自己则低头开始吃小的那一堆饭,还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像真是在享用什么佳肴珍馐一般。
季川坐在床沿,见她吃得欢,目光却逐渐幽深起来。
陆夭吃饱后,
拿纸巾擦了擦油亮的嘴角,她见季川不吃,却从板凳上站起来,想把位置让给季川。
季川眼眸里的浓雾散去,他起身,站在陆夭面前,说陆小姐到底几个意思?
陆夭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眉头紧锁,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帮他去抚眉,季川下意识一躲,眼里防备之意顿起。
陆夭也不在意,她转身坐在他那张单人钢丝床上,床垫很硬,就像季川这人一样,表面上一口一个季小姐,听起来礼貌有分寸得很,实际上背地里指不定在骂她呢。
思及此,陆夭便又觉得好笑,她见季川站得远,脸上的表情紧绷着,像是恨不得下一秒陆夭就要起身告辞,可陆夭就偏不让他如愿。
她不仅不走,还得再和他说上好一会话呢。
陆夭将包里的手机重新掏出来,说我有样你一定感兴趣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季川没说话,站在墙角处,像站在一堆灰尘里。
陆夭见他这样,忽然就又想抽烟了,她掏出一根细长的宽窄,刚夹住,正要找打火机,一只点着的打火机就自己伸过来了,她低着头,点着烟后猛地抽上一口,仰头向上徐徐地吐出一个烟圈来,季川给她点完烟后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哪晓得陆夭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说你站得太远了,你先坐下来,你坐下来我再给你看。
季川的语气比刚才低了些,他有点失去了耐心,最后还是问了,什么?
陆夭就像一直在等着他这句话一样,她露齿一笑,笑容有点邪,她说,给你看的,自然是……好东西啊。

二(5)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因为没开灯,整个房间便都沉潜了下去,像被人遗忘的一块岛屿。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季川没看陆夭那双带有蛊惑性质的眼,他站了一会,后来往陆夭那个方向迈了两步,陆夭一喜,正要掐灭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却见面前人拐了个弯,往门的方向去。
季川一把拉开本就虚掩着的门,屋外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陆夭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她手放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知道季川这是“送客”的意思。
陆夭轻哼一声,见他态度坚决,便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也收敛起来了,她打开手机相册,然后把手机扔给季川,意思是你自己看吧。
相册里是一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人,女人眼睛紧闭着,但五官模样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季川神色凝重了些,他看了眼陆夭,却没做声。
陆夭掐灭手里的烟头,又将那个熄灭了的烟蒂扔进了垃圾桶,说怎么了?你连要找的人都不认识了?
相册里的女人是陈如雪,即便拍照角度算不得很清晰,但季川还是能够认得出来,他只是疑惑,他和蒋明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怎么就被陆夭先找到了?
陆夭知他所想,其实她也不知道梁波这个所谓的妹妹,就是季川他们要找的陈如雪,她只是碰巧那天在包厢外听到了她的名字,而让梁言夜里赶去医院看望的,也绝不可能是“梁波妹妹”这么简单的身份,她本意只是想搞清楚医院里那个女人是谁,但当她走进病房,看到床角上那块写着患者信息的塑料牌,才讶然床上那个女人就是陈如雪,原本她还不是很确定,但现在看到季川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没搞错。
那么季川他们要找的陈如雪,为什么会被梁波送进医院?难不成是梁言授意将她囚禁起来了?可梁言囚禁她干嘛啊?
两人都想开口,见对方张了张嘴,又都把自己想问的话给憋了回去,陆夭急性子,问他,你想说什么?
季川摇摇头,说还是你先说吧。
陆夭问你不是心甘情愿来皇城做少爷的吧?
季川没回答,说你在哪个医院见到她的?
陆夭又问,是不是找到陈如雪后你就会离开皇城了?
季川答非所问,说陆小姐你别管那么多。
陆夭来了脾气,说要是我偏要管呢?
季川站在门口,没弯腰,只是把手往外伸了伸,做了一个“慢走不送”的手势,陆夭气结,说照片都给你看了你还是不肯信我?
季川脸上又恢复了刚才那种严肃认真的神色,他皱眉的时候左额角那道疤也跟着深了深,这么深浅的一道,像蜿蜒着不能言说的心事,他还没说话,陆夭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赶在他开口前,切断了他的路。
你别告诉我你就是皇城一打工的,靠着自己的皮相赚点青春钱就回老家去盖房子去了?季川,我知道你有秘密,我就问你,你到底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季川终于肯正眼瞧她了,他见她目光真切,就连唇角都抿成了一条线,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是来拿他当乐子的,她是梁氏集团少东家的女人,怎么会空到来找他消遣?只是她让他相信她,让他和她合作,又说不管他来皇城的目的是什么,她都可以帮他……
其实现在是他搞不懂她了。
陆夭坦白心迹后,空气再次凝成了一团固体,她见季川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觉得更加憋屈,她下意识拿起包就要走,没想到路过他面前时,他却忽然开口唤住她,这一次他没有叫她“陆小姐”,他叫她“陆夭”,他说,陆夭,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二(6)
梁言解决了皇城的事后,立马就约傅鸿江吃饭。
要不是看在榕城傅副市长的面子上,调查组哪那么容易就被打发了啊?
这顿饭特地选在了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这家叫一景的私人会所一天只招待一桌客人,梁言订好位置后才通知的陆夭,说傅叔上次没听到的曲子这次必须得听到了,见陆夭没反应,他便又问道,就带上上次我送你的那把新琴吧。
他这话一出口,陆夭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复杂了,梁言从她骤变的神色中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了,他一方面暗自松了口气,一方面又沉下了脸,他冷笑了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吃饭那天,陆夭盛装出席,为了搭配她身上那条黑色拖地长裙,她还特地穿了一双五厘米的细高跟,梁言的宾利和傅鸿江的黑色商务车同时到达,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要进院子。
陆夭平时很少穿高跟鞋,一般出席重要场合或者琴行有演出活动才会穿,所以进门时脚不小心扭了下,她轻呼了一声,引来前面两个男人的回头关注。
陆夭歉意地笑了下,很快就调整好姿势继续往前走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回头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酒过叁巡,真真假假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梁言看了眼陆夭,后者会意,立马就请人把车后面的琴盒拿了进来,她带了自己用了很多年的旧琴,梁言送的那把新琴,无论从材质和音色上来说都比这把旧的更胜一筹,但这把旧琴,才能在这种应酬场上,掩盖住她内心的不适和厌恶。
某种意义上来说,琴是她的伙伴,是她在这个包厢里唯一的朋友。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陆夭架好琴,闭着眼睛就开始拉琴,她极其熟练地拉完了一支《小步舞曲》,节奏轻快,旋律又经典,总好过《梁祝》的悲怆。
一曲终了,傅鸿江带头鼓掌,他举起酒盏,微笑时绯红的脸上还是起了些松垮的褶子,他边和梁言干杯边瞅着一袭黑裙的陆夭,说还是小梁总的福气好啊!
梁言倒是没有推脱,笑了笑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一方面他很想让别人看到陆夭的光彩,想要众人都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光芒所折服,一方面当别人真的看到陆夭并且为她鼓掌欢呼时,他又恨不得把她藏起来,把她藏在家里锁在房间里让她寸步难行,因为她是陆夭,她只能是他梁言一个人的陆夭。
梁言给陆夭倒上一杯橙汁,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喝醉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夭如坐针毡,只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都装在桌上那只被她静了音的手机里。

二(7)
季川到一景的时候梁言和傅鸿江还没到,一景位于闹市区中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周围可以消费的店并不多,倒是正前方有个不大的免费公园,公园里种着各种颜色的菊花。
季川在公园附近四处晃悠,直到那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同时到达院子门口,他才停住了乱七八糟的脚步,找了处不近不远的位置蹲着。
他看到榕城市的副市长先从他那辆商务车里下来了,然后是梁氏的少总以及……陆夭。
大概是为了表示对这次晚餐的重视吧,这天陆夭穿了条黑色及地的长裙,十月的秋霜天,她还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裙子有些长,陆夭走路时就用手稍微提一下裙摆,季川便又看到她纤细的脚踝,那脚踝又细又直,在黑色裙摆的拖曳中有种楚楚可怜式的脆弱。
季川察觉到自己的关注点移了位,连忙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该集中的地方,傅鸿江和梁言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但都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侧面,眼看着两人打完招呼,要带头往里走,却见陆夭忽然弯下了腰捂着自己的右脚脚踝,前面两个男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她,对,就是这个角度,季川没有再犹豫,直接就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前面。
镜头里陆夭还回过头来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一行人才都进了院子里。
季川完成任务后正要把手机收回去,有人却更快地想要抢过他的手机,季川本能地往旁边一侧,来人是一景的保安,他见季川在这附近半天了,又看他一直举着手机,保安本能作怪,觉得他有些鬼鬼祟祟的。
保安见他不肯交出手机,又一直不肯说自己是干嘛的,直接就要打110报警,号码都已经要拨出去了,却见眼前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听话地把自己手机递了过来。
保安心中窃喜,连忙打开手机里的相册,他本以为会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结果却只看到相册里存着几张菊花的照片,看样子是这男人刚刚拍的。
保安面子上挂不住,但毕竟是自己冤枉了人家,他便讪笑了下,把手机还给季川就回去了。
季川见他离开,打开手机的网盘,里面有一段五分钟前刚保存的小视频,视频里该有的脸都露了,只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目前看不出这视频的用处来,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是陆夭送给季川的一份小礼物,他不是想要一个理由吗?但他可以先看看她的诚意。
季川给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个“ok”,与此同时,一景包厢内,陆夭面前的手机轻微地振动了一下,振动声轻得几不可闻,但陆夭还是看到了。
她瞥一眼还在敬酒的梁言,悄悄地将手机挪到面前,看到那条消息时,她才暗自舒了口气,正想着回个什么消息过去,却见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看什么呢?刚叫你都没听到?
陆夭心脏猛地一跳,连忙按掉屏幕,熄灭了光亮的手机屏上映出她略显僵硬的脸。
好在梁言已经有些喝醉了,他没有察觉到陆夭的异样,只是极其自然地搂过她的肩,哑声笑道,小夭,你的琴拉得真好。

二(8)
陈如雪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已经有七个多月了,但因为她瘦,所以看起来像只有叁四个月而已。
十天前她再次在江天苑那处住所发脾气,这一次梁波没哄着她,任由她这个一本大学的毕业生像个泼妇一样在地上撒泼打滚,结果陈如雪没滚几圈,裤子外便渗透出了血迹,她忍着一阵又一阵的腹痛,还想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流掉,可梁波还是看到了,他当着她的面打了通电话,挂掉电话后他才背上她飙车去了医院。
医生说是孕妇情绪失调引起的出血,问题不大,只要接下来好好保胎就行,陈如雪很失望,她趁梁波不注意,告诉来给她打针输液的小护士,她说梁波压根就不是她的哥哥,她是被强迫的,陈如雪求护士让她打个电话,或者让护士帮她报个警也行。
护士小姐姐很温柔,说让她先把药吃了把身体养好,等下她就把手机拿过来,可是陈如雪没等来护士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却等来了脸色铁青的梁波,梁波见她一直盯着门外,这才阴测测地盯着她说道,在等刚才那个小护士?哦,你的情况我都和医院说过了,你患有被迫害妄想症,诊断单也都给她们看过了,你就算要报警,也得把孩子给我先生下来!
陈如雪死了心,眼睛一天比一天要暗,直到那天陆夭提着水果走了进来。
这个自称梁言女朋友的漂亮女人,却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有人在找她,让她千万保重身体。
陈如雪想不明白,怎么仇家的女人,会特地来给她说这些?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她都已经离开他那么久了,他为什么还一直不肯放弃找她?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好让他看到她呢?
出院那一天,陈如雪心灰意冷地跟着梁波回了江天苑,路上一点小动作都没搞,就在她快要进小区时,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头去看,身后却空无一人,她摇摇头,将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以为是自己精神不佳幻听了。
等陈如雪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后,季川才一把放开蒋明。
蒋明追出去,可哪里还有陈如雪的身影?他对着季川怒目相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天晚上蒋明被许红意下了套,也将信将疑地以为陈如雪真的已经不在了,否则一个好好的活人,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也曾报过警,但就是没有一点消息,他几番打听,这才知道陈如雪毕业后来到了榕城一家叫“皇城”的娱乐会所,于是他又来皇城应聘少爷,他四处打听陈如雪的下落,却还是被人盯上了,就在他真的要绝望的时候,陈如雪以前的一个同学却告诉他,她前段时间曾在榕城某个小区看到过她,只是距离有些远,她看不太清,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问是哪个小区,对方说在这里,这是蒋明在江天苑蹲守的第五天,他从清晨蹲到晚上,就连到了饭点都不肯去吃饭,在路边随便买个面包馒头就算填饱肚子了。
就在今天,刚刚,他亲眼看到将近一年未见的陈如雪,大着个肚子进了小区,他太过紧张和激动,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上去拉住她,眼见着她要走,他刚想过去却发现自己腿在发软,他下意识叫了她一声,却被一双手猛地捂住了口鼻拖到了一旁……

二(9)
蒋明正要发作,却听见季川问他,你怎么找过来的?
蒋明怒道,关你屁事?他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目,便也不用再受限于季川了。
季川却意味不明地瞅了他好一会,蒋明被他这么盯着看,还是生出些慌张来的,但他因为有了些底气,便更加觉得不用怕季川了。
季川没和他计较,又说道,之前的陈如雪,像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现在却轻而易举地“送”到你面前让你找到,蒋明,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蒋明哪里还会觉得奇怪?要是之前听到陈如雪的同学说可能在江天苑看到过她,他还会觉得奇怪,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住在了江天苑这种高档小区?
但现在真的见到她了,他那点疑虑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还是很不客气,说以后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反正已经知道陈如雪在这了,大不了他以后还是天天从早蹲到晚,除非她连夜跑了,不然他就不信会蹲不到她的人?!
蒋明从皇城被迫离开后,季川怕直接去找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再加上许红意之前的试探和敲打,便故意等了好几天,看“风头”差不多过去了,季川才去蒋明现在的住所找他的。
但他刚到那处城郊结合部的出租房外,就见蒋明行色匆匆地从家里出门,他好奇蒋明这一大早会去哪,便没叫蒋明,却是直接在后面紧跟上了他,直到他跟着蒋明来到了这里。
季川见刚才那样的情形,心里已经有了点眉目,但那点不确定因子还在隐隐作祟,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何况就算他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了,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的蒋明也未必会相信。
他拿出手机,想发个消息给陆夭,字都一个一个地编辑好了,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了。
他在江天苑门口又站了片刻,入目处是层层住宅楼似乎要刺入云霄的高度,季川轻叹口气,手里的电话却忽然振动起来,来电显示写着“许姐”……

三(1)
这天本来是季川休息,但许红意急匆匆地把季川叫去了皇城,说是有个包厢的客人需要他去服务。
季川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大客户,结果一进许红意指定的包厢,却发现是五六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们。
见他进来,坐在沙发c位的一个短发女孩就站了起来,几乎是趾高气扬地指挥季川给他们倒酒。
季川记得许红意的吩咐,让他帮忙盯着点,别让这群大学生在包厢里乱搞,于是他走过去,弯下腰给茶几上几只空玻璃杯都倒上了半杯酒,倒完酒上完果盘后,男男女女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季川温顺沉默得站在一旁,随时准备为他们服务。
许安宁今天心情不太好,上午刚和谈了一个月的男朋友分了手,中午就剪去了自己的一头中长发,她有个习惯,就是每分一次手,就要去剪一次头发,用她的话来说,男朋友可以再找,但分手时的仪式感一定要有。
她其实没什么心情娱乐,和好友碰完杯后,又唤季川来倒酒,季川看了她一眼,却是默默地在一只干净的玻璃杯里倒上了一杯果汁,然后他又把这杯果汁推到许安宁的面前。
许安宁诧异地看了他叁秒后,忽然就笑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服务生有着一张干净端正的脸,要不是她知道自己是进了皇城,不然还以为自己是在课堂上被男老师教育呢。
她拿起那杯果汁,却不喝,只是拿在手里左右摇晃着,她为难他,什么时候,皇城的少爷已经可以替客人做决定了?
季川没看他,嗓音里既没有惶恐也没有关切,他几乎可以算得上平静地说,酒喝太多胃会难受。
刚才进门的时候许安宁正好在喝水吞药,中午没吃饭,她的胃有点受不住,身旁好友“哎呀”一声,说你分个手,连胃都开始折腾了?
许安宁一愣,便又多看了他几眼,倒也没有再为难他了,也没有再要求他给自己倒酒,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也只是偶尔抿几口果汁,看起来对这些娱乐活动都兴趣缺缺的样子。
但没兴趣归没兴趣,当许红意推门进来问她几点回家的时候,她却像被人猛地踩住了尾巴的小兽,腾得一下把自己从沙发上拔起来,她和浓妆艳抹的许红意隔着一张茶几对峙着,许安宁的眼睛又大又红,说你小时候都没管过我,现在凭什么来管我?
许红意下意识看了眼季川,后者在她进来的时候叫了声“许姐”,许红意忍着被女儿当众奚落的怒气,她放低了一点语气,说你玩也玩过了,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但许安宁还是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她都那么大了,来唱个歌还要被人说,她越想越气,将桌上不知谁酒杯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她挑衅地看着许红意,你们这的酒不够烈啊,许姐?
她这声阴阳怪气的“许姐”总算让许红意发了飙,她涂了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直直地指着许安宁,说你现在就给我滚!
许安宁从秀气的鼻腔里不屑地冷哼一声,身旁好友一脸尴尬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一把甩开,然后借着酒精的刺激,将手里那只空酒杯猛地摔在地上,玻璃杯在地上碎裂成好几片不规则的形状,有一些猩红色的液体在地上像绽出了一点花苞。
许安宁不等许红意再斥责,扔下一句“我这就滚”便跑出了包厢,她一走,她那几个狐朋狗友面面相觑,和许红意道了“再见”后立马也都逃离了这个包厢。
季川见许红意脸色不善,也不劝她,只是从外面拿来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地扫到一半,他才听到许红意半是落魄半是哀伤地在他身后问道,季川,你说我作为一个母亲……是不是还挺失败的?

三(2)
江天苑小区门口,蒋明已经连续叁天守在这了。
知道陈如雪就住在这小区里面后,蒋明便硬塞给了小区保安两包中华,烟人家师傅是抽了,但小区人流量大,物业那边保密工作又做得好,保安师傅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没法帮他,最多只能保证在蒋明站累了的时候,让他去保安室休息一会。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蒋明的耐心几乎都要耗尽,一个拥有正常社交生活的年轻女人,怎么可能会连续那么多天不出家门?何况……陈如雪现在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整天待在楼上不出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吧。
蒋明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直到这天上午,他见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进了小区。
蒋明想着自己一定是在什么特定的时候见到过他,因为有些记不起来,他便一直盯着这个男人看,察觉到蒋明的注视后,梁波也斜斜地瞥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男人,梁波也没放在心上,顾自己进去了。
就在男人路过蒋明面前时,蒋明脑子里火光一闪,他记起来了,他就是四天前和陈如雪并肩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蒋明逼自己稳定了心神,等男人走开一段距离后,他才脚步颤抖地跟了进去。
就在梁波拿出钥匙打开门之后,一股蛮力却猛地打开门闯了进去。
蒋明趁梁波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冲了进去,客厅里就放着一张大餐桌,桌前坐着几个身形面容都略有些浮肿的短发女人,陈如雪坐在桌角那个位置,她一见到蒋明,觉得体内所有的血气都在往上涌,她刚站起来,蒋明便激动地拉住了她,他见梁波已经朝他这边大步走来,也没来得及叙旧,便将陈如雪护在身后要带她走。
梁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他们走?
梁波边走边迅速地将衣袖挽到手肘处,他捏紧了拳头,见蒋明护住陈如雪不放,他直接上去就是一拳,蒋明形体偏瘦,硬生生挨了梁波这一拳,这一拳打在蒋明脸上,打得他脑袋很疼也很晕,但就算再痛再晕,他也还是挡在陈如雪面前不肯让开,梁波见他骨头硬,咬着牙正要出第二拳时,陈如雪却从后面站了出来,梁波正要继续动手,一见面前是她的脸,连忙停住了手,但那拳头带来的风还是刮到了她血色尽失的脸上。
陈如雪整个人都像朵风中瑟缩的花,她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我朋友……你别……别打……
被她拉到旁边的蒋明不愿见她姿态卑微地给自己求情,刚才是他没反应过来,其实是真没想到梁波会如此野蛮,上来就是一拳,眼下他明白过来,便也实实地捏紧了拳头,就差要扑上去和他一决高下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门口很快就冲进了叁四个壮实的男人,一把就将蒋明给扔了出去。
梁波今天本来就要带着几个小弟出去办事的,刚才在楼下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他立马就给车里等着的几个兄弟发了消息。
蒋明一直被扔到小区外面,保安想出来管,却被那几人警告少管闲事,陈如雪在蒋明被拉出去后才缓过一点神来,她和一脸凶狠的梁波哀求道,他是无辜的,梁波,你别伤害他!
陈如雪如此低声下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嚣张和无赖样?
梁波把刚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她扶了起来,他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你放心,现在是法制社会,兄弟们总不可能真的要了他的命吧。
但他此言一出,陈如雪便双腿一软,险些又要跌落在地,梁波却是紧紧地锢着她绵软的身体,将她拖到了餐桌前。
然后他脸一沉,催促家政阿姨快点把早饭拿出来,他阴冷的眼扫视了餐桌一圈,刚才的变故使得这几个女人有些懵,见梁波一直打量着她们,她们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这时候却又听到梁波厉声道,都给我快点吃!吃完了还得送你们去别的地方!

三(3)
蒋明被粗暴地扔在小区门口,他屁股着地在地上好一会,直到身上骨头没那么痛了他才拨了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一辆警车进了江天苑里面,蒋明把几位警官带到6幢201室门口,蒋明抬起手,在警官们的示意下,敲了敲门。
敲了大概叁四下的样子,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蒋明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门开了,露出家政阿姨一张惊讶的脸,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其中一个警察出示了一下证件,然后就拉开半开的门带头进去了。
他们在屋内找了一圈,却只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和阿姨慌张地瞧着他们。
刚才那个带头警官放缓了声音,问那个孕妇,这里就你一人居住?
陈如雪看了眼身后一脸焦急的蒋明,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她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警官在屋里转了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屋里的东西都是多份的,他又问道,你这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平时就你一个人住?
陈如雪这回没再往他身后瞧,也没怎么思忖,就低声道,租的,平时就我和阿姨住……偶尔会有小姐妹过来玩,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物业问房主。
问话的警官严厉地看了身后的蒋明一眼,蒋明被他这一眼提醒了,他从后面叁两步赶到陈如雪面前,他一边拉着她,想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她走,一边急道,小雪,你说实话啊!你快说你是怎么被他们骗到这里来的?他们是怎么软禁你啊?还有……蒋明猛地吸口气,脸上闪过犹疑之色,却还是把最后那句话给问出来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如雪之前还任由蒋明拉着她,一听到“孩子”两个字,她便如遭雷击,目光的躲闪和瑟缩立马就没有了,蒋明拉拽她的力道大了些,她便哭喊道,我不认识你,你放开……
警官们上来将还在不停叫嚷着的蒋明控制住,带头警官见查不出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和陈如雪表示了歉意后便带着一脸不甘的蒋明离开了。
蒋明怎么也没想到,前后不过才短短一个小时,之前还护着他要跟着他走的陈如雪,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而屋内其他几个同样怀着孕的女人呢?就算她们都被那个寸头男人给转移了,可为什么会偏偏留下一个陈如雪,难不成就是故意让她来对付自己的?
那么她到底是受人胁迫才装作不认识自己,还是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走,才故意这样说的……
千头万绪都在蒋明心里掠过,他想抓住点什么,但发现连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猜错了,也许刚才他冲进屋子去救她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跟自己走呢?
当地派出所里,蒋明因涉嫌报假警被处以拘留五日,罚款五百的处罚。
而江天苑6幢201室内,家政阿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就把电话递给了还坐在原位上的陈如雪,陈如雪抬起一张木然的脸,她将手机放到耳畔,却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中年女声,陈如雪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她奔溃地喊道,妈……

三(4)
陆夭下完课回到别墅,回别墅前他去了趟季川的地下室。
季川好几天没给她消息了,她想知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陈如雪的消息,接下来要怎么做?
但他没主动联系她,她也就当做不在乎的样子,反正要找陈如雪的人又不是她,可是叁天过去了,她发现自己有些等不及,想着反正回家也早,不如多走点路绕一圈,还别说,那天他买的那份蛋炒饭味道还挺不错。
走到地下室他那个房间前,她都还想着等下见了他该说什么,才不会显得她很刻意,但两分钟后陆夭觉得自己多虑了,因为季川根本不在家。
陆夭气他,更生气自己,气来气去还是回了家。
但本该在家的人不在,不该在家的人竟然在了。
梁言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她回来,略抬了下眼皮,去哪儿了?
陆夭心跳略快了些,哦,回来路过花店,进去转了圈。
梁言把视线从手机挪到她身上,挑了挑眉,那双桃花眼更邪气了些。
陆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花都不太新鲜,店主小姐姐让我明天再来。
说话间她已来到了梁言身边,梁言拍了拍身侧位置,陆夭便坐了下来,梁言拉过她的手,话却一下子让她跌入到了地下。
小夭,你知不知道,你惯常去的那家花店,今天没开门。
陆夭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小手陡然捏紧,但她很快又松了力道,她点点头,对上梁言审视的眼睛,皱眉抱怨道,是啊,就是因为她没开店门,所以我才绕远路去了另一家花店呢。
梁言看了她片刻,轻笑了声,却放开了她的手,语气平淡,哦,这么不敬业,那你以后别去照顾她们家生意了。
陆夭低声说“好”,梁言便没再理她,去书房前先去了趟厨房,陆夭听到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被扔进垃圾桶的声音,她没在意,等季川进了书房后,她才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她在书房门口就听到梁言在里面爆粗口,好像是在和谁打电话,梁言性格复杂多疑,但表面上的那一套还是做得不错的,听他在骂人,她倒也是一惊,但很快就走过去了,她可不想被当场抓包,同时告诫自己今天千万不要惹到他。
陆夭做饭不好吃,所以每天都有钟点工过来做晚饭,餐桌上已经放好了四菜一汤,陆夭去厨房拿碗筷,弯下腰拉开碗柜时她愣住了,碗柜上的金属贴到她手指上,指甲瞬间就沁凉起来。
碗柜旁那只垃圾桶最上面,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戴安娜,花束包装纸最下面是她常去那家店的小小logo,粉色花苞含蓄娇嫩,恐怕连它自己都想不到吧,都还没怎么绽放,就已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陆夭像被人当众打了个巴掌,呼吸都停住了一瞬,身后却有不容忽略的脚步声传来,季川走到她身后双臂环抱住她,嗓音似情人间呢喃,小夭,花店可以不开,但你既然选择骗我,就不该让我知道,你说是不是,嗯?

三(5)
梁言有一副极好的嗓音,没有成年男子的乏味低沉,也不似少年那般的高昂无畏,更像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清朗悦耳,音色如一把上等材质的小提琴,随便吐出几个字,都像是迸溅在岩石上的泉水。
但他却在用最好听的声音,和最亲昵的姿态,说着最胆战心惊的话。
他轻咬住陆夭的耳垂,喃喃道,陆夭,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梁言说,你要是没有心,我也就认了……
陆夭紧闭上眼睛,长而脆的睫毛却一颤一颤着,他的唇齿缓慢地碾磨着她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晚逃不过他的惩罚时,他却出人意料地放开了她随后又离开了厨房。
只是离开前,他还是说了一句让她如置冰窖的话。
陆夭见他真的走了,竟没有如期而至的轻松和侥幸,反倒是眉眼沉沉着,像是在心上那块压着的石头上面,又多加了一块,两块巨石一起挤压着她,压得她差点就要喘不过气来。
那口憋着的气一直要到第二天见到季川才肯吐出一些来,但这气经过一夜的发酵,也已经浊得不成样子,浊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麻木起来。
季川是晚班,中午锁了门刚走到一楼,就见陆夭已经站在那了,看样子不像是刚来的。
她来得正好,季川从前天开始就已经联系不上蒋明了,去他的出租房也见不到人,他正想着得联系下陆夭,看看能不能从她那里获取些有用的信息。
陆夭却是罕见的严肃脸,今天她身上少了些吊儿郎当的东西,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裹着浓妆,这让她在这个阳光散漫的中午,多了种清冷的气质来,就连眼睛下那两圈乌青,都可爱了一点。
但她一开口,季川便觉得自己还是想多了。
陆夭见他走过来,季川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加干净的蓝色牛仔外套,那两条腿又长又直,陆夭瞥了一眼他的腿,但发现自己实在没心情欣赏美色,又怕自己的行为会泄露点什么,她赶忙抢在他前面说道,喂,你走路能不能快点?怎么和个小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两条大长腿陡然间停住了,季川皱起眉,神色复杂地瞅着一脸不耐烦的她。
陆夭却开门见山,问季川这几天的事都办完了吗?
季川知道她指的是陈如雪那件事,摇摇头,他实话实说,我联系不上蒋明,你那有没有他的消息?
陆夭没立刻否定,她忽然想起昨天路过书房时,在书房门口听到的一些话,于是便说我不知道蒋明在哪,但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陆夭的表情却变得更严肃了,就连那目光也变得幽怨飘渺起来,这几个字经过一整个晚上的酝酿,终于壮大成了一团,压都压不住,她几乎是把这几个字从嘴里砸出来的。
我需要你去做一件……能帮我离开这的事。
离开这?
对,离开这……离开这座地狱。

三(6)
梁秉权这天在皇城玩,还叫了几个生意上的伙伴。
被许红意安排去包厢的女孩子们个个水嫩得像葱一样,是皇城刚进的一批“新货”。
“新货”年轻水灵,但同时也意味着生涩,其中有个姑娘手脚毛躁,喂酒时动作快了点,就不小心把酒撒到了梁秉权身上。
当下她就吓得嘴唇发白,梁秉权本来是要发作的,但一看到那张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的脸,便生生地把气收了回去,自己好歹比这小姑娘大了快两轮呢,也总不好真动怒吧。
他把手放到那姑娘的大腿上捏了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等我回来,就罚你和我喝交杯酒。
说完便离席去了包厢里面的洗手间。
梁秉权刚打开水龙头,就听到有人敲门,梁秉权语气不善起来,谁啊?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容貌端正的少爷,这少爷见梁秉权没让他走,便将手里那件干净的男士衬衣呈了过去,梁总,许姐让我送来的衣服。
梁秉权看着那件衬衫,却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少爷也就一直这样举着,没有放下来。
梁秉权又和他确认了一遍,许红意让你送来的?
少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梁秉权讥笑了一声,这才松了口,放过了那件衬衫也像是放过了他,那你先放下吧。
但那少爷放下衣服却没有立刻走,他又对着水龙头面前的人轻轻叫了声,梁总。
梁秉权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本来只是扭过头,现在整个人都转过来看这个奇怪的少爷了。
衣服是季川送来的,他知道今天梁秉权会来,也知道皇城都是眼线,不能轻举妄动。
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接近梁秉权,没想到许红意却拿着这件干净的衬衫过来了,她听说手下的小姑娘把梁总的衣服弄脏了,连忙从自己办公室拿出了这件洗过的男式衬衫,那是梁秉权之前留宿她家时换下的。
没想到走到一半,另一个包厢的客人喝醉了酒,在包厢里闹事,她正好又看到了季川,便把衣服交给他让他拿过去。
季川直接迎上梁秉权审视疑惑的目光,语气也不卑不亢,梁总,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梁秉权便笑了,说想找我说事的人多了去了,你算哪根葱?
说完却见面前的年轻人面不改色,似乎说之前就已经想到他会拒绝了。
季川却又往前迈了两步,凑近梁秉权的耳朵轻声低语了几句。
梁秉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他说完,梁秉权整张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他那双经历了几十年江湖岁月的眼睛盯了季川好半天,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了好几下,这才甩门而去。
包厢里的几位老板本来酒喝得好好的,见他气冲冲地出了包厢,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梁秉权和司机说了个地址,又给梁言打了好几个电话,梁言通通都没接起。
梁秉权嫌司机开得太慢,让他滚下车,自己上了驾驶座,黑色轿车无视交通信号灯,飞速往前面冲去。
十分钟后许红意从包厢里出来,她刚安抚好醉酒闹事的客人,答应客人今天的包厢消费打对折,门口的服务生等在包厢外好一会儿,他告诉她,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梁总刚刚急匆匆地从皇城离开了。
许红意“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去找季川,问他刚才怎么了?
季川摇摇头,老实答道,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去送了衣服,许姐,其他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三(7)
陈如雪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预产期是在半个月后,梁波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她的东西,就把她和行李一起搬上了车。
陈如雪身体弱,怕她到时候出问题,便提前了半个月送她去医院住着。
她大着肚子本来是要坐后座的,但梁波却特地给她调整好了副驾的位置,又指着后座位上堆着的杂物和她说,我的车坏了,车是问一个朋友借的,后座乱,你还是坐前面舒服些。
陈如雪没什么反应,点点头就弯腰进了副驾驶。
梁波却没急着上车,见她落座后,还特别绅士地给她关上了车门。
开出江天苑没多久,梁波却开上了另一条惯常不走的道路,这条道还在修,坑坑洼洼的,车轮胎碰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陈如雪问他怎么不走大路,梁波却说她很久没出门了,所以大路都修了好些天了她也不知道。
要是换做以前,陈如雪还会怼他几句,但自从她把蒋明赶走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和梁波反着干过了,就好像身上已经没有那股子劲了。
梁波看了眼时间,却忽然开始加大油门,陈如雪忍着肠胃道里的恶心,见前面是个狭小的拐弯,可梁波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她心里一惊,正想让梁波开得慢些,却见梁波脚狠狠一跺,车子像刹车失灵一样拐了过去,拐出去的力度太大,车子剧烈地往旁边晃了晃,但好在路面干燥,轮胎和道路的摩擦还是把车子给稳住了。
陈如雪哇得一下往半开着的车窗外吐了,一种食物腐败的味道在车里蔓延开来,经过刚才那一遭,陈如雪就算再木讷也觉出些不对来,一个猜想像条蛇一样从她的脚底缓慢地爬上了她的后颈,她哆嗦个嘴唇,却瞥到梁波放在右侧口袋里露出的手机一角。
她见梁波目视着前方,既没和她解释刚才差点酿成的大错,也没有表示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慌张或者侥幸来。
陈如雪心下更是震惊和慌乱,她不敢想,却不得不想,并且不得不在现在就做出决定来,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她也不用活了,不是因为爱这个孩子,是因为这孩子已经不是成型了,而是成熟了,现在再让它掉下,她这个母体不死也伤。
下定决心后,陈如雪没有再犹豫,她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朝着梁波的右侧口袋挪过去,指尖刚触到金属的凉,梁波就察觉到了异样猛地看向她,陈如雪在那个瞬间就把手机给拿了出来,梁波脚下没有减速,右手却腾出来去抢她捏在手里的手机,车子像个醉汉一样东倒西歪的,就在梁波上半身往右倾一把捏住陈如雪的手腕时,车子却像失去了控制一样撞向了一侧的防护栏……
陈如雪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大片倒过来的天空,血红色的,她的手却还不忘紧紧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知道这下什么都没了……她欠蒋明的,这辈子也就可以不用再还了吧。

三(8)
梁言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后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他没理会,先拨通了梁波的号码,无人接听,又拨了一次,还是一模一样的提示音,梁言有些不悦,在办公室等了半个多小时,他实在是坐不住了,才带上车钥匙出去了。
梁言本来是要往江天苑方向开过去的,路上给人打了个电话,得知对方没有去接陈如雪后,他才调转了车头,往之前那个私立医院开去。
他让梁波找个会“办事”的黑车司机,在半路上将陈如雪肚子里那玩意给弄死,可现在司机说他没去,那就是梁波去了,梁波去了又迟迟没和他联系,反倒自己失去了联系,那大概率就是两败俱伤,人总得往医院送吧。
他在医院停车场等了会,却等来了出来接电话的梁秉权。
本来梁言可以躲过去的,但他人能躲,车也躲不了,梁秉权那双小眼睛眯拢又张开,确认自己没看错后,迅速收回手机走到那辆宾利旁。
梁言正要和他打招呼,他却径直上去给了梁言一个巴掌。
医院门口人流量最大,这一巴掌几乎吸引了所有进出人员的注意,有些着急看病的,瞥了眼就走了,有些不赶时间的,还真停下脚步开始观战。
但他们其实都失望了,因为这个巴掌已经是高潮,之后便再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了。
梁言知道他为什么要打自己,梁秉权也知道他心里是最清楚的,一个打了,说明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一个挨了,说明他也承认了他做了这件事。
梁秉权见梁言忽然笑出来,又听到他讽刺道,虎毒不食子,你总不会真为了个女人,这么对我吧?
梁秉权难掩胸腔怒火,说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我早就打死你了!
梁言却好整以暇地点头称“是”,他说,好巧,要不是看在我妈她老人家的份上,你早就不是我爸了!
梁言见梁秉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怒火,他眼下这个样子就更愉悦了他,刚才那一巴掌挨了也就挨了,但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不能留,一个巴掌换一条命,也值了。
梁言觉得他可以回家了,他要和陆夭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嘴角嘲弄地勾了勾,打算驱车离开,正打开车门要坐进驾驶座,就见梁秉权在他身后阴沉着嗓子道,你真以为你成功了?
梁言身影一顿,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车钥匙,他回过身来重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梁秉权却帮他把车门开到最大,还帮他把钥匙插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摇摇头,语气有些遗憾,梁言啊,你说你前面做了那么多,最后一步怎么就马虎了呢?
我到的时候那辆车才刚刚撞到护栏翻转过来,120又来得够快,所以陈如雪现在……他看了眼梁言灰败的面色,继续说道,现在她就躺在医院楼上,我请了最好的医护去照顾她,目前看来,母子平安。
他拍了拍梁言的肩,真是让你失望了啊,我的大儿子。

三(9)
陆夭今天上课时很不专心,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装着什么事一样。
就连学生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陆夭让她自己练会琴,她落下的课过两天再给她补上,她走到外面,给季川打了通电话。
第一个电话季川没接,正要打第二个,季川却自己打过来了,她问他,怎么样?她没事吧?
那天陆夭在书房门口,听到梁言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说过两天就送她去医院吧,找个“靠谱”的人在路上动手,梁言还说,梁秉权倒是想要个小儿子,可有我在,他也只能做做梦了……
陆夭想着梁言身边怀着孕的,就只有陈如雪一个,之前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以前把陈如雪保护得那么好,现在她临近分娩,却又要对她动手,现在她明白了,陈如雪怀的是梁秉权的孩子,梁言势必要除去这个同父异母的威胁,她只是疑惑,陈如雪不是一直在梁波眼皮底下的吗?为什么梁言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孩子的生父?
她没有纠结这些疑惑,打算趁早将这件事告诉季川,可她没想到,那天在厨房戳破她的谎言后,梁言离开厨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小夭,你想不想和我有个孩子?
他这句话让陆夭寒意遍生,从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离开梁言离开这栋别墅,可梁言却问她,要不要和他有个孩子?
陆夭等不及,第二天亲自去找了季川,她让季川去找梁秉权,这世上没有比孩子生父更希望母子平安的了,何况她还存了私心,她想要他们父子相杀,这样她自己就可以渔翁得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便响起了季川平淡的声音,我按照计划接近了梁秉权,又把要说的都说了,他不见得会信任我,但在榕城,他更不相信会有个身份地位都比他差那么多的人来故意说这么个谎,他觉得是真的之后便赶过去了,我不放心,和同事调了班后又等在了江天苑小区门口,结果梁秉权还是晚了一步,陈如雪上车前,他都还没到……
所以她还是……没能留住?
不一定,我打了车跟在陈如雪的车子后面,车子出事前,我打了120后正要下车,却见梁秉权也赶到了,我不便露面,便给了那个司机钱,让他下车帮忙一起去救人……
季川说完,陆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电话里出现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深浅交错着。
陆夭挂电话之前,却听到对面说,再等等吧,最差的结果,也能留住个大的。
陆夭“嗯”了声,掐断电话,又把这次通话从记录里删去,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回教室上了会课,下课后她哪都没去,直接回了别墅,陆夭觉得自己从梁言那,就可以最直观地知道陈如雪的情况。
梁言要是心情愉悦,但就说明陈如雪有极大可能没保住,反之,那陈如雪就一定没太大的事。
陆夭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快点见到梁言。

四(1)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在玄关处留了一盏小灯,灯光幽暗,倒映着一室阒寂。
陆夭从晚上八点半等到十一点,就在她以为今天梁言不会再回来时,院子里却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陆夭拉开别墅门,外面下着不小的雨,她正要给梁言去拿伞,他却浑然不觉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来。
直到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陆夭面前,她才发现他整个人狼狈不堪,不是被雨水打湿后的狼狈,是那种寒冬天,被霜打冰冻后的凝重。
陆夭在看到他的那个时候就明白了,梁言没理她,也无视她手里的那把黑伞,径直朝里面走去,陆夭松口气,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
谁知梁言却直接走到酒柜前面,他随手拿了瓶拉菲,打开后直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陆夭小心地走过去,路过梁言时脚步未停。
梁言这时却忽然开口,被优质红酒浸润过的嗓音有些哑,去哪?
陆夭正走到楼梯口,脚步停了下来,像被他这句给拦在了客厅一样。
她转过身,努力笑道,你身上都湿了,我去楼上给你放个洗澡水。
梁言却拿着酒瓶子走过来,他仰头又猛灌了口,即便他喝得这么快这么猛,也丝毫没有让陆夭把他和路边猛灌二锅头的人联系起来,有些人就算丝毫不在乎仪态,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气质也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
然后他低头含住陆夭的唇,将嘴里残留的最后一口红酒渡进了陆夭的嘴里。
陆夭被酒精的刺激呛得连声咳嗽,梁言静静地看着她,被雨水淋湿的眼眸晦暗不明。
陆夭咳完,正要开口,却有一阵冰凉液体浇头而下,她整张脸都浸泡在了那剩下的半瓶红酒里,她那双眼像两颗幽暗的夜明珠,潋滟吐出光泽。
梁言眼睛里像有着一团氤氲不散的浓雾,现在,这浓雾深处有一些更深更暗的东西浮出来了,陆夭狼狈地对上他的目光,本能地要躲开,却被他用双臂强硬箍住。
梁言近乎粗暴地开始亲吻她的五官,之后又将脸埋在她纤细的脖颈间,开始撕咬着那块娇嫩的肉,红酒的醇香在陆夭的肌肤上绽开来,梁言把自己埋进去,不肯出来。
陆夭被他弄得心惊胆战,梁言不是在做爱,是在发泄,是拿她当一个泄愤工具,随意地在身下戏弄把玩。
梁言等不及了,把陆夭压在墙壁上就进去了,陆夭的后背抵着冰凉坚硬的墙壁,上半身都是凉的冷的,下面结合处却被碾磨得越发紧密火热起来,冰火两重天。
第一次结束后,梁言将绵软似水的陆夭又抱到了床上,梁言刚才进得快,她下面还在疼,不太肯配合,当梁言俯首亲热的时候,陆夭只是略略地用手挡了下,却直接引燃了身上那人的怒气。
梁言一个巴掌甩过去,陆夭的脸被这力道打得侧向了一旁,梁言还不够解气,竟在她身上又掐又咬起来,见床上人像条死鱼一样毫无反应,他便用力地掐住她胸上那两点朱红,陆夭的胸很敏感,她忍不住轻哼一声,生理本能上的爽和精神上的痛相互杂糅着,梁言见她这样,低声咒骂了句,陆夭底下忍不住收紧,梁言便骂得更起劲了,虽咒骂着,但前后起伏的频率也更快了。
梁言本来都爽快了,但一见陆夭这副惨遭蹂躏的样子,心里的不悦又多了几分,身体却偏还要向她靠近,做出一副缱绻过后的亲密模样来。
梁言搂过陆夭光滑的肩,轻声问道,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对你吗?
陆夭闻言嗤笑了声,她很痛也很累,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知道明哲保身最重要,但她竟然还是用那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吊着的气,呛声道,我不过就是您养的一只宠物,主人对宠物做什么,宠物又怎么会知道?
这番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却像是愉悦了梁言,他笑出了声来,然而下一秒,他就敛去了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道,我今天要做的事,只有我和梁波知道,那天我和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只有你在别墅里,陆夭,你真以为我有那么蠢?
陆夭蜷缩在一起的身子缩得更紧了,但她觉得随便了,就算他今天把她杀了,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了。
梁波却是搂她更紧,他咬牙切齿道,但我不明白的是,梁秉权又是怎么知道的?陆夭,你能不能给我点提示?
原本缩成虾仁的那人却在他怀里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陆夭那双迷蒙的眼睛猛地睁开,心里有根弦啪得颤了颤。

四(2)
陈如雪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
小腹平坦,里面空空如也,陈如雪都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是如何被救的,便张嘴大哭了起来。
门外的护士听到声响后连忙进来,见她醒来,打电话通知家属后,才安慰她道,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可不能再哭了。
陈如雪一听这小护士的话,陡然间刹住了车,豆大泪珠还挂在脸颊上,她颤抖着声线问了遍,什么……孩子?
那护士宽宥地笑了笑便出去了,再进来时手里便多了个小婴儿。
护士将这个小男婴放到一脸呆滞的陈如雪怀里,她说你真是福气好,刚送到医院便要分娩了,你放心,孩子很健康。
说完便出去了,想来孩子的爸爸听说她醒了,很快也会赶过来了吧。
陈如雪还没从呆滞中缓过神来,手里沉甸甸的,小宝宝很安静,闭着眼睛睡得酣甜,陈如雪拿手指细细地描绘着孩子的眉眼,宝宝的眉毛很少,甚至可以说是稀疏,但陈如雪还是不敢多碰,怕弄疼他,接着是他闭着的眼,还有那个小小的鼻子,直到手指小心而心疼地放到宝宝的唇上,陈如雪终于忍不住,再次哭了出来。
她曾经无比厌恶过这个孩子的到来,认为他是自己的耻辱,是自己做了错事的证据,但此刻,她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
只不过这次她哭得很克制,她觉得自己同样空空的内里像是被怀里这个小人一点一点地填满,有两颗泪滴到宝宝脸上,许是宝宝有些敏感,察觉到异样后竟也哭了出来,宝宝看着文静,哭声却洪亮,陈如雪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哄他,手臂抱着他轻轻摇晃着。
梁秉权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其实在陈如雪昏迷的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来医院看孩子,他今年快六十了,老来得子,简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都不为过。
即便这孩子是他当初留下的“意外”,但现在同样也给予了他意外之喜。
梁秉权难得没有进去,怕自己忽然出现,扰了里面的“清静”。
他给秘书打了通电话,让她帮忙找一处离家近的,采光和居住都很适宜的住处,之前他想等陈如雪醒来后,给她一大笔钱就把她送走,眼下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把里面这对母子给分开。
其实陈如雪要是不肯走,他也有的是办法送她走,但也许是年纪大了,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四(3)
梁秉权得了空,亲自开车去皇城找人。
他让许红意把季川叫过来,许红意不明所以,把人带到后没走,直到梁秉权不耐烦地对她挥了挥手,她才关切地看了季川一眼,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梁秉权一直打量着季川,却不开口,季川只好抬了抬眼,梁总?
梁秉权亲自给他泡了杯茶,梁秉权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坐。
倒茶之人微微抿两口茶,上好的西湖龙井酽纯清香,他在龙井茶的熨帖中,忽然问了季川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季川是吧,我听许红意说,你老家不是榕城的啊?
季川捏着茶盏,看了梁秉权一眼却又飞快地垂下眼去,他老实答道,梁总,我家其实是在川城,听说榕城这边的服务行业工资高,这才过来的。
梁秉权没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给自己续上茶水后,才又慢悠悠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川当然知道,梁秉权不可能是真的在问他,他是怎么知道榕城服务行业工资高的,他忽然从位置上站起来,站直了说道,梁总,我是不小心听到了,当时小梁总也在皇城玩,喝多了酒吐了几句话,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
话没说完,一只茶盏便砸了过来,茶盏在季川裤子上碰了下,便飞速地跌落在了地上,茶水滚烫的温度烫着季川的肌肤,季川没躲,又语气极低地唤了声“梁总……”
梁秉权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说你别的没学会,偷听人说话倒是学得很准啊。
季川低垂着眼,艰涩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偷听的,是小梁总喝多了错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对了,他当时看着我,嘴里喊的却是“梁波”这个名字……
季川说完,见屋里原本紧绷的气氛立马放松了下来,梁秉权似在脑中思索,好半天了,他才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又笑着请梁言落座,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半个多小时后季川从屋里出来,许红意一直等在外面,见他安然无恙地出来,倒是松了口气,季川看到她却是犹豫着,许红意皱起眉,季川到底还是说了,许姐,梁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你小心点……
许红意倒是不意外,横竖是个男人,哄哄就好了。
她扭着腰刚进屋,话都还没说上,梁秉权就扔过来一件衬衫,是上次她特地让季川送过去的那件。
许红意不够聪明,还是没明白面前坐着那人的意思,她试探道,梁总,是我没把衣服洗干净,不合您的意?
梁秉权冷笑两声,却是招手让她过去,许红意赔着一张笑脸慢慢地走过去,还没到他跟前,就被他一把掐住脖颈,梁秉权在梁言那攒了许多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这不安分女人却偏偏还要往他枪口上撞。
喉咙处像卡了块坚硬的固体,许红意边咳边流泪,脸上的痛苦之色显现,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梁秉权手上时,他却一松手放了她。
我包厢里发生的事,就只允许发生在这个包厢里,你倒是好本事,我前脚刚被弄脏了衣服,你后脚就叫人送衣服过来,梁秉权捡起地上那件衬衫,却是把它扔在了许红意的头上,许红意不敢去拿,衬衫下的那张脸却已经扭曲变形。
要是还有下次,你也不用在皇城待着了。
梁秉权步子迈过她,拉开门走了,许红意一把扯开盖在头上的衬衫,却是把那衣服扔在地上,用她那双恨天高狠狠地踩踏着,直到那件衬衫面目全非,皱巴巴得像块破抹布。

四(4)
许红意在包厢里待了很久,出来后在洗手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她特意涂厚了粉底,又抿了抿本就艳丽的大红唇,她把季川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啪嗒一声上了锁。
她让他坐下,自己却站着,俯视他会让她多了点自信和底气,她问他,刚才在包厢里和梁秉权说了什么?
季川想了想,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也没有藏着掖着,他只是说是和小梁总有关的一些事。
许红意看着他忽然笑了声,说我真的养了只白眼狼。
季川好半天没说话,许红意却开始脱衣服。
她先把外面那件小香风披肩扔在了地上,露出里面一条无袖的吊带裙,她站在季川面前,让季川看她。
季川闻言扫了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许红意那两条粉臂,其实很嫩也很美,只可惜现在这两条手臂上,多了好几块斑斑驳驳的淤青,这些青的紫的交错在那两条手臂上,像牛奶中忽然混进了几滴墨汁一般,虽然不多,但已是影响了牛奶本来的感观和口感。
许红意见季川不肯看她,更为恼火,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在他那份简历上画了个叉,同一批面试的人几乎都被选进去了,就他没进来。
应聘结束后她下班回家,却在皇城门口看到他,季川见她出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手里塞了个红包,他以为自己是没给好处,才被她踢出去的。
他微凉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的掌心,她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也随之躁动起来了,她看了他好一会,从他的眉眼到他的鼻梁他的唇,然后她歉意地笑道,我们招的人已经够了,所以没让你进来。
季川还不死心,也看着她,那现在呢?
许红意唇角的笑越来越深,她把红包还到他手上,季川看上去有些失望,谁知却听到她说,现在发现刚才还少招了一个人,没问题的话,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许红意自嘲地笑了笑,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她又开始脱里面那条肉色丝袜,两条光溜溜的腿一直在季川面前晃悠,见他没什么反应,这回她直接把自己那条吊带裙给脱了下来,裙子后面有条拉链,金属滑动发出的摩擦声掉进这间屋里,很快便被更深更沉的安静给吞没了,许红意脱完衣裙,便是一屁股坐在季川的大腿上,同色系的薄内衣遮不住上下都丰腴的肉,她故意扭了扭屁股,在他的裆部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那一对的坚挺上,说你知道吗?梁家父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竟然都喜欢在床上对女人动手……
她刚才做了那么多,他却只听到了她最后那句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有些松动,许红意以为他有反应了,直接用手去抓他那根东西,可是一碰到他她就愣住了,软的,他他妈到现在竟然还是软的,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席卷了她。
季川把一脸不可置信的许红意拉了起来,他说了声,许姐,抱歉。
然后开了锁拉开门,出去了。
季川心里已经起了波澜,他脑子里浮出一张笑意隐隐却又妖气十足的脸。
他走得急又快,走廊对面也走过来一人,他没注意看,低着头正要过去,却见对面那人拦住他,他一看是许安宁,点了点头就要走,算是看在许红意的面子上,和她打了招呼,那双平淡的眼睛略过她,却在她脖颈处停住了,本该踏出去的脚步也像被胶水黏在了地上一样。
许安宁零花钱用完了,许红意生她的气不肯给她,许安宁就跑过来找她。
深秋寒凉的天气,许安宁却只在牛仔外套里面穿了件工字型的针织背心,雪白的颈部肌肤露在外面,她脖子上还挂了一块平安扣式样的小翡翠,这块玉佩左半边是浅绿右半边却是深绿色的,更特别的是,深浅绿色中间的那条分界线,看上去像一个“n”的英文字母。
许安宁见他呆住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傻了啊?
季川再次望向她,那双眼眸却已不是刚才那双,这双眸子里面此刻正在翻江倒海,复杂情绪浓郁得化不开。

四(5)
蒋明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后,收拾了东西想回川城。
行李箱的锁都已经扣上了,返程的票也已经买好了,却在高铁进站口外面又停住了。
一种强烈到不容他再忽视的不甘心又卷土重来,他在拘留所里面无数次地把这种感觉压下去,他无视它嘲讽它轻贱它,却不敢正大光明地承认,其实他还是放不下她。
蒋明又挪不动步子了,等到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她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他抹了把湿润的眼睛,退了票后又转头回去了。
蒋明主动找到季川,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背着他搞的小动作全盘托出,让他意外的是,季川没发火,只是叁言两语就把陈如雪出了车祸又刚生完孩子的事说清楚了。
季川不是不生气,但事情蒋明都已经做了,他再发火也无济于事,何况,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既然又回来找他,还主动“汇报”了自己瞒着他做的事,说明还是打算和他站在一块的。
蒋明听季川说完后一直没吭声,大概是过了好半天,觉得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再见她一面。
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季川便明白了,不只是蒋明想见他,他自己也得见到陈如雪,之前瞻前顾后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梁言和梁秉权已经闹僵,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梁家产业的谋算上,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干自己该干的事了。
何况,他到底也是存了点私心的,记忆中的那张脸有时会忽然出现在他的梦里,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候在抱着他痛哭时,说她过得不好,更多的时候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但眼里的埋怨和委屈是藏不住的,他在梦里从来就不敢和她对视。
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下去了。

四(6)
陈如雪出院那天,是梁秉权亲自来接的。
她在医院那几天,梁秉权几乎天天都来看孩子,她也不傻,在他一脸慈爱地抱着孩子出现的时候,她就顿悟了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份。
刚开始梁秉权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答,戒备得像一只浑身都竖起了毛的猫,无论梁秉权告诉了她多少次,他不会让她和孩子分开,但陈如雪知道他们这些有钱人,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她不信他。
出院那天梁秉权想从她手里抱过孩子,她不肯,死命地抱住孩子不肯撒手,可能力道稍微大了些,孩子哭了。
梁秉权心疼孩子,却也被她这副油盐不食的样子磨去了大半耐心,他把车门打开,冷着脸问陈如雪,我只给你一分钟,把孩子留下你自己走,还是和孩子一起上车,你自己选。
陈如雪红着一双眼,看看孩子又看看梁秉权,她咬紧牙关,却是弯腰上了车。
她其实没有任何选择,她只能选择跟着孩子走。
梁秉权的秘书在市中心挑了一套叁居室,采光和温度都合适,梁秉权还给陈如雪请了个阿姨,让她帮忙带带孩子做点家务。
陈如雪在新房子胆战心惊地住了一段时间,梁秉权只是隔叁差五地过来吃个饭,有时候忙起来没时间过来,想孩子了就让司机把孩子带去公司,陈如雪不放心孩子被抱走,便也一同跟得去,虽然梁秉权从没承诺过她什么,也没有和外人介绍过她的身份,但明眼人在背地里都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但陈如雪竟然很快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保姆阿姨专门伺候的,出门有专车司机接送,逛街购物再不用担心卡里余额还够不够的富太太式的生活。
她一边鄙夷自己一边又疯狂地享受着,像是要把前二十多年从没享受过的都依样来一遍,在极致的物欲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蒋明,忘了这个曾将她捧在手心,千山万水只为寻她而来的穷酸男人,她甚至还在心里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跟他走,否则现在不知道在哪过苦日子……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梁秉权会忽然赶她走,因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这让她住在这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全感。
于是在一个梁秉权回来的夜晚,她提前让阿姨先走,然后她快速地洗干净了自己,把自己这具赤条条的,刚生完孩子却依然清瘦的胴体,送到了他的面前。
就在陈如雪和梁秉权在房间翻云覆雨时,大伤初愈的梁波也被梁言接回到了他自己家。
梁言把车子开得很稳,梁波坐在副驾上,几次想要开口,梁言却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让他回去先休息几天,看上去像是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在梁波快要下车的时候,梁言才不紧不慢地扔了句,你放心,她欠你的,我一定给你讨回来。

四(7)
陆夭出门见季川前,特地换了件半高领针织衫,她往眼眶下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隔离和遮瑕,直到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才肯把手里的化妆品放回去。
这次约在了通远琴行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皇城太危险,她去见季川,不用半个小时,消息就会传到梁言那。
本来季川那小地下室挺好,但她还不确定梁言到底有没有查到季川头上,要是叫人在他住处附近盯梢,但她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约在琴行附近见面,就算梁言忽然去琴行接她下班,她也可以提着咖啡和蛋糕说她肚子饿了。
陆夭到的时候季川早就在了,他看了眼时间,说他只有半个小时,今天他上的还是晚班,否则也不一定有时间出来。
陆夭点了两杯香草拿铁,说陈如雪母子被梁秉权金屋藏娇,梁言计划失败,趁着现在还没被气死,这两天他正在查奸细。
季川皱眉,他在找出卖消息给梁秉权的人?
陆夭喝了口咖啡,有点苦,她伸手想去拿旁边的方糖罐,手臂过去的时候衣袖往里缩了缩,她装作不经意地将衣袖又重新拉长了出来,然后才拿勺子往杯里加糖。
季川看着她没做声,陆夭继续说了下去。
他已经怀疑是我听到了消息,我没否认,陆夭说完,果真看到季川的眉心起了个小褶子,她心情舒服了些,不打算再继续开玩笑了,她接下去说道,但我也没承认,所以他拿我没办法,开始查我身边的人,可有他在,我身边哪还有什么人啊……
你的意思是,他查不到我的头上?
不,我的意思是,他在我这里查不到问题,就会从梁秉权那边找问题,说不定他已经盯上了皇城呢?
加了糖的咖啡果然好喝了起来,陆夭觉得自己真是吃不了一点苦。
季川点点头,说他知道了,陆夭看了眼手机,说你只有十分钟时间喝咖啡了,要不要给你那杯也加点糖?
季川难得说好,陆夭第一次见他这么顺着自己的意,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没有说笑后,便把糖罐子推给他,说你自己加……话没说完,拿着罐子的手就被季川握住了,季川掀了一点她宽大的衣袖,她的上半只手臂上散布着好几块淤青,陆夭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她动作幅度一大,手里的方糖便散了半张桌子,季川没管桌上的惨状,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说道,是他打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陆夭忽然就火大了起来,她索性把衣袖掀到最上面,露出一整只伤痕累累的细嫩胳膊来,她挑衅地看着她,语气很冲,是他打的又怎么样?我问你能不能帮我的时候,你连个“好”都说不出来,你现在看到了,我每一天都生活在梁言的恐惧之下,我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里一样,季川,既然你帮不了我,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干,我自己都顾不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帮你呢?
陆夭越说越气,像灌酒一样一口气灌下了剩下那半杯咖啡,明明加了糖,可是她嘴里怎么还是那么苦呢?
她拿起包,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季川,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说完要走,却听到身后那人沉声道,好。
陆夭没回头,鼻腔却有些酸涩,她低头嘟囔了句,好什么呀好,没头没尾的。
季川走到她面前,递上一张干净纸巾,完完整整地把这个句子补充完整了,好,从现在开始,陆夭……我愿意和你站在一起。
陆夭的眼泪顷刻间就流了下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钟,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说半小时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四(8)
早上八点二十,榕城大学教学楼门口。
许安宁被一个长相帅气的同龄男生拉拽着,男生是她刚分了手的前男友,劈腿后又后悔了,想和她复合。
许安宁向来不吃回头草,拒绝后男生不肯放弃,当着教学楼门口那么多来往学生的面,再次求她原谅。
许安宁倒是脸皮厚,被人围观也不难为情,就是见到前男友,像吃到口屎一样,问题是这坨屎现在还黏着她,她要走,男孩不肯,硬拽住她不放人。
上课时间快到了,许安宁被他这么一搞,连早饭都来不及去买了,她一不吃饭就会胃痛,胃一痛心情就不好,正抬起另一只手想着扇他个一巴掌断了他念想算了,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学生中叁两步冲过来,硬生生地把自己从前男友手里拉到了他的旁边,她一看,竟是季川。
季川抬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语气关切,你没事吧?
许安宁摇摇头,正想问你怎么来了,却听见前男友阴阳怪气道,好啊,怪不得你要和我分手,原来已经找好了下家啊!
被屎黏上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坨屎还恶人先告状,说是自己先找上它的。
许安宁再也忍不住,翻出手机,把前男友劈腿对象的微信头像翻出来,里面有她和许安宁的“撕b”记录,也有她和许安宁前男友的亲密照。
前男友一看,气势上便输了截,他听见预备上课铃响了,做出一副“我才懒得和你计较”的样子,灰溜溜地就进去里面上课了。
男主人公都走了,围观的学生便也都自动散去了。
许安宁见季川帮了自己,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就说要请他去吃早饭,季川见她如此“随意”,脸上便有些冷下来了,许安宁察觉到了,她没放下自己的手,明知故问,怎么了?
季川想了想,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她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他现在也没有立场去教育她。
于是他咳了咳,来掩饰刚才的小尴尬,他指着教学楼反问许安宁,你还不去上课?
许安宁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想翘课,她转移话题,说你来我们学校干嘛?
季川这才把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拿出来,他拿出手机,和她加上微信后转了笔钱给她,那天许安宁从许红意办公室出来,气呼呼的,说不给钱就索性饿死我算了。
季川转给她的钱不算多,但也抵得上季川半个月工资的了。
许安宁目瞪口呆,说你给我转账干嘛?她绕着季川来回转了圈,难掩自己的惊讶,说你不会想包养我吧?
季川:……
季川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下不去,他来之前就编好了理由,说这钱是许红意让他带给她的,至于她为什么不自己给,季川的解释是她拉不下这个脸,而他又正好住在她学校附近,就让他帮忙带过来了,见许安宁将信将疑地收了钱,季川又特意叮嘱了句,但你还是别和你妈说,怕她又要多念你几句。
听他这么讲,许安宁终于安心了,许红意不想看到她,她才不会那么傻,主动去联系她,她心安理得地收了钱后,又嚷嚷要请季川去吃饭,季川见上课铃早就打过了,便说自己吃过了,然后催促她快进去上课。
许安宁怕他和许红意告状,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进去了,进去前她扬了扬自己的手机,说下回有空再请他吃饭。
季川愉悦地扬了扬唇角,朝她挥了挥手,等许安宁进去有些时候了,他才往回走。
还没走出校园,手机里就插入了条短信,消息是陆夭发来的,上面写了一个日期时间和地址,季川看了两眼后便记在了心里,然后将这条短信删去了。

四(9)
榕城的市长要被调走了,人往高处走,他在的时候和傅鸿江关系不错,离开前傅鸿江特地叫了几个要好的下属给他践行,市长喝醉了,拍拍傅鸿江的肩膀,让他好好干,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能把“代理”两个字给去掉。
市长走后,榕城市副市长兼代理市长傅鸿江可谓是春风得意,上赶着要巴结他请他吃饭给他送礼的官员商贾前仆后继。
能够做到这个位置的,不是家里有背景,就是自己有能力,傅鸿江出生在榕城一个叫做“檀山”的小村庄,小时候家里穷得连学费都交不起,都得靠亲友的救济,后来自己刻苦读书进了体制内,又靠着揣摩领导的心思一路扶摇直上。
现阶段扫黑除恶反腐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除了几个以前就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他不敢也不会出现在其他陌生的饭桌前。
等他忙完了这段时间,便抽了个空,叫梁言父子和几个自己人去他新买的别墅里吃饭,梁秉权让保姆带上孩子,说想沾沾傅市长的喜气,其实是想让小儿子在这些“叔叔们”跟前混个脸熟,何况有小孩在,气氛也活络松弛些。
梁言是最后到的,一顿饭下来,他和梁秉权全程没有眼神交流,只有在梁秉权逗弄孩子时,他才会捏紧手里的酒杯,指关节僵硬地拱起,但面上依然笑意吟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傅鸿江忙着招待客人,也没在意他们父子俩之间的僵硬,许是太开心喝多了酒,客人都还没走,他便已经醉醺醺地被扶进了房间里。
主人都进去休息了,客人便也都散了,今天这局来的都是男客人,故傅鸿江的老婆也很知趣地留在老宅没过来,等到梁言从洗手间出来后,客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两个保姆还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忙活着。
梁言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就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背着个女人悄悄进来了,有个保姆正好出来倒垃圾,一看这情景捂住胸口“啊”了声,梁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她,然后指着那个趴在男人背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说,这是我带给傅市长的礼物,阿姨您就当今晚一直在厨房忙没出来过,那阿姨收了红包,又提着刚才那袋垃圾袋进去了,里面的那个阿姨见她又折回,问她怎么没倒垃圾,梁言便听到她说外面太黑了等下扔也来得及。
梁言放下心,找到傅鸿江的房门后轻轻敲了敲,见里面没什么反应,他便打开门,他看到傅鸿江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了,梁言叫手下把那个昏迷的女人塞进傅鸿江的被窝里。
梁言将傅鸿江从瞌睡中叫醒,后者耸拉着一双疲惫的眼皮,傅鸿江脑袋也像是拿绳子绑在身体上一样沉沉的,眩晕中却感到有个人凑近自己,说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傅叔您等下可得好好享受这份礼物。
傅鸿江嘟囔着脱掉了外套钻进了被窝,手却摸到个什么东西,软绵绵热乎乎的,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有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躺在他身旁,思及此,他整个人忽然就变得很热很热,一双被酒精浸泡的眼睛也愈发浑浊起来了,他试探着把手伸过去,等到真的摸到白花花的肉后,他整个人也跟着便一起凑了过去……
梁言拿手机对着床上拍了几张照,关门前他特意从里面按下了保险按扣,然后他轻轻地合上门离开了傅家。
梁言没喝酒,却意外地有些亢奋起来,他无比期待明天的那处好戏。

五(1)
傅鸿江的新别墅里,大门紧闭,阿姨们也早被他“放假”去了。
他宿醉刚醒,头痛得很,但这会他也顾不上这痛了,他烦躁地走到客厅,靠在窗台上点燃一支烟。
自从他坐到这个位置后,他就很少再抽烟了,不过是因为有次他的领导和他说过,站得越高,不单单是看得远,同时意味着跌下来的风险也高了。
所以陌生的饭局他几乎都不去,别人递上来的烟他也很少抽,怕暴露的习惯多了,会被有心人拿捏住,但他实在没想到,昨天竟然会被人在自己家这么摆一道。
一根烟没抽完,梁秉权的车已经赶到了门口,梁秉权的脸色显然也没比傅鸿江好到哪里去,昨天从傅家别墅离开后,他带着孩子回到陈如雪的住处,但他实在没想到,陈如雪竟然不在家,阿姨支支吾吾,这才说他和孩子离开后没多久,陈如雪也下了楼,打她电话也不接。
梁秉权在家等了一个晚上,一大早却接到陈如雪的电话,陈如雪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断断续续的,梁秉权急了,问她在哪,她才吞吐着报了个地址。
梁秉权挂了电话,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接她,因为她刚刚说的那个地址……就是他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
梁秉权寒着一张脸走进屋,却还能在看到傅鸿江的时候,对他绽开笑颜。
傅鸿江还没开口,梁秉权就率先说道,一个女人而已,老傅,你这怎么还抽上烟了呢?
傅鸿江听他这么说,面色稍霁,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分给梁秉权,两人边说着话边朝屋里走去。
房间里没开灯,窗边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进来,床畔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双眼睛被泪水泡得有些肿,衣着尚还算整齐,但还是有种奇怪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像是酒气和情欲杂糅发酵后的气息。
陈如雪一见来人,眼泪更加不管不顾的了,她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想要让他还自己一个公道,梁秉权却把她推开,陈如雪眨巴着潮湿迷蒙的眼,不解他的意思。
梁秉权朝着傅鸿江那边扬了扬脖子,话却是对着满脸受伤神情的陈如雪说的,傅市长在这呢,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陈如雪像被人当头一棒,经过了一夜折腾的身体也立不住了,她头皮发麻,满腹的委屈像被梁秉权刚才那句话一棒子给重新打回去了。
昨天梁秉权带着孩子出去后,她发现宝宝的奶瓶没有拿,宝宝平时就认准这个奶瓶喝奶,换了别的奶瓶他就不肯喝,陈如雪拿着奶瓶追下楼,却只来得及看到梁秉权的车子屁股。
她给他打电话,刚拿出手机,就见面前落下一块黑影,都没给她机会抬眼,就被人捂住口鼻,手里的奶瓶也跌落在了地上……等她再次有了意识,却发现自己和这个梁秉权口中的“傅市长”光溜溜地躺在了一张床上……
无论陈如雪醒来如何哭喊叫骂,傅鸿江都不肯让她出去,直到陈如雪边哭边冲他喊,问他知不知道她是榕城梁氏集团梁秉权的女人?却换来傅鸿江更加意味深长的沉默。
叁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都没有再做声,这个时候,别墅外又停下了一辆车,梁言下车前还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尘,然后气定神闲地往别墅这边走了进来。

五(2)
梁言一进别墅,梁秉权便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冲上来要扇他巴掌。
有了上次的教训,梁言直接抬手去挡,梁秉权的手掌被他掣肘住,又气又急,骂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梁言恍若未闻,而是看向他身后神色复杂的傅鸿江,笑着问道,傅叔,昨晚睡得可好?
傅鸿江倒是大气,他让梁秉权住手,然后走到沙发前,自己坐下后又指着对面的空位,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梁秉权这才收回手,坐在了傅鸿江的旁边,梁言兀自笑了声,坐在了他俩的对面。
傅鸿江抽出一根烟给梁言,梁言摇摇头,他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他问梁言,我自问平时也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又是个什么意思?
梁言今天来,就不打算和他们打太极,他微笑地看着傅鸿江,话却直逼梁秉权,这些天,梁氏的股份占比有了变化,集团旗下几家娱乐会所的经理也都换了新的人,就连皇城的许姐,现在也不喊我“小梁总”了,梁总,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是有了小儿子,就打算把大儿子从梁氏连根拔掉吗?
梁言还是那副微笑的样子,但那双桃花眼却没有了以往的邪气,反倒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慑力,他眼神直视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梁秉权。
梁秉权被戳中了心事,正要发作,一旁的傅鸿江却被抽剩的半根烟掐灭在了桌上,他问梁言,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这是你们梁家的事,你把我扯进来做什么?
梁言点点头,像是真的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了做错了事怪错了人,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人脸色一变。
不错,这是我们梁家的事,和傅叔您是没多大关系,可是你们是不是忘了,梁氏的股份占比里面,也有您傅叔的一份,只不过直接受益人填的不是您傅鸿江的名字,而是您夫人的,你们以为把我那份分到了她的头上,我就会当作视而不见吗?
梁言笑容更深了,但那双眼却淡漠无比,我告诉你们,你们要这样想,那真是错了!该是我梁言的东西,是一分都不该少我的!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秉权气得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小畜生,狗急跳墙!
梁言认同他的话,您说得对,不过我会跳墙,也是被老狗逼急了,我怎么会想到这只老狗会做这么畜生的事来,您觉得呢?
梁秉权气极,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抄起茶几上一只杯子往梁言身上砸去,梁言没来得及躲开,被热水泼了一身,他咬着牙,嘴上不留情道,为了这么个代孕来的小畜生,你就要对我赶尽杀绝?梁秉权,你对得起何素琴吗?
梁秉权有多久没从人嘴里听到“何素琴”这个名字了,这叁个字忽然砸过来,砸得他一个猝不及防,一种悲凉的感觉从心里溢出来了,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久久没说话。
父子相斗到这里,彼此都憋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泄,傅鸿江看到这里,全明白了,他只怪自己当初没防着梁言,他知道梁言手上一定有自己的把柄,否则不可能出这一招“险棋”,但他没把握,梁言手上的东西份量到底有多重?
眼下这关键时期,傅鸿江不敢冒险,他起身来到梁言身边,帮他掸掉了沾在身上的茶叶,然后他拍了拍梁言的肩,还是一副好叔叔的宽容模样,哄他道,好侄子,叔叔也是被你爸蒙在鼓里了,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该是你的,就绝不会少你!
梁言把湿了的外套脱下来拎到手上,戏演得差不多了,也该收场了,要是真闹僵了,以后就真的难看了。
梁言走前,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地朝傅鸿江感谢道,还是傅叔明事理,那侄儿就先谢过您了!
梁言的车子开走后,傅家别墅里才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别墅客厅里的一个青花瓷花瓶被傅鸿江推倒在了地上,梁秉权瞅着这一地碎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更加痛了。

五(3)
梁言从傅家别墅出来后,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陈如雪肚子里的孩子本来不该是梁秉权的,她们江天苑那一批货,是专门供应给梁秉权身边那几个想要“老来得子”的老家伙们,但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被他查到陈如雪怀的是梁秉权的种,他想要先下手,把孩子除掉,必要时……甚至可以一起除掉那个女人,但竟然被人先泄露了消息……
他回自家别墅补了个觉,醒来时已近中午,陆夭不在,周末琴行学生多,白天也排满了课。
他随便吃了点饭菜,就去琴行接人了。
陆夭还在上课,梁言打电话让她下来,陆夭不肯,梁言便给她发了张照片,五分钟后陆夭坐上了梁言的副驾驶。
梁言瞅着她似笑非笑,说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梁言刚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去找了琴行老板,老板不在,她又走得匆忙,只好让学生们先练琴,她刚编辑好一条请假消息,发出去后又拿出小镜子补了个口红。
驾驶座上的人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复,陆夭收起镜子,大红唇一张一合的,说照片上的人我不认识,我只知道你叫我来,我就得来,至于你想给我安什么罪名,也随便你吧。
梁言被她呛了,只是哼了声,脚下却加快了油门,说我到底有没有错怪你,等下去皇城就知道了。
琴行老板被人“关照”过,见到陆夭的请假消息,心有怨言也不得不回了个“好”字,陆夭看了眼,却飞快地编辑了条新的消息发到了另一个号码上,就五个字,快离开皇城。
与此同时,员工休息室某个柜子里的手机轻微地振动了一下,季川跟在几个少爷站成一排,跟领班汇报昨晚的包厢内消费情况。
梁言见陆夭盯着手机,心里烦躁,腾出右手把她手机抢了过来,陆夭刚删完短信,心里惴惴的,不是怕被他发现什么短信内容,是怕收到短信的人会回消息过来。
她见梁言检查完了短信,才讽刺道,我上课上得好好的你非要让我跟你走,我不得和老板请个假?
梁言浏览完短信页面,的确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刚要把手机还回去,手机却在他掌心轻微地振动了下,陆夭整个人都僵住,一颗心脏就像是要跳出来。
梁言点开看完后对她笑了下,陆夭紧绷着唇看不出什么反应来,梁言一边把手机还给她一边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一条垃圾短信而已,你紧张什么?
陆夭打开后,果然是条推销房产商铺的垃圾短信,以往她对这些推销短信深恶痛疾,眼下却感激得不能再感激了。
梁言怕她不高兴,又纠不出她的错,和她商量道,你那个琴行才给你开多少工资?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陆夭心想我不去琴行就得整天待在家眼巴巴地等你回来吗?!
但经过刚才那一遭,她已经有些疲惫,也不想和他争论,便懒洋洋地“嗯”了声,然后闭上眼睛假寐,显然是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其实陆夭压根就睡不着,她大脑飞速转动,想着梁言刚才已经给她看了季川的照片,说明多少还是掌握了点消息的,但他是知道了皇城有季川这么一个怀疑对象,还是已经知道是季川把陈如雪的消息透露给梁秉权的……甚至已经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和季川“接触”?他到底知道多少信息?她就没什么把握了。
但如果梁言已经知道了她和季川的关系,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这么“好脾气”地还在劝她不要去琴行上课了,他应该会气急败坏地把她锁在家里,一步都不会再让她出来了。
看来现在还不算是最坏的情况,车子快速朝皇城开去,进皇城前,她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什么新消息插进来,梁言却搂过她的腰,像真的只是来这里娱乐的一样,语气惬意,还磨蹭什么,快进去吧。

五(4)
下午一点的皇城,还没到开门时间,但门口服务生一看是梁言,连忙打开门让路。
梁言一进会所就要找许红意,许红意平时都是两点前到,服务生要给她打电话,却被梁言阻止了,服务生也算机灵,说许姐不在,但领班在,说着就把梁言和陆夭往偏厅里带。
领班刚训完几个业绩做得差的少爷和公主,正要再多骂几句,梁言却笑着走进来,让他把人都带出去。
领班点头哈腰,虽搞不清状况,但还是手一挥,叫底下人走,这个时候,又听到梁言说道,季川留下。
往外走的队伍中便出现了个停顿,后面的人都探究地看着他,但脚上的步子却不减,都自觉地绕过这个停顿往外走。
季川站在那里没有再动,梁言目光放肆地打量了他好一会,直到一旁候着的领班试探着上前询问,梁总,您这是?
梁言还是笑着的,听说皇城有个叫季川的,来的时间不长,业绩却做的很好,怎么,连杯水都不肯给我这个客人倒吗?
领班一听,连忙叫季川去给梁言倒茶,心里还在疑惑这季川什么时候惹到这少东家了?
季川低着头出去了,进来时手里已经就多了两杯热茶,他走到梁言面前,把其中一杯端过去,态度谦卑,梁总,您请喝茶。
梁言接过茶杯,却是手一倾,直接将那杯热茶水倒在了季川的手上,陶瓷杯掉在了没铺地毯的地上,杯子四散开时发出尖锐的一声响。
季川的一只手立马就发红发烫,痛觉从手部迅速蔓延至神经末梢,季川却还是坚持着将另一只茶杯递给陆夭,他忍着痛,一直没吭声。
陆夭脸色发白,但她只是在接过茶杯时看了他一眼,之后继续低头玩手机。
梁言看到她毫无反应,却依然不肯放过季川,他用眼神点了下地上那只杯子,朝季川笑道,杯子掉了,你不捡起来吗?
季川垂着眼,领班有些着急,催促他,梁总手滑了,你快捡起来啊!
季川还是没动,恍若未闻一般,就在领班以为季川不会再动时,却见他忽然蹲下身,用那只没被热水烫到的手去捡地上的陶瓷碎片,季川的手刚碰到一块碎片,一只做工考究的黑皮鞋就踩在了他的手上,季川猛地仰头看他,梁言还在笑,他笑道,怎么了,你倒是把杯子捡起来啊?
语气漫不经心,脚上的力度却在慢慢加重,就好像脚踩着香蕉皮,在和季川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轻松随意。
陆夭终于收回手机,她蹙起眉,低低唤了声,梁言,
差不多行了……
梁言却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陆夭没再往下说了,她怕自己多说多错,更加害了他。
就连领班都急了,但他也没敢说什么,他怕梁言一个不高兴,到时候脚下踩着的,就是自己的手了。
季川的手掌下压着块尖利的陶瓷,手背上却被那只脚狠狠地碾压着,陶瓷碎片尖利的角已经戳破了他的掌心肉,他疼得额角开始冒冷汗,嘴唇也哆嗦着,显然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梁言见他都这样了还不肯开口求饶,冷笑了声,却是将脚上力道加到了最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地上那人道,你不是梁秉权的狗吗?你现在要是叫声我听听,我就放过你,怎么样,你肯不肯叫?

五(5)
季川紧紧地咬着牙,鬓角上的汗滴了两颗下来,顺着高挺的鼻梁落到他干涩的唇畔。
陆夭没去看他,眼睛一直盯着偏厅正门的方向,手心和后背却已经湿了一片。
梁言见他软硬不吃,就喊了声陆夭,让她过来。
陆夭一愣,愈加紧张起来,脚下却不敢磨蹭,走过去了。
梁言俯下身,在季川耳畔低语了几句,他直起身来时却已经把自己的脚挪开,但季川却没有站起来,面色虚弱得像已经不会动了。
梁言让陆夭再补上一脚,他说只要再加点力,季川的手不废也得残。
陆夭心头震惊,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表露出来的是小女生对这种暴力场面的害怕,她故意往梁言身后缩,哑着嗓音说我不敢……
但今天梁言却没有吃她这一套,他把陆夭揪到自己跟前,说只要你往他手背踩上一脚,我就原谅你之前做的事。
陆夭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见梁言冷了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但陆夭知道,如果她没有加上这一脚,今天这事就不会完,永远都不会完。
她不再犹豫,转过身却对上季川那双淡漠的眼,却有更加强烈的痛楚被他压抑在了里面,陆夭狠了心,连他手的方位都没看仔细,就抬脚要踏上去,就在她的脚即将落下的时候,偏厅拐角处忽然冲进来一道身影,陆夭连忙把脚放下,然后把身子让开,让匆匆闻讯而来的许红意将季川扶了起来。
许红意要带季川走,被梁言拦住了,许红意赔着笑脸,但可以说是皮笑肉不笑的了。
她说,小梁总,皇城刚出过事,眼下再有什么不慎,可就真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梁言没否认她的话,只是盯着季川说道,那我在梁秉权那挨的一巴掌,该怎么算?
许红意深吸了口气,说您受的委屈,以后我来还。
梁言颇有点意外,尾音上调,哦?
许红意怕季川挨不住,不敢再浪费时间,她说得很快,但意思都是清楚的。
我和您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还有,只要是以后梁总在皇城的事,和您有关的……我都会和您汇报,您可以不信我,但梁总现在已经有了新人,我也得重新找个靠山,小梁总,您觉得对吗?
梁言想了想,侧过身,放他们离开了,许红意和领班一左一右扶着季川,路过梁言时,梁言还故意调侃道,许姐对这个少爷,还真是不一般啊!
许红意尬笑了声,也没有心思接他的话,扶着人匆匆离去了。
偏厅空下来,陆夭整个内里都随着几人的离开空了空,但她不敢展现出自己的虚弱,因为他们得救了,不代表对她的考验就结束了,梁言只字不提她和季川的关系,说明他只是知道季川和梁秉权接触过,不知道出卖消息给季川的那个人其实是她,一个许红意没那么大的面子,可以保得下季川,但把原本是梁秉权的人,拉拢成了自己人,这个诱惑可大得多了。
何况,梁言当时想的是,这一回之后,皇城以后谁还不知道,季川是跟着许姐的人,一个跟着“老鸨”的“少爷”,陆夭总该不会真这么没眼光,和这个少爷有什么牵扯吧?
一石二鸟,梁言今天怎么看都是赚了的。
他搂过陆夭的腰,细腰柔软得不堪一握,他把脸埋进她的脖颈处猛嗅,再看她时眼里已经带了些情欲,他觉得今天不仅要赢,他还要爽!

五(6)
梁秉权好几天没见小儿子了,自从上次傅家别墅的事后,陈如雪就开始和他冷战。
她不肯让他碰她,也不怎么情愿他过去抱儿子,他逗弄小孩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冷冷地盯着看,不说话,就是冷着一张脸。
他知道她委屈,事后也哄了她,但她就像是聋了瞎了一样,听不到他说的好话,也看不到他买的昂贵礼物。
梁秉权到底也没了耐心,一连好几天都没过去,省得自讨没趣,但又想孩子想得紧,便想着也是时候把陈如雪送走了。
这边陈如雪也在谋算着怎么离开,她不算是个有原则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梁秉权提供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跟了他,她只是不想和孩子分开。
是,梁秉权和她解释,是梁言叫人绑了她,把她送到了别墅去,但梁秉权在明知她是受害者的情况下,还让她对着傅鸿江笑,保不齐明天就会亲手把她再送给别人。
她不想再当牺牲品,更不想和儿子分开。
陈如雪把梁秉权给她的卡收了起来,不再大手大脚地花钱,又把他送的那些奢侈品都二手转卖了出去,她不要银行转账,她特意问买家要了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她察觉到梁秉权态度的冷淡,便更加着急要将家里那些剩下的东西都转手出去,好在他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要她不带着孩子单独出门,阿姨压根就不会去管她出门干嘛。
这天下午她刚卖出了一只包,手里提着的垃圾袋里是整整一万块的现金,然后她又去母婴店买了些婴儿用品,将那只黑色垃圾袋塞进了这些物品里。
刚出门,就撞上一个人,这个男人戴着顶鸭舌帽,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口鼻,但陈如雪一见到他那双眼睛,手里的袋子就差点要掉到地上。
蒋明反应快,立马接过她手里那几个袋子,蒋明朝陈如雪点了点头,然后就拎着袋子往外走,陈如雪会意,跟在他后面,但又和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蒋明七拐八绕,走到一处偏僻公园才停下。
半个月前季川给蒋明打电话,说陈如雪已经跟了梁秉权,就住在市中心一处小区里。
季川在这通电话的最后问蒋明,如果她过得好,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蒋明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问陈如雪,你跟着他,过得好不好?
陈如雪看到蒋明深陷的眼窝和消瘦的脸,险些就要掉下泪来,她就这样想起了和他相识的大学时光,那会他们还都是穷学生,蒋明的五官不算出众,但神采间意气风发,他们就算是挤在小店里分吃一碗麻辣烫,他也能吃出千元大餐的味道来。
后来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她走错了路,他却一路寻找追随,他来江天苑救她,却只换来梁波等人的毒打,和她在警察面前翻脸不认人的绝情,哪怕……是因为梁波用她爸妈的安危威胁了她,哪怕是后来,就在他为她牵肠挂肚的时候,她却抱着孩子投靠了别人,甚至还沾沾自喜将孩子生了下来,用溢出的物质填满了原本贫瘠的生活。
可是他现在还是要站在她面前,他没有问她的苦衷,也没有怪她的背信弃义,他只是轻轻地问她一句,你跟着他,过得好不好?
过得好不好?以前我以为离开你我会过得好,现在我才知道,当我从高处跌落,能够不惜一切代价接住我的,却只有你。

五(7)
许红意带季川去了医院,季川的小手指骨折了,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期。
许红意心疼他,特地给他放了一星期的假,让他好好休养。
第一天季川待在家,和蒋明聊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挂完电话后季川的脸色也实在算不上是好看。
第二天季川回了趟川城,榕城到川城的距离算不上远,但来回也得叁四个小时,他一大早就坐车过去,但傍晚又准时回到了自己的小地下室。
第叁天季川去了超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时看到前两天在小区门口站着的几个年轻人已经不在了,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就在快接通的时候又给它挂断了,然后他回房关门,开始做饭吃。
下午时分,陆夭匆匆敲响了季川住处的门。
陆夭戴着口罩,一见面就拿露出的那双眼去寻他的手,他的左手小拇指上了夹板,差点晃了她的眼。
但她眼里的情绪一晃而过,进门后直接问季川,什么时候行动?
季川和蒋明通完电话后,第二天立马就回了川城汇报了情况,但上面的意思是还是冒险,让他再观望一段时间,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就可以收网了,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蒋明不愿意,不愿意看着陈如雪受苦,但他还得靠季川,便没表态,潜意识里希望季川能理解他,帮他。
季川如实和陆夭说明了情况,陆夭思忖了片刻后开口,说你们想单凭一个陈如雪就扳倒梁氏?
季川自然知道她的顾虑,说陈如雪告知蒋明,梁言那有份名单,上面有所有代孕少女的信息,她们被分别藏在榕城不同的地方,等生了孩子,就会给一笔不菲的费用遣散掉,为了保险起见,基本上都会离开榕城。
除了自愿卖卵代孕的,像她这样为了钱被骗过来强制控制住的女孩,也不在少数。
只是如此“机密”的文件,就算是梁波,也从没有经过手,哪怕是梁言身边人,也很难拿到它。
可一旦有了名单,根据名单的信息解救出那些被强迫的女孩,人证物证俱在,梁氏不想垮都难。
可是,这名单……想要拿到又谈何容易呢?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季川给陆夭倒了杯水,她接过却没喝,她见季川看着自己的脸,口罩下的脸便开始有些发烫,她解释道,外面冷,戴着口罩保暖。
季川反问道,却是逼近了些,屋里也冷?
陆夭不说话了,想要转过脸躲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却被他更快一步地扯下了口罩,口罩里藏着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一张没有任何化学成分遮掩,下巴处却莫名多了块紫色淤青的脸。
陆夭见季川怔住,有些恼怒地将口罩重新扯回戴上,季川没有怪她那天“视而不见”,但现在却忽然生了气,说他打你你都不会想办法躲开的吗?
陆夭答非所问,将口罩戴严实了,边往外走边说我那边在努努力,有事再联系。
正要拉开门,一股力道却更快地把那门重新关了起来,季川沉着脸,问他干什么却又抿着嘴不肯说,陆夭最烦他沉默,嘴上也口不择言起来,说你倒是说得容易,我能躲到哪里去?躲起来逃出去还不是会被他给抓回来?要不你让我睡一次,就当我报复他了!
陆夭就是故意气季川的,说完出了气想推开他出门,却被季川忽然拉了回去,季川的手臂力道惊人,只用那只完好的手就能把陆夭拉回来,两人面对着面,眼神交织碰撞,呼吸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急促了起来。

五(8)
陆夭觉得季川不对劲,他不动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睛还是淡漠的,但陆夭却分明能看到那双眼眸深处正在翻涌的情绪,他身体绷得直直的,陆夭都没碰,就知道他肯定很硬,说不定和旁边那张单人床一样硬。
陆夭不知道,季川内里正要海浪滔天,自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前,就知道她是个妖女,明明画着那么艳丽的大浓妆,眼神却还和小白兔一样,她装成熟装艳俗,却掩不住天性中的干净纯良。
她是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可是她却遇到了他。
陆夭忍不了这种暧昧迷离的气氛,她伸出手,搂过面前男人的脖子,然后凑近他,用鼻子轻嗅他身上的味道,继而仰起头天真地发问,哦,原来你用的是舒肤佳啊?
季川没敢动,全身肌肉都绷得紧实,硬邦邦的,陆夭却偏偏要用食指在他胸前轻轻画圈,她佯装无辜道,你这里好硬哦,季川,你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有那么硬?
海浪冲破堤坝,季川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他一把拉下陆夭脸上的口罩,捧起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舌头缠绕,银丝交汇勾连,贝齿轻碰,发出轻微的声响,季川吻技不好,只是凭借本能,在陆夭嘴里攻城略地,陆夭被他亲了一会,很快就忍不住发起了进攻,她能感受到季川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又被他吻得要窒息,这狗男人,技巧学得还真快。
两人从门口一直吻到床畔,季川一直拿手臂紧紧地箍着陆夭,除了嘴巴,其他部位规矩得不敢乱动,陆夭底下开始泛滥,她把季川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甚至还让他的手捏了自己一把。
季川受到她的挑逗鼓舞,立马就脱去了她的衣衫,衣服除去后,季川却愣住了,雪白胴体上遍布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紫,颜色有浓有淡,陆夭下意识拿过床上的薄毯想把自己裹起来,但季川却趴下来贴近她,然后动作温柔地吻了上去。
季川的吻炽烈而虔诚,他吻得很小心,怕她会疼一样,但被他吻过的地方,无一处不是在发热发烫,陆夭被吻得难受,两条腿也不安分地摩擦着,她一把勾住季川的脖子,亲了他几口后哑声道,我好了,你快来吧。
说完还往他的下身摸去,这一摸陆夭就停住了,她以前只听人家说,瘦的男人那里都很大,但她没想到,精壮的男人,那里也根本不会小。
季川那家伙被陆夭的手一碰,更是壮了几分,等她拉开裤子拉链把那家伙掏出来后,季川没有再犹豫,对准她下面那张口就挤了进去,陆夭的口潮湿温热,季川进去后,舒服得无以复加。
他动作很大也很快,陆夭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但习惯之后,便开始在床上叫唤。
单人床因承载不了两人的重量而吱嘎作响,季川红了眼,只是发了狠地做,陆夭也不再忍耐,痛快地叫了出来。
外面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场畅快淋漓的秋雨,这间狭小灰暗的地下室,却像母亲温暖安全的子宫,包裹着两颗小小的心脏。

五(9)
季川的第一次算不得久,但已经算是极限。
他快要到的时候,才狠心把它拔出来,然后尽数倾泻在了外面,床上散发着一股咸腥的味道。
他有些难为情,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清理自己,而是去拿了块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打湿后一点点地拭擦着陆夭的下面。
陆夭刚经过了一次高潮,季川给她擦拭时,她的两腿还轻微地战栗了一下,她有些疲惫,但眼睛却很亮,她见他一直不肯看她,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说川哥你这技术不行啊……
季川猛地抬眼看她,陆夭见他一脸的错愕,错愕中隐隐还有种羞愧和受伤,这才惊觉自己这玩笑开大了,她连忙改口,说我开玩笑的呢,你要是不行,这世上就没行的男人了。
她说完后,就发现季川的耳朵红了,他被她调戏得又垂下眼,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这陆夭绝对是个妖精,专门来收他来了。
两人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后便都穿好衣服下了床,陆夭一只鞋被踢进了床底下,她正弯腰要去捡,季川却一把握住她的脚,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说我帮你。
陆夭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他总不可能在床下还藏着个女人吧,见她穿好鞋子要走,季川便主动开口说我送你。
陆夭看着他那张正经的脸,他脸上还残留着情欲褪去后的潮热,她心里便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来,像是撕去了他平日的伪装,将真实的他整个地占为己有。
她只要一想到他在她身上起伏动荡,一想到他把他所有的压抑和柔软都悉数给了她,她就觉得自己下面又湿了,他就像是她的春药。
是贫瘠玫瑰渴望已久的活泉水。
季川只送陆夭到门口,陆夭就不让他继续往外面送了,季川一直看陆夭上了车不见车影子,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走了没两步,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季川故意走得慢吞吞的,雨水把他全身上下都打湿了,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体温稍微降下去了一点,可是他脑子想到的却是,要是雨一直不停,等下陆夭下车的时候,会不会被雨淋湿呢?

六(1)
陈如雪孩子生了病,温度计上的度数一直不退,一整个白天都在哇哇地哭。
阿姨给梁秉权打电话,梁秉权有事走不开,说让司机去家里接她们。
阿姨挂完电话,几分钟的功夫,陈如雪和孩子就都不见了。
陈如雪神色慌张地抱着孩子,刚跑下楼就被接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面包车是蒋明去二手车行借来的,都没上牌照。
蒋明把车开得飞快,车子摇摇晃晃地往城外飞去,后面却有几辆黑色越野追了上来,面包车再快也提不了多少速,蒋明面色凝重地转过一个交叉路口,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却有另一辆相似的面包车疾驰而来,这辆面包车与蒋明那辆擦肩而过,却又在交叉路口调转了车头,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驶去。
调虎离山,后面跟着的黑色越野便理所当然地跟着后来的这辆追了过去。
季川开着面包车跑了一段路,直到前面山路越来越窄,他的速度也就随之慢了下来,他刚减了点速,几辆越野便齐齐地冲上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车里的人鱼贯而出,但是一拉开车门,却只见季川面露疑惑地坐在驾驶座上,几个小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道,人呢?
另一个没吭声,揪住季川的衬衫领子,凶狠道,没事开那么快干嘛?找死啊!
季川被他骂,也没回嘴,几人见跟错了目标,连忙又上车赶回去了。
季川坐着没动,却给蒋明打电话,想问他们在哪。
蒋明没接,没一会季川便收到了一条定位,是在榕城高速路口附近的一处村庄里。
定位是陈如雪给季川发的,她见蒋明不接电话,这才拿过他手机给季川回过去的,季川和川城的人汇报情况后,那边给出的指令是策反陈如雪,让她变成季川他们的人,等到时机成熟了,就可以把榕城这股黑恶势力一锅端。
但蒋明心里装不了那么多,他要是装下了家国大义,他就救不了心爱的人,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瞒着季川,租下面包车后又租下了这小村庄里的一个单间,面包车没有牌照不容易被查到,但同时也就断了上高速离开的计划,可陈如雪没有身份证,还带着个孩子,也没法坐其他交通工具。
蒋明有勇无谋,只是觉得先在这偏僻的村子里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等梁秉权以为他们早就离开榕城了,再做其他打算。
但他没想到季川在看到他手机页面上的租车短信时就开始留意他的举动了,之后又按照他的租车信息,也去租了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破旧面包车,季川每天都会给蒋明打电话问他陈如雪的情况,今天蒋明一直没接电话,季川就知道他要行动了。
季川拦不住一颗要救爱人的心,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免于这两人再受到伤害。
蒋明瞒着季川去接陈如雪,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和季川有联系的打算,一是内疚,知道自己再次将他的计划打乱,辜负了他的信任,二是不想再把他扯到自己的事情中去,他知道季川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可他同样也有自己的东西要去守护。
可陈如雪不这么想,梁秉权的势力几乎可以盘踞整个榕城,黑白两道谁都得给他个面子,如果走不了,被抓到是迟早的事。
她知道蒋明身后有季川,趁蒋明没注意,便给他发了位置,想要他过来帮忙想办法。
可是这两人想不到的是,刚才追踪的几辆黑色越野本来是朝着城中梁氏集团的方向去的,但为首的那个接了通电话,立马就掉了个头,杀气腾腾地朝他们这边赶来了。

六(2)
季川看到蒋明的面包车停在村口,他没再往前开,把车停下就跑进去了。
季川找到他们的时候,破旧脏乱的小单间里溢满了孩子的哭声,宝宝没发烧,温度计的高温是陈如雪趁阿姨不注意拿热水烫的,宝宝之前会哭是因为陈如雪掐了他两下,下手没敢太重,但为了以后考虑,还是得先委屈一下孩子。
蒋明在给孩子泡奶粉,见季川进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季川看了他一眼,只一句话,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陈如雪怕孩子哭声打扰到他们两人,抱着孩子出去了,蒋明看季川走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他,蒋明在屋里唯一一把木椅子上一坐,刚才在陈如雪面前,他一直硬撑着安慰她没事,眼下他双手捂住脸,语气疲惫颓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要她和孩子过得好,你说我要是不这么做,我该怎么办啊?
季川正要开口,却见陈如雪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指着外面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村口……好多人……他们找来了……怎么办啊蒋明……被抓到我们都会没……
蒋明从陈如雪怀里接过孩子,要从村庄后面跑,走了两步,见前面也有几人朝他们这跑过来,整个村子就两个出口,全都被堵死了。
蒋明泄了气,把陈如雪和孩子推进屋子,说我对不起你。
陈如雪怕他出去送死,死命不肯放手,季川走过去想接过孩子,陈如雪下意识地往后面缩,季川的语气便沉了下来,说把孩子送出去,还有可能活命,不送走孩子,我们就都得死。
一个陈如雪跑了不要紧,但孩子被带走了,就算到天涯海角,梁秉权都得给他找回来!
蒋明这会脑子清醒了,说季川说得对,叁个人里面,总得活两个,总得有个冲出去的,他目光哀求地看了眼季川,季川转过脸,却还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蒋明便放心了,知道季川答应会照顾好她们母子。
然后他都没来得及和陈如雪告别,就抱着裹着孩子的那块襁褓跑出去了。
前后两个口的人见目标出现,都蜂拥而上围了上去,他们围着蒋明拳打脚踢,蒋明怀里死死地捂着个襁褓,硬是不肯撒手。
季川带着陈如雪和孩子从后面窗户翻出去,然后上了他那辆停在外面的破面包车。
面包车跌撞着逃离了村庄,陈如雪在副驾驶上哭得泣不成声。
季川拨了个号码,十分钟后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了回城必经之路的边上,季川把陈如雪带上桑塔纳,车主是他在榕城的一个线人,给了钱之后办事挺靠谱,季川让陈如雪先在他那住几天。
陈如雪婆娑着一双眼,不肯和车里的孩子分开,季川怕时间来不及,冷声道,你带着孩子被梁秉权找到,孩子能活你得死,现在把孩子给他们你先走,你和孩子就都能活。
见她脸色稍有松动,季川又补了句,何况梁秉权是孩子生父,总不会让孩子受苦。
他把该说的说完,陈如雪也终于松开手,抽抽泣泣地坐进了桑塔纳里面。
见桑塔纳开走后,季川这才抱着孩子上了面包车,面包车在市区停停开开,最后还是停在了梁氏集团的门口。

六(3)
梁言家的别墅里,陆夭站在书房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
陆夭从不进梁言的书房,倒不是他明令禁止,只是别墅里除了书房,其他的门都是大敞大开的,只有书房的门紧闭,也许格格不入才意味着它的禁忌和重要。
陆夭想不出梁言会把名单藏在哪,也许名单压根就不在别墅里,但无论如何,她今天是要进一进书房的了。
门没锁,陆夭轻轻一拧动把手就打开了,书房布局很简单,两只书柜,一张书桌,桌上散落着几本书和一台电脑。
是梁言的风格,简洁明了不拖沓。
陆夭在书柜里翻了翻书,书柜上大多是些财经方面的书,要不就是些国内外经典名着,一本比一本块头大,陆夭不觉得梁言会去打开它们,但梁言需要它们摆在柜子里。
陆夭从书柜走到书桌前,她拉开了两只抽屉,抽屉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老照片静静地躺在里面,照片里是个眉眼温柔的年轻女人,柳叶眉桃花眼,笑容恬静贝齿微露,陆夭本想拿起来看,但伸出去的手又瑟缩了下,最后还是合上了抽屉。
陆夭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面前的电脑上。
季川只告诉了她梁言那有份名单,可谁说那名单一定是纸制的被藏在哪个隐秘的地方呢?
难道那名单不能是电子版的被锁在电脑里吗?
电脑是容易打开的,但开机密码她就不敢尝试了,她以前听梁言说过,他的电脑都有警报功能,密码输错叁次,电脑会自动报警。
陆夭斟酌了很久,才尝试着输入了一串数字,“密码错误”的提示音立马就叫了一声,陆夭被吓了跳,总感觉做贼被当场抓住一样。
陆夭正想着输第二次,就听到梁言回家的声响,他在问家政阿姨,陆夭在哪呢?
陆夭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边关了电脑,然后她速度极快地溜出了书房,装作刚从楼上下来的样子,她伸了个懒腰,看到梁言便说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早。
梁言见她睡眼朦胧,像只被吵醒的猫,娇态和媚态都有,他搂过她,叩起食指轻刮她小巧的鼻尖,小懒猫。
两人用过餐,陆夭想上楼洗漱,梁言却把她一把拉回了怀里。
陆夭见他抱着自己却不说话,揣摩着他的心思,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梁言今天的心情,也不能单纯的用好和不好来形容,梁秉权的小儿子被他的女人带走后,梁秉权震怒,动用了黑白两道的关系,一直在查那辆逃跑的车,本来他听到这个消息,还在办公室笑了出来,想着最好那辆破面包开出榕城,他就可以看看梁秉权痛失爱子后的脸色了。
但没多少工夫,他就看到季川抱着个孩子急匆匆地来到公司前台,说要找梁秉权梁总,梁秉权出公司门的时候,虽还是紧绷着脸,但一望向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孩,嘴角和眉眼的笑都遮不住。
梁言心情不好,很不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偏偏还有不怕死的下属进来分喜糖,下属今天请了假,只是顺路过来公司分个喜糖,也没注意到今天公司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下属分完喜糖后又告诉了梁言喜宴的时间和地点,笑着让梁总有空一定过去沾点喜气。
下属走后,梁言正要把这碍眼的红色扔进垃圾桶,手都拿起来了,忽然想到什么,竟又把那包喜糖放了下来。
现在他可以告诉陆夭,他当时没有扔这包喜糖的原因了,他把下巴轻轻地搁在陆夭的头顶,洗发水的香味一个劲往他鼻子里蹿。
他认真地问她,小夭,我们结婚那天,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西式还是中式的,你说现在去着手安排,还来得及在这个冬天前举行吗?
陆夭很久都没有说话,任梁言兀自说着问着,直到梁言原本还算温柔的眉眼一点点地凉了下来,他忽然推开陆夭,说你上楼去吧,陆夭的脚步虚虚的,刚踏上第一层台阶,就听到梁言在她背后说道,这周日你琴行没课,我带你去试试婚纱吧。

六(4)
梁秉权爱子失而复得,要在皇城请客吃饭,只不过这次季川是恩人,被他客气地请到了餐桌上。
两杯酒下肚后,梁秉权拿着酒杯站起来,季川见状也要跟着站起来,却被梁秉权压了下去,他朝门外喊了声,立马就有两个手下拖拽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进来了。
季川看了一眼,却立马对上梁秉权审视的眼神,后者指着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蒋明问他,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发现孩子被这对狗男女带走的?
季川没解释,却是一口气干完了杯里的酒,然后他站起来,说梁总您上次问我要不要跟着你做事,我没答,今天您要是信我,就收了我这个小弟,要是不信……季川指着一旁的蒋明道,您就让我和他一个下场。
梁秉权笑了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又把他按回到了椅子上,说我怎么不信你呢,我身边就需要你这么机灵的人才,你在皇城当少爷真是浪费了,过两天你就到梁氏来吧。
梁秉权说完却没让几个手下离开,而是走到半跪着的蒋明面前,他让手下把蒋明垂着的脸扳起来,见他还吊着一口气,但那眼里的恨意却不减半分。
梁秉权指着季川朝蒋明笑道,到底是谁接应的你?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你这位兄弟,只要你说出来,你也能和他一样,当我的座上宾。
蒋明从碎裂的牙齿里艰难地蹦出几个字来,声音太轻,梁秉权只能凑近听,他听到蒋明说道——季川……
梁秉权一喜,正以为会听到什么惊喜,却又听到他说,季川……去死……
说完蒋明张开满是血腥味的嘴,一口就咬上了梁秉权的耳垂,后者捂着耳朵叫骂着,杯里的酒全都撒到了地上。
手下抡起拳头,狠狠地朝蒋明的嘴打去,没两下后,蒋明就被打得连满地找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季川扶起捂着耳朵一脸痛楚的梁秉权,又叫外面的服务生拿来酒精和纱布,还好蒋明的牙齿之前就被打碎了,否则按照他刚才那股子狠劲,梁秉权的耳朵恐怕也得被咬个半只下来。
简单处理了一下耳朵后,梁秉权心头火更甚,他朝手下做了个手势,手下会意,动作粗暴地拖着蒋明出去了,季川听着梁秉权发火骂人,他盯着地上那一滩暗黑色的血,桌底下的两只手却都攥成了拳。

六(5)
许安宁周末没课,想着还欠季川一顿饭,就跑去皇城找他了。
许红意像在许安宁身上装了眼睛一样,许安宁一出现在皇城,就被她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母女冷战也有段时间了,平时许安宁住学校宿舍也见不到什么面,许安宁想着好歹她也让季川送来了钱,仅有的那点怒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许红意见到女儿本来是很开心的,但一听她和自己打听季川,脸色就不太好起来了。
她警告许安宁,不要再打季川的主意。
许安宁以为许红意是觉得季川的身份,不适合和她交朋友,她又不想刚见面就和许红意吵架,便嘟囔道,吃个饭而已,你急什么……
许红意眉毛一挑,正要发作,办公室外便有人来敲门,得到她的肯定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露出季川那张正经好看的脸。
许安宁看到他眼睛一亮,没等季川走进来就先跑过去了,说你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季川还没答,许安宁就在身后呵斥道,许安宁,过来!
许安宁恍若未闻,眼睛像会发光一样,少女心事一览无余。
季川是从休息室出来,才正好看到许安宁被许红意带进办公室里的,他本想等许安宁出来再去见她的,但他等了好一会,没忍住,还是敲了门。
季川朝许安宁安抚地笑了下,然后规规矩矩地对着前面的许红意说道,许姐,几个贵宾包厢都安排好了人,您要不要再去看看?
见季川眉眼温顺,许红意一肚子气就消了大半,再加上他马上就要离开皇城去梁氏了,许红意发现自己实在是气不起来。
她转而问许安宁,说季川现在在上班,你要和他去吃什么饭?
许安宁语气天真烂漫,说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下班啊。
许红意见阻止不了,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她走到许安宁身边,语气已经带了点商量了,说这样吧,你先在这休息一下,等下下了班,我们一块去吃饭。
许安宁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逐渐亮起却又黯淡了下来,我们?你要和我们一起去?
许安宁脱口而出的“我们”让许红意不太高兴,但她还是点点头,对,我们,我,你……还有季川。

六(6)
这顿临时起意的饭是在皇城附近一家火锅店吃的,四人桌。
许红意先坐,季川自然就坐到了她的对面,许安宁拿完叁罐雪碧回来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在了季川身旁。
许红意自然是不舒服的,这让她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但她也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了,之前不悦的情绪暴露得太快,显得她很沉不住气一样,她一个在娱乐会所混迹多年的女主管,脾气是最不能在外人面前发作的。
但自从季川出现后,一沾到和他有关的事,她就控制不住,像是时间倒退回二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可以拿着青春任意妄为的小姑娘一样。
许安宁一扫刚才的失落和委顿,一开始听许红意要和她们一块吃饭,她还带了些敌意的忐忑,但一见许红意没对他们发难,便天真地以为许红意真的只是饿了来吃个饭的。
各式新鲜食材在锅里面翻滚搅拌,雾气氤氲着叁人的脸,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给蒸腾掉了,叁人埋头苦吃,只有许安宁偶尔会往季川碗里夹几筷子菜。
许安宁吃得快夹得急,便有几滴热油溅到了身上,她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她走后,许红意便放下筷子,盯着对面那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脸开口道,季川,她还小不懂事,但你得离她远一点。
季川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他却半真半假地说道,也许她是把我当成了哥哥呢。
许红意没听到自己想听的,难得在季川面前放了脸色,再多再厚的粉底也掩不住她逐渐衰老的五官眉眼,眼角的鱼尾纹松松垮垮的,映衬着她那双不再干净的眼眸。
许红意冷了语气,说许安宁没有哥哥,我就是许安宁唯一的亲人。
她感觉季川看了自己好一会,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却又听到他吐出一句,谁知道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落在外人耳朵里,以为是季川的不满和牢骚,但落在许红意耳朵里,加加上他前一句话,却如一声惊雷炸开,她满眼震惊地抬头看他,雾气中的那张脸终于一点点地浮起来了,季川脸上毫无任何的玩笑之意,他半是认真半是审视地对上她的目光,眸子里的那点坚硬表示他不会退让。
许红意一颗心猛然往下坠,她脑子忽然就空了,原本还想试探的话都组织不起来,又因为许安宁的到来便提前离席了。
许安宁见她神色慌张地走了,疑惑地问季川,说我妈她怎么了?
她刚洗净了领口上的油渍,洗的时候脖子里的玉佩掉落出来,她也没在意,索性就让它挂在了衣服外面。
两人就坐在一起,季川的眼睛就没从她挂着的那块玉佩上离开过,他越看眼越热,一股子热意从体内升起来了,这股子热比桌上的火锅还要猛还要沸腾,几乎就要压抑不住。
许安宁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玉佩不动,便拿起它笑着问道,你喜欢啊?
季川察觉到自己失了态,便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在锅里捞肉,许安宁却觉得他嗓音像是带了颤,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许安宁欢喜地应了声,便低下头继续干饭,季川趁她没注意,不动声色地捏起掉落在她肩上的几根短发。
然后他装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那几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六(7)
周日下午,阴天。
司机按照梁言的嘱咐,把陆夭送到了榕城最贵的那家婚纱店。
本来梁言是一起陪着去的,但公司临时有事,他得赶过去处理。
出门前陆夭收到季川的短信,季川提出想见一面,陆夭直接就把婚纱店的地址发给他,让他去这里找她。
司机把陆夭送到就走了,婚纱店的礼服师早早就等候在门外了,见陆夭一到,立马就热情地把店里最漂亮的几套礼服拿了出来。
陆夭没什么兴致,礼服师想帮忙给她穿上,也被她给婉拒了。
季川到包厢的时候,陆夭架不住礼服师的热情推荐,随便选了件花纹繁琐,又是大裙摆的白色婚纱,这才打发走了礼服师。
季川在门口看了她一会,直到包厢外的服务生送来了茶点,陆夭才抬头看到他。
季川走过去,故意没看她手里那条婚纱,说梁秉权让我明天去梁氏报道。
他以为陆夭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的,陆夭的确是笑了,只是这个笑让他心里莫名抽搐了一下。
陆夭答非所问,说季川,我要结婚了。
季川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说我混进梁氏就是梁秉权的助理,梁氏现在分成了两股势力,梁秉权和梁言各一派,梁秉权虽然把我放到了他的身边,但未必就真的信任我,我……
季川没把话说完,就被陆夭拦腰截断,她看着他,那个笑啊,季川觉得自己会记得一辈子。
陆夭说,季川,我是真的要结婚了。
季川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继续说道,蒋明在梁秉权手里,情况很不好,我不知道他被关在哪,等明天见了梁氏的人,看能不能套出点消息来,陈如雪被我一个朋友接到了家里,梁秉权找到了孩子,也就不急着找她了,我……
陆夭这回直接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拎着那件婚纱,假睫毛下的眼睛是湿的也是暗的,她提高了音调,几乎是拎着它冲他喊道,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我说我要结婚了!我他妈的要结婚了啊你知不知道……
季川愣住了,脑子也木木的,好像在某个瞬间被抽去了氧气一样,陆夭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砸到那件婚纱上,她也不怕,反正梁言有的是钱,反正她马上就要成为梁太太了,还会在乎有没有弄脏一件衣服吗?
陆夭的眼泪砸到了婚纱上,却也砸进了季川心里,他伸出手帮她去拭泪,陆夭往后躲了下,季川却不肯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一点一点地擦干了她脸上的湿痕。
等她哭完了,他才轻声说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我那是在告诉你,我已经成功一半了,你再等等我,用不了多久,梁氏就会完。
陆夭,你再等等我,行吗?
这下换陆夭怔住,可她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季川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六(8)
陆夭的委屈、愤懑和恐惧都被季川的舌头连根卷入,他拼命地吮吸她,像是要把自己刚才缺失的氧气都从她那补回来。
他粗暴地伸进她的口腔,味蕾上感受到的是她刚才吃的那颗水果糖的味道,清甜芳香,像吮吸亲吻撕咬的是她身上另一个部位的味道一样。
陆夭有些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忍不住呻吟出声,这呻吟却更加刺激了季川,他死死地把她压在梳妆台上,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和她牢牢地黏在一起一样。
她感受到了他下面的勃起,而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湿得那么快。
两人正难舍难分之际,门外却传来了两下敲门声,婚纱店的化妆助理小心地在外面问道,陆小姐,梁先生已经在一楼了,他问您好了没有?
陆夭心一慌,下意识想推开季川,却被后者更紧地搂抱在了一起,她惊慌地看向他,却见他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
梁言本来是没空过来的,梁氏上个月的进账出了点问题,有几笔数额对不上,梁秉权现在看他怎么都不顺眼,就更加不能让梁秉权抓住他什么把柄了。
事情刚解决到一半,他看了眼时间,便让财务继续查,又留下梁波在办公室盯着,自己则驾车赶过来了,他不想错过陆夭第一次穿婚纱的珍贵时刻。
他在一楼久等她不来,便坐不住了,问了助理后自己上去找。
二楼包厢的门是半掩着的,梁言推开门大步迈进去,陆夭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是一条简洁纯白的露肩婚纱,陆夭身影偏瘦,两条薄薄的肩胛骨裸露在空气中,这给她添了几分脆弱柔美之感。
梁言眼睛一亮,想让她站起来给他看看,陆夭却哑着嗓子,说刚才低血糖有些头晕,站不起来,梁言见她面色潮红,便有些紧张地伸过手去想摸她的脸,手都还没碰到,陆夭就绷紧了身子,梁言摸了把她的脸,又刮了下她的鼻子,说我又不吃了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陆夭扯了下嘴角算做出了回应,梁言见婚纱的裙摆大得出奇,便恶作剧地捏起一角玩了玩,陆夭内里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却还能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她连忙转移话题,说你不是不过来吗?
梁言便收回了手,和她说了几句公司的事,正聊着,梁言手机又来了电话,他背过身去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陆夭的大腿,陆夭差点惊叫出声,刚才为了穿裙子方便,她特地脱掉了外面那条裤子,她猛然抬眼看向梁言,心里一颤,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而那只手却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此时的处境有多危险,手还在蜿蜒而上,那五个手指似簇簇火苗,陆夭肌肤所过之处,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要燎原了。

六(9)
梁言打完电话,回过头看到陆夭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一样。
他以为她还在头晕,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却摸到了一手心的汗,梁言更担心了,问她要不要先回家?婚纱等改天再来试。
陆夭摇摇头不肯,她的底下在发热,一阵又一阵酥麻的感觉沿着大腿根部攀爬而上,她在大裙摆的遮掩下夹紧了双腿,那双手却忽然拨开她的内裤,在她的敏感处打着圈。
她下面湿得快,那湿意像沾染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眼眸深处也是湿漉漉的一片,陆夭被搞得既舒服又痛苦,像是一种只有在折磨中才能被感受到的快感。
她嗓音也哑了几个度,颤抖着声线“贴心”地让梁言有事就先去吧。
梁言不放心她,想要扶起她一起走,这个时候,那根原本在陆夭花蕾处试探打圈的手指,却忽然抵住了她下面那个口。
陆夭艰涩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吐出什么字来,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她感到下面在这个瞬间被侵入,食指挤进紧致温暖的甬道,在内壁的纹理中感受那澎湃的情意。
梁言以为她很难受,就差要抱着她从包厢里出去了,但陆夭死活不肯跟他走,被逼急了,她才捂着肚子,支吾着说是她“大姨妈”提前来看她了,好说歹说,她才让梁言下楼帮她要杯热水,梁言刚走出门叫来婚纱店的助理,里面陆夭就变了脸色,那根食指在她下面捅进捅出,最初的那点不适过去后,在紧张和亢奋的双重刺激下,陆夭竟然先泄了水。
水喷了季川一整个手指,他恍若不觉,再进入时,却又多加了一个手指,陆夭快要被他搞疯了。
梁言电话催得急,见助理把热水送进去后,他便给司机打电话让他现在就来婚纱店接陆夭,然后他又安抚了陆夭几句,便又匆匆赶回公司了。
梁言一走,陆夭便用双手猛地拨开裙摆让季川出来。
季川想让她舒服,做得很认真,偏偏这时候他还要仰起一张正经的脸,问她这样够不够?
陆夭受够了,硬是把他拉起来,压在梳妆桌前就乱亲乱摸起来,他柔软的唇,坚硬的胸膛,没有一丝赘肉的平坦小腹,以及小腹下那一坨蓄势待发的东西,这些都让陆夭发疯着迷。
这些别的男人不是没有,这些梁言也有,可梁言从来没有让她这么爽过,而它们长在季川身上,就能让她入了心迷了眼,她想自己真的是要被他给搞疯了。

七(1)
梁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梁秉权把玩着手里一只小茶盏,这些年酒喝得多了,竟然开始向从前最无感的茶靠拢了。
也许是有了孩子,也许是真的意识到自己老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都开始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季川被前台带进来的时候,梁秉权正喝完一小杯茶,上好的西湖龙井在茶盏里舒展开来,他满足地咂了砸嘴。
看到季川,梁秉权便客气地让他坐,他亲自给季川倒了杯茶,季川连忙又从位置上站起来,梁秉权的笑看不出有几分真心,但也不完全算是假意,他说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要那么生分了。
季川这才接过那只茶杯,在梁秉权的示意下喝了两口,梁秉权见他放下茶杯,颇为得意地问季川,珍藏多年的龙井,怎么样,味道不赖吧?
季川只喝到了茶的味道,没喝出别的什么来,正迟疑着想点个头应和一下,却听到梁秉权又说道,只要你以后好好跟着我做事,别说天天喝这龙井了,你就是想拿这龙井来泡脚我都不会拦着。
季川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睑,梁总你说笑了。
梁秉权把茶壶里的最后一滴茶倒进了自己的茶杯里,然后他忽然正了脸色,语气不善道,你多少总听说过我和我那个逆子之间的事,别的都好说,可他想打他弟弟的主意,那就是触碰到我的底线了,上个月公司有几笔帐不太清楚,我怀疑是他暗中做了手脚,我想你帮我去皇城查查看,要是真是梁言在搞鬼,我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
见季川面有疑色,梁秉权便也猜到了他的顾虑,他敲打季川,我知道你和许红意的关系好。
话没完,就见季川微微变了脸色,梁秉权见他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解释,他连连摆手,讥笑道,一个老女人而已,我不会和你计较的,季川,我想要看到的,是你能不能从她那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我想看到你季川的本事!
季川明白了,他说出了梁秉权想听到的话,我下午就去皇城。
梁秉权神色满意地往后一靠,他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聪明,机警,果敢,只是不知道……到底忠不忠心?
谈完了事,梁秉权让季川先回去吧,季川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重新折返回来,眼神中有犹豫之色,梁秉权问他,怎么了,还有事?
季川迟疑着开口,说梁总,虽然蒋明有错在先,但他毕竟也把我当过兄弟,您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你是想知道他现在还是死是活吧?梁秉权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穿了季川迟疑背后的那点东西。
季川不答,梁秉权就当他是默认了,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给足了季川面子,让他知道他想听到的答案,你放心,死不了。
季川刚松口气,却又听到他接着说道,但是残没残,我就没法再说了。
季川低着头,说谢谢梁总,临走前梁秉权和他做了个保证,直到进了电梯,季川的周身才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息,他隐隐地觉得,榕城这天,是要开始变了。

七(2)
季川从梁氏离开,直到上了一辆出租车,梁氏楼上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才被关上。
梁言从窗边走回到办公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思忖了片刻,然后给许红意打了通电话。
等季川进了皇城,许红意早已在办公室里等他许久了。
她受了梁言的叮嘱,没等他问,就自个先交代了,说账目对不上是因为那几笔钱记在了皇城的帐上,还说季川要是不信,完全可以去翻看皇城的账本。
季川知道她这么讲,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不就是压根就不会把账本拿给他看,要不就是拿本假账本给他。
他压根也不是来查什么账本的,他来找许红意,是想知道梁言这边的态度。
梁秉权不让别的人来找许红意,偏偏叫他来找她,是想试探季川到底是不是梁言派来的人。
假设季川真是梁言的人,那季川一定会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给梁秉权一个交代,又能不损害梁言的利益。
但季川不是梁言的人,梁言这边也不可能让他如愿回去交代。
季川早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和许红意打了招呼就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许红意提醒他,说梁家父子无论谁输谁赢,都毕竟姓梁。
意思是让季川一个外人,不要去淌这浑水。
可季川既然上了船,哪有中途跳海的道理?
他客气而疏离地谢过许红意,刚拉开门,许红意就从他后面塞过来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
许红意一点都没隐瞒,这是梁言让我给你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七点,他还说,你要是不去,可就真见不到蒋明了。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季川看过后把纸条放到口袋里,许红意语气有些急,说明天你不能去,去了你就……
季川却忽然打断了她,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问她,许安宁最近有没有回家?
许红意怔住,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却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说你以后得对她好一点儿。
季川卡在喉咙口酝酿许久但直到现在都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因为她以后可能会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个真正的,有了她才算完整的家。
季川说完,像出了口气,舒坦了些,他不想也不用等许红意的回答,就拉开门顾自己走了。
许红意咬紧牙齿,忽然觉得自己看中的这个年轻男人,是越来越不简单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因为一时心软把他招进皇城,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七(3)
第二天的下午,季川从梁氏出来,特地绕了远路,去了通远琴行。
他没有提前联系陆夭,到了琴行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驻足站了会。
琴行外部装饰是一大块透明的玻璃,玻璃被擦得光滑锃亮,四架雅马哈钢琴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像是等着有人来垂青,同时又傲慢得不可一世。
楼上有乐器声传下来,季川从来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他侧耳听了会,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提亲还是古筝或是二胡。
但他就是觉得好听,于是又多站了会。
榕城十一月的风已经带了些寒冬的凛冽了,季川听了有段时间,正打算要离开,琴行的门就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看上去应该是在读小学的女生,女生后面背着只小书包,手里却还拎着个小提琴的琴盒,其中一个圆脸的女生和她的同伴抱怨道,陆老师已经好几天没来琴行了,今天教琴的老师好凶哦,要是以后都是他来教,那我们的日子可就惨了。
她的同伴应和了几句,然后两个女生就叽叽喳喳地走远了。
季川恍了会神,楼上提琴声不断,但这声再落到耳朵里,就变得不如刚才的美妙了,何止是不美妙,简直是难听极了,这让季川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懑,但又没法也没处说,因为这骗子就是他自己。
许红意给季川的那个地址是在榕城的一处废弃仓库里,废弃工厂和仓库,没有多余的摄像头,像是一切都允许被发生,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季川下了出租,又往工厂区里面走进去,等找到那间仓库时,工厂最外面的那扇大铁门也已经被锁上了。
越往里走,鼻腔内的不适就越强,眼睛也灰蒙蒙的,像是被仓库里的尘埃率先偷袭了一番。
季川走到仓库正中间,便停住了,他没有再往前走,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警惕地回头,是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对方扑了个空,手里的麻袋朝旁边一闪就又目标明确地朝他这扑了过来。
季川不知对方底细,只是一味地躲闪回避,但对方明显也是个练家子,一直在强硬地进攻,见自己的同伴没得手,躲在暗处的另一个口罩男人见两人打斗得差不多了,便冲过来从后面偷袭季川。
季川察觉到身后异样,正要往旁一闪,身后男人就像是早就知道他的招数一样,那只麻袋竟然就在季川转头的瞬间套了进去,季川在麻袋里嗅到一阵奇异的味道,没几秒后,他便像是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地上,在完全睡死过去的前一分钟里,他听到了有什么重物被扔进来的声音,还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以及窸窣的说话声,但他没来得及再去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昏迷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仓库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有些许光亮从门缝和窗户里投落进来,照在他疲惫的脸上,同时也照在了地上另一只人形麻袋上。
季川眼皮一跳,脚步虚浮地朝不远处那只麻袋的方向走去。

七(4)
季川在打开那只麻袋之前,就大概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
但他还是抱着一点希翼和侥幸,等到露出麻袋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季川才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他都不用去伸手探他的鼻息,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蒋明死了,他和一个死人待了一整个晚上,一种不算陈旧的腐朽味从麻袋里源源不断地散出来,季川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朝仓库大门跑了过去,但大门紧闭,丝毫没有任何要被撞开的迹象。
他又环顾四周,见仓库两边各有四扇通风的窗户,便就着仓库里几张废弃的桌椅踩了上去,等他站在窗户前想要往下跳时,却见前面工厂呼啸着驶来了几辆警车,季川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他重新从桌椅上跳下来,索性坐在了蒋明的旁边,趁警察过来撞开门的这点时间差,开始把脑袋里那团错综复杂的毛线一条条的捋顺来。
十分钟后,警察从外面撞开门,把一脸面无表情的季川和袋子里早已死去的蒋明一齐带走了。
季川在审讯室里被轮番审问,法医给麻袋里的尸体做了尸检,而一群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的记者们也都在警局门口眼巴巴地守候着,等着抢这起恶性案件的播报头条。
与此同时,被梁言强制“请假”的陆夭也已经试完了婚纱,婚纱不是她选的,梁言略带嫌弃地摒弃了那条简单大方,底下甚至可以装得下另一个男人的大裙摆,而是订下了另一条领口镶嵌着几颗碎钻,又能衬托出她细腰的鱼尾裙摆。
他不想让她当十二点的灰姑娘,他想让她做他用戒指和承诺绑住的人鱼公主。
等拍完婚纱照后,梁言这才想起结婚前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他竟然忘了向陆夭求婚!
其实陆夭答不答应他的求婚,也不影响他们之后一定会举行的婚礼仪式,但选在今天向她求婚,他觉得才更有纪念意义。
他带她去了榕城最高档的料理餐厅,用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和一只硕大无比的钻戒问陆夭要不要嫁给他?
梁言目光炯炯看着陆夭的时候,她不是感动于他此刻的深情,而是忽然想到了网上的一个段子,那个段子说,当一个男人真的爱你的时候,他问的其实应该是,你要不要和我结婚?而不是,你要不要嫁给我?
陆夭坐在用那么多玫瑰拼成的花海后面,她没有动,眼里的讥讽也被垂下的眼睑给挡住了,梁言打开钻戒盒子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直到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他才把那只盒子放到桌子中央,然后他打开手机,将手机推到了低头不语的陆夭面前。
手机页面上是一条几个小时前刚被发布的本地新闻,新闻上发布了一则榕城恶性凶杀案,死者和嫌疑人的姓名都分别用“蒋某”和“季某”来代替,陆夭睫毛像蝴蝶翅膀,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梁言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他慢悠悠地开口,说这个“季某”你也认识,就是之前在皇城做少爷的季川,他和这个蒋明也不知道有什么仇,怎么就会把他给杀了呢?
见陆夭还是没有做声,梁言便走到她身旁,他抬起她的一只手,发现她的手冰冷而潮湿,像经历了一个寒冬。
梁言不再等待她的回应,他直接拿起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尺寸很合适,钻石也很璀璨耀眼,但陆夭还是觉得好疼,这枚戒指锢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梁言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高兴,他细心临摹着陆夭的脸,忽然俯下身将她的脸狠狠地贴到了自己的肩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给揉碎一样。
陆夭听到梁言阴冷如蛇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攀爬在她的心里,他说,我们的大喜之日,也许就是他的忌日。
他没看到被她箍在肩上的那张脸,瞬间就面如死灰,倒映着墙上的血红玫瑰,像身临一个虚幻无比的梦境。

七(5)
皇城大门口,陆夭刚下车,要进去找人,却发现要找的那个人已经自己出来了。
许红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正要往自己那辆红色大众走去,却被人拦住了,她抬眼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陆夭。
两人都有要事,也就省去了那些虚头巴脑的寒暄。
陆夭问许红意是不是要去找梁言,许红意没否认,陆夭皱起眉,她不信许红意会这么没脑子,谁都看的出来,局是梁言给季川下的,这会她去找梁言求情,梁言会理她才怪。
那么许红意只有可能是去找梁秉权的,所以她才浓妆艳抹,想看看能不能靠着那点“旧情人”的情分,求梁秉权让季川早点出来。
陆夭见许红意神情懒懒的,一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和她拐弯抹角打哑谜了,她说她手里有份东西,也许可以救季川。
许红意这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是直接反问道,既然陆小姐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为什么要找上我?
陆夭摇摇头,说这事我不方便出面,只有你许姐可以帮忙。
许红意的好奇心被调起来了,她问道,什么东西?
陆夭面上有过迟疑,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许红意,说这个视频是她在梁言的电脑上拷下来的,梁言现在和傅鸿江不对头,便给自己留了个后手,藏了些和傅市长有关的照片和视频……
许红意没有去接,她看那只手机的眼神就像在看块烫手山芋一样,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像在说,我把这东西发出去,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陆夭知她心中所想,说许姐现在是梁言的人,他不会想到你会这么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他同样也想不到,也许你会为了季川……你真的会为他做到这一步呢?
季川不过是我以前的一个下属,你凭什么以为,我可以为了季川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许红意脸上露出恼怒之色,但更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后的故意不承认罢了。
陆夭看了她半响,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给许红意看,后者扫了一眼后,目光再也没有从这张照片上挪开过,原本静如深湖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崩裂,她震惊地看着陆夭,陆夭便趁机将手机塞到了她的手里。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许姐?
许红意沉默片刻,最后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陆夭松口气,又担心地叮嘱了几句,最后谢过她之后才匆匆离去,而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却神情恍惚,只是怔怔地盯着掌心上的手机,像是透过这张照片,回到了自己曾经的青葱岁月。

七(6)
榕城各大媒体的版面头条都被一起凶杀案所占据。
据说嫌疑人季某和被害者蒋某曾是一起共事的好兄弟,但出于一些经济纠纷,蒋某离开一起共事的单位后,季某便伺机将蒋某杀害了,杀人后季某还将尸体藏于一只麻布袋中,想要抛尸于榕城一个废弃仓库里,但在抛尸途中,季某不小心被厂区看管人员锁于仓库内,管理人员第二天想要来开门,但一见仓库里有人昏睡,为了安全起见,管理员又将仓库大门锁上,然后立刻报了警……
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网络上的舆论也不少,大多数是希望法律还死者蒋某一个公道,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但杀人犯法就是季某的不对了,也有少部分声音说蒋某罪有应得,明知道自己还不出钱,却还故意去坑季某的钱,人家的钱也是辛苦钱,怎么肯平白无故地给你呢?
警局审讯室内,面容严肃的两个中年警察再次问对面坐着的犯罪嫌疑人,问他杀害死者的目的是什么?
欠债杀人只不过是外界的谣言,在官方没通报之前,这些都是算不得数的。
季川双手被拷在了审讯室的桌面上,这让他有种荒谬至极的感觉来,就好像有一天头顶这天变成了黑色,而黑色的地却变成了白色一样。
警官见季川不肯配合,语气和神情更严肃了,一个劲地逼问着他,季川不是不肯配合,只是他说的话他们都不肯信,到最后,他也就懒得再开口了。
有个警官见他不说,便换了个思路,问他明明是川城人,来榕城干什么?
季川这回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看着那位等着他回答的警官,目光却落在他警服上的那串数字上,每个警察都有一个警号,季川看着那串数字,忽然就开口报了另一串数字来,两位警官没听清楚,又要求他再说一遍,季川提高了音调,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报了一遍,两位警官听完后面露疑惑,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然后就都出去了。
警察走后,季川被留在室内,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他发了会呆,耳畔竟然奇异般地响起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他在想陆夭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她看到他被捕的新闻后会不会也有些难过呢?他还想,要是他这回真出不去了,那他之前答应陆夭的事,也就做不成了,那她会怪他吗?会觉得他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吗?
对季川的审讯陷入僵局,但外界的舆论压力却不小,就在榕城警方头疼之际,坐在代理市长位置上的傅鸿江也同样不好过。

七(7)
榕城市政府代理市长办公室里,傅鸿江忍着怒意,拨通了梁秉权的电话。
一番交谈之后,他面色稍霁,政府单位的电脑没有外网,傅鸿江又重新打开手机,把网页上的一个视频反复播放。
视频有些模糊,但大概内容还是可以看清楚。
画面最开始出现了两辆被遮挡住车牌的商务用车,车子在一景门口停下,两个男人从车内出来后在门口交谈了几句,一个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年轻女人站在他们身侧,进小院时女人的脚扭了下,两个男人听到动静后纷纷扭头去看……
视频是经过后期加工处理的,除了“一景”的院名没有被遮挡住外,车牌和叁个人的脸都做了精致的马赛克处理,可以看到人,但无法窥得脸,除了现场的当事人和至亲至熟的人外,几乎没有任何能被认出来的可能。
但这个不知是被谁偷拍的视频,竟然会被传到了榕城当地一个专做美食版块的自媒体app上,视频上的文字介绍了“一景”每天只招待两桌客人的隐秘性,以及因这“隐秘”而刻意抬高的饭馆商业价值。
要不是傅鸿江的老婆闲在家无聊刷手机,也不会发现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形似自己的枕边人。
她把视频转发给傅鸿江看,傅鸿江刚结束一个领导会议,看到她发的东西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下属问他是不是有些累了,还体贴地把接下来的活动都安排到了下午。
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他、梁言以及梁言身边的女人,既然是梁言可以带在身边的女人,那一定是梁言的“枕边人”,那这个女人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但如果是梁言的话,他为什么忽然把手里这个东西发出来,换句难听的,就算他要发,也可以发更有威胁力的,难不成只是先出张小牌,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
这件事最难办的点就在于,就算他拿着这个视频去找梁言,后者也完全可以否认,承认是别人偷拍的,可谁会那么闲,故意拍了视频又后期马赛克最后又在这个时候发出来?
如果用其他手段干预,不就等于承认视频里的这个人就是他嘛,这不就是等于告诉他的政敌,他和榕城有名的商贾来往密切,不正好给他们一个抓住小辫子的机会吗?
可他最近也没和梁言有什么利益冲突,就连他和梁秉权……是了,梁秉权前两天让他保一个人,就是这几天被群众口耳相传的凶杀案主角,本来他是不想管的,市长权力再大,毕竟还要在前面加上个“代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一点差错都不能犯。
可梁言既然想阻止他把这个“季某”放出来,甚至不惜让他们叁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来分散他的注意,用这个视频来敲打他,这口气他要是还能咽下去,他坐上的就不该是这个“代理”的位置了,他早就应该往上面去挤了。
刚才梁秉权在电话里拜托他帮忙后,还隐晦地表示想要给他再加点股份,但这些年卡上不断增加的数字和名下的房产也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喜悦,傅鸿江时常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
眼下愤怒和无力一同袭来,他任由这股情绪的指引,立马就给公安局局长打电话,催促他们快些结案,局长在电话那头语气为难,但上级的命令,又不敢不应下来。
傅鸿江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任梁言摆布,之前他想要“以和为贵”,如今梁言是逼的他不得不出手啊!
傅鸿江的眼皮耸拉下来,他忽然想到梁言身边的那个女人,既然是“枕边人”,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女人吧?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那只抽屉,然后拨开抽屉里放着的两迭文件,文件下掩盖着的是一只崭新的手机,手机里只存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这个号码响了没一会就被接通了,像一直忠诚地等在手机那头一样。

七(8)
季川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星期才被放出来,那天是梁秉权亲自去接他的。
季川刚走出拘留所的大门,梁秉权便摇下宝马的车窗,让他上来。
季川说,麻烦梁总了。
梁秉权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知道这几天他受委屈了,便和他解释,说他明明让人看守蒋明,不知怎么人就会到了梁言的手里,等手下来汇报的时候,季川已经被当做嫌疑人抓进去了。
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季川的肩膀,你小子是不知道,为了把你弄出来,费了我多大的力气。
当半死不活的蒋明被梁言的人带走时,梁秉权明明知情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因为他想要试试看,看季川到底是不是梁言的人。
直到蒋明被弄死,季川被抓进去,他才知道季川是真的来投靠自己的,因为在榕城,他已经得罪了梁言,便只能选择和梁言一样粗,甚至比梁言更粗的大腿。
季川毕竟对他小儿子有恩,何况这次他被抓,也有自己“推波助澜”的一份力,梁秉权也不是真的赶尽杀绝的人,这次的事过去后,他也就放心把季川留在自己身边做事了。
季川听梁秉权这么说,也不可能真的不给他面子,他顺着梁秉权铺好的台阶往下走,低声说我知道了,谢梁总。
梁秉权放了他几天假,又往他卡里打了些钱,让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该吃吃该喝喝。
把季川送到家后,梁秉权却又叫住他,他嫌弃地看着地下室的方向,让他之后换个“地上”的房子来住住。
等季川走到家门口插进钥匙时,一只纤纤玉手却帮他推开了门,季川回过头看,却撞进了一双炽烈而熟悉的眼眸里。
他一怔,还没给予那份炽烈同等的回应,对方却没有再给他机会,陆夭把季川拉进屋里,然后近乎粗暴地用脚踢上门,她什么都没说,踮起脚搂着他就直接亲了上去。

七(9)
像是一瓶黑鸦片猛地被人打翻在了地上,赤裸的纠缠,滚烫的欲望,罂粟般不死不灭的浓烈爱意,都在这屋子里被发散出来了。
陆夭亲季川青色胡茬的下巴,亲他高挺的鼻梁和还在克制的端正眉眼。
季川觉得自己不够干净,一直不太敢主动回应,直到陆夭失去耐心,摸了一把他下面那根东西,季川的面部表情可以说话,他的动作行为可以骗人,但那根东西可诚实得很,大,热,姿态昂扬着。
季川听到陆夭嗤笑了声,这个笑像是揭开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他终于不再克制压抑,反抱住她往床上滚去。
一个够湿,一个够硬,他下面紧紧地抵着她下面,他在她纤细的脖颈间轻咬缠绵,陆夭有些难受,下面那地方因上面的舒畅而更空虚了。
她难耐地把季川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前,陆夭的胸其实不大,a罩杯,季川一只手就能全包住,但还是抵不过她的诱惑,乳房那两颗小葡萄粒一暴露在空气中便颤颤巍巍着,季川伸出舌尖去舔,甜甜的,他把它含在口里,再吐出来时那两颗变得湿润而坚挺,季川一张嘴含住一颗撕咬舔扯,另一种手在另一颗上面点搓揉捏,还没等他进去,陆夭就已经泄了一次。
一阵酥麻感从陆夭的天灵穴朝四肢蔓延开去,她爽得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季川看她神情迷醉,又忍不住上去亲吻她的五官眉眼,陆夭怕他也难受,忙用手去握住他那一根。
那一根着实憋得辛苦,在她手里更是又粗壮了几分,陆夭握着它有节奏地撩拨打转,她看到季川的眼逐渐迷离起来,两只手却还不肯从她的胸前离开。
陆夭加大了手劲,季川又爽又难受,其实他可以到了,但他又还想再忍忍,在将到未到的忍耐中,他再次有了种飘然的快感。
就在陆夭手酸了要放下时,季川却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然后帮她快速地抽动了起来,一分钟后季川结束了。
两人躺在床上,感受着体内的潮汐起伏,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夭等自己缓过来些了,才拿过自己的手机,把之前发给许红意的那段视频给他看,她说,你进去后,我本以为可以靠这视频,转移外界对这起案件的关注点,没想到许红意虽然发了出去,但都在脸上打了马赛克,傅市长的舆论没炒起来,季川……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夭靠在季川的肩窝上,感受到他把她搂得更紧更用力了。
季川吻了吻她的秀发,说不会的,我说了会和你站在一起,就不会骗你。
陆夭问他,是怎么出来的?
季川也没说假话,靠梁秉权,靠他保的我。
但其实他也没完全说真话,梁秉权是出了点力,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他自己,但陆夭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希望她在梁言身边,能够保护好自己。
陆夭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很快就笑了出来,揶揄他道,川哥,你就这么有把握?
笑音在耳,吐气如兰,弄得季川又心猿意马起来,季川没答,却将自己的下半身微微地往旁边挪了挪,陆夭察觉到异样,拿大腿去蹭他的,却惊讶刚才疲软的那家伙,又有了将要抬头之势,陆夭翻身到季川身上,拿食指在季川胸膛前打转,她娇滴滴地唤他道,哟,川哥,你还真挺有能耐的啊。
季川知道她意有所指,见自己瞒不住,也就没等她再说下去,索性就将她反压在身下,然后对准她那个口,耸起腰一下就挺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轻吟了一声,季川没有等她适应,很快就深入抽动了起来。

八(1)
陈如雪没有等来季川,却等来了蒋明被害的消息。
她在季川“朋友”的住处哭了整整叁天叁夜,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她的眼睛开始发干并且胀痛,却干涩得再也淌不出一滴泪来了,她和季川“朋友”说,她要见季川,今天就要!
“朋友”嘴上应着说给季川打电话,第一个没打通之后他就偷偷溜了,但他走得急,忘了给楼下大门上锁,陈如雪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她趁机走了。
当初从梁秉权住处离开的时候她想带那几迭现金走的,但要拿那只包的时候保姆正好进来,她没来得及拎走包就抱着孩子匆匆逃走了,她怕再不走,错过了时机就走不成了。
还好在拎包之前,她还在自己贴身衣物里偷偷藏了点钱,卡是梁秉权名下的她带走也没什么用,但钱币又没写谁的名字,她当然可以拿。
陈如雪先是去了皇城,遇到人就问季川在哪?
她运气好,没碰上许红意,碰到的是个新来的服务生,服务生不认识她,以为她来找季川有事,便和她说季川早去了梁氏做事。
陈如雪怕梁秉权发现她,便窝在梁氏集团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她坐在店里那块巨大的玻璃窗后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梁氏大门。
季川是开完会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的,梁秉权是说要给他放几天假,但他心里急,和陆夭放纵温存后的第二天就来公司报道。
开会的时候梁秉权冷脸提到了公司账目不对的事,梁秉权的脸有多臭,梁言唇边的笑就要多灿烂,梁言对着梁秉权意有所指道,您不是招揽了名大将吗?连进了局子都能全身而退,照他这么大的本事,还能查不出账目的情况?
梁言说完,看都不看季川一眼,直接拉开椅子离席,梁秉权气得脸部肌肉都在打颤。
季川走出公司,假装要去便利店买喝的,他给线人回了个电话,线人告诉他,陈如雪吵着要见他,他下楼没一会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
季川紧了紧眉,却又本能地察觉到周遭异样,他目光朝前面探去,却看到电话里“跑了”的人此刻正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他,季川没再听电话那头的解释,直接就挂了电话。
他一进便利店,陈如雪就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袖,像是怕他跑,她问出那句话就要用尽她了全部的力气一样,他死了?
季川不答,沉声说梁秉权就在旁边楼上,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陈如雪垂下手,整个人一下子就泄了气,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季川不答,她就知道蒋明是真的死了。
陈如雪忽然跳下坐着的那把高脚椅,跌撞着要往门外冲,季川费了好大力才把她拉回来,他把她拽到便利店外面一处狭窄角落,无论陈如雪怎么骂他打他踢他,他都没有还手。
陈如雪发泄累了,像只破布袋一样靠在墙壁上,她知道人不是季川杀的,唯一和蒋明有深仇大恨的,是隔壁那栋楼上的人,她刚才冲出去,就是想冲过去和梁秉权同归于尽。
季川见她平静了些,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陈如雪目光坚硬,没有任何一点潮湿的水分,我要我的孩子!
季川没吭声,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试图让陈如雪心里容易接受点,他说,快了,等扳倒梁秉权,孩子就能回来了。
陈如雪没之前那么好糊弄了,她直截了当地反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季川没瞒着她,我们一直找不到你说的那份人员名单,我只能先从梁秉权这下手,看能不能找到梁氏违法的证据。
陈如雪没再问下去了,她知道季川能告诉的都告诉她了,她走的时候,拒绝了季川要为她再找一所新住处的好意,爱人死了,孩子也不在身边,她孤身一人,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她想到她之前在榕城还有几个认识的“姐妹”,她迫不及待,想去找找她们看。
两人分开时季川给了她自己的号码和地址,让她有事务必联系他,陈如雪收下了。

八(2)
午饭时分,梁家别墅里,阿姨拿着碗筷在厨房和餐厅间进进出出的。
陆夭再次溜进书房,她熟门熟路地打开电脑,这次没怎么思索就输了个数字,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系统发出错误的提示音后,她还是不由地一阵心惊肉跳。
上次输了梁言的生日,结果是错的,这次她输了自己的生日,结果还是不对,她不死心,把自己和梁言的生日掐头去尾,又试了一遍,结果依然令她失望。
陆夭失望地从书房里退出来,她走到餐厅,阿姨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她随便扒拉了两口,却接到梁言的电话,让她吃完饭在家里等着,他让司机来接她,至于接上她去哪里,梁言没说。
小轿车往市区驶去,最后却停在了梁氏的门口,陆夭下车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等下会不会碰到季川?
梁言从来就不会让她失望,她进公司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匆匆朝门口走过来的季川。
季川原本是低着头的,但在经过她身旁时,忽然一抬头,就愣住了,他脚步明显慢了下来,陆夭装不认识,连眼神都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待陆夭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后,季川便停住了脚步,他没有按照原本的路线再往门口走去,而是转了个方向,重新往回走。
梁言给陆夭打完电话后,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她被接过来了。
陆夭猜不透梁言的心思,但刚才看到季川就让她莫名烦躁,她自顾自地朝沙发上一坐,也不说话,那表情却无一不是在问梁言,你要做什么?
梁言来到陆夭身侧,桃花眼邪气地上挑,语气黏糊糊的,说小夭,我想你了。
他的话落在外人耳朵里是情人间的缠绵悱恻,落在陆夭耳朵里却是一阵毛骨悚然。
陆夭侧头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一双欲望高涨的眼眸,梁言低头,一口含住她的唇。
陆夭推开他,震惊道,你疯了?这里是公司!
陆夭不知道,就是因为这里是梁氏,是公司,梁言才要做这件事,他没把那人给“送”进去,现在让他膈应一下难受一下,总不过分吧?
等到梁言抓住陆夭的手腕把她重新按回到沙发上时,陆夭才知道梁言真是个疯子!
梁言亲她摸她掐她,陆夭却一个劲地挣扎反抗,梁言有些生气,没忍住扇了她一个耳光,却遭到陆夭更加强烈的反抗。
陆夭边抵挡着压在身上的重量边骂道,疯子、变态、你别碰我……
这咒骂声却像是刺激了梁言,他一想到她的骂声会传到办公室外面,他下面就起了反应,他便搂抱得更紧更用力了,就在梁言不顾陆夭的意愿,翻过她的身子要从后面入时,办公室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梁言被扰了兴致,不耐烦道,谁啊?
没人回答,敲门声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午后暴雨般砸在门上。
梁言没法忽略,整理了一下被陆夭拉拽后起了皱的衣服,刚打开门,就被一道身影猛地撞了进来,季川一见陆夭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脸颊上还显现出一道淡淡的巴掌印,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季川猛然间回过身,直接给了梁言一拳。

八(3)
季川这意想不到的一拳直接打到了梁言的鼻梁上,梁言手捂着鼻子,脖子也跟着往后仰了仰。
等到他觉得鼻腔好受些了,却见季川已经走到了沙发旁,梁言没有再犹豫,拿起桌上的一个烟灰缸就朝季川后脑勺砸去,烟灰缸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脑袋受到袭击的时候,季川觉得眼前有块阴影飞速掠过,他看到有好几个陆夭惊慌地看着他,这几张熟悉的脸重迭在一起,让他生出些不知所措来。
总经理办公室出现了骚动,公司保安立马就冲了进来,有温热的液体从梁言鼻腔里滴下来,滴在他那件材质考究的驼色毛衣上,像是沙漠里开出的鲜艳奇诡的花。
保安在梁言的示意下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也锁上了外面一众的目光。
两个保安将季川控制住,梁言仰着头,却是直接一脚踩在了季川那截受了伤的小拇指上,季川痛得忍不住低呼了声,却感到那截拇指上的力道更用劲了,梁言讥笑道,季川,你一个少爷凭什么和我斗?不自量力!
季川想从梁言脚下挣脱开来,却只换来几个保安的拳打脚踢,陆夭一见季川被打,隐约察觉到梁言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季川的事,她反正玩物一只,她可以被梁言侮辱被梁言打骂,但季川不行。
陆夭和梁言求情,她连外衫都没穿好,就露出一截纤细的脖子,拼命摇着头求梁言不要再打了,梁言一见陆夭这样,脸上怒意更甚,脚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季川无力地垂着头,十一月的天气,他的额头却开始大面积地冒冷汗,梁言正要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好让他彻彻底底地废了这截小拇指,却见陆夭疯了一样朝他的鞋扑了上去,陆夭以前多爱干净的一人啊,却直接用拉小提琴的手去扳梁言的鞋底,她知道梁言这一脚下去,季川的手就真的会废了。
梁言再也抑制不了怒气,他让保安把陆夭拖到一旁,然后他拿起抽屉里的一把剪刀,半蹲下来对准季川那截小拇指就戳了下去。
陆夭猛地捂住嘴巴,眼泪像水一样从指缝里洒落下来,季川痛苦地叫了一声,再抬起头来时,他那双眼睛已经像是木质的了,是冷的硬的也是死的了。
梁言见他已经这样了,这才扔掉那把沾了血的剪刀,他走到痛哭失声的陆夭跟前,一把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仰起脸来看着他,梁言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一个废人,也值得你为他哭?
陆夭还记得那个如炼狱般的下午,梁言就这么懊恼又笃定地问她,陆夭,你和他搅合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吧?

八(4)
医院急诊室里,医生给季川做了缝合和接骨,但季川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能不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好,就难说了。
陆夭陪在病床前,季川失血过多,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他唇色苍白,唇瓣却还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他那只被纱布缠成一团的手垂在身侧,陆夭轻抚摩挲着纱布外沿,像是透过这层层包裹,能触碰到他那只断掉拇指的骨骼纹理一样。
陆夭没想到他会忽然冲进来,更没想到他会直接对梁言动手,季川这一拳,不只是打在了梁言的鼻子上,更像是在和梁言公开宣战,而双方争夺的猎物,却是她。
陆夭不觉得季川是个冲动的人,但他竟然为了她这么冲动,冲动到要以一个手指为代价……那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任梁言摆布。
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热油里,马上就溅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个小时前,当梁言挥手叫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季川拖出去时,陆夭却硬是挡在了那几人的前面。
梁言似笑非笑,问她,怎么,还没闹够吗?
陆夭仰起一张被泪水浸泡后的脸,眼睛里却有着像钻石一样坚硬的东西,她梗着脖子,神情倔强,如果我说,我不是为了报复你呢?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可梁言却听懂了,她不是为了报复他才和季川在一起,比她是为了报复他才和季川在一起,才更有杀伤力。
后者是因为恨,可恨同时也代表着在意,但是前者……却是因为爱。
梁言眼里暴戾顿起,他想上去拉住陆夭,陆夭却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虽然不够听话,但也极少在他面前流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她一点都没有隐藏住自己对他的厌恶。
梁言心里闷闷的,像吸不进气来,他压住了那点慌乱,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态度已经带了点恳求意味了,他说,小夭,听话,你过来。
陆夭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梁言的声音带了些蛊惑的味道来,乖,只要你过来,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既往不咎……
陆夭轻笑出声,她的确是往梁言那走近了两步,梁言心里大喜,正要上去搂过她的肩,却听到她冷笑道,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嘲讽,怎么了,最喜欢的一只宠物有天跟别人走了,心里不好受吧?
梁言,原来你也会低声下气地求人啊。
等到陆夭把季川从保安手里扶走后,梁言没有再叫人拦住他们,他只是阴沉着一张俊脸,过了很久,他眼眸深处才开始闪烁出些幽暗的光,像是从一堆灰烬里,发出的点点火光。

八(5)
季川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坚持要出院,陆夭拗不过他,在医院配了一大堆药才去办了出院手续。
陆夭和梁言撕破脸后,没地方去了,她想搬到季川的地下室,她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季川正背对着她在穿鞋,也许就是因为他是背对着她的,她才会开口提。
她记得当时季川沉默了一会,背部肌肉线条绷得很紧实,就在她的懊恼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壮大时,他却转过身,认真却迟疑着说道,地下室住两个人有点小了,过几天我们去换个大点的,有阳光的房子吧。
陆夭鼻子酸酸的,低着头“嗯”了声。
季川回到家的第一天晚上,陆夭炒了锅蛋炒饭,鸡蛋是糊的,盐又放多了,陆夭尝了一口就要吐掉,季川手不方便做不饭,陆夭提出要点外卖。
季川放下勺子问她,以前没下过厨?
陆夭有些难为情,话还是老实的,第一次。
季川便让她去拿了点糖,把糖搅拌进饭里,糖味中和了盐味,竟还多了点鲜味,季川往嘴里塞一大口炒饭,罕见地啧啧称赞她,陆大厨第一次就有了这样的水平,天赋异禀。
陆夭瞧他一本正经地吹着彩虹屁,心里却还是很受用,她放下了手机,学着他的样子往饭里加了糖,味道算不得很好,但的确可以咀嚼咽下去了。
陆夭被山珍海味养刁了的胃,竟然也容得下这粗茶淡饭,且算得上是津津有味。
季川只是一只手包着纱布不方便,不代表他行动不便,两人洗漱完躺在那张硬板床上的时候,陆夭不禁想起第一次到这间地下室看到这张床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她就已经是这张床上的“常客”了。
陆夭心里有些荡漾,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却摸季川的脸,她指尖摩挲着他湿润柔软的两片唇瓣,觉得自己身体有些热起来了。
季川握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轻呵道,别闹。
陆夭不理,还要凑到他耳畔诱惑他,其实我可以到你上面的,行不行?
季川侧过半边脸,黑暗中两人的眼睛都亮亮的,谁也不肯让。
然后陆夭听到季川善解人意地说,我是不介意,不过……你的亲戚介不介意我就不知道了?
陆夭一时气结,她忽然想到刚才她从厕所换了卫生巾出来,他立马就进去洗漱了,她没捉弄成功,反被他将了一军,这狗男人,还真挺装模作样的。
两人克制着打闹了一番,停下来后便是一片阒静了,陆夭在这片平静的气氛里,却生出了种对前路的茫然和伤感。
她睁着眼睛在暗夜里开口,说梁言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她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动,季川腾出手搂过她的肩,陆夭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处,他揉了揉她柔顺的头发,说你错了。
陆夭没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季川说,不是你,是我们。
梁言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但我们,却是两个人,陆夭,你怕不怕?
季川感到自己肩颈处空了,陆夭仰起脸,像小狗一样,拿鼻尖对着季川的鼻尖微微蹭了蹭,她没回答,却用这个充满怜爱的姿势,告诉他自己的立场。
季川收到了,两人在一种算得上是激荡的思绪中艰难入睡,却又在另一种忐忑不安中骤然惊醒。
地下室外面那片天已经蒙蒙亮了,又是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八(6)
榕城郊区一处出租房里,陈如雪见到了“曾经的姐妹”顾钰。
顾钰和陈如雪一样年纪,现在在一家美容店里给人家做指甲,顾钰的男友是在一家电子厂做流水线配件的,刚熬了个晚班,现在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陈如雪离开江天苑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姐妹的联系方式,她之所以会知道顾钰的地址,也是因为顾钰那会和她最要好,要好到连自己之前的住处都告诉了她,而陈如雪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顾钰是她们中唯一一个被男朋友劝来做“代孕”的,顾钰那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和陈如雪说,她男朋友答应过她,只要她干完这一笔,攒够了两人结婚的钱,他就带她回老家注册登记。
陈如雪没问顾钰怎么没回去,她从顾钰清瘦的下巴和憔悴的眼睛里多少也窥得了些端倪。
她坐在出租房的简易沙发上,接过顾钰递过来的热水后便直接开口,问她能不能帮自己一个忙?
顾钰眼里起了些戒备之色,陈如雪像知道顾钰在想什么一样,率先打消了她的顾虑,你放心,不是钱的事。
顾钰心里松口气,此刻在房里躺着的那个男人在网上欠了赌债,她“卖了”孩子后的那笔钱全都填上不说,还余下一笔等着要还,要是陈如雪真的要问她借钱,恐怕她也只能让她失望了。
陈如雪下定了决心,她把她离开江天苑后所发生的事有选择性地对顾钰说了,甚至还讲了蒋明的遭遇,她讲述的时候语调很冷,也没有再掉眼泪,她说完后等着顾钰的反应,要是后者纹丝不动,那她喝完这杯热水就会立刻告辞。
但顾钰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松动,这松动原本只是微小的一缕,但随着陈如雪的讲述,这松动越裂越大,到最后竟是要潸然泪下了。
陈如雪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她趁热打铁,没给顾钰反应过来的机会,便想让她帮忙联系江天苑的几个姐妹,把这些被“逼迫的”都解救出来。
顾钰呆住了,觉得陈如雪在和她开玩笑,凭她们两人,恐怕梁波连门都不会让她们进。
但陈如雪神情严肃,她告诉顾钰她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在异想天开,等把这些姐妹救出来,难道梁波还能从警察手里去抢人?
顾钰呆滞地问道,门里门外都有人守着,怎么救?何况要救的还是好几个临近分娩的产妇。
陈如雪坐得离顾钰更近了些,她凑到顾钰耳畔低语了几句,后者闻言皱起眉,又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顾钰忽然站起来,说这事太危险了,小雪,我恐怕做不了……
陈如雪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说难道你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吗?你生下孩子后,连抱都没抱一下,孩子就被送走了,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骨肉至亲,长什么样,过得好不好吗?
顾钰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了,她重新跌坐到沙发上,嘴里喃喃道,像在劝导陈如雪也像在劝导着自己,既然已经把孩子卖给了别人,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陈如雪捏着手里那只塑料水杯,热水受到外力从里面洒落出来,烫了陈如雪一手,她却浑然不觉。
两人无言,陈如雪心里一阵止不住的失望,又坐了会便要起身离开,临走前却又是峰回路转,顾钰在她要走的最后一刻喊住她,问自己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她了,还没等陈如雪回应,顾钰便又犹豫着说道,小雪,你让我再考虑两天,成吗?

八(7)
季川和梁言在公司这么一闹,梁秉权反倒是舒了口气。
他一直找不到理由收拾梁言,现在有人替他打了梁言,也算是将他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给放出来了些。
季川事后和他认错,说他在皇城的时候就看上陆夭了,但她是梁氏少东家的女人,他不敢想,但那天在办公室外面他听到梁言在欺负陆夭,实在没忍住,就冲进去了……
梁秉权该骂的还是骂了,但那些骂人的字眼也是轻飘飘的,倒像是故意骂给外面的人听的。
骂完之后他瞥了眼季川那只受伤的手,问他要不要再休息几天。
季川说不用,梁秉权便说今天晚上皇城有个饭局,让他开车送他过去。
季川提前去皇城打点,许红意知道他来后特地去见他。
她原本是有一箩筐的话想问他的,但一看到他缠着白纱布的手,又想到这两天在梁氏听到的传言,说季川和梁言为了个女人,在办公室打起来了……
许红意平复了下纷乱的心绪,故意挪开眼,她语气很差,说你实在太不冷静了,和谁抢不好,非要和梁言去抢?
季川只回了她两个字,不悔!
这两个字一出口,许红意便再也没话了,她不明白陆夭有什么好,值得季川豁出命去要。
她同样也不知道季川有哪里好,值得她一而再再而叁地为他降低自己的标准和原则。
她忽然没有再和他说话的心情和欲望了,于是她只好装作有事的样子,匆匆地离开了包厢。
季川下午在皇城做事,陆夭下午则是特地跑了趟超市。
她这些天在家,吃蛋炒饭吃得都快要吐了,也就季川肯给她面子,每碗炒饭都能给她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陆夭想去超市买些猪骨和牛奶,她菜虽然炒得不好,但汤还是会煮的,季川出门前,她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和他保证,今天晚上一定让他吃点好的。
听说骨头汤会让骨伤患者好得快一些,牛奶补钙又增强免疫力,最适合季川这样天天往前跑的人了。
她买完吃的后去收银台结账,她原本是排在人工通道的,但往前面货架上扫了眼,那一排排颜色款色各异的避孕套让她心里一动,昨天家里唯一的一个也被季川给用完了,他拆开包装的时候她瞄了一眼他的尺寸,然后她瞄准目标后,从货架上快速地拿了盒冈本。
陆夭从人工通道转到了自助结账机器前,不怕麻烦地开始一件件扫码付款。
这几天意料中的麻烦没有找上门来,季川心情不错,她的心情自然也就很好,日子看上去过得很是称心如意,至于以后的事,那就等以后再说吧,她只要这一朝一夕的欢愉和满足就好。
但陆夭怎么都没想到,当她拎着一袋子重物走到家门口时,正要拿出钥匙来开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块阴影飞快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之后是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她手里的钥匙和袋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落地时溅起一阵模糊的灰尘。
陆夭在昏迷倒地之前,脑海浮起的最后一道意识却是,晚上季川回来,就喝不到她亲手煲的排骨汤了。

八(8)
皇城晚宴,做东的却是傅鸿江,但既然是在皇城,梁秉权就不可能真的让他破费。
梁言被服务生领进来的时候,梁秉权还暗暗吃了惊,他以为傅鸿江只叫了自己,但既然还叫了梁言,但这顿饭就不单单只是他电话里说的“吃个便饭”了。
傅鸿江一见梁言,就跟没事人一样,还主动要给他倒酒。
梁言内里没什么情绪波动,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略为难的样子来,他推辞了一番,面前酒杯却还是被满上了。
傅鸿江这么一来,梁秉权就更摸不着头脑了,正胡乱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梁言手里,或是他要对梁言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一个服务生忽然走进来,他在傅鸿江耳畔耳语了几句,傅鸿江唇畔的笑便扩得更大也更深了,他朝这对心思各异的父子俩举起酒杯,说以前是我想的不够周到,让小梁总误会了,今天这顿饭后,就不会了。
说完傅鸿江心安理得地喝光了杯里的酒,梁言慢条斯理却也是陪着喝完了,梁秉权喝得却是食不知味,从半开着的包厢门外望去,今晚的皇城如往日一般璀璨通明,他却莫名有种惴惴不安之感。
酒过叁巡,傅鸿江起身说头晕要去休息下,服务生带着傅鸿江往他指定的房间走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昏迷了将近五个小时的陆夭才从一片混沌中骤然惊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豪华标间里,她下床想去拉门,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她重新退回到房间,看到茶几上放着印有“皇城”logo的物品,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皇城。
陆夭在床边坐了片刻,意识却越来越清晰,她摸不准梁言用蛮力将她带到这个房间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把她从季川身边带走,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她锁在半山腰的别墅里,但如果不是为了控制住她,为什么要把她给锁起来,除非……除非等下还会有人来这个房间……
陆夭一阵心惊肉跳,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她跳下床,手捏成拳拼命地往门上砸,试图引起门外人的注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在一个停顿的空隙里,听到了一些杂沓的脚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却在她面前的门口停住了,开锁的那一瞬间,陆夭连呼吸都屏住了。

八(9)
哭喊声是从房间里陡然炸出来的,一声响过一声,带着一种接受不了的悲愤和绝望。
季川是第一个赶到房间外的,房门从里面被锁上了,服务生匆忙从前台送来房卡,等门一开,傅鸿江还稳稳地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他见房门被人打开,努力睁大一双惺忪的眼,嘴里却毫不客气,骂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服务生有些瑟缩,轻声提醒了季川一句,川哥,是傅市长……
季川没理他,径直走到了床边,傅鸿江的裤子已经扒拉下了,他身下的那个女人被死死地抵在床上,却还在不停地哭着叫着。
傅鸿江被别人这么看着,酒清醒了些,自知丢了脸,拉上裤子慌乱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女人失去了压制,便翻转了过来。
等看清楚女人容貌的那个刹那,季川脑袋像是在瞬间被引爆了个炸弹,炸得他浑身都是瘫的软的,季川看着床上还在哭的女人,目光有短暂的失焦,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血肉模糊的人了。
比他更快一步冲到床边的却是许红意,许红意几乎是扑到床边的,她啰嗦着个手把地上散落的衣服给床上的人勉强穿好,床上人一见到她,想要发出声音,却像被哭声堵住一样,发不出来,直到许红意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她才像是被点开穴道一样,凄厉地喊了声“妈……”
许红意呜呜地哭起来,始作俑者却早已在服务生的掩护下离开皇城了。
季川的脸胜过此前无数次的冰霜,他没去看床上抱头痛哭的母女俩,视线尽头都被一片红所占据,洁白床单上的那一片红妖艳奇诡,是这个房间曾发生过的历史证明。
他手紧紧地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隐忍。
那天季川抱着许安宁回家的时候,陆夭刚被人从房间里放出来,房门外的人“吧嗒”一声开了锁,她屏住呼吸,却看到一张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脸。
梁言拉开门,却侧过身让她离开,陆夭不信他把她带来,就是为了让她单独在房间里待上几个小时,她凶恶地盯着他,为什么?梁言却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凉薄笑道,你现在出去,还能赶得上一处好戏。
然后陆夭就在走廊里,看到季川神色凝重地抱着个女人跑出了皇城,身后还跟了个红着一双眼的许红意。
陆夭没叫他,想追上去,却被身后一只手牢牢拉住,她愤怒地回头,却听到梁言神色淡然地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没有被我及时拉住,那么刚才躺在傅鸿江身下的人,就是你陆夭了。
陆夭不动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时候梁言才松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不信啊?不信你就追出去,瞧瞧到底是哪个倒霉鬼帮你挡了这一关。

九(1)
季川开了许红意的车,一直把许安宁从车里抱回到了家中。
许安宁情况不太好,药性刚过,又经历了一遍残暴的凌辱,她整个人像件被老鼠咬破的衣服,心口肌肤都漏着洞。
她像是没看到季川,同时也自动屏蔽了许红意那些关切的问话。
只是在季川合上房门出去的时候,她耸拉的眼皮略略抬了抬,然后便顾自己沉沉睡去了,她好希望一觉醒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季川往门口的方向走,许红意在玄关处拦住他,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川也想知道,怎么偏偏就是她?
许红意终于在季川面前忍不住哭出来,刚才不敢哭,现在许安宁睡着了,她憋不住了,她又问季川,但那神态语气却像是压根没指望他会回答一样,她生活费用完了,来找我拿,我说我可以打到她卡上,她不要,说要来皇城看看我,还问我你今天有没有上班,我不让她过来,她就自己偷偷溜进来了……不怪她,怪我,可是傅鸿江是什么人啊,表面上皇城都归我管,可人家一看是傅市长吩咐的事,哪敢不去做呢?
许红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些粉底卡进她眼角的褶皱里,这让她看上去比平时更老了些。
季川见她哭诉完,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许红意愣了下,等她擦完眼泪,季川就绕过她往门外走了。
季川下来的时候,陆夭已经在楼下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
她是跟着季川来到小区的,她见他抱着人上去,没有叫他也没有继续跟,她知道他总会下来的。
季川没有问她怎么来了,却是站在她身旁,轻声说道,回去吧。
陆夭却拉住他,他的手很冰,甚至比她的还要再凉上一些,她拉着他的手不肯走也没有放开。她觉得季川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她说不上来,她仰起一张天真而脆弱的脸,语气裹了层彷徨来,她说,你已经离开皇城了,按理说皇城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当然你可以说是因为许红意,因为她是许红意的女儿,所以你念着那点旧日的情分,抱着她受伤的女儿把她们母女俩送回了家,可是季川,我不信就一个旧日上司的女儿,能让你在意到这种程度?
陆夭没有再往下说了,她不信季川和许安宁有什么亲密关系,更不信他真的和许红意之间有什么猫腻,但她同样也没法说服自己,他为什么会对他抱在怀里的女孩,这么在意?
陆夭把季川的手拉得很紧,两人的手心都是冰冷而潮湿,汗水黏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季川最后还是败给了那双执拗的眼睛。
他语气听不出悲喜,就连眼神都空空的,他问她,你真的想知道?
陆夭就这样执拗地瞅着他,眼里的坚持和倔强在他接下来的话里面分崩离析,破碎在阴冷的空气里。

九(2)
季川说,我有一个……将近十五年没见的妹妹,叫季宁。
陆夭眼里的意味变了,从坚持逐渐转为困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季川没在意陆夭的情绪变化,顾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他说得很快也很急,像再不说出口就永远都不会再说了一样。
我老家是川城的,我十岁那年,爸妈有事要跑趟外地,就把我和妹妹送到乡下奶奶家去住,妹妹年纪小贪玩,老是喜欢捉弄我,有一次我们在外面玩,她把一块石头扔进了我的衣服里,我生气了,顾自己跑进院子里去喊奶奶,等我拉着奶奶出来的时候,我妹妹人就已经不见了,爷爷奶奶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妹妹的人,只有一户人家说好像看到两个外村人,骑着辆大摩托,摩托后座好像还坐着个小孩,但因为距离有点远,也看不清楚那小孩的长相,等我爸妈接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失踪两天了,爸妈报了案,却还是找不到人,我爸妈悲痛欲绝,带着我回家之后,连乡下都很少再去了,怕触景生情,奶奶因为愧疚和难过,没过几年也去世了,我妹妹被拐走的那一年,正好满五岁……
陆夭从来没想过,季川一口气可以说出那么多的话,像是在肚子里已经暗自酝酿了整整十五年,不用怎么想,自己就吐出来了。
爸妈一直都没放弃过找妹妹,为了找妹妹,他们被骗过钱,住过街头也蹲在别人家门口几天几夜,可是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无所获,最近的一条线索,是妹妹小时候很有可能被拐来榕城,我来到榕城前,和他们保证过,这次我一定要带妹妹回家……
季川说到这里,喉咙哽住了,说不下去了,陆夭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很荒唐,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刚才那些话和楼上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
所以许安宁……她话没说完,季川就把自己的手机拿过去,手机页面上是一张dna验证报告单,上面显示送去检验的两份物证有着血缘关系的可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陆夭不再问了,捏着手机的手指一阵青白。
季川几乎可以说是坦诚相待了,她全都知道了。
季川拉着陆夭的手往家的方向走,他把她握得很紧,十指相扣像个相依为命的姿势,却没注意到身旁人越来越惨白的脸色。
那只超市购物袋还瘫倒在地下室的门前,季川捡起来,也许是地下室没什么人来吧,里面的吃食几乎没少。
季川拎着这只袋子疑惑地看着陆夭,等着她的解释,陆夭的目光一碰到它就开始后脊背发凉,她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她挣扎了整整一路,还是决定对季川说实话。
她告诉季川,她被迷晕后就被送去了皇城,醒来就看到他抱着许安宁从皇城匆忙离开,她还说了梁言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命运怎么会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那个帮她挡了一关的人竟然会是许红意的女儿……也就是季川刚刚找到的亲妹妹。
季川手里的袋子重新摔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神闪过惶恐和迷茫,像是没法理解陆夭说的那些话一样,但当陆夭朝他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他才从那片巨大的困惑中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
那天季川对陆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走吧。
陆夭怔怔地看着他,却没有动,直到对上季川进门前那个厌恶的眼神,她才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地明白过来,像是要再一次验证她所理解的意思一样,紧接着那扇破木门就“啪”得一声合上了。
这摔门声砸到了陆夭心口,陆夭狠狠地捏着自己的指甲肉,直到痛得说不出话了,她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往外面走,她刚走到马路上,一辆熟悉的宾利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里的人走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小夭,我一直在等你。
陆夭没什么情绪表示,刚刚季川不要她了,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那种以为自己在溺水中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侥幸和幸福一下子全都失去了,她一无所有,任由梁言将她带上车。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扇木门被合上之后,屋里的人将自己的背紧紧地靠在木门上,直到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季川才缓缓地跌坐在地上,两滴泪从他眼眶滑落到他手上,季川手掌握住又张开,像是明明握住了什么却又忽然松开了手一样。

九(3)
梁秉权在季川进来之前,刚发了通火。
皇城出了这么大件事,且是在他眼皮底下出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前和他汇报,本来他是要找许红意开刀的,但被害的是她的女儿,她要是提前知晓,怎么可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进火坑呢?
他竟是不知道,傅鸿江已经把手伸到了皇城,又或许,还有人在这中间推波助澜,但也说不通,梁言和傅鸿江之间,恐怕也没“要好”到这个程度吧?
梁秉权思来想去,反而越想越乱,他打了通电话,把季川叫了进来,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季川朝外面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瞥了眼,然后摇摇头,语气为难,梁总,这事……不太好说……
叫你说你就说!梁秉权逐渐不耐烦起来。
季川就在等他这句话,他略压低了一点声线,沉吟片刻后说道,傅市长想要在皇城找个女人其实不难,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女人……是许红意的女儿,是谁把这个女人送到傅市长的床上去的?傅市长究竟是提前知情还是酒后糊涂,这个事就不好定义了……
梁秉权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就想到了一个多月前陈如雪的那件事,陈如雪被人迷晕后,竟然就出现在了傅家的别墅里……梁秉权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事,就是梁言一手操作的!
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表面上却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他问季川,许红意那怎么样了?
季川停顿了下,才说道,许安宁情况不太好,至于许姐,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梁秉权从抽屉里扔出来一张卡,说你等下有空去看看她们,把卡带上。
说完便让季川可以走了,傅鸿江玩个女人不算什么,他真正介意的,是梁言在皇城搞这么大一件事,他却浑然不知,要是这个孽子以后在梁氏也这么搞,等他反应过来,恐怕早就被踢出局了吧?
他这何止是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他简直就是要造反!梁秉权铁青着脸,只觉得是头疼得厉害。
季川去许家之前,没忘记去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但他其实是白买了,因为等他到了许家的时候,才知道许安宁已经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他被面露疲态的许红意带着进了许安宁的房间,刚进门,就见一只碗砸过来,陶瓷碎片在季川脚下崩裂开来,似乎是想挡住他的去路。
许安宁没看门口的人,哑声朝外面吼道,说了别烦我,你听不懂吗?
季川绕过那堆碎片,走到床畔,许安宁察觉到异样,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来,一见是季川,她便埋怨地瞅了季川身后的许红意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只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俄罗斯方块。
小方块应接不暇地砸在地上,许安宁没动,任由它们堆砌成稀奇古怪的形状,直到屏幕被塞得满满当当,一轮输了,又开始新的一轮迭方块,如此循环。
季川接过许红意手里那碗饭,递到许安宁面前,许安宁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一甩手,把那只碗甩在了地上,这次不只是碗砸碎了,地上还黏着一坨白花花的米饭,许红意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瞅着季川。
却见季川转身就出了房门,许安宁纹丝不动,但屏幕上的迭方块却忽然停住了,季川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迭碗,他把这堆碗都拿给许安宁,说你砸吧,今天你就是把家里所有的碗都砸碎了,我也能给你买堆新碗回来。
许安宁立马就拿起一只碗开始往地上砸,然后是第二只,接着是第叁只第四只……等到她拿起最后一只碗要往地上扔去的时候,她那只拿着碗的手却像是失去了力气,猛地垂落下来,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一阵啜泣,这啜泣声兀自发酵,很快就壮大成一团嚎啕大哭,许红意看着心疼,想上去劝导,季川却拦住她。
直到许安宁哭够了哭累了,季川才递上一块热毛巾让她擦脸,许安宁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块毛巾,毛巾温热的触感让她觉得安全妥帖,许安宁的眼神湿漉漉的,眼神中流露出受伤后的痕迹,她小心地问季川,你不会看轻我的,对吧?
季川心里一疼,不敢去看她那双眼,他拿走她手里那块毛巾,俯身上前,动作轻柔地帮她擦了脸,擦完脸后又给她端来了一碗热饭,他一直没走,就坐在床畔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他的目光像两盏暖热的灯泡,抚慰着她惶惶不安的心,吃到最后,许安宁眼泪差点又要下来了,但她把脸埋在碗里,不肯给他看到。

九(4)
两天时间很快就到了,陈如雪应邀来到顾钰家。
她敲了好几下门,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一直没人来开门。
陈如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这次是一阵慌乱的脚步,陈如雪不由地有些紧张,她脚步微微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门却被打开了,露出顾钰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陈如雪松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正要往屋里走,却见顾钰挡在门口,没给她让出道,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里面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男人朝门外喊道,小钰,是你朋友来了吧,快请她进来坐坐。
陈如雪想顾钰的男朋友还挺客气,只不过他今天在家有些事就不太好和顾钰讲了,屋里的人还在催促,顾钰的脸色却比刚才更难看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开了道让陈如雪进了屋。
陈如雪刚走出玄关,脚步就顿住了,一股子凉意上头,她下意识要往外跑,对方却更快一步地抓住她的人,把她往沙发上拖拽去。
屋里站着几个黑衣大汉,刚才说要请她进来坐坐的哪是什么顾钰的男朋友,那个声音她分明听了八九个月了,却还是蠢到没听出来。
梁波手里把玩着把小刀,见陈如雪被人按在沙发上后,才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一脸哭哭啼啼的顾钰推进了房间里,把她和她男朋友关在了里面。
梁波走到陈如雪面前,半蹲下身,和她寒暄,好久不见啊。
陈如雪朝他吐了口口水,骂道,滚。
梁波正要恼,想起自己这次的任务,忍住了,他拿手掌抹去了脸上的那点唾沫液,却把那把锋利的小刀挪到了陈如雪纤细的脖颈上,他冷笑道,这段时间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说,谁帮你逃出梁家的?
陈如雪感到一阵冰冷的触感,她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扭头,就会被这把锋利的小刀割破咽喉。
但这回陈如雪反而镇定了,她说,我要见梁言。
梁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也配?
陈如雪接着说,我不和狗说话,我要见你的主人。
梁波这次真的勃然大怒了,那把小刀因愤怒而在她的肌肤上划开了一条浅浅的血痕,陈如雪感到脖颈处传来的一阵刺痛,她还是这样硬着脖子说道,在梁言没来之前,我是不会说出任何你们想听到的东西的。
梁波扔了刀,愤愤地骂了声“婊子”,这才走到门口给梁言打电话。
挂掉电话后他见陈如雪垂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他太大力了,导致陈如雪精致的五官都带了些狰狞意味来,梁波说,他一会就来,不过……梁波的语气带了丝幸灾乐祸,不过不只他一个人来,梁秉权也会来,那么你猜,梁秉权手下的狗,你的老熟人季川会不会也一起来呢?

九(5)
梁秉权接到梁言的电话,叁言两语后,他让季川开车,去了梁言指定的小区里。
两人进屋之后,才发现梁言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了,他对面,是脸颊已经泛红肿胀的陈如雪,脸上巴掌印的痕迹清晰可见。
梁波正要打第四记巴掌,这时梁言忽然开了口,手下留点情,要是把她打残了,她还怎么说话,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把她藏起来的?
梁波闻言便收回了手,却是让出位置,让梁秉权站到了陈如雪的面前。
梁秉权看向陈如雪的眼神很复杂,他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儿子被保姆养得白白嫩嫩的,五官眉眼几乎可以说是缩小版的陈如雪。
可他依然不能忘记她的背叛,以及她差点让他失去儿子的懊恼恨意。
梁秉权蹲下身,和陈如雪平视着,听上去语气狠厉,但眼神却分明软和了些,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和你里应外合帮你逃脱,我就放了你。
陈如雪看梁秉权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的目光透过他,投到了他身后的季川身上。
梁言见她死死地盯着季川,心里一喜,以为她内里松动了,肯说了。
陈如雪反问了一句,只要我说了,你就真的会放我走吗?
梁秉权正要回应,梁言就忍不住站起来先帮他把话说了,决不食言!
陈如雪低下头轻声笑了下,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整个人的神情和状态都变了,她的脸上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怒意,她眼神直直地盯着一脸沉默的季川,然后用力喊道,是他,是季川,是季川和我里应外合带我走的,你们要收拾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叛徒!骗子!
梁秉权没回头,他听到身后的人窸窣走动的声响,季川走到梁秉权和陈如雪的中间,他的腰背还是挺得很直,像刚才被陈如雪指认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季川就这样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求饶,但那沉默中分别是在酝酿着什么东西的。
梁言给梁波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便将他团团围住,只要梁秉权随便一句话,他们就可以让季川在榕城消失。
可梁秉权却久久都没有言语,梁言坐不住了,他今天除了陈如雪这个“人证”,还特意多带了份“物证”,他朝梁波使了个眼色,梁波立马就把袋子里的几张照片拿给梁秉权看,语气客气而殷勤,梁总,您看,这些都是季川当时去救陈如雪时的证据,这是他当时租的那辆面包车,还有他在叁岔路口,特意拐了方向误导了兄弟们的监控截图……
梁秉权把那几张照片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第叁遍翻完这些照片后,他就将那照片扔在了季川的脸上,照片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梁秉权的语气却像是压了块石头,他冷了语调说,阿川,到了这一步,你怎么也该解释解释吧?

九(6)
梁秉权话刚落,就见季川面对着陈如雪,他低着头,头颅到脖颈处是一个微微拱起的弧度。
季川说,对不起……我没有护好蒋明……
陈如雪忽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坚硬了那么多天的城池因为他这句话轰然倒塌,她以为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因为他这句话而被重新撕裂开来,她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一边哭一边朝着季川拼命地摇头,像是不肯承认他这句迟来的道歉一样,可她不断喷涌而出的眼泪却分明是接收到了他这份歉意。
陈如雪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被梁波死死地按住,她一边胡乱挣扎一边朝季川吼道,叛徒!骗子!你来找我们,压根不是为了帮我们走,是为了我的孩子,你把孩子抱走了,就不管我们俩的死活了!季川,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给我滚!滚啊……
季川纹丝不动,陈如雪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全落到他耳朵里了,可他不能表现出其他任何的情绪来,他就这样站着,像是在等着谁的审判一样。
梁言听到陈如雪的那些话,脸色变了变,他只要陈如雪咬出是季川就行了,她后面说的那些,是在原来的火焰上浇了点水,反倒是降了点火势。
陈如雪哭着哭着就笑了,脸上的癫狂之色越来越明显,梁言走过去甩了她一个耳光,她的脸被打得歪向了一旁,梁言俯下身,语含威胁,你还想不想活命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把话好好说清楚。
说完站直了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陈如雪问道,你说,这些天你都藏在哪?是谁帮你打的掩护?
陈如雪却像是充耳不闻一样,她收住了笑却也不再哭了,整个人一只被挖空了棉絮的破旧玩偶一样歪靠在沙发上。
梁波正抓起她的头发要上去教训,却听到梁秉权语含不耐地说道,行了。
梁波便住了手,梁秉权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梁言,说道,就这么点破事,还让我特意过来一趟?
梁秉权拍了拍季川的肩膀,轻哼了声,阿川,我早就说过,该撇清的关系就得及时撇清,你进了次局子还不够,非得要人家把你整死你才肯明白过来?
季川还是低着头,却弧度极小地点了下,梁总,我知道了。
之前梁言在电话里说要重要的人想要他见,告诉了他地址后,还特意嘱咐他务必带上季川一起过去,他意外于梁言能找出他一直找不到的陈如雪,但想要咬出季川,就凭他刚才说的那点东西,还没有季川自己主动告诉梁秉权的那点多,梁秉权越想越失望,而陈如雪也不过是只养不熟的宠物,既然养不熟,他也就没再管她,顾自己走了。
梁波见主角都走了,也看到梁言难看的脸,他斟酌着开口,梁总,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梁言咬着牙,那几个字是从嘴里挤出来的,没有用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季川往外走的脚步便一顿,梁言像是知道他会站住一样,就等着他回过头来。
季川没有让他失望,他转身反问了梁言一句,小梁总这是要……杀人灭口?
梁总走到他面前,两人身形差不多,但气势上梁言还是高出了季川一截,他学着梁秉权的样子拍了拍季川的肩,说怎么,你想救她?
季川还没表态,梁言便又绕过他,看样子要往外面走,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叫他,梁总……
梁言没停下步子,却说了句什么,他的这句话在季川唇齿间咀嚼了好几遍,直到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都给嚼烂了,但季川的眉头却始终都没有舒展开来,眉心间那个小小的褶子像是要纹在了他脸上一样。

九(7)
傍晚,半山腰梁家别墅。
梁言提前下了班,迫不及待想见到陆夭。
阿姨告诉梁言,陆小姐已经在楼上拉了一整个下午的小提琴了,梁言上楼去找,房间里只有一把小提琴孤独地靠在墙角,琴架上的乐谱被窗边的风哗哗吹奏着,陆夭不在楼上,浴室和阳台也都没有她的人。
梁言重新下了楼,走廊旁边的书房紧关着门,像掩藏着什么秘密,但梁言的目光和脚步却都直奔它而去。
就在梁言离书房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面前那扇紧关着的门却忽然开了,陆夭拿着一本心理学的书,从门里出来了。
陆夭一见梁言,也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家里,见他探究的目光落在书上,陆夭便索性抬起手,扬了扬书,语带抱怨,在家太无聊了,从你的书房拿本书看,不要紧吧?
梁言便宽容地笑了,你这什么话,这别墅里的东西哪一件不是你的?
说完还把书房门大大方方地敞开,重新把陆夭拉了进去,梁言走到书柜旁,眼睛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桌上的那台电脑,他指着那些书,说你随便拿。
陆夭没客气,竟也真的认真挑选起来,梁言走到电脑前,电脑是关机着的状态,但他的手却抚过主机,主机温度有些发热,像是刚关了机不久,他当下便了然,在心里暗嘲一声。
陆夭又拿了几本外国小说,回过身想和梁言说话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他的手肘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陆夭心下一紧,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她手摸了把桌子,惊讶道,桌上好多灰啊,下次得让阿姨进来好好擦一擦了。
梁言似笑非笑,说不用擦,反正这电脑平时也没人用。
陆夭故作吃惊,电脑不用难道是来做摆设的?
梁言笑了,像在嘲笑她此刻的天真,说你要是想用,欢迎随时来我的书房,梁言说完,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补上,哦对了,这电脑有个开机密码,密码是060701……
梁言吐出这串数字后,陆夭的脸瞬间就白了,她勉强压制住想逃离这间屋子的冲动,她扯了下嘴角,说这串数字可真特别,梁言搂过她的肩,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小夭,零六年七月一号,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可不会忘。
零六年七月一号,是陆夭第一次进梁家的日子,何止他不会忘,她也不可能忘记。
他这么轻易地告诉了她电脑密码,她却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书房了,因为他的轻巧和漫不经心,就可以证明重要的文件压根就不可能在这台电脑里。
陆夭闭上眼,让自己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听到梁言兀自说着,听说川城有个很出名的景点,叫川城山,这座山上的积雪常年不化,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小夭,趁还没结婚前,我们过两天出去走一走吧?
陆夭的眼睛黯然无神地注视着书房一角,她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头,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个“好”字来,梁言却把她搂得很紧,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肌肤血液里一样。

九(8)
许家,季川刚从许安宁的房间里退出来。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来看许安宁,后者对他越来越依赖,连吃个水果都要季川插好牙签递给她。
许红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大病初愈”的许安宁面前,她不动声色,但一关上那扇房门,许红意就拉住季川,说她有事要和他说。
季川刚把许安宁吃完水果的空盘子拿出来,他把那盘子往桌上一放,见许红意一脸正经严肃,他便知道她应该是要和他“好好聊聊”的了,于是他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
许红意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要把季川震在了原地,她说,许安宁不是我亲生女儿……
季川挺直了背,整个人正襟危坐起来。
许红意瞥一眼他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她大概才五六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一开始她还哭着喊着,说要找爸爸妈妈和哥哥,无论我怎么哄怎么骂她都不听,一直吵着要回自己家,有一次她吵得我心烦,就动手打了她,打完后我又后悔,带她出去吃肯德基,结果买个甜筒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我急了,又不敢报案,只好拿着那只半融化了的甜筒在周边找,没想到最后却是在广播寻人中找到了她,她那会哭得鼻涕眼泪都黏在了脸上,一见到我,就跑过来抱住我不肯撒手,还说她错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那会又心疼又难受,心里堵得和什么一样,季川,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都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的,可是现在,你却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季川,我想我没猜错吧?
季川没肯定也没否认,他问她,她是怎么来到许家的?
许红意斟酌了片刻,却不信季川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她,他当初试探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她说,怎么来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刚受过伤害,我不想她再受一次打击。
季川说,你不是她,怎么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打击还是惊喜呢?
许红意摇摇头,说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语气一变,带了些低声下气的哀求,就算你要认她,也等到她好些起来了再说行吗?
季川久久没做声,他的脸上闪过犹疑挣扎之色,许红意看出了他神色开始松动,便趁热打铁,几乎是给了季川最不想承认,同时却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她说,你看她现在对你的感情……季川,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她能接受得了吗?
季川脸色一僵,目光陡然间冷了下来,他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关门声却震天响,惹得房间里的许安宁下床打开门来问,季川怎么走了?
许红意吸一下鼻子抹了把脸,说他忽然有事,改天再来看你,然后她催促只套了一件薄外套的许安宁快上床休息,说你急什么,季川他……总归是放不下你的。
许安宁被她戳破心事,难得脸一红,索性就关上门上床睡觉了。

九(9)
川城山的路不好开,七拐八绕的盘山公路,陆夭坐在前排副驾驶,忍着肠胃道里强烈的不适。
梁言看出她的不舒服,体贴地拿给她一颗晕车药,陆夭吞下药片后,脑部沉沉的,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川城山山顶的酒店了,大概是附近城市来旅游的人也不算少吧,景区不是五星级,倒是特意整了个四星级的酒店。
陆夭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皑皑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而耀眼的光泽。
就为了眼前这点犹如幻觉般的高山白雪,无数人特意驱车两叁个小时赶过来,陆夭不知道值不值得,可是如果永远处在低处,永远不知道高山上的景色是什么样的,那再来探讨前面这个问题,是不是都显得有些可笑了?
陆夭没在房间里看到梁言的人,肚子有些饿了,她便索性出门去找吃的。
刚走到酒店大厅,她就不肯再走了,后面的人被她这么一个“猛刹车”,差点就撞了上去,陆夭却连抱歉的话都忘了说出口。
大厅前台有几个人正在办理入住手续,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男人拿到房卡后便转过身来,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站着的陆夭。
季川脸上闪过惊愕之色,陆夭却是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就在她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男人身侧却忽然出现了个女孩,许安宁亲昵地挽住季川的手臂,语气惊讶道,咦,这么快就办好了啊?
陆夭猛地停住,没再动了,季川收回视线,接过许安宁手里的行李箱,低声道,先进电梯吧。
许红意晕车,想在外面透透气,季川和许安宁他们打算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两人刚进电梯,陆夭就改变主意折返回去了,季川和许安宁站在电梯扶栏两侧,陆夭进去得晚,就站在季川的前面,他和她离得近,近得她都可以嗅到他身上那种干净凛冽的味道,她像只小狗一样拿鼻子拼命汲取着,像是一个沉溺其中的梦。
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然从两扇将要合上的门缝中伸了进来,电梯门很灵巧地又拉开到了最大,梁言从门外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他看一眼陆夭,又越过面前人看到后面站着的季川和许安宁,然后他笑了,说今天的川城山,可真是热闹啊。

十(1)
电梯很快就到了四楼,陆夭和梁言先下,没想到,季川和许安宁紧跟着也一起出来了。
梁言刚才在电梯里邀请季川他们共进晚餐,季川没拒绝,倒是许安宁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她揪揪季川的衣角,悄悄问他这两个人是谁,季川第一次没答她的话,只是把一块黑椒牛柳夹给了她。
晚餐是在酒店餐厅吃的,许红意晕车的难受劲还没过去,苍白着一张脸,偶尔敷衍这餐桌上的其他人几句,同样没有状态的还有陆夭,她坐在梁言的旁边,对面坐着的却是季川,梁言体贴地帮她倒饮料夹菜,只是他夹给她的菜她是一口都没有吃,抿了几口果汁就再没有什么食欲了。
整张餐桌上胃口最好的却是许安宁,她像是重新倒退成一个七八岁的好奇宝宝,一个劲地瞅着尝着桌上那几道新鲜菜式,偶尔还使唤季川给她夹菜。
这顿性质复杂的饭吃到一半,梁言便放下筷子,陆夭不由地挪了下屁股,看上去坐得比刚才更直了些。
对面的许安宁要吃蟹黄豆腐羹,她刚才已经喝过一碗了,季川怕她晚上吃太多不消化,不想再给她舀,许安宁嘟起了嘴巴,委屈起来,最后还是许红意怕惹这位姑奶奶不高兴,连忙舀了一小碗递过去。
梁言看着看着就笑了,说你对许姐的女儿可真上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亲哥哥呢。
梁言不过开了句玩笑,谁知在座的除了他和许安宁,其他几人闻言神情骤变,见梁言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往下深挖,他们叁人的脸色才稍霁些。
季川不卑不亢,说谢谢梁总这顿饭。
梁言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想要挽留住他,他掏出淡蓝色的烟盒,是陆夭惯常抽的宽窄,明明不是他这个档次该配的烟,他却表现得很舒坦,他问季川,来一根?
季川没接,梁言也不勉强,抽了两口就被匆匆赶来的服务员劝阻住了,他毫不在意地将那根烟掐灭在桌角,说听说山上有神灵庇护,也许你想要求的,都会有呢。
那天梁言在离开出租房前,对季川说,他过两天会去趟川城山,他说,你要是不想让陈如雪那么快死,就来山上找我。
季川不信梁言在山上待个两天,就能和他“冰弃前嫌”“握手言和”,就能放过陈如雪,川城山虽然名气不小,但上山路况有些复杂,好多人都被动辄两叁个小时的盘山公路给劝退,同样的,尽管已经做了不少交通安全措施,但川城山山路上的交通事故也发生得不少。
季川隐约猜到些梁言叫他过来的目的,他本来是一个人过来的,但出发前许红意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说许安宁一听他这两天要去川城,就又开始闹脾气不肯吃喝,非逼得季川把她一起带走才肯罢休,季川没法,只好带上了她,许红意不放心女儿,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梁言收起烟盒,也没再多说什么了,便带着陆夭先走了,走前还特意嘱咐剩下那叁人,今天晚上山顶有篝火晚会,让他们务必过去看。
在高山之巅白雪皑皑处,却偏要搞出热情如火的篝火晚会,这是川城山为了吸引游客才搞出的噱头,偏偏也的确是能够吸引住这几对世间的痴男怨女。

十(2)
篝火晚会是在室内进行的,火焰是真的,热烈也是真的,但围着火焰起舞的人,未必都是真的欢乐。
梁言看起来像是兴致很高的样子,他本来是坐在外圈看着游客们玩的,所以当有人来邀请他的时候,陆夭以为他会拒绝的,没想到梁言却是站起来,他朝陆夭伸出手,也是一个诚恳邀请的姿势,陆夭摇摇头,梁言好像也不太在意,便跟着其他人去玩了。
陆夭没注意看混在人群中的梁言,却是下意识寻找另一个身影的踪迹。
季川长得高,人又挺拔,所以很容易被她找到,刚才邀请过梁言的小姑娘现在又发现了季川,便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去玩,季川摇了摇头,那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退回到人群中去了,季川拒绝她之后,便一个人往外面走了,陆夭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季川在一辆suv里停下,车是租的,内饰有些老也有些旧,季川是来给许安宁拿衣服的,她刚才说她冷,便想拉着他一起去篝火边跳舞,季川不肯去,许安宁无奈,只好撒娇让他帮她拿一下落在车里的外套。
季川弯腰进了车后排,拿起衣服后正要退出去,却见陆夭从另一侧车门进来了,季川停住了,陆夭挑衅似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季川知道陆夭不走,他也锁不了车门,僵持了片刻后索性也坐进去了。
两人往后排一坐,后排便拥挤了起来,陆夭看到季川又瘦了,原本就清晰的下颚线更是轮廓硬朗分明,他下巴上的胡茬像是新刮过的一样,短短青青的,不知道亲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夭这么一想,心里便忍不住荡漾起来,语气也像带着勾,她问他,眼睛却紧盯着他的唇,你怎么也来了?
季川感觉到陆夭灼灼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车里有些热,便摇下了点窗,但又怕被人看到,又把那半扇窗给摇上了。
他沉默着,陆夭却偏还要坐得离他近了些,她不肯放过他,哑着嗓问道,总不会是因为知道我在这,所以特意赶过来的吧?
这次季川直接否认了,陆夭有些失落,自嘲地笑了下,也是,我哪有那么重要,值得你从川城赶来见我……
陆夭边说边觉得心里酸酸的,像是委屈又像是故意在赌气,但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下去,她已经距离季川很近了,近到她手轻轻一勾,便轻而易举地将季川的脖子勾下来,然后她把自己的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季川的唇凉凉的,陆夭却火热一片,她不停地侵略着他,还是那种干净熟悉的气息,但另一种热烈潮湿却又被生出来了,像是在车里自顾自地长出了一片藤蔓,密密匝匝地包裹住了这两个人。
直到吻得两人都气喘吁吁,季川才意思性地推了推陆夭,他怕陆夭会喘不过气来。
吻完后那种挣扎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在季川的心里,他给自己洗脑,刚才没推开陆夭是因为她已经吻上来了,但之后不能再允许她放肆了,可当陆夭调整好呼吸,想要故技重施时,他才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是在一直期待着的。
季川逼自己推开她,陆夭愣了下,很快又要凑过来,季川索性转过身没理她,可陆夭那两只小手却很不安分地开始抚摸着他的后背,指尖一寸一寸地滑过他的后背肌肤纹理,像是在摩挲着一件得之不易的艺术品,季川内里在发颤,他紧咬着牙,却感到自己的耳垂处被一片湿润咬住,痒酥酥又热乎乎的,陆夭亲完他的耳垂后,偏还要说问他,舒服吗?
季川脑子轰然炸开,他还没完全转过身,就把陆夭压在了身下,他不管不顾地撕去她的外套内衣,然后放任自己猛地进去了,陆夭忍不住叫了一声,但又被季川捂住嘴巴,suv在暗夜里开始有节奏地颤动起来,陆夭被季川使劲操着,却看到车窗外一轮高悬着的月亮,熠熠清辉洒落下来,覆盖在两张充满情欲的脸上。
陆夭忽然就哭了。

十(3)
季川亲吻她的脸颊时感受到了她的湿润,他眼里的潮湿褪去了些,带了些不知所措,怎么哭了?
陆夭没答,却是更紧更用力地抱住了他,季川像是在这个瞬间与她共了情,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言不发,却带着一股子劲,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着,陆夭咬着唇,沉默地承受着他融化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道。
做完后两人都有些累,瘫倒在椅子上的样子像两条刚上岸的湿漉漉的鱼。
两人都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想率先打破这一刻短暂又难得的宁静。
陆夭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季川的胸膛,她想起一件事,便和季川说道,我去梁言书房的电脑上查过了,名单不在电脑里。
季川握着她不安分的手,听起来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问道,他肯告诉你密码?
陆夭点点头,自嘲了声,060701,我第一次进梁家的日子,季川你知道吗,梁言书桌的抽屉里还藏着一张他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其实何素琴在世的时候也是对我很好的,小时候梁言有的东西我也都会有,可要不是她迷信,听算命的话说要给梁言找个童养媳家运才会好,我就不会被我亲生父母卖到梁家来,也不会在进梁家的第一天,就被梁言要求脱去外衫,他那时极不喜欢我,便走过来狠狠地捏一把我的腰,说腰那么细,不如就改名叫“露腰”吧……
陆夭说到这,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她话锋一转,说我还有个秘密要和你说,季川拿宽厚掌心轻拍着她的肩,似是在宽慰她,同时又是种无声的鼓励。
陆夭说,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她躺在季川胸口上,感受到他胸前的肌肉越绷越紧,便不由地笑了,她说,一年前梁言因公出差去川城,非要带上我,他办完正事后,就带我去川城某处景区逛,那个景区其实不好玩,造了几条仿古的街和店铺,就敢自称古镇了,但梁言兴致颇高,直到逛完回去发现停在外面的车窗被砸,他才冷了脸报了警,那天是你和还有个男警官一起过来的,后来你低头查看车窗的时候,夕阳光打在你脸上,你左额上的疤便格外显眼,你询问情况的时候眉心会起一个小小的褶子,表情认真严肃,这样我便多看了你几眼……那天在皇城,我觉得你眼熟,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直到看到你额角的疤,和眉心起的那个小褶子,我就全记起来了……
车厢内沉默片刻后,就被季川打破了,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才说要和我合作的?
陆夭点头,说我后来回去想了想,除了记不起你的警号,其他的全都想起来了。
季川忽然脱口报出了一个数字,陆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才记住了,季川在不久前的审讯室也报过这串数字,听到他警号的两个榕城警官从他面前起身,去和川城警方核实情况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平安无恙地从公安局出来的真正原因。
季川吻了吻她的发心,柔声道,都说完了?
陆夭乖巧地点点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我在你面前就是个没有秘密的人了。
季川笑了声,正要说话,车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响,一颗石头朝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使劲地砸了过来,玻璃上立马就出现了一个小的凹陷,许安宁眼睛红红的站在车子前。
季川心里一紧,让陆夭先不要下车,说完穿好外套就要拉开车门,陆夭忽然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季川有些着急,连忙回头看他,陆夭心里空落落的,神情凝重道,注意安全。
季川说,赶你走……不是生你的气,是怕自己以后没能力保护好你。
陆夭猛地抬头,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内里有复杂情绪翻涌而来。
季川却没时间再等陆夭的反应了,他利索地下了车,许安宁正要往玻璃上扔第二块石头,季川却挡在了她面前。
她不管,还要继续砸,季川拦住她,许安宁便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了起来,她见季川一直没回来,便去车里找他,没想到却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她又气愤又难过,情急之下只是想阻止那两具拥抱在一起的肉体,于是她捡起了脚边的石头,砸了过去。
季川见许安宁情绪不对,又怕她动静太大引来了不该来的人,半拖半拽地就把她带回酒店了,一路上许安宁一边咒骂一边哭泣,许红意见两人如此狼狈,便大概也猜到刚才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接着她在季川的眼睛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季川把许安宁带进房的时候,说了句,我等不了了。
许红意就有些慌了,她怕许安宁一时接受不了,便和季川商量,让我来,成吗?
季川犹豫了片刻,他瞅着一眼都不肯看他,一路都在抗拒着他的许安宁,最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许安宁趴在床上,把一张被泪水浸泡肿的脸埋进枕头里,许红意坐在床畔,直到许安宁的哭泣声渐渐小下来,她才起身去给许安宁倒了杯温水,伺候她喝完后,许红意才斟酌好语言,好使得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能让许安宁更容易接受些。

十(4)
季川把许安宁带走后,陆夭才下了车,十二月的山顶已经很冷了,她裹紧外套,锁上车门后又把车钥匙交还给了前台,说是402的季先生的。
前台也很机灵,微笑着收下后便没有再多问。
陆夭刚刷了房卡,就见隔壁房冲出来一道身影,许安宁像只受惊的小鹿从房间里跑出来,她之前因为失恋才剪短的头发都已经长到了肩膀,但刚刚又被她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
陆夭下意识追了两步,谁知许安宁竟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陆夭,陆夭察觉到她毫不掩饰的敌意,她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追了。
许安宁是趁许红意洗澡的时候才跑出去的,陆夭连忙敲响402的房门,季川开门一见是她,便知道出事了,陆夭说她跑了,你快些追。
大晚上,下山的人不多,许安宁随便搭了辆刚参加完篝火晚会,正要下山回村的便车。
季川路过前台时被叫住,前台小姐把车钥匙还给他,季川连谢都来不及道,就匆匆上了suv,就在他发动车子要下山时,他的脚却石化般地停住了,两分钟后季川重新下车,他在山顶重新租了辆车,往山下奔去了。
季川追了半个钟头才看到前面有辆黑色轿车,后座露出许安宁半张寂寥的侧脸,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却像是融进了夜色。
季川想冲上去挡在前车面前,但山道太窄,他冲不过去,他只好在后面拼命按喇叭,前车司机也是个小年轻,见他按喇叭,也不干了,反倒是加速往山下冲去。
季川一边紧跟着前车一边腾出手来给许安宁打电话,许安宁没接,季川有些恼火,把手机扔在副驾上,加快油门冲了上去。
黑色轿车最后还是被季川逼停了,就在停下的那个瞬间,许安宁迅速地拉开车门,跑下车了,季川车子也不要了,追了上去。
许安宁在树林的小道里七拐八绕着,她没有多想,只是想快点把季川甩开,季川追上她,拉着她要把她往外面拖,许安宁不肯,死死地抱着一棵树就是不肯松手,季川被折腾得也有些累,他松了些力道,也是想储存一些体力,他看着她问道,你都知道了?
许安宁抬起一双凶神恶煞的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季川,你来找我干嘛?你就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季川感受到她语气里的火药味,他想了想,才说道,你不要闹,家里还有爸妈……在等着你。
许安宁嗤笑一声,说我没有爸只有一个妈,她见季川的脸沉下来,却还要故意说道,不信你去问许红意啊,问她现在有没有给我找个后爹?
季川不再说话了,他等着许安宁这股子气散去,他再把她带回去。
她现在就是不理智状态,他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了。
纵使许安宁的耐力再好,也抵不过夜晚寒风的侵略,她在打完连续叁个喷嚏后,才被季川硬生生地拉了回去,只是两人好不容易到了路边,那辆租的破面包车还稳当地停在路旁呢,就见两盏明晃晃的车灯猛地朝他们这里射了下来,上方山道上,一辆明显超速的车子朝下面飞了过来。
这辆车开得太快了,以至于季川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把一脸惊慌的许安宁护在身后,在被撞飞的那个刹那,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许安宁那张泪流满脸的脸,可他最后那点残存的意识却是,陆夭现在……还会在酒店里等着他吗?

十(5)
陆夭是在第二天下山的时候才知道车祸消息的,消息是在酒店前台听到的,说是402的客人,一对小情侣,半夜吵架,女的下山,男的去追,结果在半路发生车祸。
听到消息的时候,梁言就在她旁边,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夭,那天他们本来是要去山顶的庙里拜佛的,陆夭在梁言关切的提醒下,木楞楞地往酒店外面走,只是她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回来,她和梁言说,退房,下山。
梁言在她执拗的坚持下,提早一天带她下了山,路过车祸现场的时候,陆夭看到许红意在两个酒店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哭天抢地的,据说男的当场丧命,女的受了重伤还躺在icu。
许红意边哭边想到陆夭上次拿给她看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长相酷似季川的年轻男人,那是她年少时的爱人,那男人带她来榕城,说他要在这片新的地方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来,说等他们赚到钱了,他就娶她回家,后来那男人喝多了酒从工地上摔下来,工友们都以为许红意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太爱他了,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男人之所以喝了那么多酒,是因为看到许红意和别的男人躺在了一张床上,从那天起,许红意就没有再离开过榕城,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拥有那种结婚生子,在别人看来最正常不过的生活了。
许红意没哭完,便又匆匆上了车,季川死了,可她还有个女儿躺在医院需要人照顾。
陆夭回到半山腰的别墅,行李都没放下,就说要出去一趟,梁言却拦住了她。
陆夭面无表情,家里花没了,我去趟花店。
梁言当着她的面立马就拨了个电话,叫人送几束新鲜的花来。
陆夭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要绕过他往外走,梁言说,他都死了,你还不肯死心?
陆夭顿了顿,继续往外走,梁言先她一步关上了别墅的大门,他把门锁上后,便把钥匙揣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他面容平静地说,婚礼提前了,一星期以后举行,你这几天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说完他也没再理陆夭,顾自己上楼去了。
陆夭却追上去,脸因愤怒涨得通红,凭什么?
梁言把她推到一旁,边往前走边不回头地说道,凭我马上是你的新婚丈夫,这个理由你满不满意?
陆夭硬着脖子,在他身后喊道,梁言,这个婚,我不想结。
前面人的身影一顿,梁言眼里的恼意一闪而过,他兀自点了点头,行,那就五天后办婚礼吧,说完他凶狠地扭过头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威胁地说道,
陆夭,你要是再敢说个“不”字,那就改叁天后结,你要是还不想结,那不如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教堂把仪式办了吧?
你觉得呢,嗯?

十(6)
陆夭被梁言囚禁在别墅里,这五天时间里,她吃了睡,睡醒了继续吃,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不断充气膨胀,却又一直在瘪气的气球,只有这样不停地自我暗示,她才不会被这座压抑的牢笼所逼疯。
五天时间很快就到了,结婚当天,她被人帮忙穿上了洁白婚纱,又被豪车接去榕城的一处教堂。
她被人扶着进去的时候,她看到同样一身洁白西装的梁言正在路的尽头等着她。
就在她一步一步地快要走到一脸微笑的他面前时,教堂外却忽然进来了一圈警察,他们举着手枪,终止了正在举行的仪式,婚礼现场立刻就乱作一团,陆夭下意识要往外走,却被梁言死死地拽住,她回头,看到他红了眼。
梁言拉着她往教堂侧门走,没想到却在侧门门口被人拦住,梁言红着眼,字是一个一个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的,他说,你没死?
季川笑了,陆夭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这让她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地方在痛一样。
季川说,还是让小梁总失望了,伤是有一点的,但还不至于死。
梁言说,你想怎么样?
季川看了眼陆夭,说你先把人给我,男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女人头上。
梁言却是把陆夭挡在了自己面前,陆夭纤细的脖子上,忽然多了个尖锐的利器,那是刚才梁言从教堂出来时拿的烛台。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他说,人可以给你,但你手里的枪得给我。
季川握着枪,没动,梁言很着急,却也不肯表露出来,只是将手里的烛台逼得更紧了,陆夭脸上的苦楚更添了几分。
僵持了片刻,季川举手投降,他把枪放在地上,拿脚踢了过去,却又在梁言俯身拿枪的时候,叁两步冲过去将他掣肘在臂弯里。
梁言手刚碰到枪就差点被季川扳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扳动扳机,枪声在这个角落突兀地响了起来,惊动了外面的人,在警察还没成片地到来之前,一辆黑色越野却忽然在他们面前刹住了车。
车上坐着的人是梁波,趁季川分神的刹那,梁言狠狠地踹向了季川的左腿,他刚才就觉得他左腿使不上劲,季川吃痛却仍不肯松开,梁言索性就专攻击他那截半残的手指,季川被梁言搞坏的手指虽然看上去无异,但其实用不上什么力,碰到阴雨天时还会隐隐作痛,梁言发了狠地击打着季川,季川终于受不住,一个分神就让梁言跑了,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那个手指,连裤子里的血液渗透出来了都没发现。
梁言趁机突围了出去,他飞奔上车,却在开车的最后一秒将陆夭搂进了车里,陆夭还在挣扎,被梁言用那把枪柄重重地砸了下后脑勺,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陷入了一种深沉而恍惚的睡眠中。

十(7)
陆夭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成片的暗色包裹了山林,她在车里没看到梁波,却看到了靠在一棵树上抽烟的梁言。
梁言看到她醒来,烦躁地将嘴里剩下半支烟碾碎在地上,他像拎小鸡一样把陆夭拎到自己跟前,说梁波去探路,都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我怀疑他已经被警方发现了,你觉得呢?
陆夭不敢说话,她在梁言身上嗅到了一种亡命之徒才会有的气息。
梁言也不在意她嘴里的答案,而是问她,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像心疼你那个奸夫一样,心疼我?
梁言扳起陆夭尖细的下巴,声音响了点,你倒是说话啊!
见陆夭还是不肯开口,梁言忍不住了,咬了上去。
陆夭在他强硬的怀里反抗着,却换来他更加暴力的肉体征服。
季川是在梁言快扒完陆夭上半身的时候出现的,梁言知道自己其实是必死无疑,但他即便是死到临头,还要膈应这对奸夫淫妇。
他一边亲着陆夭的肌肤一边喃喃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说,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好……
季川带着人将梁言团团围住,梁言却重新将陆夭散落的衣服拉好,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她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
季川语气还算冷静,但语气里的焦灼却藏不住,他和季川谈判,说傅鸿江已经被约谈调查了,梁秉权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只要你配合警方调查,就可以争取少判几年……
季川话没说完,就被梁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拿着枪指着浑身瑟缩的陆夭,说我要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们了?
季川皱眉,接着梁言就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那番话,梁言露出一口白牙,开玩笑般道,枪里还有最后两发子弹,要是我先毙了她,再毙了我自己,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会好一点?
季川不动声色地朝着离梁言最近的一个警察使了个眼色,那名警察立刻会意,当人质有危险时,便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了。
季川继续和梁言谈判,说你不要冲动,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故意拖着时间,好让那个警察做足了准备,可梁言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忽然扣动扳机,那清脆的一声响落在季川耳朵里便颤了颤。
梁言侧头朝着陆夭耳畔低语了几句,陆夭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说完话后,他便朝季川笑得一脸灿烂,季川知道已经没法挽回了,他闭上眼睛,咬牙下了指令后山林里立马起了声枪响。
陆夭倒地的时候,季川立马就冲了上去,陆夭死死地咬着唇,在季川的安抚下才像是从恍惚中反应过来,而被打中了要害部位的梁言,却是双膝跪地,他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眼神里有无限缱绻和遗憾,他嘴角的血却止不住似的往下淌,然后他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一局,终究还是他输了,而陆夭脑海里,却反复播放着梁言刚才说的那句话,小夭,你相不相信,我的手枪里,其实是没有子弹的……
天彻底暗了,可是明天啊,又会是簇新而明亮的一天。

十(8)
傅鸿江被组织约谈了好些日子,直到真的被拿下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所有的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在服刑前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却不是自己雕梁画柱的别墅,和卡里那几串够普通人家吃好几辈子的数字,他想到的,是老家檀山焦黄的土地,和傍晚时分村庄里冉冉升起的炊烟,那会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常要厚着脸皮去亲戚家要口吃食,那炊烟就是种信号,是他最初的期盼,也是最开始的耻辱来源。
梁秉权被抓进去后,还不肯松口,以为自己没过几天就会被放出来,直到听到傅鸿江被拿下,而梁言也已经被警方击毙,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先是愣了几分钟,随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接下来的几次审讯,他便变得无比地配合,一个儿子没了,可他还有另一个小儿子,他想争取在小儿子长大成人之前,被放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陈如雪被警方从梁言的一处闲置房里救出来后,就带着儿子离开了榕城,她在离开前只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其他的都留在了榕城,因为她觉得自己下半辈子不会再来这个伤心的地方了。
而梁秉权的交代,却牵扯出了榕城一连串涉黑涉黄的产业链,一部分被“卖”的少女被警方解放了,却有一部分还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天亮,梁秉权说,那份名单不在他那,归梁言管,至于他把它藏在哪了,他也就不清楚了。
那天季川想开suv去找许安宁,在踩刹车的时候,脚下却察觉到了异样,他蹲下身去查看,他知道梁言不会放过自己,却没想到他会在车子的刹车上动手脚,他急着追许安宁,也不想打草惊蛇,便换了辆车走。
当他被梁言的人撞飞的时候,其实只是摔了一跤受了点皮外伤,但他没想到的是,车里的人看到他没有大碍,竟然倒退回来,还想要再撞一次,这一次是许安宁挡在了他的面前,许安宁被撞伤前,还朝他苍凉地笑了下,嘴里喊了声,哥……
季川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等附近的人察觉到异样聚拢过来报警后,那辆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季川把许安宁送进icu后,他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两块形状相似的玉佩,只是一块玉佩上分界线上的字母像个“n”,另一块上的却是个“c”,这对季川父母当初花了大价钱买下的玉佩,竟成了十来年后他找到妹妹的重要依据。
季川把这对玉佩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外套内衬口袋里,心里想的却是,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季川绳之以法。
当时的车祸现场也没几个当事人,警方让他们配合,放出男方已死,女方被救的假消息,梁言将信将疑,却还是把重心放在了自己和陆夭的婚事上。
就好像结完婚,陆夭就真的不会离开他了。
季川和陆夭从医院看完许安宁回来,便往地下室的方向去,他们要把季川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出来,然后退了房,换一间大的,温暖有阳光的地方居住。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陆夭竟然在床底下发现了当初梁言送她,却被她转手扔进垃圾桶里的小提琴盒。
陆夭拿疑惑的目光去询问季川,季川想要接过来,陆夭不肯给,季川微微泛红的耳朵却让她想到了答案,她第一次觉得,季川还是这么个闷骚的人啊。
陆夭打开沾满灰尘的琴盒,她架好琴拉了几下,又想到这是梁言送她的东西,便又没有了继续拉琴的心情,她想把小提琴扔掉,季川犹豫着,问她要不要留下。
陆夭便再次拿目光细细地摩挲着这把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这把琴的琴片有些问题,形状酷似一个u盘,她生了疑惑,将那琴片拿下来,竟然真的是只小巧玲珑的小u盘,她朝季川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来,当u盘插进电脑里弹出了资料后,陆夭便惊诧地捂着了嘴巴,她侧头去看季川,季川紧锁着眉,手在鼠标上飞快地滑动着。
这份被警方苦寻多日却寻不得的代孕少女名单,就藏在梁言送陆夭的小提琴里。
梁言想的很简单,要是陆夭真的爱惜这把琴,就算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也不会说出去。
要是她不喜欢他送她的琴,那她就永远不会去拉琴,也就永远都发现不了琴盒里的秘密。
地下室的窗户漏进来了些光线,陆夭抱住自己,却抬头往窗外看,据说榕城最冷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是越来越和煦的春日暖阳吧。

后记
一开始想写这个故事,是因为一直以来,就对黑道啊包养啊这类题材感兴趣。
一个背负秘密的卧底警察,一个被大佬控制的靓女,再加一个唯我独尊的大佬,好了,既然人物已经初具雏形,那就开始写吧!
花几天时间做完大纲和人物小传后,又在网上下单了一大罐咖啡,还点上了同事送我的香薰蜡烛,真是做足了写长篇之前的仪式感。
短篇可以一鼓作气写完,写长篇却需要靠咖啡因子来保持一个好的体力和精力,哪怕提前消耗的精力,会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叫嚣着想休息卷土重来,但,至少也得先把手上这一章写完再说吧。
就这样写着写着,写到十万字不到一点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可以收个尾结束了,其实在写完的那个刹那,我总觉得有些东西还没完全表述完,但那个时候我沉浸在一种空虚和喜悦相互交织的状态中,便也无暇他顾,只是告诉自己陆夭和季川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作品本身有它自己的命运,既然写完了,我便也不再多想,直到这个故事被一些读者看到,被一些读者留言,我在这些或长或短的文字里,看到的是你们对这个故事的喜爱和包容,看到的同样也是你们对一个冷门作者的鼓励和支持。
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同样也用文字温暖了我。
如果说写长篇只是一时兴起,那么我希望我能够让这个“兴”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同时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写第二部,但就算写,大概率也只是同类型的黑道文,因为这个故事在我这里,是真的结束了,我们就让陆夭和季川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好不好?
最后,《最后一个冬天》结束了,但我的新长篇《情人》将要开始更新了,这次我把故事背景从娱乐会所放到了娱乐圈,陆夭季川结束了,但是顾昭周慕要来了,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是半个月后我会开始更,每日双更,更到故事结束为止,有兴趣的姐妹可以点个收藏。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姐妹们的支持,爱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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