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我前夫是四品》 我前夫是四品 第1节
?我前夫是四品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言双凤下堂后,凭本事搭上一个肩宽腰细腿长、色如春晓之花的落魄美少年,金屋藏娇,乐不思蜀
很快,美少年出人头地,为将军心腹
双凤对他道:“差远了,我前夫是四品。”
再往后,美少年进京面圣
双凤:“还好啦,我前夫是四品。”
一日,双凤无意中看到一张本朝魏王殿下的影貌图,传说那位殿下自小行伍出身,果决狠辣,杀人如麻
双凤:“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魏王赵襄敏:“四品的官是做不成了,四品的前夫还是能杀一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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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文推荐:六部系列,甜点系列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双凤 ┃ 配角:赵襄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招惹偏执王爷后
立意: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品简评:
言双凤立志要嫁个比前夫更显赫的权贵,不料却喜欢上被她所救的美少年。言双凤以为少年穷困潦倒无权无势,谁知他的真正身份是本朝小魏王,言双凤回想之前种种不敬,决定逃之夭夭,伴随小魏王追妻而至,更多惊人真相也随之揭露。本文节奏明快,情感细腻,女主虽然遭遇种种变故,依旧坚韧乐观,男主一往情深,不离不弃,可谓双向救赎,暖心治愈。
第1章
月冷风峭,地面多了一层白,出着月亮飘雪,在别处或许罕见,于龙城这种偏北僻寒之地,却是司空见惯。
老富贵推着一车草料,窸窸窣窣抖落在马槽中,几匹马儿期盼已久,纷纷靠过来咀嚼。
老富贵从容不迫而利落地加完了草料,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挨个在马儿的脸上颈间抚过,如同爱抚孩子般。
在中间一匹枣红马跟前他停的格外久,红马长的极漂亮,淡淡的月光跟风灯的光芒中,照出很长很密的睫毛,柔亮而大的眼睛,颈间的鬃毛也给精心梳理的很齐整。
它一边嚼吃草料,一边驯顺地在老富贵的掌心蹭了蹭,仿佛在感谢他的好意。
老富贵满意地笑:“胭脂啊胭脂,若你是个人,那一定跟咱们凤二姑娘似的,是个绝色美人。”
胭脂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嘴巴动了动,低低地唔哝了两声,就仍是乖乖地低头吃草料,吃了两口,它突然停下来,歪头往院墙外静静地打量。
老富贵转头,零星的雪花从墙头上悠悠飘落,墙外隐隐地传来一声清亮的马嘶,那声音竟带些金石交击的肃厉之意。
正在这时,脚步声传来,“富贵爷爷,您、您还在这儿。”是小平安,提着两桶温水,木桶上浮着热腾腾的水汽。
小平安原是个小结巴,现在说话比小时候流利的多了,可毕竟不能完全改好。
老富贵上前试了试水温,催促道:“小狗头儿,跑到那里懒去了,还不快把水添上,待会儿凉了又麻烦。”
“哪、哪里就懒了,就是刚才过前院,差点给那匹马惊到,站着多看了一会儿。”小平安解释着,赶紧上前将水倒了,几匹马凑过去,挤在一起喝温水。
老富贵听他说前院那匹马,便把沾水的手在皮袄上擦了擦:“你留神,那匹可没骟,脾气最暴烈不过的,一蹶子怕不把你踹飞老远。”
小平安立刻说道:“可、可不是?我就透过门缝瞅了眼,它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冲我过来呢,吓得我……亏、亏我跑的快,就从没见过这样凶、凶的马儿。”
他心有余悸,把空水桶放下,又搓手跺脚地说:“那公马看着也有七八岁了吧,怎么竟不骟了,这样烈性,还能骑?”
但凡使唤骑用的公马,到了三四岁上,便要骟了,俗称“去势”,只为这样马儿便驯顺听话,养马的人自然知道这道理。
老富贵若有所思地说道:“能不能骑得看人,想当年咱们爷在的时候,那最烈的野马都能驯服呐。”
平安眨巴着眼:“这我也听说过,只是从爷没了后,再不听说有人这般能耐。”他凑近了些问:“富贵爷爷,咱们姑奶奶捡回来的那个病秧子,真是这匹烈马的主人?”
老富贵点头道:“虽看着不像,不过这马确是跟着他来的,应该错不了。”
平安撇了撇嘴,百思不解地嘀咕:“先前姑奶奶回来,为修缮马厩,屯草料,费了好大的银子,如今平白又多了个病秧子,听如意姐姐说,光为他看大夫拿药,就花了十好几两呢,能屯、屯多少草料了,亏咱们姑奶奶舍得。”
老富贵本来想抽袋烟,听了这话,便把双手揣在袄袖子里:“凤姑娘没说什么,你这小狗头子倒嚼起了舌头。你懂什么。”
平安凑近了些:“富贵爷爷,前儿我无意中看了那病秧子一眼,啧,脸那样白,模样那样好,我打小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画上的仙童一样,怪不会是……姑奶奶因为他长得好才留下了吧?”
老富贵作势给他一耳刮:“还不闭嘴呢,想叫我抽你就再嚼。”
平安赶紧转了话头:“我看今天晚上怕要下一场大的,爷爷您先回去吧,我会紧着看管着马厩的。”
老富贵“嗯”了声:“看着它们喝了水,若还有剩的残水记得都清了。”
“知道知道,”平安赶紧答应着:“这天气若是结了冰,明儿再弄麻烦,对马儿也不好,都记在心里呢。”
老富贵见他说的清楚:“凤姑娘的心思都在这些马儿上,咱们可也要尽心,你好生看着,明儿我给你买糖果子吃。”
平安欢天喜地的:“就算不给我买糖果子,我也得尽心。”
老富贵笑着又揣了手,慢慢地出了马厩房,走了会儿,就听到前院又是一声咆哮般的马嘶。
他站住脚听了半晌,透过门缝往内打量,却见月光之下,一匹矫健神骏的白马立在院中,惊鸿一瞥,倒像是一匹玉马似的。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白马扭头,晶亮的眼睛里果然透出了几分灼灼凶戾,无怪把小平安吓得那样。
老富贵啧了两声,他跟马儿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猛骏凶悍的马儿,简直比野马还要凶戾几分,怪不得小平安不信它有主儿,还是个看似……
已经快亥时了,南院的房间却还亮着灯,透出几分暖色。
老富贵走到廊下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是丫鬟如意,炒豆子似的声音脆响:“总而言之,我可伺候不了那位主儿了,娘子您看着办吧。”
隔了会儿,才是言双凤缓缓说:“你还跟我‘总而言之’?你这废物点心,伺候一个病人都不能,你还能干什么?还敢在我这儿撅嘴使性子。”
如意哼唧着道:“别的还可,只是他死活就不肯喝那药,倒好象我给他的是砒/霜,我能怎么样?”
灯影下,言双凤的两只杏眼瞪圆了起来:“怎样?法子多着呢,你就不能强灌?我那可是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敢给我浪费了一滴再说。”
如意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天书:“强灌?娘子可别说笑了,他那脸色比阎罗王还吓人,我看一眼就心慌腿软,浑身发抖,还敢强灌呢。”
“呸!”言双凤忍俊不禁,笑啐了口:“什么心慌腿软……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没出息的东西,白跟了我一场。”
如意嘀咕:“娘子不信,自个儿去看看,您若是能灌他一碗,我就……”
“你就怎么样?”言双凤一拍桌子:“我看你越来越胆大没规矩了,他又不是个真阎王,就把你吓得这怂样,倒敢掉腚跟我犟嘴。”
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真真既凶且美。如意见状吐吐舌,不敢出声了,却也磨蹭着不肯出门。
“有胆子跟我叫嚷,却连病人的药都喂不了,只会窝里横吧,”言双凤瞟了她几眼,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把面前的算盘跟账本一推:“罢了罢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三头六臂青头鬼脸的吓人。”
如意见她要动,赶忙去取了披风来给她罩上,正整理着,就见老富贵在门口走出来,老人拍拍肩头的雪花,笑道:“这早晚不睡,二姑娘怎么反要往外头走?”
言双凤看见他,换的和颜悦色:“去看看病人。富贵爷爷,马儿怎么样?”
老富贵道:“正是要来说呢,才看着平安喂了水,交代他好生看管了,二姑娘只管放心。”
言双凤柳眉轻挑:“那匹呢?”
老富贵一愣,继而道:“是说跟回来那匹烈马?我看关着它未必好,您听,现在还一直叫呢,给的草料倒是都吃了。”
言双凤走到门边,探头侧耳地听了会儿,柳眉微蹙:“不关着,叫它在庄子里乱跑乱撞的更不妥,只千万别缺了它的食水就成。”
“二姑娘,您……”老富贵张了张口,想要说一句话。
言双凤转头,大红的披风底下,是褐金色貂鼠皮的夹袄,头上围着罕见的赤狐毛勒子,越发衬得脸色如玉,杏眼如水,隐隐地竟有些含威不露的气质。
老富贵顿住,笑着转了话头:“我才想起来,平安那小狗头不敢近那白马,那温水倒还是我给送去,那白马躁的很,天又冷,若不喝点温水,怕要害病了。”
言双凤忙道:“万别叫它病了,务必要好生的。”
老富贵拍着胸口道:“有我在呢,二姑娘只管放一百个心。”
如意却多嘴道:“富贵爷爷您可要留神,那马儿凶得很,别叫它伤着您老人家。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我看是有其主必有其马。”
言双凤忍不住往手臂上拧了她一下,丫头叫了声,不敢再嚷。
“你这小丫头就是多嘴,不挨打已是好的,”老富贵笑说:“再凶也该明白个好歹……岂不听过那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一阵风,卷着小雪密密地扫过来,如意忙要去打伞,言双凤嗤地笑道:“蝎蝎螫螫的,这点雪还怕压破我的头?”
从南院走了片刻,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间地面一片洁白,其中一间卧房中灯火幽微,里外都静悄悄地,似乎只有雪落的簌簌响动。
如意把房门打开,却不入内,陪笑说:“我去端药。”
言双凤瞅着她避猫鼠般的,冷笑:“瞧你这怂样儿……我救回来的幼猫崽子似的,还怕他是个老虎会吃人?”
房中是一股子熏人的药气,地上的炭盆明明灭灭。
桌上的蜡烛燃了许久,烛心如一个累极了的旅人,蜷缩着腰身向下卷的低低的,简直还不如外头光亮。
床帐垂着半边,更加看不清床上的情形,言双凤正要吩咐如意剪剪烛心,丫头却已经去取药了,她只好拔出头上的银簪,把焰心挑了挑,室内才逐渐明亮起来。
将床帐撩起,她看到一张如描似画的美人脸,白净如薄胎瓷似的,似乎一戳就破,两道眉毛却是极黑极长,垂落的长睫朦朦胧胧地投落两剪阴影,清雅庄肃,妙不可言。
正自打量,榻上的人突然一动,说不清是怎样,下一刻,言双凤便觉天晕地旋,地覆天翻,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摁在底下。
桌上的烛光摇曳散乱,原先极美的容貌浸在暗影中看不清了,黑幽幽中,唯独一双清亮如寒潭映冷月的眼,居高临下,冷飒慑人地俯视着。
这气势,倒确实如在深林逢恶虎,言双凤突然想起如意先前的种种忌惮,心口透凉,呼吸立止,却听那人似惊似疑地唤了声:“凤二?”
第2章
言双凤本正无措,蓦地听见这声,惊奇在瞬间盖过了恐惧。
“你、说什么?”她对上那双清如水寒如冰的眼,迟疑不解地:“你叫我……”
言双凤排行第二,因虎啸山庄的名声地位,山庄外面的人,或会尊称一声“言二姑娘”或“凤二姑娘”。

我前夫是四品 第2节
但并没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称呼她“凤二”,就算是家里的祖父,也只会宠溺地以“二丫头”相呼。
故而这个可疏离可亲近的称呼对于言双凤来说,着实陌生,尤其是从个一面之缘的生人口中唤出,更是透着无法形容的古怪。
对方安静着,并未回答,那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依稀和软了几分。
言双凤却没耐心再等他的回答了,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件了不得的事。
对方的手肘,原先很紧地抵在她的颈间,稍微用力就会压断她纤细的脖子,但就在唤出那两个字后,那力道稍微松了几分,可还是压着她未放开,尤其是那只手所搭垂之处,很不妥当。
言双凤目光下移,见对方并没离开之意,便道:“你是没摸着,还是没摸够?”
他一怔,仿佛不解,直到眸光闪动,才察觉了自己失礼的手。
恍惚中,言双凤仿佛听见有声很含糊的、意义不明的笑。
这笑莫名地激怒了她,不等对方动作,言双凤拼力挺身坐起。
半垂的帐子被两个人的动作撩的一阵惊慌摇晃,言双凤遽然起身,少年却反而往后一退,这带着闪避意思的一退,让言双凤窥知,她立刻反客为主。
不,她本就该是“主”。
言双凤是猝不及防给擒着手腕拽压在榻的,少年其实只有上半身动过,如此一来,他后倾回去,她反而步步紧逼。
烛光不失时机地从床帘外荡了回来,眼前一寸寸地明亮,少年完美无瑕的容颜也重新在眼前逐渐清晰,长眉入鬓,凤眼明锐,想来潘安宋玉不过如此。
言双凤盯着这张明明看似人畜无害的脸,若不是刚才被他饿虎扑食似的摁倒过,着实难以想象这样“娇弱”似的少年,爆发起来会是那样骇人。
她原本以为如意是偷懒,夸大其词,如今想想,却是错怪了那丫头。
可是,此时此刻,少年身上原本凌厉太过的煞气不知是消散了呢,还是收敛的高明,她竟不觉着如在虎爪之下的恐惧了。
言双凤挑衅又有点恼怒地瞪着少年,少年却也沉静如渊地凝视着她。
两个人四只眼睛,直透透毫无遮蔽地对视着,她的眸子里有簇簇地小小燃烧的火苗,而少年的眼眸不似方才的冷冽,却仍是寒潭似的,叫人看不出深浅。
顷刻,言双凤率先打破了沉默:“反了你了,”心神归位,她便也恢复了泼辣本色,恨不得伸出手指在少年如玉似的额头狠戳上几下:“我好心好意救你小命,你倒想要恩将仇报不成?”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少年极好看的双眸里多了几分明亮和暖之色,他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仿佛虚弱地垂眸咳嗽了一声。
肩头的长发,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滑落下来,上好丝缎子似的。
不知怎地,言双凤就被那缕发丝撩拨的出了神,她看到少年凌乱半掩的衣衫,修长的脖颈,明显精致的锁骨,交领因为方才的动作,透出些许春光。
看到了不该看的,目光好像是溜冰的孩子不小心打了滑,嗖地飞了出去。
“娘子……”鬼鬼祟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是如意捧着一碗药,去而复返。
丫头迟迟疑疑地站在门边,瞪着两只圆眼,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这幕。
自家娘子竟亲昵地靠在少年身边坐着,还贴的那样近,且是那样盛气凌人,肆无忌惮,对对方却背贴在床壁,半垂着头,羞答答的,像是被恶霸欺压了的良家女子。
言双凤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她赶忙挪身站起,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经意的抚了抚衣袖、披风,若无其事地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药拿过来?”
如意“啊”了声,赶紧进内将药呈上。见言双凤没有要接的样子,丫鬟倒也聪慧,扭身放在了桌上。
她可记得很清楚,自家娘子是打了包票,说是要让人把药喝了的,她可要看看成不成。
不过,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不明所以的一幕,如意悄悄地想:“兴许还真有门儿。”
方才言双凤本是想兴师问罪的,可人家没出声,自己反倒心怀鬼胎起来。又看着那碗药,她瞟了对方一眼,却见少年已经悄然扭头向着床内了。
言双凤决定先解决眼前之事,便单刀直入地问:“我说,你怎么不喝药啊。”
望着对方岿然不动之态,言双凤冷笑了声:“你呀,别不知好歹,你是命大才遇上我,想那丹江里不知飘着有多少屈死鬼儿呢,何况是这冰天雪地的,如今你能全须全尾的躺在这儿,简直是上辈子积德,祖坟上冒青烟儿!若不是你还不能动,这会儿就该下来给我磕几个头呢。”
少年甚是安静地听她念叨,听到最后,长发微微抖了抖。
言双凤本就盯着他,即刻察觉:“哟,你不信?赶明儿你好了,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你还能活着是多难得的,哼!要还不知道感恩戴德,信不信我仍把你扔出去!”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开了口:“多谢。”
很简单的两个字,仿佛有些轻,可是细听着,却又似重若千钧。
假如言双凤方才那些话是滔滔流水,这两个字,便是断水之刃,又快又狠,冷不防地。
以言双凤的性子,该是不会被这两个字轻易搪塞的,但她只一转念,脸上却又换了一副笑吟吟地模样:“你是个知道好歹的,我倒也没白费了心思跟力气,又叫人贴身照料,伺候饭伺候药的了,既然这样,就先把药喝了吧。”
她施施然地端了那碗药走到少年身旁,双眼含笑凝视着他。
少年慢慢地转过头来,先看到了端着碗的那只纤纤玉手,戴着个俗俗气气的镶宝石金戒指,少年长长的眼睫卷帘似的掀起,最后看向言双凤。
言双凤笑的和蔼:“这可是我大笔银子请了好大夫开的药方,你喝了便好的快呢。”
少年端详似的看了她半晌,突然道:“若我不喝呢?”
言双凤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柳眉扬起,杏眼就睁大,怒气将发作之前她好歹敛住了:“为什么不喝?怕有毒?”
少年稍稍皱了皱眉,轻声道:“苦。”
言双凤张了张嘴,被这个回答弄的哭笑不得:“什么话,这是为你身子好的药……”
啼笑皆非地,她打量着少年的脸色,难得耐心,哄小孩儿似的絮絮善诱:“其实也不很苦,你试试看就知道了,来,趁热。”
“你没尝过,怎知道苦不苦。”少年淡淡地拒绝,眼睛却不动声色地乜着她,就仿佛在回绝的同时,想看她怎么做。
言双凤匪夷所思,看看少年冰雕玉琢似的脸,终于道:“谁说的,我尝给你看。”
她低头,豁出去地喝了一小口,那药的苦涩争先恐后地往喉头爬去,顿时让她的神情也为之扭曲起来。
可迎着少年打量的眼神,言双凤拼命将那口毒似的药吞了,又勉强挤出一个跟笑不沾边的“笑”,同时她违心地宣布:“一点儿都不苦,甚至还……回甘呢。”
少年的剑眉不易察觉地扬了扬,竟说:“真的这么好喝,你便都喝了吧。”
“臭小子!”言双凤破了功,差点儿把一碗药泼过去,按捺着将药碗顿在桌上,她回头看着少年道:“不喝拉倒,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不喝,对你的身子不好,跟我有什么坏处?你死了我反倒轻快……哼,喝不喝随你就是。”她放了这句话,雄赳赳地往外就走。
门外的人影忙不迭后退了一步,是如意,丫头看了场好戏,此刻手捂着嘴,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言双凤瞥着丫头,有几分想迁怒的意思:“你笑什么?看你是真欠打了。”
如意小声道:“娘子,我说他难办吧?”
言双凤正揉擦着嘴,那股苦涩这会儿已经钻到了心里,闹得她一张脸皱的如青皮核桃。
她本是要赶紧去找点儿蜜饯、糖水之类的缓和一番,听了这句,脚下偏顿住。
咽了口带苦味的唾沫,言双凤咬牙切齿地:“难办?哼……我倒要看看他多难办!”
不等丫头反应,言双凤已经返身回到了屋内,桌上明烛幽淡,少年依旧靠在榻上,明净的额,高高的鼻梁,美人图似的,看到她进来,缓缓抬眸。
言双凤狠剜了他一眼,去桌上端了那碗药走到床边儿,山大王一样道:“今儿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少年的眼中漾出了些许浅浅的笑意,并不怎么惊讶似的望着她:“怎么,娘子要用强?”
听见他叫了一声“娘子”,言双凤忽又想起他先前叫自己“凤二”一事,心头略恍惚,却来不及去想别个,只恶狠狠地要挟:“不错,便是要用强。”
她一手拿碗,一手捏住少年的下颌,在少年略显怪异的神情中,言双凤仰脖喝了一大口苦药,不容回味,她俯身低头,贴上了少年那略有些薄凉的唇。
少年的长睫眨动,修长的手指摁在榻上,抓紧被褥,又缓缓松开。
他本是能将人推开的,可不知是因太过慌乱还是怎样,竟不曾做任何反抗。
苦涩的药汁子从她的唇齿之间,水流一样滑了过来,少年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地吞咽入腹。
她的唇上还有些胭脂膏子的气味,是不怎么名贵的玫瑰香,却沁着些异样的清甜。
这药,好象确实地不那么苦了。
第3章
雪细细密密地下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响起刷拉刷拉的扫雪声。
如意从后厨提了个食盒往回走,有些心神不属,下台阶的时候踩到些许残雪,脚下一滑,几乎摔跤。
前头的小平安提着扫帚跑了过来,关切地问:“如意姐姐,你、你没事儿吧?”
“阿弥陀佛,”如意抚了抚胸,又检看自己的食盒,她抱怨道:“平安崽子,这台阶上怎么也不扫干净了,害我差点跌跤。”
小平安忙道:“原本扫了的,多半是、是风吹了屋顶上的雪又散下来了。”他怕如意不依不饶,便盯着食盒问:“姐姐,这盒子里是什么好香的?引得我口涎要出来了。”
如意小心地把盒盖合上,抿嘴一笑:“还能是什么,我如今特成了伺候后院那位爷的了,这是他要喝的老山参鸡汤,又有红枣,松子,板栗,能不香么。”
“难怪,”小平安猛地咽了口唾沫:“这个不是只有咱们老爷子才能喝的么?给、给那个人?”
如意蹙眉耷拉眼地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人啊,如今可是咱们娘子的宝……”
小平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如意却戛然而止。
昨晚上,如意看了个稀罕,却也受了惊似的,整宿做了些乌七八糟的梦。
如意是个直性子的,心里搁不住事儿,何况是这种。她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这样闷在心里,憋得实在难受。
可这院子里的人,老太爷自是不成的,老富贵不用说,多半会吹胡子瞪眼地骂她一顿,富贵婶儿年老耳背,李厨娘倒好,就是嘴太快,有些不妥当,她屋里的是账房李先生,知书达理,为人精细缜密,倒是个不错的……可惜如今正在外头收账没回来,总不能去找他们的那个才五岁的儿子小虎子吧。
如今小平安自己撞上来,惹得如意心里的虫儿蠢蠢欲动。
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昨夜所见说出来,却听到隐隐地又有几声颇为激烈的马嘶传来。
如意仰头听了片刻,问道:“是马圈里怎么了?”
小平安却满脸平常:“不是,是先前随着二姑娘回来的那匹马,性子烈的很,昨晚上姐姐没听见嗵嗵的声音?它不安分着呢,时不时踢门,一宿没消停的样子,竟不知要怎么样,如今又是开始闹了。”
如意方笑道:“一宿没消停?巧了,我说什么来着,有其主必有其马,这马儿一宿没睡,他也是。”
小平安才要问究竟,却见院子外,李先生的儿子小虎子噔噔地跑过,小平安赶紧叫了声:“哪儿去!”
虎子听见声音又倒退回来,他穿着厚厚的青布棉袄,头上戴着个斑斓的虎头帽子,手工并不很精致,但别有意趣。小虎子满脸兴奋,嚷嚷道:“老太爷要去瞧那匹马呢,我也去看个新鲜!”
小平安的眼睛也一亮,回头问:“姐姐要不要去?”
如意也想去凑个热闹,可想起手中的食盒:“我得回去,再耽搁参汤就冷了。”
两个人分头行事,小平安尾随着虎子,七拐八拐转角,正看到前方甬道中,虎啸山庄的言老太爷被言双凤跟老富贵一左一右地扶着,慢慢地往前。
老太爷头上戴着蓬蓬松松的黑色狐皮帽子,身上府绸皮袄,外头罩一件翻毛的夹袄,脚底下踏着轻便而保暖的麂皮靴,他且走且说道:“我听着这声儿,不像是中原这地儿的……当初你太爷爷打西域大宛国带回来一匹据说是天马的,那样高骏,放在外头的草场上,方圆十数百里的母马都跑过来凑它,我听过那个响动,倒有些相似。”
言双凤笑道:“这故事您也说过几回了,每回听我心里都怪可惜的,那天马白来了一趟,怎么就没给咱们这儿留下几个小马驹子。”
老太爷感慨道:“兴许是外头的马眼光高,看不上咱们这儿的马,按理说啊,这隔得越远,下的崽才越好呢,何况是那样威武的天马……谁说不可惜啊。”
老富贵在旁听到这里,看了言双凤一眼,笑道:“老太爷,过去的事儿咱们自然没法儿,不过今儿不同了,这匹烈马虽也有四五岁的年纪,却竟没骟,我看它也是万里挑一的资质,若是能跟咱们这儿的配一配,岂不也好?”
言双凤唇角扬起,笑吟吟地回看了老富贵,却没吱声。

我前夫是四品 第3节
老太爷连连点头:“若真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胭脂、也是时候该配了,明年开春就差不多,只是找不到良种,别耽误了这样好的马儿啊。”
言双凤才说道:“爷爷,您放一百个心,胭脂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也未必就是这匹外头来的,谁知它是真好呢,还是中看不中用?您先过目了再说吧。又不是非得它不可。”
这次换了老富贵笑而不语了。
后院的那个少年,确实是言双凤同他救回来的,但那次他们外出,却正是去万马山庄会见那可厌的王庄主,不过是因为他们庄子里有上等优良的种/马罢了。
那王庄主奇货可居,又有心炫耀,还故意领着他们去见了自己庄上的公马们,果然都是膘肥体壮的良驹。
可惜的是,这“生意”,到底没谈拢。
回来的路上,言双凤还直呼惋惜,就在那时候,老富贵看到了前方林子边上的那“野兽”。
直到如今,老富贵还心有余悸,北边寒地,山林处处,野兽出没不是什么稀罕事。
故而在看到那巍然屹立面前的“野兽”的时候,老富贵第一反应,是以为运气不好遇到了猛虎熊瞎子之类的食人兽。
还是言双凤听见响动,脱口道:“哟,好漂亮的马儿!”
当时才下了雪,树的枝条都是簌簌的白,那匹白马立在其间,凛冽神骏,它盯了两人片刻,折过头往前飞奔。
老富贵一看马儿奔跑的姿势,矫健骏拔,行动如风,形体如龙,更是惊叹。
而言双凤一语惊醒梦中人:“追,快追!”
马车沿着林子,循着马蹄声跑了半刻钟左右,到了丹江边上,而那白马立在丹江旁,低头仿佛喝水、又像是在嗅探什么。
“河上都结冰了,它莫非是渴极了?”言双凤也发觉,并且不等老富贵阻止,她已经纵身从车上跳下来,往那马儿身旁走去。
“二姑娘小心!”老富贵侍弄了大半辈子马儿,自然看出眼前的这匹可并非驯顺良驹。
言双凤只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而那匹白马则沿着江边往前又小跑了几步,它冲到岸边某处,抬起前蹄,向着冰面咔咔踩落,马蹄铁撞击冰层,发出刺耳的响动。
老富贵心觉古怪:“二姑娘别靠前!”
可言双凤已经不由分说冲到了河边,他只能握紧手中的马鞭赶上,老富贵还未到河畔,就听到言双凤急促大叫:“富贵爷爷快来!”
直到发现冰层间的那个仿佛已经毫无生息的人之后,老富贵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白马是故意引他们来救命的!
院门仍是闭着,言老太爷颤巍巍地上了台阶,从门缝中向内看去,正看到一只极大的凶戾的亮眼睛,把他吓得往后倒仰出去,得亏老富贵跟言双凤护的及时。
老太爷惊魂未定,而老富贵向内盯了眼,他哭笑不得地:“这畜生竟会作弄人。”
原来是那匹白马听见人声,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门后,就仿佛故意吓人一跳似的。
话音刚落,里头“咚”地一声响,是马蹄子踹了门扇,似是抗议。
然后,得得得,轻快地马蹄声响,老富贵又看了眼,哑然失笑:“这畜生真是成精了怎地,竟会发脾气。”
原来那白马这会儿调腚对着门口,竟不给正脸。
言老太爷定神,赶紧探头过去,仔仔细细地在那挺翘结实的马屁/股上转了半晌,一并连那细密而有光泽的马尾,优雅而透着力道的后腿都看了个明白透彻,他大为高兴地说道:“好好,古人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我敢打赌,这马儿十有八九,也有大宛国天马的血统!”
他颇有些激动,胡须也跟着发颤,转头看向言双凤:“这到底是哪儿来的?”
言双凤有些得意地:“爷爷,这就是我前日从丹江捞上来那人的。”
“哦……”言老太爷长长地应了声。
言双凤救了个人回来,这件事儿自然瞒不过老太爷,老太爷的脾性是有些古板守旧的,孙女儿是下堂之人,如今居然弄了个男子在山庄,他心中有些不乐,不过听闻那人年纪轻,且又腿疾未愈,倒也罢了。
老太爷觉着孙女办事自然妥帖,想来那男子好了后,自然就打发走了。
竟没想到,原来这上好难得的天马,是那人所有。
“他,”老太爷沉吟着,捋了捋胡子,谨慎地问:“这人是什么来头?有这样出色的天马,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老富贵的脸色有些微妙,他看向言双凤。
言双凤笑道:“谁知道,他昨儿才醒,还没来得及问,不过看他那样,绝不是个歹人。”
“这可说不准,人不可貌相嘛,”言老太爷忙声明,又问:“弄明白最好,可别是是山里的胡子吧?”
本地把山中杀人不眨眼的匪贼,叫做“胡子”,言双凤听了这个,乐不可支,笑声清脆如银铃,透着欢快。
“爷爷,您可真会说,”她敛了笑,道:“您见了他就知道了,明明是个柔柔弱弱的漂亮小白……小孩子,他要是个贼,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啐,又口没遮拦地瞎说了。”言老太爷无可奈何地看着言双凤,又颇为宠溺地:“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忖度半晌,言老太爷沉吟:“不是胡子,又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不能有这样性烈又血统正的马。”
言老太爷到底是见多识广,很快想到症结,语重心长地他道:“还是尽快弄清楚他的身份,再说别的。要真是个贼……咱们可不敢留的。”
最后这句,老太爷特意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跟言双凤说。
“知道呢,”言双凤嘴里应承,又笑说:“若是个贼倒好,解到官府去我还有赏银领呢。”
老富贵直到这时候才插嘴:“二姑娘,听说那人年纪虽不大,性子很别扭,这马儿是他的,咱们虽有打算,可万一他不乐意呢?”
言双凤不以为然,又不容分说地宣称:“我费了好大银子养那小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他一匹马,难道还比他的命矜贵?他就算是天王老子,到了我手里,也由不得了,雁过我还得拔根儿毛呢,总之他必得留下点儿东西!”
冷不防老太爷在旁听见,扭头道:“拔毛?拔什么毛,又叫谁留下点儿东西?好好的女孩儿家家,整天狠巴巴地满嘴跑马,像什么话?”
言双凤面不改色,笑道:“您老人家听差了,我是说拔那老母鸡的毛儿,拔干净了一根不留,那才好熬参鸡汤,大补。”
“又参鸡汤,又雪蛤汤,有什么当归、黄芪,”老太爷哼唧着努嘴:“自打你回来,变着法子的给我灌这喝那,又叫大夫隔三岔五来给我看……我哪里就老不中用到要补东补西的地步了?”
言双凤奉承道:“是是,您老人家硬朗着呐,要不怎么还算是当初老魏王爷手下出来的兵呢?赶明还要上山擒虎去呢。”
老太爷横了她一眼:“你少打趣我,上山擒虎虽不能了,但我们魏王旗下出来的可都不是风吹就倒的孬种!”说着拍拍胸膛,可惜穿的着实厚实,只发出噗噗的声音。
言双凤忍着笑吐吐舌头。
老富贵趁着言老太爷恋恋不舍打量天马的时候,又小声道:“先前为救人,脱了他的衣裳,您不是也看到了么?”
言双凤敛笑皱眉,仿佛也有踌躇之色。
老富贵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总之您可要谨慎,万一……万一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天王老子呢。”
院子里的天马,耀武扬威似的嘶鸣了声,仿佛在表示赞同。
言老太爷只顾打量着那匹马,老人有些深陷的眼窝里此时透了光,他已经开始想象在不久的将来,虎啸山庄会多几只、甚至更多的又纯又正的小马驹的繁盛情形了。
把来看热闹的小平安叫住,让他搀扶老爷子回房,言双凤却往后院走去。
如意正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屋檐下的冰凌发呆,瞧见言双凤走进来,如见救星般迎上。
言双凤道:“情形怎么样?”
如意做贼似的把声音放的如同耳语:“昨儿晚上一宿没怎么睡着,方才按照娘子吩咐送来的参鸡汤,也没喝,我才搁在炉子上呢。”
言双凤杏眼一瞪,想发作,想想也没什么用,何况自己昨儿虽“赢”了,可只能算得上“惨胜”,毕竟那灌药的法子,如意不可能“效仿”。
外头的雪映着窗,室内显得格外亮,原本普普通通的卧房,突然透出几分高贵不凡。
言双凤一直以为“蓬荜生辉”这个词,是古人佶屈聱牙捏出来的酸词儿,她自己先前在方家的时候虽然也常说,可每次都是有口无心,完全不知其意。
直到如今看到那半靠在床壁上的少年,她突然觉着古人之智慧,果然不可低估。
他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就已经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而不敢直视。
一阵清冷的小风把她吹醒了几分,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注意到旁边半开的窗户:“怎么还开着窗呢?岂不害冷?”
她走到窗户边上,将支撑窗扇的折棍取下,回头,却见少年恍若琉璃宝石的双眼正凝视着她,让她不由自主一阵晕眩,怪不得如意不肯进屋。
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之后,言双凤给自己找补:这必定是因为早上着急出来,没吃饭的缘故,所以才有腹中饥饿之感。
幸而她就闻到了人参鸡汤的香气,掩饰一样,言双凤走到炉子边上,试了试温度,慢慢地捧在手上。
她确实是饿了,受不住这汤的诱惑,心想:“不知熬得如何,我且尝个味儿。”
朱唇轻启,吹了吹,又慢慢地啜了口。
言双凤微微眯起眼睛,陶醉于那种无上的美味跟清甜,却在此刻,只听身后的少年缓声道:“怎么,你又要如昨夜般‘喂’我?”
那口热汤含在嘴里还没舍得咽下,听了这句,差点儿都喷出来。
言双凤舍不得糟蹋这昂贵的补汤,忍了又忍,才总算直着脖子,艰难地将汤吞下。
磨了磨牙,言双凤不怒反笑,单手端着汤走到床边,她俯视着少年,笑面如花地:“哟,你是迫不及待了?昨儿被我喂了一次,食髓知味了是不是?”
少年怔忪,薄唇微抿。
言双凤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中的汤碗,窥破一切似的:“我就说嘛!这鸡汤又不苦,又香又好喝,别人想喝还捞不着呢,你偏放在这儿晾着,是不是就指望着我来喂呢?想要,你就直说……”
若论起斗嘴来,言双凤可是不输人的,此时故意无中生有,自然也是要刺一刺这少年,毕竟不可能每次都要她嘴对嘴的喂。
若这两句能激的他能主动喝汤吃药,自然更好,若他不喝,自己以口舌之利占了上风,也聊胜于无。
少年未做声,唯有琉璃白的脸上,慢慢地竟浮出一层可疑的晕红。
言双凤看的稀奇:“你……你脸红什么?”
第4章
少年仿佛有些狼狈,但还能保持镇定,他微微侧首,仿佛垂死挣扎似的说了一个字:“热。”
言双凤噗嗤笑了出声。
这会儿她站在床边,两人靠的很近,言双凤嗅到有一种类似于雨过之后草湿花润似的气息在鼻端萦绕,清新,爽快,不掺杂质的令人受用。
其实从上回被他冷不防扑倒,言双凤便闻到过,只是当时并没细想。
此刻确信,确实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掀了掀鼻子,心情莫名地竟转好了些。
望着少年面上那没褪的轻红,不得不说,着实赏心悦目,她心想:兴许是这小子脸皮薄,禁不住自己这样的虎狼之词,且又是个死里逃生的、比自己年纪小的,罢了罢了……还是别欺负的太狠吧。
一念转动,豁然开朗,言双凤去了愠恼,重又春风满面。
“是我关窗的缘故?”她觉着少年那声“热”未必是真,但还是煞有其事地配合他,一手端碗,一手探过去,在对方的额头拂落。
少年宛若受惊,仿佛要避退,却又停下,任凭那只绵软的纤纤素手在自己额上轻轻地抚过。
言双凤试过他的额头,又回头在自己的额上试了试,自言自语道:“也没觉着怎么样,总比才把你带回来那夜强多了,你可知前天晚上我也几乎一宿没睡,生怕你死了呢。”
少年缓缓抬眸,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她。
言双凤看着面前这张脸,他不胖,身量颀长,腰肢劲瘦,可脸上竟稍微有一点丰润,那是少年人特有的一点“奶膘”,加上那眼神太过黑白分明,凭空多添了几分稚嫩之气似的。
言双凤下意识觉着,他的年纪不会很大,顶多十六七的样子,自己已经要奔双十的人了,跟这小孩儿较什么真儿。

我前夫是四品 第4节
何况,自个儿还“有求于人”。
想到这个,言双凤的笑容更灿烂了,那只绵绵的手在少年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似是亲昵的抚慰:“好了好了,方才不过是跟你开玩笑,可莫要当真,这碗汤是我特意叫人熬的,极费心思,这院子里只有你……还有我们老太爷能享用,连我都捞不着呢。你可别把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快趁热喝吧。”
少年望着她笑的春风招展的眉眼,双眸越发幽深了些。
言双凤几乎把碗贴到他的唇上去了,见他懵懂不动,便笑道:“小傻子,又不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难不成真个儿还要人喂?”
碗沿无意中在那弹润的唇上碰了碰,那唇便被欺的变了形,少年无言,唯有脸颊上的红更深了几分。
言双凤意识到自己又开了不相宜的玩笑,便轻咳了声,正想找补,少年却抬手,似是个要端汤的样子。
她善心大发,便殷勤地:“罢了,乖乖地别动,我喂你就是。”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仰头看她。
言双凤一愣,旋即笑道:“想什么呢?是这样喂!给我张嘴。”
他明白过来,重新垂了眼皮儿,也掩住了眼底恍惚的一点失落。
就着她的手,少年把那碗汤慢慢地喝了。
“这才对嘛,听我的话,错不了。”言双凤仔细地拿帕子给他擦擦唇上的汤渍,还不忘夸赞。
她心满意足,甚为满意,这回可是“大获全胜”,不似昨儿“胜之不武”,但这次过来,却不仅是为了喂汤。
把碗放回桌上,言双凤自己挪了个鼓凳在床边,坐下后,便自然而然地叠了二郎腿。
百褶裙摆向后散落,底下是一双绣花翘头麂皮短靴,她自在不羁地晃了晃脚,鹅黄的撒花绸子裤腿随着动作提起,罗袜堆叠,中间便露出一点儿惹眼的纤细脚踝,白腻如玉。
少年的目光荡秋千似的,在那里逡巡。
言双凤毫无察觉,信手整理着裙子,又拉拉衣袖,她问道:“你在这儿养了这两天,一直没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儿?又是怎么落在丹江里的?”
她问了这几句,不等少年开口,便又歪头打量:“你看来很是面生,不是本地人对么?”
少年张了张嘴,抬手拢住额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不记得?”言双凤坐直了些,惊愕地看着少年。
“嗯,大概是先前落水的缘故。”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都不记得了。”
“都?!”言双凤的唇动了动,这可是她没料到的情形,她不死心地:“都不记得了?连……自个儿的名儿都不知?”
少年嗯了声。
言双凤愕然之余颇为困扰,手指揉了揉下唇:“这、可怎么是好。”
正此时,丫鬟如意走来:“娘子,任大夫到了。”
言双凤一拍手,脸现喜色:“这可是及时雨……快请进来。”
少年眉峰微蹙,随之转头看向门口。
任大夫医术虽高明,年纪不算很大,正当而立之年,相貌清俊,自从四年前丧妻,便再也未续弦。
今日他着一袭青袍,头戴方正的儒巾,任醒是读书人出身,如今虽做了大夫,不忘本分,仍是儒家打扮,在他身后一个小童,提着药箱子。
言双凤早迎了几步过去,她双手搭在腰间,微微地向着任大夫倾身行礼,笑道:“您来了,正盼着呢,再不来可要催人去请了。”
任醒站在门口还未进来,眼睛已把屋内看了个通透,望着少年只着中衣靠在榻上,言双凤却毫不避讳地就在床边,不由微微地皱眉。
他欲言又止,只温和的笑:“前儿下了雪,路上难走,我这才进门还没去给老太爷见礼,老人家可好?”
“待会儿去也成,”言双凤跟他显然熟稔,笑微微地陪他到了床边:“他老人家精神着呢,先前还跟我一块儿去看……”
才要说去看“马”,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咳嗽了声:“总之劳您惦记,不过这一位就更要多费心了,您快来给他看看吧,身子没好利索,更又添了新症候。”
不等如意动手,言双凤自个儿把先前坐的鼓凳搬过来,用手帕扫了扫凳子,才请大夫落座。
任先生道谢,挽袖子的功夫,眼睛打量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莫名地有些阴沉,目光在言双凤、鼓凳,任醒之间转动。
跟先前凝视言双凤时候不同,此刻他的眸子里又掠出了几分真切的寒意。
这眼神,看的任醒心中一震,本是要问言双凤什么新病,此刻竟浑然忘了问。
只听言双凤在旁道:“我方才跟他说话,他竟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来历了,您快给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醒不敢再跟少年对视,将心神平定了一番,才道:“这也是常事,若是落水太久,或磕碰到头之类,失了记忆是常有的,还有的性情大变,或者变的……痴呆憨傻之类,似如此还是好的。”
言双凤眨着眼:“那能治好吗?”
“劳烦伸手,”任醒吩咐了声,又回答言双凤:“这个也不敢说,有的可以,有的就一辈子也如此,都未可知。”
少年并没有按照他说的伸手,冷冷的像是一尊雕像。
任醒不由又看向他,却并没再催促,很耐心地等候着。
言双凤本正震惊于任醒的回答,发现了两人的僵持后,赶忙把少年的右手拉出来,不由分说地在任醒跟前放平:“那您快给看看。”
任醒看着面前那只被言双凤摁着的皓白如玉的手腕,它静静地平躺,没有任何反抗跟不驯顺,就仿佛是被屠户放倒在案板上的猪一样的安详。
任大夫深呼吸,手指摁落,触/手微凉,听了半晌,他缓缓道:“身子没有大碍了,只是在冰水里泡了太久,仍有些气血不畅。方才听如意说他的腿仍不能动,倒也不可操之过急,只要在服药之外加些按揉之法,或者针灸,自然可以慢慢恢复。”
言双凤听的一愣一愣的,忙道:“那他的脑子呢?”
少年的凤眼里闷着点儿气,无处发泄。
言双凤却只顾盯着任醒,仿佛任先生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多看一眼就会百病全消,少年的手悄悄地攥紧,忍不住从鼻端发出一声轻哼。
任醒听得分明,莫名其妙,却仍是道:“失忆的话,是头疾,诊脉很难听出症结,据我所知,治疗这种病症最好的法子,是针灸加上汤药。”
言双凤听得发愁:“这个、可棘手?”
任醒道:“的确难办,待我回头再细细考量。”
言双凤还未搭腔,就听少年淡淡道:“不劳操心。”
任醒确认了少年的敌意,他不做声,一笑转头看向言双凤。
言双凤正反应过来,闻言即刻训斥:“胡说什么?大夫是为了你好,你这是要讳疾忌医?是跟谁过不去呢?”
任醒笑了笑,缓缓地站起身来:“不打紧,兴许……这位小爷是跟我八字不合,凤二姑娘,或者你可以另请高明嘛。”
言双凤急忙道:“哪里的话,只因你是方圆百里头一号的,才请了你来,我可不知还有哪个更高明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儿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哎哟!”
言双凤还没说完,手腕就一紧,她疼的叫出声,低头才看见是少年,不知何时竟又握住了她的腕子。
她即刻呵斥:“你干嘛?”
任醒耳聪目明,自然也瞧见了听见了,他稍稍地挑了挑眉,却仿佛毫无察觉:“这样吧,我先去给老爷子请个脉,越是天冷,老人家的身子越是要仔细着紧。”
“这……好吧好吧,”言双凤一叠声的答应,一边试图把手腕抽回来,可任凭她怎么挣来晃去,少年打定主意似的,竟是不动开,她只能暂时放弃,敷衍着说:“那、那您先去,我待会儿也去。”
任醒转身往外,丫鬟如意呆若木鸡,言双凤喝道:“还不去送任大夫?”
如意这才跟个受惊的小老鼠似的跑去送任醒,一干人前脚出门,言双凤转身,看着被攥的很紧的自己的手腕,又看向少年面上:“你这……这是在干什么?!”
刚才当着任醒的面,她可不能公然闹腾,且也不知这少年是何意思,所以还按捺着。
“我不是小孩儿脾气。”他平静而冷峭地,“我也不喜欢那个人。”
言双凤呵地笑了:“病人不喜欢大夫给自己治病,在大人而言叫讳疾忌医,除了这个,不是小孩儿脾气是什么?”拍了一把他的手:“还不给我松开?再说了,你不喜欢他,却拉着我做什么?”
少年道:“你要是把我当孩子,我拉着你又怎样?你还怕他看见?”
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把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扫量几回:“哟,长本事了,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想不到还能这样伶牙俐齿,你看看你,动不能动,更连自个儿叫什么多大了都不知道,不让大夫给瞧,你想一辈子这么着?”
少年道:“我会好。”
言双凤嗤地一笑:“天底下的病人都跟你一样的话,那天底下的大夫都要绝迹了,倒也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不敢,”少年的唇角微挑,声音不高却很有说服力:“可往小了说,不让他来,不是还省一笔钱吗?”
言双凤无言以对。
任醒名声在外,她因为同他交好,才能让他亲自上门看诊,对于老太爷也多有照料。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还有若干诊费欠着任先生的呢,今儿偏又得罪了……她还想着赶紧去安抚解释呢。
室内沉默下来,窸窣的响动后,少年重又握住她的手,这次他的力道并不大,却好似带着几分温柔。
言双凤觉着很怪,一下子将手抽回来,但还没等移开,少年闪电般地又将她擒住。
她索性不再挣扎,只盯着他道:“好玩儿吗?我又不是你的债主,又不是你的娘,你总拉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我……”少年看着被握住的那只香绵的手:“十八了。”
“你说什么?”
他清晰地回答:“我已年满十八。”
言双凤屏息,急忙把少年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她以为他这般粉妆玉琢的,顶多十六七岁,也许,是他天生面嫩?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你不是都不记得吗?怎么又知道自个儿多大?”
少年淡声道:“刚才你说我小孩脾气的时候我一生气,不知怎么就想起了。”
言双凤呆若木鸡:“还能这样?那还想起什么来了?”
少年摇头。
言双凤哭笑不得:“任先生说又针灸又喝药,声势浩大而棘手,可没说气一气就能想起来,难不成以后多让你生生气就好了?”
少年脸上的笑如昙花一现:“谁说的准呢。”
言双凤无奈:“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脾气古怪难伺候。”
说到这里,她想起老富贵那“天王老子”的说法,言双凤瞥了眼少年交掩的衣领,好看的锁骨旁边,隐隐地露出一点惊人的粉白。
目光闪烁,言双凤问道:“对了,有一件事,昨儿你怎么叫我‘凤二’?”
第5章
院子甬道上的雪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两侧却还有些残雪,冬青的叶上一簇簇的,青翠玉雪,甚为可观。
任醒大夫往老爷子房中走去,身后,小童提着药箱亦步亦趋:“先生,那位小爷长的跟画儿上画的一样,性情怎么这样古怪?”
见任醒不语。小童自言自语般道:“凤二娘子倒是对他格外好,不然方才公然给他握住手,竟还不当回事儿呢。”
听了这句,任先生皱眉止步:“胡说什么,我一再告诫,病人家里的事儿不许打听,也不许乱嚼舌头,今儿是怎么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5节
小童见他面沉似水,吓得忙认错。正这会儿如意追了出来,见了她,任醒才不理论了,倒让小童儿松了口气。
如意上前行了礼,陪笑道:“先生走的好快,我同您过去。”
任醒道:“我常来常往的,路也认得,你……不陪着你们姑娘?”
如意没那么多心眼儿,直接就说:“是娘子叫我来陪着先生的呢。”
任醒就闭了嘴。
小童想问如意,言双凤跟那少年是怎么回事,又不敢插话。
默默地走了半道,任醒忽然问:“凤二姑娘有没有说,要留他多久?”
如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小爷的腿还不能动,怕还要耽搁一阵儿。”
任醒思忖了片刻,微笑:“回头我教你个按揉的法子,每天给他顺顺气血,会恢复的快。”
如意有口无心地答应着,又道:“先生果然不愧是大夫,怪不得娘子镇日夸奖,方才给那样得罪,竟还只管为了那小爷好,啧啧,可惜他的脾气实在叫人吃不大消。”
那小童差点忍不住,看向任醒,勉强地闭嘴。任醒却恍若无事地笑道:“怎么,他的脾气不好吗?可曾打骂于你?”
“不不,打骂是不曾的,只是……”如意很为难地寻思道:“我也说不准,其实……细想想,他甚至重话也没说过,可有时候给人一个眼神,就很够你受得了。”
任醒想到方才少年那冷冰冰清凌凌的目光,当时他心里还莫名震颤呢,何况这丫头,不由深以为然。
眼见老太爷的院子到了,言老太爷此刻却不在房中,原来他在看过了那匹烈马后,便又拐去了马圈。
任醒到的时候,见老太爷正站在那匹叫胭脂的枣红马旁边,爱惜地抚摸着那漂亮的马儿,口中亲昵地喃喃:“胭脂啊胭脂,爷爷已经给你相中了好郎君了,咱们不急啊……很快就有小崽子啦。”
任大夫忍笑上前,跟老太爷寒暄过,陪他回房。诊了脉后,任醒道:“您老人家身子康健,越活越精神,竟是半点儿也不用大夫操心。”
言老太爷闻言更为喜悦,便笑说:“我也是这么跟凤儿丫头说的,我能有什么不妥呢?只是她孝心重,我也就随她罢了。再说了,整日家这个补汤那个补药,还劳烦您来走动,我还能不敢好好的?”
任醒笑道:“这是积善人家庆有余,才得您这样的老寿星。”
言老太爷呵呵笑了几声,任醒又叮嘱了几句日常要留意的,言老太爷执意要留任醒在庄子里吃中饭,任醒正推辞中,便见言双凤从外来了。
老太爷忙道:“你来的正好,吩咐厨下做两道任大夫爱吃的菜,中午不许他走,眼见日头晒头顶了,若叫人家空着肚子去,不是我们这家里的礼数。”
言双凤笑意盈盈道:“偏您老人家又多操心,我为什么来迟了?正是方才叫李婶儿去置办呢,正好今早儿还得了一条这么长的大胖头,管保让他吃的迈不动脚。”
任醒见她张手比划那鱼的大小,不由笑了,言老太爷也笑的眯了眼,对任醒道:“我这孙女儿,从来都是最心细的。”
任先生道:“二姑娘不止心细缜密,有时候行事风范不输男子,我也是佩服的。”
言老太爷虽得意,面上还说:“罢了,她不惹事,少张扬些我就谢天谢地的。也别夸坏了她。”
老太爷在外头转了一上午,吩咐言双凤招呼任大夫,自己到里头暖和去了。
言双凤跟任醒离开老太爷上房,便问:“先前不会就恼了吧?”
任醒知道她指的是那人的事儿,却若无其事的:“哪里,医者父母心,都是一视同仁的。”
言双凤笑道:“你心里若没有,又怎知道我说的是吉祥呢。”
“吉祥?”任醒疑惑地看向她:“那少年?他叫……”
“我起的,”言双凤得意洋洋地:“怎么样,你觉着这个名字好不好?”
任醒语塞,就像是嘴里吃了个南方的橄榄,那味儿竟说不清是如何。
言双凤则道:“他呀,也怪可怜的,差点儿死在丹江里,腿又不能动,连自己个儿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叫我给他起个名字,我又不是他娘,哪里干这事儿!不过好好的一个人没有名字,叫起来也不方便啊,我想了想,索性就叫‘吉祥’吧。”
任醒一笑:“这庄子里有老富贵,还有小平安,跟着你的是如意,所以你给他起这个名儿?”
言双凤道:“是不是很不错?本来我看他瘦唧唧病歪歪的,想给他起个‘康泰’,或者‘强健’,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吉祥比较顺口。”
任醒听着那“康泰”还“强健”,脸色越发的一言难尽,他问:“那……那位小爷可答应?”
“他喜欢着呢,”言双凤晃了晃头,发鬓上一支珠钗就跟着摇了摇,光芒炫眼,她说:“别看他有时候怪执拗不驯的,可有时候又好像挺知人心。”
任醒轻轻地叹了声。
言双凤察觉:“怎么了先生?”
任醒本是个不惯多嘴的,望着她忽闪的双眼,终于道:“二姑娘,此人来历不明,而且看着气度不凡的,你可千万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凡事谨慎些好,叫我说,等他好了,尽快让他离开吧。”
言双凤怔了怔,嗤地一笑:“那是自然的了,难道我管他一辈子?若不是想让他快些好,又何必请您来给他治呢?我巴不得他早好早走。”
任醒很意外:“哦?”
言双凤却不想再多说这个,只又催问如何才能让吉祥的腿尽快恢复,任醒看出她是真心的,便也又耐心教导嘱咐了一番。
中午,任大夫果然留在庄上,李厨娘的手艺是不消说的,胖头鱼加白菜豆腐,煮的极其鲜美,再加几个浸了鱼汤滋味的锅贴,简简单单却令人欲罢不能,连向来端庄自持的任醒也吃出了一头汗,甚是过瘾。
如意来给吉祥送了中饭,他看着那很有本地风情的鱼汤豆腐,不经意间问:“那个大夫,还在庄子里?”
他主动开口说话,如意大有受宠若惊之意,忙道:“是啊,老太爷跟娘子都不放他走呢。”
吉祥的脸上露出一点儿风雪欲来的冷,如意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了头:“您、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如意退出去后,“吉祥”望着桌上的饭食,几许惆怅般叹了口气。
言双凤并没有跟任醒说大话,名字,确实是他“请”言双凤给起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恰恰相反,他记得的委实太“多”了。
他真正的名字,叫做赵襄敏。
他是镇守西北的小魏王,本朝唯一的带兵王族。
言双凤问他为何叫她“凤二”,赵襄敏回答:“我曾听你的丫头说过,便随口一猜。”
这个借口他早想到了,言双凤其实也想到过,所以赵襄敏的回答跟她所料不谋而合,而然说再进一步追究起来,还是有点儿说不通,比如就算是从如意口中听说过,那他也该叫声“凤二姑娘”,而不是掐了头儿。
当然,这少年脾气有点怪,所以他愿意这么叫,也说得过去。何况言双凤下意识觉着,在这种称呼上刨根问底的哓哓不休,未免小题大做。
赵襄敏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言双凤道:“你倒也伶俐,可惜你却是个没名字的人,这没名没姓,称呼起来也不便啊。”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不如娘子为我起一个吧。”
言双凤微怔,继而笑道:“我给你起名字?这家里起名儿,多半儿是长辈给小的起,我又不是你娘……”
赵襄敏眉峰一挑,言双凤却话锋一转,信心满满地说道:“不过论起辈分来我自然够,何况我比你大,又是你的救命恩人,给你起个名儿也不为过。”
赵襄敏似笑非笑,不言语。言双凤则抬手揉着下颌:“起个什么好呢?”
接下来,他们就在“康泰”,“强健”跟“吉祥”之中,不出意外的,选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
在敲定了他该叫什么后,言双凤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想不想着,你身边儿还有一匹马呢?”
赵襄敏的那匹马,名唤乘风,确实大有来头,血统纯正的天马,世间难得的良驹。
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思忖了会儿,很“诚恳”地摇头并问:“是什么样儿的马?”
见他果然一无所知,言双凤乍然而现的笑容里多了些掩饰不住的窃喜。
然后她摆摆手,肃然皱眉说道:“是一匹瘦瘦小小,病病歪歪,不值钱的小白马,就、就跟你似的,就像是那句话说的……有其主必有其马。”她把如意的那句,现学现卖。
赵襄敏觉着给人当胸打了一拳,言双凤一句话,侮辱了一人一马两个,他大人有大量,倒也罢了,可若是当着乘风的面儿她如此口没遮拦,那白马恐怕会毫不留情地给她一蹶子。
小魏王看着眼前这个煞有其事的女骗子,却只很感伤的叹息:“是么?那……真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能叫我们遇到娘子。”
“当然,”言双凤即刻赞同:“若不是我,你跟那小白马都要完蛋,我还费心费力地给你弄那些药啊鸡汤啊,所以说你要感恩怀德,乖乖听话,别叫我白费力气才好。”
赵襄敏“嗯”了声,顺着她的口风,善解人意地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这救命之恩……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娘子好了。”
言双凤差点脱口而出——“把那匹马给我就行了”,但又不能显得太过猴急,于是她仿佛欣慰地说道:“这个嘛,我其实也不图你什么……”
“娘子自是高风亮节,且让我好生想想,该怎么郑重报答娘子。”赵襄敏微微欠身,一本正经地:“我一定会以自己最宝贵之物相报。”
他虽是坐在榻上,但这置身而起,倾身点头的姿态,竟透着些威严优雅,不容分说。
言双凤看的发呆,但因为赵襄敏这句话,她心里觉着,那匹白马显然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毕竟他被自己救上来之后,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身外之物一样也没有,唯一的就是那匹马了,不给她那个,又将如何。
就算他没这打算,只要她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他难道不肯?
言双凤恨不得跑到那匹白马跟前,在马身上写下大大地“言”字,以宣示归属。
临近黄昏,天儿冷下来,一个胖老婆子进来加了炭,又挪着小碎步到床边,取了那些空碗碟。
老婆婆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有些好奇地探身看向躺着假寐的赵襄敏。
“哟……果然好个模样,年纪又小,”老婆婆望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仔细端详着,又自言自语地,“怪道二姑娘这般怜惜,看着真真儿可人疼,只是……怎么就生得这样好,该不会是山里的狐鬼子变化了来魅惑人的吧?”
老婆婆嘀咕了两句,伸手要来试赵襄敏是人是狐狸,正在此时,就听门口言双凤的声音道:“周奶奶,他饭都吃了?”
这婆婆正是老富贵的老妻,打小看着言双凤长大的,慈和良善。
她转身笑眯眯道:“都吃了,我看这孩子很乖着呢,怎么如意丫头竟怕的见鬼那样?”
言双凤进了门:“我也奇了怪呢,这丫头越大,越是内向胆怯起来。周奶奶,您把东西送回去吧,再让如意留心着那熬的药,我在这儿看一会儿。”
周婆子答应着去了,言双凤看着榻上赵襄敏恬静的睡容,瞅了半晌,先叹了声,举手挽了挽袖子:“也不知你身上到底长了什么怕人刺儿,那臭丫头死活不肯过来给你揉。”
下午她送别了任先生,又去算了会儿帐,想到任醒的叮嘱,该给赵襄敏按揉那腿以通血气了,便催如意快去。
谁知如意求道:“娘子,您别为难我了,我笨手笨脚的,可不敢,我还是去帮着李婶儿跟周奶奶做饭洗衣……你叫别人去吧。”
在暖屋子里给人揉腿,岂不比这大冬天的做饭洗衣服要轻松些,如意竟宁肯去干苦活,可见意志坚决。
言双凤虽常骂她,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见如意这样,自然不会强逼。
她打发了如意,自个儿呆想半晌,先前任醒交代的时候,只她跟如意在,何况满院子的人该找谁呢?
当初她回虎啸山庄的时候,整个庄子凄惶萧条的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先前的丫鬟仆从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只剩下几个老仆,如老富贵两口儿,小平安没处去,若不是言双凤回来的及时,账房李先生一家三口只怕也要离开,并不是他们想离开,而是因为虎啸山庄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们总要求一条生路,就算不为他们自个儿着想,可还有小虎子呢。
言双凤回了后,修缮庄子,重新召回了几个外头走动干活的庄丁,可内宅这边儿,一直没添什么人手,何况厨房有李婶儿,一些杂活有周奶奶,再加上个如意,总也够用了,毕竟除了一个老太爷,也没有什么主子需要伺候。
如今就算现去买一个也赶不上了,何况正是开源节流的时候,就算真有合适的人手,言双凤也舍不得再多花一笔银子。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少不得亲力亲为了。
言双凤把赵襄敏身上的被子掀开些,那两条长腿近在眼前,她认命地伏身搓揉,按照任醒的教导,从脚心穴道,脚踝、足三里……不过半刻钟,身上已然微汗。
言双凤垂着头,抬袖子擦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道:“吉祥啊吉祥,你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哼……这笔账该怎么算?越发该把那匹马给我了,这也就是看在那匹马的份上,不然我才懒得……”
她自以为赵襄敏睡得死死的,不知不觉出了声。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身后赵襄敏道:“娘子在做什么?”
第6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6节
卧房不大,靠近床边的地上放着炭炉,烘的屋子里暖意融融。
黄昏时分的光线甚是柔和,淡淡的夕照从窗上透进来,将所有都照的朦朦胧胧,犹如梦幻场景。
言双凤原先坐在床边的鼓凳上,后来发现这样的话无法施力,于是站起。可才站了片刻,又觉腰疼。
于是现在,她已经改为坐在床边、扭身背对着赵襄敏的姿势,她只全神贯注地对付他的两条长腿,可作为言双凤口中的“孩子”来说,这两条腿着实是太长了些。
龙城之地苦寒,但男子却大都高大壮硕,是别处所不能及的,比如任醒大夫,虽不算最高的,可跟言双凤站在一处,却仍是比她高出一个头去。
先前言双凤没在意,如今揉起来才发现,这“吉祥”的身量,仿佛不输给任大夫。
她揉的太过吃力,因为身上发热的缘故,已经卸去了披风跟一件夹袄,如今只穿着薄棉的粉色缎子小袄,下衬着浅绿的绫子面儿百褶裙,腰间勒着珍珠白的宽束带。
细软的腰肢因为伏身的姿态略微弓起,像是春日才发了嫩芽的柳条被春风吹折的弧度,看的人心里发痒,很想去折一把。
赵襄敏眼前所见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在一个被救的陌生人而言本是不常见,但是对赵襄敏来说,如此情形,这般熟悉。
他曾折过那把细腰,不止一次。
有些荒唐的情形在心里张牙舞爪地奔出来,赵襄敏的眼神在瞬间有些迷离。
除了真正的昏厥濒死之时,小魏王就算睡着,也仍是保持着身体的本能,倘若有人靠近便会察觉。
今日自不例外,从言双凤还未进门,他仿佛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子并不名贵甚至略显俗气的脂粉香气。
言双凤是个爱打扮的美人儿,品味却并不怎么高,只任由自个儿的性子行事,喜欢什么就弄什么。
所以她的装扮也跟她的脾性一样,有时候相得益彰,美若天仙,有时候却惊世骇俗,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却仍是我行我素,坦白直率,全不管别人怎么想。
现在想想,这竟是一大优点。
赵襄敏看着言双凤兢兢业业地给自己揉腿,他的腿确实还麻得很,而且他也极乐意看着她吭吭哧哧任劳任怨的样子,所以,赵襄敏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惊动她,直到她嘀嘀咕咕说了那几句话。
他堂堂小魏王,本朝唯一的带兵王爷,竟比不上一匹马。
虽然乘风也是他视若珍宝的爱马,但如今乘风被视若珍宝而自己却被弃若敝履,他实在忍不了这天差地远的待遇。
赵襄敏破了功,存心要刺她一下,便故意开了口:“娘子在做什么?”
言双凤被身后那虽不大、却仿佛惊雷似的声音吓了一跳,许是心虚,她惊叫了声,狠狠一抖,见鬼似的回过身来。
身后的少年双眸似睁非睁,看着有些惺忪之态,仿佛刚刚醒来。
言双凤看的分明,按捺着怦怦乱跳的心,她举了举手:“这还用说么?任先生交代了,要时常地给你揉腿活络气血……你才能好的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少年的脸色,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赵襄敏像是个才醒了的人,试着起身:“我竟睡得很死,朦胧中听见有人说什么……马儿之类的,这才醒了,莫非是娘子在说话?”
言双凤眼珠转动,抿了抿唇:“我、我是说,我在这儿给你做牛做马的,也不知是不是哪辈子欠你的。”她嘻嘻一笑,觉着自己可谓大有急智,这也能给她圆过来。
同时言双凤放了心,既然赵襄敏没听囫囵她的话,那就行了。
赵襄敏似笑非笑,并未说破,而只撑着要起来。
言双凤见他起的艰难,赶紧下地,殷勤地将他扶住:“慢些。”
不料人没扶起,自己竟“哎吆”一声,摇摇欲坠。
正将倒下,一只手稳稳地把她拖住。
言双凤顺势重又挨着赵襄敏坐了,他问:“怎么了?”
她满脸苦色,手揉着腿,低吟出声:“要死,方才只管给你揉,我的腿都麻了。”
腿麻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像是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啃噬着骨头,无法忍受。
赵襄敏望着她明艳的脸皱成一团,不由轻笑:“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动,换我给娘子揉一揉就是了。”
言双凤正在诧异,赵襄敏已动了手,他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言双凤本是双腿垂在榻前,他一手抄在她的腰上,一手自膝弯处,稍一用力,竟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抱孩子似的搁在自己旁边。
这一下子,就仿佛两个人同榻而眠的架势了。
“不、不用……”言双凤才出声,赵襄敏已干净利落地将她的绣花靴子除去,他的手落在绫子百褶裙上,轻轻揉过,向下顺其气血,力道恰到好处,竟令人无法拒绝。
言双凤咬住唇,就把后面那些话都咽回去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蹭在细薄的绫子上,用力的时候,绫子便给掐出了些急促的褶皱,放松之时,绫子就如蒙大赦地散开,动作间仿佛有极轻微的刷刷声,入夜春雨似的。
赵襄敏抬眸,长睫下,过黑过白的眸色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怎么样?”
言双凤稍稍地有些慌,竟生出几分压迫之感:“好得很……”抬脚试了试,才笑道:“已经不□□了。”
罗袜拦着脚踝,藕节似的小腿在裤管下微露,赵襄敏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以后不要如此了,若因为我,伤了自己,我如何过意得去?”
这几句话颇为窝心,言双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年纪不大,倒是会疼人呢……”
她说了这句,突发奇想:“对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成亲。”仔仔细细打量了赵襄敏片刻,言双凤道:“看着虽不大像,但谁知道呢,我们这儿有成亲早的,在你这个年纪儿女都有了。”
赵襄敏眉峰微蹙:“我并未婚配。”
“你怎么知道,”言双凤又笑:“你不是什么都忘了么?哈,难不成又生气想起来了?”
赵襄敏扭头不语,有些明显的不高兴了。
言双凤自顾自地踢了踢双腿,灵活自如,她翻身下地,道:“你也不用愁,你这个模样,自然有许多小姑娘喜欢,等你好了,若是想起自己是谁、回去了自然好,若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又如何?”赵襄敏问。
言双凤道:“想不起来也不怕,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叫人给你找就是了,龙城这儿的三姑六婆可是很能耐的,哪家有出色的女孩儿,哪家的儿子有出息,她们都知道。”
赵襄敏似是无奈,也似是冷笑:“若她们真这样能耐,娘子如今为何没找到个‘有出息’的。”
言双凤惊讶地看他,她并不恼怒,反而笑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是谁?”
双手抱臂,她嗤之以鼻道:“实话告诉你,我前头那位可是大官儿,我还曾是诰命夫人呢,想随便抓一个男人还不容易?只不过我统统都看不上罢了。”
赵襄敏道:“失敬失敬,原来娘子是跟人和离了?”
“去你娘的!失敬你个头!”言双凤听出他的揶揄之意,笑啐了口,才道:“你别以为我跟你胡吹大气,说出来吓死你,我那前夫可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儿!你说,这龙城又偏又远,知府也不过是从四品,我还能嫁谁?谁又敢娶?”
赵襄敏思忖道:“那,娘子莫非打算一辈子不改嫁?”
“当然不是!”言双凤立刻否认:“若有那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或者四品之上相貌英俊的,我立刻就嫁。”
赵襄敏道:“娘子的意思是,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你说的对,”言双凤予以肯定,毫不避讳地:“若我找个不如方守恒的,给他知道,怕是要把他笑死。我就是想找个能盖过他的,最好是个官职比他大的,让他见了面儿还得乖乖地跪下磕头!”
“很有志向,”赵襄敏点头,看着她气狠狠的样子:“方守恒,就是那位四品的大人?”
提到这位,言双凤的脸上掠过一点不大自在,心不在焉地“唔”了声。
赵襄敏问:“却不知娘子好好地,怎么会跟那位四品的方大人和离了的?”
瞬间,言双凤的眼中闪过一点惨痛的影子,她别过头,看着旁边地上的炭炉,炭火明明灭灭,像是有个人在炭灰下悄悄地呼吸,那样艰难地。
赵襄敏没有再追问,而只是默默看着身旁的女子,见惯她张扬跋扈口无遮拦,这样沉默寡言别有忧愁之态,却是为了那姓方的。
言双凤却轻轻地笑了声:“怪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无聊。”她的喜怒竟都如风一般,此刻脸上的阴翳已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地问:“我刚才给你按了半天,你的腿觉着如何了,可有知觉?”
赵襄敏深看她片刻:“没觉着怎么样,多谢娘子,想来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我倒是挺急。”言双凤叹息。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赵襄敏唇角微挑:“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言双凤把夹袄取了,边穿边说道:“你想干什么直说,能办到的自然都替你办,不用拐弯抹角文绉绉的,我最烦那些酸套。”
赵襄敏想问她“文绉绉的酸套”是不是指那姓方的,可最终只拉了拉身上的中衣,目光投向她:“我想沐浴。”
第7章
小雪这日,老富贵套了车,准备去镇上置买点过冬之物。
昨儿晚上言双凤叫了他去,开出了一串单子,算来算去,银子总是不够用。
言双凤只说她再想想办法,就打发老富贵先歇着了。
老富贵回到房中,跟周婆子闲话起来,老两口儿很为言双凤跟庄子发愁。
先前李顺去收账,这多日子没有消息,只怕不能指望,姑娘自打回来,干的都是撒钱的营生,她本来也没带金山银山回庄子,哪里禁得住这样挥霍。
何况又添了个病号。
两个老人唉声叹气商议了半宿,一筹莫展。
最后,老富贵抽了两口闷烟,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敲了敲,道:“大不了豁出我这张老脸,镇子上那些掌柜的多少能卖我点面子,不够的都先记账就是了。”他时常往镇上走动,人人都知道他是虎啸山庄的老把式,也有不少店东伙计之类的同他有些交情。
但如今临近年下,谁还喜欢记什么账呢,收账还收不回来呢。
周婆子道:“眼下要是有个能赚钱的买卖就好了,偏偏都是猫冬的时候,哪儿有什么门路。”
老富贵闷哼:“也不能这么说,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去山上打猎去,若能弄两只大山猫就好了。”
周婆子忙啐:“快别说嘴,你那把老骨头,若遇上了山猫,你还弄它?只有它弄你的份儿,就这样,还嫌你不好吃磨牙口儿呢。”
次日早上,天还没亮,老两口已经起身,周婆子去厨下帮手,刚要出门,就见如意走来。
周婆子忙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敢情二姑娘有吩咐?”
如意强笑,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缎子包着的东西,见左右无人,便递过来:“这是咱们娘子给的,大娘你让富贵爷爷带了去,娘子说了,至少能当三四两银子。”
周婆子一听,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就知道言双凤必是把自己贴身的东西拿出来典当了,赶紧要推回去:“不行,这怎么使得?”
如意低低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说,是典当又不是买断了,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就是。”
周婆子还要再计较,如意道:“您老人家不必再推,我还要先回去呢。让富贵爷爷路上千万留神些。”
如意走后,周婆子回到院中,正老富贵戴好帽子,拿了自己的鞭子要出门,周婆子如此这般一说,两人打开缎子,却见里头的,是一只极精致的镶珍珠的银钗。
无可奈何,老富贵只好揣了钗子,才出大门,小虎子追出来定要跟着,李厨娘闻讯而至,喝道:“富贵爷爷是去办正经事,带了你岂不累赘,给我老实些呆着吧。”
小虎子眨巴着眼,有些委屈:“我好久没出门玩了……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年前我能不能去镇上大集玩儿一次呢?去年爹还给我买了一只泥猴呢。”
李厨娘其实心里也担忧丈夫,面上却还笑说:“买!等你爹回来,带你买泥猴,皮老虎,带你吃猪杂汤好不好?”
小虎子得了许多空头许诺,小孩子家心思无邪,即刻欢天喜地。

我前夫是四品 第7节
老富贵出门后,不知不觉将中午了,小虎子盼着他回来,好第一时间看看他这一趟都买些什么好东西,小孩儿跑到山庄门口,跟看门的狗子们玩耍。
玩了半晌,其中一只小黑狗突然向着前方路上狂吠数声,小虎子随着看去,却见是老富贵的马车,急匆匆地自路上驶来,小虎子欢呼雀跃:“富贵爷爷回来啦!”
马车飞快地冲到门口,赶车的老富贵的脸色却难看无比,铁青而无血色的,他没理会小虎子的热情,而只顾问:“二姑娘在哪里呢?”
正小平安也来门口探头,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先前我还见在马圈那里,这会儿就不知道了。怎么了富贵爷爷……东西买了吗?”
老富贵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东西?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东西呢!”
言双凤不在南院,老富贵火上房似的往外窜,正遇上老伴儿。
周婆子手中抱着个笸箩,看见他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发觉他脸色异样:“怎么了老头子?”
老富贵只问:“二姑娘呢?”
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里呢,哎哟,他非得闹着洗什么澡,又弄那滚烫的……”
老富贵不等说完,拔腿就走。
周婆子一愣,又急忙追着叫:“不行,你现在不能过去!”
先前李厨娘烧了一大锅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几次,偌大的浴桶里热气腾腾,散发着苦涩的药气。
周婆子看着那蒸锅似的水汽,有些担心地问:“这个能受得了吗?那细皮嫩肉的,可别烫坏了。”
榻上的人道:“无碍。”
周婆子又说:“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个儿能成吗?”
回答她的还是那简单的两个字。
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两人往外退,婆子兀自叹气:“年纪轻轻的可别有个什么……我看加上了这些药,倒像是要炖什么汤呢,怪骇人。”
赵襄敏没有理会老婆子的嘀咕,只搬动自己的双腿下地。
这数日喝药,按揉,已经可以勉强走动,可仍不利落,从床边到浴桶极短的距离,他撑着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过去。
水花溅出,滚烫的热水浸没了双腿,腰,一直向上到了胸口。
腿上起初仍是没什么知觉,慢慢地,便有一种细微的刺痛感,像是无数的针在轻轻地刺动骨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腿上的肉里窜动,像是要随时涨破那层皮,刺的血淋淋的。
赵襄敏闷哼了声,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他伸手试着去摸自己的双腿,他其实也怀疑这法子管不管用,是不是反而会把双腿烫坏了,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热到极至,却又让赵襄敏想起当初坠入冰河的窒息跟痛楚,极热跟极冷,感觉都是殊途同归的难受。
他靠在浴桶边上,原本瓷白的脸已经被水汽蒸的发红,发也是湿淋淋的,有些喘不过气。
房门被推开发出“砰”地一声,赵襄敏依稀听见,似清醒似昏迷的时候,他看见水汽里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那层水汽,就如同当初隔着他面前的那层冰,他看见冰上的那个人,如野玫瑰般肆意耀眼。
言双凤一把揪住赵襄敏的肩头,像是要把他从水中拉出来,但到底力气不够。
另一只手则入水中试了试,那水温烫的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作死!你在干什么!”
赵襄敏醒神,反将她揪住自己湿衣裳的手覆住:“无事。”
“什么无事,你莫非是要寻死?”言双凤嚷嚷着,恨铁不成钢似的:“如意说你弄这些滚烫的水,我还笑她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个傻子……原来你真是个傻子!”
赵襄敏望着她因为情急而涨红的脸颊,水淋淋的脸上反透出几分笑:“放心,死不了。”
言双凤不睬他,正要叫如意跟周婆子进来帮忙,冷不防赵襄敏双臂一合,竟将她搂了个正着。
言双凤猝不及防,整个人扑水似的向着赵襄敏倾落,她身上还挂着披风,大红的羽缎在身后覆盖过来,把浴桶都遮蔽了大半。
滚热的水浸过来,湿了言双凤的半身,她尖叫了声,正要挣扎,赵襄敏却在她耳畔说道:“当时你就是……这么救我的?”
他在热水里泡了半天,整个人变得滚烫,湿润而很热的气息扑在言双凤的耳畔,加上半边身子都也给热水浸湿,这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你再这样,我就是白救了……当时还不如把你扔在冰河里。”言双凤气急败坏。
当时她被白马乘风吸引,来至丹江河畔,无意却看到冰层下,影影绰绰地竟有一道人影。
乌黑的长发青荇般于水中飘扬,不染尘的似雪白衣似散非散,眉目如画,清逸似仙。
她几乎以为是见到了丹江里自在游弋的水魅,直到那人睁开眼睛。
隔冰相望,他突然挥肘向着冰层击去,咚,咚,两下,冰不曾裂,他已经力极竭。
冰层下的水中,散出了一缕触目惊心的血丝。
与此同时,是白马撕心裂肺的嘶鸣。
言双凤叫了富贵,自个儿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向着冰上狠命刺落。
冰花四溅,一下,两下,震的她的手都发麻,幸而老富贵赶来,把防身的刀柄倒转,铿铿两下,冰层裂开。
江水涌上,冰面发出喀喇喇的响声,裂纹蔓延。
言双凤俯身探手,在那道身影下坠之时,一把攥住了赵襄敏冰冷的手腕。
上回喂药,并不是她第一次“碰”赵襄敏,因为在救他那次,她已经做尽了。
言双凤口口声声对赵襄敏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动机有待商榷,但事实却半点儿也未掺假。
从冰水中拽出来的人,若是不妥善处置,北地那小刀子似的寒风会在半刻钟不到就将他冻成一尊冰雕,那样反而死的更快。
若遇上没经验的人,弄些被褥、甚至火之类的来取暖,却不知伤者的身体习惯了极冷,一旦遇热,就如同水珠落在炭炉上,后果可想而知,那便神仙难救。
赵襄敏是个有福的,他遇到了言双凤跟老富贵这两个,一个发现的及时,一个处理的妥当。
老富贵不由分说,把赵襄敏扔在旁边的雪中,他跪在地上,厉声道:“快!要用雪搓他的身子!”抓起地上的雪,狠命地往赵襄敏身上搓落。
言双凤一个字也没多说,冲上来如法炮制地抓了些雪。
这短短一瞬,赵襄敏的长发以及眼睫上都已浮出了淡淡的霜色。
第一把雪,言双凤揉在了小魏王的脸上。
第8章
她把雪呼在赵襄敏脸上,奋力揉搓,雪在手底下,很快地给揉化成了水,把他的脸弄得湿漉漉的。
直到将赵襄敏的脸皮儿、耳朵,甚至脖颈都搓的软嫩甚至有点儿微红了,言双凤才又拽住他的手。
薄薄的绸料子是最容易结冰的,袖角已经硬了一圈儿。言双凤拉着那只冰一样冷的手,忍不住捧在嘴边呵了口气,心里却也知道无用。
老富贵头也不抬,粗声道:“那衣裳碍事,给他剥了。得尽快把身上搓遍了,不然就算救回来只怕也得落些残疾。”
这个言双凤也知道,她毕竟是本地长大的,很知道北地冬日的厉害。
常有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或者喝醉了的醉汉,倒在雪地中,倘若无知无觉睡过去,重则直接冻死,就算还能留一条命,那手脚之类的怕也会给冻的僵硬坏死,再也不能恢复了。
言双凤双膝跪地,看着那只极漂亮的手,扫了眼毫无知觉的少年,只稍作犹豫,她即刻照做。
上衫被胡乱去掉后,面前的是一具纤细修长却又不失力道的身体,玉石般的色泽,宽肩细腰,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形状完美之极。
但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的胸口以及左边肋下,竟分别有两道极大的伤疤,而除了这些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或新或旧的疤痕。
老富贵瞟了眼,饱经沧桑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挑了眉,甚是震惊。
明明看似是个面嫩少年人,身上竟是这样伤痕累累,实在想不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如此。
而凭老富贵的眼力,很容易瞧得出来,少年身上的伤,绝不是同一种兵器造成的。
这也让老富贵对的身份产生极大的疑虑。
言双凤在为那些伤疤吃惊的同时,目光向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惊怔住了。
老富贵却也看见,赶忙把身上的皮袄子脱下来。
皮袄被盖在少年的腰胯上,总算挡住了那一处的异样突起。
言双凤这才反应过来,脸在瞬间涨红,头上身上都出了汗。
她起初可是没想到那是什么,又或者过于吃惊,这才不错眼地盯了半晌。
言双凤又觉尴尬又觉着好笑,赶紧也解下自个儿的披风,一边盖在赵襄敏的身上,一边嘀咕:“我瞧他是不会有事了……都这会儿了呢,倒是精神十足的。”
老富贵哭笑不得,却也不好直接跟她解释。
在挺长一段时间,雪地里没有其他声响,只有言双凤跟老富贵两个埋头忙活,搓雪发出的嗤嗤声,以及因为疲累而急促的呼吸。
在两人旁边,是那只白马,它立在两三步的地方,起初是垂头打量,等了片刻便缓缓靠近。
马首伏底,向着地上的人嗅了嗅,又抬起那足以踢死人的马蹄,小心翼翼近乎温柔地碰了碰赵襄敏的肩膀,仿佛试图唤醒主人。
言双凤百忙中瞥了它一眼,心中惊叹。
虎啸山庄今日虽然没落了,但在当年却是盛极一时过的,这开创山庄的曾祖,乃是太宗时候的牧政司少卿,而虎啸山庄前身,便是牧政司辖下的一处军马牧场,只是后来牧政司式微,山庄也不再似先前般繁盛。
可虽如此,山庄历代仍是不忘遵循祖训,总要调训些良驹,勉勉强强延续祖业。
到了言双凤这一代,因庄子只有两个孙女儿,加上养马驯马耗费巨大,山庄已经不足以支撑,如今山庄内只还有十数匹马儿。
大概是血脉关系,言双凤打小儿就会认马,也格外喜欢亲近马儿,只是碍于她是女孩儿,所以家里从不正经教导她如何养马驯马之类,只靠她自己耳濡目染而已。
她当然很明白马儿的脾性,如今山庄内的胭脂,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匹难得的好马,可是在言双凤看来,纵然是胭脂,只怕也比不上这批白马如此灵性。
也就是在那时,言双凤觉着被救上来的这个人非同等闲。毕竟能让神驹低头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正是从那一刻,言双凤心里打定主意,她一定要把这匹白马弄到手。
毕竟她正愁那么好的胭脂,没有相衬的公马能配,假如有了这白马,那就无可挑剔了,来年多几个小马崽子,自然能慢慢地重振山庄之威。
此时,滚烫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赵襄敏的脸贴在言双凤的脸颊上,同样的湿漉漉的,但跟那日的冰冷不同,此刻的他,是有些烫人的。
药气夹杂着他身上那种清爽好闻的气息,令人熏熏欲醉,加上姿势有些吃力,言双凤道:“你闹腾什么?还不放手?赶紧给我……”
赵襄敏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经意中,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言双凤微怔。
黑缎子似的湿发贴在脸颊上,他的双眼也仿佛满是水雾之气,朦朦胧胧地望着她,偏偏星光点点,若隐若现。
言双凤的唇蠕动了两下,那“滚出来”三个字,突然说不出了。
后颈一紧,是他的手,力道适中地轻轻揉了把。
太久没有给人触碰过了,何况是这种私密处,感觉如此异样,言双凤本能地一颤,情不自禁闷哼出声。
赵襄敏听着那声有些略甜的低呼,目光从她的双眸向下,落在微翘的樱唇上。

我前夫是四品 第8节
他隐约记得,除了喂药那次,当时自己在濒死之际,是什么又甜又软的东西压上来,把一口救命的气度给了他。
凝视着那玫瑰色的唇瓣,赵襄敏喃喃:“凤二……”
言双凤愣住,感觉湿润的气息逼近,她知道赵襄敏要干什么,却又不太相信。
先前他明明甚是抗拒,怎么突然就……要主动吗?
难道自己当时赌气说的那些刺人的话,竟是歪打正着地说中了?
不不,她只想要他的马儿,可没想对他动真格儿的。
再说,她对小孩儿可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无权无钱,可脾气似冰又似火的“小孩儿”。
虽然说他只小她两岁,但就算小一天、一个时辰,那也是小。
可是,大概是趴了太长时间,身体都有些麻木了,又或者是囿于这种怪异的气氛,言双凤竟不能动。
恰在这会儿,门外响起几声吵嚷,然后,门给猛地推开,是老富贵的声音粗噶地:“二姑娘!出事……”
还没说完,老富贵就看清了面前的情形,他又震惊又尴尬地停下来,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
虽然对于言双凤而言,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姿态,自己完全是身不由己。
但从门口之人的角度看去,毫无疑问,却是她主动倾身逼住了浴桶中的人。
幸亏,赵襄敏的手不失时机地一松,言双凤总算能动了。
恼羞成怒地起身,她先是在赵襄敏的肩上推了把,又指着他的鼻子:“你这混账小子!反了你了!”
赵襄敏一笑,略遗憾地揉了揉唇。
门边上,老富贵已经转过身去,跺着脚催:“二姑娘赶紧的吧,出事的是李顺儿!”
言双凤听见这句,脸色立变:“顺大哥怎么了?”她扔下赵襄敏,匆匆跑了出去。
老富贵今儿去镇上置买东西,才买了不几样,便遇到一个相识之人,一把拉住他,同他说了一个消息。
原来,近来少阳山里的胡子很不安分,前日劫了不少的来往客商,逼着那些人的家里拿钱去赎,其中一个北镇富商的亲戚,一路飞奔而回求人救命,如今北镇衙门已经知晓了。
老富贵本以为此事跟自己无关,谁知那人道:“我就料到你一无所知,据那人说,被绑的里面,就有你们山庄的李先生,只怕要钱的信儿很快也要到你们山庄了。”
老富贵受惊:“当真?”
那人说:“总之不出这一两日,就都知道了。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听说光是这边就索要二百两银子呢。”
言双凤听了老富贵所说,一颗心好似沉入了丹江底,脸色发白:“可知道顺大哥好不好?”
老富贵道:“我问过了,那人说,胡子得留着他们的性命要赎金,所以一时半会不会伤人,可如果没有赎金就……”
他知道一旦落入匪贼的手中,那些贼人自然狮子大开口,山庄本就艰难,如今又添此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倘若也是要二百两或者更多,那到底往哪儿找去。
言双凤反而镇定:“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儿就行,要多少咱们尽量想法儿就是了。”
老富贵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我一则担心他们漫天要价,二则担心给了钱他们放不放人……”。
言双凤思忖道:“顺大哥从小儿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简直当他是亲大哥,何况他是为了庄子才出去奔走的……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保住性命最要紧。”
老富贵沉重地点头。
言双凤来回踱步,把如意叫进来:“去看看我的首饰值钱的都还有多少,都拿出来。”
如意还不晓得此事:“干什么?不是才拿了一支钗子去吗?”
言双凤啧了声:“啰嗦,叫你去就去!”
正此时,小虎子从外蹦蹦跳跳进来:“富贵爷爷你怎么不理我?”又向言双凤道:“平安哥哥让我来告诉,那个北镇守备司的大胡子将军来了!”
老富贵低声道:“怎么办?多半是为了这件事。”
言双凤却一笑:“真是瞌睡送枕头,来的正好儿,我也正想见他呢。”
第9章
北镇守备司的游击将军孟同甫带了两个军汉,在山庄外翻身下马,门口的庄丁见他身着官服,腰间佩刀,威风凛凛,便忙上来帮他把马儿牵住。
孟同甫抬头打量着山庄的匾额,阳光照在描金的那四个大字上,光芒闪烁。
孟将军眯起双眼,把手往腰间一架:“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匾额还掉漆斑驳的,如今也跟着改头换面了。”
那庄丁忙陪笑道:“是我们二姑奶奶叫重新描金上漆的。”
“别说,这么一折腾,还真个气派了不少!”孟同甫哼了声,手中的马鞭在掌心一敲,迈步往内走:“凤二丫头在哪儿呢?”
大步流星地,孟同甫穿过前堂,才过中厅,迎面就见后厅门口处站着一个人。
袅袅婷婷的身段,底下是粉白撒花裙子,着绛红过膝的翻毛织锦长袄子,袄子剪裁的甚是合体,该收的地方跟该显的地方同样都恰到好处,就像是被朦胧的云雾遮住的山峦,知道她的高低起伏动人心弦,但若想细看清楚,却是痴心妄想。
言双凤的双手似随意般搭在腰间,双眼带笑,望着孟同甫。
孟将军一看到那道身影,又给她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瞧,就仿佛真的落入春日的桃林,竟有些晕淘淘地不辨东西南北。
恰好他正下台阶,魂不守舍,几乎踩空了一级,幸而他是习武之人,稍微踉跄后便赶忙稳住了身形。
言双凤见状便笑了,可并没有出声,只先屈膝低头下去:“孟大人,给您请安了。”
孟同甫一只脚踩在台阶上,闻言便停住,他生的魁梧,虽然站在低处,倒也不觉矮人一头。
此事孟同甫斜眼看着言双凤,语带讥讽地说道:“原来方夫人还认得我,我以为你飞上高枝儿去,早不知道我孟某人是谁了!”
撒花的裙摆一荡,言双凤迈过门槛。
她才走近了两步,孟同甫便闻到了一股沁甜的花香气,一时却不能分辨是什么花儿。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言双凤笑吟吟地,真情实意地说。她仿佛没听出孟同甫的言外之意,款步走到台阶边沿停下,整个人像是一支探出了花圃的玫瑰:“我忘了谁,也忘不了狗娃哥呀。”
孟同甫听见那两个字,赶紧回头看了眼,见身后两名军汉还未上前,才低声极快地说道:“我现在是游击将军,手下也有百十号人,你少把小时候的名儿说出来,叫人听见笑话。”
言双凤笑看向他一眼:“是,那就请狗……咳!孟将军入内说话吧?”她后退侧身,故作恭敬地探臂示意。
孟同甫狠狠地瞪过去,趾高气扬地负手进了门。
如意不在,周婆子亲自送了茶过来,言双凤便问:“将军你这次来,是不是为了我们账房顺儿大哥之事?”
孟同甫正在看那杯茶,闻言道:“你知道了?”
“才听说。”言双凤敛了笑,把老富贵出去采买无意中得知消息的事告诉了,问:“真的有信儿了?”
孟同甫吃了口茶,是很清淡的香片,他咂了咂嘴回味那股香味,觉着不够过瘾:“若没有,我又何必亲自过来跟你说这个。”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搁在桌上:“你看看是不是李顺儿的字。”
言双凤忙拿在手上,却见那纸上血迹斑斑的,字也有些歪歪扭扭,却还是透着一股斯文,她的声音有点哆嗦:“是,是顺大哥的。”
信没有几行,无非是写李顺在山匪手中,要二百两赎金,三天之内送不到,就叫准备收尸。
言双凤看着那“二百两”,心往下沉。
先前跟老富贵说起的时候,还没有个明确字数,没想到竟也是二百两!这就算是变卖了她的首饰只怕也不能够。
孟同甫打量着她凝重的脸色:“怎么样?”
言双凤把纸慢慢折起:“此事既然惊动官府,不知官府有什么法子没有?”
孟同甫道:“这股胡子通常在深山里转悠,所以官府里也不当回事儿,大概是临近年关,穷急生疯,才弄得这样大阵仗,守备司的意思是想剿灭,可是知府大人觉着年底了,不该再另外生事。”
言双凤皱眉:“你特意来,就是为跟我说这些话?”
孟同甫扫了扫她:“不然呢,专门来看你的?”
言双凤哑然,看看手中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听说北镇也有人给绑了,他们怎么办?送银子?”
孟同甫点头:“那可是北镇数一数二的富豪,二百两对那样人家来说算什么?这也是最快的法子。”
言双凤揉了揉眉心,苦笑:“这些胡子可真看得起虎啸山庄啊,我们岂不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待遇了。”
孟同甫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知道你们山庄祖上是给皇帝养马的。”
言双凤道:“少说这话,我这儿人命关天呢,堂堂的孟将军什么法儿也没有,只管逼我们自救,哼……还有脸说笑呢。”
孟同甫笑脸一僵,自己也觉着这话对,可又不想轻易低头,便哼道:“我有心却无力,总不成叫我单枪匹马的去救人吧?没有守备大人跟知府大人的命令,我自己去,不过又多一个肉票而已。”
言双凤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是那七进七出长坂坡的赵子龙呢。”
孟同甫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言双凤,你可别不知好赖人,我难道不想帮你?我要真想看你的笑话,我今儿就不来了,你少给我脸色瞧,你也给不着数儿……哼!找你的四品夫君去啊,为难我们这种无品级的小卒子是什么意思?”
“谁给你脸色了,”言双凤却一笑起身,她走到孟同甫身旁:“狗娃哥,我岂会不知道你是好心?方才不过同你打趣,怎么就真恼了?”
孟同甫瞥她:“我后悔我白走这一趟了,你方大奶奶自然看不上咱们!”
言双凤叹道:“从才照面你就一直刺挠我,到底是你给我脸色瞧,还是我?我要能跟姓方的过的下去,我至于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么?”
孟同甫本眨巴着眼听的认真,只听到那句“虎……犬”,才又瞪眼:“你说谁是老虎,谁又是狗?”
言双凤忍笑,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总之,就别再揭那些没用的烂疮疤了,狗娃哥你也知道我身边儿没人,眼下顺大哥的事儿,还得你帮我呢,不然我孤零零的,又靠谁去?”
孟同甫听她言语温和,心中就有几分受用,当下挺了挺胸:“这两句还算人话。”
言双凤眼巴巴地看着他:“狗娃哥,你有法子吗?”
孟同甫被她的柔亮的眼睛一照,不禁有些赧颜:“我、我再想想。”
虽然已经是正午,孟同甫却并没有留饭,毕竟事情紧急,他匆匆地去了。
言双凤一直送到了中厅,让老富贵送出门去,自己才折身往回。
她心里想着李顺儿的事,也不能都指望官府,还是得自个儿做足准备,但二百两银子……到底要怎么才能凑齐。
本来年根儿就紧巴巴的,早知道,当初回来的时候不忙着修缮山庄等项务,应是绰绰有余,可那些也都是必须为之的,比如那马厩若不是重新休整过,就未必过了的这冬,下重几场雪就塌了,而且马儿的粮草、山庄的嚼用等若不备齐,冬日也是饥荒。
何况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言双凤一边在心底思谋,一边极慢地向前走,只觉着有什么沉重地压在她的肩头,心上,压得她的双脚都有些发软,几乎迈不动步子。
她停了停,手撑在窗户边上,闭上眼慢慢地吁了口气。
风从廊下吹来,言双凤觉着有些冷意飕飕,终于,她重新站直身子,振作精神,想回房去看如意收拾的怎么样。
才过了角门,走了数步,耳畔突然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她正诧异这儿怎么会有马跑,就听又有一阵犬吠杂乱,夹杂着人声。
言双凤定睛看时,却见前方拐角处,是小虎子跟那两只狗儿,人嚷犬吠,狂奔而出。
一眼看到她,小虎子叫道:“姑奶奶快跑!”
“怎么了?”言双凤给这情形弄的发怔。

我前夫是四品 第9节
小虎子还来不及回答,就跟前方的黄犬撞在一起,在地上摔了个狠的,哪里爬得起来。
“你这孩子……”言双凤忙俯身去扶他,耳畔却听见一声暴躁的嘶吼。
她惊而抬头,却见眼前是那给关在院中的白马,它不知何时已自拐角掠出,双眼圆睁如铜铃,向着这边霹雷轰响似的冲了过来,铁蹄踩在青石上,发出金石交撞的刺耳响动,依稀能看见火星四溅。
言双凤目瞪口呆,她只来得及抱扯着小虎子起身,才勉强后退两步,白马犹如一阵狂风,已掠到跟前,它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马蹄不停地向前,他们便必死无疑。
言双凤见避无可避,抱着小虎子扭身过去。
就在马蹄踏落的瞬间,一声轻轻地唿哨响起。
一时间,万籁俱寂,马蹄声,犬吠声,尽数消失,仿佛生死都在这一刻停顿。
哒、哒哒……
言双凤闻声慢慢睁开眼睛,却见白马自身侧摇头摆尾,咴咴地叫着,撒欢般向着她身后跑去。
在身后甬道中站着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袍,手中紧紧握着根粗糙木杖。
小魏王盯着言双凤,双眼发红,脸色却更异乎寻常地白,他显然是用尽力气才来到这儿的,此刻哆哆嗦嗦已经站不稳了。
第10章
言双凤总算能松口气,忙看向怀中的小虎子,摸摸他的头:“有没有伤着?”
小虎子方才跑的急,磕疼了膝盖,两只手掌也有些磨破了,小孩儿却只摇摇头:“二姑奶奶我没事。”
言双凤查过他的手掌,又拍拍他身上的泥:“是没有人管你了?你在这里疯跑乱窜的!还有这马儿又是怎么了,不是关得好好的么?”
小虎子才说道:“是我、是我放出来的。”
“你说什么?”言双凤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你玩什么不好,闹得如此,差点儿你就给它踩死了!”
小虎子仰着头,两只眼睛微红地说:“我不是玩儿,姑奶奶,富贵爷爷说这匹马是最难得的,跑的比所有马儿都快,我是想骑着这匹马去找我爹……”
言双凤梗住:“你、你爹,你爹还没回来呢你急什么!”
小虎子却更是心虚地望着她:“姑奶奶,我先前偷听富贵爷爷的话,是不是我爹出事了?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能回来吗?”
言双凤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又问:“你可跟谁说了?”
小虎子摇头。
言双凤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虎子你记着,这些话可千万别乱说,尤其是对你娘也要瞒着。听姑奶奶的,你爹没事儿,不出几天就能回来跟你团聚,你且乖乖地等着就是。”
言双凤叮嘱抚慰了小孩儿一番,小虎子总算答应,自回前院,那一黑一黄的两只狗子紧紧跟着,其中那只黑狗还不忘向着白马又挑衅似地叫了两声。
那只白马本在赵襄敏身边撒欢,听见犬吠便又扭转头,两只铜铃似的眼睛盯着狗儿,从硕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仿佛还意犹未尽,想上前踢死两只小狗。
两只狗子见状,便不再叫唤,只灰溜溜地随着小虎子去了。
言双凤看向那边赵襄敏,四目相对,她还有点打怵那凶狠狠的白马,便讪笑着走近两步:“你怎么出来了?”
赵襄敏向着她一招手,言双凤这才又往前,一边小声道:“它、它不会对我尥蹶子吧?”
白马乘风见自己的狗子对头跑了,便又盯向言双凤,却听赵襄敏淡淡道:“别招惹它就成。”
言双凤贴着墙边走近,见马儿果真并无动静,而主子又虚虚弱弱的,便伸手将赵襄敏扶住。
小魏王并不客气地握紧那只又软又香又暖的手,身子也随之靠过去,口中道:“得亏我听见了响动,不然你们就……”
白马盯着他们两个,大大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仿佛不明白为何主人跟言双凤挨得那么近。
正这时,老富贵总算循声赶来,看到白马立在旁边,大吃了一惊,可见白马并无异动,才道:“二姑娘,你们别动,我来想法儿。”
乘风听见动静,耳朵又警惕地竖起来。
赵襄敏扶着言双凤走前一步,手中的木杖一松,棍子跌在地上。
他抬手在乘风的颈间跟脸上抚了几下,那白马甚是驯顺,动也不动地,耳朵却微微抿下来显示恭顺,看的言双凤跟老富贵目瞪口呆。
老富贵牵着马儿离开后,言双凤问道:“这马可真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襄敏却道:“你先前说,我有一匹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劣马?”
言双凤心一跳,她没想到赵襄敏会这么快就跟白马碰面,本是想不动声色地把马儿弄到手,没想到……
幸而她有些急智,当即面不改色地笑说:“是啊!原先确实又瘦又小,风吹吹就倒的样儿,这几天我叫人日夜不停地喂食喂水,精心照料,自然就长得膘肥体壮了。就像是你一样,这不也能下地走动了吗?你是不是更该多谢我?”
“哦。”赵襄敏并没有戳破,而只道:“方才那孩子说的是什么?”
言双凤见他没计较白马的事,加上心里实在压得沉甸甸地难受,便将胡子绑了李顺的事告诉了。
赵襄敏听罢,望着她面上的愁容:“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做?”
言双凤扶着他,一边吁了口气:“我先回去归拢些银两,能凑多少是多少……总要尽力。”
赵襄敏道:“听说先前来了个姓孟的军官?也为此事?”
言双凤道:“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是北镇守备司的武官,答应了我要想法子的。”
“他没有用。”赵襄敏有些突兀地。
言双凤心一刺,本能地反驳:“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用,你有?”话说出口,才有些后悔:“我不是有心的,你别计较。”
这会儿两人将回了赵襄敏养病的院子,小魏王道:“我有没有用,日后自然知道。你先帮我找一张少阳山的地图。”
言双凤想问他找地图做什么,可是见他走路都不稳,又是个失了记忆的人,又能如何?连孟狗娃那身强力壮又是守备司军官的还想不出法子来呢。
可言双凤还是敷衍地答应了,送赵襄敏回到房中,摸摸他的额头发凉,便拉了拉他的衣襟,嘀咕道:“你穿了这么点就往外跑,身子才好些又这样,若再病倒了,我可没钱再给你买药。”
赵襄敏感觉她绵软的手在额头上抚过,又听了这些虽似埋怨却带着关怀的话,便道:“你是怕我花你的钱,还是怕我病了又受苦?”
言双凤一愣,抬眸看向他面上,顷刻噗嗤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怕花钱了!哼!我可不想养个吞金兽,我自个儿如今还泥菩萨过江呢,哪里禁得起你再跟我闹。”
周婆子来到,言双凤叫她弄些热汤水,多加些姜给赵襄敏喝,自己便回房了。
临近晚间,周婆子果然拿了张少阳山的地图来送给赵襄敏,说道:“这是二姑娘叫人从书房里好不容易翻找出来的呢。有些旧了,不过还能用。”
赵襄敏叫她拿过来,又把灯挑的亮了些,就在灯影下看那地形图。
这一宿,南院的灯,跟言双凤那边的灯火,不约而同地亮了大半宿。
次日大早,言双凤叫如意把自己带回来的最好的衣裙拿出来,又把一副只在逢年过节时候才戴的八宝头面取出,梳妆台前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才打扮完毕。
镜子里的美人儿,凤颊生辉,美眸流转,珠光宝气,仪态万千。
如意呆呆地瞧着盛装的美人儿,不由自主地叹道:“娘子这幅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先前在方家……”
言双凤置若罔闻,叫她去让老富贵备车。
正欲出门,周婆子小碎步地跑了来。
“二姑娘,”周婆子手中拿着一封信:“这是吉祥叫我给您的。”
言双凤止步:“给我的?”
周婆子忙道:“不不,吉祥说,不是给您看,是叫你带着。给要见的人的。”
言双凤诧异地睁大双眼,转头看向如意:“是你告诉他的?”
如意也正茫然:“什么?我……我没跟人说呀!”
言双凤道:“没说,他怎么知道我要去见谁?”
如意就问周婆子:“周奶奶,吉祥怎么知道娘子要出门的?”
周婆子左右看看她两个,也是莫名:“吉祥昨晚上就没怎么睡,一会儿要纸一会儿要笔,一大早儿的就问我二姑娘出门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把这个给我,让我拿来了。”
言双凤心知蹊跷:“他还说什么了?”
周婆子拧眉想了想:“他还说……什么虎……假的之类。”
老婆子毕竟年纪大了,有些颠倒不清。言双凤本是着急出门的,可是看着手中的信,——这信已经封缄,要看的话只能拆开。
她想了想,还是先往南院去。
赵襄敏正斜靠在床边喝汤,长发披散,衣衫半掩,虽半宿没睡,他却仍是气定神闲,只除了脸色还是有些过于白。
言双凤直接走了进内,把信一探:“这是什么?”
赵襄敏抬头,双眼又微微眯起。
眼前的美人儿,一身赭色万福缂丝对襟外袍,珍珠扣,底下是百蝶穿花八宝裙,头上罩着点翠嵌宝的发冠,左右各一支流苏凤钗,这幅装扮,过于华贵,倒确实让人肃然起敬。
妆容也格外精致,眉似远山,唇则涂的太过,一抹朱红明晃晃地,先声夺人似的。
赵襄敏差点把那口汤喷了出来,看了言双凤半晌,道:“娘子这是要去成亲吗?”
言双凤哼了声,装模作样地把袖子一拂:“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又问这个。”
她又挑着兰花指,爱惜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发冠:“你能看就多看会儿吧,我也多戴会儿,过了今儿,就不是我的了,你想看也看不着了。”
赵襄敏道:“你要把这些东西卖了?”
言双凤惆怅地揉了揉手指上的两个戒子:“这可是我的家底儿了,都在身上了。”
赵襄敏将手中的汤碗慢慢放下,道:“替我请大夫花钱,你都直叫肉疼舍不得,怎么为了别个儿……就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
言双凤怔住,继而笑道:“你还记恨着呢。赶明儿你给胡子绑了去,我也倾家荡产地救你行吗?”
赵襄敏轻描淡写而坚决地:“我不信。”
言双凤语塞,却忙道:“算了,我不跟你斗嘴,你只说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今儿要去见谁?”
赵襄敏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去见——北镇府的守备。”
言双凤的脸色一变:“你真的知道?!可……”她昨夜翻来覆去,将天明时候才做了决定,详细连如意也没告诉,他竟猜到了?
赵襄敏道:“你不必再问,把这封信给那个吴……咳,守备大人,就成了。”
言双凤忐忑,又警觉地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别管,”赵襄敏抬眸,眼中多了点笑意:“总之,比你的狗娃哥要顶用。”
言双凤问:“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赵襄敏则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拿。”
言双凤有些紧张,她盯着赵襄敏看了半晌,终于语重心长地:“吉祥,我没亏待过你,你可别害我。”
赵襄敏一笑:“我要害你,岂用如此大费周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节
言双凤深深呼吸,看看信,又看看他,终于郑重地将信放入怀中,还不忘嘀咕:“你若害我,我做鬼也放不了你,定拉你一起去森罗殿,见阎王理论。”
赵襄敏的目光转动,她乌发上的凤钗流苏不停地晃动,开合的红唇实在涂抹的太过艳丽夺目,让他有种想替她擦去、或者……吃去一些的冲动。
最终他只是舒了舒双腿:“乐意之至。”
第11章
自从回到故土,言双凤极少出门,更加不太到北镇府。
北镇属于龙城地界,是四方交通要塞,几十年前不过是个大些的镇子,后来聚居的人多,朝廷才设了北镇府,有知府跟守备驻扎。
言双凤幼年同少女时候,倒是常常进北镇玩耍,等到出嫁乃至回来后,北镇便只在她回忆之中了。
马车中,言双凤看着前方那熟悉的城门楼,以及楼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百感交集。
虎啸山庄的马车进城的时候,城中正不知为何闹闹嚷嚷,一堆人围在城门口上,不知吵闹什么。
老富贵吩咐庄丁看好马车,自己去打听了一番,半晌回来,脸色灰败。
言双凤问:“怎么了?”
老富贵沮丧道:“是先前给胡子抓了去的人质,据说是没钱给赎金的,清早上尸首就给丢在城外了……”
言双凤的脸也白了:“有、有……”竟胆怯问不出来。
老富贵知她心意:“我特意看了,没有李顺儿。”
言双凤松了口气,可心弦反而更紧了。
马车直奔守备衙门,过十字街的时候,老富贵望着急匆匆出东门的一队人马,回头对车内道:“怎么看着像是孟将军带人往东城去了。”
言双凤忙掀开车帘:“走了?”
老富贵道:“早去的远了。”
她叹气:“那就莫要管他。”
不多会儿,马车在守备府门口停住,老富贵上前禀明身份,侍卫看了一眼马车中慢慢下地的贵妇人,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报。
顷刻,里头有一位管事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言双凤,不禁也给那明艳的容色惊了惊,忙行礼道:“言夫人,请里面说话。”
花厅之中,言双凤等了片刻,本地的张守备才着一身便服现身。
将言双凤上下一扫量,张大人微笑着拱了拱手:“听他们说是言夫人到了,还以为是谬传,不想今日竟果得夫人亲临。请坐。上茶。”
言双凤徐徐落座,含笑道:“大人客气,冒昧前来,还望大人莫怪。”
“哪里的话,请着夫人来还不能呢,就是不知道今儿是哪阵风吹了您来,”张守备呵呵一笑,道:“张某是个武夫,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是……”
言双凤不等他说完便道:“张大人快人快语,我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少阳山胡子掳劫了我山庄账房一事。”
在张守备出面之前,他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听言双凤说完,故作不解:“这……此事张某也有耳闻,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教’,不过是有两句实话而已,”言双凤看着对方:“张大人是本地守备,整个北镇的定海神针,如今辖下出了这样大的事,张大人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
张守备见她果然快人快语,柔中带刚,便也一笑:“夫人既然同我直说,我也不瞒,辖下出了这等事情,实在叫人闹心不快,我原本也想出兵剿灭,但是知府大人觉着近年关之时,还是少生事端为妙,何况这些胡子是为图财,若是官府贸然出动,惹的他们杀性大发,反而伤了人质性命,岂不反而是官府的不是了?我想着知府大人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所以……夫人觉着呢?”
言双凤一笑摇头,道:“若问我,我只觉着事在人为,只要有心去解决,未必没有更好的法子,然而放任不管,只会让胡子们气焰越发嚣张,何况他们索要赎金甚巨,又有哪家能够眼睛不眨的拿出那么多钱来?就算拿出怕也要倾家荡产,方才我来的路上,便看到城门口有人围观几具尸首,正是因为拿不出钱便给他们残害了性命的无辜之人。张大人怕出兵伤了人质,可那些没钱的,莫非就只能等死了?”
那个球又给踹了回来。张守备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料到眼前这个打扮的珠光宝气而又容貌艳美的女子,竟有这等刀子般的口才跟见识。
他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思忖片刻才反问:“那么按照言夫人的意思,是觉着张某该出兵了?可是就算张某有心,知府大人不赞同发兵,我也是不能违抗的。”
言双凤扬眉。
张守备看出她的不悦,嘿地一笑,道:“张某知道,夫人的……呃,就是京城中的方大人,贵为兵部侍郎,倘若有方大人的手谕之类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这是摆明了揶揄言双凤,毕竟人人知道,言双凤已经不算是方家人了,而且京城到此,鞭长莫及。
退一万步,就算方守恒是兵部侍郎,那也没有资格越级擅自向着地方屯兵发号施令的。
言双凤瞥了他一眼:“那么,张大人是不打算做些什么了?”
她先前说话都带几分笑,此刻敛笑,便显出几分潇潇肃然不可侵犯的仪态,张守备心头一悸,倒是不敢小看,便皱眉叹道:“我虽有心,实在无力啊,诸多难处掣肘,夫人千万莫怪。”
此时已经是话不投机,该一拍两散的时候了。
言双凤眯了眯眼睛,手在袖子里一捏。
赵襄敏的那封信就在里面,来的路上她几度犹豫想打开看看,终究不曾。
平心而论,她是不大相信赵襄敏的,一个才死里逃生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少年,随随便便写一封信,就能比孟同甫还有用?
赵襄敏有胆量写,她言双凤可一时没有勇气拿出来。
但这会儿,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张守备已经在酝酿送客了,却见言双凤右手一动,从袖子里极慢地掏出一封信来。
他怔住,向着言双凤投以疑惑的眼神。
言双凤心跳如擂,却仍面沉似水,缓缓道:“既然我说的话张大人不爱听,那不如且看看这封信吧。”
她心里虽没有底儿,话却说的很硬。
张守备的心窜了几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赶紧站起身来:“这莫非是……”
方才玩笑似的,他说方侍郎若是能够有什么手谕之类,可他心里却觉着绝无可能,一来,方守恒早跟言双凤和离了,二来,他也知道兵部的规矩,京官是不能私交外臣的。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
何况,今日他之所以对言双凤如此恭敬,可并不是因为虎啸山庄昔日的荣耀,而是看在言双凤曾经是四品命妇、且前夫正是方守恒的面儿上,所以不肯得罪。
如今他认定言双凤拿出来的是方守恒的手书,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躬身,颇为恭敬地双手接了过去。
言双凤心中啼笑皆非,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可虽是端坐,目光却不住暗暗地瞥向张守备。
言双凤心里唯一的想法儿是,如果张守备看信后勃然大怒,那自己就咬定是拿错了信,装作无事发生,先脱身离开这没用的衙门口,一走了之就是了。
却见张守备狐疑地看了看没写任何字的封皮儿,小心拆开,“嗤啦”,撕信封的声儿刺到言双凤的耳。
张守备将信纸抽出,展开,当看到上面字迹之时,他“嘶”地吸了口冷气儿,双眼猛然睁大。
那信仿佛不长,张守备迫不及待地从头到尾看完后,很快瞥了言双凤一眼,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言双凤一副稳坐钓鱼台之态,心里的感觉却忽忽悠悠随时要落水,给张守备那一眼瞟来,只能做无事喝茶之状。
终于,张守备把信纸折起,他咽了口唾沫:“夫人……”
言双凤的手一抖,差点摔了杯子,仿佛生死就在此刻。
张守备问:“夫人这信,是自何处而来?”
言双凤察言观色,感觉他并没有任何恼意,反而有些小心翼翼。
她哪里敢说是自己家里一个病弱少年所写,便只唇角一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这表情似冷非冷地,配合那凛然不善的语气,着实吓到了张大人,他道歉似的忙说:“不不不,是下官多嘴了。”
言双凤的吃惊几乎从眼底一涌而出,他居然自称“下官”!
由“张某”到“下官”,从她进门儿,这可是张大人谦卑的顶峰了。
原本以为已经山穷水尽,如今突然柳暗花明,眼前透出一道强烈的亮光似的,让言双凤激动的有些头晕,她暗中握了握手,尖锐的指甲刺痛掌心,才镇定下来。
张守备极谨慎地把信放回信封,又揣到袖子里,又笑:“夫人既然有这封信,为何不早拿出来?”
言双凤屏息,然后道:“那,张大人打算怎么做?”
张守备道:“夫人放心,信上已有交代,下官定不负恩相所托。”
“恩……”言双凤听的稀罕,差点儿问出声来,这“恩相”是个什么东西,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叫张大人如此前倨后恭。
幸亏张守备并未在意这些,只当她答应了声,又道:“先前夫人所说,乃金玉良言,如今事不宜迟,下官即刻便去调度,一则相救人质,二则绝不姑息匪类。若有消息,也会即刻前去山庄禀知。”
言双凤摸不着头脑,可却听出张守备是要调兵了,她不敢再多说话,生恐露出马脚,便袅袅起身:“但愿张大人能够尽量周全,我先谢过,不打扰张大人做正事。”
张守备笑道:“哪里!”竟亲自相送言双凤出厅。
言双凤一再请他留步,张守备才止住了,却又叫一名文书相送。
将出守备府的时候,却有一个熟悉身影也向大门走来,言双凤还在为那封信而心神恍惚,并未发现,还是那人先看见了她,招呼道:“凤二姑娘怎么在此?”
第12章
言双凤猛一抬头,见对方身着青衣,头戴方巾,笑意微微,斯文一派,竟是任醒大夫。
任醒已经把言双凤细看了一遍,见是这般盛装秾丽,艳光照人,不同寻常的华贵做派,他心中暗暗诧异。
彼此见了礼,任醒道:“方才远远地看着,我竟不敢认,没想到真是二姑娘,您这是?”
言双凤打起精神,笑道:“今日有点儿事来拜会守备大人,先生呢?”
任醒道:“府内女眷微恙,传我来看一看。”
“哦,可见您名头大,这守备府的人都听闻了。”言双凤不以为意,随口答应。
任醒的笑里却透出几分不自在,却只道“哪里”,两个人虚言客套着,便出了守备府大门。
老富贵过来迎着,本想问言双凤情形如何,不料任醒也在,当即先行忍住。
几人在马车前止步,那送别的管事自回去了,言双凤本要上车,可见任醒没动,她便也止住:“先生的车呢?”
任醒道:“哦,没几步远,走着回去就是了。”
言双凤想了想:“我正要出城,若不嫌弃,就送先生一程罢了,横竖顺道的事儿。”
任醒眉峰微动,却道:“是不是有些唐突?”
言双凤哈地笑了:“先生说话就是讲究,是你唐突我,还是我唐突你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唐突个什么劲儿,不过……你要嫌不方便呢,那就当我没说。”说着就先提了裙子上车。
任醒知道她的性子,轻轻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
老富贵随车而行,那小童把药箱搁在车辕上,自己也跳上来在外头坐着。
车厢中,言双凤坐在一侧,任醒远远地在车门口坐了,假意整理衣襟。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节
车厢内过于沉闷,未免显得窘迫,他便问道:“这几日老太爷的情形如何?”
言双凤道:“好着呢。多谢记挂。”
任醒又道:“过几日还要冷,可要留意老太爷屋内的炭火,出入务必留心衣物,老人家最忌讳乍冷乍热。”
言双凤一一答应,任醒打量了她几眼,总觉着她心神不属,自然是跟来见守备有关了,有心要问,又怕显得多嘴打听。
沉吟片刻,他道:“我隐约听闻,少阳山的土匪劫了人质,其中似有山庄的人,不知真假?”
言双凤眉头皱起:“怎么不真?”
任醒见果然探了实在,微微倾身关切地问:“真的是李顺哥哥?可知道他怎样?”
“谁知道呢,”言双凤摇头,叹息:“幸而山庄还有个花架子在,那些贼以为有利可图,暂时该不会伤及顺大哥的命吧。”
任醒道:“你今日来见守备大人,就是为了此事?”
言双凤颔首。
任醒道:“你想请守备大人帮忙?那张大人是怎么答的?”
他虽问了这句,心里其实知道此事绝不能成的,毕竟调兵遣将的大事,可不是什么人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
言双凤却嗤地又笑了。任醒奇问:“怎么了?”
“没,”言双凤摇了摇头,突然道:“我只是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
言双凤揉了揉手上的金戒子,慢悠悠地说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
她今儿拜访张守备,并没有指望就真的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对方,只不过终究要试一试。
言双凤原先的打算是,假如张守备不答应,那自己就顺势跟他借钱。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赎金的钱凑齐了,至少能保住李顺一条命再说。
言双凤想了许久,——调兵之事,对于张守备来说确实有些难,毕竟有个上司压着,还有打输打赢的干系。
但借钱就显得轻易而无害多了,而按照人之常情来推断,张守备已经回绝了自己第一个要求,对于这第二个请求,不管是看在她昔日的身份、以及方守恒的面上,还是从目前的形势来说,张守备都不会再绝情不管。
没想到,一封信,解决了这个问题,她那借钱的话,自然就说不出口了。
言双凤想到那封信,更加好奇信上所写的是什么,眼神迷离间,面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别有一番风情。
任醒本还要打听,可看到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就不忍出声打扰。
岂料言双凤忽地开口问道:“先生,你知书达理的,你可知道‘恩相’是什么?”
任醒一愣,继而说道:“二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摆手笑,手腕上的镯子随之玲珑晃动:“你别问,只管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任醒思忖道:“这个词儿,通常是官场上的人提及的,多半是指对自己有赏识提拔之恩的上司,‘相’是相公之意,以示尊敬,可明白了?”
这个词言双凤是明白了,但她不明白的是另一件:“这张……”她正要问,突然多了个心眼,便忙缄口。
任醒温和地一笑,并未刨根问底,心中却明白,这词儿必然是张守备所提,只不知为何言双凤跟守备大人的谈话里会有这个词出现。
言双凤临时刹住话头,又怕任醒多心,不免有点儿尴尬。
“对了,”任醒却仿佛无意般问道:“二姑娘庄子里的那位小爷……怎样了?”
言双凤听他问赵襄敏,松了口气,趁机道:“他呀,提起来真是气死人。”
任醒更加好奇,言双凤便把赵襄敏自己泡热汤浴的事儿说了,抱怨道:“你不知道那水有多热,烫得我的手都疼,亏他受得了!”
殊不知任醒心里咯噔了声,赵襄敏泡热汤浴,为什么言双凤知道水温?
若是在外头试过,看她的样子是绝不肯让赵襄敏去泡,但如果不是事先试过,那么……
言双凤却没想到自己露了个破绽,只虚心请教:“先生,你说他这么胡搞,有用么?该不会对他的腿有坏处吧?”
任醒强打精神:“这个,其实是好……”
一句话未曾说完,外头小童道:“先生,咱们到了!”
任醒噤声,略觉遗憾,只对言双凤道:“过两日我得闲,再去看望,你放心,这样做并无坏处,不过……听你所说,怎么那位小爷像也是懂医术的呢,呵……真人不露相啊。”
言双凤听着最后那句,不禁又想起那封信:“是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马车出城,老富贵才得了空子,赶紧问言双凤此行如何。
言双凤挪到车门边上,把张守备要出兵一节同他说了,只没提赵襄敏的信。
她又密密地叮嘱道:“富贵爷爷,咱们两手准备,官府那边由着他们去,你依旧把胡子要的赎金送去……万一官府的人出师不利,好歹先把顺大哥捞回来。”
倘若官府真拿下了山匪,那他们送的赎金,多半也有发还的时候,不是白白丢了的,这叫先保人,再保财,人财皆得自是最好的。
半个时辰左右,虎啸山庄在望,迎面却有几匹马儿跑了出来。
老富贵定睛看了眼,诧异道:“是万马山庄的人!”
言双凤在车内听到,急忙探头:“怎么回事?”
恰巧对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们,顿时一阵急赶到了跟前,其中一个头戴貂鼠帽子,身着狐皮大氅的胖汉子盯着言双凤,大声叫道:“言二姑奶奶,你总算回来了!”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言双凤心中惊愕,却仍笑吟吟地:“王庄主,好巧,您这是……莫不是从我们山庄出来?”
“不是从你们那鬼烂庄子,又从哪里?”说话间王庄主已经策马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拽住旁边一匹黑马,气的鼻孔喷气儿:“你瞧瞧你瞧瞧,我的惊雷给你们庄子里的野马伤的什么样儿了,你要怎么赔?!”
言双凤愈发震惊:“你说什么?”忙看向旁边那匹黑马,果然,因为黑马的颜色,起初没留意,这会儿细看,才发现马脖子上带着血,马屁股上仿佛还有几个……蹄印?
老富贵也忙问:“王庄主,这是怎么回事?”
王庄主咬牙道:“我本来好心好意地,带我的惊雷过门认认路,哪成想你们庄子里藏着野马呢,到底哪儿跑出来的……这山中的老虎也不如它!”
他嚷了两句,瞪着言双凤道:“言二姑娘,你可别说你想要那野马当种儿,看它那凶神恶煞要吃人的疯劲儿,你庄子里那几匹母马,别配不成就先都给咬杀了!”
言双凤从王庄主这颠三倒四的话里听出来,必是乘风伤了他的惊雷,她忙扶着老富贵的手,从马车里跳出来,细看惊雷的伤,还好虽破了皮流了血,伤势却不算要命。
言双凤当初上万马山庄,便是看上了这匹惊雷,也知道好种/马难得,如今受了伤,倒是跟王庄主一样感同深受地心疼,皱眉道:“哎哟,我竟不知道……真对不住了王庄主。”
王庄主咬牙切齿:“我要先带惊雷回去疗治,它可还受了惊呢,二姑娘,若是惊雷因为这场有个什么,你可别怪我不跟你们虎啸山庄甘休!”
放了狠话,王庄主带人呼呼喝喝地离开。言双凤跟老富贵面面相觑,老富贵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言双凤叹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走,回去看看。”
马车疾驰,庄门口才停下,有庄丁迎上来:“富贵爷,二姑奶奶总算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吧,周大娘出来看了好几次了。”
进了内宅,李婶儿先看见了,赶忙过来,手指了指里间,道:“留神些,老太爷发脾气呢。”
言双凤问:“是为了乘风咬伤了万马山庄的惊雷?”
李婶儿一愣,然后摇头道:“哪儿啊,是为了南院的那个。”
言双凤很意外:“吉祥?”还不死心:“是因为乘风是吉祥的马儿才恼怒的?”
“您怎么总往马儿身上想……要命的可不是那个。”李婶儿苦笑,凑上来跟言双凤耳语。
言双凤细听着,脸上却红了:“什么?”
第13章
言家老太爷坐在中堂,方才已经听说言双凤回来了,脸上便气哼哼地。
如意跟周大娘站在门口,惶惶恐恐,看到言双凤进门,双双飞了过来。
言双凤反而笑了:“怎么都在这儿,南院儿也没个人看着?”
两个还没答话,里头言老太爷扬声:“我叫她们在这儿的!那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用没日没夜的盯着!”
如意忐忑道:“娘子,我……”
言双凤摆摆手:“李嫂子都跟我说了。”放低了声音道:“你们各办各的去吧,这儿有我。”
打发了两人,言双凤到了里间,座上,老爷子气的胡子打颤:“你还知道进来,在外头又跟他们密谋什么?”
言双凤笑道:“爷爷,您越发风趣了,又说什么密谋。我这才回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您就忙着兴师问罪起来了,是要累死我不成?”
言老爷子梗了梗:“要近年关了,你说话留心些,别动辄死呀活的,弄个好口彩不行么?”嘴上抱怨,手却把桌上的茶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行行,您说什么我都听,以后再不说了,”言双凤一边儿答应,一边走上前去顺势接过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还是爷爷疼我。”
老爷子白她:“你少贫嘴,喝了水,我有话问你。”
言双凤慢慢地喝茶:“您想问什么呀?听来的话可做不得数。”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是听来的,”言老爷子哼哼唧唧:“你这话说的,有几分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言双凤笑:“好,那我听您说。”
老爷子眯起眼睛:“凤儿,你仔细跟我说,南院儿那个年轻人,你同他是怎么样?”
“我跟您说过了,他伤的重,在院子里将养着身子的,等身子好了他就走了。”
“当真如此?”老爷子盯着她的眼睛问。
“这是实话。不然又怎么样?”
“怎么样?”老爷子扭着脸:“我看你为他将养身子是假,你想养他是真的吧。”
言双凤心里虽有了准备,可仍是给老爷子这句话弄得几乎喷了茶,她掩住唇忍笑:“好好地我养他做什么,他又不是那生金蛋的鸭。”
老爷子道:“你若不是想长远地养他在家里,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跟他……”
言老爷子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你自己做的事儿,自个儿心里清楚!你是下堂的人,才回来这半年,总该多安分守己,有些事,避嫌还避不过来,没有自己往身上抹黑的!”
言双凤正色道:“爷爷,您是听差了吧,我真没干什么。”
今儿王庄主来到,言老爷子因言双凤不在家,出面儿接见了。
万马山庄跟虎啸山庄不可同日而语,但虎啸山庄早年毕竟曾是皇室所有,如今竟对万马山庄低头,王庄主财大气粗,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显摆显摆,再趁机讨些别的好处,说话间未免透出许多不逊。
言老爷子年青时候还有些锋芒的,年纪渐大后,性子便变得谦和,只管点头称是而已。
谁知乘风不由分说竟咬伤了王庄主的爱马,王庄主骂骂咧咧地追着马儿走了,老爷子惊奇之余又觉棘手,心想乘风是吉祥的,便想过去看看吉祥。
谁知周婆子正跟如意在门洞里闲话,一个说道:“我看这事儿不成,吉祥年纪比娘子小,又不知来历,没钱没势的……”
另一个道:“这种事儿是挑不到家世跟别的呢,只要看对了眼儿就成。我原本以为二姑娘不会跟吉祥对眼儿,可是前儿咱们都看得真真的,这还有假?”

我前夫是四品 第12节
如意叹了口气:“周大娘,原本我也不敢说的,既然您提起来,我也正觉着不自在呢,您可知道,先前吉祥闹脾气不肯喝药,娘子是怎么叫他喝了的?”
周婆子忙问:“怎么?”
如意探头过来,低低道:“是嘴对嘴。”
周婆子的眼睛睁大了些,如意道:“当时我还不懂呢,现在想想,该不会是……娘子真看上了吉祥了吧,虽说他的脾气叫人琢磨不透,不过那模样生得着实没得挑,我看整个北镇都找不出这么一个来。”
周婆子笑眯眯地说道:“谁说不是呢?画上画的也没有吉祥的样貌那么标致。叫我说这样也好,二姑娘年纪还这样年青,终不成回来后就一辈子单着,总要再寻人家儿的,不过咱们都知道,二姑娘回来前,这庄子都支撑不下去了,二姑娘回来后才又担了起来,你想,将来若二姑娘再嫁,出了这门儿,山庄怎么办?如今有了吉祥,倒是好的,招一个上门的小女婿,把日子红红火火过起来,难道不好?”
如意听得愣愣地,听到最后才嗤嗤地笑起来:“周大娘,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周婆子道:“你毕竟还年轻,哪里会想的长远,这就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二姑娘本也是方圆百里稀有的美人,本还担心没人配得上,如今竟是她亲手救回来一个小吉祥,这不是现成的天天生一对儿的?”
如意叹了声:“可吉祥不记得自己的出身,这样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对娘子来说到底有点儿亏。”
周婆子道:“你又不懂了,二姑娘本就能干,这小吉祥看着也不是个无用的人,只要人品好,又有个好身子,就已算是个如意郎君了,世间哪儿那么多两全齐美的。”
两人只管议论,说的投入,全没发现老爷子正在门口,他听了个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李厨娘把这些跟言双凤说了,道:“老爷子以为你要给他找个上门的小女婿子呢。”
此时,言老爷子见言双凤一再否认,忍无可忍:“我听如意丫头跟富贵家的,你说我听差了,那么那个吉祥自个儿说的,总没有错儿吧?”
言双凤一怔:“吉祥说的?他说什么了?”
“你!”言老爷子指着她,豁出了老脸:“你非得叫我说出来,你只跟我说,你有没有亲过他的嘴?”
言双凤的眼睛瞪起,那个“没”才冲到嘴角又打住:“我那不是亲,是给他喂药。”
“你还敢说,”言老爷子一脸的痛心疾首:“你到底也在京城住了两年,怎么没有些长进!咱们山庄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出来的女孩儿却也都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不会干那些没名分惹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言双凤想分辩,可老爷子的脑瓜甚是古板,他既认定了她亲了赵襄敏的嘴儿,她怎么说也是枉然,只能呆站着。
老爷子胸口起伏:“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爷爷这么说,”言双凤忖度道:“他的腿好了,我打发他走就行了。”
言老爷子有点意外:“当真?可……要是他出去了说些不中听的,害了你的名节怎么办?”
“他不会,”言双凤想也不想就扔出这句,话一出口自己也有点楞,又忙补充:“我叮嘱叮嘱他就是了。他要真的这样做,就是恩将仇报,不做人了。”
言老爷子狐疑地望了她一会儿:“你可要跟我说实话,你果然……没想留他在庄子里当个小女婿?”
“他?”言双凤嗤地笑了:“爷爷,我可没那么急着就找男人,又不是没了男人便活不下去,再说就算找,也不能找个小的呀。”
言老爷子不太喜欢那句“没男人活不了”的话,可话糙理不糙,也见了言双凤的心意,倒也罢了。
他沉吟了会儿:“也好,这会儿打发他走,也还算是悬崖勒马,亡羊补牢……”嘀咕了这句突然想起来:“那匹马呢?”
言双凤啼笑皆非:“您看不中人家,倒还惦记他的马。”
“人跟马是两回事,”言老爷子似乎分的很清:“这匹马儿性子虽烈,却着实难得,王庄主的惊雷,给他吹的神乎其神,似乎都是万马之王了,我也懒得跟他分辩,谁知他正吹的起劲儿,小白马三两下子就把惊雷打的逃了,呵呵,这还敢称‘马王’,看看谁才是真的马王!”
言双凤得意:“我看上的还能差了?”
老爷子起身叮嘱言双凤:“好好儿地跟吉祥说,好歹把白马留下,他要钱就多给他些,这样好的公马,一千两也难得。”
言双凤咋舌,别说一千两,一百两她也没打算过,但救命之恩,岂是百两千两能衡量的。
她却顺着老人道:“您老人家想的跟我一样。”
言老爷子嘿地一笑,有点儿深陷的眼窝里透出一点狡黠:“有了白马,我看哪个没眼色的小子敢跑到我跟前胡吹大气。”他想的喜欢,哼着小曲进房去了。
过午,南院。
周婆子捧了汤碗出来,看见言双凤到了,忙赶上前,颇为愧疚地:“二姑娘,先前是我拉着如意闲磨牙,没成想给老爷子听见了。”
言双凤安抚道:“没什么,我心里有数。不过周大娘,以后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平白闹些误会。”
嘱咐了婆子,言双凤进了门,却见赵襄敏正坐在桌边儿,正翻看一本书。
今儿他绾了发,用的却竟是一支毛笔,收拾的如此清爽,越发显出了雪玉似的脸,浓黑鲜明的长眉堪堪刺入鬓角。
听了动静,赵襄敏抬眸:“回来了。”
言双凤走上前,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我有两件事,想要请教。”
赵襄敏慢慢地把书合上,那是一本医书,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第一件事,我猜你是想问我,那封信上写的什么。却不知另一件是?”
言双凤凑近了些,细细看着他的黑眼睛:“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虫儿,既然这样,那你就先说第一件。”
赵襄敏看她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手上,发冠手镯并金戒尽数都没了,脸上也重新洗过,没先前那么刻意雕琢的仔细妆容,偏这样,却更有一番素净动人的韵味。
“你身上的东西都卖了?”赵襄敏问。
言双凤先叹了口气:“那是要拿去救命的。”略略惆怅又忙问:“别跟我拐弯抹角,赶紧说,信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失忆了么?怎么写那么一封信,就能吓得堂堂的守备大人对我打躬作揖的?”
赵襄敏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以后再告诉你。”
言双凤拧眉:“什么以后,我现在就要知道,何况……你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走了,没什么以后。”
赵襄敏的笑慢慢敛了:“你要我走?”
言双凤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难不成你想在这里住一辈子?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先告诉你我要问的另一件事,你跟爷爷说了什么?”
赵襄敏道:“是因为老爷子问你话,你就要我走?”
言双凤歪头:“你还真的能掐会算,不错,你就是个活诸葛,可惜我又不是刘玄德,你要不走,爷爷跟我没完。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多了个……”
“什么?”
言双凤把那句“上门的小女婿”咽下,斜斜地挑眉:“你跟爷爷说了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
“呸!我那是要给你喂药。”
赵襄敏望着她恃靓行凶似的:“对我而言,那可不止是喂药。”
言双凤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说对了,”赵襄敏的长指在桌上轻轻地一敲,若有所思道:“我确实的……有些‘食髓知味’了。”
言双凤只觉着句耳熟,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赵襄敏却缓缓起身,探手在她颈间轻轻一勾,俯身吻了过来。
第14章
赵襄敏的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的熟练自在。
上次言双凤赌气喂药,感觉像是喂给冰人或者木头人,那会儿他并没什么反应,许是给惊住了。
但这次不同,两个人的角色像是瞬间对调,他更像是活过来一样,唇软的不可思议,温柔地亲近,热切地撩拨,小心地共舞,蛮横的欺压,是邀约,也是侵占。
言双凤本能地伸手去推,新奇的感觉却令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人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一切都只凭本能而已。
而此刻的本能,是被唤醒的隐秘欢悦。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又甚是强大,以至于在赵襄敏放开她之后,言双凤还怔怔地没反应过来。
眼前的少年,双目如星地望着她微笑:“看样子,娘子也是乐在其中。”
言双凤总算醒了神,双颊滚烫,她急忙起身后退,狼狈窘迫地用手捂着唇:“你……你在瞎说什么!”
赵襄敏道:“我说的不对么?”
“不对,你在胡说八道,”言双凤否认,并且从一团乱中捞到些许头绪:“你这无耻的小子,你竟敢轻薄人!”
赵襄敏扬眉:“是你先来轻薄我的。”
言双凤已经缓了过来,重整气势,凶巴巴地瞪着他逼问:“我那是喂药,是为救你的命!你这是干什么?”
问了这句,她想起赵襄敏说“食髓知味”,此刻总算明白,当初自己是为逞口舌之利,故意说他喜欢自己嘴对嘴给他喂药,哪想到竟然有今日。
“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言双凤的脑瓜儿也迅速地清醒,她慢慢地往旁边挪开两步:“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着怎么好好报答,总想这有的没的!如今你的伤好了,人也活蹦乱跳的,也该离开山庄了,别在这儿瓜田李下的,叫人看着不像话。”
赵襄敏道:“知恩图报,这道理我难道不懂?我也曾说过要用最宝贵之物来相谢的。”
言双凤心里一喜:“你还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呢。既然这样,那你就把……”
刚要说把你的马儿留下,赵襄敏道:“古语有之,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所以我想……”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言双凤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以身相许”消化明白,她越发震惊:“你说什么?”
就像是无意中踩中了猎人设置的铁夹子似的,她差点跳起来。
赵襄敏看着她错愕之态:“娘子如此,是太过高兴的缘故?”
言双凤的唇哆嗦了两下,才总算找到了嗓子:“高兴你个大头鬼,你怎么总想这些美事儿,你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我又不是什么救美的英雄,用得着你以身相许?我看你……腿脚好了,脑袋是不是还没好利索?”
赵襄敏侧目:“怎么,我配娘子,是委屈了你?”
“好好,我不委屈,我毕竟是下堂了的人,”言双凤努了努嘴:“委屈了你好么?”
他则轻描淡写地:“我自愿的,何来委屈。”
言双凤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道:“吉祥,你是当真,不是说笑的吗?”
赵襄敏道:“你方才说,我不是女子,你也非男子,所以用不着以身相许那套,但在我看来,这也没什么不同,谁说男子就不可以以身相许了?而且我看娘子你虽是女儿身,却也很有男子气概……”
言双凤哭笑不得:“你少拍马屁,姑奶奶我是堂堂正正的女子,才不想有什么男子气概。至于你……”
她把赵襄敏从头到脚看了眼:“也不用这么想不开,瞧瞧你的模样身量,谈吐气质,我看也定不是普通人家儿的,赶明你想起你的出身,兴许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家子的呢……未必就把我放在眼里。何必想不开的在这里痴人说梦话。听我一句,你还是赶紧离开山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扰,岂不好?”
赵襄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眼神幽暗了些:“你,不喜欢我?”
言双凤被问的愣住,然后一摆手:“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也不是样样儿都得是我的。我也要不起。”
“谁说你要不起,”赵襄敏沉声道:“你要的起,比世人都要的起。”
言双凤已经拐到门口了,闻言重又抬头。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闪烁片刻,终于噗嗤一笑:“看不出你这小吉祥,倒有一张会哄人喜欢的好嘴。”
赵襄敏道:“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言双凤抿了抿嘴,而后认真道:“这样吧,你呢,我实在不能要。你若想报答我,就把你的马儿留下吧,我跟你保证,定会好好善待那小白马的,好不好?”
赵襄敏屏息,顷刻道:“这么说你看中了马儿,却看不中我?”
言双凤啧道:“这话说的,人跟马儿怎会一样,人是多复杂的,人心隔肚皮,怎样也琢磨不透。马儿就简单多了,不过是伺候好了食水就心满意足,它不会变着花样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你说呢?喂,你到底给不给我?”
赵襄敏看着她拧眉跺脚,自有一点儿生动的娇蛮,他长长地叹了声:“我连我自己都不吝惜,何况是一匹马呢。”

我前夫是四品 第13节
言双凤眼中的喜悦一涌而出:“你是答应了?”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只觉着别无所求。
“小吉祥”将要离开山庄的消息很快传开。
下午,小虎子跑了来,趴在门口向内看,那两只小狗则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两狗,在门口鬼祟徘徊。
赵襄敏正自看书,依旧凡尘不染,仿佛毫无察觉,直到小虎子嫩声嫩气地说道:“吉祥哥哥,你要离开庄子吗?”
赵襄敏看了他一眼:“是啊,凤二姑娘亲自下了逐客令。明儿就走。”
“什么是逐客令?”
赵襄敏道:“就是要我走的意思。”
小虎子天真地问:“为什么要让你走,你走了,岂不是当不成山庄的上门女婿了?”
赵襄敏哑然失笑:“你从哪里听说的。”
小虎子嘟着小嘴道:“小平安他们都说,说二姑奶奶看上了你,想你当小女婿。我还巴望着吃喜糖呢。”
赵襄敏向着小孩儿一招手。
小虎子这才敢进门,两只狗子却仍是在门槛外,不停地摇尾巴。小虎子走到赵襄敏身旁,略显失望地问:“喜糖没有了吗?是因为二姑娘没看上你?”
赵襄敏自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刺心的很啊。”揉了揉小虎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喜糖会有,一定少不了你的。”
小虎子的眼睛顿时亮了,孩子最为单纯,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即刻沉浸在吃喜糖的喜悦中:“我要好多好多……要留些给爹吃。不对,要真的成亲,那时候爹就回来了,吉祥哥哥,你说是不是?”
赵襄敏听他嘀咕了这句,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般道:“该差不多了吧。”
堪堪入夜,老富贵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受了伤的李顺儿。
李顺脸上有些旧伤,左眼高肿,额头挂彩,身上的刀伤却是新的,棉袍上血迹斑斑,腿也一瘸一拐的。
言双凤吓得不轻,一再询问有没有性命之忧,老富贵道:“不打紧,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筋动骨,先前路上也敷了金创药。”
李顺儿挣扎着:“二姑娘,我……”劫后余生,他的脸上却满是惭愧不安,因为已经知道了言双凤典当首饰相救之事,“账没讨回来,反而又让你花了钱。”
言双凤笑道:“我就不爱听这些话。”赶紧叫周婆子跟如意两个帮手,先送了他入内,又问老富贵:“一切可顺利?”
老富贵这才嗐叹:“我都不敢跟二姑娘你说,差一点儿我跟李顺儿都交代在山上!”
第15章
老富贵先前把典当来的银子用包袱裹了,赶车去了少阳山下。
就在山脚五里亭旁边的第四棵树下等候了片刻,便有人来询问,老富贵说道:“虎啸山庄的李顺儿。”
那小喽啰看看他手中的包袱,瞧着沉甸甸地,刚要拿过来,老富贵忙后退:“哥儿好歹把我们的人也给送出来才好。”
小喽啰笑:“你这糟老头子,难道怕我们大王赖账?只要你的银子无误,人自然给你全须全尾地放回来,你怕什么。”
老富贵自忖手上的东西可是言双凤的心头宝爱给换回来的,岂能轻易交付,便陪笑道:“这钱确实凑齐了,我们山庄名声在外,岂会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可是您要回去,我苦等在这里,知道您几时回来?还请可怜通融吧。”他到底是个老把式,话说的和软动听,连连打躬作揖。
小喽啰受用:“听说你们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回来了,把庄子弄得有声有色,你们那位奶奶先前可是京城里的大官太太,怪不得山寨里说要你们二百两是亏了!”
老富贵骇然,苦笑道:“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二姑奶奶虽曾是官太太,可如今回来了,又不能把那官家的银子也带回来,不然,少不了多孝敬各位爷们。”
小喽啰听他有些意思,便笑说:“你倒是个懂事的。罢了,我也不为难你。”
说话间回头打了个唿哨,不多时,山路上人影绰绰,老富贵定睛细看,瞧见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确实是李顺儿。
眼见正要交接的时候,突然间山上一阵刺耳的锣响,那些带着李顺走来的匪兵顿时止步,那小喽啰也变了脸色,拔出腰刀抵住了老富贵:“这是有外敌……怎么偏在这时候,是不是你们勾结了官府?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老富贵赶紧叫屈,把银子举高了说道:“我们若有官府的路子,也不至于老老实实就来送银子赎人了。”
虽然如此说,那小喽啰到底警惕,又听山上锣声更急,他恶狠狠地一把将老富贵手中的包袱夺过来。
老富贵见势不妙,还要拦着,却给人从旁踹了一脚,这功夫,山贼们又押着李顺退回去了。
言双凤听到这里,大为惊急:“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呢?”
老富贵道:“我当时也摸不着头脑,觉着事情不对,想立刻回来,可又怕丢下李顺不妥,于是又壮胆等了半晌,才见李顺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在李顺出来后,老富贵才总算知道了究竟,原来山上鸣锣,确实是有缘故的,竟正是孟同甫带人偷袭,意图把李顺救出。
然而孟同甫先前是私自行事,人员有限,哪里抵得住山贼人多势众,竟给拿下。
言双凤听完,晴天霹雳,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狗娃儿陷在胡子窝里了?”
老富贵叹气道:“我听李顺说,幸亏孟同甫没有承认是为了他去的,只说是想要立功心切,那些贼人又看到我带的银子,便以为误会了,就把李顺儿依旧放了回来。”
言双凤直着眼睛问:“那老孟呢?”
老富贵蔫头耷脑:“还能怎么样,他是官兵,自古兵贼不两立,只怕凶多吉少。”
言双凤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没仔细打听打听?”
老富贵道:“我要打听也没处去,倒是李顺儿听那些贼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要杀了,有的说要留着……到底不知现在如何。”
让老富贵去歇息,言双凤想去看看李顺儿的情形,顺便再问问孟同甫。
来至后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是小虎子嫩声嫩气地:“爹回来了就好,果然还是吉祥哥哥说的真。”
李顺儿问:“吉祥?”
小虎子他娘正给丈夫上药,闻言说:“你不知道,那是二姑娘救回来的一个长的跟仙童似的少年人。”
李顺儿问:“他说什么了?”
小虎子道:“我以为他当不成二姑奶奶的小女婿了,就问他,他说一定会给我吃喜糖,还说爹差不多就会回来了呢,他才说完不多会儿,爹果然就回来了。娘,吉祥哥哥该不会真的是仙人吧?”
言双凤在门外听了这两句,便没再往内去,反而退了回来。
小风吹了一宿,绵绵密密地又下了场雪。
早上天没亮,乘风就在那里叫起来,显得甚是躁动。
老富贵已经也知道了吉祥今儿要走的事,心想这马儿通人性,怕是舍不得主人,便披着皮袄子过来看望。
将要到关乘风的马厩之时,老富贵瞧见一道袅娜的影子正自离开,看方向是往南院去了。
老富贵凝视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风裹着雪,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昨儿晚上周婆子拿了一件蓝布长棉袍送来,说是老富贵年轻时候曾穿过的,给他御寒。
赵襄敏身无长物,衣着单薄,早上便穿了这袍子,那本有些褪色的蓝,却竟越发显得他面如皎月,目若寒星。
地上的炭炉还有余温,赵襄敏看那点儿没熄灭的炭火明灭,不由让他想起那混沌之夜,昏暗摇曳的光线,那带着甜香给渡过来的药汤。
与此同时——“这么早?”
言双凤站在门边,左边肩头略靠着门框,这个姿态颇有些不雅,毕竟“倚门而望”,可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该有的做派。
赵襄敏垂着两排长睫:“是啊。再不走,平白留下来惹人厌。”
言双凤没忍住,轻轻笑了声:“是谁说你讨人厌了?我替你打他,真真儿是没见识。”
赵襄敏抬眸看去,她大概是起的匆忙,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贴身绵绸小袄,薄绫子裙,外罩着披风。
那张小脸素净的过分,没有半点儿胭脂水粉的遮盖,唇透出本来的淡樱红色。连原先总是梳的很整齐的乌云,此刻也只松松地挽了半个发髻,其他的都披散在肩头。
这般情形,竟不自觉地透出些楚楚可人,而跟素日艳光慑人之态大相径庭。
赵襄敏调转目光,喉头却微微地动了动:“是么?”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他略略哂笑:“二姑娘这一大早过来,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就说你知人心呢,”言双凤讪笑,走近了半步:“你大概不知道,老孟、就是孟将军落入胡子手里了。”
赵襄敏不语,鼻端却闻到她身上传过来的一抹幽香,不是花香,不是脂粉,是她身上自来的馨香气。
言双凤看他仿佛冷若冰霜之态,硬着头皮,自说自话:“虽说他是官家之人,本用不着我操心,但他违抗命令私自出城,恐怕也是因为我那一番话,倘若因而没了性命,我岂不是于心有愧。”
赵襄敏虽似没正眼看她,实则却连她眼底的血丝都没遗漏,他知道言双凤怕是担心的整宿没睡好。
他的语气有点儿冷:“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跟我却是丝毫不相干。何况我是要离开的人。”
言双凤攥了攥冰凉的手,局促而勇毅地:“吉祥,上回我虽是玩笑,但心里清楚你确实是个诸葛亮,比如那封信,你还没告诉我有什么玄机呢。如今孟同甫生死不知的,你能不能再想个法儿……”
“不能。”赵襄敏回绝的甚是干脆。
言双凤好像才张口就给人塞了一个汤圆在喉咙里,呆看了他半晌:“你想都不想一下?”
赵襄敏漠然道:“别人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先前也确实是为人效力过,可惜……就算我操心劳神,人家也不领情,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言双凤不傻,当然知道赵襄敏是在旁敲侧击地说自己:“你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知道你在说我,谁说我没领情了?只是领情是一回事,你走又是一回事。”
赵襄敏道:“好啊,那我现在正要走,劳烦凤二姑娘别挡路。”
言双凤有点儿窘,忙着赶人走的是她,想跟人讨救命主意的也是她,少不得厚着脸皮:“吉祥,你要真有法子,好歹给我出一个,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不懂,”赵襄敏蹙眉:“二姑娘莫非要给我钱?”
言双凤本还没细想,听他提到,便顺水推舟地:“对啊,你只身一人又不记得自己的出处,我自要给你点儿钱傍身,也省得你埋怨我不近人情。”
赵襄敏略一想:“好啊,你给我钱,我给你出主意,想是合情合理,公平交易。”
言双凤听出他仍有些不悦,却也顾不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赵襄敏道:“那你不问问我要多少钱?”
言双凤愣了愣:“嗯……你要多少?”
赵襄敏微微一笑:“前儿为了救李顺儿,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你现在还有多少?”
言双凤咬了咬唇,陪笑道:“我当然不瞒你,确实没多少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赵襄敏“嗯”了声:“李顺值一份家底儿,孟同甫总不能两银子就打发了吧?不然堂堂一个游击将军,也忒贱了。”
言双凤总算听出他的口气不对:“吉祥,你……想说什么?”
赵襄敏坦然道:“我想说,你没什么东西能给我了,自然也不值当我替你出谋划策。”
“……”言双凤口干语塞,把心一横:“好,这庄子里但凡你看上的好东西,你随便挑,我统统都答应,行不行?”
“当真叫我随便挑?”
她把粉白的小脸儿一扬:“你不是说我有什么男子气概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要的,”赵襄敏扫过那秀气的下颌,纤细的脖颈,被小袄子裹着的玲珑而似饱满骨朵般的身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言双凤心头咯噔,同他目光相对:“你……”她心里知道这个答案,却实在难以接受,挤出一抹笑:“你不要说笑。”

我前夫是四品 第14节
赵襄敏却显然不是要玩笑的:“条件我开出了,接不接受,随你。”
言双凤急的拽住他的袖子:“吉祥!”
赵襄敏淡淡道:“你不肯应,又拉着我做什么?”
言双凤的心跳的又快又乱,她不知赵襄敏怎么就执着地冒出这个念头:“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行。”
赵襄敏道:“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
第16章
很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堪比花娇的脸,已经梳洗过,仔细上了妆,依旧是一贯的艳光四射。
言双凤对着镜子里的人左顾右盼,反复观看,竟有几分搔首弄姿之态。
如意在她身后看的纳闷,终于忍不住问:“娘子在做什么?”
素日言双凤虽也打扮,却不似今日这样,头发,脸蛋儿,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牙齿都认真地审视数遍。
言双凤道:“我在看,如意,你说姑奶奶我是不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如意瞪大了双眼:“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
言双凤回想赵襄敏那软中带韧的一句话,喃喃道:“我本来也觉着不太可能,不过……”不自觉地,手指在唇瓣上摁了两下,这有点熟悉的触感,让言双凤回想起被赵襄敏那突然一吻的感觉。
她好像……还从没试过那种滋味,就像是心湖影乱怦然心动。
“不过怎么样?”如意等不到她回答,按捺不住地催问。
言双凤咽了口唾沫,心想那人已经走了,还是给她亲自“撵”走的,又何必再说这些马后炮的话。
“没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丽人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富贵爷爷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么?”
如意道:“哪儿能呢,顶多两刻钟。”
言双凤皱皱眉:怪了,她怎么觉着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呢,就好似此一刻,那“吉祥”已经远在天边了。
如意看她不语,才大胆插嘴:“娘子真的舍得让吉祥离开?”
言双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如意支支唔唔地:“我、我们那天私下里说的话,虽不该,但也都是为了娘子着想的……吉祥未尝不是好的……娘子又喜欢他,干吗非要他走?而且周大娘也说了,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又不记得自己是谁,这贸然赶他出去,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别的意外,可怎么得了?”
言双凤听了这几句,觉着处处都是漏洞,只有最后一句入了耳中,弄得她心头上突然一刺。
定了定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道:“我就奇了怪,你们怎么觉着我喜欢他呢?明明是他……”
如意却道:“娘子若不喜欢,怎么会嘴对嘴给他喂药,我可是头一次见你对个外男这么亲近的。”
言双凤只觉着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怎么就抓住这个不放了?这又算什么!我把吉祥从丹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可还脱光过他的衣裳,也还给他嘴对嘴度过气的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脱、脱……”如意震惊之余,突然聪明起来:“不是一次两次……那就是还有三次,四次?”
“去你的!”言双凤愕然,笑啐了口:“你偏在这上头伶俐!行了,人已经走了,就什么也别说了,我就算是真的跟他亲过嘴儿,那也是死了的事儿,埋在地底下就完了,从此不许再提。”
如意长叹了声:“不说就不说,我只是觉着可惜了儿的,还以为娘子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了呢。”
言双凤喝道:“越发胡说,谁孤零零的了,山庄里难道没有人?你不是人?”
如意难得认真:“我是说能跟娘子同床共枕的人。”
言双凤眼睛竖起:“那不是现成容易的么,晚上你跟我睡,我不嫌弃你打呼噜就是了。”
如意低了头,咕哝道:“听你说的这话,倒像是我多管闲事,我只是不忿,京城大老爷那边儿,恐怕夜夜都不缺人的,偏你……”
言双凤原先还带笑,听了这句,脸色一僵:“看样子我真太宠惯你了,什么话你也敢说。”
如意听出话里带冷,吓得一溜烟跑出门去。
室内安静下来,言双凤走到桌边坐下,被如意一句话唤起不愿回想的记忆。
良久,言双凤轻轻地一拍桌子:“姓方的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最好他精尽人亡,哼!”冷笑着揉了揉额头,却又想起如意转述周婆子的话。
言双凤出了会儿神,叹气:“吉祥该不会有事的吧……可也说不准,瞧那个跟中了邪似的样儿,还说什么‘除了你什么都不要’,这个浑小子,到底撞了哪路神了,什么都敢说!”
她正似嗔似喜地自惊自怪,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
原来是小平安跑来,在门口便叫嚷:“不不不好了。”情急之下,结巴的越发厉害。
言双凤忙问:“怎么了?”
小平安带着哭腔叫道:“姑奶奶快去看看吧,那那……那匹马疯了!造大反了!”
马车在雪地上缓缓地向前行驶,因为雪还有点儿厚,走的很慢。
起初无声无息,只有车轱辘压在雪地发出的呀呀之声,大约行了一半路程,老富贵扭头看着悄无声息的车厢,主动开了口:“这路不好走,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进北镇,您的腿觉着怎么样?”
里头道:“无碍。”
老富贵听着这简短的两个字,又过了会儿:“你不要怨念我们二姑娘如何绝情之类的,她也是不得已的,一则是老太爷发话不能留人,二则,就算她再怎么能干,毕竟是一介妇道人家,处境艰难也不是外人能知道的,若留你在庄子里,怕更有闲言闲语的不好听。而且你看着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山庄是个小庙,也容不得您这样的大神。”
车厢里似乎有很轻的一声笑:“在她眼里,我只是个无用则弃的废物罢了,什么大神小神,我才是不敢当。”
老富贵花白的眉毛皱起,终于扭头道:“这话可是不对,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向着车厢内送了进去。
车中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动作,老富贵也不管,自顾自,掏心掏肺地说道:“这里是十两银子,我知道你未必看得上,但是对如今的山庄来说,这可是重若千金,我不怕你笑话,为这……二姑娘把自己的毛料衣裳都当了。”
半晌,车内道:“她当然是个不吝惜东西的,为了你们账房先生,把家底儿不是都掏了么。”
老富贵道:“这钱要看怎么用,李顺儿那是买命,多少都得拿,想必这个道理你也懂,但是给了卖命钱后,山庄所有的钱,算来算去已经不足五十两,要预备过年,要预备老太爷的用度,还要养整个庄子的人,还有那几匹金贵的马儿,你想想看,这十两对庄子、对二姑娘而言意味着什么?”
车中沉默。
老富贵却极洞察地:“您大概觉着自个儿不需要这十两银子,但这是二姑娘特意叮嘱叫我给你带上的,是她的用心跟体恤,就算你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历身份,有了这份钱,省着点儿花足够也能撑得过一年半载了。”
又过了会儿,车中的人轻声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老富贵莫名其妙,只觉着那声音好像温和了些,不似原先一样冷冰冰的了。
他心头略略一宽。
原来老富贵总觉着赵襄敏身份有疑,恐怕言双凤这么绝情赶他离开,又留了人家的马儿,以后会成为麻烦。
所以他才故意地跟赵襄敏解释这么些,无非是想让小魏王以后莫要为今日之事而为难。
眼见北镇城门在望,身后的雪路上奔雷掣电的响动,老富贵听着声响不对,忙回头查看,看清眼前所见,却更吓了一跳!
在老富贵身后路上,赫然有一匹白马赶来,矫健身形,如同玉龙似的在雪路上奔腾疾驰。
遥遥地在白马的后面隔着一段儿,仿佛还有两匹马儿出没,细看更加眼熟,正是山庄里养的!
老富贵不明所以,骇然色变,他赶忙止住马车。
这功夫,白马乘风已经快到了车边,它恢恢地叫了两声,放慢了速度,直到车厢旁才堪堪停下,又抬头去蹭那车窗,甚是亲昵似的。
老富贵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说什么好。
窗帘打开,赵襄敏看了看俯首帖耳的白马,又瞧了眼面无人色的老富贵,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那十两银子,怕要省下了。”
第17章
当小平安跟言双凤说乘风造反的时候,言双凤还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不可收拾。
她当然知道乘风性子暴烈,还以为不过是又发发脾气而已。
看管马厩的庄丁说明一切,言双凤简直无法相信:乘风居然跑了,而且还拐带了庄子里的两匹母马。
“为什么没有把门关好!”言双凤也不由地破了声,气的眼前发昏。
那可是她从一开始就看中的马儿,之所以对赵襄敏那么嘘寒问暖,也是因为觊觎他的马儿,如今居然弄得要人财两失,她这辈子可没干过这样亏本的买卖。
庄丁叫苦连天:“姑奶奶,上次因门没关好,才让白马跑出来伤了万马山庄的惊雷,从那之后我们便格外留意,这次本是关了的,可那白马像是成精了似的,趁着添草料的时候突然就跳出马厩冲了出门,它竟像是会谋略的……叫人冷不防。”
“少说胡话,人竟不如马了?”言双凤怒斥:“还不快些派人去追!”
庄丁道:“已经有人去了,不过谁都知道那白马厉害,恐怕……”
言双凤不想听那个“恐怕”,深觉头大,正又加派人手,谁知里间老太爷那里也听说了,已叫周婆子出来问情形。
虽然为老太爷身体着想,言双凤想要隐瞒,但马儿惊逃,是庄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老爷子这几日里,每天必要看上乘风一眼才安心,瞒是瞒不住的。
言双凤把实情告诉,又安慰老爷子说很快就会将马儿找回来等等。
老太爷忧心忡忡:“我听说那个吉祥也是今儿离开,怎么他前脚才走,这小白马就也跟着跑了?”
言双凤也有这种疑虑,面上却笑吟吟地:“爷爷,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难不成他们一人一马串通好了的?”
老太爷长叹:“我就怕出意外啊,倘或错过了这样好的天马,我又是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看着咱们庄上再出好的新驹子了。”
言双凤心头一紧,赶忙道:“您老人家可是多心呢,备不住待会儿就都找回来了,何必说这些颓丧的话。”
好说歹说,终于先将老太爷劝了回去。足足地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人才终于回来了,一并回来的还有老富贵,以及庄子里跑出去的两匹马。
言双凤得了消息便跑出来看情形,望着那两匹失而复得的马儿,她一则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悬了心,因为她没看到乘风。
老富贵道:“姑奶奶,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账房中,言双凤忙问:“你是遇到了他们?乘风呢?”
老富贵道:“乘风跟着吉祥走了。”
言双凤感觉有人将一把冰雪甩在脸上,又冷又疼而且惊心:“什么?”片刻才又问:“你怎么不拦着?”
老富贵道:“我倒是想拦着的,可是二姑娘明白,那白马可不比一般的马儿,生性的很,我又如何敢靠近?”
“那……那吉祥居然就心安理得地带它走了?”言双凤有些气急败坏。
老富贵道:“其实这也怪不得吉祥,我看那白马是离不开他的,二姑娘也知道,当初正是白马引着咱们去救人的,可见这白马通灵,非同一般。它既然认了主人,只怕一辈子不舍不弃呢。”
言双凤发怔。
万物有灵,若说白马认主,不肯跟赵襄敏分离,别人不懂,她言双凤出身于祖上是牧政司的虎啸山庄,怎会不懂。
可现在言双凤却不愿听这些:“就算这样,吉祥已经答应把它留下,他难道出尔反尔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15节
老富贵苦笑道:“二姑娘,这是马儿恋着他,又不是他拘束着马儿不放它走。不瞒您说,若不是他,这两匹我还带不回来呢。”
言双凤哑口无言:“既然这样,你让他把乘风也带回来罢了。”
老富贵瞅着她道:“这怕是有些难,我当时见势不妙,也曾这么央求过,但吉祥他说自己是被赶出去的人,是不肯再回来的,除非……”
“除非什么?”
老富贵犹豫着不答,言双凤催促道:“说啊,难道他骂我了?”
“倒是不曽骂,就说他说,如果想要他回来,得二姑娘亲自去请。”
老富贵话音未落,“呸!”言双凤先有跳脚之势:“这小子竟还拿乔起来了!我是叫他走的,可也没想请他回来,我要的是马儿又不是人。”
“话虽如此,人不回来,马儿自然也回不来的。”老富贵提醒:“何况以那白马的烈性,倘若硬拉回来,只怕也不会闹个好下场。”
言双凤呆了呆,突然想起:“他现在在哪?”
老富贵道:“在北镇的一家客栈里歇脚。”
言双凤松了口气:人没远走高飞,可见还有回旋余地。
她心里盘算,嘴上却还不忘恨恨:“我现在可也怀疑是不是他们一人一马串通了的。”
老富贵见她恼的很,便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个好消息,二姑娘听了指定高兴。”
“什么?”言双凤意兴阑珊,她觉着自己眼下这情形,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老富贵道:“孟将军已经被安然救出了。”
言双凤的眼顿时睁大:“什……真的?!”
老富贵道:“我送吉祥去客栈的时候,正看到张守备的人马回城,原来昨儿晚上守备大人带兵突袭,打了胡子一个冷不防,胡子们伤亡惨重,如今守备大人的人马正清理山寨……孟将军也就被救出来了。”
“阿弥陀佛,”言双凤先念了声佛,遂又好气又好笑地:“真是世事无常,我先前还求吉祥给我出个主意,这小子却趁机要挟,得亏我没被他迷了心,这不是善人自有天福么?老孟还是无事。”
老富贵却挑了挑花白的眉:“二姑娘,您别忘了,张大人为什么会出兵?而且这次突袭,竟是前所未见的顺利,一举就攻下了少阳山,简直如有神助。”
“嘶……”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她总算想起自己面见张守备时候递送的那封神秘的信了,而一旦想起信,这件事便又跟赵襄敏脱不了干系:“你是说?”
“我也是猜测,”老富贵皱眉道:“可我还是那句话,吉祥怕不是个泛泛之辈。”
言双凤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晌,她烦恼地挠挠头:“算了,我管他是不是哪路神仙,孟狗娃无事自然天下太平,我现在只想要那匹马回来。爷爷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老富贵道:“我也看看老太爷。”
言双凤知道老富贵最通人情世故,有他去安抚老太爷,自是最好,她仍是叮嘱:“爷爷因乘风的事儿恼火的不成,你记得编个叫他受用的借口才好。”
老富贵答应,临出门又说:“二姑娘,我再多一句嘴,那匹白马,就跟他的主人一样,只怕不是我们庄子里能消受的,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人已经离开咱们庄子了,终不成还真的要去再请回来,要到那时候,可是真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了。您好好想想。”
言双凤怔了会儿,终于一点头。
老富贵又道:“大不了,再跟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商量商量,他既然肯带马到咱们庄上,怕还有缓和余地。”
言双凤想到那匹受伤的惊雷,又想到玉龙似的白马,在没见到乘风之前,觉着惊雷确实难得,但在乘风之后,她的眼里哪儿还能看进别的。
言双凤勉强地一笑:“知道了。”
北镇,福来客栈。
小伙计头前带路,领着任醒上楼,一边笑道:“原来任先生也认识那位小爷啊。”
任醒道:“给他看过几次诊。”
小伙计若有所思地:“哦我知道了,原先是虎啸山庄的老富贵把人送了来,前几日听闻您常常往山庄走动,莫非就是为了这位爷?”
任醒不愿意多嘴,便缄口不言。
小伙计识趣地不再追问,只走到最内的一间房前:“就是这里了。”说着抬手替他叩门:“客官,任大夫到了。”
隔了会儿,室内有人淡淡道:“进来。”
这是一件上房,虽不精致华贵,但颇为宽阔,干净整洁。
任醒入内,走了几步,才见赵襄敏坐在里间桌边儿上,寡淡的蓝色夹棉长袍,掩不住神采风流。
赵襄敏眉眼不抬,态度冷淡的:“你来做什么?”
任醒止步,彬彬有礼地道:“是山庄的富贵爷爷先前叮嘱过,说您已经不在庄子里了,叫我到客栈来替您诊看。”
赵襄敏听见那句“不在庄子里”,脸色更冷:“我倒不知,任先生竟是个热心肠,这么快就找了来。”
任醒不以为忤:“您的腿如何了?千万不可大意。听二姑娘说,你用热水泡过?未免操之过急了,这种法子若是行的不当,反而会留下残疾。”
赵襄敏道:“那就不劳费心了。”
任醒一笑,上前为他请脉。
赵襄敏皱了皱眉,把手挪开:“你最好还是先离开。”
“我是受人之托,自然……”任醒还未说完,无意中略见床边的一物。
起初任醒以为那是一双被放倒的靴子,可等细看,任先生整个人汗毛倒竖,竟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两步。
赵襄敏面不改色,沉静地凝视着他。
任醒惊疑:“那……”才说出一个字,便对上赵襄敏冰河彻骨的眼神,锐利剑锋似的慑人,简直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
这瞬间,千万种杂乱头绪竟给击的粉碎似的,任醒死死地闭了嘴。
他是医者,当然看得出来,那不是什么被放倒的靴子,那是一双人的脚,而从这个姿势看来,是有人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哪里,是死是活,且不得而知。
半敞开的窗外,是细细碎碎的雪絮,赵襄敏垂眸低眉,幽幽地开了口:“怎么了?”他仍是坐着未动,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桌上很轻地一叩,却恍若惊雷。
第18章
任醒甚是懊悔自己的唐突。
他从来是个谨谨慎慎的人,凡事总是慢条斯理,三思而后行,可是前儿老富贵才跟他说了赵襄敏离开山庄住在了客栈,他的心里不知怎么就觉着喜欢。
自己偷着喜欢还不足兴,竟又想着当面看看那奇异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
前些日子在山庄给赵襄敏看诊的时候,任醒很明显便看出,这少年对自己抱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任醒虽不明所以,但凭着本能,他觉着症结在言双凤身上。
任醒这么想,也是有点“以己度人”的意思,所以才明里暗里地提醒言双凤,不想她跟这少年多有瓜葛。
当时言双凤虽然说过,等赵襄敏身子养好就会离开,但任醒知道这腿疾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痊愈的,对此并不乐观,谁知这一天竟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好像搁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任醒乐得大方,为赵襄敏看腿疾是假,更重要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来的实在不巧了。
任醒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那双姿势古怪的脚上徘徊,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有了判断:那躺倒的人绝非是意识清醒的,要么昏厥,要么……就是一具尸首。
可是在赵襄敏的房中,怎么会有这样离奇古怪的情形?
“我……”他没法儿理清思绪,终于问了句不该问的:“那是什么?”
刹那间,赵襄敏突然闪电般出手,竟反擒住了任醒的手腕,用力一甩!
任大夫莫名其妙,只觉着自己身子一轻,下一刻,竟腾云驾雾般跌向里侧的榻上!
“砰”地一声响,身子撞在床板上,任醒昏头昏脑,勉强抬头,还未看清眼前情形,耳畔却听见“嗖嗖”之声。
那是几支□□,其中大多数都从任醒先前所站之处射了过去,可想而知假如不是赵襄敏那一拽一扔,此刻的任大夫怕要变成一只刺猬。
任醒脸色煞白,散乱的目光在室内一扫,越发惊心!
不知何时,赵襄敏竟狼狈地跌在地上,手捂住肩头,肩上则多了一支□□。
任醒知道赵襄敏腿疾未愈,行动不便,不由惊呼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影子从窗外“弹”了进来,手中竟握着一把匕首,向着地上的赵襄敏狠狠刺去。
赵襄敏无法起身,试图挪动躲避的姿态,简直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仿佛必死无疑。
任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榻上的枕头往下扔了过去:“住……住手!”声音却低弱颤抖的近似于无。
那枕头并没有阻住来袭之人,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气焰,在他看来,屋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一个腿疾不能动的半残废,自己是稳操胜券。
他盯着赵襄敏,狞笑:“受死吧,魏……”
匕首已经到了赵襄敏胸口,似乎能听见割破棉衣布料的细微响动。
任醒面如死灰,一个倒栽葱自榻上落到地下,天晕地旋。
耳畔响起一声惨呼,刚刚响起又戛然止住。
任醒悲怆莫名地爬起来看向前方,他以为方才那声惨叫是赵襄敏发出的,也做好了会看到最坏一幕的准备,谁知目光所及,地上确实躺着一人,却正是先前跃进来的那人,那本射中赵襄敏肩头的□□,不偏不倚地深深没入那人颈间。
猎手跟猎物,赫然调换,原本必死无疑的赵襄敏,正扶着腿慢慢地试图站起。
任大夫本呆若木鸡,见他身形不稳,突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他急忙上前将赵襄敏搀扶住。
地上的人已经死透,血在地上凝成一小滩。
任醒庆幸自己先前把药童留在外头的决定。
“他、他们……”他心有余悸而强行镇定,又瞥了眼床侧的那一双脚,这会儿任醒总算确信:那并不是什么昏睡不醒,而确确实实地是个死人,话到嘴边,他好歹一转:“这是怎么回事?”
看方才那人的行径,摆明是要取赵襄敏性命的。
可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做到如此地步?何况赵襄敏才到镇上,就算有仇家,又怎会寻的如此及时。
同时任醒看清楚,赵襄敏其实并未受伤,方才他踉跄倒地,只是将计就计诱敌现身罢了。
这少年的智谋之深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相比较任醒的惊魂未定,赵襄敏却仍是云淡风轻:“跟你无关的事,最好莫要打听。”
任醒连咽了几口唾沫,实在按捺不住:“是、仇家?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赵襄敏没打算理会他,只盯着地上那人身下凝聚的血泊。
他杀人的手法极为高明,□□准确穿颈,死得快,血流慢,不至于水漫金山似的。
他还是打算在这客栈多住两天的,弄得太过污脏,委屈的只是自己。
不过,赵襄敏想住客栈,可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觉着……那个人来找自己的时候会容易些。
小魏王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太过贴心了。
任大夫则有些呆怔地望着赵襄敏,少年有一种极迷惑人的脸,清逸秀美,隽丽超绝,只要他不用那种刀锋似的眼神看人,便显得格外人畜无害甚至惹人怜爱,尤其是长睫低垂的瞬间,依稀都能看出几分羞羞怯怯。

我前夫是四品 第16节
但任醒知道这统统都是假相,他回头看看地上的尸首,让自己清醒些。
室内的气氛尴尬而诡异,两个并不对付的人,两具来历不明的死尸。
任醒知道自己该拔腿离开,但就在他还迟疑的时候,屋外响起小二的的声音:“姑奶奶这边请,就是这间儿!”
然后,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有劳。”
炸雷似的,室内的两个人都惊怔了,任醒茫然地看向门口,虽然知道那声音是何人,但他却不太相信。
赵襄敏微微惊讶,眼底却泛出一点意料之中的笑意。
言双凤进了客栈中,伸手拍打手臂跟肩头的落雪,一边扫量在场众人。
店内所有的客人纷纷抬头,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并无珍奇首饰,也只是一件月白的袄子,外头石青的旧绸子披风,发堆乌云,只插一根桃木簪子,如此素净的装扮,却更难掩丽质天生。
言双凤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便上前大大方方地:“先前有个叫吉祥的小爷,是不是住在这儿?”
小二急忙引领她上楼,任醒的药童正跟客栈的一个小丫头在廊下说的高兴,竟没看见他们。
言双凤叩门,屋内并无响动,廊下却有几个人走了来,她不想站在门口任人打量,也不愿等候,索性把门一推,迈步走了进内。
才进门,言双凤便跟站在面前的赵襄敏打了个照面,他近在咫尺地在她面前,却没吱声。
面面相觑,言双凤先笑了起来:“半天没动静,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自己就进来了,你可别见怪。”
赵襄敏道:“在山庄的时候,我曾说过二姑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是为了何事?”
“我、我担心你的身子来看看不行么?”言双凤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太自在。
她说着便要往内,赵襄敏抬手一挡:“就在这儿说罢。”
“干吗?”言双凤只好站住脚,细看赵襄敏的脸色:“真生我的气了?”
赵襄敏道:“哪儿敢。”
言双凤抿嘴:“吉祥,我不是诚心要赶你走的,自打你离开,我心里也实在过不去,总是惦记,昨晚上还梦见你了呢。”
赵襄敏的目光往身后里间一瞥:“是么?梦见我做什么?”
言双凤脸上突然一红,咳嗽了声道:“总之我甚是记挂,很不放心,先前跟爷爷求过了,还是许你留在庄子里,你说好不好啊?”
赵襄敏怎会不知道她的来意,可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留在那里,不是有损二姑娘声誉么?”
“那个又不能当饭吃,何况我的声誉原本也不怎么好。”言双凤叹气摆手:“不用在意。”
赵襄敏道:“你不在意,我可在意的很。”
“你在意什么?”言双凤瞅他。
赵襄敏道:“别忘了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要让我回去,就先得答应我的条件。”
言双凤皱眉:“一码归一码,那个……是我求你救孟同甫的条件。”
赵襄敏淡淡道:“我不是救了他么?别得了便宜卖乖。”
言双凤原本就猜,张守备神兵天降雷霆救援,是托赵襄敏之力,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可见是真。
她叉腰问:“你既然都算计好了,怎么先前不说,故意让我担心?”
赵襄敏瞥过那抹纤腰:“那是你自个儿愿意为不相干的男人操心。”
言双凤无言以对,想了片刻,柔声道:“吉祥,你先跟我回去,剩下的事儿,我们慢慢盘算,好么?”
赵襄敏眼神闪烁:“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言双凤头大而警惕地:“你怎么这么多条件?这次又是什么?”
“这次简单,”赵襄敏上前一步,垂首轻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跟你走。”
第19章
言双凤的额上有一点亮晶晶地,那是因为风帽没遮住的雪片,融化成了细细的水珠。
听了赵襄敏的话,她并未显得很诧异,毕竟,更惊异的场面她已见识过。
此时她只是微微乜斜着眼睛瞅面前的少年,颔首感慨般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脸儿是这样,心里却是花里胡哨。”
赵襄敏道:“你是不答应了?”
言双凤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言双凤思忖片刻,并没有回答,只说道:“我答应你,你当真就跟我回去?”
赵襄敏道:“一言九鼎。”
言双凤道:“乘风呢?”
赵襄敏浅笑:“我去哪儿,它自然跟着去哪儿,打都打不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当然知道,”言双凤叹道:“一匹马都这般有情有义,比有些人强多了。”
赵襄敏微微眯起双眼:“哪些人?”
言双凤努了努嘴,满不在乎地:“死人罢了。”
赵襄敏正自扬眉,言双凤突然道:“别动。”
在赵襄敏还没真正准备好之前,言双凤突然扶着他的胳膊,微微踮脚,竟自在他的脸颊靠近下颌处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动作飞快。
赵襄敏呆怔,正要问她是在做什么,言双凤却似完了任务般:“好了,你答应的,咱们走吧。”
“等等。”赵襄敏问:“你刚才……”
“刚才不是亲过了么?”言双凤睁大双眸:“吉祥,你不会想赖账吧?”
内室,隐约传来一声细微响声。
赵襄敏的唇动了动,他本是能反驳的,毕竟那轻轻地一蹭,简直称不上什么“亲过”,而且也不是碰在嘴上。
不过,看言双凤振振有辞,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亲过”,又听见里间的动静,他忍了笑,本来想跟她掰扯明白的心思也淡了,索性道:“谁赖账了?若论起赖账的本事,或者……”
“啰嗦!赶紧跟我回去就是了,”言双凤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又道:“我今儿出门前就吩咐李嫂子熬了鸡汤,用了上好的一只老山参,就等着你回去进补呢。”
赵襄敏面上的笑,已是从心底散出来的了,任凭她拉着自己到了门边。
言双凤却突然止步:“对了,你的包袱行李呢?用不用收拾?”
赵襄敏道:“没什么要紧东西,不用收拾。”
言双凤望着他泰然自若之态,又看向他身后,方才她说“亲过”的时候,仿佛听见里间有什么响动。
她狐疑心起:“吉祥,你把我堵在这儿不许我进去,总不会……里头藏着什么大姑娘吧?”
赵襄敏依旧地面不改色:“嗯,还不止一个,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言双凤挑眉,而后笑啐了口:“真有好几个的话,那也是你有本事!我去瞧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留神着少年肾……”
最后那个字没说出口给她咬了回去,赵襄敏却已经听懂了。
小魏王低声道:“虚不虚,你自然会知道。”
言双凤正转身要出门,没听清这句:“你说什么?”
赵襄敏替她把肩头的披风整了整,无邪无害地笑:“我说我自然知道。”
他这一笑,眉眼生春,绵柔入心。
言双凤看的微怔,心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正是下楼时候,她的脚下一软,几乎踩空,幸而赵襄敏及时地探臂一托,已经将她半扶半抱,束护在怀中。
刹那间,客栈上下,鸦雀无声,所有在场之人纷纷瞩目。
言双凤慌忙推开他,不大自在而假装镇定地拾级而下。
赵襄敏却是旁若无人,并不刻意避嫌地随在她身侧。
直到两人出了客栈,还有人不住地探头向外瞧,而议论之声也随之大了起来。
虎啸山庄毕竟曾是显赫一时之地,加上赵襄敏是老富贵送来的,店中之人很快猜到,这美艳动人的女子,必是最近回了山庄的凤二姑奶奶。
只是……这少年生得这样俊秀出挑,言双凤有竟亲自来接,这两个人的关系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
有人道:“我听说这凤二姑奶奶是给京城夫家休了的,只为好听,才说是和离。”
旁边的好奇问:“休妻?那是为了什么?”
“据说是她生性嫉妒,脾气凶暴,很不贤惠之类,我本来不信,毕竟虎啸山庄当年也是皇家重用之地,威名显赫之家,后代不至于如此不堪,可今日见到真人,生得这般妖姣,眉眼一股媚色,何况,竟公然来客栈找那种清俊少年,两人又搂搂抱抱,实在有伤风化,啧啧!”
更有好事之徒问:“你们说,这凤二姑奶奶跟那少年是何关系?”
一个色/迷/迷的声音道:“这还用说么?她既然那样媚骨天生的,自然日日少不了男人……”
风雪之中,后院突然有哄闹之声,大家起初没听见,直到一个小伙计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冲进门,颤声叫道:“死、死人了!”
客栈中顿时死寂一片,有人惊疑:“什么?谁死了?”
小伙计指了指后头,结巴道:“不不、不知道!两、两具死尸……”
众人震惊,早一窝蜂地往后院冲去,而在所有人蜂拥而去之时,楼梯上又有响动,却是任醒任大夫,只见他双眼漆黑,脸色如雪,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在他身后,药童提着箱子,一脸的无所适从。
马车有条不紊地往虎啸山庄而行,一路白雪皑皑,如清净琉璃世界。
车厢旁边,乘风果然亦步亦趋、乖乖跟随,虽然没有人驱赶,也没有绳索束缚,它却丝毫不肯乱跑。
言双凤时不时地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爱惜,她像是怕乘风再跑丢,又好像是多看一眼,心里就更欢喜一分,那般眷眷恋恋。
赵襄敏在她对面,忍不住:“你到底是想我回去呢,还是想乘风回去。”
从上了马车,他觉着言双凤看自己的次数,远远低于她观望乘风的次数。
言双凤放下帘子,总算转头看向他,品着这略有点含酸的话:“你莫非是在吃醋?”
赵襄敏道:“我不爱吃酸。”
言双凤笑说:“那还好,不然你吃一匹马的醋,那还真有些古怪呢。”
赵襄敏望着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皓腕圆润如雪似玉,他润了润唇,很想去握一把。
言双凤看到他打量自己的手,便拉了拉袖口。

我前夫是四品 第17节
赵襄敏顺势问:“你的镯子都没有了?”
听了这句,言双凤便以为他留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首饰:“那个啊……当了。”
赵襄敏在袖子里摸了把,拿出一个帕子。
言双凤的眼睛微亮,却没吱声,眼见赵襄敏将帕子打开,里头果然是先前她让老富贵给他的十两银子。
赵襄敏把银子拿在手中,缓缓递给言双凤。
言双凤想接回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忸怩着推辞:“这是给你的,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二姑娘给我的上路费,如今不需要,自然物归原主。”赵襄敏道:“不过二姑娘若是不需要,那我就……”
言双凤忙探手接过来:“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本是预计你自个儿谋生度日用的,如今你回了庄子,吃住都是我的,自然不要这个了,反正以后还是要用在你身上的,放心,绝不会亏待你的。”
她的手指忙着把那银子“抢”回去,细柔的指尖轻轻挠在赵襄敏的手心里,丝丝发痒。
赵襄敏喉结吞动,不紧不慢地将那块帕子叠了起来,最后放回了自个儿怀中,看样子是不打算还的。
言双凤看在眼中:这帕子不过是她随身之物,不值一文钱,他竟然干这种类似“买椟还珠”的傻子行径,言双凤眨了眨眼,那奚落的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其实有点儿知道,赵襄敏才不傻,也不是什么买椟还珠,他不看重银子,而看中那块帕子,这是“爱屋及乌”。
她的眼里本只有乘风跟钱,可因为从这细微动作上看出少年的心意,不知为何面上就有点挂不住。
言双凤正自发怔,冷不防赵襄敏抬眸,两个人的目光骤然相对,她赶紧受惊般避开,盯着车厢顶儿,又仓促滑到身侧。
耳畔窸窸窣窣,有什么轻轻地碰着她的手背,等言双凤低头看时,才发现是赵襄敏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的手试探似的碰着她的,眼睛却并没有瞧她,而也是仿佛无意般地看着身侧的车窗帘子。
风吹动车帘,一角忽闪着掀起,扑落,言双凤的心也随之有些发慌起来,竟把手稍微往膝上收了收,可才一动,就给赵襄敏勾住了小指。
她暗自一颤,六神无主。
这踌躇瞬间,赵襄敏的五指便悄然将她的扣住,十指交缠。
言双凤挣了挣,没有挣脱,她急忙看向赵襄敏,他却也同样回头。
四目对上,他是明知故犯的坦然跟认真,手指扣的死紧,仿佛永不会分开。
言双凤口干舌燥,无法发声。
掌心贴着掌心,淡淡的温热仿佛炉火一样炙烤,叫人浑身燥热。
第20章
除了老富贵跟言老爷子外,山庄众人对于赵襄敏的回归均是喜闻乐见。
最高兴的莫过于小虎子,自打听周婆子说言双凤可能是去北镇带“吉祥”回来,他便带着那两只小狗儿,揣着手坐在门墩上,固执地盼等着。
皇天不负苦心人,小黑狗先向着风雪交加的路口叫了声,小虎子凝神,果听到风中传来马蹄声响,小孩儿紧张地起身,当看到白马乘风出现的时候,才确信是言双凤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车厢门打开,言双凤探身出来,她不用人扶,利落地下地。
披风飘起又落定,言双凤略站了站,却并没立刻走开,而是看向车上。
正赵襄敏出来,她即刻伸手:“慢些。”
赵襄敏长睫一抖,看着那只莹白的手。
终于他缓缓地将手伸出去,搭在她绵软温香的柔荑上,重又握住。
风雪几乎眯了眼,赵襄敏抬头去看山庄的匾额,冷不防言双凤竟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抖了抖,踮脚给他披在身上。
赵襄敏一惊,垂眸看去,却见言双凤正给他系带子:“你的身子没全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由分说,她转身吩咐:“平安,你来好生扶着吉祥,留神地上的雪,若是摔着了他,我可要打你。”
小平安正把马车交给赶来的庄丁,闻言才应了声,就给赵襄敏冷冰冰地戳了眼,哪里还敢靠前。
言双凤没留意,她正扭头看着乘风,心想别的人只怕带不动这马儿,忽听赵襄敏道:“不用管,它不会跑了。”
“真的?”言双凤一喜,忙凑过来:“那我想它进马厩呢?”
赵襄敏并没回话,缓缓道:“你这般照料,倒像我是弱不禁风。”且说且握住言双凤的手:“咱们进去吧。”
言双凤这才意识到小平安没过来,正要顾盼,赵襄敏已经往前,言双凤身不由己随着他向庄子里走去,还不忘问:“乘风呢?”
这会儿小虎子迎过来:“吉祥哥哥!”张手抱住赵襄敏的腿,把脸贴过来,两只狗子也亲热地向着赵襄敏摇尾巴。
言双凤见小孩儿脸儿冻得通红,黑狗的身上还带着雪,便道:“虎子,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
小虎子邀功一样叫嚷:“我心里向着观音菩萨,山神爷爷祷念,想姑奶奶把吉祥哥哥带回来,我知道一定会灵验的。”
言双凤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对赵襄敏道:“还好你跟我回来了,不然岂不是忤逆了神佛的意思?”
赵襄敏一语双关地说:“那也是因为二姑娘的心诚则灵。”
言双凤喜的一笑,暂时忘了乘风,又跟小虎子道:“你这小傻孩子,别在这儿冻坏了,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吉祥回来了,再去厨房让你娘把熬好的汤送去南院儿,你也喝一碗,热热身子。”
小虎子欢天喜地的回身,边跑边叫:“吉祥哥哥回来了,吉祥哥哥回来了!”
“慢些别摔着!”言双凤扬声叮嘱,扶着赵襄敏进门,叹道:“想不到你还很讨人喜欢。”
冷不防赵襄敏道:“讨你的喜欢了吗?”
风雪里,他的声音却透出几分震颤人心的暖,言双凤的腿又有点软,却故意板着脸道:“已经是回了庄子了,你留意些,别弄些不像话的给人看见……若惹了爷爷不高兴,我也留不住你。”
赵襄敏沉吟:“那,不给人看见就行么?”
言双凤被堵住,嗔嗔地白了他一眼:“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不正经的。”
赵襄敏道:“实不相瞒,我先前也不知道。”
言双凤惊讶地看向他,却见他围着自己的披风,那本来几乎拖着地的旧披风,却只到他的小腿处,摆角在风雪中飘扬。
赵襄敏的发端,眉间也落了些雪,这让他的容颜看来少了几分青嫩,无端多了些又陌生又眼熟的沧桑似的,他的眼神仍是沉静而凛冽,不像是说笑。
就在言双凤发呆的时候,“哒哒,哒哒”——轻微的马蹄声从身畔响起。
言双凤惊而回头,却见是白马乘风,它竟不理人,自顾自轻车熟路般地进了门,闲庭信步地往前方角门方向去了。
原先马儿进庄子,都是从侧门入的,但从前门这儿也能通往马厩,只不知道乘风是有意为之,还是别的。
“哟,它这是老马识途了不成……”言双凤正惊疑,又听一声“二姑娘”,原来是老富贵出来了。
言老太爷那边,言双凤其实没有提前说过,之前在客栈跟赵襄敏所言,不过是哄他先回来的话。
因为在出门之前,言双凤有点拿不准赵襄敏还在不在北镇客栈,若在的话,自己又能不能真把他带回来。
如今人回来了,她才敢跟言老太爷说明。
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谁知老爷子的反应,比言双凤想的要简单的多。
老爷子问明白乘风也跟着回来了后,道:“这倒也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庄子也不差一口饭吃。但是天马却着实难得。”
言双凤心中暗笑,自己这份财迷心窍,多半是随了老太爷。
不料言老爷子瞧她偷笑,却忙肃然道:“只是你记着,别跟他再拉扯不清的。你若要二嫁,爷爷并不拦你,可总也要找个门当户对、能养得起家的,那种嫩葱般的少年人,能指望什么?别只贪图了一时新鲜。”
言双凤道:“您老人家说着说着,又不着边儿了,他再鲜嫩水灵,可惜不是我的菜。”
老爷子的白眉毛紧锁:“到底是谁不着边儿?你那嘴好歹有个把门的,什么你的菜他的菜,好好的一个人又怎么成了你的菜了?”
言双凤见跟老爷子掰扯不清,即刻投降:“是是,都听您的,我不说了成么?”
老太爷又想了会儿:“若要他长留,那不能白养个闲人,等他身子好了,总要指派干点儿什么,这样外人若说起来,也好听些。”
言双凤拍手笑:“我早想好了,那乘风谁的指令也不听,只听他的,我就叫他当乘风的马夫,专门儿调理乘风,闲暇就帮着小平安跟富贵爷爷干点儿杂活,爷爷你说怎么样?”
老太爷赞许道:“不错,就是这样,这就叫物尽其用。”
祖孙俩竟一拍即合。
次日,官府突然来人,原来是府衙的捕快,问起言双凤昨儿去福来客栈之事。
言双凤不明所以,只说去接人,又问何事。
捕快冷道:“客栈里出了人命案子,但凡住店的客人都要挨个询问。”
言双凤心惊:“人命案?什么样的人命案?”
捕快道:“二姑娘不必多问,不如把昨儿住店的那位请出来。”
言双凤心里转动飞快:“这个……我看就不用了吧,差爷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了。”
捕快皱眉:“这却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言双凤笑吟吟地:“且听两位的语气,莫非凶手并未落网……所以正寻嫌疑之人?实不相瞒,我昨儿去找的,是庄子上的一个叫吉祥的,他先前被我从丹江里救上来,人已半死,好不容易活了条命,身子却仍虚着,腿还不能灵便呢,我去接他,也正是怕他失于调养,在外头有个不测,他那样的能自保已是天恩,连杀只鸡都不能够,别说杀人了。你们若不信,只管问任醒任大夫,他可是个诚实君子,先前还给张守备的家眷看过诊的,自是可靠。”
两名捕快本是要见吉祥的,被言双凤这么一说,又听她抬出了“张守备”,便踌躇道:“姑奶奶所言属实?”
言双凤笑道:“一万个真,我可以替他打包票的,你们若疑心他,还不如疑心我呢。”
捕快们闻言,也都笑了:“我们却不敢。”
言双凤见他们言语缓和,便道:“只是将近年关,又出这种事,只苦了两位当差的大哥,又顶风冒雪多走了这一趟,不如在庄子吃顿家常便饭再走。”
两位捕快虽有心留下,但这是重案,实不能耽搁,言双凤便回头叫了如意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如意取了五百钱来搁在桌上,言双凤笑道:“既然不能在庄子吃饭,这点茶钱且拿着,权当一点儿心意。”
捕快们喜她言语玲珑,行事熨帖,便不再纠缠,笑纳而去。
等差人们走后,如意心疼那五百钱,碎碎念道:“平白又给打了一顿秋风去了。娘子何必要给他们钱?”
言双凤不言语,起身往外走,如意刚要跟上,言双凤挥手叫她留下,如意好奇,蹑手蹑脚出门探头,见言双凤是往南院方向去了。
第21章
福来客栈的事儿闹的不小,而且是两条人命横死,这在北镇而言也是极罕见的。
老富贵从北镇置买年货回来,正撞见李顺送了两个公差。
听李顺说了公差们的来意,老富贵心头虚跳,方才他在城里也打听的明白,——那两具尸首被发现,正是在言双凤接了赵襄敏离开客栈之后,可算是前后脚紧挨着。
老人凭着直觉,觉着“吉祥”跟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吩咐李顺清点置买来的东西,自己忙去寻言双凤,正好拦住。
见左右无人,老富贵忧心忡忡地:“北镇南来北往的人多,时不时出几件案子不足为奇,但除了山里的胡子作乱伤的人命多,似今日这种人命大案,却是少见的。可偏偏就在吉祥歇脚的客栈,时间又赶得那么巧……”

我前夫是四品 第18节
言双凤听出他的意思,拦着道:“所以有那么一句话——无巧不成书嘛,不过富贵爷爷,您还是多虑了,我都跟那些公差们说了,这件事儿跟吉祥无关,他自己走路还不灵便呢,杀人?别人不来杀他已经是造化。”
老富贵摇头:“二姑娘,你忘了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吗?有几道可都是致命伤,我也算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两次的人,可也不曾如他一样……又是这样年纪轻轻,难以想象他都经历了什么,想想便叫人觉着可怕。”
言双凤心里发虚,面上还是笑的自在:“我知道,谁叫他现在把过去的事儿都忘了呢,回头我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想不想的起来。不过,有伤也并不意味着他是歹人,万一是被些歹人折磨所致呢?”
老富贵默然:“二姑娘,人不可貌相,你可别给他蒙蔽了才好。”
言双凤嗤地笑了:“你怎么跟爷爷一样,总担心这有的没的,可知只有我去蒙别人的份儿,能蒙我的人可还没出生呢。”
摇摇摆摆地来至南院,正看到李嫂子退了出来,手中提这个食盒,看见言双凤来了忙止步。
言双凤问:“送了什么?”
李嫂道:“按照二姑娘的吩咐,没缺了补汤,药也是按时的。这小爷虽不挑拣,但这数日我看他饮食口味,是偏清淡的,尤其不太喜欢吃肉,所以在汤水上格外用心些。”
言双凤笑道:“难为你心细。”
李嫂道:“我也是从虎子那儿才知道,原来虎子爹能回来,多亏了二姑娘跟吉祥小爷,不管为了谁,我自然都得上心。对了,小虎子在里头缠磨人,我把他叫出来。”
言双凤道:“不用,我也没要紧事儿。”
见李嫂去了,言双凤迈步进了门,隐约就听见里间是小虎子脆生生地问:“你猜它叫什么?”
“汪”地一声狗叫,然后是吉祥道:“难猜。”
“哈哈,”小虎子得意地笑,“这么容易都猜不到,你看它的毛儿是黑黑的,所以叫小黑。”
说话间又指着另一只:“它呢?”
被指着的黄犬歪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襄敏。
赵襄敏道:“它既然是个黄毛,那么必然是叫小黄?”
“哈哈哈,”小虎子的笑声格外猖狂:“错了错了,它叫旺财。因为它的毛儿是黄澄澄的像是金子,跑起来的时候亮闪闪,像是招财进宝的架势。”
赵襄敏长眉一扬:“我知道,这必定是你们二姑娘起的名字?”
小虎子敛笑,诧异地问:“这次你怎么猜中了?”
赵襄敏笑而不言。
——富贵,如意,平安,吉祥,现在又是个旺财,想想就知道是谁的风格。
可很快,赵襄敏蹙了蹙眉,原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排行兴许还在旺财之下,毕竟是后进门的。
正在这时,旺财跟小黑不约而同地回头,旺财摇头摆尾地向前跑去,原来是两只狗子先发现了言双凤进门。
小虎子人虽小,却很机灵,他还惦记赵襄敏说“吃喜糖”的事,看到言双凤一个人来了,他便唤着两只狗子跑了。
言双凤进了门,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这两日我忙得很,没得空来看望,你的脸色却是好多了,这次没回来错吧?”
赵襄敏走到她的身侧,却仍是站着:“你今日是特意来看望我,还是为别的。”
言双凤清清嗓子:“都有。”
赵襄敏道:“方才小虎子说,有北镇的公差上门,是为这件事?”
“不错,”言双凤有些意外,索性道:“你先前住过的福来客栈出了人命案子,差人们是来问究竟的。本想见你,给我挡下了。”
“为何不叫他们见我。”
言双凤欲言又止:“他们是按照惯例,询问那日住店的所有人,怕的是凶手混迹其中,你的腿脚都不灵便,自然不可能是疑凶了。”
赵襄敏望着她:“原来二姑娘是怜恤我。”
“也不算,我相信不是你,不愿他们白费时间罢了,”言双凤揉了揉手上那个不值钱的松石戒指,似真似假地笑问:“吉祥,不是你干的吧?”
对上她盈盈带笑的杏眼,赵襄敏淡淡道:“是我干的。”
那瞬间,言双凤脸上的笑意迅速僵住,她有些汗毛倒竖:“你说什么?”
四目相对,赵襄敏终于一笑:“怎么前一会儿还说相信不是我,这会儿又不能信了?我玩笑的罢了。”
言双凤死死地看了他半晌,有那么瞬间,从赵襄敏的脸色神情以及口吻上,她毫无预兆地就信了那句“是我干的”。
想生气,可又觉着不该在这上面生无谓的气,言双凤皱眉:“这些话,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官府一时找不到人,又是年底,交不了差自然难办,若再听了你这两句,顺势把你捉了去顶缸,可怎么说?”
赵襄敏温声道:“我明白,不会给二姑娘惹麻烦的。”
言双凤很受用他这样温顺的腔调,气稍平:“算你懂事。总之你给我乖乖地,等你养好了身子,帮着看管乘风……你可愿意?”
赵襄敏道:“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说的我要把你当牛做马一样,”言双凤越发受用,笑看他:“又不用你那样儿,只是我想着,等开了春儿,庄子里有两匹母马,也好配了,你觉着乘风能行吗?”
赵襄敏问:“配什么?”
言双凤嘶了声,扭头看他:“还能配什么?乘风是公马,能跟母马配什么?”
“哦,”赵襄敏唇角扯动:“原来你先前想要乘风,图的便是这个?”
言双凤翘着二郎腿,纤足轻轻地一晃:“不然我图它什么?”
她突然想起不能把意图说的这般直白,于是道:“你还没说乘风能不能行呢?”她心里惦记着当初万马山庄的王庄主说的话,而且乘风的性子确实凶悍,万一配不成种,反而伤了庄子里的马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襄敏盯着她在面前翘起的莲足,绣鞋的前端向上微微翘起,如同小荷菡萏,他慢悠悠地:“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马儿。”
言双凤很上心,微微倾身靠近了些:“你是乘风的主人,怎会不知?难道它从来没有配过?”
她身上沁甜的暖香随之袭来,这不由让赵襄敏想起自己这两日不住地做的那个梦。
言双凤见他沉默,自以为他记不得了,便暗打算盘:“若一次没用过就更好了!身强力壮养精蓄锐的……定比那些配了不知道多少次、精力耗损外强中干的更顶用。”
就算是万马山庄的惊雷,因总要跟些母马配,未免有些精力衰竭,未必就能一次功成。
若是乘风是个雏儿,一遭儿没配过的,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言双凤想的高兴,觉着自己果真捡了天大的便宜。
赵襄敏深呼吸:“你在说什么?”
言双凤尚未回神,笑盈盈地问:“什么?”定睛看时,却见他眼波闪烁,眼角微红,长指扣在膝上,不知何故似用了力。
她一愣之下,隐约反应过来,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有些脸红。于是讪讪地起身道:“没、没什么,等你身子好全了再说吧。”
“我已经好了,”赵襄敏低低地,张手探出将她拦住:“我怎么觉着你方才不是说马儿。”
“我、我当然是说……”言双凤一紧张,后腰磕在桌沿上,动弹不得。
赵襄敏抬头,无端地咬了咬下唇:“养精蓄锐,一次也没用过……娘子是在调戏我么?”
言双凤又惊又觉窒息,脸上陡然热涨:“浑小子,少胡说!”
她转身要从另一侧走开,不料赵襄敏双手合包,将她困住其中。
言双凤只得向后倾身,压低声音斥责:“别闹,信不信把你撵出去?”
赵襄敏缓缓地将那股幽香沉入肺腑,并不怕:“好啊,又不是没撵过。”
言双凤失语,感觉他越逼越近:“你是有恃无恐了?若还撵出去,我可不会再找回来。”
“无妨,我会自己回来,”赵襄敏双手一搂,如贪恋般将脸埋在那柔软馨香的胸腹间:“乘风认我,我认你。”
第22章 一更
自从又将乘风带回山庄后, 言双凤特意嘱咐老富贵等人,让他们不必特意把乘风关在马厩里,只叫它自由走动。
那日乘风回庄子, 虽是从前门入,但它果然竟溜溜达达自个儿回了后院,连老富贵也啧啧称奇。
言双凤知道后,越发赞叹,又听了赵襄敏所言,便信乘风的灵性,知道它不至于就抛下主人自己跑了,且也不至于就胡闹, 所以索性“散养”。
真个儿如言双凤所料, 乘风虽可如人一般在庄子里活动,但极少闹事,一则是因为山庄的人都不敢招惹它, 而它也像是并没把“人”看在眼里,有时候撞见人,也只目不斜视地昂首走开,自有一股“目无下尘”似的高傲气度。
老富贵起初还颇有疑虑,过了两三日,就也放心了。
不过,老富贵其实也懂言双凤的意思, 她之所以放开乘风,也是为让乘风跟庄子里的那些小母马多相处相处, 以便于春季时候的配种, 毕竟留乘风在庄子里, 这才是最大的所图。
但让老富贵再度惊奇的是, 乘风虽也去其他马儿的马厩看过,但它的反应就仿佛见着人一样,仍是那副高傲不屑一顾的样子,就仿佛没有母马能够入它的眼,就算有母马主动示好,凑过来亲昵,它也把脖子一甩,昂首挺胸嗒嗒嗒地走开了,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态。
老富贵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能暗中安慰自己:毕竟时节不对,等到开了春儿,到了马儿的发青季,一切自然会好转的。
山庄中唯一能招惹到乘风的,是跟着小虎子整日乱窜的那两只狗儿,乘风跟小黑和旺财似乎很不对付,一看到那两只狗子出现,便瞪大了铜铃似的眼盯着看,鼻孔里还止不住地喷气,若是那两只狗子没眼色地再叫两声,乘风便会撒开四蹄去追两只,像是打闹,又像是真个儿要踹死它们。
每当这时侯,山庄便格外的鸡飞狗跳,两只狗子在前一边汪汪大叫一边狂奔,乘风则在后面穿巷过门的追逐,时常惊的小平安扔了扫帚,李嫂子扔了食盒。
为这个,老富贵特意叮嘱小虎子,叫他不许把狗子往马厩这边儿领,免得惹事儿。
腊月,北镇有年关大集,言双凤突然动了念,想要进城逛一逛。
她自从回了龙城,便一直都在庄子里,极少外出,那回仅有的进北镇,也是为了找赵襄敏回山庄。
周婆子跟李嫂觉着她是该出门透透气儿了,去大集上看看热闹,散散心总是好的。
只有老富贵私底下觉着有点儿不对头,毕竟前些日子,言双凤已经吩咐过了,叫他把年下要用的年货等物尽数置买的十有八/九,事先也并没听说她要出门散心,怎么突然就要去大集。
周婆子正在收拢晒的香菇等干货,听他嘀嘀咕咕,便笑道:“你这老东西,总是操没用的心思。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别的东西物件虽然置办的妥当,但到了年下,老爷子跟二姑娘的新衣还没着落呢,前天我听二姑娘跟如意念叨过这件儿,这回进城,必是为这个。”
老富贵一想:“怪不得,若叫我置买老爷子的衣帽,我还能勉强,可是女人家的东西我就不能了。”
周婆子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必须要买的东西,二姑娘也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和离又不是犯了天条,总在庄子里不出门,我都替她憋屈。”
老富贵转头看着老伴儿,片刻后道:“你最近去南院,可看见什么了没有?”
周婆子听他问的古怪,不解地说道:“你说吉祥?他自然好多了呢,你不是知道的么?昨儿还跟二姑娘去看胭脂了,都不用人扶了。”
老富贵皱紧眉头:“我就是觉着,姑奶奶跟吉祥太亲近了。”
周婆子笑道:“就知道你要说这个,都是小年轻,男未婚女未嫁,要是有情有意,我看不出什么不妥当。”
老富贵呵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
周婆子不跟他理论,自顾自说道:“我别的不懂,可是我知道自打吉祥在这庄子里,二姑娘比先前开心开怀的多了,难道你不觉着?”
老富贵嘟嘟囔囔:“就怕现在高兴,以后……唉,谁知道!看个人的造化吧!”
其实周婆子也只猜中了一半儿,言双凤到北镇赶集,还为了另外一件事。
置买了些年货等物,叫老富贵驱车前往任醒大夫的住所。
原来自打客栈把赵襄敏带回山庄后,任醒便再也没去过庄子,老富贵打听说任大夫身子微恙,言双凤心里惦记着要去探望,却一再耽搁,如今借着这个时机,正好给他送点年货加探看。
虽说言双凤跟任醒交情不错,但任醒家里,她却还是头一次来,老富贵一路打听着来到住所,远远地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

我前夫是四品 第19节
言双凤才探头就看见了,正猜疑这不像是任醒的,就见从任家大门口陆续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身着月白长衫,正是任醒,而他身旁的却竟是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丫鬟打扮,另一个却生得袅袅婷婷,衣着首饰颇为考究,一看便似大户人家出身。
言双凤看了个稀奇,那边任醒却跟老富贵打了个照面,才一怔,就看到马车上探身的言双凤,脸色顿时就变得一言难尽。
那位姑娘且走且留意任醒,脸色是带几分娇羞跟欢喜的,忽看到他的脸色异样,便顺着目光看过去,顿时跟言双凤四目相对。
虽只是短短的一瞥,言双凤心里已犯了嘀咕:这女子看着也不像是病患,跑到任醒家里来,又是这个不尴不尬的情形,难不成……
这会儿老富贵已经开了口:“任大夫,我们姑奶奶来看望您。”
任醒反应过来,有些急切地抛下身边的女子向言双凤走近两步,可没到马车边儿又猛然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上不下地顿住。
言双凤并没在意,自己下了车,满面春风地招呼:“我正担心先生的病究竟好了不曾呢,这样看来应是没事儿了?谢天谢地!”
任醒的脸色却慢慢淡了下来,谨慎地行礼:“言二姑娘。”
言双凤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心里却不晓得缘故,她看看任醒,又看看他身后的那妙龄女郎,暗忖莫非是自己来的不巧,打扰了任醒的好事?便笑道:“我是不是来的唐突?这位妹妹是?”
那女子没吱声,倒是她身后的丫鬟挑剔地把言双凤从头看到脚,道:“什么姐姐妹妹,我们姑娘是守备府的小姐,你是什么人,就敢来随意攀扯?”
那声“妹妹”,言双凤本是随意称呼的,听这丫鬟狗眼看人低,心中不快,可对方竟然是张守备之女……这倒是不能轻易得罪。
言双凤一挑眉,笑道:“失礼失礼,我竟不知……”她不再理会这主仆两人,转头对任醒道:“这可是任先生的不是了,既然是守备府的千金,怎么不早同我说知,害我这般冒昧失言了。”不动声色地祸水东引。
任醒并不喜欢那丫鬟的刻薄,却也不能当面批驳,便道:“是我一时疏忽,这位是张守备的千金,红英小姐。张姑娘,这位是虎啸山庄的……”
这时,张红英却轻声斥责丫鬟道:“小万,谁叫你对方夫人这般无礼的?你忒过无知,当初方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可是四品诰命,轮得到你在此放肆吗?”
那丫鬟闻言甚是惶恐,忙向着言双凤跪地道:“请夫人恕罪,我有眼不识泰山。”
言双凤心中大为诧异,倒不是因为这守备小姐的态度,而是她的话。
自言双凤回到龙城,是因为跟方守恒和离,世人皆知,如今这张红英不等任醒说完,竟公然以“方夫人”称呼,又说这些听着冠冕堂皇仿佛唬人的话……总不会是这张姑娘过于善忘或者愚钝吧。
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看到张姑娘跟任醒的情态,言双凤心中已然有数,她便摆手笑说:“罢了,我早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了,如今不过是个下堂妇而已,多谢小姐替我脸上贴金。地上凉,快起来吧。”
她又看向任醒:“这些日子任先生没去庄子,老爷子也时常记挂,催我来看看,这不是年底了么?顺便送点儿年货给先生。这一年来承蒙您的照顾了,好歹别推辞。”
任醒道:“何必如此,我本想去看望老爷子,可惜先前一直缠绵病榻。”
“那也不敢当,还是养身子要紧,”言双凤也是快人快语,快刀斩乱麻地道:“我还要赶紧回庄子去,就不叨扰了。富贵爷爷,把东西给先生送进去咱们就走吧。”
任醒见她连门都不进,嘴唇掀动欲言又止。
言双凤却不再看他,只对张姑娘道:“任先生的医术很是高明,若是小姐也有什么头疼脑热……别人不能治的症候,来寻他看看,必然手到病除。”
张红英愣了愣,拿不准她的话里是否有话,脸色却有些不自在。
言双凤却已转身往马车旁走去,任醒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追了两步。
在言双凤将上车之时,他终于道:“那个……吉祥还在庄子上?”眼神躲闪,声音里似有些发颤。
言双凤道:“是啊,他又没地方去,腿也好的差不多了。”
任醒望着她:“那日,自福来客栈离开,他没跟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言双凤不解。
任醒的手握了握,却在此刻,张红英身边儿的丫鬟小万提醒道:“任大夫,我们姑娘要走了。”
任醒回头看去,却没有动,言双凤了然地:“人家要走了,先生好歹送一送,说几句分别的话才好。”
不等任醒回答,她已经上了车,头也不回地进车厢去了。
回程的路上,老富贵在车外,跟言双凤说起来:“上回咱们去守备府,任大夫也在那里,难不成早跟着张姑娘有交际?”
言双凤感慨道:“你说怪不怪,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居然看上了比她快大一轮的鳏夫,还跟我拈酸吃醋,简直好笑。”
老富贵随之笑了笑:“要是给守备大人的千金看上,可是任大夫的福气了。”
言双凤也很是羡慕地:“可不是么?多少人想巴结都不能够呢……说来,我是不是也得提前巴结巴结任大夫,将来他成了守备府的女婿,有求人办事儿的,也好开口啊。”
老富贵道:“我看罢了,这门亲未必能成吧。”
言双凤揉了揉下颌:“对了,这也得讲究门当户对,就算张小姐有意,他们府里也未必肯答应。”
老富贵问:“临走的时候,任先生问了什么话?”
言双凤突然想起任醒提的福来客栈的事,微微停顿后道:“也没说什么,无非是病好了后再去庄子之类的。”
这次言双凤进城,除了探望任醒外,确实也买了几套衣帽之类,先去送了给老爷子试穿戴,等到那屋里消停,天色已晚。
掌灯时分,言双凤便到了南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周婆子也不在,只有小黑还趴在门口上,看见她进门,便过来蹭了蹭。
言双凤进了里间,却见赵襄敏正在灯下看一卷书,长睫低垂,眉眼润泽,容颜如玉。
她像是看画似的多站了会儿,赵襄敏眉眼不抬地:“门口不冷么?还是这屋里有虎狼会咬人?”
言双凤忍笑,挪到桌边:“看的什么书?我们庄子里统共几本书,不都给你翻烂了?难道要去考状元。”
赵襄敏把书搁下,似冷非冷地看着她:“还以为你今晚上不会回来了。”
“这是什么话?”
赵襄敏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巴巴地进城找人,自然要多相处相处。”
言双凤听了出来:“谁告诉你我去见了任醒?”
赵襄敏转开头:“还用人说么?我难道猜不着?”
言双凤见他赌气,越发觉着好笑,便故意勾了手指去抬他的下颌:“哟,你这是怎么了?吃什么干醋?”
赵襄敏缓缓抬眸:“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人家病了,我还欠着他的钱呢……年前是不打算还了,去探望探望也不为过。”言双凤解释了一通,才又醒悟地喃喃:“怪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刚要撤手,却给赵襄敏握的紧紧地,他道:“不还就不还,但你若觉着欠他的,就索性还了。别一直记挂。也不必去探望。”
言双凤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你跟我讲起大道理来了?”
赵襄敏却一反常态地认真:“我不想你跟那人有什么瓜葛。”
言双凤把手抽了回来,抱在胸前:“少胡说,他是大夫,我家里有老有小一大群人,时不时都有个头疼脑热,我不跟他有瓜葛跟谁有?跟你?你也不会看病啊。”
赵襄敏垂眸,顷刻道:“你真的不想跟我有瓜葛?那我就走。”
言双凤闻言回身,瞪了他一会儿后道:“你敢走,我就把你的腿先打断了。”
赵襄敏重又抬头:“舍不得?”
言双凤没法儿细看他仿佛温柔的眼神,故意哼了声:“我只是舍不得乘风,我不能打断它的腿,只好打断你的了。”
赵襄敏唇角一动,却又忍回了那抹笑,仍道:“你去找任醒,我不高兴。”
言双凤忍不住捏了捏他有些微鼓的脸儿:“谁跟你似的,这样小孩儿脾气?”
赵襄敏很不喜欢她这么说自己,正要出声,言双凤把自己提来的一个包袱向他推了推:“诺,给你的。”
“什么?”赵襄敏狐疑。
言双凤道:“自个儿打开看看,可别说我不疼你。”
第23章 二更
从言双凤进门, 赵襄敏就看到她手中拎着的那小包袱了,只是她不提,他也便没问。
此刻听她说了, 这才举手打开。
灯光下,略有点鲜艳的赭红映入眼帘,细看,是吉祥云纹的缎子面料,赵襄敏停手而瞥了瞥她:“这是?”
言双凤笑道:“叫你看,你偏慢腾腾的,我这急性子可受不了。”说着把那料子拎起一抖。
桌上的烛光因为风的侵袭开始摇曳,但那料子的颜色却越发亮眼, 绸缎上的珠光跟昏黄的烛光交织, 说不出的华贵好看。
赵襄敏道:“这是……一件袍子?”
言双凤略有点自得地扫他:“这还用说?你看看喜欢么?”
“给我的?”赵襄敏又问。
“废话,这样宽绰长大,难道我穿?”言双凤不耐烦了, 催促:“你试试看,我只是估摸着你的身量买的,若不合身儿,趁早回去叫人改,这可贵着呢。”
赵襄敏把那袍子接了过来指尖拈着的,是厚密略滑的软缎触感,他抬眸静静地看向言双凤:“今儿你不是去给老太爷……跟自个儿买年下衣裳了么?”
言双凤哼了声:“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又是小虎子那个快嘴跟你透的?罢了罢了,别管那些, 你只说你爱不爱就是了, 这颜色怎么样?我可是一眼就喜欢上的。”
她邀功请赏一样, 拉着那料子给赵襄敏显摆, 恨不得塞到他眼睛底下去。
赵襄敏屏息,他记忆中,纵然是逢年过节,他也没穿过这样喜庆的颜色,事实上,小魏王讨厌这种偏血红的颜色,因为从小见的血太多,就如同他不喜欢肉食一样,这是他的忌讳,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可是言双凤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
“既然你喜欢,我自然也是。”这句话,赵襄敏说的又违心,又实心,他本意是不喜的,但因为她偏爱,那他也爱屋及乌。
言双凤抿嘴,用眼白飞了他一下,又娇蛮又微嗔地:“只怕是哄人的话。”虽如此说,她却又得意地宣称:“买都买了,敢给我不喜欢试试!”迫不及待地,言双凤拉着袍子摆在他身上看长短大小。
赵襄敏不动,望着她忙忙碌碌又认认真真的模样,头上仅仅一根桃木钗子,红色发带围着乌云髻,没有任何首饰,鬓边却多缀着一朵喷香的……红梅花,这是院子里开的,顶上还带着融化的雪水珠儿。
在他眼里,这比她先前精心仔细的盛装打扮,更加动人心弦。
赵襄敏的目光,从言双凤的发端下滑,到了她低垂的后颈,纤细白腻的一抹。
舌尖很快地润了下唇,他道:“方才你在老太爷那儿给他试衣裳,那你的呢?”
言双凤的手一停,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自然在屋里,干吗问这个?”
“真的?”赵襄敏眯了眯双眼。
赵襄敏虽看似不关心,实则这庄子里的事儿可没逃过他眼睛心里的,他知道言双凤今日进城,带的银子也是紧紧巴巴,他虽然对于绫罗绸缎的价码不太熟悉,但猜也猜到,她没那么大手笔一次把三个人的衣袍都置买整齐,何况这一件,料子确实上乘。
言双凤无言以对,乜斜他一眼:“干吗问的这样清楚,你是要开始管账了?”
赵襄敏听了这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言双凤向来是个爱打扮的,此番自个儿不买新衣裳,却给他买了一件,不知何故,赵襄敏心里有一点点微酸,他垂眸道:“何必费事,我又不需要这些。”
言双凤瞪他:“谁说你不需要,你好歹也算是庄子里的人了,整天穿着富贵爷爷年青时候的旧衣裳,又不合身,皱皱巴巴烂菜叶似的,难道我看着受用?叫人瞧着,还以为我刻薄了你呢。既然是我的人,自然也要给我收拾的明明白白鲜鲜亮亮的,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赵襄敏的耳中,只把那句“我的人”印在了心上,他握住言双凤的手:“你的人?”
言双凤眨了眨眼,有一点点慌乱:“我是说,我手下的人。你、你可别又胡思乱想的。赶紧试看看到底合不合身才要紧。”
赵襄敏没再继续,深看她一眼,便将腰间系带解开。

我前夫是四品 第20节
他外头是一件棉罩袍,里间只一件素色中衣,而去掉了棉袍修饰,便显出冰骨修竹般的身量,巍峨玉山似的在眼前。
言双凤伸手拈了一把他的肩上,单衣底下,是其硬如铁的肩背,她不相信,看那中衣深陷,便又向腰间捏了一捏。
当她的手终于贴在劲瘦的腰上,感觉底下的身子仿佛紧缩了一下。
赵襄敏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怎么?”
言双凤震惊而不无失望地发出感慨:“养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竟没见长肉呢?”抬头看向他的脸上,那脸腮倒还是有一点点青涩未退的圆润,加上那棉袍掩饰,甚是迷惑人。
赵襄敏强忍笑意,要穿那件衣袍,翻来覆去,有些摸不着,言双凤从他手上夺过来,抖开,给他披衣系带的时候,中衣领口处,便有一道疤痕若隐若现。
言双凤看了几眼,便问:“身上的伤痕,真不记得是怎么留下的?”
赵襄敏道:“不记得。”
言双凤却叹了口气:“不记得也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口,她都不敢去想是怎么造成的,宁肯他真的都忘了。
不多时,袍子上了身,赭红映衬着玉白的脸色,更显得又是新嫩,又且俊美无俦,言双凤没来由想到老太爷叮嘱自己的那几句话,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果然是够新鲜的……”她暗自咕哝。
他不甚明白:“嗯?”
对上赵襄敏疑问的目光,言双凤赶紧垂眸,假装给他整理衣带,收拾领口,没忍住,就在他心窝处的那点粉色疤痕上挠了挠,想问他疼不疼,又觉着这个问题颇为无聊,便忙又给他掩理妥当。
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言双凤喜滋滋地道:“我看还成,就是似乎还短一点儿,不过总比旧衣要强百倍,且新年新气象,就该穿这红的,你觉着呢?”
赵襄敏垂眸看她,突然发现她鬓边的红梅花,跟自己的这套衣裳的颜色却很洽和,而她的脸上仿佛是给红梅和袍子映的,也有些许微红。
他没吱声,言双凤便抬头看向他面上,红衣的少年正默默地在看着她,眼神是一言难尽地幽深绵绵。
想起那日情形,言双凤本能地想要后退,赵襄敏在她后腰上一揽。
将她的手拉高了些,自那交叠的领口处缓缓探入。他沉声道:“早都好了,不疼。”
言双凤方才没说的心思,他竟看懂了。
如意一路寻来,却见周婆子站在门洞里,她正要开口,就给婆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意疑惑,探头向内看了眼,依稀瞧见窗棂上,两道影子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吃了一惊,赶紧用双手捂住嘴。
周婆子拽着她退了出来,走到前头厅内,如意愁眉苦脸地说道:“大娘,你也看见了,怎么得了?”
“什么怎么得了,这不是好事儿么,”周婆子笑说。
如意跺跺脚道:“老太爷都叮嘱过了,不许……娘子也忒大胆了,这怎么了局?莫非真要招上门女婿?”
周婆子笑道:“你富贵爷爷说不够,又添上个你,横竖姑奶奶心里有数。”
如意抱怨:“她有什么数呢,今儿本是要去给自个儿置买新衣的,看到那一套男装,鬼迷心窍一样非要买,钱不够了也要买,还跟人家店里磨了半天的价儿,就差硬抢了!弄得人家没法儿只得半卖半送了,这都是为了吉祥那小爷!我记着……她可只为京内那位爷这么上心过。”
周婆子忙捂住她嘴:“方家的人不识好歹,我们权当他们都死了,姑奶奶一片心喂了狼,就别再提了。”
如意道:“怎么知道这次的不也是狼呢?前儿我正好撞见吉祥抱着,那个样子简直的,狼啃肉骨头一样,要不是我,只怕真啃着吃了……啧啧!今儿又是,没日没夜的就跟他贴在一块儿,我都要长针眼儿了。”
周婆子慈眉善目地笑道:“我看吉祥好的很,绝不是狼心狗肺的。你这丫头也别嚼舌,等你有了心头上的人,只怕比今儿贴的抱的还厉害呢。”
如意涨红了脸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越发的老没正经。”
周婆子笑道:“你年纪毕竟还小,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这会儿再怎么都是最好的。”
如意听着她这有些意味深长的话,半晌叹气:“我就怕叫人知道了,不知又多少闲言碎语,以后再找人家,也难了。”
周婆子道:“傻丫头,有咱们庄子在,有咱们这些人在,姑奶奶又有这份掌家主事的能耐,就算不找又怎么样?又不是活不了人。咱们这儿不比关内那些地方,女人家只要有本事,也不是不能顶天立地的。”
次日早上,李厨娘送饭,却见言双凤顶着两个黑眼圈,懒洋洋地不停打哈欠。
李嫂子吓了一跳,问她是怎么了,言双凤只说是内燥,这两日叫准备些清淡的饮食,不要大鱼大肉,更忌讳参汤。
厨娘不明所以,如意小声地哼道:“还说呢,看着吃不着,当然是会上火的。”
李嫂子忙道:“姑奶奶想吃什么?只管说出来,我去弄,山珍海味都给你弄来。”
“那个可是……”
如意正窃笑着将说不说的,腿上已经挨了言双凤的一脚,言双凤瞪着两只黑眼睛道:“再多嘴,看把你的嘴缝上。”
才喝了一碗粥,门房突然来报,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24章 三更
来者是北镇守备司的一位文书, 姓孙,上回言双凤前去拜谒张守备,曾跟他照面过。
两人在厅内见了, 各自寒暄,这位显得甚是客气,含笑道:“自从上回剿灭了少阳山的匪徒,守备大人一直惦念着要亲来山庄,只是年下事多,不得闲,心里却一直记挂。”
言双凤心头咯噔,忙也带笑回道:“这如何克当, 若是张大人有什么吩咐, 只派人来说一声儿,民妇自然即刻前往。”
孙文书道:“守备大人的意思,是有来有回嘛, 这次命我前来,略带几样薄礼,只为府内毕竟还有长者,就请不要推辞了。”
言双凤口灿莲花:“张大人真真太过客气,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改日必当前往相谢。”面上应酬的天衣无缝,心中却拿不准, 不知这张守备究竟是只客套呢,还是别有所图。
果然, 孙文书呵呵笑了两声:“是了, 另外有一件事, 还请二姑奶奶答应。”
言双凤暗暗戒备:“这是哪里话, 但凡能做到的,自然义不容辞。”
孙文书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守备大人交代,上回姑奶奶带去的那封信……张大人想见见写信之人。”
怕什么来什么,言双凤屏息,望着对方:“这,不知大人怎么突然想到这宗?”
孙文书道:“这个嘛,大人并未细说,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想来这位写信人该在庄子里吧?姑奶奶不如请出来一见?”
言双凤心怀鬼胎,踌躇不答。
这段日子,言双凤想起那封信,不免又询问赵襄敏,那信究竟如何,张守备打了胜仗是不是有那封信的功劳。
赵襄敏只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日我看过了少阳山脉地图,就谋划了一番,他能照做,这也是他的造化。”
言双凤很是惊愕:“谋划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懂打仗吧?”
赵襄敏笑道:“我想……不至于吧,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仿佛有点儿天生的直觉。”
言双凤盯了他半晌,想想他身上的伤:“什么天生直觉,我看你是门清,你该不会真是个胡子吧?”
赵襄敏忍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个猎户呢?也一样门清山中的情形啊。”
言双凤对于山形地势,并发谋略之类自然一窍不通,她哼了声:“你少糊弄人。就算你不说,迟早晚有弄明白的一日。”
当时她其实隐约感觉到张守备那边儿不至于悄无声息,必有后话,却没想到果然一语成谶。
孙文书看言双凤不答,想到临行张守备的叮嘱,他不敢过于造次,便仍是带笑地:“怎么了姑奶奶,有什么难处么?”
他竟寻上门来,又特意说写信人在庄子里,而山庄收留了一个“吉祥”的事儿也并没藏着掖着,只怕他们来之前已经做足调查。
言双凤知道矢口否认也没有用,想起那日孙守备看信时候的忌惮神情,索性矜持一笑,道:“倒不是难处,守备大人有命,我当然不敢违抗,不过……就是不知道那写信人愿不愿意见。”
这莫测高深的一句话果然唬住了孙文书,试着问:“那,该如何是好呢?孙大人可是渴慕相见的,今儿若是我请不到、或见不着,孙大人改日定要亲自登门的。”
这也是软中带硬,告诉言双凤纵然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言双凤自然明白,就也笑道:“当然,守备大人是给脸,我们自然也要承情才是。这样吧,您且稍等,我……去问一问如何?”
孙文书只一顿便连声道:“自然使得。”
言双凤叫如意去寻李顺,让李顺陪着孙文书说话,自己忙往南院而去。
却正看见小虎子引着两只狗儿,陪着赵襄敏出门,她赶紧迎上:“哪儿去?”
小虎子不等赵襄敏回答,先雀跃道:“吉祥哥哥说他今儿觉着很好,想去骑马呢。”
“什么?”言双凤一惊,赶紧制止:“不行,你这腿才刚能走的利落,就要飞了?给我老实些呆着。”又对小虎子道:“你先出去会儿,我有事儿说。”
小虎子怏怏地带着狗子们出了门,赵襄敏早看出她来的时候神色惊慌,便问:“出了什么事,别急,慢慢说就是了。”
言双凤见他反而沉静非常,便笑道:“怪了,你倒是比我稳衬,到底谁比谁大。”
赵襄敏道:“有志不在年高吧。”
言双凤啐了口:“少说这些凑话,出事儿了,守备府来了人,要见你,自是为了那封信……我该怎么应对?正犯愁呢。”
赵襄敏不以为然地:“来的是谁?”
“一个姓孙的,张守备身旁的幕僚。”
“幕僚……好大的架子,”赵襄敏仿佛冷笑,看言双凤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仿佛等着救命,他忍着笑:“平日里强横霸道的仿佛能吃人一般,如今区区一个文书,就吓得娘子这样?”
言双凤愣怔,继而哼道:“谁害怕了?你这没良心的浑小子,我是替你担心呢。”
赵襄敏的眼神柔和下来,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凤二,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呢。”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凤二”,言双凤觉着怪怪的,抽手道:“我比你大,你给我讲究些,别总是没大没小的……我爷爷都很少这么叫我。”
赵襄敏微微一笑:“你听我说,你出去告诉那人——”他倾身,靠近言双凤耳畔低语了几句。
言双凤满面诧异,迟迟疑疑地:“这样、可以吗?是不是太……”
赵襄敏漫不经心般:“拿出你的胆子来,我在这里,你把天捅破了也不算什么。”
言双凤无可奈何,重重叹气:“神天菩萨!爷爷常说我嘴上没有把门的,他就是没听见你胡吹大气!叫我说,你也收敛些吧,小小年纪净说些狂话。赶明儿真捅破天,看你怎么收拾!压不死你!”
狠狠地白了赵襄敏一眼,赶紧先出门应酬孙文书去。
背后赵襄敏带笑目送她离开,却又见门口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狗头,他便知道了:“小虎子。”
果然,小虎子又窜出来,满怀期待地问:“吉祥哥哥,还去骑马么?”
外头那孙文书等了半天,同李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天气、时节之类的话。
期间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有关吉祥的事儿,但李顺儿是个精明谨慎的,回答之前自然百般斟酌,倒也没有透露什么有用的消息给他。
两个人虚与委蛇,都格外难受,好不容易见言双凤回来,才双双站起。
李顺如卸去重担,会意地退后数步,孙文书见赵襄敏没露面儿,便问情形。
言双凤先是敷衍地一笑,才有些不好意思般:“这个,实在是由不得我做主。有两句话,我也是转述的,还请您别见怪,我才敢说。”
孙文书忙道:“您请讲无妨。”
言双凤先清清嗓子,才道:“写信的人说,‘要跟他照面儿,得是够格的人’。”说完后,果然见孙文书的脸色变了,她忙又笑着补充:“您方才让我说,我才说的。”
孙文书反应很快,即刻转圜过来,强笑:“哦,姑奶奶不必介怀,我自然明白。”他皱着眉沉吟片刻:“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了,即刻回去禀明大人……改日再来拜会吧。”
李顺亲自送孙文书出门,这边儿才道别上马,那边呼啦啦地又来了一队人。

我前夫是四品 第21节
队伍是一色的高头大马,为首一人越发出彩,骑着匹马鬃修剪的极为精致的健壮灰骏马,身上是一袭厚狐裘,狐皮帽子,脸儿却是如银盘似的,朱唇翠眉,竟是个美貌女子!
孙文书一眼认出来人,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出一条路,让那人先过。
为首那女子瞥了他一眼,仿佛相识,却只遥遥地向着他一点头,便径直策马到了山庄门首。
李顺正站在那里,看到此人,赶忙吩咐庄客入内禀告,自己却上前躬身垂手:“姨太太!今儿是哪阵香风送了您来,给您行礼了!”
马上的女子翻身下地,动作利落,她把手中握着的马鞭在掌心敲了敲,扬眉笑道:“李顺儿,你没事儿了?我听说消息的晚,还好你福大。”
李顺知道她指的是被山匪所劫之事,便陪笑道:“是我们姑奶奶悯恤,才活了一条命,不然也见不着姨太太的面儿了。”
这位姨太太,名唤陶蛮,送是言双凤的母亲最小的妹子,原本嫁在龙城宋家,然而夫婿命薄,如今已寡居六年。
但陶蛮并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却是个极能干的,以一人之力,将夫家的山货生意扛了下来,算是龙城那边儿头一号的,人人提起她,都尊称一声“宋大/奶奶”或者“陶掌柜的”。
两人正说话,里间言双凤因听闻了,赶忙迎了出来,握着陶蛮的手,同她入内。
这位姨太太且走且把言双凤看了个仔细,皱眉问说:“怎么又瘦了?”
言双凤笑道:“哪里,先前是才回来,又换水土的缘故才瘦些,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觉着腰都比先前粗了,倒是小姨娘,竟比先前相见更出色了,再过几年,咱们在一处,人家怕要以为咱们是姐妹了。”
陶蛮大笑:“你这甜嘴,我若跟你在一块儿,心宽气和,自然会年青许多。”说着又道:“不过你担着这山庄,还要管着你们老爷子,自然要操心……说起来老爷子如何?”
言双凤道:“在里间呢,我带小姨娘去看看。”
陶蛮忙制止:“我不见还好些。”说着低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向来跟你们这位老太爷不对付。要不是为这个,纵然龙城距离山庄再远,我也得隔三岔五来一趟啊,哪里至于这般。”
言双凤也不强求,请她在厅内落座,却瞧见陶蛮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身量高挑,容貌清俊的男子,指挥着两名下人,抬了若干东西放在厅内。
另一个却偏矮,生得颇为俏丽,什么也不做地只跟着陶蛮,看着似有几分眼熟,却是个女孩儿。
陶蛮先问了些山庄近来发生的事等,言双凤一一告诉。陶蛮道:“你们庄子出事那几天,我恰巧在外地……等知道消息以后过去许久了。方才我还跟李顺说,得亏他福大,他却说是你的能为呢。”
言双凤:“倒是不必再提,也是误打误撞的,还好有惊无险。”
说了些闲话,陶蛮左顾右盼:“有一件事情,我听闻你这庄子上多了一匹好马?”
“小姨娘怎么知道?”
陶蛮笑着指了指身侧站着的那女孩子:“你不认得她?”
言双凤细看了会儿,疑惑:“这是?”
那女孩儿却忍不住了,走前一步道:“我是万马山庄的王娇,你府内那匹野马咬伤的惊雷便是我的。”
言双凤这才醒悟:“原来王庄主是你爹?王大小姐这次来是?”
王娇气鼓鼓地,陶蛮笑道:“我本来想跟万马山庄买几匹好马,才知道了他们庄子的惊雷给你这儿的什么天马咬伤,王姑娘听闻我要来,非要跟我一起来,我们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马儿竟然会伤到惊雷。”
听她们提到乘风,言双凤颇有些自傲,却故意道:“没想到连小姨娘都惊动了,其实没什么。只是寻常的马儿罢了。”
陶蛮笑道:“鬼丫头,别跟我藏宝,我今儿既然来了,这天马一定是要见的,你敢不让我看,我就把这庄子翻过来。”
王娇也直直地看着言双凤,一脸不忿。
言双凤心里很想显摆显摆乘风,当下顺势道:“别人我可以不让见,小姨娘要见,那不是理所应当么?”
陶蛮跟着起身,道:“这才乖,让姨妈给你掌掌眼,是优是劣,我一眼便知。”
言双凤跟陶蛮在前,那女孩子跟那相貌清俊的青年就跟在身后。不多时到了后院,隐隐地听见小孩儿的喝彩声:“吉祥哥哥好厉害!”
言双凤愣怔,赶忙快走几步,却见前方的练马场的门开着,两只狗子一左一右蹲在门边,正看向里间。
她赶忙进门,却见场院内,白马乘风正在围着圈子飞驰如电,马背上是身着青衣的少年,他单手持缰,驾轻就熟有条不紊地,腰肢时而如弓绷紧,时而如剑端直,衣袖袍摆,轻灵扬起,真个儿马如游龙,人似神仙。
言双凤正自发呆,身旁陶蛮的声音道:“好出众的身手!好俊秀人物……”顿了顿,她问道:“这就是你收了的那个叫‘吉祥’的?”
言双凤没顾上细品陶蛮的那个“收了”是什么意思,只顾乱点头道:“唔,小姨娘也知道了?”
陶蛮见她承认,嗤地一笑:“我路上还想不太可能,必然是那些人瞎编乱传的,没想到……不过的确难得的很,生得好,身手好,啧啧,看那腰那腿……姨娘倒是替你高兴。”
言双凤本有些紧张地盯着赵襄敏,心神不属,听了这两句才模糊回过味来。
第25章
总算将目光从那一人一马上转开, 言双凤看向陶蛮,忐忑地问:“小姨娘,你在说什么?”
陶蛮笑的满脸了然, 压低声音:“我知道,也不会给你声张的,别人说什么倒是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你们这老太爷,怕你迟早晚瞒不住。”
“瞒、瞒不住?”言双凤知道陶蛮是误会了:“小姨娘,我没有……”
“我还奇怪,怎么你好端端地竟有了黑眼圈呢,”陶蛮看着她略憔悴的神情, 忍笑, 又看向马上的赵襄敏:“他看着虽比你小,但你可要留神,这年纪的孩子多要强的很, 你懂适可而止,别亏了身子就行了。”
言双凤见陶蛮说的越发“不堪入耳”,连一贯自诩厚脸皮如她,也有些抵不住了,目瞪口呆地抗议:“小姨娘!”
恰在此刻,那本来正围场奔腾的马儿突然止住,长嘶一声, 竟是陡然人立而起!
刹那间,数声惊叫相继响起, 言双凤一转头看见, 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吉祥!”
她厉声叫着, 向乘风飞跑过去, 一边伸手向着赵襄敏。
这会儿乘风的前蹄向上连踢,几乎完全似人站立,在它背上的赵襄敏,身子也随之后倾,就如同正攀爬一座陡峭的山峰,摇摇欲坠。
言双凤从小儿在山庄长大,对这个自然不陌生,有许多天生性烈的马儿不服调/教,常常就会乱蹦乱跳,或者做出这样的动作,无非是想把人从背上摔飞出去,就算经验再丰富的驯马师也常常吃亏。
尤其是马儿直立,这时侯考验的是骑士的手上力气,毕竟要挽住缰绳才能先稳住身形,但最重要的却是夹着马腹的双腿一定要极有力,否则势必会从马上坠落。
言双凤却深知,赵襄敏的腿正是恢复中,如何禁得起这般折腾?
她心惊胆战,完全忘了乘风人立的姿势危险,也忘了自己的力气有限,而只预备着赵襄敏被掀翻下地的时候,自己可以接住他。
但是让言双凤以及在场所有人都意外的是,马背上的人虽看似险象环生,但竟是险中极稳地,虽看似将要倾落,但分寸掌握的却分毫不差,恰到好处。
他非但一点儿也不显狼狈,更透出一种游刃有余潇洒自在的英武之意。
言双凤震惊而意外地仰头,看呆了。
赵襄敏人在马背上,垂眸看了她一眼,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乘风却重又前蹄落地。
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场外响起一声喝彩:“高明,妙绝!多少年没见这么出色的人马合一了!”正是陶蛮。
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别的,只冲着赵襄敏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赵襄敏向她一笑,翻身下地,身形果然晃了晃。
言双凤心里气恼,本不想理他,但仍口是心非地伸手扶了把,当手指相碰,言双凤没来由地想握紧赵襄敏的手,似有一种失而复得似的惊恐:“活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形,就敢胡乱逞能!”
身后脚步声响,言双凤回头,却见是陶蛮跟众人走了过来,小虎子本也想跑上前,看大人们都在,就极懂事地止步。
陶蛮惊喜交加地望着赵襄敏,心中啧啧称奇,竟不知言双凤从哪里寻来的这样稀世难得之人,又见言双凤急得眼中冒火,她便道:“凤儿,你也太过关心情切了,他的马术之精湛,只怕你们老富贵年青时候还比不上呢。”
言双凤见陶蛮双眼带笑地打量赵襄敏,突然想到方才她的那些话,忙解释道:“小姨娘你不知道,他的腿先前受过伤还没好利索呢。”
她本是扶着赵襄敏的,此刻怕陶蛮越发误会,就想撤手,谁知赵襄敏暗暗挽住她的臂膊,就如同捆住了似的无法分开。
当着人,言双凤又不好跟他舞舞扎扎的,只好假装无事发生。
陶蛮眼中含笑,早将两人这般情态看的一览无余,闻言挑眉道:“是吗?受了伤还能这般能耐,那若是没伤着……岂非更了不得。”
陶蛮本来只管打量赵襄敏,但不知怎地,越看越觉着这少年身上有一种锋芒,隐隐刺人,竟叫她不敢尽情打量,那些调笑的话也不便出口了。
“什么了不得,逞强而已,若是不留神摔下来那就后悔莫及。”言双凤恶狠狠地瞥向赵襄敏。
赵襄敏竟不反驳,仿佛乖乖听话地半低着眉眼。
陶蛮看的分外有趣,哈地一笑,但就在这瞬间,赵襄敏忽地抬眸。
给他明锐的目光一扫,陶蛮的笑如被腰斩似的截断,心头竟隐约发慌。
陶蛮大不自在,只好假意转头去打量乘风。
冷不防陶蛮身后的王娇小声道:“方才陶夫人都说了,这位哥哥的骑术精湛,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绝不会失误的。”
言双凤有点意外地看向王娇,这小丫头竟在替赵襄敏说话?
不料一看,却见王娇双颊绯红,双眼不停地在赵襄敏身上扫来扫去,那种羞羞涩涩欲拒还迎的样子,言双凤自是不陌生的。
她倒是觉着好笑,便似笑非笑地对赵襄敏道:“好啊,王姑娘替你说话呢。你还不谢谢人家。”
王娇一听,脸上羞色更浓:“我不过是说两句实话,不用谢。”
赵襄敏却完全没有理会王娇,可扶着言双凤手臂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的肉上捏了一把。
言双凤微微受痛,转头瞪他。
赵襄敏却淡淡道:“我有些累了,二姑娘这儿有客,我便先回了。”
“你……”言双凤觉着陶蛮还在,他就要走仿佛失礼,可又一想,不如叫他走吧,不然陶蛮待会儿又口没遮拦说起那些来,才叫人无地自容呢,言双凤心念一转,招呼道:“也好。虎子你来,陪着吉祥回去吧。”
门口的小虎子赶紧跑过来,扶着赵襄敏的手往外去了。
王娇很失望,目不转睛地望着赵襄敏离开,仿佛身边其他人都已不存在。
言双凤心中暗笑,却听陶蛮在旁问道:“凤儿,这白马是那个吉祥的?”
“是啊小姨娘,”言双凤忙回答,走过去问,“你觉着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把陶蛮往旁边引开了些。
原来这会儿,乘风正扭头,偌大的两只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两人,如今赵襄敏不在场,言双凤自诩还是少招惹这马儿为妙。
“这还用说,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绝世罕见的,”陶蛮看了眼空了的门口,满怀赞叹地,“小凤儿,姨娘从来不羡慕别人,只是今儿,我可是真心的艳羡你了。”
言双凤以为她又要口花花的,忙阻住道:“小姨娘,你只说马儿好不好,可不兴说别的。”
“那自然是没得说,我也算是见过许多好马的,可都比不上这匹。”陶蛮抿了抿唇,又打量了一会儿乘风,对言双凤使了个眼色。
两人往旁边复走开数步,避开众人,陶蛮低声道:“凤儿,我知道,这人嘛……你应该是舍不得,所以姨娘不夺你的心头爱,只跟你说马儿。”
言双凤揣摩她这“舍不得”是何意,懵懵懂懂地问:“小姨娘,你想说什么?”
陶蛮认真道:“我很喜欢这匹马,凤儿,你能不能把它卖给我。”
“什么?”言双凤吃了一惊,这才明白过来:“不不,这个是不卖的。”
“是因为它的主人不肯?”
“这倒不是,它是我的了,”言双凤颇有点骄傲地说出“它是我的”,便道:“小姨娘知道我这庄子里有几匹母马,之前去万马山庄也是为了找好的公马配,所以我想……”
陶蛮笑起来:“你想留着这马儿做种?”
“是啊,不然胭脂这一代后,虎啸山庄真没拿得出手的好马了。”
陶蛮思忖了会儿:“我明白你的意思,自打你回来后修缮马厩重整山庄,我就猜到你必然是想重振山庄昔日威名,你知道的,姨娘是很喜欢你这样有雄心志气。”

我前夫是四品 第22节
言双凤微微脸红:“小姨娘过誉了。”
“不过,”陶蛮话锋一转,“凤儿,咱们娘儿俩说句不见外的,这庄子的情形你清楚我也清楚,上上下下的人口,还有护养马儿的开销,你手上应该没有多少能调用的银子了吧?”
言双凤眉峰微蹙,苦笑道:“小姨娘果然精明,确实如此,勉强能混过这个年吧。”
陶蛮点头:“可是过了年呢?就算你能给胭脂配了,那也得又过一年的功夫才能产小马驹,这一年你打算怎么过?”
言双凤抿了抿唇,这些日子她每当想到明年的事儿,就烦乱的睡不着,只好多想想胭脂生下小马驹的好情形,才能甜苦相抵。
陶蛮见她不语,便笑道:“姨娘知道你是要强的人,你若开口借,姨娘自然不会看你的笑话。但救急不救穷啊,这道理你自然懂。所以……”盯着言双凤的眼睛,慢慢道:“你若肯把这马儿让给我,我绝对不会亏你,你要多少银子只管说,我双倍的给,至少保证你这庄子再过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如何?”
言双凤惊呆之余,心怦怦乱跳,掌中竟冒了汗,陶蛮的提议,像是个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假如答应了,那明年如何自不用愁了。
抬头看了眼正自在走开的乘风,言双凤极艰难地摇了摇头:“小姨娘,你不知道,我……”
陶蛮听她要拒绝,就道:“这样吧,我知道你是不肯放下庄子里的母马,你把这白马给我,我答应你开了春儿后,便送他回来配,这样的话,你得了银子,也得了小马驹子,一举两得,如何?姨娘是不是很疼你了?”
言双凤的眼睛亮了亮。她之所以不肯撒手乘风,无非是想借它的种子给庄子里的马儿开枝散叶越发壮大,若真又得银子又能达成所愿,那真真何乐而不为?
她几乎即刻要答应了。
但就在陶蛮觉着这买卖必成的时候,言双凤道:“小姨娘,我……我再想想好吗?”
陶蛮一顿,似笑非笑地问:“你方才说,这马儿是你的,你该不会做不了主吧?是想回去问那美少年?”
言双凤眼珠一转,忙道:“不是的小姨娘,你忘了这庄子里还有一个人能做主了?”
陶蛮想了想,失笑道:“哦,你是说你们老爷子。我倒是忘了。”
言双凤道:“老爷子也很相中乘风呢,每天非得见到它不可,所以我得跟他商议商议。”
陶蛮皱皱眉:“这也是应当的。不过……”她轻轻地拍了拍言双凤的肩头:“凤儿,姨娘该说的都说了,你是聪明的,不像是你们老爷子那么执拗,该怎么做,你可要仔细想明白。”
两人商议妥当,那边儿王娇已经自发地走出门去,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
陶蛮跟言双凤出门,王娇就问:“陶夫人,总不会立刻要走吧?来了一趟,不如……”
“王姑娘是想在庄子里住两天?”陶蛮笑问。
王娇忐忑地:“呃,夫人不也很喜欢那匹白马么?”
陶蛮道:“我是喜欢那马儿的,不知王姑娘喜欢的是……”
王娇红着脸道:“我当然也是很中意,怪不得惊雷会受伤呢,给这样的马儿打败,我替惊雷服气。”
当初王庄主气急败坏走了,言双凤曾派人去送过两次礼,据说王庄主还是怒气不休。
如今万马山庄的小姐登门,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时机,言双凤便道:“我也正想跟小姨娘说,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如多住两天再走。”
陶蛮也想等她的答复,于是一拍即合,言双凤就叫李顺儿来安排他们的住所。
回后院之前,陶蛮跟言双凤道:“既然要住下,势必要见见老爷子了。”说着回头唤身后的青年:“元夕,去把那两样礼物拿来。”
言双凤陪着陶蛮去见老爷子,言老太爷虽跟陶蛮并不对付,但毕竟是后辈,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浅浅寒暄几句,陶蛮送上带来的老山参,并一套上好皮草所制的的衣袍,皮帽。
言双凤有意让气氛活络些,便笑道:“到底是小姨娘,我虽也给爷爷置买了过年的衣帽,跟姨娘送的这套相比,简直该扔掉了。”
老太爷板着脸哼道:“胡说,我看着就挺好的,太贵价的,我穿着都怕压得慌。”
幸而陶蛮早知道老爷子的心性,便一笑揭过。
等送了陶蛮回院,言双凤便跟老太爷道:“爷爷,您怎么回事,小姨娘送的这是大礼,您瞧瞧这皮子的毛色,我有钱都买不着的,您好歹说些入耳能听的话才是,亏得小姨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言老太爷道:“你当我愿意见她啊,她的东西我也不要,你看着好你穿去。”
“我倒是想穿,”言双凤吐吐舌,问:“可说到底,您为什么这样不待见小姨娘?”
言老太爷皱眉,半晌道:“那些贩咸蛋碎嘴子的话,我不爱说。你自个儿有眼睛,自个儿看去。哼……你可别学她!”
“学?学什么?”
言双凤不懂,正要追问,老太爷却道:“对了,你带她去看了乘风?她怎么说?”
提到这个,言双凤踌躇,她心里知道老太爷必不愿意把乘风给陶蛮,不仅是因为老太爷不知道山庄的情形,而是老太爷对于陶蛮自来的这种针对。
那念头在嘴边转了转,她还是咽了下去,只道:“小姨娘直说乘风难得,羡慕的很呢。”
言老太爷得意道:“那是自然,让她也开开眼,知道咱们庄子里有别的地方找不到的宝贝!”
东跨院中,跟随陶蛮的元夕命同行的几个随从散去,自己进了屋内:“少不得要委屈夫人住这一两夜了。”
陶蛮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一副旧画,随口道:“那自然也是值得的。”画上几匹马儿或卧或站,形态各异,笔法却甚是细腻。
元夕走近她身后,道:“这《百马图卷》,我先前曾在江南一位巨富家中看过真迹,这仿冒的也不甚高明。”
陶蛮回头道:“你见过的好东西自然是多,可是这虎啸山庄是牧政司出身,哪里懂这些,能挂这样的画儿已然是品味甚佳了。”
元夕一笑:“不过这庄子里到底是有宝的,不然夫人又怎肯多留呢,早先还说要赶着回龙城的。”
陶蛮颔首赞同:“真真想不到,小凤儿竟有这样的运气。今日的少年跟白马,能得其中之一已经是举世无双了。”
元夕垂首:“夫人对那少年赞不绝口,怎么只跟二姑奶奶说买马的事儿,既然如此难得,何不一起要了?又不是买不起。”
陶蛮扬眉笑道:“你这是真话呢,还是赌气?”
元夕道:“我只是想夫人高兴罢了。”
陶蛮叹了口气:“若说我不想要呢,那是假的。”
元夕眉峰一皱,没吱声。
陶蛮想起跟赵襄敏惊鸿间目光相对,那少年眼底慑人的锋芒,此刻想起竟仍心有余悸。
她皱皱眉,便道:“不过,我没那么大野心,所谓贪多嚼不烂,若是小凤儿能把马给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夕道:“夫人给的条件优渥之极,难道二姑奶奶不会答应?”
陶蛮笑道:“我这个小外甥女儿,也不是个简单的,她心里到底想什么我也未必都能猜透。不过若我是她,我就会答应今日的条件。”
“是啊,夫人也没有害她,反而一心相助。二姑奶奶没道理不赶紧应了。”
陶蛮揉了揉下颌:“但愿她能明白。”
元夕看她沉吟,便去捧了茶来献上,想了想终于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陶蛮吹着茶:“何事?跟我又有什么避讳?”
元夕思忖片刻:“今日的那叫做吉祥的少年,我……瞧着总有些眼熟。”
陶蛮停了手,抬头问:“哦?你见过、或认识他?”
元夕摇了摇头:“只是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偏想不起来。”
陶蛮捏着盖碗,轻轻地撇底下的茶,半晌,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元夕清秀的脸道:“你先前多是周旋于豪门深宅或官宦之家,难不成是在这些地方见着的?若真如此,那这吉祥的身份可就非同一般了,看他的样貌气质,也不像是习惯居于人下的……”
末了,陶蛮喝了口茶:“罢了,我还得去跟凤儿打听打听。”
正欲出院子去见言双凤,陶蛮手下的人却寻来,同元夕低语了两句。
元夕自走到她身旁:“那个王姑娘出了门儿,鬼鬼祟祟的不知如何。”
陶蛮不以为意地笑说:“还能如何,她必是去寻吉祥了。瞧她春心大动的那个样儿,先前跟我来的时候还一副誓不甘休嚣张跋扈的,见了那美少年,突然就变成了鹌鹑,不过倒也难怪,要是我也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也难说不会神魂颠倒。”
元夕一笑:“哪儿用那些,这会儿也不晚。”
“去你的吧,”陶蛮也笑啐了口:“他已经是小凤儿的人了,我再怎么为老不尊,也没到跟我的外甥女儿抢男人的地步。”
元夕目光狐疑,陪着她走了片刻,低声问:“二姑奶奶当真跟那吉祥……”
陶蛮道:“我原本也不大信,可今儿你不是也看见了?白马人立而起的时候,凤儿可是命不顾地过去救他。两个更是在人前都不避讳地拉拉扯扯……你怎么这么问?”
元夕道:“没什么,大概是我多虑了。”
陶蛮来过山庄数次,抄了一条近路去寻言双凤,将要过月门之时,却见前方有两人经过,正是周婆子跟李嫂,两人嘀咕着些什么远去。
元夕叹道:“这庄子倒也不算小,可惜人手不足,难为二姑奶奶受得了,她毕竟在京内方家也过了那些年,大起大落,如今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陶蛮道:“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哼,我是丧夫的,还给人指着脊梁骨骂克夫呢,她下了堂,可知那些人私底下都嚼些什么,若不把心怀放开,早受不了寻了短见了。这也是我喜欢凤丫头的原因,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脾气倒是有点儿像我。”
元夕笑道:“如今谁还敢低看夫人一眼不成?”
陶蛮道:“背地里嚼舌的总有,随他们死活,日子是自个儿过,我心里快活才是真真儿的,所以我瞧着凤儿身边儿也多了那么一个人,我才替她高兴。总比那年纪轻轻开始守活寡要……”
正在这时,元夕突然拦住了陶蛮。
两人止步噤口的瞬间,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陶蛮正猜是何人,却听到是言双凤的声音道:“你若给我消停些,比什么都强。”
陶蛮眉峰挑动,下意识地猜到跟言双凤同行的人是谁,果然,只听那有点儿清冷自矜的声音,却偏是极温和熨帖的语气:“你真恼我了?因为今儿骑马的事儿?”
陶蛮满心留意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却没发现身边的元夕听着这把声音,脸色忽地大变,他一把拉住了陶蛮的手臂,几乎把陶夫人吓的跳起。
第26章
陶蛮觉着手臂剧痛, 原来是元夕惊骇之下失了自控。
陶夫人本想看看言双凤跟赵襄敏之间如何相处,回头看元夕脸色惨白,不免心惊, 悄声问:“怎么?”
只见元夕向着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向后退了回来。
元夕的出身不佳,他从小学戏,因相貌俊俏言语温存,很为那些有些权势的富贵人家所喜。
他没跟陶蛮之前,曾在江南一带同些富商周旋,也颇有几个交好的人家。
那年,本地的一名巨贾程老爷, 因族弟发迹, 他便欲打通关系,于是携家眷进京拜会,因为元夕惯于交际应酬等, 程老爷同他又相好,便也一并带上。
这老程既然要去巴结人,身边自然带了不少金银奇宝,不料中途消息走漏,在经过余浦的时候,被一伙有名的盗匪盯上。
程老爷身边虽也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但终究敌不过那些惯贼, 不多时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有见势不妙逃走的, 也有战战兢兢投降的, 怎奈这些强盗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三下五除二, 将护卫杀的七零八落。
程老爷跟元夕等众人顿时成了待宰羔羊,惊魂落魄,那些强盗更把女眷丫鬟等拉出车外,便要就地凌虐,连元夕也被拉扯住不放,现场哭声整天,惨烈之极。
就在此时,一名强盗抬头看向远处:“等等,又有肥羊到了。”
这会儿远处果然又来了一队人马,前后大概只十余人,中间簇拥着一辆方正大车,这些人都骑着高头骏马,一色的灰色衣袍,细看,披风底下若隐若现,腰间竟都配着刀。
而除了中间的大车外,并没有什么行李箱笼,看着不像是什么大有油水的样子。
但这些强盗们以杀虐为乐,方才又才干了一场,正是杀性大起的时候,哪里在意对方是什么来历身份,何况倘若不是护送着珍器重宝,这些人又怎会个个佩刀?
于是强盗们暂且绕过程家之人,冲出去将那一队人马拦住。

我前夫是四品 第23节
若是路上的行人看见盗贼出现,早就吓得惨叫色变,或者忙不迭逃之夭夭了,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看到了众强贼身上血染、凶神恶煞之态,他们却丝毫惊慌之色都没有,头前开路的一人仅仅扫了眼拦路的强贼,抬手示意车马停顿。
而随着他的手抬起,车边儿的十几匹马齐刷刷地就停了下来。
马蹄声骤然而停,唯有大车之中有人淡声道:“何事。”
另一灰衣人迅速靠近,似低语了几句。
这时侯,那些强贼早就开始围拢过来,口中污言秽语不绝,跃跃欲试想要开始另一场的屠戮。
当时元夕被一名贼人打的跌在草丛中爬不起来,又不敢乱动,勉强抬头看向外间,正好儿听见那个清冷入骨的声音轻哼了声,道:“这种事还用特意来问?你越来越无主见,草芥尘埃而已,抹煞就是。”
那伙强贼跟元夕等几乎都听见了这一声,却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但随着这一声传出,每个人几乎都听见了“咔”地一声,极其细微,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那响声是车边儿的灰衣侍从们腰间刀出鞘的动静,而就在腰刀拔了而出的瞬间,连草丛中的元夕都感觉到了一丝瘆人的寒意。
元夕虽不通武功,却也看了出来,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衣人,并非强盗们眼中的猎物,恰恰相反,如果这些强盗是豺狗的话,灰衣人等便是群狼。
反杀在眨眼间就结束了,方才还在肆意凌虐杀人的强盗们无一生还,现场一片死寂。
在程老爷众人惊魂未定之时,那十几名灰衣人已各自整肃,重新簇拥着那辆大车悄然远去,只留下一地死状各异的强盗尸首。
而就在程老爷同残存的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往前方余城报案的时候,余城方向却又来了一队人马,竟是余城守备兵营的人。
为首校尉询问他们事情经过,士兵们则迅速地把原地的尸首们清理妥当。
程老爷说起那杀贼的灰衣人等,却不知对方身份,带队的校尉官只说道:“你们今日已然是捡回了一条命,其他的最好别再追问。”竟是讳莫如深。
后来进了余城才知道,原来那些强盗正是余城三县为祸数年的十强贼,手握人命数百,却因为他们行踪隐秘武功高强,官府一直缉拿不力。
但从那日起,这些强贼销声匿迹,而官府方面也并没领这功绩,甚是低调。
客房之中,元夕把这件事说完后,陶蛮呆怔了半晌,终于她试探着问:“难不成,这吉祥是那些杀了强盗的灰衣人其中一个?”
元夕苦笑了声:“夫人错了,以吉祥这般出众的样貌气质,如果我真的跟他照面过,绝不会想不起。我先前之所以记忆模糊,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看到他的脸。”
陶蛮屏息,惊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难道是那、大车中的人?”
元夕长叹了声:“我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就觉着有些熟悉之感,直到方才才想起来,他的声音确实跟那大车中的人一模一样。”
陶蛮本想说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的人未尝没有,但她又知道元夕是唱戏的出身,对于人的嗓音,是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敏感,他绝不会听错。
“可是……”陶蛮眉头皱了皱:“对了,你方才说你没有真正看见他的脸,这是何意?”
元夕道:“当时马车离开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大车的车帘正被风吹的微微卷起,我依稀看到了他的半面儿。”
陶蛮还是不敢相信:“你是说,那车中发号施令的人,确实是吉祥?”
元夕讲述这故事的时候还有些拿不定,但直到现在,他点头道:“十有八/九。”
陶蛮跟元夕面面相觑,这“吉祥”是言双凤救回来的,无名无姓,被言双凤指定为乘风的“马夫”,加上在外头又有一些奇怪的传闻,所以在没跟他照面之前,陶蛮本以为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言双凤“养”的小相好儿。
毕竟陶蛮自己便是如此,所以她认为言双凤跟自个儿一样的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况吉祥生得那个模样,食色性也,她觉着也难怪言双凤动心乱性。
可是听了元夕的话,她的心中仿佛擂鼓一样。
陶蛮并非寻常的闺中女子,甚至在龙城一带商场上,没人把她当作女子,她也是经验丰富走南闯北的商贾,陶蛮清楚,如果元夕所说是真,那么这吉祥的身份可绝对非同等闲,毕竟手下能有那么多杀强盗易如反掌的高手,且说杀就杀眼睛不眨,而且事后又是一城的守备出马善后……这可绝不是普通人会有的手段跟能耐。
终于,陶蛮问元夕:“假如吉祥当真是那车中人,那你说,他会是个什么身份?是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豪富?”
“照我看,他跟商贾不沾边儿。”
“是……朝廷官员?”
元夕沉默片刻:“跟随他的那些灰衣人,个个训练有素,不是普通武人,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我先前赴堂会等,也见过些朝廷官员,比如江南道上的吴知府,算是四品大员,封疆大吏,自有一番叫人不能企及的威严,可是……那车中人的气势,连吴知府也不能与之相比。”
这么多年,元夕始终不能忘记,那是一种仿佛天上神祇俯瞰人间般的气息。
陶蛮再度窒息。
正在这时,外头王姑娘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只见她身上沾泥带雪,发鬓散乱,颇有些狼狈。
陶蛮定神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娇整理着衣裳,气急败坏地说道:“这庄子简直怪了!我转来转去差点迷路,又找不到半个人,好容易抓到一个,才走几步路又遇到那两只狗,凶神恶相的向着我狂吠,我赶紧跑吧,先前那匹白马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我本来想跟它亲近,谁知它竟冷不防要给我一蹶子!得亏我躲得快,不然要吃大亏了!”
陶蛮本正因为元夕所说而惊心,突然听了王娇这一番话,又看她这狼狈之态,几乎要笑出来。
她自然知道王娇是想去哪儿,此刻却故意装作疑惑地问:“你自己跑出去做什么?这儿可跟万马山庄不一样,使唤的人手是少的。”
王娇有点忸怩,却还是说道:“我、我本来觉着那白马确实不错,所以想去找吉祥哥哥说说话儿,陶夫人,你说乘风那样的好马,落在这儿岂不委屈,倒不如去我们万马山庄,只要我爹叫人好生地训练训练,过年开春的马赛上,一定会大出风头的。”
陶蛮挑眉,没想到王娇竟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只不过王姑娘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马,而是在那马主人身上。
她便一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据我所知,小凤儿是不肯卖这马的。”
王娇忙道:“跟她有什么关系,马儿是吉祥哥哥的。”
陶蛮叹息道:“你有所不知,吉祥……早把马儿给了小凤儿了。你如果想要马儿,得去找她。找吉祥没用。”
王娇啧了声,思忖道:“真可惜,竟晚了一步,”她走近了央求道:“夫人,你能不能派个人带我出去走走?”
陶蛮本来不想掺和,但她心里对于赵襄敏的身份存疑,如今王娇一心想去凑,倒不如让这丫头去当个“投石问路”的石子儿。
于是她便对元夕道:“在屋里确实是闷的,你陪着王姑娘去走走罢。”
元夕会意,陪着王娇出门,就按照先前陶蛮领他走过的路往前院去,一路上王娇仍是防东防西,好像怕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狗儿来似的。
幸而不多时,却见如意迎面走来,手中提着个小炭炉。
三人止步,如意打量元夕,问道:“哥儿不是跟着姨奶奶的么?是要去哪儿?”
元夕看向王娇,见她脸红不语,便道:“姐姐,不知二姑奶奶在哪儿?”
如意道:“方才去了账房,有事儿么?”
元夕便一笑:“没什么,是了,那位、叫吉祥的哥儿呢?”
如意指了指南院:“他住在那儿。”
王娇见状不等元夕领路便道:“我自己走走,不用劳烦了。”沿着如意所指就去了。
如意疑惑地看向元夕,元夕温和一笑,便道:“姐姐要去做什么?我来帮你拿着。”
见他甚是识做,如意把炭炉给他,道:“你问的正巧,我才要把这个给姨奶奶屋里送去。”
元夕忙道:“真是劳烦姐姐了。这种粗活,姐姐叫人去说一声,我们自然过来接呢。”
如意喜他嘴甜,便道:“不算什么,我们娘子交代了,庄子里人手少,可却不能怠慢了姨奶奶,少不得我们多做些。”
元夕陪着她往外走,假装不经意地问:“我们夫人也正说过呢,山庄里确实有些冷清的,不过好歹又多了一个人,那吉祥小哥儿是要在这儿长住了吗?”
如意并不知他是有意打听,便随口道:“是呀,他连自个儿叫什么住哪儿都不晓得,能去哪儿呢?原先倒是要走的,可我们娘子心眼好,怕他在外头出什么意外,又特特地把他叫回来了。”
“是吗?”元夕故作惊讶地:“二姑奶奶亲自去找回来的?”
如意道:“当然了,特去了镇上的客栈呢。”
一提到客栈,元夕的心头一跳:“那幸亏找回来了,前一阵子我听说,北镇的客栈里出了人命案子,至今没找到元凶呢。”
“谁说不是呢,”如意怎知他是旁敲侧击,只忙小声道:“你猜怎么着,事发的正是吉祥住的那家,我们娘子才带他回来,那客栈里就出了事儿,前后脚呢,之前北镇的捕快还来询问过,听说尸首就是在后院雪里发现的……实在吓人。”
元夕只觉着口干舌燥,心底又想起当年的那场惊魂。
没有任何的来由,他即刻认定——客栈里的尸首必然跟赵襄敏脱不了干系,而“吉祥”确实就是当年的车中人。
元夕简直就想拉着陶蛮立刻离开,心神不属地支吾道:“那可、真是凶险的很,还好这小哥儿福大无事。”
如意腰杆儿挺的直直的:“他当然是有福气的,就算一辈子都记不得自己的名姓,有我们娘子在,也不用愁了。”
元夕勉强定神:“是啊,姑奶奶对他可真是没得挑。他……他对山庄如何?我的意思是,他对姑奶奶……应该也是知恩图报的吧?”
如意忍住心里翻滚的话,难得地矜持说道:“目前看着还好,究竟如何,也得看造化了。”
当天晚上,言双凤陪着陶蛮吃了晚饭,心里筹谋如何说起乘风的事。
她先前跟赵襄敏碰面的时候,特意提到过此事。
本来言双凤觉着,身为乘风的旧主人,赵襄敏一定会反对把马儿给陶蛮的,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辞了陶蛮,毕竟她心里还是舍不得乘风的,虽然理智上,很愿意按照陶蛮说的办。
所以此刻她需要一点儿“外力”。
可没想到的是,赵襄敏竟然只淡淡地说了句:“乘风已经是你的,你拿主意就是了。”
言双凤并不满意这答复:“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或者你是觉着乘风就算给了小姨娘,它也仍会跑回来?所以有恃无恐?”
赵襄敏道:“并不是。我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你不会答应。”
言双凤的眼睛瞪的如乘风的眼睛大小:“你、你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还不清楚呢。”说着,她放低声音:“你可知,只要我答应,就可以跟小姨娘漫天要价?小姨娘可是很有钱的!”
赵襄敏笑道:“你若真喜欢银子,就索性把它卖个好价钱,又想什么?”
言双凤本想等他的反对,见他一再推波助澜地怂恿,气的挥拳在他手臂上痛击了几下:“你怎么没心没肺!跟你说正经事呢!”
赵襄敏道:“古人说千金难买一笑,与其看你每日愁眉不展地,我倒愿意用乘风来换钱。”
“没良心的,”言双凤咬牙瞪着他:“我就该把乘风拉来让它好好听听,它若真通人性,一蹶子即刻把你踹的瘸了,才阿弥陀佛呢。”
赵襄敏笑的明眸皓齿:“怎么总惦记着让我不好呢?前儿还说要打断我的腿,是怕我好了,就离开了?”
“我怕什么……”言双凤还未说完,突然敛了笑,口是心非地盯着他问:“好好地说什么离开?你心里有这个主意?”
赵襄敏摇头,在她腰上揽了一把:“小心。”原来言双凤只顾说话,一脚踩在旁边的雪上。
两人站住了,赵襄敏撩了撩她鬓边荡落的一缕发丝道:“放心,就算你撵我走,我也不会走。”
他离的有点儿近,言双凤微微向后倾身,突然将他推开,嘴里咕哝:“我才不是小姨娘那样……”
赵襄敏微怔:“怎么又说起她?”
言双凤侧头瞅他,心里一乱,便转开头看向别处。
赵襄敏想了想,上前道:“你什么意思?”
言双凤盯着前方梅树上一只肥嘟嘟的雀儿,半晌道:“你看小姨娘身边儿跟着的那个叫元夕的,你猜他是小姨娘的什么人?”
赵襄敏这才明白,哑然一笑:“你指的是……那个小戏子。包/养戏子而已,这种事并不罕见,又何必说?”
言双凤心思都在别的上头,没在意他唤出的“小戏子”,毕竟元夕跟了陶蛮后已经许久不露面唱戏了,一般人并不知他曾是戏子出身。
她只觉着仿佛违和,却没细想,只不悦道:“你的眼睛很尖么,这就看出来了?我起初都没想到,哼……你竟全不在意?你莫非、也想跟他一样?”
最后这句,却有点儿信口胡说的意思。
不料赵襄敏道:“你若愿意,倒也无妨。”

我前夫是四品 第24节
言双凤震惊:“你再说一遍?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赵襄敏淡淡道:“我说过要以身相许的,可惜,我看娘子好像并不愿意嫁给我。”
这种话,他居然说的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言双凤咽了口唾沫,终于哼道:“你想得美!你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嫁你?简直白日做梦!”
“娘子的先夫君是四品嘛,”赵襄敏极宽容而善解人意地笑:“我知道娘子想找有权有势、最好四品以上的,对么?”
言双凤下颌一挑:“你的记性还行。就是人不太聪明。”
赵襄敏走近她身后:“我无权无势,不知姓名来历,人也不太聪明,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那,就做个那小戏子一样的,也还成吧?”
他的语气过于暧昧了,言双凤只觉着心头一阵滚烫的什么掠过,如同潮涌阵阵无法遏抑,骇然地说道:“你、你别瞎说,少自甘下贱。”
“到你怀中,岂是下贱,”赵襄敏望着她躲闪的眼神,轻声道:“纵然是……又有何妨?”
第27章
言双凤自诩是个厚颜不羁之人, 而同她相识之人大多也是这样评判,甚至有说她行事过于放诞、言辞不够谨慎收敛之类。
殊不知有朝一日,也会给人弄窘的脸红心跳, 话都说不利索。
在赵襄敏面前,她简直称得上一个“惨败”,嗓子眼里咕哝了几声,就跟一只猫儿念经似的含糊不清,然后,同样跟猫儿一般敏捷地转身,她仓促道:“我还有事,谁有空跟你胡闹!”
直到离开了赵襄敏, 言双凤才又反应过来, 自己当时的表现着实太差,那小子摆明了是在调戏,说了那些大胆荒唐不着调的胡话, 她没直接给他个耳刮子就已经是好的,怎么竟连还口回怼都没有呢?这简直不是她的做派。
这如果是一场战役的话,“吉祥”简直是兵不血刃的获胜了,而她则是实实在在的“铩羽而归”。
但是总而言之,她是被赵襄敏的胆大荒唐惊到了,明明看着是个生嫩清贵的小子,居然说那些跟红通通的炭火一样烫人的话, 她怀疑就算是陶蛮的元夕,只怕也说不出那种。
——“难不成这浑小子是因为无依无靠, 走投无路, 所以才生出这种自甘堕落的念头?”
言双凤暗中琢磨, 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他身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忽地一震:这吉祥对于元夕跟陶蛮的关系丝毫也不觉着惊愕,甚至一脸坦然的,难不成、他的出身就不甚高贵,甚至也是元夕类似的人?因为被折辱惩戒过,身上才会留下那么多疤痕?
言双凤越想越觉着这个可能性极大。
本来对于赵襄敏过于胆大妄为的言行,她是觉着有被唐突到的,可一想到他或许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心中不由竟多了一丝惜悯,再想他的所言所行,却生出一种类似原来如此、顺理成章的感觉。
此时,灯影下,陶蛮看着对面儿的外甥女儿,她看出言双凤似有几分愁眉不展,但她自己也是心怀鬼胎,并不像是先前相见时候那么毫无顾忌言语爽辣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气氛便有些诡异的沉默。
直到言双凤察觉,干笑着请陶夫人吃茶:“小姨娘尝尝这茶,不是什么上好的,倒是挺解腻的。”
陶蛮立刻接口:“什么上好不上好,我也不是挑这些的人。”举起那普洱吃了两口,点头道:“味儿倒是纯,刚才你非叫我吃那些鹿肉,正好喝这个消化消化。”
言双凤笑道:“鹿肉在我这儿可是稀罕玩意儿,平日里不吃的,今儿是因为小姨娘到了,才叫富贵爷爷去买了些,他们还直嚷跟着您沾光都有口福了,不过我知道,小姨娘什么好的没吃过?也不稀罕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这些动听好话,陶蛮原先或许还可以笑纳,但是从元夕口中得知赵襄敏的身份,陶蛮哪里敢怠慢,忙也笑说:“你这凤儿,我又不是皇宫内的娘娘,你用得着跟我见外么?姨娘来了你这儿,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娘俩还见外不成?”
言双凤肚子里正算计如何开口婉拒她买马的提议、而又不得罪了她,见她言语和软,心里稍微放宽了点儿,便道:“我当然知道小姨娘是个女中豪杰,心胸见识比那些须眉男子都还要强呢。”
陶蛮听到这里,隐约已经咂摸出些许味儿来了,便笑了两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道:“凤儿,当初你娘亲在的时候,也说过咱们娘俩最是投缘,当初你嫁到京内,姨娘当时却是一派没落,心想自己是高攀不得,你我才疏远了,谁成想,还是这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你也是最知道我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姨娘岂会不体谅?”
这两句说的颇为真情实意,言双凤的眼圈微微地红了:“姨娘……”她低着头想了会儿:“我是真想把乘风给你带去,可是……”她没说下去,只默默地看着陶蛮。
陶蛮却豪爽地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呢,就让你这般犯难,难道姨娘是那拦路的强盗,非得要你给不成?你既然心爱那匹马儿,姨娘自不会夺人所爱,你放心就是了!”
言双凤愕然,没想到陶蛮竟如此痛快:“姨娘……”
陶蛮轻轻拍拍她的手:“我又不是专司养马的,不过是见了喜欢,可你却是这虎啸山庄出身,你对于那些好马的喜爱之心,自然不同一般。而乘风在你手中,自然比在我手里要好。”
言双凤感激莫名,望着陶蛮道:“姨娘说的不错,我看着乘风,跟看着自己儿子差不多呢。虽知道它跟了姨娘吃香喝辣是享福去的,但……毕竟是舍不得,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还是在娘身边的好。”
陶蛮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她的眼珠一动,压低了嗓子:“可是这乘风原先却是吉祥的,你是它的娘,谁又是它的爹呢?”
言双凤一怔,旋即也笑了:“罢了,就当我没说便是了。”
陶蛮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打趣,便继续道:“说起那个吉祥,他到底不晓得自己的出身来历?”
“可不是嘛,”言双凤感激她不在意自己不肯卖马之事,加上心里也压着些有关赵襄敏的事,又道:“不过,不知道也好。”
陶蛮即刻问:“这是怎么说?”
言双凤看看元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边儿了,才小声道:“我不瞒小姨娘说,我觉着吉祥……他先前必是个苦出身,所以觉着他还是不记得过往的好。”
“什么?苦出身?”陶蛮的眼睛睁大,依稀掠过一点骇然:“你、你如何知道?”
言双凤眉头微蹙:“他……”想到吉祥“毛遂自荐”,脸上一红,不便说出口,想说吉祥身上有伤,也不像是个好话题,于是道:“我看他病病歪歪,可怜巴巴的,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才这么想。”
陶蛮如同看一只怪兽般地望着言双凤:“只是这样?”
言双凤愣了愣:“怎么了小姨娘?”
“没,”陶蛮咽了口气,掩饰地笑说:“我还以为是他记起了什么,自个儿告诉你的呢。不过我看你是不是猜错了?”
言双凤疑惑:“猜错?”
陶蛮道:“我觉着吉祥的相貌气质,对了,还有他今儿马上那般身手,绝不可能是什么……你说的‘苦出身’。”
言双凤嗤地笑说:“小姨娘身边儿的那个元管事,看着也是极好的相貌啊。”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把陶蛮弄的反而愣住了。
言双凤说完,自己也觉着造次,忙道:“小姨娘,我只是……”
不料陶蛮已经反应过来,她笑道:“罢了,我本来就没想着十分瞒你,你既然知道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不错,元夕先前的确是苦出身,他当年在戏班子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相貌嘛自然是好的,可是说实话,论起气质来,跟你那位吉祥是比不得的。何况也没有他驯马的那般身手。”
言双凤本来想解释吉祥跟自己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可此刻解释的话,反而让陶蛮觉着自己是在撇清什么或者矫情,于是顺势道:“小姨娘这样高看吉祥,若给他知道,可要得意了。”
陶蛮见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避忌,靠近了些,望着言双凤道:“凤儿,你跟他……”她忖度了几个词:“日后想如何?”
言双凤原本不解:“什么如何?”
白天元夕跟如意那儿打听到的所有,都告诉了陶蛮,所以陶蛮更加认定了言双凤跟吉祥已然“木已成舟”,当即道:“你跟我毕竟不一样,再说,还有老爷子盯着。你是打算跟他长远呢,还是露水情缘?”
言双凤的脸上又开始生火,咽着唾沫道:“小姨娘……”
陶蛮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并不是外人,也不会害你,相反,小姨娘是很想为你好的。凤儿,你可不要瞒着我,说明白了,小姨娘也好给你谋划谋划。”
这两句倒不是假的。陶蛮既然知道赵襄敏身份有异,又是那样神惊鬼怕的人物,她不由替言双凤担心。
毕竟按照言双凤的说法,赵襄敏是“失忆”了的,他不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才能在这庄子里如鱼得水,毫无顾忌。
可万一他记起了呢?他将怎样看待山庄内发生的这些?
尤其是,言双凤竟把他当做下人、甚至是包/养的小倌儿那样对待。
所以陶蛮想问清楚言双凤的打算,毕竟他们之间是亲戚,万一赵襄敏真是惹不得的人物,以后秋后算账,难保不波及,如今要做的就是亡羊补牢。
言双凤心里一阵烦乱:“我……”
她本是痛快人,却给赵襄敏撩拨了心思,而有些话,整个山庄内谁也不能说,如今面对陶蛮,她摇摇欲坠地,终于支吾问道:“小姨娘,你觉着他怎么样?”
陶蛮微怔:“你说吉祥?他、自然是世间难得,我都说过了。”
言双凤努着嘴不满:“他无非是生得好,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
陶蛮听了这两句抱怨,心头却一激灵:“你想嫁给他?”
“不不!”言双凤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
陶蛮深看她:“你若是没动这个念头,而只想要跟他玩玩儿,那他凭着这张脸跟一副好身段儿,已经远胜万人,还有什么不足的?除非你想跟他长远,才会考虑他有没有别的。”
言双凤屏息:“我……”
陶蛮打量她:“我看,你是真的对他动了心了。”
“我、我没有。”言双凤赶忙否认,后两个字,却声如蚊呐。
陶蛮长叹了声:“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急的这样。”
外头如意进来探了一眼,看她们仿佛是个要闺中密谈的样子,便没有打扰地又退了出去。
陶蛮出了会儿神:“凤儿,不要只说你,我问你一句要紧的,这吉祥对你,是什么心意?”
言双凤想到近来赵襄敏的那些言行,挠了挠发痒的腮悻悻地:“我看他,是少年轻狂。”
陶蛮不愧是过来人,言双凤模糊的一句话,她却猜出来了:“他喜欢你?对你说过?”她忍不住想要打听:“都说了什么?”
言双凤哼道:“说有什么用,小姨娘你也清楚,宁信世上有鬼,不信男人的一张嘴。管他现在说什么,等翻脸的时候,可比脱/裤子还要快些。”
陶蛮忍不住笑,抬手掩着嘴笑说:“看样子……甜言蜜语的说了不少。”
她虽是调笑,心里却惊疑的很,难不成元夕弄错了?不然的话,就算是失忆,同样一个人的性子也未必就改的这样天差地远。
可是言双凤的话虽粗俗,却也正是陶蛮担心的:万一真是同一个人,将来这位爷要“翻脸”,那雷霆之怒恐怕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抵挡的。
却听言双凤又叹气:“总之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别说爷爷,我自个儿都不能答应。”
陶蛮慢慢敛笑,沉吟半天,道:“凤儿,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无心,姨娘是过来人,就跟你说几句实在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世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多的是,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倘若遇上了,便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再错过便可惜了。”
这几句是金玉良言,言双凤怦然心动,待张口,又停住。
陶蛮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的顾虑,先前方大人是四品官,你当然不愿意低嫁,我也承认那位方大人是极难得的,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你若还要找三四品的官,多都是些四五十岁开外的了,样貌、气质,身家,未必都万全,或者不是续弦就是纳妾,就算找到个……你难道会足?而且这吉祥吧,我看他年纪不大,人看着也极精干,你何不用点儿心思在他身上,假以时日,兴许他也自有一番功业造化呢?那会儿你才是真的扬眉吐气。”
言双凤只觉闻所未闻,双眼微光:“小姨娘你的意思是,难道他将来还会中状元?就像是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陶蛮笑道:“差不离儿。”
言双凤呆了会儿又问:“可是、万一他没这升官发财的造化呢?”
陶蛮道:“那也不急于一时,既然他住在庄子里,自然有大把相处的时间,你只管对他好些,不出半年,自然就看出来他是不是真金璞玉。”
言双凤点头,若有所思地:“我知道了,小姨娘的意思是,如果他好,那就……要真是个没出息的,我就一脚把他踹了。”
陶蛮的心一抽:她可没想过什么“踹了”,而只是想让言双凤别对吉祥太过分,免得以后无法收拾而已。如今望着自己的这貌似精明实则有点儿憨直的外甥女儿,陶蛮只能祈祷上天庇佑了。
等言双凤送陶蛮出院门,却见李嫂子跟如意在廊下嘀嘀咕咕,元夕便站在旁边。
见陶蛮出来,元夕含笑上前道:“方才这位嫂子来说,原来王姑娘还在吉祥小爷的房内呢,夫人您看……要不要管管,她毕竟是跟着咱们来的。”
陶蛮知道元夕是故意的,当即看向言双凤,果然她的脸色一变。陶夫人就笑道:“这王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这吉祥讨人喜欢吧,凤儿,自家的宝贝,你可要看好了啊,这动不动就招人惦记了呢。”
言双凤勉强一笑,送别了陶蛮。
等人去了,如意才过来道:“跟姨奶奶说什么,神神秘秘地说了这半宿?”
言双凤道:“别瞎打听。那个王姑娘果真在吉祥那里?”
如意道:“可不是么?李嫂子就是来说这个的,下午时候她就跟着元公子打听吉祥住处呢,我看啊,她是看上吉祥了!这样热乎!”
言双凤迈步下台阶,走了两级,突然停住,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她还在哪儿没有。”

我前夫是四品 第25节
王娇下午时候虽找去了南院,可惜当时赵襄敏不在院中,而是在跟言双凤说话。
周婆子去收拾房间,才发现王娇站在屋内,她知道这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还以为找错了房间。
不料言老爷子因听闻她在,便要见见,又去跟老爷子寒暄了半天,说了些万马山庄上的事儿,自然多是跟马儿相关,王娇心不在焉,勉强应酬。
晚上总算堵着人,王娇心喜非常。
周婆子老于世故,自然看了出来,但她觉着“吉祥”是言双凤的,这小姑娘只怕不晓得。
忍了半宿,见王娇没有要走的意思,周婆子故意道:“听说二姑娘在陪姨太太吃饭,今晚上怕是不过来了,吉祥,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王娇在旁抢着道:“我听说吉祥哥哥的腿上有伤,这月黑风高天又冷,可不要随意走动。”
周婆子道:“这个不怕,我们二姑娘吩咐过,每天人参鸡汤的养着,已经大好了呢。”
王娇则哼道:“若是去我们庄子,那几百上千年的人参都有,吉祥哥哥,你不如去我们万马山庄住吧?”
周婆子大惊,没想到如今的小姑娘都这样生性,她忙看向赵襄敏,却见他微微抬了眉眼:“你们山庄当真有万马?”
王娇只觉眼前星光灿然,受宠若惊地忙道:“那倒没有,不过也有千余匹了。是北镇头一号的,其他的马庄没比得上的……这虎啸山庄也才十几匹。”
赵襄敏若有所思道:“那果然是不错。”
王娇忙道:“吉祥哥哥在这虎啸山庄是委屈了,我们明儿启程,你随我去如何?”
周婆子气的发蒙,顾不得讲礼之类:“王姑娘这是什么话,怎么跑到人家里抢人呢?”
王娇见她一晚上在这儿晃,早也不高兴了,嘟嘴道:“吉祥哥哥是客人,到谁家里是他自愿的。”
正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口有人笑道:“谁是客人啊?”
说话间,却是言双凤带着如意走了进来,双眼滴溜溜地在屋内一转,她不理王娇,只看着赵襄敏似笑非笑地:“原来你是客人,你要走吗?”
赵襄敏手一松,把书放下:“我是客人主人,无非是你一句话。”
王娇惊愕,她在这儿坐了半宿,就像是对着座冰山,如今这冰山仿佛有点儿要融化的意思。
言双凤哼道:“这是什么话,王大小姐盛情难却,不如你就去吧,我看你也挺乐意的。”
赵襄敏道:“你赶我走?”
言双凤白眼:“是啊,我赶你走,你怎么不走?”
赵襄敏却一笑:“因为我早说过了,你撵我我也不走。”
言双凤的唇角一动:“呸,你难道要赖在这儿?有道是人往高处走,别在这儿委屈了你。”
赵襄敏叹气:“我最委屈的是,你不懂我的心。”
言双凤闻言回头。
先前她还是按捺不住来了,在门口听到两人对答,竟生出一股无名的醋意怒火。
本还想揶揄嘲讽,可是对上赵襄敏的目光,那些话突然都说不出口了,只又恼又恨,半喜欢半无奈地望着他。
两人旁若无人,彼此对视,旁边的周婆子,如意,王娇都看呆了,尤其是王姑娘,嘴巴已经不由自主地大张,眼神痴痴呆呆:原来于她而言的冰山,在言双凤面前,却是一座“火山”。
偏这时侯,如意忸怩地小声道:“哎呀!我可听不得这些,周大娘咱们快走吧,怪叫人脸红的。”
周婆子总算出了口气,故意看了眼王娇,也笑道:“这有什么?再脸红的你又不是没看过听过……这点儿就受不住了?不过,咱们也确实该离了这儿,不能这么没眼色的。”见王娇兀自杵着不动,周婆子不由分说握住手腕,拉着她往外就走。
第28章
王大小姐被拽着出了门, 不情不愿地叫:“你这老婆子的手真硬,别拉拉扯扯地快放开我!”
言双凤听了这声响,才意识到人都走了, 而她方才居然当着人的面儿恍神。
她的心跳的发慌,赶忙转身,看着地上的炭炉颜色暗了,便俯身假装拨弄炉火。
门外似是如意,看好戏似的说:“大小姐,也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歇息罢。”
王娇被气得发蒙,对屋内道:“她怎么不走?”
周婆子嘿地一笑:“这您就别管了。”
言双凤听到这里,便放下火筷子起身:“吉祥, 你方才为何跟王姑娘打听他们庄子有多少匹马?”
赵襄敏道:“他们既然号称万马山庄, 我便好奇到底是不是真,随口一问。”
言双凤扫了扫衣袖:“虽然没有一万匹,不过在本地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赵襄敏道:“确实如此。”
言双凤挑眉:“然后呢?”
“然后?”
言双凤冷哼了声:“这王大小姐对你, 瞎子也看出是冬天的萝卜——动了心儿了,既然他们家是首屈一指的,你为什么还说不去呢?那岂不是两全齐美吗。”
万马山庄确实是风头正劲,非现在的虎啸山庄可比,王姑娘又年轻貌美,且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倘若赵襄敏是个走投无路、类似元夕似的人, 那么把王娇跟她摆在一起,只要不是傻子, 就该知道要选谁去依仗。
而且王娇对赵襄敏还甚是感兴趣。
赵襄敏道:“两全齐美?”
“别跟我装傻, ”言双凤本来极好强的, 可有些话无法讳言:“我们庄子上的马儿, 加上那些老弱的,才几十匹,哪儿能跟万马山庄家财万贯比。”
赵襄敏道:“这个确实比不了。”
言双凤自己虽承认,可听他也这么说,却即刻竖起眼睛。
赵襄敏望着她恼怒的模样:“但他们有一样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嗯?”
赵襄敏道:“凤二姑娘,世间只有一个。就在这儿。”
言双凤的心砰地又是一动,好像有个大火星在心底炸开。
她不是个能彻底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顷刻间眼中顿时有喜色流溢出来,虽然还强忍着不肯让自己表露的那么明显,但唇角却又按捺不住地开始上扬。
终于言双凤啐了口:“呸,你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些话,总是会哄人开心儿。”
赵襄敏垂眸道:“心里的话,不用学,想到就说出来了。”
言双凤嗔嗔地瞪了他一眼:“你真不想去万马山庄?”
赵襄敏老神在在地回答:“不去。便赖在这儿了。”
言双凤噗嗤笑了出来:“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我那些山参啊鸡汤啊,没白给你喝!”直到这会儿她心里的恼怒跟猜忌都烟消云散,便走到桌边上坐下,拉过他手底的书看了眼,半是赞许半闲话搭讪地:“我一看这些字就眼晕,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赵襄敏则不动声色地盖住她的手,言双凤抬眸,却没有撤回。
室内又是一阵异样的沉默,外头的声音也都消失无踪了,如此安静,让言双凤心里略略地有点儿慌,她便道:“不过,我可要告诉你……我们山庄如今虽然比不上别的,可是早年下,龙城这一带,提起虎啸山庄,谁不伸出大拇指?”
赵襄敏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这是当然,立国的时候,牧政司的军马场便是庄子管着的,别说是龙城一带,就算是放眼四海,虎啸山庄也是首屈一指。”
这句话砸进了言双凤的心底,她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几分,在赵襄敏眼中,简直比桌上的烛火还要灿入人心。
“这你也知道了?”言双凤惊喜交加地看着赵襄敏,笑意中多了几分自傲:“当年我们太/祖爷在的时候,山庄可风光了,整个大启朝的军马有一大半都是我们山庄里出去的,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万马,如今这万马山庄那会儿还没有名号呢!”
赵襄敏目光柔和,微笑着听她说。
言双凤见他不语,便忙道:“怎么,你不相信?以为我在吹牛?”
赵襄敏摇头:“你说的,我都信。”把言双凤的手握紧了些,忽地他道:“凤二,你放心。”
言双凤眨眨眼:“放心什么?”
赵襄敏缓声说:“有朝一日,虎啸山庄必然会重现当年的荣光。”
言双凤原先还狐疑赵襄敏的那句“我都信”,毕竟她觉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听到赵襄敏回答的那句,不由得她不震惊动容。
言双凤是山庄的人,竭尽所能想要做到的是把山庄撑下去,她当然也想虎啸山庄重现往日风采,但偏又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
咽了口唾液,言双凤的眼圈儿微微地发红,双眸无端竟有些湿润,她轻叹着转开头,像是苦笑也像是无奈地:“哼,好听的谁不会说呢,这话,我也只听听高兴罢了。”
虽如此说,心里却是真真的喜悦,比吃了蜜糖还要甜美熨帖。
赵襄敏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住,让她重新看着自己。
目光对上,赵襄敏道:“你记着我这句。我许你的。”
言双凤直了双眼,赵襄敏打量了她一会儿,终于慢慢靠近过来,微微歪头,已然轻轻吻落。
门外,如意偷偷地向内张望,却又赶忙捂住眼睛。
次日早上,陶蛮准备启程告辞。
她原先就打算只是探望一番,并没有想留宿,何况还发现赵襄敏这般棘手的角色,一夜思忖,陶蛮觉着不该久留。
只有王娇哭丧着脸,不肯走,却也不能不走。
正在收拾,一名下属突然来报了个消息,元夕听后很是惊愕,赶忙进来告诉了。
陶蛮微微色变:“当真?”
元夕道:“这会儿已经进了厅内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情形?”
陶蛮又惊又疑:“守备居然亲临,绝不会是冲着凤儿来的,难道是因为那位?”
“多半如此,”元夕皱眉道:“夫人,眼下该如何是好?听闻张大人这次来意不善,咱们的人说,大门口上都安置了士兵把守。”
陶蛮也有些紧张:“如果吉祥真是你所知那人,张守备未必能为难他,可若是你想错了的话……今日只怕大祸临头了!”
元夕屏息,他虽然对于自己的耳力跟记性都极有自信,可此刻却也有点儿拿捏不准:“万一我记错了,而客栈里的人命案又跟此人相关,那岂不是会连累夫人?”
陶蛮思来想去:“我人在这里,跟庄子又是亲戚,躲是躲不过了,罢了!如今只见机行事。”
就在陶蛮跟元夕商量之时,山庄厅内,言双凤因得知消息,也赶忙亲自迎了出来。
还不到厅中,就见一队人马奔入,把二门跟厅门廊下都站满了,一个个都是身着铠甲手按腰刀之徒,威风凛凛,气势惊人。
如意跟李顺在言双凤身侧一左一右,两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简直吓呆,言双凤深吸一口气,眼见张守备同另一人从二门处走了进来。
言双凤特别留心张守备的脸色,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心弦紧绷。
当初她去守备府拜会,张守备虽然是不咸不淡的,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时常带笑,可是今日,他竟死板着一张冷脸,像是来找杀父仇人似的。
言双凤心知不好,面上偏偏挤出笑意,上前屈膝行礼:“张大人,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26节
张守备眼神带冷地瞄着她:“言娘子真真善忘,不是你叫本官的人回去告诉,要本官亲自登门吗?本官如何敢不亲来?”
这话里更是藏着刀子似的,言双凤只觉着面前剑影刀光,片片都写着“大祸临头”四个字,当下道:“哪里,那不过是玩笑而已……”
“本官却不是玩笑。”张守备竟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冷笑道:“言娘子,我因你曾经是方侍郎夫人的缘故,敬你三分,可是你竟胆大妄为,假冒我恩相之意,欺瞒本官……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就算你仍是侍郎夫人,也不该如此放诞行事!”
言双凤听他说到了自己最担心的事上,一阵头晕,竟无法出声。
她身后的李顺见张守备言辞犀利,忙上前打躬作揖道:“大人,请息怒,这其中怕有什么误会。我们二姑娘可绝没有敢欺瞒大人之心啊!”
“所以本官这次亲来,就是要查个明明白白,”张守备道:“写那封信的人在哪里,速速把他叫出来!本官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胆敢如此胡作非为,哼!”最后那一哼,他甚至急不可待地摁了摁腰间佩刀。
李顺忙看向言双凤,轻声提醒:“姑奶奶……”他知道对方是冲吉祥来的,虽说此刻推出吉祥有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民不与官斗,何况人家已经兵临山庄了!
言双凤的脸色惨白,听说要叫人,又看到张守备那威胁性的动作,整个儿一激灵:“张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就、剑拔弩张的……”
张守备却没之前那么客气,不等言双凤说完就打断了:“言娘子,本官跟你说了这半天,已经是格外耐心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让我下令去搜人,场面就不好看了!”
旁边那先前来过的幕僚也不阴不阳地道:“娘子还是快把人带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交出那人,惩治了罪魁祸首,或者大人可以看在昔日方侍郎的面上,不追究您的罪责……可若是您真的不识抬举,那就真的别怪我们大人不留情面了。”
言双凤听到那“冤有头债有主”,更加窒息。
此刻张守备不耐烦地一抬手,有几个士兵便往后要去。
言双凤见状,心头一股血涌,即刻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张守备跟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言双凤把心一横,下颌微挑,冷道:“张大人,你真的要撕破脸吗?”
张守备眼神犹疑,终于道:“言娘子,是你庄子里有人假传公文,本官是按律行事,何来撕破脸之说。”
言双凤道:“张大人兴师问罪,就是为了那日那封信罢了,那我问你,那封信,给大人造成了什么损失?”
张守备微愕,那信对他确实毫无损失,反而助他剿灭了少阳山的贼徒。
“那是两码事!”张守备道。
言双凤瞪着他道:“什么两码事,我看只是一回事!如果没有那封信,张大人恐怕还是坐看那些贼匪横行北镇,杀人掳掠吧!身为北镇守备,你何其失职!因为有那封信,你才尽了你身为守备之责免了过失,如今你却为了这封信来兴师问罪,这般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你不怕改日朝廷有人参奏你失责无能之过吗?”
张守备脸色阴晴不定,他也不是傻子,言双凤这些话听来句句是理,而最后一句,更是隐隐带着威胁,就如同张守备当初给言双凤三分薄面是看在方守恒的面上……此刻,言双凤同样是在拿方侍郎做要挟。
他不由看向身边一人。
言双凤的注意力都在张守备身上,起初并没有留意他身边同行者。
而在张守备身旁,除了他的幕僚外,还有一人,却是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文士,看着有些斯文,神态却不乏傲慢。
他自进门便没开口,直到如今。
见言双凤几句话拿捏住了张守备,文士轻声一笑:“早听说京内方侍郎的前夫人,性子跋扈泼辣,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言双凤这才转头看向他:“你是何人?”
文士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傲然道:“定远将军林大人麾下,鄙姓朱。”
言双凤迟疑:“定远将军?”
姓朱的脸上浮出一点儿狡猾的笑:“言夫人果然不知道林将军?呵呵……”他得意地看了眼旁边的张守备:“林将军——就是张大人的‘恩相’,夫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言双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搞了半天,那“恩相”的典故,竟出在这儿!
是啊,她连张守备的恩相是定远将军都不知道,那封信……
张守备也是满脸不忿:“本官原先信以为真,直到朱先生今日经过,才晓得恩相之前都在昭南,也并没有叫人叫发什么信给我,而且龙城跟北镇这边儿也没有任何恩相的亲信!言夫人,我看你一介女流,怕不知道这其中的重大关系,万一那写信之人包藏祸心,假传兵报误导于我之类……你可知会造成何等后果?我念在方大人面上,跟你网开一面,只要你交出那人就是!”
朱先生也淡淡地道:“那封信我看过,笔迹是林将军身边赵参将的,模仿的倒是挑不出什么来,可惜参将先前都在林将军身边,对于北镇这里更是一无所知,我如今疑心假冒参将字迹之人,是漠北那边的细作……是有什么不明企图的,言夫人,你看着不似糊涂之人,不想让整个山庄跟着遭殃吧?”
言双凤虽对这些军中之事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干系匪浅,又见他们说的越来越可怕,脱口道:“他不是什么细作!”
“他?”朱先生微笑:“就是那个什么‘吉祥’?此人是不是细作,怕轮不到夫人做主……张大人,还不动手?”
来不及阻止,守备府的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内搜查,有几个官兵将到南院,突然听到犬吠之声,紧接着马蹄声响,等抬头看时,却见一匹白马自巷中奔出,看见他们几个,竟喷着鼻子疾冲而来。
士兵们本正啧啧称奇,突然看白马来势凶猛,顿时惊得慌忙四散。
有两个没来得及躲闪的士兵,被那白马左右开弓,马蹄子直踹出去,竟把人踹到了墙上。
乘风撇着两只铁蹄,瞪着一双圆眼,气势汹汹地守在南院门口,大有一马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正在对峙中,张守备跟朱先生也来到南院,朱先生本来满脸的不以为然,忽地一眼看到那匹白马,脸上突然露出些许迷惑之色。
张守备则惊跳道:“无用的杀才,一匹马也对付不了!”当啷一声,腰刀出鞘:“今日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言双凤被几名士兵挡住不得上前,见到那雪亮的刀光,她的脸上也已毫无血色,当即不顾一切地把两名挡路的士兵推开,怒道:“张大人!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敢伤我的人,我就算告到京内,也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张守备怒上心头,口没遮拦地呵斥:“你这无知妇人,听说你把那人当面首似的养在庄内,看你是色迷心窍了!”
言双凤也急了眼,即刻回怼道:“我色迷心窍?我还说你鬼迷心窍了呢!我再无知也是我的私事儿,你当官的无知、好赖人不分,害的就是万千百姓!你且还不如我呢!”
如意早吓得腿软,只管拉着言双凤说不出话来,李顺慌里慌张地阻拦:“姑奶奶您少说两句吧!”又战战兢兢地回头跟张守备赔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张守备脸色发青:“怪不得方侍郎休了你,这般的不守妇道,无法无天,简直……”
朱先生却扫了扫张守备,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吵闹,而只若有所思地瞅着白马乘风问:“这马儿、是……庄子里的?”
乘风打了个响鼻,突然扭头看向院内。
就在这时,院中有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秉易先生,你进来。”
朱先生听到这个声音,先是给刺了一针似的猛地直了脖子,而后眼神闪烁,脸色大变,竟不管张守备众人,急忙撩起袍子向院内奔去。
第29章
言双凤正急红了眼, 满心想拦住张守备,一时竟没听清里间说了什么。
只看到姓朱的突然间就冲进了院子里,而不知为何, 原先蹲在院门口的乘风居然也调头进内,并未拦阻。
“他……”言双凤一急,只以为姓朱的要去对赵襄敏不利。
然而就在这时,身侧角门处传来声声吵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尤其尖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青、天白日拿刀拿枪的!这儿又没有贼,拦着我们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言双凤听出那是万马山庄的王娇,果然不多时,陶蛮, 元夕, 以及王娇三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娇毕竟是娇宠惯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有些盛气凌人。
陶蛮跟元夕却心中有鬼,见王娇咄咄逼人,忙道:“几位军爷,到底是出了何事?”
张守备那边儿因跟言双凤骂昏了头,隐隐听见院中的声音,只是他想不到,朱先生居然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内, 一时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张守备暗暗惊急,怕朱先生这贸然进内有个闪失, 当下也欲进入。
谁知人才到门口, 就见里间白马嗖地把个偌大的脑袋探出来, 白牙森森, 仿佛要咬他一口似的,张守备猛地后退,不由唤道:“朱先生,您……”
里头姓朱的尚未回话,言双凤已经也赶了过来,却听院中是朱先生的声音:“张大人、且稍安勿躁……”
言双凤一急:“吉祥!”
这才听到赵襄敏道:“娘子稍等,我同这位先生说几句话。”
言双凤听他声音沉缓,不惊不急,好歹定了神,便扭头看向张守备。
张守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言双凤打了个照面,想到她方才辱骂自己,不由冷哼了声。
言双凤猜不到里头是什么情形,心里却知道自己今儿是把张守备得罪狠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打个哈哈缓和缓和,突然看他这样,当下也跟着一哼,双手抱在胸前,索性也不理不睬,两人竟如僵持一般。
恰在这会儿张守备底下的一名校尉过来道:“大人,那几个是山庄里的住客。”
张守备心里一股恼火无处发泄,因也早看见了陶蛮,便一点头示意士兵放行。
陶蛮三人到了跟前儿,陶夫人不敢怠慢,忙行礼道:“张大人,想不到竟在这儿相见了。”
毕竟陶蛮是龙城这边有名号的商贾,张守备却也跟她照面过几次,淡淡点头道:“陶夫人怎会在此?”
陶蛮先冲言双凤使了个眼色,才又陪笑说:“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其实我跟这虎啸山庄还是有些亲戚相关的。”
“哦……”张守备一怔:“我差点儿忘了!哼,夫人这次做客,怕是没翻过黄历。”
言双凤听他言语讥讽,便白了眼。
陶蛮表现的却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笑的花枝招展:“大人可真风趣,原来这走亲戚也得看黄历?以后我可学这个乖罢了。”
王娇在旁努着嘴,眼睛盯着南院院门,这会儿忍不住拉了拉陶蛮的衣袖。
陶蛮即刻说道:“张大人兴许没见过,这位是万马山庄的王大小姐。昨儿跟着我一起来的。”
张守备对于万马山庄自也不陌生,因为军马的缘故,甚至跟王庄主有些许交情,陶蛮自也清楚,这才故意地把王娇推出来。
王娇屈膝行礼,张守备打量着问道:“怎么王姑娘也来了,难不成也是亲戚?”
“才不是呢,”王娇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便低头道:“回大人,听闻这庄子上有一匹好马,民女是来看稀罕的。”
“好马?”张守备念了声,忽地看向门口处:“你说的就是那匹?”
王娇正愁不好开口,忙道:“就是呢,张大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张守备皱皱眉:“马儿倒是不错,就是太过野性难驯了。”
王娇正要再说,陶蛮拦住他,笑对张守备道:“大人,请恕我大胆,今日这样轰轰烈烈的,是为了何事?”
张守备刚要回答,却又想这些机密,很不该多告诉人去,而且今日的情形看着甚是复杂,还不知如何了局。
于是他扫了扫言双凤,略带三分冷的:“夫人还是莫要打听,牵扯起来怕不好说。”
这会儿言双凤已经没在意他们,而只是往院子里打量,想听听里间是怎么了,可里头偏鸦雀无声。
陶蛮小声跟张守备道:“大人息怒,我这位外甥女儿,性子是有些烈的,礼数不周得罪之处,我姑且替她跟大人请个罪,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个小女子计较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陶蛮始终如沐春风的,张守备也不好铁板一块,当下道:“夫人,我已经给足了言二娘子脸面,如今是她……姑且算她是被人迷惑吧,干出了那样无法无天的事,如今只怕连定远将军都惊动了。就算我有心要姑息,也是爱莫能助。”
如今北镇守备上门,已经是天大之事,陶蛮万万想不到,竟还牵扯到定远将军,顿时花容失色。
元夕在旁也牵着心,纵然他伶牙俐齿,竟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王娇急忙问道:“大人这话听着怎么……言二夫人到底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
陶蛮却听到了关键的那句“被人迷惑”,勉强定神道:“凤儿丫头是个急烈的性子,若说一时想不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也是有的。”
这极短的时间内,陶蛮所想的是赶紧把言双凤摘出来,而且她也看出了,张守备其实还是留了一点情面的,正好顺着台阶下来,先保住言双凤无事才好。
王娇眼珠一转,总算聪明了起来:“什么?你们在说什么,难道是说吉祥哥哥?”
张守备听她叫的亲昵,脸色更冷,却听言双凤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担,绝不赖别人。”原来她也听见了陶蛮跟张守备说话。
陶蛮的心一惊:“凤儿!”
张守备哈地笑了:“夫人听明白了?她可丝毫不领情呢。叫我说夫人也不必白费心,这言二夫人早给那小白脸迷的神魂颠倒的,怕是要赔上虎啸山庄所有人的性命……”

我前夫是四品 第27节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谁给迷的神魂颠倒?要谁的性命?”
话音未落,就见老富贵跟李顺儿一左一右扶着言老太爷的手臂,颤巍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言双凤满脸苦色,她方才一刻定神,已经打发李顺去看望老太爷,心想不管怎样先稳住老爷子,别惊动惊吓了他。
可没想到,还是没提防住。
言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再加上虎啸山庄昔日的威名,张守备也不敢太过肆意,便敛了怒容,正色以对。
“守备大人亲临,老朽有礼了。”言老太爷却先拱手行了礼。
张守备道:“老爷子乃是长者,不必多礼。”
“再怎么,大人也是朝廷命官,该行的礼数可不能缺,”言老太爷则陪笑道:“不过,我看大人带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莫非只是为了我们二丫头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儿?”
张守备听见“小孩儿”,一窘,他自是没见过赵襄敏,可是从那些闲人的口口相传中,早知道那是个美貌绝伦的少年,所以才成了言双凤的入幕之宾。
他当即不卑不亢地说道:“老爷子不必多问,等拿人回府,审问清楚,本官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言双凤忍不住:“张大人,你当真要拿人?”
张守备还没回答,言老太爷怒道:“你闭嘴,我且没死呢,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言双凤咬了咬唇,低头。
陶蛮在旁微微皱眉,想了想,仍是没开口。
却见言老太爷望着张守备,苍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这丫头是给我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没大没小的。大人别见怪。”
张守备只得说道:“有您老爷子这句话,本官自不会计较。”
言老太爷道:“我想,守备大人今日亲临,自然是有铁证在手的,应是不会捉错人,我们几辈子安分守己的人家儿,当然不会干那些作奸犯科之事,也不会明知故犯,甚至窝藏嫌犯……”
言双凤听得心惊,唇上咬出一道白痕。
张守备总算露出几分笑:“老太爷深明大义,这样自是最好。我们只拿主犯,不会波及无辜。”
言老太爷也笑道:“那当然是大人的恩典……”
“爷爷!”言双凤按捺不住,大叫了声。
言老太爷怒视她道:“你是不是要活活地气死我?”
这一刻,言双凤眼中泪光转动,无限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陶蛮在旁,心里说不上是何滋味,她本来也想要抛出吉祥,保住言双凤,可是见老太爷亦是如此,且不顾言双凤的心意,她并没有觉着如释重负,望着言双凤的神情,她心头反而沉重了几分,只好悄悄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
就在这时院门口人影一晃,却是朱先生走了出来。
只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却又仿佛竭力自制。
张守备赶紧上前,关切地:“先生为何忽然入内?”又看他脸色不好,忙又问:“此人是否对先生不利?我即刻……”
话未说完,朱先生死死地擒住他的手腕:“不!”
张守备愣神:“什么?”
朱先生抬眸看向他面上,似是牙关紧咬,顷刻才也挤出一点笑:“这件事,是我弄错了。那信……确凿无误,是我一时情急看差。”
张守备的眼睛瞪得如同猫儿受惊似的:“您说……可是……”
朱先生制止他说下去,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张大人,今日实在不该、贸然前来,几乎错怪了好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竭力寻思措辞,却抬眼看向前方,目光直直地落在言双凤的脸上,闪烁犹疑,终于又看向旁边的言老爷子。
松开张守备,朱先生走到言老太爷跟前,拱手俯身行礼:“今日实在是一场误会,竟惊动了老爷子,二姑奶奶,以及各位,全是我疏忽所致,请各位勿怪。”
现场的众人都惊呆了,一时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其中,只有陶蛮跟元夕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张守备对朱先生恭敬有加,可见姓朱的身份比守备大人更尊贵些,如今进了一趟南院儿,便前倨而后恭起来。直到此刻他们确信,元夕果然没认错人。
“呃,”言老太爷像是反应不过来:“怎么您是说,没事儿了?”
朱先生看了言双凤一眼,望着她泪渍未干的眼睛,甚是歉意地:“是,已然雨过天晴了,让二姑奶奶受了委屈,在下甚是过意不去。”
言双凤用含泪的眼睛呆看着他,一时也转不过来。
还是陶蛮先笑道:“我就说不大可能嘛,我们是良善之家,必然是哪里弄差了,不过老虎也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位日理万机的大人?可是无妨,我们凤丫头是个最爽利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这些,何况事情说清楚了,万事大吉自然就好了。”
她一边奋力挽回,一边儿拉拉言双凤示意她表态:“凤儿你说是不是?”
言双凤看看言老太爷,呆若木鸡的张守备,以及仿佛做错事般隐带惴惴的朱先生:“当真无事?”
“对,已然无事。”朱先生点头,又招呼:“张大人。”
张守备走到跟前,朱先生道:“今日莽撞,差点铸下大错,你也向老太爷跟二姑奶奶赔个不是吧。”
这话简直如雷轰顶,张守备惊魂,陶蛮呆立,赶忙打圆场:“这、这不必了!小事儿而已!”堂堂守备,就算当真做错,也不必如此隆重地公然致歉。
张守备百般不解,狐疑地看向朱先生,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是透着危险的冷冽。
他回想方才种种,目光游弋,无意中发现朱先生长袍的膝盖处,仿佛有两点模糊的雪泥痕迹。
张守备猛然一个激灵,回了魂儿:“这……实在是想不到,原来真如二姑奶奶所说,事情另有隐衷,”磕磕巴巴地,他干笑两声:“哈、哈哈,既然说开了那就好了,二姑奶奶你一向深明大义,该也不会怪罪本官吧?抱歉抱歉!”他拱手行武官之礼。
言双凤惊奇地看着变脸飞快的张守备,想到方才他说自己的那些话,很想当面啐问,不过此时此刻,必定要见好就收,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眼睛虽还微红带泪,言双凤却也淡笑道:“哪里哪里,民妇怎么敢,既然是误会一场,彼此无事最好,守备大人,这位先生,先前我因情急,也多有口没遮拦得罪之处,还请两位也见谅。”
朱先生跟张守备齐道:“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方才还剑拔弩张,彼此恨不得把对方撕了,现在忽然间其乐融融,仿佛是几辈子的和气交情,就好像雷霆交加突然雨散云收晴光万里,简直堪称奇观。
而就在张守备跟朱先生告退之时,王娇先跑到院门口,她可没耐心看言双凤跟那些男人虚与委蛇,而只想看看赵襄敏如何。
言双凤心里也记挂,她不明白为什么朱先生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总担心他是不是对赵襄敏做了什么……所以在应酬之余,又赶紧对着李顺示意,叫他进院子看看情形。
张守备跟朱先生来去如风,言双凤却给陶蛮拉住。
陶蛮道:“那位朱先生,是定远将军林大人身边的?”
言双凤道:“是,他是这么说的。”
陶蛮默然看了她半晌:“他们原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忽然态度大变,你觉着是为什么?”
“我也正纳闷呢。”言双凤皱眉说。
陶蛮道:“凤儿,你是个聪明的,可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如张大人所说……”
四目相对,言双凤道:“小姨娘你是指的……因为吉祥,那姓朱的才突然示弱?”
陶蛮不敢直接坦白,反而一笑道:“我就是觉着此事有些怪异,必然是吉祥跟他说了什么吧?既然姓朱的是定远将军的人,他怎会听吉祥的话呢?”
言双凤无言以对。
“凤儿,”陶蛮很不放心,又不能跟她说的太透:“你可留神,恐怕吉祥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说了这句后,就见元夕带了王娇出来了,王姑娘尚且一步三回头。
陶蛮随之告辞,虎啸山庄对她而言,此刻已经像是真的盘踞着一头老虎似的,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至于山庄将来如何,那也只能看言双凤的造化罢了。
言双凤送了陶蛮,往回而行,如意先说道:“老爷子那边儿叫娘子过去呢。”
言老太爷叫她去做什么,言双凤自然清楚,可如今她没心思去哄瞒老太爷,想了想,还是往南院走去。
不知何时乘风已经离开了,言双凤进门,就见赵襄敏站在南窗下的腊梅树旁,手中握着一支才折下来的黄灿灿的梅花。
他身上披着言双凤给的银灰披风,风撩动袍摆,波澜微微起伏,竟如御风行于九霄,神仙人物。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向言双凤,三分笑意地问:“人都走了?”
言双凤哼道:“不走还留着吃饭么?”
赵襄敏摇了摇手中的梅花:“你过来闻闻这个,香甜的很。”
言双凤走到他跟前,突然抬手,啪地把那花枝打落:“今儿是怎么回事,你没话跟我说?”
赵襄敏看着那落地的梅花,俯身要捡,言双凤抬脚踩过去:“少跟我弄这些虚的!那姓朱的跟姓张的两个本来喊打喊杀,怎么进来了一趟,就跟学会了变脸似的,灰溜溜就走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跟张守备互怼的时候,赵襄敏仿佛叫了声朱先生,只是不太真切:“还有你先前叫那姓朱的什么……饼一饼二,你最好给我说明白!”
赵襄敏的手已经搭到梅树枝上了,却给绣着云纹的麂皮靴子踩中,可听着她说“饼一饼二”,他抿了抿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是别气恼。我不想你为了这些小事跟无关紧要之人不快。”
言双凤低头:“小事?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差点儿……”她没说下去,眼睛里的泪却又涌上来。
看到张守备带兵带刀上门,兴师问罪,言双凤只以为会危及他的性命,所以竟也豁出性命似的,撒泼撒赖,不顾脸面,用尽一切的阻止。
这哪里是小事,她是真的以为大祸临头了!
赵襄敏看到她眼底的泪影,手便从花枝上撤回,而是落在了她的绣花鞋上,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向上,他的人也跟着慢慢站起。
忽地,他抄住她的膝弯,竟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言双凤没料到他竟如此,人随着一晃:“你干什么?”才要挣扎,又想到他的腿伤:“放我下来!”
赵襄敏温声道:“外面冷,你的脚都冰凉了,咱们到里头说话。”
房门被从内给关上了。
就在南院重新归于平静后,却有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飞身而下。
其中一个去将地上那孤零零的梅花枝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头的尘,另一人则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深深皱眉。
台阶上下,两人对视之间,均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第30章
赵襄敏将人抱入里间, 轻轻放在榻上。
言双凤却已经安静下来,唯有两只杏眼带点儿杀气地瞪着他。
直到被赵襄敏放下,言双凤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用力往下一拽。
赵襄敏顺势倾身,两个人便隔得极近,大概只有一指的距离,呼吸相接。
言双凤的目光在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逡巡片刻,挑眉:“说啊,给我说正经的,别打什么马虎眼。”
赵襄敏问道:“若是说不明白,要罚我如何?”

我前夫是四品 第28节
“再说这话, ”言双凤一把将他推开:“就把你扔回丹江里去!”
赵襄敏站起身来, 把披风解了,桌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转身递给言双凤。
她本要赌气不接, 想了想,何必为难自己?跟那些当兵的争执周旋了半天,惊魂未定,口干舌燥,正想喝杯热茶润润呢。
言双凤接了茶吃了口,眼睛望着赵襄敏。
她是生气的,但也不是真的恼他, 这眼神就显得嗔中带几分天然不自觉的媚。
赵襄敏在桌边对着坐下:“娘子心里疑惑什么?”
她握紧了杯子:“这还用说吗?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千头万绪,总要有个开口。”
“那就先说张守备跟姓朱的为何离开, 你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怎么竟又能手眼通天了?”
赵襄敏慢慢道:“那个朱先生, 我是认得的。”
言双凤扬眉, 惊疑跟恼怒交加。
赵襄敏笑道:“娘子别生气,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呢,其实这段时日里,我依稀想起了些往日的……有关我身份的片段。”
“真的?”言双凤突然没来由地紧张:“那、你都想起什么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襄敏垂眸一笑,道:“我原是行伍众人。”
“你是当兵的?”言双凤瞪圆了眼。
赵襄敏唇角微动:“是啊,我只记得我跟众人行军、打仗时候的一些情形,具体是谁却不明白,直到今日张守备跟秉易先生来到,才突然灵光一现,听出自己是认识这朱先生的,所以叫他进内说话。”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自是一种令人信服的口吻。
言双凤不由也听得入神:“然后呢?既然你认得他,他必然也认得你,就算你仍想不起,他自然也会告诉你你是谁……他是定远将军的人,难道你也是林将军那边的?”
她是个心急之人,不等赵襄敏,便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
赵襄敏眼神闪烁,又笑了笑:“给娘子猜到了,他见了我,果然认出,说我是定远军中一名、斥候。”
言双凤悄然屏息,脑中转动,脱口道:“斥候?我知道这个!”
斥候是军队之中负责探查兵情,侦察战事,传递消息的先锋,言双凤之所以知道,跟她从小耳闻目染脱不了干系。
军马是军队之中不可或缺的,而斥候则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家里时常跟她讲述,曾经山庄的良驹曾被军中挑去,专门配给斥候们使用,只因虎啸山庄的军马跑的快且敏捷,可以极好的配合斥候们的行动。
赵襄敏颔首:“是啊,所以我才知道少阳山的仗如何打,我借了定远军的名头给张守备写了那封信,秉易先生听我解释,自然清楚我做的对,且也多亏了我的传信,张守备才肯出击获胜,而他们的兴师问罪不过是场误会,”他娓娓道来,说完后问:“娘子会不会觉着失望?”
言双凤正细听,闻言迷惑地问道:“什么……失望?”
赵襄敏幽幽然道:“我可并不是什么四品以上的官儿。”
言双凤愕然,继而嗤地笑起来:“阿弥陀佛,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原本就没指望你是什么官儿!我还以为你是个……”
言双凤当然没有指望过赵襄敏是什么高官厚禄之人,恰恰相反,在今儿之前,她还一门心思地认定他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倌儿”,如元夕一样的苦命人而对他心生怜惜呢。
如今听说他竟是斥候,不管怎样,也算是个正经光明的身份,且是军中之人,有一份薪俸,总比她原先所想的要好上百倍。
赵襄敏却听出她话中的他意,双眼微微眯起:“你以为我是什么?”
“你……”言双凤瞥了瞥他胸前,想到他身上的伤:如果他是军中斥候,倒也能说得通了,打仗嘛,刀枪无眼,自会留下伤痕。
她咳嗽了声:“没,没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曾经把他当做小戏子出身的。
赵襄敏哼了声,了然地:“你一定没想好的。”
言双凤忍笑:“我就算没想好的又怎么样,你脑门上也没写着你是行伍出身的呀,这不是才想起来么?”
她笑说了这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脸色顿时又变了:“既然你是军中的人,那、那……你是不是还要回去?”
早先她巴不得赵襄敏赶紧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说要走的话,心里居然会惶惶不安,好像害怕当真如此。
赵襄敏说道:“按理说是要回去的。”
言双凤脸上的笑早没了,直直地看着他。
赵襄敏问:“怎么这样的神情,是真舍不得我?”
言双凤的唇动了动,她虽是女子,却也明白军中当差的人是不能随便离开。
她本想说笑,可心里像是突然压上很重的磨盘,口中咕哝了两句,她眼神黯淡,勉强说:“呸,我明明是舍不得乘风。”
赵襄敏道:“当真?”
言双凤扭头,最后一点倔强:“反正……马儿不能走。”
赵襄敏叹气:“亏我原先还跟朱秉易说了,我的腿上有伤,恐怕不能再胜任斥候一职了,他还答应回头跟我向将军解释……”
言双凤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惊喜交加地重看向他:“你说什么?你能留下?”
“本来可以的,”赵襄敏仿佛失望地:“但娘子你又不想我留,我只能回去了……”
言双凤蓦地站起来,大声叫道:“你不准走!”
“为何?”赵襄敏道:“你要的只是乘风,又不是我。”
言双凤心跳的很快,赶紧道:“谁说的,乘风我要,你也……总之你不许走!”
她忙忙地说了这句,又补充:“只有你能管得了乘风,你若走了,它自然也跟着跑了!我岂不又亏本?”
赵襄敏望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无奈地:“你说一句舍不得我,让我也高兴高兴,有这么难么?”
言双凤转头,却是不语。
她满脸满心都是明明白白地“舍不得”三个字,可偏偏无法说出来。
偏此刻,外头是周婆子的声音响起:“姑奶奶你在这儿么?老爷子等着呢,我看再不过去,他就要自个儿过来了。”
“我在……就来了!”言双凤急应了声,赶紧转头往门口走。
赵襄敏扬扬眉,却又垂头。
言双凤走到门口,刚要将门打开,突然回头看向桌边。
望着他安静垂眸的模样,言双凤突然三两步返了回来,就在赵襄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言双凤抚住他的脸颊,俯身亲了下去。
赵襄敏没有动,任凭那香软而甜的樱唇覆落,竟比方才在外头嗅过的腊梅更香甜过千百倍,一直缱绻到了心肺里。
良久,言双凤睁开双眼,望着面前良人眉眼,流连他润泽泛红的唇,竟很意犹未尽。
门外周婆子却又拖长了语调儿,催促叫道:“小姑奶奶……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老爷子那儿气的够呛哪。”
言双凤正要再亲一亲,闻言只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舔了舔唇:“知道了!”
答应着她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着赵襄敏:“等我回来……哪也不许去!”
赵襄敏指了指她的唇,悠悠然地笑了。
言双凤会意,赶紧红着脸擦了擦嘴角蹭乱的胭脂,又整理了一番衣领衣袖,这才出门去了。
南院重归平静之后,原先出现的那两个神秘人看着言双凤离开的方向,其中一个百思不解般摇了摇头,另一人则向着门上轻叩了一下,又恭敬后退,垂首唤道:“殿下。”
过了片刻,室内道:“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里间,重又将门关上。
定睛看到桌边的赵襄敏,两人深深吸气,上前跪倒:“殿下,天羽营白隼,苍鹭拜见,请殿下恕属下等相救来迟。”
赵襄敏侧身而坐,仿佛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谁要你们来救了。”
两人各都一震,竟不敢出声,只是伏底了身子:“殿下……”
赵襄敏仍是没看他们,清冷而漠然的脸色,又过了会儿,他停了笔,随意弹了弹信纸上的墨渍:“你们是怎么寻来的。”
两人如蒙大赦,其中白隼道:“殿下恕罪,自从殿下失踪,天羽营的兄弟们全都出动了,但一直不曾发现踪迹,半月前苍鹭的人发现北镇客栈那两名死者,竟是上了暗榜的江湖杀手,这才生疑,一路侦查到此。”
苍鹭说道:“在药师谷那边已经找到了十六具亲卫营的尸首,大多身份已经辨认,但还有三具尸首,因毁损严重,无法辨清,只靠着身上腰牌勉强可以认定……跟随殿下前往药师寺的弟兄,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赵襄敏的眼中掠过一丝暗色:“尸首都好生安葬了么?”
苍鹭道:“因没有找到殿下,所以目前还并未处置。”
赵襄敏道:“不必等候,去办理妥当吧,以及他们各自家人,恤金加倍,妥善安置。”
两人齐声答应,白隼微微抬头看向赵襄敏,试探道:“殿下幸而无事,是不是……该即刻启程回龙城?属下的意思是,军中不可一日无殿下。”
赵襄敏冷然不语,只望着手上的那封信。
白隼不敢再说,苍鹭道:“不管如何,还求殿下回府,这样才能稳定军心。而且……殿下屈居此处,实在大为不妥,先前已经有暗榜的杀手盯上,兴许很快他们也会寻到此处,为了殿下的安危跟魏王府军,请殿下即刻回转主持军务。”
室内安静的令人窒息,良久,赵襄敏才说道:“兴许,是该本王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两人大惊失色,齐声道:“殿下!”
苍鹭更是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出:“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魏王殿下血脉,魏王府军唯一所认正统,殿下若说什么急流勇退,府军群龙无首,必定大乱!”
白隼也道:“天羽营九百血卫,誓死效忠的只有殿下!请殿下勿要轻言如此。”
赵襄敏冷然道:“本王先前虽自药师谷逃过一劫,但也是生死攸关,如今伤了双腿,早不复从前,何况军中也有戴监军主理,本王只想在此安稳养伤,你们且先回去,勿要打扰。”
白隼跟苍鹭只觉着匪夷所思:“殿下还请三思!”
赵襄敏抬手,把那封信推到桌边:“把这个交给戴监军,他自然明白。”
白隼满面焦急,刚要开口,赵襄敏道:“本王意思已决,不想多费口舌,明白吗?”
两名血卫只能噤声,面面相觑,苍鹭却终于按捺不住道:“属下等不敢妄言,但是殿下至少要留几个亲信在身边,一来伺候殿下,二来,也免生不测。”
赵襄敏冷笑,手一抖,那封信刷地从桌上飞起,竟直直地自苍鹭面上擦过。
苍鹭浑身绷紧,只觉着脸颊上一阵刺痛,他却不敢造次,只忙伸手将信接了个正着。
信封边沿,已经多了一点血染之色,苍鹭的脸颊上也慢慢地有血下滑。
赵襄敏淡声而不容分说地:“你们都是跟了本王多年的,别叫本王再说第二遍。”
血卫各自俯身磕了头,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屋子却不舍得即刻离开,在屋檐下徘徊了会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这才纵身跃起,隐住了身形。
却是周婆子提着个食盒走来,隔着门先叫道:“吉祥,吉祥,我给你送甜点来了。”
这婆子毫无忌讳地把门推开,嘴里还念叨着:“哎哟,这屋里也不暖和啊,你没加炭?我说……你那腿可不能再受凉了!”
赵襄敏的声音道:“周大娘,费心了。”
一通放食盒,拿火筷子,拨弄炭火的声音传出来,周婆子还不住口地说道:“我就喜你这讲礼的样儿,年纪虽不大,遇事儿又很稳得住,今儿满院子的人都跟炸了锅似的,咱们小姑奶奶更几乎要跟人拼命啦!怎么那两个人一到了你这儿,就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呢?你这孩子可叫大娘开了眼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29节
赵襄敏仿佛笑了声:“也没什么,就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我看你这话呀,可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周婆子笑着夸赞,又道:“怪不得姑奶奶喜欢你呢!”
赵襄敏听前面一句,还是淡淡地,听到后一句,却不由露出笑容:“是么,可她当着我的面儿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总嫌我呢。”
周婆子一听,忙道:“这你可是不懂了,也难怪,你年纪小,哪儿知道女人心呢?大娘跟你说……”她开始了谆谆教导,而小魏王仿佛也在虚心求教。
屋外,两名血卫越听,越是匪夷所思。
苍鹭的脸色变了又变,简直不能相信,一贯冷若冰霜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魏王,怎么在这个庄子里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如今竟还跟一个碎嘴平庸俗气无知的老婆子,相谈甚欢。
白隼显然也是同样的感受,他摸了摸怀中的信,脸色怪异:“我先回去,你……小心些别露了身形。”
苍鹭一惊:“你要违抗小王爷的旨意?他明明不许我们跟着的。”
白隼道:“就算小王爷不肯,难道我们就这么甩手走了?好不容易把殿下找回,岂容他再有任何闪失?你只记得别叫他发觉就是了!”
苍鹭愁眉苦脸的:“隼哥,你怕是高看我了!我哪里就那么能耐了?万一惹恼小王爷,我可不是挂点彩这么简单了……”他心有余悸地。
白隼看着他脸上新添的那道血痕:“罢了,也不用过于担心,小王爷其实未必就真的生咱们的气,这趟药师谷之行,摆明是有人对殿下下了杀招,事儿做的又狠辣又利落,找不到幕后之人,别说殿下,我心里都窝着火,小王爷一时不回去也未必是坏事,到底要想个法子找出奸人,除去后患。”
苍鹭的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又如此手眼通天的,跟去的人全军覆没,这次若非殿下命大,后果简直……我真想把那奸贼找到,抽筋剥皮!”
白隼制止了他:“别急,小王爷行事最有章法,你看他事先已经写好了这封信,可见心中有数。如今当务之急,是保证小王爷的安危,这庄子里的人虽说粗鲁冒犯的很,但既然小王爷愿意留,必然也有计较。”
苍鹭却有些着急:“什么计较!我看小王爷是给那个妇人不知用什么法儿媚惑住了,小王爷何其矜贵的身份,怎么竟跟一个下堂了的妇人搅在一起?先前看她对殿下那样无礼,我简直要忍不住……”
白隼想到言双凤踩住那支梅花的情形,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你最好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看殿下的意思行事。这言家二姑奶奶,是兵部方守恒的前妻,万一小王爷是有什么图谋呢?”
苍鹭一惊,却百思不解地嘀咕道:“不至于吧?区区一个兵部侍郎,难道需要殿下受尽委屈出卖色相?”
第31章
言老太爷上房之中, 老爷子的胡须气的向前撅起:“她怎么还没来?是在干什么?走,跟我去瞧瞧!”
老富贵嘿然无语,看老太爷作势要往外走, 才忙拦住:“听闻在外头送守备大人……还有咱们的姨奶奶一行,自然要说些离别话。”
老爷子止步:“今儿的祸事,还不是她在外头胡闹惹出来的?你们都瞒着我,赶明把天戳破了,顶不住的时候,看还瞒不瞒了!”
言双凤去见张守备那件事,老富贵跟她商议过,原本是瞒着的, 今儿实在看情形压不住, 才跟老爷子说了,只含糊提了一嘴吉祥写过信之类的。
老富贵道:“当时委实没了法子,又怕李顺儿因此没了性命, 姑奶奶但凡有出路,也不能去冒险啊,您千万别怪她,若不是姑奶奶这么一拼,李顺未必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言老太爷道:“你还为她说话!叫我看她这是顾头不顾腚,只看眼前妥当,全不知后面多少坑……之前过了那关, 今儿不是差点儿把满庄子的人都赔上?”
老富贵低头,他先前也确实捏了一把汗, 心里已经打算好了, 倘若张守备那边支吾不过去, 他就出来顶罪, 尽量地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倒是没想到……南院连面儿都没露,事儿已经平了。
言老太爷想了想,气仍不平:“还有那个陶蛮,她又来做什么!她是个什么好的了?一个妇道人家,一点羞耻都不知道,还公然带着那个、那个……到这儿来显眼!以后她若再来,只说凤丫头不在家,不许她们见面,别把凤丫头也带歪了!”
老富贵从周婆子那里听说了,言双凤跟赵襄敏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他不由嘀咕:“只怕已经歪了呢。”
“什么?”老太爷没太听清楚。
老富贵忙道:“没、我是说……姑奶奶自是有分寸的。”
“我看未必,那乘风是匹野马似的,她就也……”
老太爷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就听到言双凤的声音,带笑道:“爷爷,说什么野马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老富贵忙悄悄地退出了门儿,正周婆子在门口,老两口对视了眼,周婆子道:“我在这儿守着看看,要是老太爷当真恼了,也好进去开解。”
老富贵道:“你是糊涂了!这庄子里还有谁比这小姑奶奶更会糊弄老太爷的?”竟拉着去了。
屋内,言老太爷看到言双凤进来,才在椅子上落座:“人都走了?”
“可不是么?”言双凤双手一摊,叹气道:“爷爷你看,这事儿都赶着一块儿来,要走,竟也一块儿走。”
言老太爷斜睨着她:“有个人却还没走呢。”
言双凤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却笑着走到跟前儿:“爷爷,还在生气呢?叫我说您该高兴才对,这不是有惊无险的吗?”
“你还敢说!”言老太爷拍着桌子:“人家拿着刀,已经到了你跟前了,你不知道服软,还伸长了脖子凑上前去!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是不是?还真以为你那小细脖子比人家那钢刀硬呢?!”
言双凤道:“爷爷,我心里有数,他不敢当真就砍的。”
“我看你是认真不知天高地厚!”言老太爷瞪着两只小眼睛,肃然道:“别以为我真不晓得你是为什么,你是为了南院那个吉祥是不是?”
言双凤笑笑,没有再上赶着说话,让老人家缓口气。
果然,老太爷吸了几口气,才道:“你当初说要留他,我也答应了,可若他真惹了王法,你竟也不顾王法地要留?”
言双凤解释:“爷爷,他没有犯法,若说这件事,还是因为我而起的呢。富贵也跟你说过了,当时是为了救顺大哥……”
“救李顺自然是正经,可你也不该相信一个来历身份都成迷的人,万一他真是胡子,是反贼呢?”
“我知道他不是,”言双凤见老太爷又要发作,便忙道:“爷爷您今儿不也看见了么?那张守备身边姓朱的,身份何其尊贵,守备大人还要让他一头,可是他见了吉祥,硬是没发作起来,您猜吉祥是什么人?”
她这几句话,不知不觉地就把老太爷的注意力转开了,老爷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问:“他是什么人了?年纪轻轻的,总不能是比守备大人更高的官儿吧?”
言双凤赶忙奉承道:“果然给爷爷猜中了,他年纪轻轻的,当然不是什么大官儿,不过他也绝不是胡子反贼的,他呀,是军中的斥候!”
“斥候?”老爷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这、这是真的?他跟你说的?”
言双凤道:“是呀,我都问清楚了。那个什么朱先生都认出他了,知道是定远将军麾下的,所以才拆开误会,天下太平地走了。”
“斥候,定远将军麾下的斥候?”老爷子反复念叨了几句,心里的火儿悄悄地灭了好些。
确认了赵襄敏的身份,知道他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且是军中有正经职位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定远将军的部将,言老太爷对于赵襄敏的恼怒跟鄙薄不由收了大半。
虎啸山庄原先就是驯养军马的,老爷子这辈子没少跟军中的人打交道,他虽然不曾入行伍,但生平最佩服那些能冲锋杀敌的军爷们,而他自然也知道,军中最精锐的,莫过于负责探查军情、打前锋的斥候。
他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敬意,却又有些存疑地:“可是,他年纪尚小,样貌又生得那样俊,不像是个军爷的样子吧?”
言双凤哈哈笑道:“爷爷,您怎么也以貌取人呢?再说,就算他再怎么不像,人家朱先生可已经都确认过了,难道他们同是定远将军麾下的,还能认错?”
“这倒不会,”言老太爷不由笑了笑:“我看那朱先生,一脸精明。嗯……斥候,这还不错,对了,怪不得乘风那马儿那样出色难得,你可知道,军中斥候用的马儿,可是千挑万选的,一流中的一流,我跟你说过没有?”
见老太爷摆出一副要讲古的样子,先前的恼恨都消失不见,言双凤心里喜欢,就顺着老爷子的口风故作疑惑地:“我依稀记得一点儿,并不是很懂。”
老太爷一看,立即重新坐好,先喝了一口茶,才又大摆龙门阵。
言双凤本来担心老太爷执意不肯原谅赵襄敏,没想到一句“斥候”,竟比什么都管用,完全不用她再费心。
可她心里仍是存着一个结,那就是她跟赵襄敏之间……先前陶蛮劝说,加上言双凤确实也为了他动了心,所以……
可是一来,老爷子绝不会轻易答应,二来她也不想如此仓促。
毕竟在言双凤看来,“吉祥”如今功不成名不就。就算是军中的斥候,那也不过是个小兵而已,而且士兵又归兵部管辖,万一给方守恒知道了她要嫁给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兵,那他只怕要笑死在姨娘们的榻上吧。
一想到这个,她便把那蠢蠢欲动想要跟老爷子坦白的心思给掐灭了。
听着老爷子说了会儿当年,无非都是虎啸山庄如何如何荣耀之类,老爷子才心满意足,又喃喃道:“要咱们还是当年的情形,方家怎么敢……”
这些话从小到大言双凤听了无数遍,本听得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方”冒出来,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她便笑道:“爷爷,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提那些没了的东西。”
老爷子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了……”
正在这会儿,如意忙忙地从外头进来:“老爷子,娘子,孟将军来了。”
言老太爷讲了半天古也正有些累了,一时没听清楚,挺直腰板问:“哪个将军?不是刚走了吗?难道……”
“不是,是老孟,狗娃子!”言双凤却听明白了,急忙解释。
言老太爷这才又把身子委顿进椅子里去:“这一惊一乍的,原来是他啊……那你快去看看吧,也不知这会儿来是为什么的。”
“您放心,他上门保准没事儿。”言双凤笑吟吟地起身:“您老人家先喝口茶歇着。”
言老爷子还有点不放心:“倘若有事儿,你可千万别急躁,好歹记得叫人来告诉我!别再自行其是的!”
吩咐周婆子来看顾着老爷子,言双凤才带了如意去见孟同甫。
还没到前厅,就见厅门口上,老孟一只手吊在胸前,手扶着门正张望,猛地看见她,急忙道:“凤儿!”
言双凤看他装扮奇特,一只脚且还翘着不曾落地,便忍笑走到跟前:“你这伤还没好?怎么这独角鬼似的样子就跑来了?”
孟同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斥道:“你这没良心的!我闲着没事儿过来溜达?我是听说了守备大人带兵到了庄子,怕你有事,这才命不顾的赶来,你倒是取笑我!”
言双凤忙行礼笑道:“哎哟,多谢孟将军记挂,您放心,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自是无事。”
孟同甫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你这张嘴,真是天王老子都拿着没办法。”他说着就来揪言双凤:“你快跟我细说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询问李顺儿,他说的不清不楚。”
言双凤忙扶着他进门,请他落座,才把事情经过都说明了。
听罢,孟同甫大吃一惊:“你说……那个嫩豆腐似的小白脸儿,竟是定远将军麾下的斥候?不会吧?我可不信!”
言双凤一脸骄傲地:“你不信?不信你问守备大人去啊!问我可是空口无凭。”
孟同甫狐疑而微恼地瞪着她:“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对了,他既然是军中的人,也该跟着张大人他们走才是,怎么还赖在这儿?这可不合规矩!”
言双凤道:“这规矩嘛……”刚要说吉祥以后不在军中了,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急忙打住,“他的伤还没好,自然急不得,再说,若真要他回去,还等你说?张大人自然就带走了。”
孟同甫思忖了会儿:“不太对,就算伤没好,也该回军营中调养,没道理把他散养在这儿啊。”
言双凤笑道:“呸,什么散养圈养的,他又不是马儿。”
孟同甫细看言双凤的神色:“凤儿,你不会跟他……”
“跟他什么?”言双凤忙敛了笑。
孟同甫回想上次相见,忽地挺了挺胸:“就算他是个斥候,可老子是游击将军,总比他高些。”
言双凤瞥着他:“什么高高低低的,我可不懂。”
孟同甫寻思这话,脸色突然忸怩:“凤儿,这次我虽没怎么帮上忙,但也是因你一句话,命不顾地就上了少阳山……差点儿还把官儿丢了呢。”
言双凤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打住,老孟,你上少阳山,是因你职责所在,可并不是我说什么能左右的,你要真把命丢在那,是为国捐躯,北镇府的百姓都感激着呢,你如今有惊无险的,也是你的福大,可别往我身上扯。”
孟同甫不悦地看着她:“你这妇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啊,当初是谁求着我给你想法儿的?”
言双凤又笑道:“好了好了,横竖这件事过去了,咱们不提了行吗?狗娃哥,你伤的怎么样?”
孟同甫不太情愿地:“肩胛这里中了一箭,小腿骨折了,还好没有大碍。”
言双凤忙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遭罪了,张大人没嘉奖你?”
孟同甫道:“嘉奖了,赏我二十杀威棒,够不够劲儿?”
“什么?”言双凤发愣,“这是那种嘉奖法儿?”
孟同甫没好气地:“张大人说我擅自出动,要打二十棍子,因为我受伤,所以暂时记下,等好了再打。”

我前夫是四品 第30节
言双凤不敢再问,只道:“这张大人也是不近人情,你孟将军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
孟同甫叹道:“是啊,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
言双凤语塞,笑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我要是当官儿的,立刻提拔你,可惜我不是。”
孟同甫恨恨地:“谁要你提拔了,我上山难道是为了升官发财?你这人真是……以后别想再叫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了。”
言双凤只好假笑:“对了,已经正午了,你是不是没吃饭呢,要吃点儿什么?我叫李婶儿做去!”
孟同甫心中打转:“为了身上的伤我戒了这月余,弄点儿好的菜肴,烧刀子来一壶。”
言双凤迟疑:“你喝酒自是不打紧,可在我这里若喝出个好歹,我又不知如何交代了。”
孟同甫道:“你给不给呢?”
言双凤把心一横:“行,你是功臣,要什么都给你弄来。”
孟同甫看着她容光焕发之态,有一句话冲上来,又咽回去,只嘀咕:“哼,我怕我说了你又不给了。”
言双凤假装没听见,走到门口叫李婶儿。
问了中午有什么新鲜菜,李婶儿笑道:“巧的很,昨儿因不知姨奶奶要住几天,担心庄子里短了东西,赶着又去买了点山菇,榛蘑,豆腐,两条大鳌花鱼,现成的有几只鸡,家里腌的酸菜,还有些备下的年货没动。”
言双凤笑道:“孟将军不是个讲究人,就做点儿家常拿手的就是了,嗯……就用鳌花炖豆腐,酸菜煮白肉,再杀一只鸡,炖点蘑菇就成了。”
李婶儿笑道:“这些都简单,吃什么面食呢?”
言双凤摸着下颌思忖:“上车饺子下车面……”
孟同甫早吃的口水如涌,不等她说下去,便道听得口水如涌,在后道:“我才来,不着急走,自然是吃手擀面了,等我走的时候再吃饺子不迟。”
李婶儿连连答应,孟同甫又提醒道:“婶子,烧刀子别忘了。”
“知道呢。少不了。”李婶儿满面堆笑地说。
言双凤想起来:“婶子,中午把富贵爷爷跟顺大哥都叫来,陪着孟将军喝几碗。”
孟同甫瞅了她一眼,言双凤只当没看见。
李婶儿忙点头,又提醒道:“对了,方才虎子他爹跟我说,有一件事要知会姑奶奶。”
言双凤借机赶紧溜出去,只吩咐如意留下伺候。
孟同甫悻悻地,就问如意:“你们姑奶奶忙得很啊。又很长能耐,我刚才听顺哥哥说,她敢跟我们守备大人硬抗?”
如意道:“那是呢,您来晚了一步,没见着那情形,那么多兵都拿着刀,吓得我都晕了,我们娘子却分毫不慌。”
孟同甫疑惑道:“凤儿虽泼辣,可也不是跟当官的硬碰硬的。今儿是怎么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如意嗤地笑道:“那还不是为了吉……”
话未说完,孟同甫已经明白,恼怒道:“果然是为护着那个小白脸儿?妹子,你跟我说实话,凤儿跟那个小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如意的嘴张开,又紧紧闭上:“这个您问我们娘子就知道了。”
孟同甫盯了她片刻,道:“别看凤儿咋咋呼呼的,她可没什么心眼,小心给人骗了……”
如意忙道:“吉祥可是定远将军的部属,正经的斥候呢,哪里会骗娘子。”
孟同甫道:“行伍中也是有败类的,他受了伤原本该归队,如今他竟赖在这里不动,可见是看上了凤……看上了你们这庄子,想吃软饭……财色兼得才是真吧。”
正说到这里,忽然间耳畔“嘎”地一声响,似是空中而来。
如意循声抬头,看向孟同甫头顶的那块匾额,突然叫道:“孟、孟……孟将军!”
话未说完,那块本挂的好好的牌匾突然直直地砸了下来!多亏孟同甫反应迅速,抬头一看势头不好,即刻跳起来,他连蹦带窜地往旁边一跃,身后咔嚓一声巨响,那匾正砸在他原先坐的椅子上。
孟同甫踉跄着几乎摔倒,回头见状惊出一头汗:“这这……怎么回事?”
如意也吓得不轻,赶着过来扶住他:“我们娘子回来后统统叫人收拾过的,不可能就掉下来,不过……兴许是那些人偷懒。”
孟同甫定了定神:“还好我福大,要不然脑袋又要多个洞。唉,老子别没死在土匪窝,反而在你们这庄子里没了命,那可不知要笑死多少。”
他回过神来,又想起先前所说,便催促道:“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吉祥,我要瞧瞧,他是个真斥候,还是个真吃软饭的!”
如意被那木匾吓得够呛,说道:“您腿上有伤,胳膊又不灵便,还是消停些吧。”
孟同甫却不由分说,叫了个随行军汉来,扶着出门往南院去。
如意见势不妙,想了想,抽身往账房而去。
且说言双凤去找到李顺,才知道李顺要同她说的,是陶蛮先前离开时候,给了一笔银子。
李顺把那几张银票取出来,道:“姨奶奶说了,跟您是从小看到大的情分,是绝不会看山庄的笑话的,这五百两叫您先用着,以后有呢就还,没呢就不必提,若还有难处,只管叫人去龙城送信。”
言双凤脸色大变:“五百两?”
陶蛮给钱,倒也不算叫人太惊讶,毕竟昨晚陶蛮的态度就甚是“亲切”,亲戚的情分,援救一些是有的。
可是言双凤以为,一百两便是顶天了,没想到一出手竟是五百,她几乎以为李顺弄错了。
李顺道:“我数过的,是大通钱庄的票子,绝对无误。”
言双凤接过几张银票:“小姨娘她怎么……这也太多了,你没推辞?”
李顺道:“怎么没有?不过姨奶奶说是给您的,是做长辈的心意,怕当面儿给您,您脸皮薄,又要跟她推让,所以叫我收着,我听话到这份上,才先收好。”
先接了陶蛮的情,别让人家没脸,回头假如言双凤不要,那自然还可以再送回去。
言双凤心头沉甸甸的,虽猜不透陶蛮为何如此大手笔,但人家话说的漂亮,姑且先承了她的情就是了。她便吩咐李顺,叫把这些钱先留着,只是非必要时候不能动,只为别亏空的太过,将来还了还不了的是个问题。
正交代了李顺,如意跑来说起孟同甫去南院了,言双凤问:“他去那做什么?”
如意道:“他打听吉祥的事儿,又说吉祥……是骗财骗色,非要去看看,我看那情形很不好,别打起来。”
“笑话,他那残胳膊断腿的,还要跟吉祥打?”言双凤扬眉:“真是个狗娃子,吃个饭都要先叫唤两声!”
话这么说,言双凤还是急赶去了南院,谁知才进门,就见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见躺倒的是那随行军汉,孟同甫却在堂屋之中,可不知为何,竟是向内双膝跪地的!
第32章
言双凤差点叫出声来, 想看那地上的军汉是死是活,却没有这个胆子,只忙先向着孟同甫赶过去:“老孟!这是怎么了?”
孟同甫没有吱声, 这更让言双凤摸不着头脑,赶忙进了门细看,才见他确实跪在地上,那没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就仿佛有人摁着他的肩膀似的,一张脸已然紫涨,却仍是无法起身。
“这满地乌龟爬的……如意快来帮把手。”言双凤惊愕地问, 又叫了如意来, 两人一起抬手去扶。
正在这时,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秀美超逸的容貌, 偏是冷情无尘的眼神,冷冷然地打量着面前的情形。
言双凤跟如意正拼力要将孟同甫扶起来,但就算用尽了吃奶的劲儿,竟仍是没法儿将他抬起,就仿佛这身子有千斤重。
看到赵襄敏出现,言双凤正要叫他过来帮忙,谁知孟同甫看见了赵襄敏, 脸更红了,不由分说地叫道:“你、是你使了什么阴招儿?”
言双凤愕然:“老孟, 你说什么?”
孟同甫怒视赵襄敏, 愤愤地说道:“我才进这院门, 我的随从才说了几句话, 突然就栽倒了,看着像是给人打晕了,我觉着不对,进来找他,自己也中了招!”
言双凤莫名其妙:“你的腿脚受了伤,一时动不得也是有的。”
孟同甫道:“是他,凤儿,我知道是他搞的鬼!”
“搞……鬼?”言双凤越发不解。
赵襄敏听他口口声声叫“凤儿”,双眸里好像是冰河水在阳光下闪烁,又见言双凤满脸惊疑地,便淡淡道:“原来我有这么大本事,我先前只在屋内,听到外头有人大吵大嚷,出来一看,他竟然就跪在这里了,口里还不干不净的,我疑心是不知哪里来的疯魔之人,所以不愿理会……凤二,他是何人?”
言双凤搬不动孟同甫,便起身拍拍手道:“他是守备司的游击将军,我先前跟你说过的狗娃。”
“哦……”赵襄敏满脸“原来如此”,又把孟同甫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仿佛又在说:“不过如此。”
孟同甫受不得他那叫人无地自容的凉薄眼神:“你看什么看!就是你,你再能口灿莲花,也还是你!”
言双凤见他蛮不讲理,便道:“老孟,你少说一句,说话得讲道理,吉祥又不会妖法,他又没出过门,你要赖人也要编个说得通的。”
如意也跟着说:“是不是地上滑,不小心跌倒了?”
孟同甫气急:“你们两个不懂,这种点穴的法子,是很上乘的武功……有时候不要靠近就能施为。”
言双凤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赵襄敏,却见他伶仃立于原地,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庞。
如意先别过脸笑了,言双凤道:“他要真会那种上乘的武功,我可就阿弥陀佛了。”说着问赵襄敏:“你能吗?”
赵襄敏不置可否地笑:“你若想我能,我尽力就是了。”
言双凤嗤了声:“倒也算是孺子可教,以后我叫你干什么别的,你也能这样……咳。”说了一半儿突然醒悟孟同甫还跪在旁边,忙道:“你这么跪着也不是回事儿,要不要去把任大夫请来?”
赵襄敏不紧不慢地补了句:“听闻本地也有许多的神鬼奇谈,孟将军方才说的又那样妖异,我看……兴许叫个跳大神的反而会快些。”
孟同甫听出他在取笑自己:“你别得意!等老子……”他咬牙切齿要站起来,谁知一鼓劲,整个人身子一轻,竟从地上陡然而起!
如意还在旁边搀扶着,被他一震,几乎向后摔倒,还好言双凤早放了手,却也给他吓了一跳。
孟同甫用劲过猛,摇晃着站稳,惊魂未定,低头检查全身。
言双凤先笑道:“这不是好了么?我看啊先前恐怕就是哪里岔了股劲儿,你就自惊自怪的了!”
孟同甫绝不能承认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但方才他跪在这里,赵襄敏却在前方,并没见他怎么动作过,难不成真个儿是自己多心了?
悻悻地,孟同甫回头:“我那随从呢?”
如意早跑过去查看,见那人横在地上,看看身上没伤,摸摸鼻息,却是正常,如意拍拍他的脸:“喂!醒醒!”
轻轻地打了两下子,那人咳嗽了声,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倒在地,吓得急忙扎手舞脚地爬起来:“我、我是怎么了?将军呢?”
如意问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了?”
随从慌乱四顾,看到孟同甫在堂屋里,这才松了口气,忙道:“我先前扶着将军进来,只顾说话,不知说到哪里,身上突然麻了一下,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赵襄敏淡淡听着,并无表示,如意道:“你总不是滑倒了摔晕的吧?”
随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忙赶到门口,对着孟同甫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孟同甫没好气地说道:“白日撞鬼了!”
言双凤眼珠转动:“别说这没意思的话!我们这虎啸山庄是有山神爷爷坐镇的,歪门邪道可进不来,你也不许胡说。”
孟同甫的眼睛瞥着赵襄敏:“是吗?你可别灯下黑。”
言双凤恼他当面胡说,便要抬手拧他,手还没碰到孟同甫的臂膀,就给赵襄敏从旁把她拽了过去。言双凤没拧到孟同甫,便横了他一眼:“你还想不想留下吃中饭了?”
孟同甫看在酸菜白肉跟豆腐炖鱼的面上,把舌头咬住,模模糊糊道:“你不爱听,我不说了就是。”
他的随从摸着后脑勺的包,眼睛却直直地看着赵襄敏,好像已经看呆了,也不去扶孟同甫,孟将军怒斥了声,那随从才忙赶过来,小声嘀咕:“大人,我头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人,这回我信了那些话……”

我前夫是四品 第31节
孟同甫很想踹他一脚,幸亏言双凤这会儿正跟赵襄敏四目相对,不知在眉目传些什么,倒是如意听见了:“信了什么话?”
随从赶忙闭嘴,孟同甫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如意你听错了。”说着又看向赵襄敏:“这位小兄弟,先前凤儿说你是定远将军麾下斥候营的,这可是真?”
赵襄敏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张守备。”
“哼,你别怪我说实话,”孟同甫挑剔地皱眉:“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别说那些整日在泥尘荆棘丛中打滚儿的斥候,就连个当兵的样儿都算不上……”
赵襄敏还没回答,言双凤却不乐意了:“孟狗娃,你胡吣些什么?什么才是当兵的样儿?你怎么知道吉祥不是?”她想到赵襄敏身上的伤,恨不能给他扒开衣裳,让孟同甫看个真。
“我跟他说话,他都没怎样,你就急了?”孟同甫啧了声看着言双凤道:“凤儿,他又不是你儿子,你至于护得风雨不透的?”
先前言双凤说赵襄敏是斥候的时候,也是一脸自傲,看的孟同甫甚觉刺眼,此时故意如此说,自也有当面羞辱之意。
言双凤叉腰道:“他已经十八了,姑奶奶只比他大两岁!若他是我儿子,你狗娃子是不是绝后了,至今没有个一子半女承欢膝下?”
除了孟同甫,如意跟那随从都不由地忍笑。
赵襄敏望着她撒泼之状,却道:“何必如此?能被你护得风雨不透,我心里喜欢。”
言双凤正用眼神把孟同甫逼得低头,闻言一愕,回头看向赵襄敏。
赵襄敏却坦然道:“能护我一辈子才好呢。”
这句话,引得言双凤脸上飞快地涨热,而孟同甫则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这还算是男人么?真真的软饭硬吃,光明正大?!
孟同甫本打算赖一顿午饭,然后趁机在庄园内住上一夜。
可是在跟赵襄敏见过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吃了午饭后就打算回北镇。
回去的路上,随从道:“大人怎么走的这么急?不是说要留宿么?”
孟同甫道:“那男狐狸精道行太高,老子降服不住,回头查了他的底儿,再找能降服的人去!”
随从听得稀里糊涂:“我怎么不懂,大人指的是那个吉祥?”
孟同甫咬牙切齿地说:“你看他长得那祸水样子,当着咱们的面儿就撩拨凤儿,偏偏凤丫头吃他这一套,我看,迟早晚就着了他的道儿,我可不能坐视不理看她吃亏。”
随从琢磨了会儿:“大人,我说句实话,他生得那个样子,这凤二姑娘又是个下堂妇,他们若是做一堆儿,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孟同甫目瞪口呆,片刻后怒道:“闭嘴!自然是凤儿吃亏,难道还是那个吉祥?你懂什么!那吉祥来历不明,只会甜言蜜语,又仗着一张狐狸精脸,凤儿却有整个虎啸山庄,收留这一个小白脸苟苟且且地干什么?正经嫁人不成么?”
随从陪笑:“小人确实太过肤浅,不如大人想的深远。”心里却想:“可惜大人没生那张狐狸精脸,不然他只怕也要死赖在山庄了。何况那山庄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也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地方,吉祥生得那样,留在这儿实在委屈了。”
回到北镇之时,已近黄昏,马车直奔北镇衙门,请见张守备。孟同甫本还担心守备大人不肯见,谁知里头不多时,即刻通传。
孟将军一瘸一拐进了守备府,在厅内见了张大人,正欲行礼,张守备道:“免了,你这也不方便。”等孟同甫谢过,张守备道:“听说你先前十万火急出城去了,怎么,又是去了哪座山上剿匪去了?”
孟同甫知道张守备是在嘲讽自己先前贸然去少阳山之事,便陪笑道:“大人,属下哪里敢再造次,不过,也确实跟那件事有点关系。”
张守备其实已经知道他是去虎啸山庄了,所以才故意召见,闻言却只做不知:“哦?”
孟同甫上前一步:“大人,我去了虎啸山庄。”
张守备道:“是么,本官恰也去过,你是去做什么?”
孟同甫不敢说自己是听说张守备带兵前往、怕言双凤吃亏才赶去的,便道:“我听说大人有行动,自然是去相助大人。”
张守备嗤之以鼻:“看你红光满面,是在那里吃过饭了吧?真要动手,你助谁还不一定呢。”
孟同甫摸了摸头,讪笑道:“大人,既然无事,自是最好。不过属下这一趟去,的确发现了大不妥之处。”
“什么不妥?”
孟同甫道:“那个吉祥,他说是定远将军麾下的斥候,属下觉着,这必是谎话!”
张守备挑眉:“细说。”
孟同甫道:“这还用说,看他那小白脸就知道不可能,一个斥候若是长的那样打眼,只怕还没侦查明白敌方,就先被人家侦查到了。而且定远将军治下甚严,岂会让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纨绔子弟模样的担当斥候?”
张守备沉默不语,孟同甫道:“大人若不信,属下有一建议,不如即刻发书、或者派人前往定远军中,只需跟林将军确信就知究竟。”
半晌,张守备道:“既然你去了一趟,那依你之见,若他不是定远军的斥候,那该是什么身份呢?”
孟同甫认真想了想:“我看他像是个专骗女人图谋财色的小白脸。”
“住口!”张守备即刻喝止,声音极为严厉。
孟同甫一怔,张守备看了他片刻,终于缓和道:“既然你尚且不知他的身份,就不用先用这些话编排人家。再者,定远将军身边的秉易先生都跟他照过面了,岂能有错,你疑心他是不是斥候……虽有道理,但倘若他不是斥候,而是什么……定远将军的秘密心腹等,自也是可能的。”
孟同甫愣神,继而道:“大人,我总觉着那张脸那个人,不是个混迹军中的,这不是我偏见,实在是……人家都说西北军这边儿都是一群虎狼,可人家是……”
“是什么?”
孟同甫绞尽脑汁地:“是、是……”心里浮现先前见过的那少年,清冷矜贵之态,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人在九霄,睥睨俯视着自己,他心里冒出一个影子,却又没法儿说出来,只支吾道:“总之不是寻常的飞禽走兽,是个稀罕物件。”
张守备呆看着下属半天,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孟同甫还心怀期望:“大人,你发不发信给定远将军?”
张守备叹息:“不必,朱先生已经回龙城去了,若是此人有假,不日,定远将军自会有指示。”
孟同甫大喜,却又道:“那可要快些才好。”
张守备眯了眯眼:“怎么?”
“我、”孟同甫只好搪塞:“我怕他察觉不对先跑了。”其实他只怕赵襄敏不跑。
打发孟同甫去后,张守备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幕僚走出来:“这孟同甫,实在鲁莽且粗,这一趟去,也没探出什么有用的。”
张守备淡笑了声:“谁说没有呢。”
幕僚道:“大人的意思是?”
张守备长叹,脸上却浮出浓重的担忧之色,摇头不语。幕僚见状,不便再问。
朱先生确实回了定远军中,而且是从山庄回来后,马不停蹄就走了的。
张守备并不是没追问过那“吉祥”的身份,可是朱先生始终含糊其辞,摆明了是搪塞。
只在临去之前,朱先生交代了两句话:“大人千万不可再去为难虎啸山庄,尤其是那位吉祥。”
张守备谨慎地问:“先生如此忌惮,他不是定远军中的斥候对么?”
朱先生道:“我要交代大人的第二件事,便是大人不可再追查此人的身份。”
张守备道:“这是为何?”
朱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这是为大人的脑袋着想,大人若信我,就莫要轻举妄动,若不信……”
张守备不敢不信:“先生着急回定远军,莫非便是为了此人?”
朱先生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最后一件事,大人虽不可主动去探查山庄,但倘若那人、那位叫吉祥的有旨……有话给大人,大人不管多为难,请务必照做。”
张守备听了这几句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轰雷掣电。
朱先生对一方的守备说这种话,叫人简直细思极恐,若那吉祥是个歹人,要守备调兵遣将或者如何,难道也要二话不说地“照做”?
这种待遇,定远将军亲临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就算是定远将军亲临,要调动守备军,也需要正规的调兵令跟必须出动的理由。
可是,朱先生竟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如此交代张守备。
张守备思来想去并无头绪,直到方才孟同甫那有口无心的一句话。
——“总之不是寻常的飞禽走兽,而是个稀罕物件。”
这乍听甚是粗俗不堪又引人发噱的一句话,细想,却让张守备简直坐不住太师椅。
文官的补服是飞禽,武官的补服是走兽,西北军是一帮虎狼,那么……那位吉祥又是什么稀罕物件了。
想到朱先生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从院子里出来后那惴惴的神情,膝头可疑的印记。
张守备的双腿也有些依稀发软。
过了小年,年味更重了,这日言双凤带着如意过廊下去马厩,无意中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提着两桶水,健步如飞的走过。
她仔细看了会儿,甚是眼生,那大汉却也看见了她,两只眼睛甚是锐利,看的言双凤越发稀奇:“那个、谁……等等!”
那汉子慢慢止步,却似不情愿,反应迟钝。
如意扬声叫道:“娘子叫你呢,还不过来回话?”
大汉才把两桶水放下,走到言双凤跟前,低着头闷声道:“娘子唤我何事?”
言双凤凑近看了眼:“你是哪里来的?我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大汉道:“我是前天才进庄子的,是账房李先生准了的。”
言双凤张了张口,先把肚子里的话咽下去:“哦,你叫什么,哪里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大汉道:“我叫阿苍,龙城那边的,早年出来跟人合伙做工,被人骗走了积蓄,年底无家可归,才求了山庄收留。”
言双凤道:“你家里人岂不惦记?”
阿苍道:“家里没人了。只我一个。”
言双凤点点头,叫他去了。
等阿苍提着水桶走开,如意羡慕地看着阿苍粗壮的腰身道:“这人看着有些凶,力气倒是很大,啧啧,那一桶水我提着还艰难呢。”
言双凤则道:“顺儿大哥怎么了,都年底了,怎么还往庄子里招人。”
回头叫如意把李顺叫来,李顺忙解释:“昨儿本是要告诉姑奶奶的,因有几个佃户来理事,就耽搁了。那个阿苍我本来也不想收留,可那日看他单衣在雪中晕倒,几乎死了,我觉着一来山庄确实人手太少,二来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才做主留下。”
“那也罢了,”言双凤无奈地叹气:“唉,就是又要多一笔开销了。”
李顺儿笑道:“这个姑奶奶放心,这个阿苍很知道人事,年底了各家都不要人,所以他只求一个安身避寒的地方,每日有三餐就成,并没有跟我们要钱,还说开了春就能走的。”
言双凤听了这句,转忧为喜,十分熨帖:“这倒好!嗯,这人不错!”
如意在后吐了吐舌头。
言双凤虽说阿苍甚好,可又想这事儿太好了,天上哪儿会掉馅饼,便又嘱咐李顺,叫他时常看着点儿阿苍,免得有什么不妥。
回头,言双凤闲话之中,告诉了赵襄敏这件事,道:“他总不会是个歹人吧?只干活不要钱,总觉着哪儿有点不对。”
赵襄敏道:“世上无家可归的人多得是,能得一处容身之地,已然不易,也是世情所迫。”
言双凤笑道:“我跟你商议呢,你跟我说这斯文酸派的。家里的书你都看遍了,开了春能去考状元么?”
赵襄敏道:“我没考过科考,如果要去的话,那要先秋试,再会试,最后殿试才是选状元的,怕还要等一年。”
言双凤撅着嘴嫌弃:“说的一本正经,跟你去考就能考中一样,你要真考中了……”
赵襄敏正剥了两个榛子送到她嘴边:“那又怎么样?”
言双凤张口吃了,柔软的唇碰到他的手指,她大概是吃的高兴了,瞟着赵襄敏道:“那就随你怎么样。”

我前夫是四品 第32节
“那就……”赵襄敏轻揉着指尖,看到一点玫瑰的紫红,那是她唇上的胭脂膏子,他轻声问:“能以身相许了?”
一点榛子的碎渣在喉头挪动,言双凤咳嗽了几声,含糊不清。
第33章
赵襄敏抬手斟了一杯茶, 送到言双凤的唇边,她短促地看了看他,顺势喝了两口。
小魏王撤回杯子, 看着杯沿上沾着的唇印,不动声色地将残茶饮尽。
“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赵襄敏说道:“就算考了状元,一时半会儿也升不到四品以上去。”
言双凤心头一动,哼道:“我可没这么说。”
赵襄敏道:“你先前说过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都记在这儿呢。”
言双凤哼唧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何况那状元岂是谁都能考上的?那都得是万里挑一,人尖儿中的人尖儿, 你要真能争口气考中了, 那也不是、不是不行的。”她的眼神跟声音都飘忽着,说到最后,却又笑了出来, 自嘲地道:“罢了,我竟是个傻子,认真跟你这儿说这没影子的事儿。”
“怎么没影子,你不信?”
“不是这么说,就算你真有那状元的才学,如你方才说的,那也是得两年后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
赵襄敏的长眉扬了扬:“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
言双凤本是随口一说的,听他重复了一句, 细细一想, 脸上就不自在:“我没别的意思。”
赵襄敏追问:“别的又是什么意思?”
言双凤词穷, 从小竹筐里抓了把榛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再给我剥几个, 别光顾着说话。”
这榛子是炒过的,通常会有一道裂缝,但也有不少没开口的,因为皮厚坚硬,一般需要用小锤子等工具敲开或者砸碎。
言双凤爱吃,可又嫌它难剥,小时候贪嘴,想吃又剥不开,或者用锤子敲,还伤过几次手。
此时言双凤却没留意,不管是开口的榛子还是没开口的,赵襄敏拿在手里,看似没怎么用力,便能轻易打开。
他极好看的长指有条不紊地动作,室内一时只听见轻微的“啪啪”声响。
言双凤有点没头绪,先前被陶蛮点化,她便放任自己对于赵襄敏的心意,可也仅只如此,她毕竟不是陶夫人,没有那种不顾一切放浪形骸的“胆量”。
她有点儿贪恋跟他的相处,却还有一份最后的自制跟约束,战战兢兢地,没法儿豁出去做尽所有。
可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挺喜欢“吉祥”的,因为他生得好看,性子温柔,而且很“乖”,是那种会熨帖到她心里的“乖”。
言双凤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时不时地,因为赵襄敏,她那颗心总是忍不住地会春风荡漾,一想起他或者见到他,喜爱跟怜惜便不约而同地涌上来。
这种感情让她觉着恐惧,有点儿不由自主,因为渴望,所以对于赵襄敏的亲近并不如之前一样抗拒违和了,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自己很喜欢跟他亲近的感觉。
比如,就像是此刻,虽然嘴上说要吃榛子,眼睛却时不时地又往他的唇上转悠,她知道,眼前的人,比榛子更让她想去吃上一口……或者不止一口而已。
呼吸有些乱了,言双凤只能转开目光,假装看向别处。
于是她看着少年的双手,一颗榛子落在修长的手指间,他只是漫不经心般一捏,榛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叫声,即刻裂开,乖乖地把雪白的榛仁献了出来。
她望着那如同小桃子似的榛仁,眼神莫名地有点儿迷离。
赵襄敏的长睫低垂,又抬起。
他看似正专心致志地剥榛子,却听见面前的人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抬眸看过去,望着言双凤微红的脸颊跟眼神,他蓦地意识到了。
明澈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类似狡黠的欢悦,赵襄敏把那新剥出来的榛子仁送到她的唇边。
言双凤想也不想张口含住,却不料,那榛仁有意无意地自他指间滑落,跌在桌上,于是她含住了半截食指。
她的心里还五颜六色的,并没立刻反应过来,只当是没衔住榛子仁,便顺势向内又吸了下。
赵襄敏深深呼吸,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腰身。
两个人都呆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许多的似真似幻的场景。
这时侯言双凤并未留意,屋外隐隐响起了一声仿佛是重物落地的动静。
声音不大,但赵襄敏却察觉了。
他慢慢地撤回了手,言双凤也站了起来。
“凤二……”赵襄敏瞥了眼屋门口。
言双凤正要迈步,闻言停住:“嗯?”
她竟没敢看他,唇间虽没了异物,却仿佛还衔着一样。
赵襄敏没吱声,只上前一步,突然间从后将她抱住。
言双凤猛然一颤,身子仿佛缩成了一团,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行!”
赵襄敏垂眸:“什么不行?”
言双凤目光慌乱,却醒悟他并没做什么,只是她心里早想到了一万步以外,或者不是她多想,而是她早就这么“想”。
“没什么!”她赶紧亡羊补牢地否认,“你、你抱着我干什么?”
赵襄敏轻笑了声:“你想我干什么?”
“我没想!”言双凤恼羞成怒地:“你别胡说。”
赵襄敏感觉怀中之人越来越无力,仿佛还在轻颤,她一紧张,身上的香气好像就越浓烈,软玉温香,简直在跟他的自制天人交战。
“好,”赵襄敏不由地在她的鬓边亲了下:“你没想,是我在想。”
“你、你又想什么?”言双凤先是脱口问了句,又害怕似的赶忙道:“行了你不要说!总之、你放开我……”
口干舌燥,刚才喝了的那两口茶好像都给放在火炉上烘干了,言双凤有点儿受不了,就好像假如赵襄敏不肯放开,兴许她就会……把那最后的一份清醒跟约束抛开。
赵襄敏的眼睛往门口处又扫了扫:“你放心。”
她忐忑而茫然地:“放心什么?”
赵襄敏双眸幽深,凝视着她躲闪的神色:“你若不肯,我绝不会强迫。”
言双凤说不出,自己听了这句话,是松一口气呢,还是大大地失望。
“那、那就好。”她懵懵怔怔地说。
环住腰间的双臂果然放松了,言双凤靠向桌边稳住身形,她很想赶紧离开这屋子,身上的力气却仿佛都给他吸去了一大半,她回头看向赵襄敏,发现他已经后退了半步。
目光相对,言双凤撩了撩鬓边的发丝,深深吸气:“你要敢胡来,我……”
她本来想说一句狠话挽回方才的“失态”,但一时又想不到该怎么样,于是外强中干地:“我就让你好看!”
赵襄敏的笑容里却有一点苦涩:“知道。”
他平时“顺从”她,有时候是敷衍,又时候是宽容,但这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好像很真心实意。就仿佛他真的被“好看”过。
言双凤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丢脸,自信心才重又慢慢爬上来:“知道就好。”她哼了声,趾高气扬地拉开门,却听赵襄敏:“等等。”
言双凤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因为外间的冷意,还是因为他这意义不明的一句。
回头,却见赵襄敏手中提着她先前来时候的斗篷:“这么出去被风一吹,指定要害病的。”将斗篷打开给她披上,稍微整理了一番,他望着她半嗔半喜的明亮眸子,道:“凤二,什么时候你心里真有我了……”
他没有说完,余音袅袅,都钻到她心上去了,在心尖上摇摆,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嚷:有,谁说没有。
言双凤望着眼前这双星眸,重又有点迷瞪起来,她想如往常一样插科打诨两句,但心里不知为何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只急忙低下头,合上斗篷往外走去。
赵襄敏目送她出了院门,又过了会儿,才寒声道:“出来。”
屋檐拐角处,一道影子闪了出来,身着普通的灰布麻衣,竟是那个李顺儿收留的“阿苍”,其实正是先前来跟赵襄敏相见的苍鹭。
苍鹭疾步到了跟前,跪地行礼,脸上是极惶恐地:“殿下恕罪!”
赵襄敏的脸上已经没了先前跟言双凤在一块儿的多情温柔,淡淡冷冷地:“刚才怎么了?”
苍鹭深吸一口气,忙道:“瞒不过殿下,刚才有一人前来窥探,才被属下解决了。”
先前赵襄敏跟言双凤在屋内,听到外头一声响动,赵襄敏就知道不对,所以并没有让言双凤在那时候出门。
此刻听苍鹭回报,他问道:“什么人?”
苍鹭低声回道:“属下检查了一番,他身上并无能确认身份的,现在看来,或许是跟北镇客栈里一样的暗榜杀手,毕竟先前那两人之死,一定会引发其他暗榜之人的留意,被他们摸到这里,也不足为奇。”
赵襄敏皱了眉:“你是说还会有人来?”
苍鹭道:“目前只有一个,若是其他的并没得到线索,应该不会再来。”
方才他截杀了那人后,迅速向周围查探,并没其他人的踪迹,但只怕此人之后,还有别的潜伏。
赵襄敏想了片刻:“你身边有几个人?”
苍鹭满面愧色,却忙道:“属下怕殿下责怪,便只叫自己的人在距离庄子五里开外等消息,并侦查异状,庄子里只属下一人。”
他知道自己留下实属抗命,哪里还敢多召集人,原先他确实是暗中守护,可是近来他在北镇的人传信,说是发现了不少身份不明的江湖客。
苍鹭一想,便假装走投无路之人,混入了庄子里,心想着只要不跟赵襄敏照面儿,却在他周围照应防护,自然无碍,没想到这么快就给看破。
赵襄敏目光上移,望着头顶湛蓝晴空,有几片厚重云朵伏在天际,他道:“再传几个谨慎精明的来吧。”
苍鹭大喜过望,这就是不追究他的意思了,当下磕头:“是!”
得了赵襄敏如此吩咐,苍鹭的心才觉着踏实。
说实话,他宁肯面对喜怒不形于色的小王爷,也不愿意看见对别人深情款款的小王爷,只因前者是他熟悉的,而后者,只让他觉着莫名恐惧。
还有两天过年了,虎啸山庄整个儿焕然一新,贴春联,挂灯笼,煮年下要吃的卤肉,年菜等,整个山庄每天都弥漫着馋人欲滴的香味儿。
李婶儿跟周婆子两个是最忙的,如意每天都被指使的团团转,幸而又从周边庄上雇了两个能干的丫头,这才缓解一二。
小虎子则是最高兴的人,旺财跟小黑两只每天跟着他跑进跑出,时而在门口点炮竹玩儿,时而去厨下偷些好东西吃,两个狗子都逐渐肥了起来。
在这段相处中,狗子们跟白马乘风的关系大有缓和,两方不再是势同水火之态。而山庄内的人也习惯了乘风时不时出现,知道这白马虽性子暴烈,但最通人性,只要不是那种歹恶之人,或者不去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轻易伤人,期间,乘风还跟狗子们一起同小虎子出山庄玩儿了好几次。
小平安也从最初的畏惧,不知不觉中也喜欢上了乘风,腰里有一点钱,买了糖果,除了分给小虎子外,便是给乘风和胭脂吃了,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过了年开春儿,期望乘风跟胭脂能够成配。
老富贵显然也跟他是一样的主意,两人不遗余力地照看着马儿们。
连言老太爷都兴高采烈,精神矍铄地准备过新年。
跟这些人相比,言双凤却成了“低调”默然的那个,连如意都暗暗称奇,她看出言双凤很有心事,可又不敢问。
这日黄昏时分,有一队人马忽然来到庄子,七八个人,老富贵正收拾了马厩准备吃晚饭,听到消息赶紧跟李顺儿一块出来看究竟。
毕竟天都要黑了,来这么多人,不知是什么路数。早年下,有那山上的胡子假装客商投宿,实则大行劫杀掳掠之实。

我前夫是四品 第33节
所以为谨慎起见,能不能留的,不留最妥。
这一队人中,为首的是位三十四岁的中年男子,面白微须,生得很是儒雅斯文,而且一口地道的官话,他的随行之人里,听着也多不是本地口音。
那中年男子温和地笑道:“我们是中州来的贩马的客人,鄙姓戴,先前在龙城地方看马,因听人提起虎啸山庄,我们也知道山庄是早年牧政司的辖下,最出天下无双的好马,人到龙城若没见识过虎啸山庄的马儿,那就算白来了一趟,所以必定要来的,只是路上耽搁了行程,才迟来了几日,还请勿怪。”
老富贵跟李顺儿甚是意外,面面相觑,老富贵道:“我去禀告姑奶奶。”
北镇这边出好马,这是天下皆知的,马贩子也多,不足为奇。
而但凡到北镇,不管是大的小的马贩子,必定都听说过虎啸山庄的名声。这些年,零零散散也有找来的。可是……这赶在大过年跑来的,还是头一次。
言双凤听了也觉着惊讶,忙问:“看过他们的路引了?”
老富贵道:“李顺查过了,而且我瞧着这几个人绝非是土匪一流,衣着打扮跟谈吐气质,确实像是富甲一方的。姑奶奶看过就知道了,还有一件,他们带来的马儿,一个个确实非同一般……不过谨慎起见,不留也行,只叫他们连夜赶回北镇或者在七里亭那里找客栈住下就是。”
“他们带了有好马?”言双凤惊奇地问。
老富贵的眼睛最毒,道:“我粗略看了眼,都不是劣马,虽比不上乘风胭脂,但有两匹,恐怕能跟万马山庄的惊雷相比。”
“竟然能跟惊雷比?”言双凤精神一振,又盘算:“有惊雷一般的好马,还能特意寻来,这些人倒也有眼光……可惜我们庄子里没几匹马儿了,等闲的他们自然看不到眼里,就算要做这买卖都难办!”
老富贵点头道:“最好的胭脂几匹,自然是不能卖的。”
言双凤却又道:“现在不能,以后自然有机会,就算不能买卖,叫他们看看咱们的胭脂跟乘风,他们必定也另眼相看,回去散播起来,也别叫他们太看扁了山庄。”
老富贵问:“那难道要留他们住宿?”
“那也未必,”言双凤道:“我得先看一看。”
前厅,李顺已经请那戴先生落座,使唤丫头送了茶。
幸而李顺儿是个能说话的,陪着坐了两刻钟,仍不见老富贵回来,李顺心里暗暗猜疑,不知何故。
可那戴先生好似很有耐性,并没有催问,神态中甚至丝毫不耐烦都没有,这让李顺儿放心之余又生出几分钦佩,果然这大豪客的涵养便是非同一般。
等吃了半盏茶,反而是李顺自己有些撑不住气,正想要叫丫鬟再去看看,却终于听到门口环佩之声。
李顺赶紧起身,戴先生微微抬眸,他身旁两名随从也早向外看去。
屋内已然掌灯,门开时,灯影一动,却见门口多了个仕女画上似的美人,身着绛红妆花缎翻毛长袄,底下宝蓝褶裙,围着棕色貂皮暖额,乌云髻上只别着一朵惹眼的巴掌大绢花,虽没有盛装打扮,也无惹眼的珠宝,但这般装饰偏偏天然秀艳,灯影下着实光彩照人。
戴先生乍一见,幽沉眼底掠过一点儿微澜,唇角挑起,就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言双凤也早把这戴先生看了个分明,只见这位先生面白微须,果然气质儒雅清和,头上戴着乌黑的貂皮帽子,身上是一袭乌黑的府绸,一眼看去,笔挺板正,显见手工不凡,料子还在其次。
他本来的一袭黑貂披风,此刻取了下来,旁边的随从代为抱着。
两人相见,戴先生刚要开口,言双凤先笑道:“让先生久等了,勿怪。”说着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戴先生见她笑面如花,也不慌不忙拱手行礼道:“这位该就是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戴某来的唐突,您能亲自相见,已然是我等的荣幸了。”
“所谓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坐了说话。”言双凤且说且看这戴先生,却见他笑意晏晏,自由一番波澜不惊的气度,落座时候把袍子一抖,举止大方雍容,她心里更多了几分赞许。
其实言双凤早出来了,只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人。
言双凤在出面见戴先生前,先去看了眼他们的马儿,正如老富贵所说,确实是极难得的,堪比惊雷。所以她才肯出面跟戴先生相见,且愿意留宿。
若是那些马儿是劣马,她连面也不用见,直接打发人走了,人家是以貌取人,她是以马取人。
当夜,李顺儿负责安排戴先生一行,在庄子里住宿,言双凤去跟老太爷说了此事,言老爷子听闻大客商来到,惊喜交加,又感叹:“我说咱们庄子威名不倒。可惜他们来的不是个时候。”
言双凤猜出老爷子的担心跟自己一样,便道:“您老放心,明儿我带他们去见咱们的马儿,别的都算了,但是乘风跟胭脂,纵然他们拿一千匹马来,也比不上……必定让他们不敢小看咱们。”
言老太爷连连点头:“就是这么说。”
跟老太爷商议妥当后,言双凤出门回房,过南院的时候,脚步不由放慢,进退不决。
跟在身后的如意打量她的脸色,半是打趣半是真:“要不要去看看吉祥?娘子今儿一整天可是没跟他照面了,也不怕人家想……”
言双凤本正在想,听了这句却道:“他又不是金子银子,我干嘛非得跟他照面儿?”一咬牙,抬腿走了。
而就在言双凤自回房歇息之时,南院之中,先前的那位“戴先生”笑的依旧温和,只不过温和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他瞟着对面的人,含笑道:“这位凤二姑奶奶,可算是个妙人。”
赵襄敏眼神微沉。
他甚至没说一个字,戴先生就知道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第34章
原来这位戴先生, 并不是什么贩马的客人,而是魏王军中举足轻重之人,朝廷所派的监军戴涉, 字少游。
先前白隼跟苍鹭找到赵襄敏的时候,赵襄敏所写的那封信,便是让白隼回去给他的。
戴涉见赵襄敏仿佛不悦,心中惊愕,便不再打趣,只微笑说道:“殿下无恙,是万千之幸,大营之中盼小王爷回归, 如星辰之望日月, 我这次前来,就是想亲请殿下回归,还请殿下莫要耽搁, 及早启程。”
赵襄敏微微一笑,对于戴涉口灿莲花的本事,他是司空见惯,只淡淡道:“本王在信上所写,已经够明白了,戴监军何必多走这一趟。”
戴涉认真道:“殿下哪里话,魏王府军权, 是西北的一片天,主心骨便是小王爷, 您若拂袖不归,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西北大乱?”
赵襄敏一抬手:“不必危言耸听, 戴监军之能, 本王深知,当初皇上之所以命你前来,不也看中你兵法之上自有心得么?何况本王出事之后,就算不回,监军也是同样将兵务等料理的妥妥当当,此刻也不用在本王面前自谦了。”
戴涉拧眉,缓步走到他跟前,推心置腹地:“小王爷执意不回,莫非是因为那场伏击?”
赵襄敏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亲自前来,便是想跟殿下开诚布公,”戴涉定睛看向面前的少年,灯影下,沉静敛波的凤眼,如清玉冷锋一般,他竟不敢与之相对,忙一笑垂眸道:“若殿下怀疑那场伏击跟我有关,便是误会少游了。”
赵襄敏见他避开锋芒,方也垂眸道:“戴监军多心了,你也不必故意将嫌疑往自己身上引。本王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京城,西北,塞外,如今又多了个暗榜杀手……暗处不知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势力呢,真是防不胜防。”
他轻笑了声,感慨般道:“本王自年少统兵,到如今龙城一带还算靖平,勉强不负父王遗命所托,先前几次想过,要跟皇上请命卸去军职,只是骑虎难下,直到阴差阳错流落此处,过了几日清闲日子,才知道田园之乐原来如此,国并非不可一日无我,而此处甚好,兴许乃是天意罢了。本王正是担心你不知所以,才叫白隼带信回去,你偏又多此一举贸然前来,势必引来多方注意,搅了本王的清闲日子。”
戴涉全神贯注地听着,道:“下官这一趟,是秘密而来,便是怕惊动那些暗中的图谋不轨之人。王爷放心。但是王爷是否回归,还要从长计议。”
“不必再多计议,你回头写一封奏折回京,本王也会拟一份折子,想皇上表明心意。”赵襄敏有几分嘉许地说道:“本王说你精明能干,皇上并没派错了你,比如这一趟,你竟然能想到用贩马的名头前来。”
戴涉此行,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一来做马贩子行藏,在龙城跟北镇这一代最不显眼,二来,他故意多挑了几匹好马,从而也引的言双凤的留意,这才没有在虎啸山庄吃闭门羹。
戴涉见自己的用意被识破,便笑道:“虎啸山庄再怎么没落,当年毕竟是牧政司的脊梁,既然要登门,当然不能太丢了魏王府军的脸面。”
赵襄敏不理这茬儿,只道:“如今见也见了,说也说了,你打算何时离开?”
戴涉语塞,说了半天,小魏王竟仍是不为所动,戴监军迟疑道:“王爷,下官来此之前,颇听了些流言,若非是白隼回去报知王爷在此,下官是绝不信……”
北镇这边儿,八卦传闻飞得最快,不少人都知道,虎啸山庄那位下堂的姑奶奶,藏了个美少年在房中,名为家奴,实则面首,每日颠鸾倒凤,乐不思蜀。
言双凤是个美人儿,虎啸山庄又是威名尚在,加之这种桃色之事,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早已经面目全非,跟真相十万八千里。
这种流言,有许多坏处,比如败坏人的名头,但在此时,却也有一件误打误撞的好处。
——那些针对赵襄敏的杀手,很知道小魏王的为人,本朝皇帝曾亲口称赞过:金玉为骨,风雪为姿,一点星芒,不坠尘凡。
所以,耳畔轰轰地听到虎啸山庄里多了个吃软饭的美少年,是打死也绝不会往赵襄敏的身上去想。
何况在客栈里的那两个杀手,早给赵襄敏不露痕迹地解决了,也断了他们追过来的线索。
至于先前苍鹭解决的那个,却也有个缘故,才差点瞎猫碰到死耗子,此是后话。
赵襄敏见戴涉还没说完便打住了,自然是为了保存他小魏王的脸面。
“不信什么?”赵襄敏却不以为意地:“虽是流言,未必不真。”
戴涉从来至山庄,跟言双凤寒暄,到如今,心中虽有风云涌动,面上却始终都自控的好好地。
直到如今,他的眉峰耸了耸,略苦笑地:“殿下,何苦……”
不等开口,赵襄敏道:“本王方才说,是累了才想留在此处,但还有另一个缘故,就是你方才说的凤二。”
戴涉敛了笑,惊愕地看着赵襄敏:“殿下的意思是……”
赵襄敏移开目光,望着桌上的灯焰,竟从那扭缠曼妙的焰心上看到了言双凤的影子,他道:“那些传言,你不是听了不少么?不必本王再说了吧。”
“可是、殿下……”戴涉没忍住,寻思小魏王兴许是在赌气,便苦口婆心道:“殿下何必在意那些流言?下官等是绝不信的,殿下何其尊贵的人,岂会为了区区一个……”
话未说完,戴涉突然停住。
他发现赵襄敏正盯着他,眼神的意思是:他若再敢说一句不好听的,后果会难以预料。
戴涉咽了口唾液:“殿下莫非、当真为那凤二夫人动了心?”他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自觉仿佛说了个天大的离奇故事。
赵襄敏并不否认,泰然自若地:“是又如何。”
戴涉深吸一口气。
方才他自然见过言双凤的,不可否认,那确实是极明艳动人的美人。
但天下之大,美人何其之多,何况小魏王自己就能称得上“倾国倾城”,最重要的是,只要他愿意,天底下的美人儿,要多少有多少,且都不是这种残花败柳声名狼藉的下堂之人。
直到如今,戴涉仍是怀疑小魏王是在跟自己置气,因为……以小王爷孤傲清冷的性子,他绝无可能就这么想不开的恋上一个下堂妇。
他很想告诉赵襄敏:如果想要女人,从京城到西北,乃至天下,有多少出身尊贵且是完璧之身的女子排着队想进魏王府,轮到下辈子,只怕也轮不到她言双凤。
可戴涉没有胆子在这时候嚼舌头。
直到从南院出来,戴监军碰见了值夜的苍鹭,两人对视了眼,戴涉道:“侍长请挪步说话。”
苍鹭随他到了客房,戴涉先问了近来山庄的情形,闻听安泰,才道:“侍长可同我说一句实话,王爷为何非要留在山庄?”
苍鹭道:“监军已经见过王爷,难道王爷没告诉?”
戴涉摁下别的,只苦笑道:“王爷说,他恋上了此处的凤二夫人,苍侍长在此有段日子,却不知王爷跟那言双凤之间……到底如何?”
苍鹭想了想:“我起先也不信,然而呆了这段时日,不由我不信。”
戴涉疑惑而惊愕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苍鹭板着脸说道:“王爷像是真的迷恋上那妇人了,那妇人,倒是有些手段的。”他是一种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戴涉屏息,他觉着苍鹭并非说谎,那么,小王爷果然喜欢上了言双凤?
思忖半天,戴监军又想:兴许小魏王是从小儿没近过女色,突然得了一个言双凤,便觉新鲜而已。
等过了这阵儿,也就罢了。
毕竟小魏王从不是个为色所迷的性子,且戴涉认定,赵襄敏绝不会只因为一句“累了”以及“女人”,而舍弃整个魏王府军。
可就算给足了自己理由,戴监军一想到金玉骨风雪姿的小魏王居然落入了一个下堂的妇人手中,心中不由就有种“暴殄天物”之感,竟为赵襄敏而可惜。
言双凤回到房中,卸妆洗脸,泡了脚。
如意点了一根甘梦香,又给她掖好了被子,放置好炭炉:“娘子早些歇息罢,明儿还得应酬那伙马贩子呢。”

我前夫是四品 第34节
言双凤懒懒地应了声:“你也去歇着吧。”
如意去了外间休息,脱了外面的袄子,缩进被褥,隔了会儿,就听到里间依稀的翻腾声响。
这几日言双凤常常难以安眠,如意本想提醒两句,可又怕惹了言双凤不喜,便只忍着,因白日脚不沾地的忙活,累的倦了,自个儿反倒很快入了梦乡。
里间,言双凤先是想戴涉一行人来的突然,也不知是好是歹,可这些人的马儿确实是千里挑一的。
想到马儿,不免就又想到胭脂、乘风身上,一想到乘风,势不可免地,就又想起那个往自己嘴里送榛子仁的少年。
言双凤本是刻意地不去想赵襄敏,谁知仍是不可避免。
一想到他,心里就有点蠢动,自己闷闷地咬了咬唇,又狠狠地在手背上啃了一下,不知是怎样,心里竟然隐隐地有些空落落地,这种感觉倒像是饿了。
言双凤很想叫如意起来,给自己拿点夜宵,可又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饿,她只是想那个人了而已。
“我是不是疯魔了。”用有些湿漉漉的手背拍了拍额头,言双凤喃喃,一整天忙的窜来窜去,倒是没什么闲工夫去打赵襄敏的主意,如今静下来,原先按捺的种种仿佛变本加厉的发作了,她几乎就想即刻起身,跑到南院……
可去了哪里,又做什么呢?总不成还叫他起来给自己剥榛子仁儿。
一想到榛子仁儿,不知不觉中,她将手指塞进嘴里,贝齿无意识地啃咬着自己的指尖,直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才忙地又缩了身子,躲进了被子里,
她强令自己快些睡,但越是如此,越是思如潮涌。
眼睁睁地,过了子时,外间如意的鼾声已经如潮声迭起地,一波又一波地,让她更加难耐。
言双凤熬煎的累极,只好摸黑起来,她记得晚饭的时候,有一瓶参花果子酒在外头,当时她心情不好并没有喝,这会儿却只能仰仗两口酒助眠了。
屋内没点灯,她不小心撞在桌边儿,桌上一个茶盅发出细微响声,却也没有惊动如意,那丫头睡得香甜的如一头吃饱喝足的猪仔,让言双凤又气又妒。
终于给她找到那瓶酒,也不找酒盅,对着瓶子吹了两口,气愤愤地回到床上,倒头抱被。
这参花果子酒非同凡响,言双凤只觉着晕沉沉地,便把双手双脚摊开,很快睡了过去。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夜风从外吹了进来,奇怪的是,并不怎么冷。
她呼呼地睡着,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摸过来,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竟往身上一兜!
言双凤受惊,蓦地睁开双眼,却见面前的人一袭银甲,底下是红色的单衣,一张脸在夜色中甚是幽魅,只有那双凤眼,依旧清冷锐利地凝视着她。
她起先不明所以,屏住呼吸,待看见这个人,才含糊地叫了声,仿佛是“吉祥”,又好像是别的。
那人的眸色突然温和了许多,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抚向她的脸,人却靠近过来,铁甲跟血腥的气息交织,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言双凤推了他一把,把脸转开:“困了……”
她往外一挣,这举动却仿佛惹恼了他,那本来揽在她腰间的手一松,在言双凤滚回榻上之时,四两拨千斤般将她一拨一摁。
言双凤轻而易举地便趴在了榻上,感觉那只冰冷的手从背上滑过。
她听见衣衫碎裂的响声,半是皱眉道:“你轻些,我不想又给人在背后嚼舌头……”
“谁敢……”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喘,“再说,你难道会在乎么?”
她没有再反抗,因为知道那没有用,只是很顺从地趴着,听了这句,若有所思地便笑了:“是啊,我才不在乎呢,谁爱说让他们说去,我又没缺了吃穿,你撕碎了……嗯……”
她吸了口气,把脸往枕头旁藏了藏:“再、再叫人买就是了……”
很快,她的声音逐渐地也跟那衣衫似的支零破碎起来。
床帐乱颤,那张床饱受折磨,发出了不堪忍受的吱呀声。
言双凤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想叫他慢些,别把床弄塌了,可自己已经顾不上在意别的了。
她只能咬着唇,不叫那些太过分的声音溢出来。
恍惚中,她听见身后的人似隐忍似快意地叫她:“凤二!凤二……”
她明明该是屈辱的,可却忍不住,终于放声叫了起来。
“娘子,娘子!”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近在耳畔。
言双凤猛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惊骇圆睁的眸子。
她呆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见她醒了,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叫道:“娘子你怎么了?是被梦魇住了?吓死我了!”
这是丫头如意。
言双凤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赶紧看向身旁,并没有人,下意识地握住了衣领,颈间却竟有点儿湿润润的。
“我、我怎么了?”她心虚地问,呼吸竟还不能稳。
如意赶着扶她起来:“还说呢,亏得我醒了,娘子在这儿叫呢,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又哭又叫的,简直怕死人!我叫了半天你还不醒……我差点儿就出去喊人了!”
言双凤浑身又冷又热,没法儿形容的滋味:“你、你……”
如意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的汗:“瞧着一头的汗,啧啧,身上也湿了!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不提不打紧,一说,言双凤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赶紧推开如意给自己擦汗的手:“别胡说!”
如意愣怔:“怎么了?”
言双凤反应过来,屏息静神,才道:“我是昨儿太累了,晚上便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你可……别跟人乱说。”
如意疑惑:“我跟人说这个干什么?我只是担心娘子……”
“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等她说完,言双凤拦住:“你去、准备点儿热水,我要洗一洗。”
“早上便沐浴?”如意瞪圆了眼。
言双凤咳嗽:“方才、出了一身汗,不舒服的很,别啰嗦,快去!”
如意答应着赶忙去了。
言双凤见丫头走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地向后一倒,手遮住双眼,此一刻,昨夜梦中所经历的种种,在心底陆陆续续浮现清晰。
第35章
言双凤做了一夜“噩梦”, 那边儿戴涉戴监军却称得上一夜不眠。
昨夜跟小魏王相谈不欢,戴涉回到客房,闷闷不乐。
跟他同来的几名随行人员明白事情不协, 却不敢贸然插嘴,只有一名从京内就跟过来的心腹姓李的,同戴涉进了内房。
虎啸山庄是有些年头的了,客房虽是现成的,但却许久没有人住,更兼年老失修,越发透出沧桑古旧。
先前李顺已经叫人过来收拾整理过了,地上也加了炭炉, 但对于戴涉而言, 这简直鄙陋的跟监牢差不多了。
他心情不甚好,再看室内,越发脸色阴沉。
心腹小李即刻会意, 陪笑道:“这儿实在寒酸的可以,少不得要委屈监军一夜了。”
戴涉抬头瞥过去,冷笑道:“这话说差了,贵人甘之若饴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嫌弃。”
小李一愣,放低了声音道:“监军确信了,是那位?”
戴涉仅仅冷哼了声。
小李屏住呼吸, 过了会儿才又开口:“您的意思是,小王爷当真不肯回去?”
戴涉低下头, 小李见他不言, 便不敢再多问, 只道:“对了, 我给大人准备热水洗脚……”
小李出门把热水端了进来,恍惚中才听见戴涉说了句:“或者,从此不回也好。”
次日早上天不亮,随从自外而来,敲响戴监军的房门。
小李忙开了门,来人低语了几句,里头便想起戴涉的声音:“何事?”
冲着那人点点头,小李赶忙到了里间,对着正和衣而起的戴涉,满脸惊疑地说道:“先前有人来说,这山庄内那个老马夫,把贵人叫了起身,像是要出庄子去了。”
“什么?!”戴涉一惊,他本来动作极慢,如今闪身下了床,“快给我更衣!”
小李早把衣袍取来给他披上,戴涉且穿且问:“说了是为何事?”
“正是为这个令人不解,”小李眉头紧锁,道:“看着,却仿佛是要去牧马,不过这、怎有可能?”
戴涉震惊地回头:“这!这简直……成何体统!”不等小李给自己系带,他把人推开,自己急忙胡乱地系好了,迈步往外而去。
才出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戴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有些许阴沉,多半又是要下雪,戴涉皱紧眉头,不多时将到中厅,耳畔已经隐隐地听见马嘶的声音。
正在此刻,却见昨日见过的李顺陪着言双凤自廊下走了来。
言双凤鬓边缀着两朵绢制并蒂橙黄虞美人,一身鹅黄缎子长衫,珍珠白百蝶穿花褶裙,杏眼丹唇,摇曳生姿,不知是花好还是人更好。
戴涉赶忙换上一副笑模样:“凤二姑娘,有礼了。”
言双凤也微微搭手行礼:“戴掌柜起的早啊,我还想着该不该派人去请呢。”
戴涉笑了两声:“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的,自不是那些居家人一样享受,对了,庄子里的马儿在叫,不知何故?”
言双凤笑吟吟地道:“这个啊,难怪您不知道,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放马,明儿就是除夕了。这天又不好,所以赶早出去让它们撒撒欢,玩儿一会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戴涉连连点头:“我正有意见识见识贵庄的马儿,不知能否一见?”
言双凤道:“这有什么,请随我来。”
当下,言双凤跟李顺儿带路,戴涉跟随在身侧,竟不是往马厩,而是往庄门外去。
戴涉心中焦急,他哪里是想看马,无非是想看看小魏王罢了,却仍不露痕迹地道:“这一趟出去,又有风雪,恐怕是昨夜那位年纪略大的御马师?”
言双凤笑看了他一眼:“您猜中了,那正是我们庄子里最有经验的富贵爷爷。那些马儿啊,最听他的。”
戴涉含笑:“昨儿我一见那位老先生便知道非同凡响。果然如此。如今这样老资历的御马师是越来越少了,昨日我行经万马山庄,还听他们说,庄子里最欠缺的就是那种老到熟练的马师。”
言双凤扭头:“您去过万马山庄?”
戴涉一笑:“万马山庄名头虽劲,但论起资历底蕴,自然还是虎啸山庄,从昨夜见到姑娘到现在,我想我确实并未来错。”
言双凤见他谈吐风雅,不管是客气也好还是别的,总归是很叫人熨帖,当下笑道:“您过誉了,我们也是今非昔比,只多谢夸奖就是。”
这会儿已经出了门,却见屋外,果然有十几二十匹的马儿跃跃奔腾而出,其中有一匹最为显眼,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蛟龙腾跃,与众不同。
但戴涉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那道矫健影子,他没法儿形容心中的震惊。
而此时,言双凤却也望着马背上的人影,一身青色棉袍,口鼻处围着灰巾,只有一双清丽明锐的凤眼在外头,正是赵襄敏。
先前老富贵出去放马的时候,乘风通常也会跟着往外跑,但乘风并不肯听老富贵的话,跑着跑着,自个儿就没影了。
它自己乱跑倒也罢了,有几次甚至把庄子里的马儿都带的不见了踪影,起先,老富贵急得要晕死过去,还以为马儿丢失,没法儿交差了,正准备上吊,乘风依旧带领着那几匹马回来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35节
老富贵给吓出了心病,所以跟言双凤商议过了,便叫赵襄敏同他们一起出去放马,只为让赵襄敏好生管束着乘风。
而赵襄敏的身子已然好多,双腿也是无碍,言双凤也乐意让他帮手做些事,至少老太爷那边可以搪塞。
马上的人逐渐远去,奇怪的是,赵襄敏并未回头看她。
言双凤有些怅惘地目送,心中想起的却是昨夜的梦境。
如意不知道情形,还以为她是被梦魇住了,只有言双凤心知肚明,她确实是“梦”,只不过是有点儿过于春意盎然的梦。
越是细想,梦的种种清晰之处浮现心头,令她脸红心跳,却又暗暗惊骇。
这些日子言双凤确实时不时地胡思乱想,昨夜又喝了点儿酒,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才做了这种荒唐之极的梦?
梦境中那个银甲红衣的少年,自是赵襄敏。
言双凤自诩从没见过他身着兵甲的样子……怎么会梦见这般打扮?确实她挺喜欢当兵的,或者是因为听赵襄敏说了他是斥候,故而生出幻觉?
可是,最让言双凤茫然失笑的是,梦境中赵襄敏跟她之间的“相处”。
她竟然是被“欺压”的那个,就算是不着边际的春/梦,也太过离谱了。
言双凤觉着,就算是两人把那梦境成真,那么欺负人的那个,也得是她,事实上从把“吉祥”救回来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她横行霸道似的,这个,如意跟周婆子等可也是有目共睹。
还是如意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言双凤,如意因怕她被梦吓住,便安抚道:“娘子别在意那些,多半是年下太过忙碌了,才做了梦,而且我听说,梦都是相反的……所以就算梦见了坏的东西,那其实是好的。”
言双凤琢磨那句“梦都是相反的”,仿佛得了解释,心里也稍稍地平复。
对啊,确实是这个道理,正是因为平日里她太过欺负赵襄敏了,所以在梦里,两个人的角色才会对调过来。
想通了这个,言双凤心想……或者,以后该对赵襄敏好一点儿,免得做梦的时候,被欺负的太狠。
言双凤望着赵襄敏策马离开,脸上稍微多了一抹天然的红。
戴涉在旁边看着那明明该是身在九霄的人物,居然被贬去牧马,他只觉着这山庄门外的寒气,几乎要封住他的七窍,让他立毙当场。
还是言双凤先回过神:“戴掌柜的,您觉着我们山庄的这些马儿怎么样?”
戴涉幽幽地收回目光,如果言双凤懂他,就会看出他眸子里的绝望跟无奈,可惜她并不懂。
戴监军似笑非笑地说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言双凤只当是在夸奖马儿,便道:“倒也没到那种地步,我看掌柜您带来的几匹马,也都个个不凡。”
戴涉叹息道:“始终比不上凤二姑娘……这儿,人杰地灵,不管是人是马均都如此不同寻常。”
言双凤见他“真心”夸奖,便笑了数声:“您是走南闯北,见惯好马儿的,说的这样,我可要当真了?门外的风大,请里头说话吧。”
戴涉心想:门外的寒风确实刺骨,只是那最该不沾风雪的人,却被任意驱使,自己有什么脸躲在屋檐下?
“无妨,鄙人也都习惯了,”他先是说了这句,又道:“倒是二姑娘怕是禁不住这些。”
言双凤把披风的领口紧了紧:“我到底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自是没什么。”
戴涉耐不住性子:“方才我看,随着老马师离开的共有四人,敢情都是庄子里的御马师?”
“那倒不是……”言双凤先是随口应了声,又改口:“差不多吧。”
戴涉笑着追问:“不知何为差不多?”
言双凤道:“已是年关,有些原先在庄内的,已经回家去过年了,所以人手短缺,能用的自然都得上,并非人人都如富贵爷爷那样经验丰富。”
戴涉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忙向身边的几人一摆手,几个随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两人已经进了门,向着内厅而行,戴涉道:“可我看那马上的众人 ,皆都是骑术精湛之辈,可见山庄确实卧虎藏龙。”
言双凤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正欲答话,就见老爷子被小平安扶着,颤巍巍从廊下走来。
众人相见,于是进了厅内说话。
言老太爷对于戴监军显然印象颇佳,又因为好不容易来了个生人,老太爷拉着戴涉,问长问短。
戴涉面上应付着,实则心不在焉,恨不得离开庄子,飞奔赶上小魏王。
他实在想不通,以赵襄敏的性情,绝不可能甘心俯首做这种卑贱之事,但他偏偏做了。
戴涉当然清楚,假如这不是小魏王甘心情愿的,那势必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惊,让戴监军一个上午,如坐针毡。
不到中午,外间果然开始飘雪,风也越发大了。
言双凤几次看天,终于把小平安叫来:“去派人看看,怎么富贵爷爷跟吉祥他们还不回来?”她知道老富贵是个经验最足的,不至于耽搁时辰,但眼见风雪渐大,心中仍是不安。
言老太爷则道:“我看那个戴掌柜的,谈吐举止,不太像是个生意人。”
“您老人家又说什么?”言双凤想起老太爷曾怀疑赵襄敏是歹人之事,便笑道:“他难道也是山上的胡子?”
言老太爷皱眉,琢磨片刻道:“不是,我是说他不像是做生意的,倒有点儿像是……”
“什么呀?”
“像是个当官儿的。”老太爷一锤定音。
言双凤嗤地笑了:“什么当官儿的,哪个当官的大过年的往乡野地里跑。他都跟我说清楚了,他就是个走路贩马的。”
“就算是个贩马的,也必是个大大的豪客,人家既然走到咱们门上了,该尽尽地主之谊,何况他既然不是本地人,明儿又是年,不如且留一留。”言老太爷妥协,又劝。
言双凤却有点儿不乐意了,道:“留他们在这儿过年?”
她先前之所以破格留宿,是打着将来有生意可谈的主意,可戴涉这一行又是人又是马儿,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嚼用,她可没那么慷慨大方。
言老太爷道:“多一个人,多一条路,你不要只看眼下。”
无奈,言双凤嘴上答应着:“那也成,只是人家未必肯留,先前我听他的口风,说是即刻就要走的呢。”
才离开老太爷房中,李顺走来:“我才听说,那位戴掌柜的手下有几个人,不知怎么骑着马出去了。”
言双凤笑问:“他莫非要告辞?”
李顺摇头:“这倒不像。”
“他要走倒好了,”言双凤嘀咕了句又道:“富贵爷爷他们有消息没?该快回来了吧?”
李顺也疑惑不解:“往常这个时候早回来了,今儿不知怎么了。”
“回来了回来了!”外间,小平安飞快地从厅门外袍进来:“富、富贵爷爷回来了!”
言双凤大喜,赶忙出外打量,又叫如意去准备热汤水。
她本来该在这儿等的,此刻竟按捺不住,便往后院马厩方向去,不料还没到,就见老富贵急匆匆地大步而来,叫道:“姑奶奶!”
言双凤脚步一顿,目光就瞥向他身后,可那里并没她想见之人。
“富贵爷爷,今儿怎么晚了。”她只好耐着性子地站住脚,心想赵襄敏必然是在后院。
“别提了,”老富贵拧眉道:“我们遇到了万马山庄的人!”
言双凤一惊:“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为难你们了?咱们的马儿都回来了?”
“咱们的马儿倒是无碍,”老富贵忧心忡忡:“原来昨儿他们也出来放马,只是没来得及看天色,竟是跑丢了几十匹好马。”
言双凤大惊,赶紧问:“找到了吗?”
老富贵道:“风雪这样大,我看难……凶多吉少。”
倘若不下雪的话,多些人手分散去寻,对于经验丰富的老骑手而言,终究有蛛丝马迹可寻,但如此大风雪,看路都难,马儿留下的踪迹也会被风雪抚平。
何况在远处就是山脉连绵,若是马儿进了林子,又有猛兽出没,就算不冻死,遇到野兽,那也是……无法可想。
言双凤的心怦怦跳,万马山庄有事儿,她才不放在心上呢,可是万马山庄的马儿有事,那意思就不同了,她对马匹有一种天生的喜爱,若是这么多无辜马儿遭劫,那可真是无法言说的痛心疾首。
她不由喃喃:“这、这可怎么办?叫咱们的人帮着去找找?”
老富贵见她一心都在马身上,忍不住道:“还有一件事呢,吉祥……没跟我回来。”
“什么?”言双凤还没反应过来:“他没回来是什么意思?”
可迅速地,她开始懂了,浑身汗毛倒竖,不等老富贵开口,言双凤颤声问:“他、他走了?”
第36章
这场大风雪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的, 尤其是对本地的老人们来说,几乎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龙城北镇这地方,每年必要有一场能堵门的大风雪。
通常这场风雪会出现在冬月左右, 可今年一直不曾来临,直到今日。
可是马儿不放却不行,骏马不像是人,人或许可以圈在某个地方,耐心地蛰伏等候,奔马尤其不能圈养,每天必要出去透风,练练腿脚, 除非是今日这样的雪势。
正如言双凤所说, 因明日除夕不能放马,所以就算知道今儿天气不好,却也要抓紧早上这段风雪未来的时候, 让这些健马们出去跑上一回。
先前老富贵跟赵襄敏等本要打道回府了,行到半路,却正遇到万马山庄的家奴众人,十几个浩浩荡荡地。
老富贵心知有异,毕竟风雪欲来,这些人不赶着回府,却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他开口, 对方发现是他,忙不迭地竟打马迎了上来。
两下碰面, 对面的人叫道:“是虎啸山庄的富贵爷吗?”
老富贵擦了擦扑面的雪:“正是, 各位有什么事?”心里更是诧异, 这万马山庄仗着势大, 财力雄厚,几乎不把虎啸山庄放在眼里,平日里叫一声老富贵,都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今儿竟叫了“爷”了,可见有事,于是才开门见山地发问。
那人已经靠近过来,如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富贵爷爷,您老救命!”
老富贵瞧他眼熟,才想起来是上次跟着王庄主一块儿去的,万马山庄的一名大管事!这样的风雪天,这种“大人物”竟然都跑出来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万马山庄丢了马匹之事,那管事的恳求道:“我们从今儿天不亮开始找,实在没法子,请了十里八乡的驯马师父帮着找寻,都知道您是这行的头一号老把式,本正想去虎啸山庄呢,没成想在这儿遇到!”
老富贵见风雪渐大,自己带的马匹也开始躁动,便道:“对不住,我要先把庄子里的马带回去。”
大管事抓着他的缰绳:“富贵爷爷,叫别人送回去,您就帮一把吧!再迟了,怕真的就什么也来不及……若是帮我们过了这关,我们庄主必有重谢!”
老富贵是最稳妥的,哪里肯听他们的话,毕竟这些马都是虎啸山庄的命根子了,将近年关,庄子里一些有经验的马师也都回了家过年,所以才把赵襄敏、阿苍几个叫了出来,都是些生手,交给他们……就算别人愿意,他也不放心!这万马山庄纵然再有重谢,也比不上这些马儿重要。
老富贵不由分说地推辞了,只说把马儿带回去,跟主家说一声再来。
他也不想再多耽搁,免得生变,就对赵襄敏道:“要赶紧回去了!”
大管事正要开口,赵襄敏打马向前,竟同老富贵说了几句话。
老富贵惊疑地连连摇头:“这……不成!”
赵襄敏道:“您放心,娘子那边,我自然有交代。您只管先回吧。”
“可是你……”老富贵本犹豫不决,可是对上赵襄敏那粲然寒星似的目光,他的心竟松动了,只略一想便叮嘱:“你务必留神,这样大风雪,我看……未必能找到,当务之急是人一定不能有事。”

我前夫是四品 第36节
赵襄敏道:“知道。”
两人说话之时,阿苍就在旁边,听了大概,便赶忙道:“我同……吉祥一起留下。”
老富贵心想这儿距离庄子不算太远了,他们两人倒可以互相照应,于是点头应承。
当下对那管事道:“这是我们庄子里的吉祥,他擅长寻马儿的踪迹,叫他留下帮手……有什么话你同他说。”
交代过后,便跟另一名庄客迅速赶着马儿去了。
大管事的本来求的是老富贵,如今见是个少年模样的留下,只重重地叹气,觉着不中用。
正甚是沮丧,却听一个比风雪更清冷的声音道:“你们丢了多少马儿。”
管事一怔抬头,看向赵襄敏,却见他灰巾蒙面,一双眼睛仿佛是被雪遮住的寒星凛凛。
他心烦意乱地说道:“有几十匹,方才已经说过了。”
“哼,”赵襄敏冷哼了声:“你们万马山庄号称数千匹马儿,为了几十匹,就这么兴师动众不要命般的找?你不说实话,也难叫人帮你们。”
大管事惊住,不晓得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你、你说什么?”
赵襄敏淡淡道:“拿出诚意来,我自然有法子帮你们找到。”
风雪越发大,吹的人眼睛快睁不开,要说话只能大声嚷嚷,但面前的少年似乎没怎么用力,可是每一个字都极清楚地传入耳中。
大管事愣了愣,抹了把脸上的雪,终于咬牙道:“好吧,庄主不叫我们说出去,可现在说不说的也没什么两样了,其实……昨儿走的,是四百多匹。”
这四百多匹马,还是万马山庄中的精锐,王庄主之所以叫人在昨儿放马,正是为了预备开春后的北镇马赛,没想到反而出了这样的大纰漏,倘若这四百多匹马儿真的有差池,万马山庄可谓损失重大。
这才是万马山庄的人几乎倾巢而出的原因,如此重大之事,王庄主本不想叫人知道,可如果救不了,改日马死了,瞒也瞒不住了。
对于这个惊人的数字,赵襄敏却并没有觉着惊讶,只道:“你先前说,若是找到,必有重谢,可是真。”
大管事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现下还不知哪儿去找呢!我说话当然算数!只要找到了,你们山庄要什么,我们万马山庄都给得起!”他仍是对这少年心存不信,毕竟年纪太轻,没有老马师那么有经验,心中有点儿不耐烦,便口出狂言。
不料赵襄敏直接说道:“我要二百匹马。”
虽然大管事有所准备,可听了这句话,仍是惊得睁大了双眼,破了嗓子的叫:“你说什么?!”
赵襄敏道:“你若反悔,那就算了。”
大管事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趁火打劫,你这少年……”
赵襄敏道:“我不帮忙,你们那五百匹马一匹也找不回来,怎么样划算,你应该算得清楚!自己想吧,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管事怒道:“你!你这少年人,口气倒是不小……”他心中又气又急:“你少说大话!你就断定你能找到?”
“这样吧,”赵襄敏平静地道:“若是我能找到,你们要留二百匹给虎啸山庄,若找不到,虎啸山庄的马,全赔给你们。”
大管事蓦地窒息。
虎啸山庄没多少马儿了,从数量上跟万马山庄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虎啸山庄的那几匹马,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那匹……
大管事心头一动,蓦地看向赵襄敏□□所骑的那匹:“这是、是那匹乘风?!”
那白马听着两人的谈话,一直很安静,直到赵襄敏说“赔给你们”的时候,才晃了晃脑袋,鼻孔里发出一声闷闷地声响,仿佛是抗议。
赵襄敏道:“这就是乘风。怎么样?这买卖合算么?”
大管事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他几乎不用合计,就知道这买卖确实划算,那近五百匹马儿若是找不到,自是万马山庄的重大损失,可若是得了虎啸山庄的马儿,那就是“亡羊补牢”,有那些精锐马匹、尤其是这乘风,可谓以一当百也不为过,那大窟窿自然可以堵住。
何况就算要给虎啸山庄二百匹马,那也得是找到之后,如此至少还能保住剩下的三百,不至于一无所有。
这大管事却是个精明的,又道:“那倘若是别人找到的呢?”
赵襄敏道:“若是有人先我一步找到,这约定便作废。”
大管事暗暗点头,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疑虑:“万马山庄的事儿我能做决断,可虎啸山庄的呢?那些马儿可是……凤二姑奶奶的心头肉,你说给就能给?万一……”
“没有万一,”赵襄敏说着,慢慢地把蒙面的巾子向下扯落,凝视他道:“我说的话,就是凤二的意思。”
在凄迷风雪之中,面巾下的那张脸,正如云端的谪仙入了尘凡,自有一种威贵慑人不容分说的气质,看的大管事两眼发怔,心噗噗乱跳。
北镇这边儿几乎都知道言双凤养着个小白脸在庄子里,情投意合而明目张胆的,如今见了赵襄敏,大管事知道必是传说中那人了,一时心想:怪道那言二姑奶奶也能为他神魂颠倒,声名狼藉也不顾。
事情紧急,大管事稍微犹豫便把心一横:“那就一言为定!不得反悔!”
赵襄敏把蒙面巾提起,轻轻地抚了抚乘风的脖颈。
乘风好似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得了信号,长嘶了声,扭头往后奔去。
老富贵跟言双凤说了经过,可却并不知道赵襄敏的打算,只以为他是要帮忙而已。
言双凤气的柳眉倒竖:“我看他是吃饱了撑的!他知道怎么找马儿?又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地势都不晓得就去逞强!”
她先前还未那些走失的马儿担心,如今听说赵襄敏跟万马山庄的人去找马儿了,却更担心他的安危,咬牙切齿地说:“我先前还怕他的身子不妥当,觉着不该叫他出去……他倒好,就如同那没笼头的马,出去了就不想回来了!”她一口气不知往哪里发泄,口没遮拦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平日里也没见他多在意别的,怎么一听是万马山庄的,就非要去了?是不是看上王家的那小娘们儿!就巴巴地跑去献殷勤!”
她这一生气,什么话都说了出来,老富贵听得哭笑不得:“姑奶奶少说置气的话,吉祥不是这样的人,我看他好像另有打算。”
言双凤道:“什么打算,他就是逞强,叫他干脆别回来了,不管找到找不到,就去万马山庄住着就行了!”
她骂了几句,又抱怨:“富贵爷爷,您老人家也糊涂了,您老这样最有经验的老把式都知道回来,怎么放他一个生瓜蛋子在外头乱窜?”
老富贵抓了抓脸,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姑奶奶,你不是不知道吉祥那人,有时候我真……不太敢违逆他的话。”
言双凤拍桌子:“他怎么了?看他这次回来我怎么教训他就知道了!”发狠了这句,见老富贵站着不动,便催促道:“您老人家怎么还在这闲话?您放出去的人,好歹找回来啊?马儿是万马山庄的,人却是咱们的!”
老富贵笑道:“方才还说让他去万马山庄住着呢,怎么又是咱们的了?”
言双凤翻脸如同翻书:“您还跟我说笑,还不快去?上回从河里把他捞上来,这次若还有个三长两短的,看谁捞他!”说到最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赶紧啐了两口:“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天神菩萨,山神爷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老富贵带了两个庄客,又带了两只狗子,骑马出了门。
一个下午,言双凤坐立不安,不停地派人去看情形,又洗手烧香,拜求山神菩萨保佑,她忙的方寸大乱,竟没留意戴涉那伙人,除了戴涉之外,竟都也不见了。
周婆子见言双凤午饭都没吃,便收拾了几样吃食来,又劝说道:“如意说早上就没怎么好生吃,这一整天的可怎么熬呢?”
言双凤听了这句,却想到赵襄敏在外头也是要一整天了,不仅没吃点热汤饭,反而顶风冒雪,也不知吉凶,一时越发胸闷气短,哪里还能吃得下。
“周大娘,把东西收起来吧,放在这也白冷了,”她说了这句又叮嘱:“搁在炉子上熥着,等吉祥……跟富贵爷爷回来,好给他们吃点热的。”
周婆子很清楚她担心什么:“放心吧,吉祥不会有事的,那是个有能为有算计的孩子,他既然主动要留下,必定有缘故。”
“他有什么缘故,他……”言双凤还想嘴硬,可是过了这半天,担心之意已经盖过了其他,便不再赌气,只垂了头转开话题:“周大娘,你不担心富贵爷爷?”
周婆子笑道:“那老头子跟这北镇的风雪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心里有数,做事有分寸,我操什么心。”
言双凤抬头:“你这么相信富贵爷爷?”
“一辈子的伴儿了,白天一块吃,晚上一头儿睡,我不信他信谁?”周婆子长叹了声,却是带着笑:“他有几斤几两,我比他自个儿更清楚呢。”
言双凤有些羡慕地看着她,心里隐隐地有些发涩。
周婆子会意,赶忙说道:“姑奶奶放心,我看吉祥,也是个知冷知热的,惯贴心的人。”
言双凤的脸红了:“怎么又说起他呢,谁跟他一起吃睡了。”最后一句,却似不好意思的咕哝。
这些日子两个人的情形,周婆子也看在眼里,她想了想:“姑奶奶,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吉祥确实不错,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么一个人,若不喜欢倒也罢了,若真心喜欢,再错过未免可惜了。”
言双凤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周婆子走到门口看雪:“阿弥陀佛,这雪越来越大了,老天爷,快怜惜怜惜这些人,给条活路吧。”
门外如意走来:“怪了,小平安刚才来说,胭脂一直不吃不喝的。”
言双凤一惊:“怎么了?”
如意道:“说是自打回来,就很不对劲儿,一直想出马厩往外跑……小平安说,它是想乘风了,想去找它呢。”
周婆子在旁闻言笑道:“先前胭脂是最乖顺的,如今竟也这样,可见也是个痴情的,竟知道担心情郎了。”
如意跟着叹气:“是呢,若非亲眼见了,真叫人不敢信,一匹马儿都这样。”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老富贵跟赵襄敏却都毫无消息。
戴涉站在廊下,盯着头顶乱坠的雪花,不停地捻动右手上的一个玉扳指。
一个丫头过来给他添炭,戴涉道:“你们姑奶奶在做什么?”
那丫头道:“在大门口呢。”
戴涉挑眉:“在门口做……哦,等人?”
丫头拨了拨火:“老富贵跟吉祥都还没回来,姑奶奶担心着呢,先前几乎就想骑着胭脂出门去找了,好歹给周大娘他们劝下了。”
戴涉听到这里,把风帽一兜,跟着往外走去。
天已经濛濛黑了下来,戴涉走的很慢,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心好像也跟着坠动,摇晃不定。
他有点懊悔昨晚上说的那句“不回也好”,如今小魏王下落不明,竟好像是他一语成谶了。
不知不觉将到了大门口,果然见一道人影立在灯笼之下,一团微光笼罩着她,身后的绛色披风在风雪中摇曳,她整个人也像是冬天里的一枝凄艳而冷绝的花,瑟瑟而倔强地立在风中不肯退缩。
风雪中,仿佛有一声犬吠,戴涉的耳朵动了动,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听言双凤大声叫道:“吉祥!”
然后,那原本给捏着的披风突然向后展开,如同一朵红云飘起似的,原来是言双凤迈步冲下了台阶,向着前方风雪里奔去。
戴涉心悸,赶紧快步进了门洞,却见夜风冷雪中,言双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跌跌撞撞地,不几步就摔在雪地里。
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灯笼的光芒跟希微的天光里,雪地上白马的影子欢腾似的出现,不等乘风刹住,马上的人已经跃了下来,他俯身抄手,把正艰难起身的言双凤一把拽住。
近身的瞬间,言双凤抬头,看到一个“雪人”,她仓皇地探手过去,胡乱把他脸上的雪抹开。
他的长睫上仿佛都结了冰,又冷又扎地在她掌心,那点疼一下子钻到心里。
可是言双凤毕竟看清了那双被风雪迷了的星眸,她的眼竟一热:“总算死回来了?”
她骂了一句,似乎不解气,又挥拳打在他的肩上:“你这浑小子……”簌簌地,雪给震的坠落下来。
“凤二……”赵襄敏才开口,言双凤已经张开双臂,竟将他死死地抱住。
她不顾一切地抱紧他的腰:“你要是再敢让我这么担心,我就……把你……扔回丹江里去!”虽是发狠的话,却有些发颤,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跟为他牵肠挂肚的委屈。
第37章
门口的戴涉跟如意看了个清楚通透, 乘风之后的老富贵跟苍鹭也把这幕看了个正着。
除了戴监军外,其他几位可谓是“见怪不怪”了,只有戴涉戳在门口, 没法儿形容心中的震撼。
赵襄敏那边儿虽早看见了戴监军的身影,但却并未在乎,被言双凤紧紧地搂着,他忙垂首道:“我身上都是雪,留神冰着。”

我前夫是四品 第37节
言双凤罕见地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感觉那些雪在脸颊上融化,湿漉漉冰凉凉的。
赵襄敏察觉不对, 低头细看了会儿, 心里便知道了,当下不再说别的,只道:“我抱你进去?”
言双凤只觉着双眼湿润, 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什么别的,听了赵襄敏这句透着温柔的话,才蓦地醒悟过来。
当下忙在他身上推了一把,人跟着站直了些,她重又凶蛮起来:“用你?少说这些……这件事儿还没完!”
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言双凤清清嗓子,扭头招呼:“富贵爷爷, 好歹赶着点儿回来了,不然这一宿真不知道叫人怎么样了。”
老富贵从马上翻身跳下来, 笑着说:“这个是老天爷保佑, 幸好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言双凤摸了摸他骑的那匹马, 见那马头上也是顶着一层雪, 心疼地给它抚了去:“快到里头去,周大娘熬了汤水呢。赶紧暖暖身子。”
老富贵答应着,那边如意跟小平安等也赶着过来帮忙。
那边戴涉也走了过来,先看了言双凤老富贵等一眼,人却站在赵襄敏身旁:“殿……您……”
赵襄敏向着他使了个冰彬冷冷的眼色,戴监军只好讪讪地噤声。
那边言双凤自顾自招呼一并去找寻的庄客们进内休息,回头看戴涉站在赵襄敏跟前,便又一笑走了过来:“他叫吉祥,也是庄子上的。毛头小子,很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这句,虽似公然训斥,但那笑语里却又带点莫名的溺宠之意。
简直就像是孟同甫曾说过的,对着外人说起“吉祥”,她总有点儿夸儿子般的自傲。
赵襄敏听了出来:言双凤是把他当自己人,才会对着外人如此口吻。
可这几句话听在戴涉的耳中,只觉着眼前电闪雷鸣,他悬心吊胆地看向赵襄敏,想看清楚这位小王爷是怎样盛怒的。
然而让他越发魂不附体的是,赵襄敏只是垂眸听着,非但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唇边反而仿佛挑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言双凤却直接挑破了他这点笑,又呵斥:“你还有脸笑,为了你,富贵爷爷又带人跑出去,如今有惊无险地回来了,你且偷着乐吧,若是有个万一……”
她说了这句自己也觉着不中听,于是又啐了两口:“呸呸,大过年的,还是说点好儿的,总之,回头跟你细细的算账!”
看赵襄敏没动,她喝道:“你还不进去呢?敢情在风雪里奔忙了整天,还没浪够?”
听她越说越是不像话了,戴涉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总听了这些能诛九族的话。
赵襄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无限体恤,而又有些期望地:“你呢?”
言双凤被他带着雪冰的双眸瞅了眼,心嗖地就软了,几乎立刻跟他一起走了。
她赶忙看向乘风,答非所问地:“乘风也累了吧?”抬手轻轻地把乘风摸了一把,乘风却将头一歪,仿佛不领情。
言双凤越发宠溺的嗔怪:“生分糊涂小子,跟你主子一个样儿!”
赵襄敏在风雪里奔波了整天,从头到脚地冷,如今给她骂了几句,心里却莫名生出了暖意:“骂也骂过了,总该消消气,回去吧?”
言双凤哼了声,偏扭头对戴涉道:“戴掌柜,请。”
戴涉只好借着低头的功夫,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边庄客们把马儿拉进内,送水添食草,安置妥当,言双凤先去老太爷那边儿知会了声,叮嘱老人家吃了饭安稳早睡。
等她出来,外头已经差不多消停,周大娘先同老富贵回了房,赵襄敏也自回了屋子。
言双凤便叫人把苍鹭叫来,问他出去的经过,苍鹭脸色冷冷淡淡地,是一种掩饰都掩饰不住的不快。
言双凤虽看了出来,却以为他是为了庄子外的事,并不知道苍鹭如此,不过是因为方才她在大门外那样对待赵襄敏,苍鹭以为那些话是她“冷言冷语,不留情面”,只是折辱小魏王而已。
言双凤问道:“阿苍,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你跟着吉祥,找到万马山庄的马儿了?”
苍鹭道:“嗯,找到了。”
言双凤见他惜字如金,便又问:“是你们找到的?怎么找到的?”
苍鹭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地:“吉祥跟乘风找到的,我只是跟着。”
言双凤觉着这回答很不对味:“有遇到凶险么?万马山庄的人怎么说?”
苍鹭完全没有要好言好语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地怼了回去:“姑奶奶问吉祥就知道了,我是个粗莽的人,不知道怎么回话。”
按照言双凤的脾气,这会儿恐怕要有东西扔过去。
不过她知道“阿苍”是个能干而少语的,而且又不要工钱,今儿又让他多做了一件艰难之事,就算他有些心情不好,那也是应当的。大过年的,倒是不用跟这粗人计较。
于是她反而笑了:“好吧,那我回头问他就是了。你回去吧,让如意给你送些吃的,好好休息休息。”
苍鹭连答应都没答应一声,更别说谢了,转头往外就走,言双凤吃惊地看着他,觉着这人简直要造反。
不料苍鹭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吉祥所做的都是为了……姑奶奶,您对他是不是能好点?”
言双凤还没反应过来,大眼瞪小眼,苍鹭却没有给她再发问的机会,转头飒然去了。
等到眼前没了人,言双凤才总算回过味来:“这混账东西,是仗着我不会赶他走吗?竟敢当面给我甩脸子?”
匪夷所思地想了会,却又喃喃自语:“连这个粗人都说我对吉祥不好,难道……我真的对他不好?”
不多时如意来了,言双凤问她吉祥的情形,如意道:“先前喝了热热的姜汤水,吃了点东西,又叫准备洗澡水呢。”
言双凤点头:“你去厨下弄些东西给那阿苍送去。”吩咐了这句又自我夸赞地叹气:“我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简直是菩萨心肠。”
如意听见她念叨,便吐舌。
言双凤眼尖看见了:“你那是什么脸色?”突然想起苍鹭临去的话,心头微微一刺。
赵襄敏前脚回了南院,后脚戴涉便到了,他不等别人动手,自己上前伺候小魏王更衣。
“殿下,”戴涉手中握着那被风雪浸透的棉袍,忍不住低低地:“何苦如此。”
赵襄敏外间的一件棉袍禁不住那冷硬的风,幸而里间套了件毛儿的夹袄,头发间都是冰雪珠子,烛光下闪闪发光,看的戴涉竟是一阵鼻酸。
赵襄敏听出他声音不对,回头看了眼,略觉诧异:“这算什么,当初在军中多得是这样的时候,早已习惯。”
小魏王幼年在军中,有时候随着队伍挺近或者追击,经常雪夜行军,一走便是没日没夜,餐风露宿,铁甲寒衣,犹如家常便饭。
戴涉低了眉:“殿下心胸宽广,但是下官……怎能坐视不理?别的都罢了,可那言……”
先前在门外,那言双凤口没遮拦,胡言乱语,每一句都足够人头落地的了,戴监军也算是个好涵养的,却也有不堪忍受之感。
他承认言双凤是个美人,但也没有到倾国倾城令人发狂的地步,简直不明白小魏王为什么就能对她甘之若饴,也许,真的只能用苍鹭的那句话来形容:那妇人有些媚惑人的手段。
赵襄敏奇怪而不悦地扫了扫他:“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殿下!”戴涉再也无法按捺,后撤一步跪了下去:“下官再度恳请殿下,即刻转回王府。”
赵襄敏不理他,只转到屏风后去,戴涉并不起身,拧眉道:“殿下就算真的舍不得那言双凤,自然有一万种法子把她带走……何必只屈尊在此处……”
这倒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想过多次的。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到赵襄敏的声音隔着屏风,寒意侵人:“你若敢自作主张,本王先砍了你。”
戴涉震惊地望着屏风后那个朦胧的身影:“下官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王爷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个区区妇人,就算是皇上知道了恐怕也……”
还未说完,便听赵襄敏喝道:“不用你说,你在此地的事情已了,尽快离开,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听见这些话!”
“忠言逆耳利于行,不管如何,”戴涉咬了咬牙:“还请殿下三思。”
回答他的是三个字——“滚出去。”
戴监军从房中退了出来,三根手指摁着额头,头疼如裂。
风雪从漆黑的夜空坠落,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慢慢地沿着廊下而行,却见苍鹭自院外而来。
两个人的目光对了对,戴涉止步,苍鹭走到他跟前。
同在军中的,不用多言,彼此便都知道对方的心意,苍鹭说道:“监军可劝过王爷了?”
戴涉摇头:“他还是不肯答应。”
苍鹭道:“为了那女人?”
戴涉苦笑:“我竟不知那妇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苍鹭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我看小王爷只是暂时地被迷惑住了,不如……让我去把她……”
他没说出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戴涉道:“不可,小王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苍鹭低低道:“只要没了她,一了百了,就算殿下饶不了我,只要能让他回心转意,我死也值了。”
戴涉仰头叹息:“你怎知道没了她殿下就会回心转意?万一,情形更坏呢?”
苍鹭道:“更坏?”
戴涉满目狐疑不解:“我始终觉着,王爷不是那种为色所迷的,他在此地,应该是有所图。”
“图什么?”苍鹭嘲弄般冷笑:“图言双凤的前夫方守恒是兵部侍郎?”
戴涉也跟着一笑。
苍鹭道:“我们都知道殿下的脾气,就算是天大的事,他也不至于做到对一个女人这样俯首听命百依百顺似的。简直如同中邪。”
任凭戴涉是七窍玲珑心,却也想不明白,突然他意识到:“殿下今日为何忽然要去帮万马山庄的人找丢失的马匹?”
苍鹭冷笑:“还能怎样,仍是为了言双凤。”
戴涉皱眉看了他片刻:“可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那些马儿的?”
先前言双凤也问过苍鹭,苍鹭因心里恨恼她,只语焉不详地应付而已。如今听了戴涉询问,他张了张嘴,本要说出详细经过。
可突然间意识到……事关小魏王,兴许不该把所有都对戴涉和盘托出,毕竟这位戴监军,是宫内派来的,跟魏王府可并不全是一条心。
万一贸然透露了王爷的底细,反而坏事呢?于是苍鹭道:“是乘风领路的,我只跟着而已。”
戴涉也看出他有所隐瞒,却不再追问,只是一笑:“好吧,你且好生照看殿下。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这边戴涉前脚去了,后脚如意走来,一眼看个正着,便上来拉住道:“我去找你你竟不在,就猜你跑到吉祥这儿来了,跟我回去。”
苍鹭因她是言双凤的丫头,恨屋及乌,便撇开她:“干吗?”
如意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笑道:“又不是害你,娘子吩咐了叫给你弄些吃的,你赶紧回去洗一洗,吃喝点热乎的岂不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跟着往屋内探了探:“吉祥这里早就安排了热水,他这会儿是不是洗澡呢?你不会是要给他搓澡吧?”
隔着窗户,只听赵襄敏道:“你跟如意去吧。”
如意喜欢,向内叫道:“吉祥,我去叫阿翠来给你搓,她的力气大着呢!”
阿翠是庄子内新请的丫鬟之一,是个大胖丫头,有一把力气,苍鹭瞪着她,正要驳回,就听赵襄敏道:“不用劳烦,你们且自去。”
如意嘻嘻一笑,对苍鹭眨眨眼:“快走,我给你藏了好吃的!”

我前夫是四品 第38节
苍鹭心中甚是不情愿,可是又不能违抗,竟被如意拉着去了。
屋内屋外重又安静下来。
赵襄敏人在浴桶之中,两只手臂搭在边沿上,水滴顺着胳膊往下滴落。
他微微仰头,闭上双眼,想到今日所经历之事。
言双凤跟戴涉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万马山庄的马儿的,毕竟他对本地的山形地势并不很熟悉,又是大风雪的天气,谁知道那些马儿迷路受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在这种风雪天贸然出行,别说找马了,人都未必能够保全。
可赵襄敏仍是去了,而且,跟万马山庄的那个赌约,他是赢了的。
之前跟万马山庄那大管事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赵襄敏的盲目自大,也并不是什么威吓,他说的句句是真。
如果说这世上有个人能够找回万马山庄那五百匹马的话,那恐怕只有他了。
假如不是他,那五百匹马,等明日天晴,便会被人发现死在山谷之中。
老富贵回到房中,周大娘帮手,狠狠地把身上擦了一遍,粗糙黑皮都有些发红,热气腾腾。
喝了一大碗姜汤,老富贵出了汗,才酣畅淋漓地长长地出了口气:“寒气都驱出来了,没事儿了!就是这姜汤不中我的意,你给我拿两碗烧刀子更快。”
周大娘帮着给他穿换洗的衣裳,一遍道:“你这老不死的!还想喝烧刀子,我看你是想吃刀子了!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个算计!那吉祥要跟着万马山庄的人走,你不死死拦住了,竟放他去,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姑奶奶交代!”
老富贵道:“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念叨什么?”
周大娘道:“我是叫你长点心,你这样一个土里长的都不能去,却叫吉祥那么个嫩后生去冒这天险……我告诉你,这番是回来了,万一有个什么……姑奶奶必定是一辈子的心病了,你跟我都没有老脸在这庄子里混了!”
老富贵想了想,忽然道:“这事让我去,十有八/九不能成,可是吉祥……”
周大娘觑眯着眼问:“你又在哪里瞎说什么?”
老富贵道:“你这老婆子懂什么?你以为吉祥真的是个嫩瓜蛋子?告诉你,他有算计着呢!”
周大娘把湿衣裳架在炭盆旁边烘烤,口里说:“他有什么算计?你别说他比你一个老把式都认路、能看天、会找马儿!”
老富贵微微冷笑:“可不正是这样吗?我告诉你……”他放低了声音道:“你以为万马山庄丢了的是多少匹马?”
“不是说十几……几十匹吗?”
“四百七十八匹!”老富贵颠了颠手指头。
周大娘听懵了,几乎数不过来:“你莫不是在扯大谎?”
老富贵哼了声:“是万马山庄的人起初不敢透露在扯大谎呢。吉祥……可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眼睛又毒心思又深,唉,从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人不一般。”
他感慨了这句,望着一脸懵的周大娘道:“今日不是他,那四百多匹马指定救不回来了,谁能想到,那些马儿竟能跑到峻峰谷去呢?”
周大娘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能吞人的雪谷?怎么马跑到那去了!”
峻峰谷因地势奇特的缘故,一下大雪,风吹动,一个时辰就会堆满了雪,把所有活物都埋的死死的,本地人都不敢前往。
老富贵道:“这是马儿聪明,前夜没刮大风雪,躲在那雪谷避寒,它们才能活一夜,但这些马儿毕竟不是人,不知道风旋着雪,一夜就会堆满了雪谷,”说到这里老富贵也疑惑起来:“奇怪的是吉祥竟找的那么准,谁能想到那些马本是往东去的,却在西边的峻峰谷里躲着呢……若迟了一步去,就救不回来了。”
水有些凉了,赵襄敏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耳畔响起了似真似幻的马嘶声,他的心弦发颤,同时也有许多似真似幻的场景在心底涌现。
赵襄敏当然知道,马儿跑去了西边的峻峰谷,但这不是他能掐会算。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已经发生过的。
赵襄敏记得很清楚。
就在除夕当日,万马山庄的近五百匹训练有素的健马,被雪埋在了峻峰谷,万马山庄损失惨重,王庄主因而病倒,这一年的骏马赛会都没有参加,马会也黯然失色。
因为万马山庄的这件惨事,养马的人都心有戚戚然,虎啸山庄的这个新年也过的凄凄惨惨,毫无喜色可言。
但是虎啸山庄的新年如此凄惨,却并不只是因为看着万马山庄的“兔死狐悲”,更还因为另一件事。
在赵襄敏的记忆中,北镇这边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里,有两件最大的:
一件自是万马山庄的惨案。
另一件,却是虎啸山庄的账房先生李顺之死。
李顺儿被少阳山贼人掳劫,守备司孟同甫带人营救不成反而失陷,张守备并没有及时营救,错过了战机,也并未大获全胜。
等到事情解决,李顺跟几个人质,早已经给贼匪杀了,孟同甫虽被救出,却因此折了一条胳膊。
李顺是山庄长大的,宛如家人,别说是李婶跟小虎子,老太爷等都也痛不欲生,老太爷因此病情加重,言双凤更是内忧外患,苦不堪言。
如今这一切都改变了,李顺没有死,所以山庄才会喜乐融融地准备过除夕,迎新春。
今日,万马山庄的大事也已解决。
无非是因为他窥得先机,扭转乾坤。
可是赵襄敏的心并没有因而轻松。
相反,他的心好像吸饱了湿淋淋的水汽一样沉重,酸涩,而眼角也有些微微地湿润。
小魏王虽是闭着眼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片灰色阴霾的天空。
那曾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幕,尸骸遍野,天地一片死寂。
而他静静地凝视着那飘荡着狼烟的本来湛蓝的天空,视线从清晰,到模糊,不断闪烁。
鲜血从他的嘴角跟胸前涌出,好像眼睛也给血浸染了,天际出现了一抹血红色。
小魏王已经没有办法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马蹄声,如在身旁,又似天边。
模模糊糊中,他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大声地:“王爷,王爷……”
“赵襄敏!”
“吉祥……吉祥!吉祥!”
她声嘶力竭,实在算不得好听。
但足以让他分辨清楚,那是谁。
说实话,直到如今,赵襄敏仍觉着不可思议。
没想到,在那穷途末路马革裹尸的时候,不远千里抛却生死前去寻他的人,竟会是她。
第38章
夜更深, 风雪中依稀还能听见何处放鞭炮的声音,零零碎碎。
唯独此时这声响是最叫人愉悦的,因为每一次的响动, 都预示着新年将至,洋洋喜气。
言双凤很喜欢过年,大概是幼小时候的记忆太过鲜明,那会儿她还是个父母俱在无忧无虑的孩童,就如世间所有安妥长大的孩子对于春节的记忆一样,充满了好吃的东西,好玩的故事儿,以及那无限的被温馨疼爱尽情包裹的熨帖感觉。
这一年的虎啸山庄, 又热闹, 又古怪。
言老太爷那边,喝了汤水泡了脚后,被安妥地照顾着入了睡, 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是操不动什么心了,唯有颐养天年而已。
言双凤没回来之前,庄子是给老富贵和李顺操持,虽左支右绌大见艰窘,但众人无一例外,都不肯把苦处跟老太爷告诉, 毕竟老人家也没什么好主意解决,说给他, 他这把爱犯病的年纪, 不过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他们能撑一天是一天, 把苦楚咽下, 强颜欢笑。
还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言双凤回来了。
山庄的担子就给了言双凤,如今老富贵还是做他的本行,看护马匹,牧马,照应里外,李顺也能专心地埋头算计,两人成了言双凤的左膀右臂。
虽说言双凤是个女人,但毕竟是虎啸山庄的血脉,她又是个能顶事的性子,不是那种只会缩头脸红的闺秀,有她在,老富贵李顺他们就觉着头顶上还是有一片天的,他们心里就踏实。
今夜,老富贵跟周大娘在炉子跟前,低低地说今日的奇遇种种,说着说着,不免又提到了言双凤跟赵襄敏的“将来”。
周大娘甚是乐见,老富贵则仍怀隐忧,只是不便跟老婆子说,怕她担心。
他毕竟是个老把式,见多识广,也跟言老太爷似的看出了戴涉的来历有点儿古怪,这戴掌柜的,似乎对于“吉祥”过于留心了,先前他们才回来,戴涉竟谁也不理只管向着“吉祥”过去,神态甚至透出些许的惶惑。
老富贵虽看似不在意,实际早照进了眼里。
可虽然对于赵襄敏的来历仍存警惕,但老富贵不肯说破的另一原因是:他自个儿其实也巴望着是自己多心,他宁肯赵襄敏是个真真的好人良人,毕竟,老人家也是愿意言双凤能得一个可托终身的人。
虽说“吉祥”此时无权无势也无财,但老富贵跟周婆子似的,淳朴仁善,他们都并不很在意这些,他们最在意的是赵襄敏本身是如何的人品。
李顺那边,李婶正哄着小虎子入睡,小虎子因为明儿过年,格外兴奋,不住地问长问短,李婶唱着童谣,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小虎子才慢慢睡着。
李顺自外进来,见状道:“每次都这样,多大了,还要惯着他。”
“明儿除夕了,让他多遂遂心,过了年再改吧。”李婶自炕上挪下来,给他去弄洗脚水,李顺赶忙拦住她:“你也忙了一天了,我自己就行。”
“那点子活儿算什么,累不着我,”李婶痛快利落地说,早披了衣裳,又轻声问:“那些客人都安置了?”
“是啊,那位戴先生看着有点心事……说是明儿要走的。不过看这风雪,也不知明日如何。”
李婶道:“这可真是的,人不留客天留客?我看老太爷对那位掌柜的倒是很在意,或许明儿留他们过年也未可知呢。”赶着去兑了水端进来:“试试烫不烫?”
“好……”李顺坐在炕沿上脱了鞋:“正合适。”
李婶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给他洗脚,又问:“姑奶奶睡了么?”
“先前倒是回屋了,明儿还要守岁,多半该睡了。”李顺回头看了眼儿子,炕烧的热,小虎子胖嘟嘟地脸微微地发红,煞是可爱。
李婶见他打量儿子,笑道:“先前直嚷要我把他的新棉袄拿出来穿呢。好不容易劝下了,今儿外头忙,他也跟着乱忙乱跑,还摔了一跤呢,幸而无事。”
“过了除夕,该好好地给他找个先生,开开蒙了,总不能这么疯跑胡闹下去。”李顺思忖着:“先前吃饭都难,也没顾上孩子,如今姑奶奶回来坐镇,总算能喘过气来,也该好好给小虎子打算打算,别耽误了他一辈子。”
李婶道:“哪能呢,先前你不是也教他认字了么?”
“我教,到底不如正经的先生教好。何况我其实所知也有限。不过是咱们庄子里没有个饱读诗书的,也没本钱再另聘人,我便硬着头皮上罢了。若是我教孩子,就真的误了。”李顺耐心地解释。
李婶突发奇想:“我听如意说,吉祥每日都要看些书,咱们山庄的书都给他看遍了……他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不如让虎子跟着他学,你看吉祥的人物那样出色,必然会教的很好。而且也不用再多花一份钱请先生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李顺却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吉祥是个有大本事有心胸的,就怕他嫌烦不肯教。”
李婶道:“这个不怕,你别看吉祥对别人淡淡的,他可是最听姑奶奶的话,赶明我跟姑奶奶提一嘴,只要姑奶奶开口,不怕他不答应。”
李顺苦笑道:“你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吉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要唆使姑奶奶为难他。”
“我就一说呢,当然不至于就真叫他难做,”李婶把他的脚擦干,忙去倒水,放了门帘,回来上炕问道:“只是你说的什么鞋天子……又什么猪猴的?”
李顺愕然,复又忍笑。
他虽然并非什么大儒,但毕竟知书达理,可李婶儿却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

我前夫是四品 第39节
有时候一些话他说了出来,李婶也未必懂,甚至歪到不知哪里去,鸡同鸭讲。
所以,虽然李婶人能干,但李顺同她一直淡淡地,“相敬如宾”。
可自从上回少阳山一劫,李顺有一种绝处逢生再世为人之感,回到山庄后再看到李婶跟小虎子,只觉着处处可爱,处处可贵,先前没留意的那些妻子的好处,也终于不曾错过,渐渐地更加欣赏起李婶的干练利落起来。
如今明灯暖炕,妻儿俱在身旁,这恐怕就是世上最难得的了。
李顺一招手,将妻子揽入怀中,李婶有些害羞:“等我吹了灯。”欠身起来把炕边的灯吹熄。
南院,赵襄敏长吁了口气。
敛了思绪正欲起身,突然听见门外有细微的响动。
几乎是出自本能,他一下子就猜出来的是谁。
猛然停了所有动作,隔着屏风,赵襄敏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期待着下一刻,门给推开,那个人走进来,兴许还会再百无禁忌地褒贬几句。
曾经,言双凤那些连嘲带讽口没遮拦更没规矩的话,如同长了尖刺的荆棘,每每刺的他恼怒无地,杀机顿生。
如今,赵襄敏竟然从这些本来不堪听的言语中,听出了分外的甜意。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人,就如言双凤,牙尖嘴利却口硬心软,看似浑身带刺,但只要是她认定了的,她会比世人都要和软真切,甚至把心送出来。
他脉脉含情地望着屏风,仿佛透过屏风跟门扇,看到门外那道倩影。
但就在赵襄敏期待的时候,那细微的脚步声,重又响起,却并不是进门,竟是越来越远去了。
赵襄敏愕然,蓦地起身,安静的室内响起了刺耳的水花声。
南院西侧,苍鹭的房中。
桌边,两人对坐,苍鹭盯着对面的如意,眼神是类似猛禽看着猎物一样的有点杀机跟恨意。
他觉着如今言双凤已然是他的头号死敌,对如意自然也没好脸色,可惜这丫头不知是不是太驽钝了,竟仿佛毫无察觉,硬是在他屋里坐了半宿,竟把他当成是个能闲话家常的了。
这期间,苍鹭在心里早想了无数个杀死这丫头的法子,多半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太过,如意后知后觉地抱了抱肩头叫道:“哟,有点冷!”
苍鹭冷笑,以为她总算察觉了。
谁知如意起身去给他拨炭炉的火,一边道:“阿苍,就算你身子壮实,可也不能大意,这风雪的寒气可厉害呢,方才你还不肯喝姜汤……那哪能成!”
苍鹭皱眉,目光越发幽沉地盯着她,心里盘算该怎么把她踹出去。
如意没听他回答,回头,对上他幽幽地眼神,丫头突然脸红起来,仿佛是害羞:“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苍鹭一怔。
如意有点娇羞地抚了抚脸,把头扭开仍去拨火,嘴里却甜甜地道:“讨厌。”
阿苍听见这两个字,突然身上发冷,止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言双凤出了南院,本是想去找老富贵询问今日的详细的,想了想,素日老富贵是最谨慎可靠的,这样的大事他一定会先来跟自己说明,今夜竟不见露面……兴许是累了,自己又何必去打扰呢。
她不知道的是,老富贵满以为她会去亲自问赵襄敏,当然不用自己多嘴了。
言双凤怏怏地回房,却并没有看到如意,只有那胖丫头阿翠坐在堂下,本是看着火的,却捧着脸打瞌睡,连她回来了都不知道。
言双凤过去轻轻地推了一把,阿翠晃了晃,猛地惊醒:“姑、姑奶奶你回来了?”
“这儿没事了,你快回去睡吧。”言双凤吩咐。
阿翠看见她,自以为如意也回来了,正巴不得回去歇着呢,忙道:“您没其他吩咐我就去了啊?”
“去吧去吧。”言双凤摆了摆手:“外头风大,戴上风帽。”
胖丫头应了声,揣着手出门去了。
言双凤进了里屋,屋内有些冷的,还是不见如意。
她也没细想,只除去披风,又随手把头上的绢花摘下,放在梳妆台上。
铜镜里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言双凤凑近看了看,抬手抹了抹眉端,自怜自叹地:“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她抬手慢慢地把长发放下,本是要梳一梳的,却总是心不在焉,把桃木梳子放下,起身边解衣边往床边儿走。
平日多是如意帮着她做这些,如今正心情不太好,勉强把外衫解了,便泄气地坐在床边嘀咕:“这懒丫头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两个的,竟都不服我管辖了?”
抬手将领子的子母扣解开一个,便不耐烦了,索性往后一躺,却又冷的一哆嗦,惨叫连连地:“该死该死!汤婆子也不备一个,我要你们有何用?”
衣裳也不脱,入冬的虫儿似的,她哆哆嗦嗦地往被子里钻。
谁知这被子冰凉如铁,寒气侵人,言双凤发着抖,有点后悔先前没弄个地炕,也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一时冻得牙齿发抖,缩颈弯腰把自己弄成一个球,顾不得再抱怨。
正在此时,只听耳畔一声轻响,言双凤自以为如意回来了,从被子里闷声道:“你这死丫头,是浪到哪里去了!汤、汤婆子呢?是不是诚心要冷死我!”
身后没有动静,言双凤在被子底下瑟瑟发抖,勉强探头露出一双眼睛,哆嗦着骂道:“怎么不应声,是是是要我打你么?”
目光所及,没看到如意,言双凤正疑惑,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道:“汤婆子没有,现成的暖/床还是有一个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整个人跟被子一样僵成了铁,只有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瞪着面前。
只见床帐被轻轻地一撩,有人歪头向这边看了过来,跟那双清冷的凤眼相对,言双凤胡乱嗷了声:“你……”
赵襄敏看着她躲在被子底下的样子,忍不住笑:“你这里不是有暖炕的么?既然这样冷,怎么不睡那个?”
言双凤的脸都绿了:“你怎么……来了?”
赵襄敏在炕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山不来就我,我自然来就山了。”
言双凤想了想:“什、什么意思?”
“你不去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了。”赵襄敏含笑凝视着她,微微伏底身子:“明明去了,怎么不进门?”
言双凤想向内躲一躲,又觉着忒没胆气,何况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开始的时候没料到他会出现罢了。
她终于把被子往下一拉,正色道:“你不是在洗澡么?我当然不能在那时候去,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是一样的。”
“哦,我竟不知道凤二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正经了。”赵襄敏仿佛调侃地。
言双凤瞪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
赵襄敏假意一想:“比如你给我喂药的时候,比如……你又不是没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过。”
言双凤的身上忽地有点儿热意了,嫣红的嘴唇动了动,她道:“那次也是意外,我这不是改过自新了么?”
赵襄敏道:“谁让你改过了?何况既然是意外,又有什么可改的?可见你自相矛盾。”
言双凤不服气,又觉着自己躺在被子里说话,太没有气势,便将被子往下一拉,想要起身跟他唇枪舌战,顺便教训这小子一番。
冷不防赵襄敏倾身过来,手在她肩头轻轻地一摁,人也跟着压了过来。
言双凤重又被推倒在榻上,后脑勺却被他及时地抄手接住,并没有撞在枕头上。
温柔里透出一点小小地霸道,她很意外,又莫名有点儿紧张:“你、你干什么?”
赵襄敏道:“不是冷吗?现成送上门来的暖/床都不要?”
被这双眼睛盯着,言双凤身上的热又多了一分:“别瞎说,你……可别乱来。”她胡乱应付了一句,又道:“如意很快回来了,你还不赶紧离开?”
赵襄敏的剑眉微微一挑:“原来我们凤二姑奶奶,也有怕的时候?”
言双凤最受不了激将法,哼道:“我怕什么?”
她说了这句,突地恍神,这情形同自己说的话,竟好像在哪里听说、或者说过似的。
“既然不怕,”赵襄敏更加靠近了几分,他的右手原先抄在她的脑后,此刻向下滑落,起初微凉,很快,却感觉到那掌心的热意:“那就是许我留下了?”
言双凤竟觉着口干舌燥,目光避无可避地在面前的星眸丹唇上逡巡,那些做过的混乱的梦,有过的奇怪臆想,跟发狂似的潮涌而起。
本就是那被晒得极烫的干柴,哪里再禁得住他这絮絮善诱的温柔腔调,霎时间竟如引火一般。
言双凤没有回答,却有点心神恍惚,赵襄敏本还想得她一句允诺的,可望着她绯红的脸颊,闪烁的眼神,终于按捺不住,目光下移落在玫瑰花色的唇上,他慢慢地覆落。
言双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了。
赵襄敏见她竟仿佛是默许,又似顺从,那颗心就开始怦怦地跳急了些,他低低地唤:“凤二,凤二。”
言双凤给他唤的无所适从,这会儿身心俱热,可确实比汤婆子管用多了。
第39章
赵襄敏并不敢彻底放开, 那只手摁着肩膀,想用力又急忙放松些,总怕不小心就失了控, 做出什么错事来
言双凤不晓得他心里是怎样的,大约是渴望跟顾忌两方交战,不相上下。
她只是沉醉在他春雨一般的亲吻之中,像是贪婪的孩童吃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糖蜜,有一点沁甜,甜度刚刚的好,却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地都甜的醉倒其中。
然而很快,言双凤不大满意于那些浅尝辄止, 她开始得陇望蜀, 本来还有些退缩之意,如今心底埋藏的火苗逐渐给撩拨引逗了起来,遂成了不可阻挡的火焰。
她的手已经从最初的紧握成拳, 到不知不觉中搭上了赵襄敏的腰。
明明已经看过他的身子,明明也碰触过,但跟此刻相比,之前的记忆都成了空。
因为不管是从丹江里把他救上来那次,还是在他养伤之时喂药种种,都比不得这会儿,因为一刻, 她心里是无比渴念着这个人的。
握着那把腰,感觉他像是一把被拉开的弓, 那股力道, 让人暗暗悚惊, 又心生欢喜。
莫名其妙的, 言双凤突然想起了陶蛮来的那一次,他们目睹赵襄敏正在跑马场里骑乘风,陶夫人对于他的评价。
言双凤不是那种不知滋味的天真少女,很清楚陶蛮那句话里的意思,只是当时她可不能详细跟陶蛮解释,她跟赵襄敏之间真真是清白的——梦里梦见的自然不算,其实她也说过,只是陶夫人不信。
言双凤又想起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她大概是被美色所迷完全昏了头了,手上用力,胆大妄为地狠握了一把赵襄敏劲瘦的腰肢。
他当然不是什么“花儿”,倒像是……一把劲头骇人的弓,一支绝世无敌的兵器,而她恰好也不是那种娇娇柔柔的女子,气急了是要挥鞭子打人的,倒是正爱这个调调。
攀援而上,言双凤用力,搂着他的后腰,将人拉近。
赵襄敏没想到她会这样,星眸闪烁,一时口干。
“凤二,”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娇红欲滴的唇色,以及那有些迷离的眼神:“你愿意了?”
她先前卸了妆,散了发,如今正是天然自媚,娇慵动人的情形,要不是心里存着那点忌讳,赵襄敏怕早敞开了行事。
言双凤媚媚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地:“愿意什么?”
赵襄敏盯着她,眼神里的锋芒都藏敛的很仔细,或者在她面前,他已经习惯了用另一种面目示人。
于是在言双凤的眼中,面前这少年的眼神便显得格外的无邪无害,他有点委屈跟煎熬地望着自己,那种乖顺可怜巴巴的样儿,简直叫人打心里忍不住想去疼惜。
她不由笑了出声,一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傻小子,倘若我说不愿意,你就真的不会……”

我前夫是四品 第40节
赵襄敏很想凭心意回答,但最终还是违背初衷地:“只要你不答应,就不会。”轻声的一句,却重若千钧,无法更改。
言双凤有些诧异,她的目光从赵襄敏面上一寸寸下移,在那略显得纤瘦的腰上徘徊片刻,继续打量。
袍子底下,峥嵘初见。
明明已经蓄势待发,那种触感跟力道让她略觉害怕,同时心里依稀发痒。
可没想到这少年竟能忍住。
“真的不会?”她的促狭心在这时候发作,仿佛他越可怜,她就越想要捉弄,嘴里虽是问,却不露痕迹地扭了扭腰肢。
那细微的碰触,引得赵襄敏情不自禁地轻颤。
少年咬住唇,脸色已经因强忍而透出一种诱人的绯红,两只凤眼更是水光潋滟。
他喘了口气,埋首在她颈间,闷闷地唤:“凤二……”
言双凤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这么坏,明明知道这少年在受折磨,却还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如他所说的,只听自己那一句话。
言双凤虽然只嫁过方守恒,毕竟是经过事的,且在方府内光怪陆离,多多少少也见识、听说过。
她知道男人到了这地步,是很容易失去理智,变得只想做一件事的。
纤手隔着棉衣,轻抚少年硬挺蓄力的脊背,言双凤面若桃花。
她意识到,倘若论起定力的话,自己恐怕还不如赵襄敏。
言双凤战栗似的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细细微微地低声:“你来……”
她喉咙里含糊着才说了一个半字,赵襄敏突然眉头皱起。
言双凤还未察觉,就听外间有人说道:“小翠怎么不在,娘子回来了么?”
顿时她大吃一惊,仿佛极好的春梦被不识相的人惊醒,整个人悚然地睁开双眼。
那是如意。
言双凤意识到这个,惊惧地看向赵襄敏,却见少年并没有要躲藏的样子,却迎难而上似的轻声道:“你方才说……”
“我没说!”言双凤忙否认,抬手堵住他的嘴:“别出声。”
赵襄敏顺势握住,轻轻地吻落。
“别……”言双凤急的抽手,听到外间如意的脚步声逼近,再也顾不得了,忙翻身而起,一手摁向赵襄敏,好像要把他藏起来,另一只手把一侧的床帐拉下!
“娘子?”如意正好进门,一眼看到床帐乱晃,隐约有一角衣袖掠过,她疑惑地:“娘子睡下了?”
床帐放落,帐子内犹如一个小小房间,依旧是两个人,只是情形跟先前大不一样了。
如今言双凤半坐着,赵襄敏反而半推半就地平躺在下,她略微迟疑,就拉起旁边的被子将他半身盖住。
同时,言双凤拽起一边床帐,探头道:“死丫头!你知道回来了?”虽然心中惊悸,她还是选择了“先发制人”:“这半宿跑到哪儿浪去了!”
她半侧着身子,又有床帐遮挡,外间如意只看到她,哪里还能知道帐子里另有乾坤。
如意见状,便规规矩矩地在床边立住脚,丫头的眼神躲闪地说:“没、没有……之前娘子不是说了叫我给阿苍送点东西么?他不肯好生吃,姜汤也不喝,我劝了半天呢。”
若换了平时,言双凤一定立刻看出其中的猫腻,奈何如今她是“自身难保”。
而且就在她跟如意说话的功夫,赵襄敏并没有就乖乖地平躺,他没闲着地靠近过来,悄悄地探臂,竟将她拦腰抱住,缠了上来。
言双凤一手握着帐子,生恐帐子荡开露出里间光景,一手微微掩着有些凌乱的衣襟,她哪里能管得住他做什么,又不能乱动,此一时,简直天上人间,迷醉失魂。
“你……”她的脑中一团乱,伶牙俐齿似乎都不管用了,只胡乱道:“我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你管他吃不吃呢!唔……”
没忍住,言双凤叫了一声。
如意给训斥,正认真低着头,闻声便看向她。
却见言双凤脸色有些润泽,似乎泛红。
丫头心虚,还以为是给自己气的,便道:“当然娘子是主子了,不过我看阿苍今儿着实出了力,怕他害病才……”
言双凤咬着下唇,呼吸都不稳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耳畔窸窸窣窣,像是蚕宝宝在暗夜里啃噬桑叶,此刻她就是那被一点一点啃着的桑叶,不幸,且幸运。
“行了!”她不禁提高了声音,一语双关的,是说如意,也是警告“吉祥”。
如意吓得一哆嗦:“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那四处游走的手,却没有完全的收敛,反而变得越发技巧。
言双凤差点把床帐扯落,趁着丫鬟低头的功夫,她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尽量地把声音放得平和些:“我并不是……真的怪罪,你先出去吧。明儿再说。”
如意没想到她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喜出望外,才笑道:“我就知道娘子是吓唬我的。”
言双凤咬紧了唇,才忍住了喉咙里涌出来的那点声响。
她心里知道,只要如意稍微精细些,仔细看看,就能看出异样来,如今她只能赶紧把帐子往下一放遮住了大半边脸,同时飞快地咕哝:“别说了!我困的很了。”
如意本来想上来给她掖被子,整理床帐,见她这样,只得道:“那我就先出去……”
悄悄地退后,将要出门,如意突然想起来:“那汤婆子还没灌呢!娘子指定是冷坏了吧?我去……”
“不用了!”隔着床帐,言双凤的声音有些僵硬,却透着一点奇异的颤抖:“我、不冷!你收拾你自个儿的吧!”
如意呆了呆,心里无数的疑问:她本来以为言双凤大发脾气,是因为自己忘了汤婆子,还想赶紧弄来讨好呢,没想到竟是“不冷”,这怎么可能?
但是看那床帐严丝合缝的,显然主子是真不想自己打扰的,如意只能恹恹地退了出门,心想:“先前都叫嚷着汤婆子不够热,常常叫我帮着暖/床的,今晚怎么就不冷了呢?”
丫鬟不知道的是,言双凤确实是不冷,非但不冷,甚至过于温暖,近乎于热的难耐了。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是从里到外的暖的通透。
先前冷极了的时候,言双凤曾叫如意来帮自己暖被窝,可如意这丫头,有时候暖着暖着就自己睡着了,而且她睡无睡品,鼾声如雷,每每把言双凤搅的心烦气躁睡不成。
“你、你干什么!”握住赵襄敏的手,强把他摁下去,言双凤深呼吸,才咬牙切齿地小声道:“造反了?”
“哪里敢呢。”小魏王方才讨了点便宜,此刻乖乖地被摁倒着,仿佛“弱不禁风”,任人摆布的姿态。
这若是给戴涉跟苍鹭等人看见,恐怕又要气死一大批。
言双凤看他这样,反而不忍再发狠了:“不敢?哼!看你是疯了,方才如意进来,也不知道躲,你是不是巴不得给她看见……”
“看见了不好么?”赵襄敏问。
“嘘!”言双凤赶紧让他低声些,侧耳细听外头没有动静,才警告道:“不好!传出去像是什么?”
赵襄敏道:“你怕名不正言不顺,那……”
“不行,”言双凤立刻猜到他要说什么:“说了不行。”
赵襄敏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皮:“你还是嫌弃。”
言双凤看着他长睫在脸上透出一点阴影,心里突然真真地难受了一下,她几乎就想跟赵襄敏说,不是嫌弃,她只是……还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喜欢他,是一回事,真的谈婚论嫁,她实在有点儿咽不下这口气。
倘若赵襄敏有些富贵权势,不至于差方守恒那么多,她也不会左顾右盼。
言双凤清楚自己有点贪心了,她舍不得赵襄敏,又觉着他压不住方守恒,她一会儿面红心乱地想要眼前人,一会儿却又想要有朝一日,能嫁个绝世的如意郎君,狠打方守恒的脸。
得陇望蜀,妄图两全,说的就是她自个儿了。
想到这个,言双凤突然灰心了一下,她正要坐直些,却又给赵襄敏拉住。
不见他怎么用力,也没如何动作,言双凤眼前一花,就如同那夜在南院似的,下一刻两个人又换了位置。
言双凤没有反抗,只凝视着在上的赵襄敏,良久,她道:“吉祥,你是真心想娶我?”
赵襄敏将手抄入她的青丝之中,徐徐地问:“是。”
言双凤看着他漂亮的长指,这是很会在人身上引火的手。
她悄悄地润了一下唇,才说:“我不是个好女人,我不能嫁给你,至少现在不能,但是倘若你能够出人头地,将来有朝一日兴许……兴许可以。”
言双凤不知自己说明白了没有,她已经尽力。
赵襄敏幽幽沉沉的眸子盯着她:“有朝一日我官在四品之上,压过方守恒,就可以娶你?”
言双凤点头:“是。”
“那不是不可以,”赵襄敏颔首:“不过……”
“不过什么?”
他仿佛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可是你先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是好?”
先前他们两个说起考状元的事,赵襄敏说过就算考中了也得两年之后,言双凤才冒出了这句。
也正是在那日,两人心里多了点龃龉。
但这都随着这场大风雪的突袭而烟消云散。
言双凤深呼吸,又缓缓吁出。
屋子外,风吹雪啸,而身畔的美少年,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把心一横,言双凤发狠将赵襄敏的衣领往下一拽:“那就先解解渴再说。”
门口处,正欲歇息的如意似乎听见了些动静,她把头探进来看了眼,自言自语:“是娘子在说梦话么?该不会又是被梦魇住了吧?”
垂落的帐幔如水波似颤了颤,粗心的丫头却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还是睡吧,反正……要真的又做噩梦,总是会叫起来的。”
第40章
大年三十, 风雪堵门。
老富贵昨晚上睡得早,自然也醒的早,天还不亮就起了身, 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马厩巡视一番。
雪虽然已经停了,但一夜没有清扫,地上的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地响。
老富贵一边走一边笑叹:“瑞雪兆丰年倒是不假,就是又多一件扫雪的营生了。”
快到后院,见地上却也有几行深深地脚印,老富贵瞄了眼,却认出那是乘风的蹄印。
因为言双凤曾有交代,并没有把乘风束缚住, 这庄子里白马可以自由来去, 还怕它不愿意跟其他马儿呆在一起,就给它另外在马厩旁边的院子整理了个窝棚。
乘风简直比人还要灵性,那窝棚弄好, 不用特意交代什么,它便知道那是给自己的,累了就在里头卧一卧,多半时候却仍是在庄子里溜溜达达地,如巡视一般自在。
老富贵看见那蹄印有些凌乱,又笑:“昨儿跑了一天,竟不觉着累, 到底是天马。”看着那些印记,突然脸色一变, 老富贵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马厩奔去。

我前夫是四品 第41节
慌忙把门推开, 老富贵一眼看到地上零星的血迹, 再往里, 便听见马儿的嘶鸣,他心里慌张,冲到马厩前方放眼扫去。
胭脂向着他一仰脖,叫了声,老富贵赶紧摸摸它的脖颈:“怎么了?”把马厩中的马儿通点看了一遍,并没有少一匹,也没有受伤的,老富贵的心慢慢又安了下来,他回头凝视地面:“这血是哪里来的……”
胭脂又发出一声嘶鸣,可惜老富贵不懂它的意思,只又安抚了它一番,才走向雪地上那些印记,低头查看,终于给他看出异常。
在马蹄印之中,零零散散地仿佛有些小的爪印,老富贵脸色凝重,突然扭头往前院大叫:“平安,平安!别睡了快起来!”
他连吼了好几声,小平安给惊动了,慌里慌张地系着衣带从门口跑了进来:“富贵爷爷,怎么了?”
老富贵道:“昨晚上你没听见动静?这院子里多半是进了狼……不对,也许是别的……快去叫人起来点看点看有什么缺了什么之类!”
“狼?不会吧……”小平安吓了一跳,却知道老富贵是最有经验的,当下不敢怠慢,扭头往外要跑又想起来:“咱们的马儿没事吗?”
老富贵气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叫你睡在马厩旁边就是让你听着动静的,你却睡得比猪还死!”见他呆呆地,才道:“幸亏没事,不然打死了你都不够赔的!”
本来山庄的马儿就少,倘若还有个损失,这个年指定是要过不好了。
小平安慌里慌张地跑去报信,老富贵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算再把马儿们仔细检看一遍,可就在这时,胭脂突然躁动地叫了声。
老富贵一怔,回头,却见是白马乘风自外走了进来,雪白的马腿上有一点醒目的血迹。
“乘风!”老富贵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跑上前去检看。
与此同时,胭脂也从马厩里奔了出来,径直跑到乘风身旁,哕哕地叫着,不停地用嘴去碰触乘风。
窗纸上是暗蓝色,床帐内便昏暗如夜。
言双凤睡得很沉,她恬静地窝在赵襄敏的怀中,脸上依旧是红扑扑的,看的想叫人去咬上一口。
这一夜,赵襄敏却没怎么睡。
心绪甚是复杂,他望着怀中人,总不由自主想起那些记忆,悲喜难辨,感慨万千。
言双凤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在他的腰上,她仿佛很喜欢贴近他,手搂着,腿还要搭过来,不依不饶地挂在他身上似的。
而赵襄敏也很受用,她香软的掌心贴在他腰间,反复摩挲,爱不释手,好像在品鉴属于她的东西好不好,有多好。
当然,还有别的地方也没错过。
再世为人,赵襄敏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肌肤之亲”。
她是这样大胆跟热烈,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她对他动了心。
唯有如此,她才肯这样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喜爱。
赵襄敏把人往怀中束了束,言双凤似乎察觉,口中咕哝了声,含糊不清。
人虽没有醒,她的手却仿佛自有主张地,横行霸道地在他腰背上探索了一圈,抚弄再三,好像满意了似的,她咂咂嘴,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直到院外的动静渐渐大起来,赵襄敏知道自己不能再贪恋温柔乡了。
小心翼翼地把言双凤的手挪开,赵襄敏起身,左右打量了会儿,总算找到自己被踹到床角的衣袍。
靴子歪在地上,明目张胆地昭示着,幸亏如意还没醒。
小魏王自己披了衣裳,穿了靴子往外。
院子里是一片没给破坏过的雪,平整的像是一床才弹好的白棉花。
雪后的空气,冷冽里仿佛还有点清甜,赵襄敏深深呼吸,迈步往外走去,他知道这样必然会留下踪迹,也许会引发如意丫头的猜疑,只是他并不在乎,当然,也知道言双凤必会堵住丫头的嘴。
不过在如意来说,就算猜到是他也不会多惊讶,毕竟在如意眼中,自家娘子早就跟“吉祥”不清不白的了,也不差这一回。
往南院而行的时候,赵襄敏隐约听见是小平安叫人的声音:“顺大哥,你叫婶子看看咱们养的鸡鸭有没有丢?富贵爷爷说昨儿晚上进了狼呢!”
“什么!”隔着窗户,传出李顺跟李婶齐齐惊呼的声音,然后便是劈里啪啦一阵忙乱起身。
赵襄敏缓步而行,却见乘风站在前头角门口,冲着自己打了个响鼻。
小魏王走到跟前,却见在乘风的身旁,是那那只看门狗子,旺财站着,而叫小黑的却还趴在那里,看见他来了,便撑着要站起来。
乘风的腿上沾着鲜红,地上也有点血迹,赵襄敏细看,却见小黑身上有一处伤口。
昨夜风雪中,他仿佛听见有几声马嘶,夹杂着犬吠,只是当时他沉溺温柔乡,外间纵使天崩地裂只怕也不会在意。
“干得不错。”赵襄敏摸了摸乘风的脖颈,以示嘉许。
等到言双凤起身的时候,事情已经弄明白了。
原来昨晚上有野兽、以老富贵的经验来看,多半是豺狗子,不知怎么翻墙跑了进来。
应该是因为大雪封山,找不到吃的,所以想来祸害家禽,兴许也是想对马儿下手。
不料给两只狗子发现,只是旺财跟小黑打不过豺狗,幸而还有个乘风。
大概豺狗们也没料到,一匹马的战力竟会这样强悍,老富贵就在马厩外的墙壁上发现了一点血迹,从高度以及墙角下狼藉一片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一只豺被狠狠地踹到了墙上,留下残血,然后摔落在地。
言双凤起初听说有狼进了庄子,大惊失色,听老富贵说了有惊无险,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是乘风把那些豺狗子打跑的?”她匪夷所思地问。
老富贵道:“必是这样的,若不是乘风,别的不说,只怕小黑就保不住了。”
言双凤感叹,又问:“小黑伤的怎么样?”
老富贵道:“已经给上了药,没什么大碍了。”
李婶在旁懊恼地说:“我再也想不到,豺狗子会在这样狡诈难办,这些家伙也很会偷东西,我冻在院子里的那么大一块肉竟给叼走了。”
周婆子则庆幸地念佛:“还好还好,它们没有去祸害咱们的鸡鸭,有好几只是下蛋的呢,要给叼走才是可惜。”
李顺安抚妻子:“以后小心些就是了,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老富贵道:“最要紧的是马儿无事,其他的都是次要。”
小平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居然一点都没听见。”
周婆子取笑:“你这小子睡的实,只怕那豺狗子把你叼走了你还不知道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满堂皆欢。
言双凤也跟着笑,心想自己居然也没有听到一点声响,不过……一想到昨夜种种旖旎动人处,她哪里还能顾得上去听别的?
思绪浮荡,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古怪。
正在这时,如意领着戴涉前来,戴监军的脸色雪白,竟比之前刚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憔悴,一副昨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其他几人忙都退了,戴涉便跟言双凤道:“叨扰了两日,给贵庄添了若干麻烦,今日也该启程了。”
“哪里的话,”言双凤心里确实有点心疼这两日的花销,不过却也知道人在外头身不由己的道理,毕竟人家是奔自己来的,总不能把人就拒之门外,或者让他们冒着大风雪离开,她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脸上却还是笑面如花:“像是掌柜这样的,我们请都难请来呢。”
戴涉看她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的,只觉着甚是刺眼,心里叹了声:“以后若有机会,自然还会再登门。”
言双凤以为他说的是买卖,当下笑道:“一定会有机会的。对了,今儿是年三十,掌柜的离开庄子,却要去哪儿?不如留下来过年吧。”
她心里当然不愿意戴涉等留,可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而且说的如真的一样。
戴涉心里顾忌的,却不是言双凤留不留,而是小魏王已经跟他下了逐客令了,他若是还留着不走,惹怒了那位小殿下可不是好玩的。
正要再说,却见老富贵在门口咳嗽了声。
两人便停下来,言双凤问:“怎么了?”
老富贵道:“姑奶奶,万马山庄的王庄主来了。”
言双凤有点意外,可一想,昨儿赵襄敏帮他们庄子找回了马儿,如此大功一件,兴许对方是来道谢的。
于是先对戴涉道:“掌柜的纵然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先吃了饭再说吧。”
戴涉知道她必要去应酬王庄主,便随口答应。
言双凤走出门口,小声问老富贵:“昨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老富贵满脸错愕:“姑奶奶没问吉祥?”
言双凤尴尬地笑了笑:“没顾上问。”
老富贵只觉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别有深意。
可对于言双凤而言,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还能“没顾上”,难道还有别的比这更要紧的?
此时他也没工夫去想,就只说道:“姑奶奶很该细问问他,别的不说,你可知道,万马山庄昨日所找的有多少匹马?”
在梨花厅内,言双凤见到了王庄主。
王庄主白狐裘披风,尽显富贵,见了言双凤出来,赶忙含笑拱手:“姑奶奶,年下好啊。”他旁边站着的,却正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王娇,身着粉色的缎子绣花袄,显然是特意地装扮过,甚是鲜亮娇美。
王姑娘看到只有言双凤出来,便急忙望她身后打量,见除了如意再无别人,脸上便流露失望之色,脚下也跟着往后挪了挪。
言双凤的脸色微沉,因为刚刚才从老富贵口中听说了昨儿的“内情”。
见王庄主如此,便勉强一笑:“庄主有礼了,这大年下一早上登门,不知有何要事?”
王庄主哈哈而笑,笑的格外热络:“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昨儿的事,过来道谢的。来人!”他一挥手,身旁的两个随从上前,把盖着红绸子的托盘放在桌上。
言双凤问道:“这是什么?”
王庄主道:“这是一点儿小意思,昨儿若不是贵庄上的吉祥帮了大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言双凤仿佛不解:“所以?”
王庄主示意,身边的大管事把绸子掀起来,竟是整整齐齐雪亮的银锭子,一时厅内都好像亮堂了好些。
李顺满脸狐疑,他尚不知昨日寻马的内详,见状只惊讶于王庄主的豪气。
老富贵因为知晓,便只脸色复杂地看向言双凤。
“这是五百两银子,稍微简薄了些,姑奶奶莫要嫌弃。”王庄主话说的很客气,眼睛却也望着言双凤,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言双凤凝视着那些白花花的银锭子,看了半晌,突地笑了:“王庄主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五百两,这简直是大年三十,肥猪拱门,天降横财,好事啊。”
王庄主一听,也跟着笑起来:“这也是庄子应得的,您只管收了……”
“可我不能收。”言双凤的笑敛了几分,扫向王庄主。
王庄主一愣:“这、姑奶奶是什么意思?”他干笑了两声:“莫非是嫌少?”
言双凤淡淡地说道:“确实是少。五百匹马,就值五百两银子?一匹马一两?呵……庄主你的如意算盘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
王庄主听她提到“五百匹马”,脸色顿时也变了:“你……”
言双凤的笑容已经都敛了,她生得美艳,不笑的时候,那美艳中就透出几分煞气:“我什么我?亏你还是万马山庄之主,竟干这没脸的事,我的人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不顾生死地去把你们那些马儿救了出来,不然的话,这会儿王庄主哪儿还会有精神在这跟我讨价还价,该躲在庄子里哭你的马儿呢!”
王庄主咽了口唾沫:“何必把话说的如此难听,我这不是来相谢了么?”
“你这是谢?你这是在糟践人!”言双凤冷冷地说道:“你们若是没应允过就算了,可既然已经答应过吉祥,就不该出尔反尔!”

我前夫是四品 第42节
王庄主听她出言坚决,当即也没了笑意:“言二姑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因为感激你们庄子的吉祥出力,才赶着年下亲自来送礼,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言双凤笑出了声:“我问你,若不是吉祥,还有谁能帮你们把马儿找回来?昨儿那样的天气,一不小心我的人都没了!我不能让他白遭了这份罪担了这份险,你们答应他的,该给的,一份也不能少,这不是什么得寸进尺,这是他应得的!”
王庄主维持不住那份假面,从椅子上站起来:“言双凤,你、你这是讹诈?好,你若是觉着五百两太少,我一文不给就是了!”
他的话里透出不怀好意的威胁,言双凤看着他有恃无恐之态,啐了口:“讹诈你个大头鬼,我是在教你做人!你好歹也是有点头脸的人物,竟不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都替你臊得慌!”
王庄主屏息,眼神变化,终于道:“什么一诺千金,只是你们一相情愿的说法,王江,你来说!”
那王江正是昨儿跟赵襄敏口头之约过的大管事,被王庄主点名,他忙出来道:“实在不曾跟吉祥许过什么诺,他不过是……出于仗义才帮忙找马儿,还好找到了,我们也没亏待他,给五百两,足够他好几年衣食无忧了。”
李顺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过来,老富贵脸上却显出了几分恼色,只是都按捺着看言双凤。
言双凤眯了眯眼:“哦,原来你们要耍赖?巧了,我们也有对付无赖的法子。阿苍!”
原来方才她看见苍鹭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她本来是想叫老富贵的,可是苍鹭显然比老头子顶用。
话音刚落,苍鹭已经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揪住了那大管事王江。
王江挣了挣,竟没法儿动,便叫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苍鹭垂眸冷道:“干什么?昨儿你跟殿……吉祥说话的时候,我可在旁边听得真真的,你如今当面不认,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言双凤本还担心苍鹭不晓得自己唤他是做什么,见他竟如此善解人意,便笑道:“这种两面三刀的无赖小人,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大管事挣扎无果,就求救地看向王庄主,正王庄主叫道:“言双凤,你干什么?公然动粗吗?”
言双凤啧啧道:“许你们无赖,就不许我们动粗?”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叫,几乎把言双凤吓了一跳,原来是那大管事的,不知为何软了半边身子,脸色惨白。
王庄主也吓得色变,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管事的流着汗叫道:“饶、饶命!”
苍鹭道:“若不说实话,还有好的等着你。”他没有就真的折胳膊断腿,而只用了点分筋错骨的手法,这扭了筋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大管事的杀猪般叫了几声,无法忍受:“我说,我说了!”
无视王庄主的阻拦,大管事把昨儿跟赵襄敏的约定断断续续说了,因疼而流出的汗已经把领子都湿透,人似虚脱。
言双凤一边听,一边暗暗把块手帕都要绞碎。
她心里恨自己昨晚上怎么就被美色所迷,忘了正经事,这样天大的事儿她居然没找到机会跟赵襄敏细问,若不是老富贵及时告诉,方才她只怕傻傻地把那五百两收下了,还得感谢王庄主的慷慨豪气呢!
听着大管事的说经过,言双凤心里暗暗发狠:“瞒着我自作主张,万一……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王庄主那边见势不妙,便叫道:“我可不知道有这件事,是这奴才瞒着我做出来的!哼……他胆大妄为地自行答应了人,跟我有什么相干,他一个当奴才的,难道他说把我的家底都给了出去,我也得照办?”
言双凤回神:“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给那二百匹马了?”
王庄主咬死也不能认的,昨儿为了找马,就算当时言双凤要三百匹,只怕他还能答应呢。
可是如今马儿好端端都找回来了,再要拿出去,如剜肉掏心似的,如何肯认,那可都是他山庄的上乘好马。
当下道:“总之,这五百两银子,已经算是我的仁至义尽,言二姑奶奶,这也是白得的,你又何必再生事呢?”
言双凤更觉着好笑:“是我生事?我只问你,倘若昨日吉祥没找到马,他许给你的我这山庄里的马儿,我就问你会不会放过?”
王庄主张了张嘴:“那个……”
的确,倘若昨儿赵襄敏没找到马儿,王庄主一定会针对虎啸山庄,山庄里大小马匹他定然不会松手。
“什么这个那个,你自然是不会放的,”言双凤呵呵:“原来万马山庄便是这样坐大的,专门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王庄主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言双凤,你可别血口喷人,我如今亲自上门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哼,不过是你养着的一个小白脸儿,是什么能大声嚷嚷出来的好事呢,就敢跟我在这儿叫板……”
这句话有点过分了!李顺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给老富贵拉住。
只见言双凤也已经起身,莲步轻移走到王庄主身前:“你刚刚说什么?”
王庄主见她近在咫尺,玉面朱唇,杏眼流波,想到她跟“吉祥”那些传闻,正要再调笑两句,突然“啪”地响声,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
王庄主给打的猝不及防:“你……”
“啪!”又是一个耳光,把他话都扇飞了。
言双凤左右开弓,一手叉腰:“敢说我血口喷人,姑奶奶我不止要喷你,还要打你!你能怎么样!你再说一句,我就不用亲自动手,也叫你今儿出不去虎啸山庄!”
王庄主被打蒙了,捂着脸叫道:“你、你敢!一个妇道人家,竟……”
言双凤越发恼怒:“妇道人家怎么了,今日就叫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王庄主气的大声吼道:“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他今日确实带了不少人来,就是预备着谈不拢会出意外,可却没想到言双凤如此硬气,先把他的气焰先打的烟消云散,吃了如此大亏。
门外万马山庄的人听到主人出声,纷纷窜动想要动手,老富贵跟李顺忙上前,一左一右护着言双凤。
苍鹭丢开那瘫软的大管事,他才不把那十几个人放在眼里,就来多来一倍,也眉头都不带皱的,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然而并不用等苍鹭出手,就听到厅外有人道:“哟,这儿好热闹啊。”
第41章
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吃了亏, 但山庄的大小姐王娇,却并没有参与其中,因为王大小姐并不在场。
先前见赵襄敏并未出现, 王娇的心便不在厅内了。这次王庄主本不想带她来,只是拗不过这从小就刁蛮任性的女儿。
可是王庄主并不知晓,王大小姐想要来山庄的真正企图,哪里是随着看什么热闹,不过是为了看人而已。
所以,在发现赵襄敏没跟着出来后,王娇趁着父亲跟言双凤针锋相对的时候,偷偷地从厅内溜了出来。
王娇先前来过的那次, 极打怵虎啸山庄里的马儿跟狗子, 幸而她对于南院是记得最为清楚的,只见她左拐右拐,有惊无险, 不多时将到了地方,却正看见一个身着府绸的中年男子,满面愁容地从南院门口走了出来,跟门边的一名随从低语了几句,便自离开了。
王娇看那人脸生,并不认识是戴涉,却也不以为意, 只赶忙兴冲冲进了门。
院内空旷无人,她的心竟有些忐忑, 壮胆试着叫了声“吉祥哥哥”, 迈步上台阶。
不料就在此时, 门口人影一晃, 却竟是赵襄敏现身。
王娇眼睛一亮,喜出望外,还以为是赵襄敏听见了她的声音,特迎了出来,当下忙赶上:“吉祥哥哥,你果然在!”
赵襄敏瞥着她,眉峰细微地皱起,清清冷冷,并没有搭腔。
他站在门槛内,也并没有想让开请王娇进去的意思。
王娇只能止步,双眼放光地仰头看他,无话找话地:“吉祥哥哥,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对了……昨儿你帮我们庄子找回了那丢失的马儿,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
赵襄敏迈步出了门,这才说道:“那不是帮。”
王娇一怔,旋即问道:“吉祥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是真正好奇吉祥这句话指的什么,而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这样才能更加熟络。
赵襄敏并没有回答,他不愿意跟这小丫头多说一句话。
除了对言双凤外,小魏王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兴趣。
赵襄敏目不斜视,缓步往外。
王娇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吉祥哥哥你要去哪儿?我才来,咱们……”
赵襄敏瞄了王大小姐一眼,只觉着她实在莫名其妙,好像是谁请她来的。
王娇见他又不搭腔,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太亲热,便话锋一转:“吉祥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爹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赵襄敏惜字如金地:“什么?”
虽是最简单的两个字,王娇却已经笑面如花:“我爹带了好些银子,说是要谢吉祥哥哥呢。”
赵襄敏微微眯起双眼,他就知道王庄主不会乖乖地把马儿拱手送来。
王娇因为不知道真相,只以为自己的父亲给人家谢银,是大好事,便道:“吉祥哥哥你也不问是多少银子?我告诉你吧,是整整的五百两!”
她本来以为赵襄敏听见“五百两”,总会给一个惊愕的表情,但对方竟仍是不以为然的清冷脸色,无喜无恼,而只是淡然,就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
王娇自己倒是有些失望,又赶紧补充:“吉祥哥哥,你不觉着高兴?我爹说那银子是给你的……”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赵襄敏淡淡道:“我不要。”
“不要银子?为什么?”王娇跟着走近,半是好奇半是希冀地:“那你要什么?”
从上次见了面后,这些日子王娇心里总是惦记着,日思夜想,难以忘怀,每每想要跑来虎啸山庄,只是没有借口,何况是年下了,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自己再乱跑。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又见到了真人,如此芝兰玉树般的神仙人物近在眼前,心里那点念想迎风而长。
赵襄敏负手过门:“我要什么,王庄主自然知道。”
王娇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即刻想歪了:“吉祥……吉祥哥哥……”
大小姐娇滴滴地叫了两声,又赶紧追过去,想拉住赵襄敏问个清楚,可又有点胆怯,望着他轩挺的身姿,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随意冒犯。
这么一迟疑,赵襄敏已先下台阶,王娇站在他身后,无意中却看到他脖子上有一点红色的印记。
王大小姐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赶忙凑近了些打量。
果然,在赵襄敏的颈间,连着是好几块红痕,看的王娇发怔:这样冷的天,自然不可能是蚊虫,难道有人打伤了他?或者是昨儿找马,冻伤了……或者给树枝刮伤了?
“吉祥哥哥,你受伤了?!”王娇急上前,“是怎么弄的?”
赵襄敏不明所以,见她靠近,便将手臂微微一抬挡住:“王姑娘请自重。”
王娇没法儿再近身,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色,有点委屈:“我是担心你……你伤的要不要紧?”
“我没受伤。”赵襄敏有点不耐烦了,跟言双凤外的女子多说一个字,他都觉着是多余的。
王娇睁大双眼,盯着他的脖颈:“可是你这里明明……”
赵襄敏望见她的目光,抬手在脖子上摸了摸,若有所思。
王娇立刻问:“吉祥哥哥,疼吗?到底是怎么弄的?”
赵襄敏猛地想起来,便将手重又放下,唇角却悄悄地一挑,他已经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一个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一个在旁边蜂围蝶绕似的追随,正要过角门,却是周婆子跟李婶从前方路过。
李婶眼尖,一下看到他们,忙止步:“吉祥……跟王大小姐?”
周婆子扭头,顿时道:“哎哟,这位大小姐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王娇跺了跺脚,只觉着多了两个碍事的。
赵襄敏却已经走了过去:“你们要去哪儿?”
李婶赶紧告诉:“吉祥,小虎子方才跑来跟我说,姑奶奶跟王庄主谈不拢什么事,要打起来似的,我也不知那小子说的是真是假,才要跟周大娘过去看看。”

我前夫是四品 第43节
赵襄敏没言语,王娇先叫道:“胡说!我爹是来道谢的,还带了足足五百两银子呢,什么谈不拢打起来,小孩子瞎传罢了!”
昨儿晚上,言双凤虽没顾上询问赵襄敏要马的事,可老富贵那边儿,却是一五一十地跟周婆子都说了,周大娘感慨了半宿呢。
不过老富贵毕竟也是有些心思的,也告诉了周大娘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所以这会儿听见说“打起来”,周婆子便料到恐怕是真的撕把了起来。
听王娇叫嚷,周婆子便道:“是不是,去看了就知道。”
王娇白了她两人一眼,却对赵襄敏道:“吉祥哥哥,你别听他们的,对了……我家里有上好的药油,不管是蚊虫叮咬还是碰伤擦伤,涂了是最管用的,一时半刻就会消肿,回头我给你一瓶好么?”
李婶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消肿?吉祥为什么要涂药油?你哪里伤着了?”最后这句却是问赵襄敏的。
周婆子也忙问:“是不是昨儿出去找马伤到哪里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吱声?我们庄子里也有上好的药油,给你拿来就是!”
她们虽是婆婆妈妈的妇道人家,但却是真正的关心他,赵襄敏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放心,我并未负伤。”
王娇疼惜心切,即刻叫道:“还说没有!你那脖颈上是什么?”
赵襄敏拿眼角余光扫了扫她:“那不是伤。”
这时侯周婆子跟李婶也都齐齐地靠近了往他的脖颈上看,周婆子的眼神不太好,觑眯着看,依稀看到些红印子,惊问:“这是擦伤了?”
李婶看的很清楚,起初也不明所以,但她毕竟是个成了亲的妇人,打量了半晌,隐约看到领子边儿上的一块红痕格外清晰些,依稀……甚至有些牙印在上面。
李婶突然想到究竟,脸上便有些闷红,悄悄地拽了拽周婆子的衣袖。
赵襄敏哪里管她们,早迈步往前去了。
剩下周婆子跟李婶慢了一步,周婆子兀自说:“你拉我做什么?这孩子明明受了伤……”
“那不是伤,”李婶低低地,怪有点不好意思的,“您老别嚷嚷。”
周婆子纳闷:“不是伤?可……”
她刚要问,突然看到李婶发窘的表情,忽地目瞪口呆:“那个难道是……这、不太能吧……”
李婶咳嗽了几声:“不然呢,那摆明了是……”她凑近了周婆子耳畔,低语:“是给人咬出来的。”
她虽然跟李顺成亲,但李顺是个君子性子,她又是个老实妇人,就算夫妻之间也从没闹的过分,今日简直大开眼界。
周婆子呆了半天,又惊又笑,嘀咕道:“先前我们年轻时候,那老东西也是没个够,常常弄的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如今……怎么竟反过来了?”
李婶越发羞窘:“您也跟着老没正经了,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反过来的。”
周婆子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么?素来都只说是‘怜香惜玉’,如今……咱们这位姑奶奶倒是不懂‘怜香惜玉’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前厅,却见赵襄敏跟王娇站在门口,并没入内。
恍惚间,听到里头有人道:“放肆,你眼里还没有我?”声音苍老,竟是言老太爷!
先前厅内的情形一触即发,却正好戴涉带人及时赶到。
戴监军的手下当然都不是泛泛之辈,万马山庄的人不知如何,面面相觑。
先前戴涉见过了赵襄敏,却又遇到了言老太爷,老太爷因听闻万马山庄的人上门,所以来看究竟,于是陪着过来。
言双凤一看到爷爷来了,这才赶忙过来扶着:“这院子里的雪还没清理妥当呢,您老人家又出来做什么?”
老太爷颤巍巍地向内,道:“人家王庄主大年三十,大老远地跑来,我岂有不见贵客之理?”
王庄主那边儿才吃了亏,正拿言双凤没办法,突然见老太爷出现,又听了这句,便摸了摸发肿又火/辣/辣的脸:“老太爷,您总算出来了,也别说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再迟一步,我怕要给你们这姑奶奶活活弄死呢。您看看我这脸!我王某人这一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言老太爷方才进来的时候,也听见了厅内两人的吵闹声,如今当面一瞧,却见王庄主左右脸颊上各自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他啧了声,皱眉道:“王庄主,着实对不住,我们这二丫头,从小儿就是性子烈不服管束的,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吧……”
他正要拱手行礼,言双凤叫道:“爷爷!”
“放肆。”老太爷横她:“你还没闹够?”
王庄主却也装模作样地架住了老太爷,道:“您也不必这样,我知道老爷子是最讲究礼数的,小的不懂事……跟您没关系。”
言双凤道:“你说谁不懂事?”
王庄主被她凛凛的眼神扫到,赶忙往言老太爷身边一靠:“老太爷,您评评这个理,今儿是年三十,我亲自带着五百两银子来道谢,你们姑奶奶却给我吃了结结实实两个巴掌,就算昨儿你们庄子的吉祥帮了我们大忙,也不至于这样吧?这不是那什么……什么恩……”
言老太爷不等他说完,便拍拍他的手道:“我明白您想说‘施恩莫忘报’,对不对?”
“对,就是这意思!”王庄主赶紧打蛇随棍上。
言双凤在旁边嗤了声。
老太爷瞅着她,正色道:“凤儿,你们的话我刚才在外头听见了,王庄主说的有道理,那二百匹马咱们不能要。”
“爷爷!”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知道老太爷有些古板迂腐,但也没想到老人家一出声就是站在王庄主一边:“可是那……”
老太爷举手制止了她:“对于咱们养马的人来说,马儿是咱们的命根子,倘若是叫你把自己家的马儿送出去一半,你能答应?”
言双凤咬住下唇。
老太爷望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霸道行径,不是咱们虎啸山庄的做派,咱们也不能占这种伤天害理的便宜。”
“我没有……”言双凤虽伶牙俐齿,但是面对年纪一把的老太爷,她不敢硬跟老人家顶嘴,而只是满腹委屈。
言老太爷又道:“昨儿那场大劫,任凭是谁遇到,都会帮手的,养马的人最不乐意见的就是马儿出事,我问你,假如昨儿你知道马儿的下落,你会不管吗?你会因为王庄主不给你二百匹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五百匹冻死在风雪里吗?”
言双凤将头扭开,她自然有一肚子道理,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她不可能、也不会跟自家的长者顶嘴,绝不可拂逆老人家的面子,这是最起码的礼数跟孝道。
王庄主听得欣喜:“果然不愧是老太爷,最最仁明仗义的!”
言老太爷笑道:“我不过也是将心比心罢了,做事最要紧的是无愧于心。若是昨儿我们的马丢了,想来王庄主自然也是帮着去寻的。”
王庄主的笑容里透出一份尴尬,却忙道:“是是,您说的对。”
旁边,老富贵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伺候了老太爷一辈子,很清楚老太爷的脾气,从老太爷一出现,他就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李顺到底年轻,他皱着眉,显然不太苟同,旁边的苍鹭脸上更是露出一丝冷笑。
戴涉随着老太爷过来,就是想看看情形发展的,没想到言老太爷竟是这样决断的。
虽然说这决定有些太过于“宽仁”相让,近似于滥好人了,但……作为一个长者来说,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奇。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道:“一码归一码,岂能混为一谈。”
这声音犹如金石交撞,让人精神一振,言双凤先抬了头。
赵襄敏抬脚走了进来,目光跟她的一对,便看到她的眼圈微红,隐隐地蕴着泪。
她不是个能吃亏肯受气的,唯一给她气受的,便是她最重视的人。
而她这委委屈屈的样子,也着实难得一见,四目相对,赵襄敏竟很想过去,即刻把她揽入怀中轻抚安慰。
言老太爷惊讶地回头:“吉祥?你说什么?你……是觉着我方才所说不对?”
赵襄敏道:“肯不肯救马儿是一回事,但是约定了的又给撕毁,是另一回事。”
他说着扫过地上的大管事,又看向王庄主:“我跟你谈的是买卖,你不必用情义来要挟。”
王庄主深吸一口气,本想诡辩几句,但被他冷冽的目光扫过,所有言语都好像也缩成一团,无法出声。
言老太爷在旁道:“吉祥!”
赵襄敏回头看向老爷子,沉声道:“您老人家讲究仁义,可跟万马山庄约定二百匹马的是我,所以要不要马,决断在我。不在您。”
“你……”老太爷胡子抖了抖:“你在说什么!”
言双凤怕老爷子气出个好歹,便唤道:“吉祥……”
赵襄敏看向她:“姑奶奶是体恤我昨日冒险找回马儿的辛苦,才要给我争一口气。不过这件事你也做不了主。”
到底是聪明的,言双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珠一转,言双凤故意叹道:“这倒是,又不是我顶风冒雪九死一生地把马儿找回来,我自然没资格说什么……爷爷,咱们不管了吧?”
“可是……”言老太爷还想说什么,言双凤靠近了些,悄悄地跟他说道:“吉祥可不是咱们庄子的人,他可是军队里的呢,咱们别插嘴。”
这一句话,把言老太爷原先想说的都堵了回去。
言双凤说完,便看向赵襄敏,此刻她眼中的委屈早就荡然无存了,她知道赵襄敏为什么会出现,奇怪的是,看到他,她心里就好像稳了似的。
这会儿王娇也跟着走了进来,她听得半懂不懂,便问王庄主:“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咱们许了他们二百匹马?你怎么没告诉我?”
“滚一边儿去,这没你的事儿。”王庄主没好气地,把没出的气撒在王娇身上。
王娇嚷道:“怎么没我的事儿,你要是真答应了人家又想反悔,那丢脸的是万马山庄,连我都丢了脸呢!”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这里叫嚷什么?成什么体统!”王庄主呵斥,“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王娇没听出父亲是在指桑骂槐,当着心上人的面儿被骂,她又气又羞,泪夺眶而出:“我难道不是姓王的?哼!”扔下一句,王娇急匆匆地跳出门去,往外跑了。
“你……”王庄主叫了声,又想她素日便是如此娇蛮的,想来应该是回家去了,倒是不必在意。
当下只深吸一口气,色厉内荏地看向赵襄敏:“你、你又想怎么样?”
赵襄敏还没开口,旁边戴涉敛着双手,已无声地一笑。
戴监军心里无奈地想:这里的人,一个个的简直不知所谓,都不知自己在对谁说话!
赵襄敏则道:“二百匹马可以不要。”
言双凤很意外,王庄主则一喜:“是……”
那个“吗”还没出口,赵襄敏道:“五百两银子也不要。”
王庄主越发惊喜,言老太爷差点就要说一声“孺子可教”,却听赵襄敏道:“你拿五千两来就行了。”
厅内死寂,除了戴涉跟苍鹭外,其他的人都是一脸错愕,连言双凤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差了。
她不由撇开老太爷,悄悄走到赵襄敏身旁,特意转过身避开众人,言双凤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嘀咕提醒:“你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别太过分。”
这次,不必赵襄敏开口,戴涉在旁含笑道:“二百匹马,五千两银子,一匹马才只二十五两,中原那边的上等好马,至少要五十两打底的,这价格极为公道。”
赵襄敏回头对言双凤道:“如何?”
言双凤苦笑:“我真不知你这么狠的。”
赵襄敏道:“我对别人才这样。对你……”
两人的声音虽然低,但如今在厅内,众目睽睽,老爷子也在跟前儿。
言双凤不由脸红,赶紧在他手臂上用力捏了一把,又怕他疼,便又忙轻轻地抚了抚。
第42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44节
言双凤跟赵襄敏两人会心低语之时, 王庄主已经暴跳起来:“什么五千两,你们不如去明抢,少阳山上的土匪都没有你们这样狠辣!”
他指着戴涉:“你又是什么人!”
戴涉上前一步, 含笑道:“我么,不过是个路经此地的贩马客人,因为风雪大不便赶路,承蒙虎啸山庄盛情,住了两日而已。”
王庄主冷哼道:“贩马客人?呵,年底了,哪个贩马客人不家去过年?跑到这破败地方来……”他团团地把在场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 你们这是弄仙人跳, 一唱一和地想要敲诈!”
言双凤在旁听着,有些奇怪地看向戴涉:她记得不错的话,戴涉来的时候曾经提起过, 说他曾经过万马山庄,莫非是没跟王庄主照面?
她这一侧目,戴涉却即刻警醒了,当下不露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来虎啸山庄之前,我也曾经过万马山庄,本要拜会,只是那日听说王庄主请人吃酒, 喝的不省人事,所以才过门不入, 呵呵, 如何就平白诬陷我是仙人跳?”
言双凤闻言释疑, 王庄主却更狐疑地看着他:“既然如此, 宝号是哪一个?”
戴涉道:“不敢当,小号‘骁行堂’。”
王庄主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是骁行堂的人?”
戴涉皮笑肉不笑:“不算是什么大商号,让王庄主见笑了。”
王庄主拧眉打量戴涉,这“骁行堂”倒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商号,相反,在司马这一行当中,骁行堂的名字,几乎是每个大掌柜们都听说过的。
其主要原因,却是骁行堂的行事,他们只要上好的马匹,而且出价一向慷慨,但如果有人以次充好、或者想要从中拿捏牟不当之利,那结局必然是极为凄惨。
曾经有一位南边马帮的巨头,自恃势大,在跟骁行堂交易的时候,胁迫本地马帮,坐地起价,准备发一笔横财。
骁行堂当即暂且搁置买卖,此后不出半月,这巨贾被人举报到官府,列了诸多罪名,都是有凭有据,罪大恶极。
任凭此人如何打点衙门找人求情都不中用,先前一手遮天的人脉忽地都失了效,最后竟给判了个抄家罚没,所属马匹也都官价贩卖,而这巨贾从坐拥金山之人,沦落成流落街头的乞丐,仅仅只是一个月时间而已。
起初未必有人怀疑是骁行堂,但是还有许多其他例子,司马一行,才渐渐知道了骁行堂的厉害。
所以对于骁行堂的采买人,司马行之中的人是又爱又惧,但凡跟他们打交道,无不小心翼翼,不敢捣鬼。
言双凤在旁边也听得惊讶,她不由看向李顺。
前日是李顺跟老富贵先接待的这一行人,他们也曾先问过戴涉的来历,可戴掌柜却没有提过“骁行堂”三字。
李顺看言双凤凝视自己,便悄悄地一摇头。
不料王庄主留意到这个动作,便误以为他们又是在串通了骗人,当即如抓到把柄般:“好啊,你们真以为随便编个谎话就可以把我蒙住……”
他叫嚷了这句,便又看向言双凤,竟道:“你这小娘们儿还有什么招数,只管用出来,看我接了接不了就是了!言双凤,你也太小看我万马山庄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这会子还有个四品官的夫君,我王某人或许怕了你,可惜你没那个当诰命的福气……”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双凤脸上的血色散了些许。
然而不等王庄主说完,赵襄敏突地抬手,只听咔嚓一声响,他旁边的桌子竟硬生生地折断了一个角。
王庄主瞪大双眼,惊惧地望着他。
赵襄敏攥了攥手:“你觉着你的脖子比这个还硬,就再说下去。”
言双凤看直了眼,却顾不得老太爷在场,赶紧拉住赵襄敏的手,检查他的手是否带伤,却见手掌连红都不曾红一点儿。
她看了看那新鲜坚硬的断木茬,欲言又止。
戴涉跟苍鹭对视了一眼,各自心惊,能惹小王爷这样动怒,这王庄主也是有点“福气”,今日他不留下点东西,只怕是难走出虎啸山庄了。
偏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响,夹杂着激烈的犬吠。
门口处,周婆子,李婶站在那里,还有几个山庄的下人。
小虎子跟两只狗儿原本也在,李婶怕他吵闹,就哄着让他带着狗子先离开了。
此刻听到狗叫,两个妇人赶忙回头,却见旺财在前,小黑一瘸一拐地在后,中间是小虎子大叫:“上次来过的那两个坏人又来了!”
大家听见,莫名其妙,只有赵襄敏脸上透出一点不耐之色。
而就在小虎子吵嚷过后,却见有两个人大步流星地从中门走了进来,果然是“上次来过的”,可是不是坏人便有待商榷。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北镇守备张大人,另一位正是那秉易先生。
言双凤看的心惊胆战,不知这两人此刻前来是吉是凶,忙要放开赵襄敏去迎接贵客,却给赵襄敏反握住手。
“放手……”言双凤忙提醒了一句,又想:他的“上司”来了,他还不赶紧的跟着去接。
幸而是老太爷先出了声:“那是……”他的眼神不太好,迟疑着,却是老富贵走过来:“是北镇的张守备大人。”
“哎,这、这……”老太爷大惊,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言老爷子这辈子,也曾有过风光的时候,见识过几个朝廷命官,比如曾经是他孙女婿的方侍郎大人,以及当初虎啸山庄鼎盛之时,他也跟着长辈,迎过圣驾的。
可是那繁华不过过眼云烟,近些年来,老太爷所知道的,只有冷冷清清,大厦将倾之感,没想到这月余时间,却有北镇的守备大人接连登门,这自然叫他甚觉惶恐。
那边言双凤总算睁开了赵襄敏的手,正要出门,却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王庄主认清楚来的人是张守备,喜出望外,犹如天降福星。
在北镇这一代,万马山庄自然是头一号的,身为守备,张大人营中的官兵们要用好马,少不得跟万马山庄打交道,所以私下里王庄主跟张守备的关系可谓非同一般。
方才王庄主自觉着今日势单力薄,着实难办,如今看老相识来了,如何不喜?
赶在言双凤行动之前,王庄主已经先叫了声:“张大人,你可真是及时雨啊!”一边嚷着一边迈步出门,打老远便伸出双手向着张守备迎了过去。
张大人显然也看见了王庄主,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往日一样笑脸相迎,而在王庄主将到跟前的时候,皱眉向他一摆手,仿佛嫌他碍事挡路。
王庄主一愣的功夫,张守备已经自他身边径直走向厅门口。
看着厅内的众人,张大人勉强地在脸上扯出一点笑意,颇有点拘谨地站在了秉易先生身后。
朱先生一眼瞧见了厅中的戴涉,望着他的打扮,秉易先生眉峰微蹙,眼中多了一点意义不明的笑。
戴涉的脸色反而冷了几分,揣着手站在原地不动。
这时侯言双凤已经脱身上前:“张大人,这位……朱先生,这又是哪阵风,把你们两位大年三十的吹来了?”
言双凤心中纳罕之极,虎啸山庄这是怎么了,风水变了?就算一整年,也没有这么多“要紧人物”登门拜访,如今还偏都赶在一个时候到了。
张守备笑的很是温和无害,跟先前那盛气凌人宛如高人一头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还带一点讨好的意思:“二姑奶奶不欢迎吗?哈哈,确实是下官来的唐突了……老爷子,您身子安泰?”
他说着干笑了两声,却又下意识地瞟了眼里间的赵襄敏,仿佛想看看他的反应、从而判断自己的态度跟话说的对不对。
言老太爷受宠若惊:“好好好,承蒙大人下问……”只顾惶恐去了,竟没留意张守备用了“下官”两字。
秉易先生见他们寒暄,却只向着言双凤一点头:“凤二姑娘,今日……府里有事?”
言双凤看了眼在院中吹冷风的王庄主:“一点小事而已。倒是你们两位,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什么要紧大事?”
秉易先生的眼睛扫向赵襄敏:“这个么……”
言双凤看他的神情,回头,却见赵襄敏面沉似水,并没有想要上来拜见的意思。
“敢情,是有事找吉祥?”言双凤试着问。
朱先生含笑:“二姑娘善解人意,不知可否跟这位……借一步说话呢?”
言双凤道:“您客气了,他毕竟是军中的人,您请随意。”
朱先生松了口气,忙进门走到赵襄敏身旁。
赵襄敏看看他,又看看言双凤,言双凤正也打量他,目光相对,她便笑道:“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也不用担心这儿,有张大人跟戴掌柜的在,我难道能吃亏么?”
赵襄敏闻言才向着她微微一笑,又特意看了戴涉一眼,这才负手往外去了,朱先生亦步亦趋地跟着离开,竟全不理其他人。
剩下这些人在厅中,张守备总算能放松了些,便问:“这儿是怎么了?”
王庄主被晾了半天,赶忙凑过来诉苦:“张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今儿他们联合起来想要讹诈我呢。”
张守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戴涉:“这位……”
王庄主告状似的:“他说他是骁行堂的人,我看他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张守备倒吸一口冷气:“是、是吗?”
言老太爷杵了这半天,头晕目眩,又怕事情不妙,赶紧道:“不不,这只是个误会,那二百匹马我们本就没打算要……”
“二百匹马?”张守备疑惑。
王庄主以为事情转机,急忙将昨日找马的事情说了,又道:“是那管事奴才背着我跟他们的那个吉祥许下的,我根本不可能答应!而且带了五百两银子的谢礼,连老太爷都说已经足够,他们却竟要敲我五千两的银子,张大人您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奇事?!”
张守备屏息,脸如雪色:“你说……‘吉祥’给你找马?”
王庄主道:“是啊,就是那个小……”他突然想起赵襄敏刚才一掌拍裂桌角的事,又想起朱先生竟陪着他进了门,那个“小白脸”才没有说出口来:“那个面嫩的后生。”
言老太爷还想解释,言双凤拉拉他:“爷爷,您别出声。”
她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事情未必就真的会糟糕。
此时,戴涉走过来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张大人,您确实来的正好,我们正缺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人呢。您是地方官儿,而且这位王庄主跟您仿佛是旧识,就更好了。”
“不,”张守备赶紧否认:“也没什么旧识,就是……先前因为买马而见过几次罢了。”
王庄主咂摸出一点不妥当:“张大人?”
张守备在听说赵襄敏给他们找马的时候,已经魂飞天外了,又听戴涉故意地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如何能不知道?这王庄主摆明得罪了赵襄敏,这会儿还敢跟他攀交情,他又不是嫌命长,如何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有守备大人出面,事情确实好办了,不过对王庄主而言,则像是吃了满口的黄连。
他没想到,自己以为是救星的张大人,却不由分说给了他一记闷棍。
“既然是约定好了的,岂能反悔,王庄主,你要么给虎啸山庄二百匹马,要么五千两银子。”
张大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肃然,公正严明,不留情面。
言老太爷目瞪口呆,有点喘不过气。
老富贵看看戴涉又看看张守备,暗暗叹气,对言双凤道:“我先扶老爷子回去歇息。”
老太爷确实撑不住了,这场面对他而言太过于刺激。
王庄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人,可可……”
张守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王庄主,你本是个聪明规矩的,怎么就糊涂一时,若不是虎啸山庄施加援手,你一匹马也到不了手,人家只要你二百匹,已经是义薄云天、天大的恩典了,你不思感激,还敢带人过来胡闹!劝你见好就收,不然本官也帮不了你。”
王庄主惊呆,戴涉在旁边慢悠悠地,继续火上浇油:“果然张大人很护着自己的旧识,先前这王庄主在此大放厥词,可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连累庄子里的妇孺老幼都受了惊,如今只叫他按照约定行事,真真便宜了。”
张守备心一震,他在意的是那句“说了许多不中听的”,万一说到了小魏王头上那可就……
守备大人目光转动,看到桌上的银子,灵机一动:“不错,你提醒了本官,王庄主,那五百两银子,就权当作赔罪吧。”
王庄主几乎要昏死过去,他不知为什么张守备竟一点不偏向自己,整个人几乎瘫软:“张大人!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张守备冷笑,转身背对着言双凤等,他趁机恶狠狠地看着王庄主,低声道:“糊涂东西,本官正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在救你的命!你要真是舍命不舍财,我也只能成全。”
王庄主窒息,呆呆地看着张守备凛然的脸色,直到此刻,心头才泛出了一点莫名的寒意。
言双凤虽料到张守备不至于偏向王庄主,可却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偏向虎啸山庄。

我前夫是四品 第45节
又听说判那五百两给庄子,她忙道:“这倒不必,我们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只收自己该得的就是了。”
戴涉突然问道:“既然如此,王庄主可愿听从张大人的建议?”
张守备使了个眼色,王庄主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当然听。”
戴涉道:“那么,那二百匹什么时候送来?”
言双凤刚要说“不急”,突然意识到这位戴掌柜的如此相问,必有缘故。
王庄主耷拉着脑袋,早知道今日如此,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来,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尽、尽快吧……”
戴涉却向着言双凤:“姑奶奶,我也借一步说话。”
言双凤同他走到旁边,戴涉问:“二百匹马在庄子上,是不是有些难以照料?”
他这么快问到症结,言双凤也不瞒着:“先前毫无准备,短时间内确实难办。”
别的不说,二百匹马的草料,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去?总不能让王庄主把草料也一并奉上,那就太欺负人了。
戴涉道:“这样吧,姑奶奶信得过我,这二百匹马里,姑奶奶留自己想留的,剩下的都卖给我,就按照二十五两一匹的价格,如何?”
言双凤耳畔轰隆隆地,因为太过错愕,脸都要红起来:“掌柜的,你当真?”
戴涉微笑道:“姑奶奶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也该明白我并不是趁火打劫。”
“当然!”言双凤点头:“您是为了庄子着想。”
言双凤当然不笨,如今张守备做主,王庄主答应给马儿,但是二百匹马送到虎啸山庄,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而且都是北镇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原先是万马山庄的马儿落在他们手里,对于王庄主始终是一块心病。
如今戴涉愿意接手,至少情形可有所缓和,同时也免了山庄里一时照应不到的窘境。
言双凤转念很快:“我只留五十匹,如何?”
戴涉一点儿停顿都没有的:“成交。”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王庄主的马儿都瓜分了,王庄主那边跟失了魂似的,呆若木鸡。
戴涉商议妥当,回头又跟张守备说明白,他是个雷厉风行的,立即跟王庄主出门。
李顺去叫了老富贵,跟戴掌柜的一起去万马山庄。
快刀斩乱麻,言双凤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转变,连她也觉如在梦中似的。
打发了李顺去告诉老太爷事情已然解决,言双凤有心去看看赵襄敏跟那朱先生说什么,望着那断了半截的桌角,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张守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此刻便道:“事情都妥了,姑奶奶怎么还愁眉不展?”
言双凤抬头,突然问:“张大人,您这次来,是为了吉祥?”
“啊……”张守备张口,目光闪烁:“怎么?”
言双凤道:“他的真名字当然不是这个,您该知道他叫什么吧?”
提到赵襄敏,张守备格外的谨慎:“呃……他、难道没告诉姑奶奶?”
言双凤道:“先前他受过伤,忘了好些事呢,近来才逐渐想起过往。”
张守备不敢让自己的表情太过于丰富,尽量地肃然道:“是么……这个,我想您还是再问他比较妥当。”
言双凤笑问:“怎么,您难道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张守备一震,四目相对,他望着言双凤明亮的杏眼,却又赶忙移开目光,盯着那新鲜的桌角断裂处:“这桌子是怎么回事?”
言双凤看出他是故意回避:“是吉祥拍断的。”
张守备的眼中透出骇然之色:“是、是吗?为什么?”
他的惧意,无法掩饰。
言双凤心头惊动,下意识地有点不安:“没什么,是叫王庄主说的话气到了。”
张守备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闪烁,片刻才轻声细气地:“二姑奶奶,上次我来,也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这个……您可别放在心上。”
言双凤摇头道:“哪里,那不过是误会,我都忘了。”
“这就好,就知道二姑奶奶是女中豪杰,自有心胸的,”张守备笑的刻意,又问道:“那、吉祥没记恨我吧?”
言双凤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却笑:“他啊,您都说我是自有心胸了,难道他比我还不如?”
“哈,哈哈……对对,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张守备干笑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却又不敢不捧场。
言双凤只觉着浑身不自在,张守备的表现太过于诡异反常了,很不如当初她头一次去守备府时候的自然。
还好不多时,朱先生出来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言双凤忙问:“吉祥呢?说完了?”
朱先生道:“说完了。”
“是为什么事,可能告诉我?”
“是为了……”朱先生凝视着她,突然发现戴涉不在现场:“戴监……先生呢?”
张守备忙把戴涉跟着王庄主去提马的事情说了,一脸将功补过的表情。
朱先生只淡淡地点点头:“这也好,张大人,您先回吧,我还要在这里住两日。”
张守备吃惊,又不敢过于惊愕:“是么……呃,没有用我之处了?”
朱先生道:“不必了,若有其他事务,我自会派人前去告诉。”
张守备只好答应,往内看了眼,想再问几句,当着言双凤的面又颇为忌惮,只好道:“既然如此,二姑奶奶,我先告辞了!他日再来拜会。”
言双凤亲自送了张大人,回来的时候,却见朱先生已然不见,忙问李婶,却原来是朱先生叫如意领着,竟是去了戴涉先前住过的客房。
言双凤呆了半晌:“一个两个的,这是要在这儿过年呢!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南院。
言双凤才进门,门口一道人影闪过来,竟将她拦腰抱入怀中。
“怎么才回来?”赵襄敏搂着她,笑问:“外头的事,交给他们办就是了。”
言双凤转头看向他面上:“那个姓朱的跟你说什么了?鬼鬼祟祟的,你可知道他住下了?”
赵襄敏道:“他愿意住就住,不碍事。”
言双凤觉着颈间湿润的,心头一荡,可突然想起昨晚上因为沉溺美色,忘了正事一节,便又清醒了几分:“你还没说他来干嘛呢!”
赵襄敏拥着她向床边儿挪:“无非是为了军中的些许小事……”
“小事?你又浑说,”言双凤身子有些发软,却还是恪尽职守地问:“他一个比守备大人都要紧的人物,只为了些许小事,特意跑来问你一个小小的斥候?”
腰间一松,却是衣带给解开了,言双凤忙攥住:“大白天的,给我规矩些!”
赵襄敏将人放低榻上,埋首在她颈间,嗅着那股甜香:“我不管。”
言双凤的心早开始跳的乱了分寸:“少说这些,昨晚……你不告诉我换马的事,我、我还要跟你算账呢!你竟敢瞒着我,差点把我们庄子卖了!”
想到这个,她格外生气,奋力一翻身。
赵襄敏察觉她的意思,便顺势向内一滚,借着一点巧劲儿,竟轻巧地把她扶在上头。
言双凤有点意外自己竟这么轻易地就把人压住了,却来不及计较,索性居高临下地继续追问:“说,你怎么敢的?”
“我知道我不会输,”赵襄敏道:“不过毕竟是先斩后奏,你要怎么罚都行。”
“你倒是老实,可惜做事又太轻狂,你怎么知道不会输?万一你找不到马儿,自己也……”
赵襄敏的笑意从凤眼里漾出来:“还是担心我?”
“我担心的是我们的马儿!”言双凤恼他不肯正经说事,便捏住他的脸:“你有事瞒着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只顾霸道占上风,却没意识到两个人的姿态很是一言难尽。
赵襄敏却早意识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凤二,这会儿没人打扰了。”
言双凤润了润唇,才察觉自己坐错了地方,满脸绯红要翻身下来,却给他摁住。
“亏你方才在前头还那样,这会儿却……”她深深呼吸,稀里糊涂地说:“好端端地打坏了我的桌子。”
赵襄敏笑:“娘子心疼桌子,还是心疼我?”
当时她明明先拉住他的手紧张地查看,此刻却偏道:“什么坏了,我心疼什么。”
“嗯,”赵襄敏仰躺着,喉结上下滚了滚,“那我现在就要坏了,娘子可能成全?”
“不行!我待会儿还有事……”言双凤受不得这种话,才呼出一口气,却察觉他轻轻地弹动了一下,于是也语不成声地勉强道:“门也没关,留神、会有人来……”
赵襄敏沉声道:“不会。”
“你慢些,不行、就不要勉强。”言双凤乱成一团,隐隐却有些畏惧。
赵襄敏哭笑不得,撩着眼皮打量她:“什么不行?”
言双凤没法回答,望着面前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半恼半喜地在心里想:“明明脸生得这样清秀,怎么那物件竟然……”
昨夜在言双凤的屋内,虽然说解了渴,但也没有真正的行事。
一来她自己是个耐不住的,情到浓时,总忍不了发出声音,容易惊动旁人。
赵襄敏身上有几处的痕迹,比如王娇跟周婆子她们看见的,便是给她无法按捺之下咬伤了的。
二来,言双凤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少年,她花容失色,半喜半忧,到底不敢为了一时畅快拿自己冒险,只能让他慢慢来。
言双凤不知道两个人行不行,但是小魏王心里清楚,这当然行。
不过她要先吃点苦头而已。
可是这一次,赵襄敏不想让言双凤再受那份苦,他会做的更好些,至少……不会再让她受伤。
第43章
这日午后, 日影昏黄,老富贵跟李顺总算回了山庄。
两人想要先跟言双凤说明此行的详细,却给小虎子拦住道:“爷爷, 周大娘说让您回来后先去后院找她。”
老富贵不解:“找她干什么?这老婆子是糊涂了!”
正说着,就见周婆子从里头小步跑了出来,听见这句便道:“你才老糊涂了呢!我说的话自然有道理。”上前来拉住老富贵,又跟李顺道:“先带着虎子回去歇会儿,晚上再说别的。”
李顺知道她必有缘故,就先答应了声,却又忙道:“大娘,还有一件事, 我们回来的路上, 遇到了两个人……在后面呢,您找小翠来照应一下。回头看看姑奶奶怎么安置。”

我前夫是四品 第46节
才说完,就看到有两个熟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眼前, 周婆子一惊:“这不是孟将军么?还有王姑娘,你们怎么撞到一块儿去了?王姑娘您没回万马山庄?”
眼前的确实是孟同甫跟王娇,可是两个人的情形有点狼狈,孟同甫单翘着脚,一瘸一拐的,身上沾着些雪泥,王大小姐原本颜色娇嫩的缎子衣裙上也破损了几处, 把周婆子吓得不轻,几乎以为出了什么事。
王娇听她发问, 先哼道:“我爹骂我, 我不回去了, 反正他也不是真心疼我。”
周婆子惊道:“这是什么话呢?今儿是年三十, 哪里有姑娘家不在屋里的?你不回去,难不成要在我们这儿过年?”
王娇把脸一扭:“那也不是不行的!”
旁边孟同甫悻悻地说道:“周大娘,您先来扶我一把,给我找个安置的地方,我却不想在这儿过年,可是看这个光景,也是差不多了!”
周婆子忙过来扶住,看他脸上还带着伤,忙问:“您又是怎么了?”
孟同甫满脸恼色:“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这位大小姐?”
原来先前王娇一气之下跑出了虎啸山庄,骑上马就往回走,起初她没多想,只是顺着来路狂奔而起,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给当众骂的狗血淋头,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现在还得乖乖回去?
她这么神思恍惚的时候,那边张守备跟朱先生带着人马迎面而来,张大人认出是她,却因要事在身,也不想理会个不相干的小丫头。
王娇更是不愿意搭理别人,两方竟是擦肩而过了。
这王娇正是气头上,马儿越跑越快,没想到在树林拐角的地方,迎面又来一匹马,同样跑的也很快。
两下里躲闪不及,差点撞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王娇忙提缰绳,她的马儿长嘶了声,勉强扭颈人立而起,这么一来,王娇顿时被从马背上掀翻下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坡道滚了下去。
对面那人正是孟同甫,他心里因记挂着言双凤,年三十本就打算来探一头的,可才出城就见张守备又带人往虎啸山庄去,他只恐这一次山庄在劫难逃,便在后头紧赶慢赶,谁知竟跟王娇撞了。
孟同甫见王大小姐被撞破山坡,一时情急,赶忙也从马背上跃落下来,也不顾自己腿伤未愈,便追着王娇向下。
两个人翻翻滚滚,半个时辰左右便滑到了坡底,幸亏此处的坡道并不陡峭,也有若干的林树草木遮蔽阻挡,两个人才并没有大碍。
只是一个本就有伤,一个又是个没经事的少女,这么一道滚跌下来,王姑娘被撞得晕厥过去,孟同甫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旧伤重发,疼得流汗不止,半天动弹不得。
孟同甫本来还想拉扯着王娇上去,谁知姑娘晕了,他的情形又很艰窘,只能寄希望于上面有人经过。
如此苦捱了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马蹄声响,孟同甫大喜,扬声大叫,谁知那些人呼啸而过,完全没有察觉此处情形。
原来他们在山坡下,又是下风口,十几匹马狂奔而过,如同奔雷,早把孟同甫的声音盖下去了。
这一批人,却是戴涉带着人,同王庄主,老富贵等去往万马山庄的。
孟同甫心惊胆战,眼见天色不早,若是无人察觉,他们又爬不上去,两人怕要交代在这里。
他见王娇的脸给冻的颜色都变了,只能挣扎着过去,把王姑娘揽入怀中,又给她搓手揉脸,免得真的冻出个好歹来。
这北地的冬日,人在冰天雪地里不动,就算不冻死,也常常有把手指、耳朵之类生生给冻下来的。
孟同甫一番动作,王娇总算是幽幽地醒来了,蓦地看到面前一个男人把自己紧紧地抱着,王娇尖叫了声,以为遇到了歹人,当下连挣扎带反抗,把孟同甫打的苦不堪言,幸亏王娇才醒,手脚不太灵便,还不至于太过于吃亏。
两人厮打的时候,又有马蹄声响,这次却是张守备带人返回北镇,孟同甫好不容易制服了王娇,大声叫人的时候,张守备一行早就过去了。
孟同甫气的大骂:“你打吧,这眼见天黑了,谁家大年三十往外头跑,只怕再没救兵,咱们两个在这雪地里过一夜,就算不给虎豹吃了,明儿早上也冻的硬邦邦的了。”
王娇惊魂未定,此刻逐渐反应过来:“谁跟你在这儿冻的硬邦邦的,若不是你,好好地姑奶奶能翻下来?我能下来自然能上去!倒是你这瘸子难办!”
孟同甫也骂道:“若不是你这不长眼的毛丫头,老子我早去了虎啸山庄吃香喝辣了!还在这儿跟你喝西北风?”
王娇本来口不饶人,突然听他提到虎啸山庄,便一怔:“你说什么?你是虎啸山庄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孟同甫道:“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相干?我还没见过你呢!”
王娇怒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抬什么杠?惹怒了姑奶奶,我自己走了,看是谁死在这!”
孟同甫嗤之以鼻:“凭你?方才若不是老子给你搓手搓脚的,你的鼻子尖都冻下来了,本来老子不管你,也早走了,没想到救回来个白眼狼!”
王娇留意的不是他救没救自己,而是那句“搓手搓脚”,她尖叫了声:“你说什么?你碰过我了?”
孟同甫一怔,嗤之以鼻道:“你可行了,少在那儿自作多情想好事儿,老子才看不上你这种青眉绿眼的小丫头!”
王娇瞪大了双眼,比受了侮辱更令她生气的是,这个丑男人竟然还没看上自己……她一时忘了自己方才所在意的,站起来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挑拣我?”
孟同甫嘴一撇,慢悠悠地:“我不是东西,可也真看不上你这种的,啧啧,浑身没有四两肉,方才抱着的时候,那一把骨头把老子都硌疼了。”
这句话,简直是双重侮辱,被抱过是一重,被抱过而被嫌弃又是一重。
王娇没法忍,尖叫着冲过来,拳打脚踢,像是要跟孟将军同归于尽。
孟同甫毕竟是个武将,见这小丫头给自己气疯了,赶忙将她制住:“还不停手,我不跟你动真格,你可别惹……”
王娇气红了眼,一低头,竟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孟同甫大叫:“臭丫头,你疯了?”
正在两人激烈殴斗之时,坡道上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底下是谁?听着……莫非是孟将军吗?”
孟同甫正在犹豫要不要给王娇一个肘击,听到这句喜出望外,赶忙扬声道:“是我!上面的是虎啸山庄的?是老富贵?”
这果然是老富贵跟李顺返回,老富贵毕竟是个老有经验的,之前经过此处的时候,就看到地上有些痕迹不对劲,只是当时因为要赶路办正事,所以并没有理会。
回来的路上,却见到有一匹马在此处徘徊,他便叫人停下,略一听,果然听见底下两人吵闹。
于是,这才把王娇跟孟将军一起拉了上来。
老富贵把经过告诉了周婆子,道:“本来要让那王姑娘回万马山庄的,谁知她不肯,只好先带来了。得告诉姑奶奶一声,对了……你怎么不叫我去见姑奶奶?”
周婆子笑道:“横竖晚上就见着了,姑奶奶这会儿……大概是先前给闹的,累的正歇着呢,还是先别去打扰她。”
老富贵却很了解老婆子,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婆子倒也不想瞒他,便上前来嘀咕了两句。
老富贵一惊,想说话,又忍住了。
周婆子怕他不受用,便道:“这是迟早晚的,要是真的定下来,开了春,看看也好办事。”
“你知道什么。”老富贵低下头,拿出烟袋。
“又怎么了?”周婆子给他点了火,“总不会是去万马山庄办的不顺利吧?”
“那倒不是。”老富贵心事重重地,出着神,抽了一袋烟:“我去看看老爷子吧。”
先前,两人从万马山庄办妥回来,李顺很为戴涉的豪气干练折服,盛赞戴涉毕竟是骁行堂的,果然出手不凡,他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便道:“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偏是在这年底,就发了这一宗大大的横财。”
他甚是感慨,又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下子姑奶奶不用为开春后的花销烦恼了,甚至这年的用度都不用愁了。连姨奶奶给的五百两都用不着了!”
冷不防老富贵道:“是啊,那个是不用愁了,真正愁的地方你还想不到呢。”
李顺忙问是什么,老富贵思忖半晌才道:“你不觉着咱们庄子的‘吉祥’来历很古怪吗?”
“这……他是定远军里的斥候,有什么古怪?张守备都认了的。”
老富贵冷笑了声:“张守备哪里是认……你可留心过?先前王庄主在那里大闹,吉祥现身,在他进门的时候,那个戴掌柜,对了还有阿苍,都往后退了两步。”他对赵襄敏格外留意,自然更看的真。
李顺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老富贵道:“王庄主不是好的,可有一句说的对,哪家的马贩子会赶在年底出来走动,还是往咱们这落败的地方来?”
“你觉着,戴掌柜是为了吉祥来的?”李顺一惊。
老富贵道:“不是觉着,一定是了。”
“难道……”李顺皱眉问:“按你所说,吉祥莫不也是骁行堂的?”
老富贵笑了:“若只是个商贾,那后来到庄子的张守备,朱先生,竟在他跟前也都不自觉地低着一头,又怎么说?”
李顺当时在场,也觉着有些什么违和,只是没敢细想,此刻给老富贵提醒,他不由屏息:“你……富贵爷爷,这到底……”
老富贵叹道:“不管到底怎么样,如今要脱手也难了,若当初姑奶奶听我的,一早把吉祥打发了,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如今尾大不掉,且罢了。”
李顺忐忑,想了半天:“我看吉祥不是坏的,今日这件事从头到尾还都多亏了他。”
老富贵也道:“是啊,若说他是那种咱们都惹不得、连守备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高人’,他很该自重身份,可他偏命不顾地去找那万马山庄的五百匹马,唉,我是真看不透这少年人了。”
若不是因为今儿是年三十,除夕夜,言双凤真想睡他个一天一夜。
她从没这么不自在过,就算是先前出嫁,洞房花烛,都没今日这样叫她难受。
又怕给人瞧见不妥,只能咬牙强撑着。
先去老太爷那边请了安,言老太爷一直为万马山庄的事惴惴不安,他是安分本分的人,越是年纪大了,越是谨小慎微,生恐得罪了人。
幸而多了个张守备来背书,又加上老富贵等的话开解,才勉强放开此事,只又趁机教诲了言双凤一番,无非是让她收敛些,别太过分,以后行事要越发的留神。
言双凤全都答应,笑吟吟地安抚老太爷,又喜笑颜开地说些好听的:“这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我操心就是了,您老人家只管穿新衣,戴暖帽,好好地保养身子过大年,比什么都强。”
“哼……”言老太爷道:“今儿可不会再来什么大人物了吧?”
言双凤笑道:“该来的都来了,谁若还想来抢饺子吃,看我都打出去,免得惊到了爷爷。”
“这可不行,”言老太爷却又怕她动真:“要还有人来,来者是客,你要客气些待人,这是咱们庄子的规矩,对了,孟将军是留下了?”
“他说腿脚不便,就不回城了。”言双凤提了一嘴,又说了会儿年夜菜之类的话,才挪步出来。
走到房门外,腿已有点麻了,撑着腰站了片刻,又是恼怒又是纳闷:“是我太久没有过……还是身子骨变差了?还是、那浑小子太能折腾?”
叹了两口气,又见小翠从廊下过,便叫她过来扶着。
胖丫头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说道:“姑奶奶是怎么了?上午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睡了一觉,就路都不能走了呢?”
言双凤已经在尽力掩饰,没想到竟给这蠢丫头看了出来,说的话虽是有口无心,却是歪打正着。
她的脸顿时烧红起来,啐道:“说什么呢!”
胖丫头奇怪地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道:“姑奶奶身子这样重的,压得我的手都要断了,该不会是闹病了吧?先前听说富贵爷爷跟顺大爷带了许多银子回来,姑奶奶很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大年三十的,可别头疼脑热的……要真不舒服,那也得趁早请大夫,别硬撑着。”
言双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也知道是除夕,口彩能不能好点?我好着呢,只是忙累了几天,懒怠动弹不行么?你这丫头是不是偷懒不想扶?”
胖丫头信以为真,吐吐舌头感慨道:“姑奶奶的身子就是娇贵,怪道先前还是大官儿太太呢,像是我们村儿里的婶子们,粗手粗脚的,就算是生了娃,也能照样下地烧水呢。”
言双凤目瞪口呆,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戳她痛脚,什么生娃什么官太太,言双凤磨了磨牙:“还不给我闭嘴?显你长了舌头?”恨不得叫她快滚远些。
李婶跟周婆子,带着如意跟另外两个丫头,忙了半天,收拾了丰盛的几桌年夜饭。
老富贵扶着太爷出来坐了正中位子,言双凤在左下手,对面是赵襄敏跟朱先生。
本来言双凤是想让老富贵李顺同周婆子李婶他们一桌子的,可老富贵甚是讲究,坚持在旁边另开了两桌。
毕竟今日不同先前,多了三位“贵客”。
本来只有赵襄敏跟朱先生,如今却又多了个孟同甫。
至于王大小姐,先前万马山庄的人寻来,好歹领了王娇回去,孟同甫却借口留了下来。
而赵襄敏,言双凤虽说过“吉祥”留在府内当马仆,可赵襄敏是定远军中的身份,又有朱先生这位在,老太爷也只能讲究些,以主宾之位安排。
其实在言老太爷觉着,朱先生必然是比赵襄敏位子高些的,谁知落座的时候,朱先生坚持在赵襄敏的下手,这让老太爷有些疑惑。
孟同甫自觉是地头蛇,同言双凤又亲近些,就不由分说在她的下手坐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47节
言双凤侧坐着,打点精神,寻思着该说什么哄老人家开心。
毕竟山庄的人不多,而过年一定要讲究的是热闹,务必不能冷场的。
幸而还有个小虎子,跟小平安撮合着,在厅门口上放炮仗,时不时地哄闹作响,两只狗子大着胆子躲在厅内门边观望。
言双凤笑对李婶道:“婶子,叫虎子进来吃饭,吃了再放大的,富贵爷爷买了好些新花样的呢。”
李顺威胁了一句,两个人也忙跑进来,在旁边桌上坐了。
言老太爷看着朱先生,笑道:“委屈了先生,山庄内的家常便饭,没什么名贵之物,您可别嫌弃。”
朱先生道:“承蒙招待已经感激不尽了。”
言双凤道:“虽没有格外名贵的,但也有些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先生尝尝这榛蘑,又滑又嫩,还大补呢,还有这松茸……”
话音未落,就见一双筷子递了过来,竟是夹了块榛蘑送到她跟前。
言双凤抬头,却见赵襄敏脸色淡淡地,却一语不发。
他的动作毫不遮掩,明晃晃地,连旁边的老富贵等也看见了,别人不敢也没来得及说话,言老太爷先吃了一惊:“这……”
孟同甫更是变了脸色:“这是干吗呢?”突然腿上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孟同甫扭头看言双凤,喃喃无声。
朱先生抢在老太爷发话之前笑道:“多谢二姑奶奶盛情。”
又转向老太爷:“我来的唐突,连年礼都不曾备,老太爷若还要客套,就叫朱某人惶恐了。不如我先敬老太爷一杯,就祝您松鹤延年,如意无忧。先干为敬。”
他这么一圆场,才总算过去。
言双凤踢了孟同甫,赶忙捧场道:“先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说的话都叫人心里受用。大家都放开了吃,不要见外最好。”
说着,便顺势给朱先生夹了一块榛蘑,又给赵襄敏也夹了一筷子松茸送了过去,同时递了个眼色叫他收敛。
谁知孟同甫酸溜溜地:“我也要。”
言双凤白他一眼:“他们在那边儿,夹菜不方便,你又哪里不方便?”
孟同甫委屈地:“我的手都断了,还不算?”
言双凤嗤地笑了:“我倒是忘了这件,好,你也吃。”果然也给他送了一筷子。
孟同甫得意洋洋地:“这才像话么,可别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又觉着这话不吉利,便忙打住了。
言双凤道:“好酒好菜地堵不住你的嘴。”
孟同甫道:“那你给我也倒一杯酒……”
赵襄敏脸色一沉,看孟同甫明晃晃地撒赖,人不动,脚下轻轻一踢。
只听很细微地一声响,孟同甫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后跌过去。
老富贵李顺那边赶忙过来扶住,言双凤不知赵襄敏底下捣鬼,便笑道:“你还吃酒,没吃呢就要耍酒疯了不成?”
孟同甫瞪她:“不是你踢我的?”
言双凤才惊愕道:“胡说什么?”
孟同甫本以为是她,现在才回味过来,若有所思地瞪向赵襄敏,半是狐疑。
赵襄敏却不动声色,唇角微挑,低头慢慢喝了半杯。
李顺早给孟同甫换了一把椅子坐了,多亏朱先生那边缠着老太爷说话,才没又另生波澜。
老太爷见眼前都是人,又吃了一杯酒,渐渐高兴,竟对朱先生道:“我这孙女儿其实是好的,就是太过心直口快了,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您别见怪。还有孟将军,您今日能来,也是山庄的荣幸。”
孟同甫笑道:“您若欢迎,我日日都来。”
朱先生只觉着身边一股寒气袭来,暗自冒冷汗,忙笑道:“哪里,凤二姑奶奶自是真性情,且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我心中甚是钦佩。”
言老太爷见他夸赞言双凤,便也由衷地笑了:“凤儿,你也喝两杯吧,自打你回来就一直为庄子操劳,爷爷也知道……实在累着你了,今儿很该让你消散消散。”
言双凤本有点心不在焉,听了这句夸奖,突然间眼睛就有些湿润,她赶忙挤出笑容:“爷爷,都是我该做的,就是我有时候做的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少生气就罢了。”
当即言双凤起身,也敬了老太爷一杯,此刻已经有些头晕。
偏虎子挂念着放烟花玩,已抢着吃的饱了,又闹着出去,言双凤便假借着由头:“我给你找个又大又好的。”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不料身子一晃。
如意跟李婶忙要来扶,言双凤笑道:“你们只管坐着吃,别来瞎忙,今晚上大家一块儿乐便好。”
那边孟同甫回头看她,也欲起身,偏朱先生这时问道:“孟将军如今是在守备司供职?”一时竟缠住了他。
言双凤本也是好热闹的,先前特意吩咐,让老富贵置买了好些过年放的炮竹,大烟花,种类极多,都在廊下的大竹篓子里。
虎子翻动着,言双凤指着其中一个又圆又粗的大烟花,叮嘱他叫小平安一起放,自己就站在廊下看。
风一吹,酒力发作,身上越发无力,言双凤刚想墙上靠一靠,身边一只手臂探过来,是赵襄敏,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不冷么?”
言双凤先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但实在不愿意动,便道:“喝了酒,心里热得很。”
赵襄敏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先前伤着了,疼么?”
言双凤双颊越发地热,咕哝:“你还说,都是你。我说不行吧,你非得……没见过那么急的。”
“下回不这样了,”赵襄敏握着她的肩头,竟格外温柔的:“要真的疼的厉害,就别撑着,抱你回去好不好?”
言双凤心里越暖,却似是而非地推了他一下:“又要给我惹事,还怕不够打眼?刚才为什么当着爷爷的面给我夹菜?”
赵襄敏哼道:“谁让你理别人了。”
言双凤以为他说的是朱先生:“他是客人,我自然要客套些。”
“什么客人,不过是个多事人罢了。”
言双凤听了这句,眼神忽地清醒了几分:“他是守备大人都忌惮的人物,你怎么不把他当回事?”
赵襄敏一顿,正要回答,只听小虎子那边尖叫了声,撒腿就跑。
引信给点燃了,嘶嘶作响,那偌大的一个烟花炮竹中间开始呲出火花,火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火树银花绽放,照的院中通明。
言双凤看的怔然,情不自禁往他怀中靠近了些。
赵襄敏索性双手合抱,免得风吹了她,他看一眼灿然的烟花火,又看看怀中人,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第44章
言老太爷早半醉了, 歇息片刻后,又抖擞精神半昏半醒地坐到了子时,终于看外头放了爆竹烟花, 又给言双凤小虎子都发了压岁钱,赏了如意平安他们,才心满意足地给扶着入内歇息。
言双凤看着手中红纸包着的通宝钱,虽没有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意头,以及老人家的心意。她对赵襄敏感慨道:“我好几年没得这个了,爷爷突然又给,倒是让我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呢。”
赵襄敏道:“在老爷子跟前你当然总是小孩子。”说了这句, 趁机道:“今晚上跟我睡吧。”
言双凤的心一颤:“你没够了?你不累, 好歹让我歇歇。”
赵襄敏攥住她的手道:“叫你跟我睡,又不是说做别的,就一块儿歇息不成么?”
言双凤哼道:“哦, 叫你说,竟是我自己心邪了?我才不信呢,老虎能不吃肉,猫儿能不吃腥?”
她的话总是这样直白近乎粗俗,赵襄敏却仰头一笑,笑的宠溺而安然:“你不许吃,就不吃。”
言双凤瞥着他, 这话若是别人口中听见,她必是不信, 但先前赵襄敏确实说到做到过。
心动了一下, 却又到底拒绝:“那也不成, 这像什么?以后再说吧。”
赵襄敏揉着她的手指, 叹气:“心真狠。”
言双凤感觉他的手像是揉在自己心上,若再给他多揉搓一会儿,多听他说几句,只怕她就要改了主意了。
当下赶紧把手撤回来:“你没事儿就回去歇着,我还要看他们把东西收了呢,今晚上祠堂那里的香烛要点上一夜,不能大意的。”
赵襄敏道:“身子不适,交给别人做就行了,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
这会儿因老太爷去了,老富贵也喝的半醉,给周婆子扶着回去了,如意平安他们,跟小虎子在外头点炮仗玩,其他的丫鬟仆人也都偷闲自去。
唯一碍眼的孟同甫,不知为何竟早早地退席了。
言双凤见左右无人留意,才笑吟吟地:“哟,知道疼人了?”
目光相对,她心里也冒出了些想说的话,可一时又不便开口,便道:“但愿以后也长长久久地有这份心,别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而已。”
赵襄敏闻听,抬眸问:“贪图新鲜,你是说我么?”
言双凤敛了几分笑,瞄了他一眼:“不独独是你,我是说天底下的男人,眼下虽好,赶明看见更新鲜的,谁知道……”也没完后,便叫了如意进来,出门去了。
出了门,言双凤面上的笑才慢慢卸了。
她心喜赵襄敏,只觉这少年除了没钱没势,什么都好。
但方才她那句话,的确不是说他,原意指的是谁,她知道,赵襄敏只怕也猜到了。
可是都没有说破而已。
言双凤扶着如意的手,慢慢地往廊下走,这样的好日子,庄子安泰,并无近忧,又有个知情知意的美少年在身旁相伴,她本来是该极满足高兴的,但她的欢喜之情,反而慢慢淡了。
方守恒是个读书人,言双凤耳闻目染,也听了些“之乎者也”,比如先前跟赵襄敏说的“天下大同”。
此刻,她看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听来的一句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流水无限似侬愁。”
如意听不真切:“娘子在说什么?什么花红,流水的?”
言双凤笑笑:“这是一首好诗,是一个酸书生写的。”
如意问:“我怎么不太明白,是说花开的好么?”
“是说花开的好,但也容易凋谢,就如同男人的深情蜜意一样转瞬即逝的。”言双凤难得耐心地解释,又低低笑了声。
如意瞪圆着眼睛:“这酸书生倒是很说实话呢,不过也未必,世上自然也有好男人。”
言双凤笑问:“是吗,你见过几个好男人?”
如意道:“咱们庄子现成的就有啊,像是富贵爷爷,像是李顺大哥,不都是极好的人么?对了,还有吉祥!”
言双凤听她提起赵襄敏来,眉峰微蹙。
她本来是极痛快极有主张的,此刻,却竟有点心虚地试探询问丫头:“你觉着,吉祥是好的?不是那种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
如意说道:“我本来不知道,可是经过昨儿,我是知道了。”
“什么?”言双凤不明白了。
如意道:“娘子怎么忘了?昨儿若不是吉祥舍命去找到了万马山庄的马儿,今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吉祥又不是为了他自己才去拼命的,顺大哥带回来的银子,不都给了娘子么?怎么现在还疑心人家是薄情寡义的呢?”

我前夫是四品 第48节
言双凤意外之余,无言以对,如意又认真说道:“我先前还不太信服周大娘的话,现在却想,还是老人家有见识。”
“你又说什么?”言双凤问。
如意道:“周大娘说了,让吉祥做个上门女婿是极好的,我那时想,吉祥是生得好,可惜一穷二白的,未必配得上娘子,可如今人家一出手,就给咱们庄子弄来了那么多钱……先前这男人娶媳妇,需要女方带嫁妆,如今我想,今日从万马山庄弄回来的银子,倒也可以算是吉祥的嫁妆了,娘子,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言双凤只觉闻所未闻,听到最后,却也忍不住笑了:“你说的很对。”
两人正走着,迎面见有人打着灯笼,如意定睛:“是富贵爷爷!”
言双凤诧异,先前老富贵喝醉了回房了,怎么又出来了呢,两下相见,老富贵道:“姑奶奶是要去巡视马厩?我也正想去,祠堂那边我才看过了,专门叫人守着,不至于有事。”
言双凤问:“您不是去歇着了么?”
老富贵笑道:“先前倒了会儿,放心不下,到底得出来看一看。”
其实老富贵并没有就真的喝醉,只不过他是故意的离席,避开一些嫌疑,让言双凤自在而已。
言双凤也看了出来,感叹:“富贵爷爷到底是最稳妥的。”当下一并前往后院,却见那五十匹马安置的很妥当,草料跟水都足足的。老富贵又一一点算过,并无差错。
两个人望着马厩里窜动的马头,各自心情异样,老富贵忍不住道:“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姑奶奶,这些马儿,真都是咱们的了?”
言双凤道:“怎么不真?”
如意忙忙地插嘴:“是吉祥给咱们弄回来的,还能有假?”
老富贵长叹了声,也想起一件事:“先前去万马山庄,我还想着该怎么跟戴掌柜的开口挑几匹好的,生怕他不高兴,谁知人家二话没说,可还帮着我点了几匹……这份情面可真是没得说呢。”
他说着就看言双凤,知道言双凤懂他话里的意思,戴涉不管是什么身份,人家的情面,可不是冲着虎啸山庄的。
言双凤点点头:“顺大哥也跟我说了,三千七百五十两银子,戴掌柜给了三千八百,确实是个体面人。”
老富贵道:“先前只听说骁行堂的人行事大方,如今才知道果然不凡。”迟疑着,他终于又道:“姑奶奶,那位朱先生留在咱们这里,怕不只是为了过年吧?”
言双凤道:“是了,我也正好奇呢,只还没问吉祥。”
老富贵提醒:“得闲还是认真问问吧,若有个什么,咱们也好提前预备。”
言双凤不由问:“您指的是?”
老富贵低头:“吉祥到底是军中的人,万一……”
言双凤猜到他的意思,心头一震寒意掠过,不由抓了抓披风,拢紧了些。
两人站了会儿,老富贵道:“外头冷,姑奶奶还是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言双凤道:“我去祠堂上上香,您先回吧。”
于是分头行事,如意陪着言双凤先去祠堂,上了香磕了头,才又回院。
两人本是不必经过南院,言双凤却踌躇道:“你先回去看看炉子如何,再把汤婆子预备上。”
如意明知故问地:“娘子不跟我一起?”
言双凤装模作样道:“我有正经事要问问吉祥,问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如意抿着嘴笑:“那娘子慢慢地问,不着急。”
南院的门照例是不关的,言双凤进内,见屋中亮着灯,窗棂纸上,有一道影子在。
她看着少年清瘦而俊雅的剪影,忽地有些发怔,无端地觉着这一幕仿佛眼熟。
心头一恍的瞬间,言双凤想到:“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看也看了七八十遍,自然是眼熟的。”
放轻了脚步,往屋门口走去,正要上台阶,又迟疑地停下。
正自反复,冷不防房门悄无声地给打开,赵襄敏站在门边上:“我本来想再等等,又怕你跟上回一样,自顾自走了。”
言双凤仰头望着他,竟然失语:“你……”
赵襄敏探臂拉住她的手腕:“不冷么?进来说。”
言双凤身不由己,半是被拉拽着进了房中,赵襄敏把门关上,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这样冰凉,在外头很久了?”
“没多久,”她赶紧否认,又解释:“只是先前去马厩看马儿了。”
赵襄敏道:“说了不叫你亲力亲为,不是身子不适么?”
言双凤扭开头,随口道:“那可是五十匹马,我乐得多看看。”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说正事。
她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似的,只不知是赵襄敏所写,还是别人给的,便道:“先前我问你,你为何对朱先生很不客气,你还没回答我,你不怕得罪他?”
赵襄敏见她身上似微微发抖,显然怕冷,便合臂拢住。
言双凤坚决不为美色所诱,忙推开:“干吗?好好说话!”
“你坐着,我自然告诉你,”赵襄敏凝视着她道:“怎么我稍微动静,便叫你怀疑我不安好心?”
言双凤默然,在桌边坐了,又多瞅了那信一眼,却见信皮上并没有字迹。
赵襄敏缓缓在她对面坐了,会意地说:“这封是定远将军的手书。”
言双凤一惊:“是林将军写的信?给你的?”
赵襄敏颔首,眼神是无法测度的幽沉,他看看信,又看向言双凤,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你想不想看看信里写什么?”
言双凤越发震惊:“你说什么?叫我看?”
赵襄敏微笑,长指一探,把那封信往她跟前推了推:“你想看就看,不要紧。”
虽是推一封薄薄书信,却似一座山似的那样重。
言双凤几乎按捺不住,手动了几下,终于道:“人家是大将军,举足轻重赫赫有名的,他的信哪里是别人能随意瞧的?何况军中的信笺多半是传递军情、公文之类,是不许别人乱看的,否则便会担天大的干系,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没接信,赵襄敏心中响起一声喟叹,垂眸道:“担干系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言双凤张了张口,却没否认:“还能听谁,自然是姓方的了,他在兵部供职你也知道,他那书房,像是军机重地似的,不许人进入,有些书信来往也都谨慎小心,防贼一样。”
赵襄敏因猜到才问,只是没想言双凤真的会回答,他的心里一时不太是滋味。
言双凤却低头望向他面上:“干吗这幅脸色,不喜欢听我说?”
赵襄敏道:“只是不喜欢你说起方守恒而已。”
“人不大,醋劲不小。”言双凤伸出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我虽不能看这信,可是你若想告诉我是什么,我也不会捂住耳朵。”
赵襄敏低笑了声,却又慢慢敛了笑意。
他没有立刻答复,忖度片刻才道:“你先前说,叫我考状元,做四品以上的大官,才肯嫁。”
言双凤很愕然:“怎么这会儿又提?”
赵襄敏转头看她,似笑非笑地:“凤二,开了春,我兴许会升官呢。你喜不喜欢?”
言双凤屏住呼吸,又惊又喜:“升官?真的?多大的官?”她问了几句,又看那信:“是林将军在信上给你说的?”
赵襄敏一点头:“我说过,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言双凤竟无法面对他凝重的眼神:“你……”心噗噗乱跳,她终于想到自己要问什么:“可还有别的?”
“本来你不问,我想过几日再告诉你,可既然你问了,我便不想瞒你。”
言双凤紧张:“什么?”
赵襄敏道:“三月左右,我恐怕会进京。”
言双凤只觉着耳畔嗡地一声,几乎坐不住,赶紧稳住身形:“你、进京?是为了升官的事?”她尽量平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回来?”
赵襄敏道:“这正是我想跟你商议的,我若进京,不想把你留在此处,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言双凤大为意外,蓦地站了起来,却起的太急了,疼的一抽。
赵襄敏伸手扶住她,又赶忙起身拢住:“小心些。”
言双凤想把他推开,看手却早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襄敏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上京。”
言双凤的心乱的像是三四月的牛毛细雨,却脱口而出:“不,这不可能。”
赵襄敏对于这个回答,并没有很觉意外,只缓缓地:“是因为撇不下山庄,还是因为京城内有故人?”
“什么故人,是死人罢了,”言双凤顾不得大年下的要忌讳,说了这句,才又道:“当然我也不能离开庄子,我才回多久!而且……”
“而且怎么样。”
言双凤攥住他的手,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她道:“我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冒冒然就要随你上京,这算什么?”
“这个容易,”赵襄敏道:“你愿意的话,先定亲如何?”
言双凤着实地心动了一下,但她又皱眉:“说了不行。”
虽似意料之中,赵襄敏却仍稍稍地有些失望:“凤二。”他想说两句什么,望着她的脸,却又抿了唇。
室内沉默,只有灯花突然爆了一下,显得格外大声。
终于,言双凤松开他的手道:“我说不行,你这一去,未必回来了是不是?”她先前跟老富贵说话,老富贵就透出这个意思来,她只当未必,没想到竟就在眼下了。
默然,赵襄敏道:“不。”
言双凤正疑惑,只听赵襄敏道:“你答不答应都好,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人。”
重又走近她身旁:“只要我活着,不管去了哪里,总是要回来你身边的。”
这一句话,百转千回,有万万种的深情在里面。
可是言双凤听着,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酸酸的有些难受,不等赵襄敏说完,便抬手捂住他的嘴:“大过年的你说些什么?”
赵襄敏握住她的手:“心里的话。”
言双凤只觉着双眼潮湿,仓促一笑,将头转开。
赵襄敏却抚住她的脸,低头亲了一下,看她长睫乱颤,却并未言语,就又再度吻落。
说了不在一起睡的,竟还是走不了。
被赵襄敏抱入,躺在他的臂弯中,言双凤又是受用又有点不踏实,心想:“早知道不要让如意去费心弄汤婆子了……”就是不知那丫头见不到她回去,会不会傻傻地来找。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身边的少年,身上不适,却是眼馋肚不饱,连连咽口水,她仰头望着赵襄敏:“你那些缠磨人的法子,哪儿学的?”
赵襄敏顾念她的身子,所以只是忍着,听她问便道:“跟你学的。”
“胡说,”言双凤否认,柳眉倒竖,腰肢跟着一扭:“我哪里教你这些了,少诬赖人。”
赵襄敏被她触碰,火花乱动,按捺不住便揽起那一把纤腰。

我前夫是四品 第49节
叫言双凤往自己贴近了些:“并没胡说。”嗅着她鬓边的香气,赵襄敏在耳畔低低道:“娘子是想不认账么?”
言双凤自觉仿佛有一百个汤婆子围着她,她几乎顾不上细细整理思绪,而只是被少年身上的那股气息缭绕的意乱情迷:“谁不认账了……没做就是没做过……”
赵襄敏低低地笑了几声,这笑竟叫人骨软筋麻,虽然他并没有动手,言双凤的心却已如同鹿撞,岌岌可危。
她的声音都变了,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又很想把他整个吞了:“你笑什么?”
赵襄敏意味深长地:“我在想,没做就是没做,做过就是做过。”
言双凤本不懂这意思,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我指的可不是那个!”
“我没说什么呀,”赵襄敏清白无辜地:“娘子在说的是什么?可否指教?”
他不紧不慢地撩拨着,言双凤本算是个伶牙俐齿的,此刻竟给挤兑的步步后退。
“好好好,”她恼羞成怒,且又难以自抑,便咬牙起身将他一摁,霸王似的:“不准动,这就来指教你!”
第45章
言双凤耐不得这般的挑衅, 只可惜缺些自知之明。
这一指教,便闹腾了半宿。
卯时过半,那边如意睡得饱足, 翻身起来一看,里间床铺果然还是空的。
这若是放在以前,如意肯定要着急忙慌,大呼不妙,但如今她对赵襄敏的观感早就不同,已经跟周婆子似的,眼里把赵襄敏当“上门姑爷”看待了。
再加上言双凤先前屡屡“行为不检”,所以在如意看来, 娘子这一夜不回来, 自然又是横行霸道欺负人家去了。
奇怪的是,之前在面对吉祥的时候,如意总是胆怯心怕的, 只觉着他不好伺候不好亲近,但自从见识过言双凤当面欺凌,又把他看做是自家姑爷,那份畏怯突然就被水冲似的变淡了,再想想他的人品相貌,只觉着真真可怜,小白菜儿一样鲜嫩的人儿, 就给自家娘子不由分说给乱啃一气了。
如意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别的时候倒也罢了, 今儿可不兴回来晚呀, 万一有人赶早上门拜年呢, 都不知怎么跟人家说。”
正嘀咕着, 突然听见外头似有响动,如意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周大娘早早起身、又或者是阿翠等突然勤快?
赶紧趿拉了鞋迎出去,才开门,却见竟是赵襄敏,怀中抱着披风裹着的人,但看那微微露在外头的缎子般光亮的长发,就知道是言双凤。
如意睁大了双眼:“这、这是……”
赵襄敏迈步入内,把言双凤轻轻地放在榻上,拉了被子盖好,才回身道:“叫娘子多睡会儿,不要先吵醒了。”
“啊,是!”如意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可又反应过来,小声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赵襄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累了。”说完后,便迈步出门去了。
如意挠了挠头:“累了?”
这到底是先前年下操持过度导致疲累的睡不醒呢,还是……如意的眼珠子咕噜乱转,想不明白,走到床边看了看,却见言双凤身上只穿着中衣,合着双眸,脸上倒还有点儿奇异的润泽。
如意看了无恙,自言自语:“罢了,总之人回来就行了,至少能交代啊,就说在屋里睡懒觉便是了。”叽咕了这句,便先出去梳洗。
老太爷那边儿醒了,不见孙女儿来给自己道早安,问了两次。
周大娘赶忙去解释,只说昨儿多喝了几杯,又因为先前操持内外太过疲累,便多睡了会儿。
老太爷反而体恤:“原来是这样,那就叫她再多歇歇……外头要是有亲戚来拜年,就先叫到我这里来就行了。”
北镇这边儿的风气,拜年要趁早,有那些勤快讲究的人天不亮便出门,从早上一直拜到晚间,关系忒好的还要留吃酒。
从早到中午,来虎啸山庄拜年的络绎不绝。
虽说山庄如今是没落了,但毕竟就算是虎死也依旧威风在,更何况山庄还好端端地在,且还有个辈分高的老太爷。
除了这些外,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得了万马山庄二百匹马的事儿,昨儿消息传开了,许多人都不信,所以今日来拜年的人里,也多有想打听虚实或者亲眼看究竟的,因此那登门的人反而比往年更多了一倍。
言双凤起身的时候,老太爷那边儿已经来了两三拨人,她打听到老太爷兴致高昂地,自己倒也不用急着出面。
她换了新衣裙,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确定并没有很憔悴,才松了口气。
如意看她贴着镜子,便笑问:“娘子看什么呢?”
言双凤先前醒来发现在自己屋里,着实吓了一跳,听如意说是赵襄敏送回来的,便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当没事发生,不解释也不掩饰。
听如意问,她便敷衍道:“我看胭脂是不是打的太浓了。”
如意走过来细瞧了会儿:“不是胭脂,是娘子的脸颊本就红扑扑的,真是奇怪……气色反而比先前更好了呢,是因为睡得好养足了精神?”
言双凤想了想,抿着嘴偷笑。
她姗姗出面,想去招呼拜年的客人,还未出门,却是孟同甫走来。
言双凤忙先笑道:“老孟,过年好呀。”
孟同甫见她春风满面眉眼含春,便哼了声:“还凑合吧,怕是比不上二姑奶奶。”
言双凤诧异,便笑道:“这是从哪里说的?”
孟同甫气不过:“你干的好事,还问我?”
“我干了什么好事?”言双凤却是丝毫也不慌的,因为自问她没做什么亏心事。
孟同甫欲言又止,心底却想起昨儿年夜饭的时候,他出门看见的那一幕。
就算听了流言,心里也多有猜测,但怎么也比不上亲眼所见那么震撼,他当时竟没有叫嚷大闹起来,此刻想想,不知是懊悔……还是佩服自己。
望着言双凤,孟同甫道:“凤儿我问你,你跟那个小白脸,是当真的呢,还是玩玩?”
他真是不鸣则已,一开口便惊人。言双凤敛了几分笑:“你……好好地,一大清早你说什么呢。”
孟同甫不是那种能藏心事的:“你别瞒了,昨儿晚上我都看见了!”
他说的是言双凤跟赵襄敏廊下看烟花时候的情形,言双凤误以为他看见自己歇在赵襄敏房中了,顿时脸上通红,无言以对。
孟同甫见状,心头发沉:“我先前怀疑他不是定远军里的斥候,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小觑他了。”
言双凤忙问:“怎么?”
孟同甫道:“先前张守备亲自来,还有那个姓朱的,他分明是个要紧的人物,在那吉祥面前却作出一副鞍前马后的样子,哼,昨儿晚上他明明是故意缠着我说话,不让我……”
言双凤似懂非懂:“你说正经的,又说什么故意不故意。你说朱先生跟吉祥是什么关系?”
孟同甫认真想了想:“看他那个架势,倒像是个奴才伺候主子。”
“主子?你可看走眼了。”言双凤嗤地笑了。
当初她还觉着赵襄敏是元夕一样的出身,后来听闻是斥候,已经令她刮目相看。
经过昨儿的事,虽然她也心有怀疑,觉着赵襄敏或许并不是斥候那样简单,可也仅只如此。
毕竟赵襄敏在她面前却总是温存忍让,半点主子的款儿都没有,所以听孟同甫说的这样,她下意识地觉着太过离谱,这简直一步登天,超过她的想象。
“到底是谁看走眼?”孟同甫走近了一步:“言双凤,你可小心点儿,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言双凤呆了呆,不免又气虚起来,可却输人不输阵地嘴硬道:“呸!今儿是年初一,你给我说点好的!怎么赶着来咒我呢!”
“我是为了你好,”孟同甫叹气:“怕你吃大亏,你懂不懂?”
“笑话,我能吃什么亏?”
孟同甫无奈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子?非要我说不好听的?那小白脸……看着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万一他吃干抹净一走了之呢?”
言双凤听得发愣。
忽然旺财跑进来,后面是小虎子飞奔而入,叫道:“姑奶奶,周大娘让我来告诉,昨天那万马山庄的姐姐去找吉祥啦!”
言双凤还没开口,孟同甫哼道:“你看看,这王大小姐脾气那样大,才见了他几次?就念念不忘的了,谁知道他先前在别的地方招惹过多少风流债,你就把他当个宝了?可知人家心里把你当什么!”
言双凤狠狠地咬了一下唇:“闭上你的狗嘴!”
她不相信孟同甫说的话,可是却也知道,这并非全然不可能的,而只是一想到赵襄敏或许真的会……心里的别扭难受,竟无法形容。
言双凤将脸色一沉,迈步往外走,孟同甫赶忙跟上:“去哪儿?”
“当然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见一个爱一个。”言双凤说着又止步,扭头又对孟同甫道:“老孟,你说你是怕我吃亏,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可吃亏的,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
孟同甫满脸震惊:“凤儿……”
言双凤轻轻地扫了扫自己的衣袖,轻描淡写地:“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不过我劝你还是把心收回去,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言双凤!”孟同甫有点气愤:“你是不是给那小白脸迷的头晕了!”
“算是吧,不过就算没他,我也不会跟你。”言双凤淡淡地:“你同我虽好,可却是做不成夫妻的,我也说句不中听的,老孟,我看不上你,你也看不上我。”
孟同甫简直无言以对:“你看不上我?是……你那位方大人是四品官么,你当然看不上我!可是……你凭什么说我也看不上你?老子若不是看上你,会死皮赖脸地大除夕夜留在这儿受你的气?”
“你嘴上说没有,心里其实也是介意的,虽然你不是四品官,到底也是正经官爷,你若要个清清白白黄花大闺女,不是什么难事,”言双凤一笑,眼里虽带笑,却是冷冰冰的笑:“你跟我只是过去的一点情分难以释怀,若真的娶了,我嫁过人,名声也不太好,怕会是你心里去不了的坎儿。”
孟同甫震惊的望着她:“你、你可少在这里胡说!”
“我是金玉良言。”言双凤挥挥手道:“何况咱俩的脾气本就不合适,你还是趁早回头吧。”
“金玉良言你个头……”背后是孟同甫气急败坏的。
撇下孟将军,言双凤出了门,她本来是要往南院去看个究竟的,才走了一会儿,突然又改了主意。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足足过了半刻钟,言双凤才回身,竟是往老太爷的房中而去。
那边孟将军自以为她是去了南院,骂了句后,自己也想过去瞧瞧是否有热闹。
可是把言双凤跟他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虽然生气,可是内心深处,却也有一点点的寒意。
隔院中仿佛有寒暄的声音传来,是那些登门拜年的。
孟同甫仰头听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你自以为你懂我,岂料你只是打心里看不起我,就给自己找个理由罢了。”
一时心灰意懒,竟是谁也不告诉,慢慢地往马厩走去,半路遇到小平安,便叫他去备马。
小平安对他却是印象颇佳,笑问:“备马干什么?眼见中午了,自是要吃了饭的。”
孟同甫道:“不吃了,还是回去的好。”
小平安见他脸色不好,很是诧异,却不敢多问,只好把马儿牵出来。
孟同甫望着马厩里多了的马儿,出神看了片刻,终于又叹息了声:是啊,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小平安送了孟同甫出门,正欲上马,却见一个身影从大门口急奔而出。
那是身着红衣的万马山庄的王娇,打扮的娇艳非常,却一出门就厉声叫:“我的马儿呢!”
孟同甫才翻身上马,见状便打马奔了过去,取笑道:“王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来拜年人家没给红包吗?”
王娇见是他,便没好气地:“用你这丑八怪管?”

我前夫是四品 第50节
孟同甫别的还可以不计较,可他自诩生得不差,虽跟俊美不沾边,但至少当得起相貌堂堂,气质英武。
何况他自觉自己输给赵襄敏,只是在一张脸而已,于是更忌讳人家贬低自己的容貌。
被王娇戳到痛脚,孟将军道:“臭丫头,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能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么?”
王娇道:“谁要你救了,少在这里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若不是你,我也摔不到沟谷里去!”
此刻有人把马儿牵来,王娇翻身上马,挥鞭打马,往前而行。
孟同甫笑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庄子。
走了片刻,孟同甫见她不住挥鞭,便扬声道:“大小姐你最好慢些,万一再跟什么别的人撞了,我可是绝不会救的。”
王娇听见了,便回道:“你这死瘸子,还是自己多留心吧。”
孟同甫挑眉:“怪不得人家看不上你,就凭你这刁蛮不讲理的性子,我看嫁出去都难。”
王娇猛然一抖,把马缰绳勒住,马儿便慢了下来,王娇扭头喝问:“你说什么?”
孟同甫趁机策马赶上,笑道:“你不是来找那个吉祥的么?肯定是在人家那里吃瘪了是不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生得也不赖,又大年初一送上门去……凭什么竟比不上言双凤呢?还不是因为你的脾气不讨……”
他还没说完,王娇不由分说一马鞭挥过来。
孟同甫一惊,百忙中抬手挡住,可手臂仍给打的甚疼。
孟同甫怒道:“臭丫头你疯了?敢打本官爷!”
王娇狠狠地又挥了两下:“叫你胡说!”
她毫无章法,只为泄愤,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阵,孟同甫只觉着脸颊上刺痛,像是给她鞭稍扫到。
孟同甫本不想跟这小姑娘计较,如今也动了真怒,觑个空子,单臂挽住她的鞭子,微微用力。
王娇身子摇晃,却始终不肯撒手,身子都给他拉的倾斜,摇摇欲坠,嘴里还只管大骂。
“还不松手?”孟同甫笑道:“好啊,有骨气!老子倒是喜欢……”说话间把鞭子一拽又放开,顺势单臂一揽,竟把王娇自那匹马上硬拉到自己马背上。
王娇没想到他敢如此,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他的跟前,一时尖叫起来:“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孟同甫哈哈大笑:“叫你知道害怕。”双腿一夹马肚子,压着王娇往前疾驰。
王娇厉声大叫,身子扭动,孟同甫见她很不老实,便挥手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王大小姐又气又羞,几乎昏死过去。
年初三,陶蛮带人前来山庄,言老太爷纵然再不喜欢,大年下的也得笑脸迎人,以礼相待。
陶夫人耳聪目明消息灵通,早知道了万马山庄输了二百匹马的事,但她比那些不知情的外人更知道这底下是什么缘故,若不是有个“真人”坐镇在虎啸山庄,这王庄主能轻易把马儿让出来?
不过她以为赵襄敏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可没想到一直竟过了年还在。
但,这对陶夫人而言倒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在她看来,留的时间越久,自然更见情意,倘若只是露水之情,或者会有变故之类,那位爷早该行动了的。
不过今日陶蛮前来除了拜年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寒暄过后,陶夫人使了个眼色,元夕早退了出去,如意也学的乖了,跟着悄无声息溜了。
言双凤见状便猜有事:“小姨娘,怎么了?”
陶蛮刚要说,又先问道:“凤儿,那位……吉祥还在呢?”
“现在还在,”言双凤道:“过些日子就走的。”
陶蛮有些诧异:“当真?去哪儿?”
言双凤一顿,终于道:“据说是有什么调令……回京的。”
“回京?!”陶夫人的反应很大,把言双凤都吓了一跳。
望着言双凤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陶蛮平复了心绪:“我是觉着太巧了,凤儿,我要跟你说的事,也跟京城里有关。”
言双凤吃了一惊:“什么事?”
陶夫人皱眉道:“一个跟我们有过生意往来的京城客人,因要一批山货,昨儿有信来,信上提起了你大姐姐。”
“姐姐……姐姐怎么了?”言双凤疑惑地,又有些担惊受怕。
陶蛮摇了摇头:“听说她不太好呢。年前似乎就出了事。”
“什么?”言双凤几乎站起身来:“小姨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您快说呀!”
“具体如何,那人的信上也没说,我已经派人进京去打听了,本来想得到详细才告诉你,可又怕你从别的地方听说了,何况那是你亲姐姐,”陶蛮先说了不得已的话,才道:“据说是忤逆了曹家的长辈,所以去了寺庙里静修。”
“忤逆长辈?”言双凤听了后脸色大变,脱口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的话……”
她说了这句,又意识到失礼了,忙跟陶蛮致歉:“小姨娘,我可不是说你。你别见怪。”
陶夫人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自然知道你不是说我,连我听见了这话,还在家里破口大骂了呢,何况是你?谁不知道你那长姐是何等的谨慎守礼的人,她怎么会忤逆什么长辈,我看一定是那曹家有什么事故儿。”
言双凤连连点头:“怪不得年前一封信都没有来过,我还想可能是他们府里忙,我本来想派人、或者写信,可是……”
之前她跟方家闹得很不愉快,方家势大,她离开京城之前都没告诉过长姐,便是尽量地不想连累她,此后,就连写封信去都要多想想,本以为各自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哪成想会如此。
言双凤思忖着,突然又想起来:“姐姐去了寺里,那么蓉儿呢?”
第46章
言双凤的大姐言如锦, 嫁的是京城太仆寺曹寺丞家,牧政司原先便属于太仆寺辖下,所以虎啸山庄言家, 跟太仆寺的曹家长辈曾是关系甚好的同僚,而这门亲事,也是之前双方的老人们定下的。
言如锦跟言双凤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温良娴静而规谨守礼的人,很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从小到大,甚至从虎啸山庄到京城方家,言双凤陆陆续续, 不知听了多少次“你能不能像你长姐一样懂事规矩”之类的话。
而言如锦确实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言双凤甚至总觉着姐姐的性子太过于温柔软弱了,她才不相信什么“忤逆长辈”之类的鬼话。
曹家势力不大,但也算是个大家族, 言如锦自打嫁了,一直同曹栋相敬如宾。
蓉儿则是他们的女儿,今年已经七岁,生得活泼可爱,言双凤甚是喜欢。
陶蛮回答道:“那人并没有在信上提及,不过我想,蓉儿毕竟是曹家的, 按照一贯的行事规矩,应该是还留在曹家的。”
言双凤只觉着不安:“姐姐真是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
陶蛮道:“给你写信做什么?你的脾气这样急, 如锦是个绵密的性子, 她必然知道你回到庄子, 事情繁多,何况鞭长莫及,说给你听,只不过更添了你的烦闷。”
言双凤捶了捶手:“那也总要有个人跟她商议?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嘀咕了这句,突然问:“小姨娘,方家那边儿……没理会?”
陶蛮看着她略带期待的眼神,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这个,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私心里想,这是人家的家事,方家的人怎么好插手呢?”
陶夫人其实知道,言双凤想问的是,方守恒有没有施加援手之类的。
言双凤听了,就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了,她直接便自嘲地说道:“是了,我是昏了头,病急乱投医了,姓方的像是被尺子量着长大的迂,这种事上他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肯把手伸长一寸呢。”
陶蛮听她说的刻薄不留情,便微笑道:“罢了,我跟你说这件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不是在大年下来添你的烦的,另外我想,如锦也不是个没心思打算的,所以你我也不用太过替她操心,也许情形没那么糟糕,又或者会有转机,比如曹家毕竟还没有动真格的,如今过年,兴许会把人接回去呢?”
言双凤冷笑了几声:“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可真是‘能屈能伸’,假如是我被赶出去静修什么鬼,我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去的。”
陶蛮跟言双凤的脾气是有些相似的,便心有同感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如锦跟你我不同,何况她还有蓉儿呢,以她的脾气,就算是为了蓉儿,必定也要忍着的。”
言双凤磨了磨牙,想说又打住。
陶夫人打量了她半晌,又问:“方才你说,吉祥要上京,你……没什么打算?”
言双凤想到赵襄敏曾说过的话,她心里也想有个能商议的人,可是这种事,她实在不愿意跟人提起。
“暂时还没有,”含糊地答应了声。
陶夫人自看出她有所隐瞒:“凤儿,姨娘不是外人,就跟你直说了,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一走万一不回来呢?”
差不多的话,孟同甫也说过。
言双凤抿了抿唇,索性道:“那也随他,我又不是他娘。”
陶夫人哑然失笑:“你啊,当真一点不放在心上?你可别说你不喜欢那个人,你若不中意,是绝不会容他在山庄过年的。”
言双凤垂了眼皮,过了半晌才道:“我是喜欢,可也没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非他不……”陶蛮一下听出了蹊跷:“是谁提了谈婚论嫁?”
言双凤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是那小子提过两次,我又不昏了头,怎么会答应。”
陶蛮屏住呼吸。
如果言双凤这两句话,说的是什么别人,陶蛮指定是要无比赞同的。
毕竟年轻的后生,一时的意乱情迷,许下无数的山盟海誓,说什么非卿不娶,而后新鲜劲一过,之前说的话就全然作废,之前的人也成昨日黄花,自是不足为奇。
但是,那个人……
陶蛮暗中攥了攥手掌:“凤儿,他真的……提过要娶你?”
“是啊,”言双凤惊讶于陶蛮竟不信似的,但她却错会了意,忙道:“姨娘放心,我是不会当真的。”
陶夫人一阵心悸,眼睛看着言双凤,抬手摸了摸额头,她下意识地想劝言双凤两句,但要说什么?叫言双凤“当真”?或者答应那个人?
她虽然料到赵襄敏的身份并不简单,可却实在不知道那人的底细,更加不知他的脾性究竟如何。
而且倘若赵襄敏确实大有来历,按照这种人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地对一个女子说什么婚嫁?
她简直觉着这其中有什么“诈”了。
所以,虽然陶夫人觉着这是一件大好事,可又因为这事儿太好了,所以看着竟像是个陷阱似的。
既然言双凤说不会当真,陶夫人在心中转来转去,心想还是随她吧,自己就别贸然掺和了。
陶蛮只应了言双凤,说自己派去的人一旦有消息,即刻就会告诉她,又叫她莫要过于忧心,当日告辞回了龙城。
这日言老太爷就问言双凤陶蛮来做什么,言双凤哪里敢说是言如锦的事,只说是来拜年道好儿的。
老太爷努了努嘴:“今年她倒是来的早,只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都是来瞧咱们庄子新添了的那些马儿的。”
言双凤强笑:“小姨娘哪里会像是那些人似的浅薄呢。”说到这里,就又把陶蛮之前给了五百两银子的事儿说了:“小姨娘是能雪中送炭的,毕竟是亲戚。”
今日,言双凤才把那五百两交还给了陶蛮,陶蛮知道她现下不缺钱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收了。
言老太爷才知道这件事,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言双凤便问赵襄敏:“你先前说是开春后进京,可有日期?”
赵襄敏道:“有事?”
“我问你,你只管说就是了。”言双凤催促。
“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才问的,看样子又是自作多情了,”赵襄敏被她瞪着,终于回答:“想来是越早越好。”

我前夫是四品 第51节
言双凤凑近过来:“这次,能升多大的官?”
赵襄敏想笑又忍住:“反正不至于是四品。”
言双凤狠狠白了他一眼,捏着他的手臂道:“说正经的,我有事。”
“知道,”赵襄敏想了想:“是今日陶夫人来跟你说过事?”
言双凤一惊:“你该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变的吧?”说着又不住地揉捏他的脸,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变化。
赵襄敏忍着她的魔手蹂/躏,道:“这个本就很容易猜到,说罢,想叫我做什么?”
言双凤对上他的眼神,本来想嘲笑他还不知升多大的官,开口就问事情了,倒像是不管什么事他都能解决似的。
可是在赵襄敏面前,不知怎地,她就不想瞒着,于是一五一十地把曹家的事情告诉了。
或者也是因为这山庄里,她没有个可说的人,好像只能告诉赵襄敏。
说完后,言双凤还是不解气,就道:“你是没见过我姐姐,她可是个顶温柔贤惠的,跟我不一样,她要是当不了好媳妇,那世间的女人都该活不了了。”
赵襄敏则道:“你要说人家好,也大可不必贬低自己。”
言双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觉着我也是温柔贤惠的?”
赵襄敏挑了挑唇:“你是温柔贤惠,还是强横霸道,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是凤二就行了。”
言双凤想笑,又绷着脸:“我怎么觉着这不像是在夸我。”
赵襄敏靠近了些,很有要亲一下的架势:“那是你太呆了,这可是世间最大的褒奖。”
言双凤哼了声:“你的褒奖也都拐弯抹角的,难怪我听不出来。”
又一把推开他:“你还没说呢,你能不能管到曹家的事?”
赵襄敏思忖道:“兴许是可以的,不过……这种内宅的事情,最好是女子来料理。”
言双凤本不懂这话的意思,跟他对视了半天,福至心灵:“你想说什么?”
赵襄敏笑道:“你要是随着一同上京,要处置起来自然容易。”
言双凤的唇抖了抖,终于探究地看着他:“我怎么觉着你这口吻,倒像是什么诱拐良家妇女的贩子?你总惦记着叫我跟你上京干什么?你该不会是看我貌美,想把我卖了吧?”
赵襄敏按捺不住,揽着她的腰把人抱了过来:“这样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怎么舍得卖呢。”
言双凤赶紧挣出来:“我正事还说完。”
赵襄敏无奈:“还有什么正事?你又不肯答应上京。”
言双凤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会儿,道:“我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赵襄敏眼神微动:“好。你说。”
言双凤道:“第一,你的尊姓大名呢?总该告诉我。”
“其实,”赵襄敏道:“我更喜欢‘吉祥’这个名字。”
言双凤瞪他:“你说不说?”
小魏王叹气,走到桌边,提笔蘸墨,慢慢地写了两个字。言双凤跟着一瞧,念道:“赵……敏?”
赵襄敏心头一动:“唔,是不是很寻常?”
“有点像是女人的名字,”言双凤想了想:“那你家住何处,家里几个人?”
赵襄敏笑道:“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娶亲?”
言双凤又拧了他一把:“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少给我自作聪明。”
赵襄敏淡淡道:“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我一个,孤家寡人。还有些别的亲戚。”
言双凤试探问:“是大家子么?”
“还成吧,”赵襄敏微微皱眉:“有点儿人口。”
“那你有没有……成亲?定亲呢?”
“就说你得问吧,”赵襄敏似笑非笑地:“还没成亲,倒是有了定亲之人,就差一步了。”
言双凤脸色一变。
赵襄敏盯着她:“只是人家没答应。”
言双凤这才明白赵襄敏是指的自己,一时恼羞,却又有点喜欢,便垂头不语。
赵襄敏悄悄地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言双凤在心里转了转:“吉祥,你若进京,能不能帮我照看姐姐?”
赵襄敏撇开她走回榻边,慢慢坐了:“你就这么不肯跟我一起走。”
“庄子里离不了我,”言双凤也跟着走过来,挨在他身边坐了:“你好歹住了这么些日子,当然也知道。另外我脾气急,我怕我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解决妥当。反而添乱,姐姐跟我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能离开方家,我看她是不想离开曹家的,我若插手,怕更对她不利。”
“那你就信我能行?不怕我更加坏事?”
言双凤无言,又过了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只觉着你会比我妥当。”
赵襄敏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长睫低垂:“这你可错了,我若出面,只会更糟。”
言双凤只以为这是他的推托之词。
年节的天气颇为不错,一连几日放晴,地上的雪都融化的差不多了。
虎啸山庄迎来送往了几日,总算平静了些,除了老富贵无意中在院墙外曾发现过一些凌乱古怪的痕迹,以及夜间偶然曾听见些许怪异的响动外,再无其他。
因为多了五十匹马,先前囤积的草料自然不够,老富贵连日忙着采买,只是这会儿草料贵而难求,颇费了些波折。
而言双凤在意的却还是那几匹马,尤其是乘风跟胭脂,这许多日子来,胭脂对于乘风仿佛很是喜欢,时不时地主动亲昵,可是乘风却仿佛没看上似的,从不主动示好。
老富贵道:“兴许还没到时候呢,至少得三四月天气转暖。”
言双凤嘀咕:“相处了这么久,难为它还是这么没心没肺了,一点儿都不像人。”
老富贵权当没听见的,转身走开,乘风仿佛听出她在褒贬自己,便向着她不屑地喷了个响鼻。
言双凤道:“再给你几天时间,若到时候还不顶用,我叫你主子把你骟了!”
她本是随口发狠,不料乘风好似听懂了一样,前蹄在地上嗵嗵地踢打了两下,仿佛警告。
言双凤笑道:“你别跟我使性子,你主子都不敢跟我这样。”
乘风果然像是听懂了,把头一扭,将很结实的屁/股对着她。
言双凤乐不可支:“算你识相。”得意洋洋地抽身走开。
正要往账房里去,却听见陌生的声音叫嚷:“你们言二姑奶奶呢?”
言双凤听出是从前厅方向传来,莫名其妙,便折身往前厅去,才过廊下,就看见三四个人从外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叫道:“是不是躲在闺房里绣花啊?一个小娘们,学什么男人养马,这不是反了天了么!”
言双凤听得火起:“是谁在这里瞎嚷乱叫?”
正李顺跟老富贵也赶了来,老富贵拦住她,李顺则上前询问。
那几个人也看见了言双凤,眼睛不由都直了,为首的笑道:“果然出色,这样的相貌,别说四品,就算是三品、当个王妃也不为过!”
旁边一个大着舌头说:“不管三品四品,还是王妃皇妃的,总之别、别抛头露面的不像样就好,快把王大哥的二百匹马还出来!”
李顺闻到来人身上酒气冲天,赶紧招手叫庄客过来防范。
言双凤也看出这几人带着酒意,听到这句,定睛一看,却见为首那人有些眼熟。
老富贵趁机道:“这中间的,是邬家庄那边的邬大郎,当年咱们东山那一片草场,就是典卖给了他们家里,这几个都跟万马山庄的王庄主有交情的。”
言双凤琢磨:“原来是他。”
老富贵道:“我叫人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了,恐怕是喝了酒,无端闹事。”
只见邬大郎撸了撸袖子,向着言双凤走近了几步,大声喝道:“我们确实是喝了酒,但不是无端闹事的,言双凤,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要挟王庄主,硬是要了他二百匹马,这不是往他心头上剜肉么?你也忒不仗义了,虎啸山庄就是这么办事的?呸!”
言双凤道:“是王庄主叫你们来这么说的?”
邬大郎旁边的道:“是我们看不过去,替王大哥来出一口气的。你一个女流,办事办的太不地道!”
这时侯苍鹭不知何时走来,静静地盯着这几个人,面色不善,可看看言双凤,却见她并不怎么惊怒。
此刻另一个人也跟着道:“你就算得了万马山庄的便宜,以后也别想、想在北镇长久下去……我们都是、都是不服的!你趁早的把马送回去……”
老富贵按捺不住:“你说什么!这是我们跟万马山庄之间的事,有北镇的张守备大人主持的,轮得到你们在这里颠倒黑白的胡说八道?”
邬大郎道:“别提张大人了,你们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笼络了张大人,让他替你们说话,把王大哥坑了?”他斜睨言双凤:“是不是你……嘿嘿!”
李顺也忍不住道:“邬大公子,请慎言,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你们也要动手?还是去告官?”邬大郎浑然不惧,拍拍胸脯道:“来呀,老子皱一皱眉不是好汉。”
言双凤一笑:“万马山庄的那二百匹马,是姓王的红口白牙许下的,也是我们应得的,不用跟你们交代。你们几位也是北镇有点头脸的,如今只会在这儿张嘴闭口诬赖人,算什么好汉?”
几人大怒:“言双凤,你敢小看我们?”
言双凤道:“你们若也能在大风雪里,把五百匹马找回来,我就心服,那会子你们都干瞪眼帮不上,如今见事情平息了才在这里闹,难道我还能高看你们?”
那两人都是半醉,邬大郎因酒量甚大,还自清醒,竟大步上前。
不料苍鹭一把将他手腕捏住,冷笑道:“想干什么?对女人动粗?”
邬大郎素日也练习些拳脚功夫,所以身材魁梧,如今只觉对方手如铁钳一般,便知道难以匹敌:“知道你们势力大,还有张守备做靠山呢,现在又要怎么样?”
言双凤制止了苍鹭,反问:“你想怎么样?”
邬大郎看似粗豪,但生意人,哪会没有心机,当下以退为进:“言双凤,这样吧,不如你跟我赌场马,你若输了,就把马儿送回万马山庄,若赢了,我们再也不提……”
“赌马可以,”言双凤哈哈一笑:“但那些马儿本就是我们的,我赢了等于没赢,邬大公子,你要赌,就该拿出点诚意来。”
邬大郎眉头微皱:“你说?”
言双凤道:“山庄先前曾卖给你们家的那块草场。”
邬大郎脸色大变:“什么?”
言双凤戏谑地:“怎么你好像是输定了似的,不敢赌了?”
邬大郎身后两个一起上来:“邬大哥,怕她什么?跟她赌!”
另一个趴在邬大郎耳畔低语了就,邬大郎听得点头,脸上掠过一点自得:“赌就赌,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前夫是四品 第52节
言双凤挑眉:“什么条件,凭你开。”
南院。
周婆子道:“这可了不得,那个姓邬的简直没道理,竟要姑奶奶跟他赌,姑奶奶多年没骑过马儿了,怎么好跟他一个男人赌?”
赵襄敏不语,斟酌着落笔。
“吉祥,你说该怎么办,还是你去劝劝吧,”周婆子着急地围着他团团转:“输了还是其次,我怕的是万一摔了马,地上还冻得铁硬呢,岂不有个好歹。”
赵襄敏搁笔,停了会儿,才把才写完的信折了起来:“她要骑哪一匹?”
周婆子道:“那当然是胭脂了。”
赵襄敏屏息垂眸,突然一震:“这可不成。”把信揣进袖子里,他迈步往外走去。
第47章
赵襄敏出来之后, 言双凤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乌云一样的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元宝髻,不带其他钗环,红色的绸带挽着发髻, 系着长貂鼠的额带。
淡桃红的缎子短袄,露出底下一抹小蛮腰。下面两片式样浅绿褶裙,深青的小圆金钱裤子,底下是到腿肚的麂皮靴,手中还拿着一根马鞭,这般飒爽利落的,跟先前那富贵人家掌事奶奶的模样大为不同。
赵襄敏一照面,半是惊讶地一蹙眉:“是真的要当山大王了?”
言双凤嗤地笑了:“要真是山大王, 就封你做个压寨夫人。”
这等调笑, 连跟在她身后的如意都听得不好意思起来,赵襄敏却似笑非笑的:“这是愿意给名分了?”
言双凤轻轻地啐了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要办正经事去呢。”
“跟男人赌马, 是正经事?”
言双凤知道他一贯的消息灵通,也不觉着惊讶,只说道:“你管我呢。”
她拔腿往外走,赵襄敏抬手拦着:“凤二……”
言双凤用马鞭子拨开他的手:“我不是胡闹,心里有数。”看他仍是盯着自己,才又说道:“我跟姓邬的赌他家的那片草场,你不知道, 那原先是我们家的,后来没法子才贱卖了。我正愁咱们那些马儿的草料难弄, 若是把那片场地弄回来, 非但出了气, 更解决了难题。”
赵襄敏叹道:“你确信你能赢, 万一输了呢?”
“我这正要跟人去比赛,就像是你们打仗一样,讲究个彩头,你说点好听的,”言双凤抱怨了一句,才又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当我们山庄真的不如人了?我告诉你,我们胭脂可是方圆百里头一号儿的!虽然未必比得上你的乘风,但是跟他们那些马比可是杀鸡用牛刀。”
胭脂确实是优中之优,北镇这边没有其他马儿可争风头,言双凤心里明镜一样,胭脂就像是虎啸山庄的底牌,也是她的底牌,所以面对邬大郎的挑衅也并不打怵,反而正合心意。
赵襄敏道:“那你呢?”
“我?”言双凤一怔,对上他担忧的眼神,才露出了几分笑意:“你怕我不会骑马?你别太小看人,我是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你去问问周大娘,我从几岁就能上马了?”
赵襄敏道:“那,能不能换一匹马?”
言双凤惊奇地道:“这是什么话,胭脂是必胜的,换一匹我可不知道了,何况胭脂跟我从小熟络的。”
赵襄敏思忖着:“要不然,你骑乘风。”
“我倒是想,”言双凤笑起来:“可是你那匹马,别扭的很,我怕它不乐意别人骑,还是胭脂好。”
刚要走,却又给赵襄敏攥住手腕。言双凤慢慢敛了笑:“怎么了?”
赵襄敏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人,这样三番两次拦着自己,让言双凤很觉着意外。
四目相对,言双凤看出点儿什么来:“担心我?怕我输?”
赵襄敏终于开口:“输赢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
言双凤心里暖意融融,却偏不以为然地轻笑了声:“谁说输赢不重要,若不重要,我干嘛要费事跟人赌?”
赵襄敏还是握着她的手,又想了会儿,终于道:“就算输了,我也有法子把草场弄回来,你只记着我一句话,这不值得去拼命,更别伤着。”
言双凤很想骂他又说这些咒人似的话,搞得她好像要出师不利般。但是望着少年凝视自己的眼神,她笑着靠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要再这么‘贤良淑德’的,我怕真的要扶正了。”
赵襄敏松开手,言双凤跳出门口,带着如意去了。
今日是万马山庄请客,邬大郎等都去赴宴,因知道王庄主吃了大亏,有些跟他相好的酒肉朋友便气不忿,邬大郎为首,过来找言双凤的晦气。
而在他们前脚来到之后,又有数人陆续赶来,不料正听说邬大郎要跟言双凤赌赛。
一时之间,那些好事之徒如何不高兴?又赶忙派人回去送信,等到言双凤出外,两人将开始赌马之时,来观战的已经不下百人。
毕竟正是年下无事的时候,谁不喜欢凑这个大热闹。
虽然对于虎啸山庄仍是心存一份敬意,但是言双凤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怎么能干,对那些男人而言,竟仿佛天然差一头。
听说她要跟邬大郎比,那些肤浅之辈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便笃定说道:“这下子好了,邬大哥赢定了,王庄主那边也不用再心疼……虎啸山庄要么给马,要么给钱,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白白得了二百匹好马。”
也有的说道:“可别小看了虎啸山庄,听说他们那匹胭脂马,是当初军马之中最出色的配出来的,脚力最健,只怕北镇这边儿很难有比它更快的。”
“虎啸山庄的马儿,我们不敢小看,可是这位言二姑奶奶……早先嫁去京城,做了几年少奶奶,一个娇滴滴的官太太,哪儿能跟邬大哥比?”
大家说着,竟然都想趁机压个赌注。
言双凤出门后,苍鹭过来南院:“他们选了从山庄到前头十里松林,取了松林上系的红花先回到庄子,就为赢。”
赵襄敏没有言语,苍鹭大胆看了眼,却见他眉心微蹙,像是在思忖什么难题。
苍鹭心里很不高兴,在他看来,言双凤实在胡闹的捅破了天,一个养尊处优的妇人,跟男人去赌马,抛头露面还在其次,万一丢丑卖乖,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倘若言双凤跟小魏王没有关系,倒也罢了,偏偏赵襄敏把她看的跟什么心头宝一样,这就让苍鹭心里难过了。
“王爷是在担心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虽然看不惯言双凤,却又很想为小魏王分忧。
赵襄敏没有立刻回答,又过了片刻,才喃喃道:“后悔……”
苍鹭一惊,却又一喜,他不知道赵襄敏在后悔什么,却盼着小魏王是幡然醒悟,后悔自己“喜欢”这个女人了。
谁知他心之所向,跟赵襄敏所说,完全是截然相反。
赵襄敏回过神来:“山庄有多少人在。”
苍鹭忙道:“连我在内,有五名近卫,山庄之外有十六巡侍。”
赵襄敏道:“都派出去,从山庄到十里松林,处处都要有人盯着。”
苍鹭一震:“王爷……”
赵襄敏一挥手,苍鹭便知道不该再说什么了,深呼吸道:“属下遵命。”
如果是平常,近身护卫自然简单,但是赌马,风驰电掣,随身保护是不可能的。
小魏王却竟为了言双凤,宁肯把二十一人都打发出去,这十里之地,半里一人埋伏妥当,以侍卫们的耳目之力,放眼所及自无遗漏。
这样的话,就算马儿跑的再快,他们也能盯的过来。
苍鹭怏怏不乐地离开,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声,不知王爷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了一个女人,把天子巡驾的护卫规格儿都拿了出来。
赵襄敏打发了侍卫,只觉着心甚不净。
先前他从周婆子口中得知言双凤要骑胭脂跟人去赌,突然就触动了他的一点心事。
其实,在赵襄敏的记忆里,他所经历的种种……不包括现在。
因为在那仿佛是“前世”似的命运中,除夕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虎啸山庄。
而有关言双凤跟虎啸山庄的所有,他是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前世,万马山庄的近五百匹马全军覆没,王庄主一病不起。
虎啸山庄也好不了多少,李顺的死像是一层阴云笼罩,言双凤强打精神,总算是过了这个年。
因为没有得王庄主的马,自然也没有邬大郎等上门挑衅,可是“赌马”这个词,赵襄敏却甚是耳熟。
在他记忆中,言双凤确实跟人赌过马,但却不是在年节里,而是在三月的马会之上。
那时候,言双凤带了胭脂,参与万马大会,倘若能够在马赛之中夺得魁首,便有千两银子的彩头。
山庄这边,本来是老富贵作为骑手出赛,只是因为先前救援李顺的时候,老富贵被匪贼所伤,行动不便。言双凤便索性自己上场了。
赵襄敏听说,她本来是可以赢的,但是在最后一刻,不知为何,胭脂竟马失前蹄,甚至连言双凤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似乎伤的不轻。
当时小魏王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故事”,听过就算了。
但是现在他却懊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多了解些,也正因如此他刚刚才自言自语了一句“后悔”。
如今言双凤又要跟人赌赛,但却不是在马会上……赵襄敏拿不准这次到底会不会跟马会那次一样。
而言双凤势在必得,他也不愿意弄的风声鹤唳,只能尽量安排人暗中护卫。
都是马行之中的,邬大郎所骑的马儿自然也不是寻常劣马,乃是万马山庄之中精挑细选的。
言双凤瞅了眼,见那马儿膘肥体键,双眼炯炯有神,不敢小觑。
此刻山庄门口两侧都站满了人,众人不惧寒冷,都想亲眼目睹这场热闹。
万事俱备,没有人注意到,山庄中一声哨响,魏王府的伏卫们已经先一步冲出庄子,各自埋伏等候。
邬大郎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势在必得。
为防彼此后悔,方才还跟言双凤两人定下了契约,言明是两人自愿,若有反悔,可凭此契约告官,且还有几位见证人。
那边老富贵牵着胭脂走了出来,跟言双凤叮嘱些什么,言双凤答应着,握着缰绳要上马,动作不算娴熟,勉勉强强合格,顿时又引发了无数的哄闹之声。
邬大郎回头:“二姑奶奶,现在认输可来得及,万一从马上摔下来,人家要说我欺负女人,不懂怜香惜玉。”
言双凤嫣然一笑:“邬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确实后悔不该自不量力,可谁叫咱们签了和约呢,少不得我试试吧,邬大哥可别叫我输的太难看就是了。”
邬大郎见她花容月貌,巧笑倩兮,言语又和软,不免心动:“就是嘛,你若知道错了,我自然也不至于过分……”
此时,挥骑手一声令下,邬大郎轻敌在前,并没忙着策马,却听到身旁言双凤喝了声:“驾!”一声令下,胭脂如离弦之箭,已经冲了出去。
邬大郎看愣了,旁观的众人呆了呆,顿时大叫起来:“邬大哥快呀!”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外冲去,又有几人骑上马儿追随跟从,老富贵也在其中。
邬大郎咬牙切齿,看着前方那道玲珑娇小的红影,她伏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哪里有半点羞怯不便,而那胭脂马更是腾跃如龙,叫人心惊。
他不由大叫:“言双凤,你也太奸诈了!”
言双凤攥着缰绳,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邬大哥,你还是留神吧,万一从马上掉下来,人家要说我欺负男人了!”
言双凤确实很久没像是现在这样策马狂奔了,事实上从出嫁之后,就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了。
但是现在重新骑上胭脂,风一样地只顾往前,她只觉着扑面的风是凉的,可是血却已经沸腾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53节
两侧的树影子似的倒退,言双凤盯着前方的路,欢喜的想笑出来。
她会赢的,她无比笃定的确信,没有人能赢过她跟胭脂!
在言双凤到达十里松林的时候,邬大郎已经被拉下了半里地,言双凤冲到松林旁,无视那等待之人的瞠目结舌,自顾自把系在树上的红花拽下来,哈哈一笑,调转马头。
往回的路上,她几乎跟邬大郎擦肩而过,邬大郎气急败坏:“言双凤,你等着……”
言双凤笑道:“好!我回去山庄等着。”手上却一抖缰绳:“胭脂,冲呀!”
邬大郎的身后,有那些追随过来的骑士们,原先看到言双凤一马当先,早就惊愕非常,见言双凤拿了红花返回,一个个急忙拉住马儿,老富贵也在其中,见状勒马回头,忍不住发出快活的长啸之声。
马蹄踏落,残雪四溅,苍鹭安排的那些魏王府的侍卫们则埋伏暗处,留神每一刻变化。
眼望着那马上的美人儿威风凛凛,自一群豪壮的男人们中间策马疾驰而过,这场景简直也忍不住叫人动容。
小魏王流连此处,他们都知道,原先也跟苍鹭一样不以为然,毕竟对于赵襄敏而言,就算他要个天仙,普天之下,也未必难得。
可是……就算是小魏王能得尽天下的美人儿,像是如今这样一个如火般耀眼、如野玫瑰般明艳绚丽的女子,只怕普天之下再难找第二人了。
胭脂跑的极为尽兴,赤红的毛色在风中极亮的缎子似的,很快它跟言双凤都听见了吵嚷的人声,那是在山庄门口聚集等候的众人。
与此同时,邬大郎紧随其后,他发了狂,马鞭子拼命在坐骑的身上狂抽,打的那马儿疼的无法忍受,双眼都有些发红。
言双凤回头看了眼,也惊讶于他居然追的这样紧,不过她虽然拿了马鞭,却一下没舍得抽打胭脂,一时自然不晓得邬大郎的手段。
前方横了一道红色缎带,若是过了此处便是输赢注定,言双凤心无旁骛:“胭脂!”
胭脂也听见身后越来越急的马蹄声,铆足了劲儿向着前方冲去,却就在隔着五六步远的地方,有一道寒光从旁边的人群中射了出来,竟直奔着胭脂身上而去!
言双凤跟胭脂两个都死死地盯着终点之处,何况电光火石间,哪里会在意这些。
眼见那点寒光要击中胭脂,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物,“啪”地一声细微响动,正好将那寒光击中!两下撞击,竟堪堪地擦着马腿落地!
与此同时,言双凤大叫了声,把手中的红花高高举起,而胭脂一个腾跃,已经冲入了那红色缎带之内。
瞬间现场轰然响动,尘埃落定!
身后邬大郎抽的马儿身上流血,竟刹不住势头,一直向前又过了一段才停下来,他看着言双凤跟胭脂,面如死灰。
围观的众人先是呆若木鸡,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过了会儿,才闹哄哄地叫嚷了起来。
言双凤人在马上,胸口起伏不定,虽然一路上顶着寒风来回,穿着也并不很厚实,可额头上却冒出了汗。
她环顾周围,又看向邬大郎,双腿一夹,胭脂会意地转头走向邬大郎。
“邬大哥,”言双凤笑看着对方:“承让了。”
邬大郎张了张口:“你……”他恼恨言双凤先前故意让他轻敌,但这一路追赶,他心里却也明白,就算开始的时候没慢了一步,他也是赢不了的,但是一想到那百亩草场,他忍不住咬牙:“你、你太阴损了奸猾了!早知道,早知道……”
“世上哪儿有早知道的事,”言双凤脸色微微一沉:“只有愿赌服输。”
邬大郎无处发泄,狠狠地一抽马儿,马儿本就带伤,疼的嘶鸣起来。
言双凤这才发现马身上的伤痕,不由喝道:“你干什么!”
邬大郎恼羞成怒,索性跳下马儿,又狠命抽了数下:“我打我自己的马儿跟你什么相干?这可不是你赢了的!”
那马儿一味躲闪,却是闪不过,只嘶鸣不停。
言双凤怒极:“你想打死它么?还不住手!”见他发疯似的,便挥动手中鞭子抽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正好打在邬大郎的身上,疼得他惊叫起来。
这时侯有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一幕,邬大郎怒道:“言双凤,你敢公然打人?”
言双凤道:“许你打马,不许我打你?”
“这是我的马!轮不到你说话,你也不用太过张狂,”邬大郎输的不露脸了,竟道:“我是因为你是女流才不跟你较真,你别真以为我输给你了!”
他挥动鞭子,仿佛真要扑上来,胭脂忙后退了两步。
正在这时,只听得得的马蹄声响,众人惊呼着让路,就见一匹白马不知从何处出现,直奔邬大郎。
邬大郎还没反应过来,那白马居高临下盯着他,突然冷不防抬起前蹄,向前狠狠地一踹!
刹那间,邬大郎只来得及惨叫了声,竟给踹的倒飞出去!
跟邬大郎一起来山庄寻衅的那几个人见状,赶忙过来搀扶,又七嘴八舌地:“言双凤,你这是要动手吗?”
言双凤只觉好笑,从马背上跳下来,叉腰道:“这可奇了!我一个女人,难道欺负了你们几个大男人?”
一人叫道:“那匹野马难道不是你们庄子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山庄的门口,缓缓地有个人走了出来。
原先沸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直到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屏息静气,不约而同地看着那出现眼前的少年。
赵襄敏淡扫了一眼在场之人,乘风则乖乖地跑到了他的身旁,忠心耿耿的护卫般。
苍鹭安排的侍卫也有几个在人群中,众人都没想到赵襄敏竟会公然现身,毕竟今日在场的人里,除了本地之人外,未必没有潜伏的探子,如此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了。
言双凤也有些惊讶,她本要上前,却见赵襄敏的目光跟自己的一对,竟往旁边走开了几步。
人群如退潮似的自动后退,地上也显出了一样东西。
有眼尖的,顺着赵襄敏的目光看去,不由惊动:“那是……”
老富贵这会儿也回来了,下马看见,赶紧上前来捡起:“这是铁蒺藜,这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胭脂可受伤了?”他着急而紧张地询问言双凤。
言双凤浑身一抖,赶忙俯身查看胭脂。
邬大郎在旁看见,不由也一惊,急忙也去查看自己的马儿。
他旁边一人则叫道:“这铁蒺藜是伤马利器,是不是你们山庄预备的?用这种下作手法获胜?”
邬大郎跟众人听见,也都半信半疑。
言双凤跟老富贵都忙着查看胭脂是否受伤,难以理会这些人。
果然,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发现胭脂前腿处有一道浅色血痕。
老富贵跟言双凤各自悚然。
假如差一点,胭脂势必会被射中,势必会受伤,正是在最后冲刺之时,后果可想而知,连马背上的言双凤都不能幸免。
邬大郎也细看过自己的马儿,并没有伤,听老富贵叫嚷,他赶紧过来,也有几个人跟他一起围过来打量,大家看的真真切切。
在场的人虽然有些偏向邬大郎赢,但是用这种卑劣的法子……就算当面儿不便说出口,可心里却早已经万分鄙薄了,有人看向邬大郎的眼神已经变得异样。
言双凤柳眉倒竖:“姓邬的!你也太狠了!”
邬大郎自然也知道,他的脸色涨红:“我没干此事!”
老富贵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也气得发抖:“不是你是谁,你差一点连我们姑奶奶都给害了,今天一定要跟你见官!”
邬大郎不敢挣扎,只叫道:“我虽然确实的不甘心,但我也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我真没做过!”
赵襄敏道:“不是他。”
苍鹭会意,走到邬大郎身旁,将先前跟他同行的一人揪住。
那人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苍鹭哼了声,提着他的腰带,如拎小鸡一样抖了抖,有一个袋子从此人怀中滚落出来。
旁边有人上前打开,果然是几枚一模一样的铁蒺藜。
现场再度死寂。
言双凤看着那几样东西,又看看赵襄敏,这会儿心中想起的,是先前她要出门,赵襄敏拦着的那一幕。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一阵混沌,竟好像有些错乱的场景掠过,仿佛是胭脂向前栽倒,而她也跟着摔了下来……头晕目眩,腰上疼的钻心,像是断了一样,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手却给人握住,言双凤茫然抬头,正对上赵襄敏注视的目光,他轻轻地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你赢了,可以回了么?”
耳畔嘈杂一片,像是有人在叫嚷什么,言双凤却无心再管了,本能地点点头。
第48章
无视其他人形形色色的眼神, 赵襄敏牵着言双凤的手,拉着她进了门。
剩下的事儿也不用言双凤再操心了,围观的众人因为暗器伤马的事, 早就倒向了虎啸山庄,不至于哄闹。
就算是邬大郎,原先本不情愿把草场乖乖地让出来,可是出了这种事,他再耍赖,就很不道义了。
老富贵坐镇,绝不会让山庄吃亏,而赵襄敏身后, 还有个朱先生不紧不慢地踱步了出来, 他向着赵襄敏拱了拱手,退到了老富贵身旁,显然是受了赵襄敏的示意。
两人才到了中厅, 言双凤突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松林里抢来的红花,那耀眼的红让她重又清醒了些。
抬头看着赵襄敏略显肃然的脸色,言双凤把红花举起来,向着他摆了摆。
赵襄敏一怔,而后笑着转开头。
言双凤笑着把花怼到他的眼底下,偏问道:“怎么样?”
“无话可说,”赵襄敏顺势将她的手跟花儿一起握住:“心服口服。”
言双凤把手挣出来, 反握住他的:“刚才是怎么回事?”
有人暗中使坏,言双凤确实不知道, 但是赵襄敏明明不在场, 却在刚一露面就看出蹊跷, 并且阿苍那么准确地就将人拿下, 捉了个现行。
赵襄敏的眼神格外的和软些,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跟言双凤开口。
她自然是个能干的人,就性子而言,也算是有几分精明了,可是她到底没有真的扑到江河湖泊之中去,试试那水到底有多浑浊,弄得不好,足以要人性命的。
赵襄敏只说道:“你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吧?”
“我连这个都不知道?”言双凤哼道:“你是想说我太打眼了?我当然明白,万马山庄的那二百匹已经很招人恨,如今又是草场,可是……竟然在赌赛之中对胭脂下手,这我实在想不到,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还有……那铁蒺藜不可能失手吧?”
外头的众人都以为那暗器是差一步没有射中,可言双凤却猜到,这种“碰巧”的事绝不可能是真的碰巧。
赵襄敏却不能告诉她,他是经历过一次、听说过她吃大亏的传闻,才有所防备的。
现在想想,还好他认真做了防范。
于是说道:“是秉易先生看出了不妥,暗中告诉了我。又安排了人及时地将那铁蒺藜给打落了。”
“果然是这样!”言双凤惊愕咋舌,又感慨道:“我就说呢,你难道真的是神仙会未卜先知?原来是那位朱先生,他确实是个精细伶俐的人,我倒真要多谢他。”
赵襄敏拦住她:“又谢个什么?他在这里白吃白住,能出点儿力还不是应该的么。”
言双凤笑的贼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闪闪发亮。

我前夫是四品 第54节
赵襄敏道:“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我是笑你,怎么也学的市侩了?”
赵襄敏道:“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言双凤摇头:“我有另外一句话比这个更合适。”
赵襄敏问是什么,言双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小魏王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而后却道:“你敢这么说,你敢真的这么做吗?”
“我……”言双凤差点脱口说出来,晃了晃手中的红花,又看了看赵襄敏。
赵襄敏哼道:“就知道你只会过嘴瘾,算了。”说着作势拂袖转身,“又是我自讨没趣。”
言双凤上前拉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他:“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真吃了大亏,都没法儿想后果如何了。”
赵襄敏不为所动:“少拿这些话来搪塞。”
言双凤瞅了他两眼,正要再讲几句,这时侯小翠从里头跑出来,看见他们在这里忙道:“姑奶奶,快进去瞧瞧,顺大哥让我来找你,说他拦不住老太爷了。”
言双凤闻言,赶紧往里跑,赵襄敏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声。
却见她跑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把手中的红花塞到赵襄敏的手里,言双凤道:“你先回去,我应付了爷爷再去找你。”到底嫣然一笑,赶忙去了。
剩下赵襄敏看着手中那并不算精致好看的缎花,花上似乎还带着她手上的幽幽香气,小魏王站了片刻,捏着这朵花,自回南院。
不多时,朱秉易先回来了,禀告道:“外头围着的人都散了,那草场的事情也已经商议妥当,不过看那姓邬的神情,只怕后续还要有点难缠。”
赵襄敏却淡淡地问道:“那射暗器的呢?”
秉易先生低暗了几分:“殿下放心,他以后再不能露面了。”
朱先生好歹住了数日,怎会不懂赵襄敏的心意,今日小魏王更因为此事而当众现身,若不把那人给干净地处置了,只怕难以平这位殿下心头之怒。
赵襄敏听了这话,终于点点头:“很好。”
那人该庆幸小魏王不是个残暴嗜杀的性子,可只要想到“前世”便是此人伤到了言双凤,赵襄敏心中便涌起一种无法按捺的残虐杀意。
秉易先生借着这机会:“殿下,今日围观众人之中,颇有几个行迹可疑的,虽然已经派人去跟踪处置,只怕终究会走漏消息,属下多嘴,不如趁早地离开庄子吧?不然的话……万一引来暗榜之人的觊觎,恐怕对山庄也不利啊。”
赵襄敏瞅着他,不答言。
朱先生的心忽上忽下,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前因为怕招人耳目,惹来是非,林将军才没有亲自前来,可若殿下再继续耽留下去,只怕将军也必得亲自前来谒见了,还有……皇上那边儿,戴监军只怕早就上了折报了……”
定远将军名头虽大,却也是属于魏王府之下的,毕竟龙城一带,都是以魏王旗为尊。
但是先前的戴涉戴监军,却是朝廷所派,属于皇帝的心腹。
明面上看来,朝廷极其的器重魏王一脉,对于北境的安危,更是全然交给了魏王统辖的府军。
皇帝同魏王的关系更是极为亲近,老魏王在的时候,几乎每年都要进京几次。皇帝也极为疼爱自己的这个侄子,更毫不避讳地称赞赵襄敏“金玉为骨,风雪为姿,一点星芒,不坠尘凡”,对于自己亲出的几位皇子,反而不那么重爱。
朝臣们都觉着皇帝太过偏宠魏王一派,甚至有人未雨绸缪地担忧魏王挟兵力自重的话,自是一大隐患。
但是皇帝毫不避讳,之前派戴涉的时候也曾交代过,说只是做给朝臣们看的而已,其实戴监军,绝不会影响到北地的兵力调动等等,兵权仍是在魏王手中无法撼动半分。
这种天子之深宠厚信,实在难得。
赵襄敏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死过了一次。
言双凤急匆匆地去见老太爷。
先前为了那片草场,言双凤决意跟邬大郎赌赛,但她也明白,若给言老太爷知道,那她恐怕连门都出不了。
所以在出门之前,她特意地交代了李顺,让他去后宅绊住老爷子,不管用什么法子,在赛完之前千万不能让老太爷出门。
看热闹的人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吵吵嚷嚷很难不惊动里间。
幸亏李顺机变能耐,叫丫鬟紧紧地守着门,不许外头的人往里走,又派人飞着去把临村唱年戏的一帮人请来,吹吹打打,给老太爷热热闹闹地唱了两出。
言老太爷询问言双凤外头发生了何事,言双凤便直说了,只没有提有人用暗器之事。
就算如此,老太爷仍是一叠声的咳嗽,很想怒斥她胡作非为,可是又听说草场回来了,那气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他狐疑地:“凤儿你说真的?不是闯了祸来哄我的吧?”
言双凤道:“您问富贵爷爷就知道了,这种大事我骗您做什么,也瞒不过啊。”
“草场,东北的那片草场……”言老太爷一脸的不可置信:“真回来了?”
言双凤道:“真真的,咱们可是有契约的,改日天好了,我陪着爷爷去逛逛!看看咱们的地盘儿!”
老太爷的胡子抖了抖,深深地看了言双凤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的心思,我岂会不知道,但是你一个女孩子,跟那些男人们赌……虽然如今是无事发生,且又得回了草场,是天大的喜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有个闪失之类的……却如何是好?”
言双凤心想,还真给老太爷歪打正着了,差一点儿她就有事。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爷爷放心,我留意着呢,胭脂是无人能及的,我才敢应他们,再有下回我绝不会冒险了!”
言老太爷心绪复杂,虽然言双凤答应着,但以她的性子,这“下回”只怕也相距不远。
望着她笑的春花似烂漫的脸,言老太爷突然没来由地叹道:“今日你这么出头露面的一闹,以后再要谈婚论嫁,只怕又难了一层了。”
老爷子居然又操心到这个,言双凤本是想笑,可心头一动,她突然想到了一件。
“爷爷,这有什么难的,我若真要找夫婿,也是很容易的。”
“什么?”言老太爷扭头:“你说容易?你倒是给我找个试试。”
言双凤竟下意识地有点儿紧张,假意笑道:“找的话确实不难,就怕爷爷看不上。”
言老太爷本来以为她又是在胡乱搪塞,听了这句,若有所觉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真有看上的人了?是哪一个?”
他想了想,突然道:“莫非是孟将军?”
“老孟?”言双凤瞪了瞪眼,忙否认:“不是他。”
老太爷的目光动了动:“不是他又是……说起来,许久没见到任大夫了。”
言双凤见他竟能想到任醒身上去,笑道:“那我可也高攀不起。”
“高攀?胡说八道!”言老太爷啐了声,道:“不是孟将军也不是任大夫,还有哪个?”说到这里他嘶了声:“总不会是……”
言双凤屏息,以为老太爷终于猜到了,却见老太爷皱眉道:“可哪一个已经走了,难不成是……”
“什么走了?您说的是谁?”言双凤耐不住。
老太爷思忖道:“先前那个来做生意的戴掌柜的人倒是不错。”
言双凤差点跳脚:“他?爷爷您可真能想!”
“他有什么不好?我都问过了,人家没成亲,那位掌柜的相貌堂堂,谈吐也好,看着也不缺家财,可惜……”
“可惜什么!”言双凤见老太爷竟当了真,赶紧打断:“本就八竿子打不着。”
老太爷道:“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言双凤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略忸怩地试探问:“爷爷……您既然知道了,那、那您觉着他怎么样?”
“真的是他?”言老太爷脱口而出,瞪了言双凤片刻:“你真看上他了?”
言双凤赶紧声明:“不是我一相情愿的。”
“他也……”老太爷刚要说又觉着不太像话,叹气嘀咕:“这可真是的,我还以为为什么他在咱家里不走了,年都在这过了呢。”
言双凤见老人家越说越真,她不由地舔了舔唇。
心里想起先前跟赵襄敏的那些话以及他的抱怨,兴许她该试一试……
言双凤目光闪闪地:“爷爷,您还没说他怎么样呢。”
“人看着倒还好,文质彬彬,相貌也还可以,又是有身份的人物,”言老太爷皱着眉,慢慢地说:“就是年纪仿佛大点儿。”
言双凤听着前面的话,抿着嘴偷笑,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头:“什么大点儿,谁年纪大?我只大他两岁!”
老太爷比她还要吃惊:“你说什么?你哪里比朱先生大?”
两个人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彼此在鸡同鸭讲,老太爷惊地问:“你指的是哪个?”看着言双凤瞪大的眼睛,他叫道:“是……是吉祥?!”
这下子言双凤没得退了,她把心一横:“我本来就说的是吉祥,爷爷怎么想了那么一圈儿。”
言老太爷直直地看着她:“真的是那个小子……你、你……”
“他也不错啊,”言双凤见老人家都要语无伦次了,忙解释道:“爷爷,吉祥也有正经军职,他还要升官了呢!”
老太爷眼前发昏:“可、可是……他、他……”他想了一圈,硬是没想到赵襄敏。这实在太过于意外。
“爷爷,就别可是了,您好好想想,”言双凤顾不得害羞,提醒道:“万马山庄的那二百匹,若不是吉祥,能成?”
言老太爷退后了几步,坐回了椅子上,抬眼看向言双凤:“我先前就警告过你,叫你别跟他搅乱不清的,你只是不听……”
他突然间又一惊:“你这么着急的给他说话,你莫不是已经跟他……”
这个,言双凤纵然脸皮再厚也不便承认,就只装傻:“我原先确实没那个心思,不过这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么,现在才知道他是个好的,好歹也……不晚,爷爷,您说呢?”
“一个少年人,还不能定性的,”老太爷眉头深锁:“你觉着他好,他又怎么样……万一他只热乎这一阵儿呢?你得找个能正经过日子的人,别只是想着胡闹!”
言双凤的笑敛了几分,低下了头:“爷爷,我不是胡闹,我是真的……”
“你还敢说!”老太爷怒道:“你就算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别只昏了头,第一回 和离还算情有可原,倘若再来一次,你这辈子还能再找什么人?”
言双凤别的还能忍着,听了这句,心头一疼,竟道:“爷爷,要真的找不到什么好的,不找了就是了。”
“你、”言老太爷鼓着眼睛,他是家里的大家长,年纪又一把的,人人尊敬,而且言双凤又是个极孝顺的,虽然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在老太爷跟前还是低眉顺眼,比如上次王庄主上门讨说法,言双凤心里虽不能同意老太爷的做法,却也不敢当着人的面儿忤逆他,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老太爷指着她:“你说的什么糊涂话!你要跟我赌气?”
“我不是,”言双凤甚是无奈,老人家是这个倔强脾气,钻了牛角也不回头的,她若认真顶嘴,恐怕真的气出个好歹:“爷爷……您别生气,我不说了就是。”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言老太爷怒道:“你要真的为了那小子那么不顾体面,你就别认我是你爷爷!”
见老人家这样,言双凤只得跪下了:“爷爷,我错了就是。”
里头吵闹起来,外间早听见了,周婆子顾不得,赶紧进门劝阻。
赵襄敏那边儿也很快得了消息,来报信的,是院子里苍鹭的手下。
虽然有些话犯忌,但却也明白若不实话实话,更加没好果子吃。
小魏王听后,把玩着手上的那朵红花,沉默不语。
他垂着眼帘,故而无人察觉他眼底一抹涌出的温暖笑意。
她到底对他有情,不是没心没肺,这就足够了。
旁边,朱先生讪讪地笑,内心有点尴尬。

我前夫是四品 第55节
山老虎在兔子窝里,被兔子们挑三拣四地嫌弃,怎不叫人啼笑皆非。
秉易先生打量着赵襄敏的脸色,忖度道:“殿下,不然,我去开解开解那位老太爷?”
他其实是看不惯言双凤的,如今老太爷发飙为难,其实正合他心意,如果能看言双凤的热闹,秉易先生是很乐意的,但他又清楚,小王爷可绝对不会高兴,自己得顺着小魏王的心意。
让朱先生意外的是,赵襄敏自己站了起来。
秉易先生惊愕地望着小魏王:“殿下……”
赵襄敏道:“这是本王的事,不必他人出面。”
朱秉易一惊:“殿下您想……”他不顾一切地追上前:“殿下,言二姑娘跟老太爷说的本就不能成,殿下顺水推舟即可,何必再去?”
“什么不能成?”赵襄敏问。
朱秉易打了个哆嗦。他以为,小魏王一时贪恋美人新鲜,算情有可原,毕竟是少年之人,若是一直都不近女色那才奇怪呢。
方才苍鹭的手下说,那祖孙认真地在商议孙女婿的人选,朱秉易心里一万个鄙夷跟好笑,他觉着言双凤真真不自量力,不过那女子本就不知道小王爷的身份,何况这门亲事老太爷不答应,通不过,那就算了,权当无事发生。
可是小王爷要亲自出面,这让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面对赵襄敏的质问,朱秉易鼓足勇气,陪笑道:“殿下,恕我直言,若是选王妃,当然是要从京内贵女之中精挑细选,还要经过皇上皇后的眼,王爷千万不可冲动行事,如果……”
他想说的是,如果是要个王府姬妾,倒还可以,对言双凤这样的出身也算抬举,但以那人泼辣的性子,朱秉易知道,她可未必会喜欢。
可话还没说完,只听赵襄敏道:“晚了。”
“殿下?”秉易先生目瞪口呆。
“不需要经过谁的眼,也无须任何人同意,”将出门前,小魏王又扔下了一句足以让对方心胆俱裂的话:“本王认定是她。”
第49章
赵襄敏来至老太爷的上房, 正听到言老太爷在里头没好气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已经大了,就该去跪祠堂,好好反省反省!”
李顺站在门口, 正来回踱步,无计可施。
看到赵襄敏现身,李顺赶紧迎过来:“吉祥,你怎么来了?”
赵襄敏道:“我来看看。”
说话间他已经迈步进内,里头周婆子正劝的词穷,言双凤还跪在地上,没看见赵襄敏,反而是言老太爷一眼瞧见了。
赵襄敏走到言双凤身旁, 向着老太爷只点了点头, 也不行礼,也不招呼。
言老太爷匪夷所思地:“你……”
地上的言双凤这才发现:“吉祥?你、你来做什么?”
赵襄敏看她眼中带泪,眼圈微红, 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跟你们太爷说。”
他在言双凤跟前,从来都很做小伏低,连哄带劝,极少这样不由分说的语气。
不知怎地,言双凤竟自顺从地站了起来,起身后才发现不对, 她不该就听他的,毕竟老爷子还在跟前, 老太爷都没发话呢。
言老太爷显然也错愕着, 望着赵襄敏问:“你又有什么话跟我说?”
赵襄敏抬眸, 清冷的目光投向老人的双眼, 老太爷短促地倒吸了口气,下意识地不做声了。
“你出去吧。”赵襄敏又看向言双凤,这次他的声音温和了些:“我自会跟老人家解释。”
言双凤懵懵懂懂,想问他解释什么,也想叮嘱他不要胡说八道。
可又一想,方才在老太爷跟前儿,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也不惮赵襄敏再说别的。
于是她看向言老太爷,却见老爷子哼哼着不做声。言双凤于是静悄悄地跟周婆子一起退了出去,出了门后,不敢走开,就也只站在门口。
屋内一团寂静,气氛也有些古怪。
言老太爷本来觉着,自己面对这少年,是天然要压着一头的,可如今,隐隐地竟让他有一种锋芒在侧之感。
老爷子为掩饰自己的不安,便不理会赵襄敏,自己转到椅子旁,看着宽绰的太师椅面儿,他却没有立刻坐下,而刻意缓慢地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赵襄敏道:“有一样东西,想请您过目。”
言老太爷忍不住诧异,却也不以为意地:“哦?是什么东西,给我看做什么。”他觉着这少年行事很是奇怪,又觉着言双凤是给他引逗坏了,便冷笑道:“你就算是拿出了绝世的宝贝,也别想迷了我老人家的眼。”
赵襄敏道:“不敢。只是觉着这东西您兴许见过,借您老人家的眼看看,是不是真的。”
言老太爷挑了挑眉,心下却好奇起来。
却见少年从腰间拿出一样物事,轻轻松手,金丝穗子摇摆,中间像是一块玉佩,又像是一块令牌,老太爷眼前光影乱晃,他不由地走近了一步:“这是……”
当看清楚眼前之物,言老太爷原本有些伛偻的腰身都突然板正了:“这是!”
他看看那东西,又看看面前的赵襄敏,少年腰身笔直如剑,岿然不动。
老太爷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响声,终于他双膝一软。
正差点跪倒,却给赵襄敏及时地探臂挽住:“不必。”
给少年一扶,言老太爷颤巍巍地站直,心中打鼓,踌躇半晌才哆嗦着问道:“您、您是……”
灯影下,依旧是如画的一张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从言双凤把他救回来那日,老爷子就知道“吉祥”生得好。
他原先以为,那少年只是相貌出色,如今却发现,自己可能也是“以貌取人”了,殊不知这少年容貌的好看还在其次。
何况细看之下,眉眼里透出的冷冽萧肃,锋芒慑人的气质,依稀透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老太爷门外,言双凤垂着手,留神听里头的动静。
她到底还是担心赵襄敏一言不对,惹急了老爷子,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
所以随时地预备着,打算一旦听到里间吵闹,便赶紧进去救火。
谁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里头仿佛没说几个字,言双凤纳闷的很,正想摸到里头看看究竟,却听到脚步声响,原来是赵襄敏走了出来。
言双凤吃了一惊:“说完了?爷爷……”还惦记着进去看一眼,却给赵襄敏拦住:“老爷子许是累了,你待会儿再来看望。”
“怎么累了?”言双凤心里狐疑忐忑,赵襄敏却对周婆子道:“您多照看着。”
周婆子赶紧走到里间去,就听言老太爷颤颤地道:“倒、倒一杯热茶来。”
听了老人家发话,言双凤总算松了口气,赵襄敏趁机把她拉了出来。
“你跟爷爷说什么了?”言双凤忙问,“说的怎么样?”
赵襄敏气定神闲地:“稍后你自然知道。”
言双凤疑惑:“怎么不能跟我说么?你没惹爷爷生气吧?”
赵襄敏道:“若是生气,你会听不见吵闹?”
言双凤咋舌,一寻思,又叹了口气。
赵襄敏问:“怎么了?”
言双凤道:“你是知道了我跟爷爷说了那件事……才来的?”
赵襄敏微微一笑:“也难怪老爷子生气。”
“什么?”言双凤瞪着他,“你不愿意我提?”
“你肯主动开口,我自然喜欢。”赵襄敏笑说道:“只是从来这种事情,自古都是该男方提起的,老爷子性子古板,自然会接受不了。”
言双凤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道:“什么该不该的……你懂什么,爷爷不是因为我主动提的,是……”突然想起老太爷是瞧不上赵襄敏,她便迟疑着不想说出来伤他的心。
赵襄敏却道:“凤二,我问你,倘若老爷子始终不肯答应此事,你会如何?”
言双凤眨了眨眼:“怎么这么问?”
赵襄敏问:“你会听老人家的话,找另外的男人嫁了么?”
言双凤鼓了鼓腮:“哼,这可说不定。”
赵襄敏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言双凤看他认真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我就算说了又怎么样?”
赵襄敏慢悠悠地说道:“不怎么样,随便你说,反正你不会找别人。”
言双凤抱起双臂,啐道:“呸,这事儿你说准了?”
赵襄敏淡淡道:“我说准了。你只能嫁给我。”
言双凤心里微微一甜,却又往手臂上拧了他一把:“心比天高的,还是少说大话吧。爷爷这里还过不了呢。”
赵襄敏道:“若是老爷子答应了呢?”
她摇头:“哪那么容易,爷爷认定的事儿可是很难转弯的。”
赵襄敏道:“你今日跟人打赌,不如也跟我打个赌,若是老爷子答应了,你就答应嫁。”
言双凤眼珠一转,道:“你方才该不会是要挟爷爷什么了吧?你可别胡闹!”
赵襄敏呵地笑道:“我需要吓唬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何况你说了老爷子的脾气拗,我又能怎么要挟。”
言双凤放了心,抿嘴道:“假如爷爷答应,那我还能说什么?”
赵襄敏笑的明眸皓齿,言双凤本想刺他两句叫他不要太高兴,可见他笑容如此灿烂,便舍不得说别的了。
这日晚间,言双凤给老太爷请安,心中仍惶惑忐忑,见了面,却见老人家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
不等言双凤开口,言老太爷道:“今日你同我说的那件事,我细细想了想,未尝不可。”
言双凤一惊:“爷爷,您说的是……”
“就是你跟……”言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我原先觉着,他年纪比你小,顶不了事当不了家,不过看来是我年老昏聩的多虑了,他的身家清白,人又……难得,总之,倒是比爷爷先前掂量过的那些合适。何况你也中意。不如,过了十五,先把亲事定下来吧。”
言双凤闻言,差点吐一口血出来。
先前老爷子还暴跳如雷誓死不肯答应的架势呢,怎么突然间就一个大转弯,即刻要谈婚论嫁了。
简直让她反应不过来。
要不是先前赵襄敏给言双凤塞了定心丸,说是没有要挟之类,言双凤简直以为他真的用了什么手段。
“爷爷,”言双凤震惊地看着老太而已:“这、这怎么说的?”
就算是答应了,那也不用这么着急。

我前夫是四品 第56节
言老太爷瞟了她一眼:“怎么了?”
“这、这也太急了吧?”
“你年纪多大了,又什么可急的?”言老太爷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而且早成了事,这庄子里也多个顶门梁的,还有……你先前不是说他要进京……要升官之类的么?自然是及早定下,免得……咳。”
言双凤呆若木鸡:“爷爷,您是真的答应了?”
“那还有什么假的?”言老太爷皱眉看着她,仿佛在责怪她不该质疑自己的真心,“这种婚姻大事,又非儿戏,难道爷爷会在这上头玩笑?”
言双凤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只见言老太爷捋着胡须,慢慢地说道:“吉祥吧,原先他虽在庄子里住着,我跟他照面却不多,自然心存偏见,门缝里把人看扁了,可是真真见了人,才知道原先那些想头要不得,他确实是个……是个百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的青年俊才,凤儿你若是能嫁给这样的人,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虎啸山庄的运气。”
什么“福气”“运气”都冒出来了,言双凤瞠目结舌。
她不疑心赵襄敏要挟了老太爷,现在反而觉着赵襄敏确实是会什么魅惑人的法术,便把老太爷给控制住了。
最终,言双凤只说得细细再想想,总算是先搪塞了过去。
临出房门,老太爷却还格外叮嘱了一句:“还有一件事,你那性子太烈,时而没上没下的,从今往后你对待吉祥,且收一收你那脾气,不许对他动辄呼呼喝喝。”
言双凤瞪着老太爷,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便笑道:“爷爷,我对他够好的了。难不成还要每日给他去请安?”最后一句却是戏谑。
不料老爷子又谆谆教导:“那也未尝不可,毕竟他将来是你的夫婿,在家从父出门从夫……”
言双凤实在忍不住:“爷爷,就算真的成亲,他也得是倒插门,入赘在我们山庄的,什么出门从夫……”
“住口!”言老太爷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喝止了言双凤他道:“这些话,不许再说!”
言双凤不解:“可是……”
老太爷道:“总之不许再提不许再说,叫我听见,饶不了你!”不由分说地,他又补充:“总之,回头再跟、吉祥商议商议,他毕竟是军中的人,不能是你说入赘就入赘的,我还没答应呢,你就自作主张……”
言双凤拍了拍脑门,苦笑道:“好好,我不说了成么?”
从言老太爷房中退出来,言双凤百思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他给爷爷下了降头不成?”
抛下如意,赶紧往南院去,不料还未进门,就见赵襄敏带着朱先生,从院中快步走了出来,见了她便一把拉住。
言双凤并未看出异样,只顾说道:“我刚才去见爷爷……”
还没说完,赵襄敏道:“你听我说,我有急事要先离开。”
言双凤没说完的话戛然止住:“什么?离开?去哪儿?”她又忙道:“都入夜了往外跑?”
赵襄敏道:“是定远军中十万火急,我尽快前往,若处置完毕自会回来,万一……”
“万一什么?”
赵襄敏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言双凤扑在他的胸前,心竟不安起来:“不会……有事吧?”
“不会,”赵襄敏道:“答应了娶你。”
言双凤一震,抬头看向他,这才问道:“你、是怎么说服爷爷的?”
赵襄敏微笑:“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言双凤听见这“回来”,心里的不舍跟想念已经开始泛滥,嘴上没说话,双臂却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不肯撒手。
赵襄敏被她死死地抱住,竟也舍不得推开她。
只听言双凤嘀咕:“我不喜欢这样,说走就走,给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朱先生在旁看到这里,终于插嘴:“若是晚了怕又遇到大风雪……不如……”
赵襄敏瞥了他一眼,朱先生赶忙揣着手退后。
言双凤却听见了,当下终于将赵襄敏放开,垂着头道:“罢了,要走就走吧,早去早回。”
赵襄敏摸了摸她的脸,把一缕发丝挑开:“凤二。”
言双凤的嘴巴努了努,眼中却猝不及防地湿润了,她不敢看赵襄敏,只磨牙嘀咕道:“你要知道,我可是没什么耐性的,你若是不回来或者晚回来,我就……”
赵襄敏不等她把威胁的话说出来,低头便吻落,言双凤一顿,便主动地又揽住他。
夜影中,两个人相依相偎,难舍难分。
第50章
日影西斜, 一辆马车停在兵部门口。
里间,换了常服的兵部侍郎方守恒匆匆地向外走去。
门房见了,颇为惊奇:“方大人今日甚早, 可是有什么事么?”
方侍郎只向着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门口处,跟随方守恒的仆人方勇赶上来行礼,主仆两人低语了两句,方侍郎便上车而去。
身后两个门房目送马车远离,一个说道:“今儿日头也没打东边落下,怎么方大人居然提前早退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么,很少看到方大人在天黑之前离开, 莫不是府里有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 先前那个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一件,就是方大人的那个……前大姨子,嫁给太仆寺曹家的那个?”
“这个我也听说了, 就是那个、那个龙城来的言氏娘子?”另一个赶紧接口道:“不是说她忤逆了曹家的长辈,被赶去了寺庙清修么?”
“那是先前,最近才发生的你怕是不晓得,因为年下,曹府里把人接了回来,本是要阖家团圆,上□□面的, ”那人凑过来,低语道:“谁料不知怎地, 说那言氏娘子在曹府里寻了短见!”
“原来先前传的那个寻短见的是她?这可奇了, 好端端地寻什么死呢?”
“就是说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何况……先前咱们方侍郎的那位少奶奶,都跟方大人和离了,也没见怎么样,痛痛快快地就回了龙城了,听说最近……”
这人突然露出一种神神秘秘的表情,没有再说下去,他旁边的反而催问:“什么?”
“说是……”那人左顾右盼,虽然没有人,还是凑到了同僚的耳畔低语了几句,说完后脸上就似笑非笑的:“我也不知道这个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得亏方大人有先见之明,跟她和离了。”
“该不会吧?”另一个惊愕:“听说言家祖上也极显赫,还是太仆寺里任职过的呢,子孙竟这样胡作非为了?还是别传这些不堪的话,方大人是正人君子,说这些都玷辱了他。”
“怕什么,反正和离了,纵然真的养那些……又跟方大人有何关系,何况方大人现在好着呢,不是都要再娶了么?”
“对对,我倒也不知从哪儿听了一句……”
两个人正议论,又有兵部的官员出入,两人便即刻打住了。
方守恒的马车过了兵部大街,又行了片刻,便在一处酒肆的杨柳树前停了下来,他的人才刚下马,就有人从里头奔了出来,举手热切地唤道:“方兄!”
方守恒转身,脸色淡淡地,略一拱手:“曹公子。”
迎着他的那人,年纪比他要轻些,相貌还算清俊,只是愁眉苦脸地像是有什么难事,这人,却是言双凤的长姐言如锦的夫婿曹宜。
此刻曹宜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守恒,仿佛看到救星一样:“方兄,你可算来了!让小弟好等!”
此时天幕降临,路上人来人往,方守恒皱眉不语,曹公子也算是机警,忙道:“里头说话。”
两人进了酒肆,到了曹宜预定的房间落座,小二来送了茶,退出去后,仆从们将门关了。
曹公子还让茶,方守恒并不喝,只带三分笑地问道:“着急叫人报信,不知是有何要事?”
“方兄你莫非还不知道?我如今可是焦头烂额,招呼不了了!”曹宜见他不动茶杯,就也讪讪地放了杯子。
方守恒瞥他一眼:“哦?”
曹公子脸上的表情甚是怪异,道:“言双……我那位小姨子上京来了!”
方守恒面沉似水,并没有显得很惊讶。曹宜发现,口吻惊奇地说道:“方兄,难道早已知晓了?”
“只是耳闻,”方守恒的语气也很沉静地,淡笑地:“今日才确信罢了。”
他说了这句,终于拿起了茶杯,握在手中停了停:“听曹公子的语气,莫非你已经见过了?”
曹宜叹了声:“若不是见过了,我至于这样么……今儿下午,她几乎把我们家闹了个底朝天!”
方守恒的眉峰挑了挑,掀起盖碗,浅浅地啜了口茶,这才说道:“这样……却不知你为何要跟我说呢?”
曹宜见他不紧不慢地,便起身,推心置腹地说道:“方兄,我也是没法子了,言双凤的脾气,我实在是没辙,她如今还在我府里,岂不是要家宅不宁了么?”
“这话说的,”方守恒垂眸道:“难道我有辙?”
“你毕竟是她的……”
方守恒把茶杯放下。
曹公子看着他的手势,终于顿住了,只道:“我家里的事情,你自然也知道,本来是不宜闹大的,谁知偏偏弄得不可收拾,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言双凤居然又会跑回来,她这么一掺和,更不知如何了,赶明指定是会满城风雨。”
方大人苦笑:“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曹宜道:“我知道先前方兄你劝我的时候,我是该听着的,但我家里不答应,我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忤逆长辈,方兄你当然也该知道,毕竟你……”
方守恒抬眸:“毕竟我怎么样?”
曹宜也还机灵,话锋一转:“总之你该明白我的不得以之处。当初言双凤也在贵府里颇闹过一阵子,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和离了?她是个妇道人家,先前又曾是方家的……我是投鼠忌器,不敢对她怎么样,而且也念在亲戚相关,不愿意对她怎么样。竟找不到合适的法子了。”
方守恒道:“曹公子,你觉着,言双凤先前跟我闹了,又偃旗息鼓地离开京城,是因为我有手段降服她?那你就想错了,她跟我闹是真的闹,要走,也不是因为奈何不了我。”
曹宜愣住:“这……”
方守恒道:“她痛快答应和离,一是因为不想再纠缠,但另外一个缘故,我本以为你会知道的。”
“啊?什么缘故?”曹宜呆呆地问。
方守恒呵呵一笑:“若不是顾及你的夫人,她的长姐,她也不会那么快地罢手。”
曹宜听了这句,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守恒脸色淡了些,道:“当初你们家里把言如锦弄到寺庙,我就劝过你,可惜你没听进去,终究闹大了,你难道不知道言双凤最看重的是什么,你们把言如锦逼到那个份上,真以为言家没人在京城,就肆无忌惮了?”
曹宜的面如土色,极为难看,讪笑着道:“方兄,我并没这么想过。”
方守恒道:“想没想过也不重要了,言双凤进京,是要给言如锦讨个公道的,你知道了这个,便该明白怎么处置。”
曹宜怔住:“可是……”见方守恒要起身,他赶紧握住对方的手腕:“方兄,说起来如锦跟家里头闹得不协,也跟你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你总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方守恒脸色一变。
曹宜壮着胆子道:“我家里想把表妹许配给你,因为这个,如锦很不自在,才得罪家里的太太,终究弄得不可收拾……你说……”
方守恒听完后,似冷非冷地笑了声:“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也是我们府里太太们在商议,跟我没有关系。”
曹宜见他断然拒绝,心头一凉,着急地叫道:“方兄!”

我前夫是四品 第57节
方守恒止步,想了想,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事你找别人没有用,事情从谁身上起的,你把谁安抚妥当,所有自然迎刃而结,她言双凤再怎么样,也不会无风起浪。”
曹宜似懂非懂:“方兄,你的意思是……”
方守恒就差挑明了让他去安抚言如锦了,曹宜若还不懂,那实在是愚不可及,方守恒不愿意跟他多谈,迈步出门。
下了酒肆,方守恒上车,又掀起车帘:“言双凤如今还在曹家?”
方勇脱口说道:“二少奶奶……”才唤出来,又忙改口:“是,据说是这样。”
“她真是……”方守恒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并未说下去。
方勇打量着,问道:“爷,曹家这回实在欺人太甚了,以二……二娘子的脾气,怕不跟他们甘休,听闻二娘子今日才进京,直奔曹府,进门就跟他们府里的夫人打起来了。”
方守恒的唇角一动,却又叹息般道:“真是鲁莽。”
“这才是二少奶奶的脾气,叫人痛快,”方勇看出方守恒没什么不悦,便口没遮拦地说道:“听说把他们的夫人撕吧的不轻呢。”
方守恒听着那声刺耳的“二少奶奶”,心里涌起一点烦躁,把车帘一撂:“回府。”
曹府。
曹宜的长房之中,几个丫头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门口处,言双凤抱着双臂立在那里,冷笑道:“别太狗眼看人低了,真以为言家没人了,就可着劲的欺负?上头的是这样,连你们也这样?人别要太没良心了!我姐姐是个什么脾性,你们近身的人难道不知道?哪个亏了你们了?如今府里为难她,你们就也跟着上来踩一脚,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言如锦的性子跟言双凤不一样,最是温柔随和,平日里确实没有亏待过。
听言双凤骂,众人低着头,嗫嚅道:“我们不敢的。”也有的偷偷地往门外打量。
这时侯门口处,鬼鬼祟祟有几个人影,言双凤一眼看见,索性走前两步,望着门外扬声说道:“你们要杀要剐,只管来,要告官也赶紧去!还省得我多跑一趟,我早想去见官呢,闹出去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好一个太仆寺曹家,活生生要把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逼死!”
她大声说了几句,弄得人人脸色发青,言双凤又冷笑了几声,道:“我从来不是那种怕羞怕臊、有委屈只敢往肚子里咽的,你们听好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才不怕闹起来,有道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们要我们姐妹的命,我就要你们曹家满门陪葬!你们试试看谁先死!”
先前言双凤在北镇,陶蛮报信说言如锦京内出事,那会儿言双凤还觉着事情没有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
直到陶夫人派去京内探听的人报回了一个加急消息,那就是言如锦竟自戕了。
言双凤一听,即刻泪奔,顾不得别的,把庄子里的事情交代了一番,便带了如意跟“阿苍”两个上京了。
本来老富贵要跟着,可他年迈,何况山庄必得有个老成的人照顾主持,加上老富贵清楚阿苍的来历不简单,有他跟随,自然比十个自己还顶用。
言双凤一路晓行夜宿,终于赶在月底前进了京,她都没停下来喘口气,直接就进了曹府。
她一则担心言如锦,一则愤怒滔天,不料才进门,就遇到了曹府的大夫人拦路。
曹夫人是言如锦的婆婆,是个刻薄吝啬的人,得亏言如锦能伺候得了,她欺压儿媳妇惯了,以为言双凤如今失势,自也任由拿捏,谁知完全想错了。
言双凤先前身为方家妇,还得守着方家少奶奶的规矩别给方家丢脸,如今没人能够管辖得了她,她又怕什么?
何况她这次上京,本就是来找曹家的晦气的。
曹夫人阴阳怪气地才说了一句,言双凤冷着脸道:“你让开,我是来见我姐姐的,不是见你的。”
“这是在曹家,我又是长辈,你……”曹夫人正要摆谱,便给言双凤推了个趔趄。
曹夫人给丫鬟扶住,大骂:“言双凤,你太放肆无礼了,以为自个儿还是侍郎夫人么?跑到曹家来撒野!”
言双凤止步,回头看向她:“你正说错了,我若是侍郎夫人,才不会来撒野呢,话说回来,我若还是侍郎夫人,你也不敢这么对我叫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姐姐,是不是?”
曹夫人见她一语中的,便咬牙道:“看看,似你这般凶悍,怪不得会被方家休了,你们言家的人,都……”
言双凤不等她说完,竟自折回来,缓缓走前:“你说我如何,我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说我姐姐,你就掂量掂量。”
曹夫人给她瞪着,竟没敢说完,看看身边还有丫鬟婆子,才道:“不管怎么样,曹家不是你放肆之处,来人,给我……”
一个婆子上来似乎想邀功,言双凤眼疾手快,不由分说,抡圆了手臂狠狠一掌掴了下去,几乎震得自己的手疼。
其他众人见状,惊得止步,言双凤却擒贼先擒王般,先揪住了曹夫人。
曹夫人脸色发白:“你干什么?”
言双凤盯着面前的妇人:“你欺负我姐姐欺负惯了,以为我也是软柿子,你就打错了主意,你方才说方家休了我,我倒是奇怪了,谁跟你说这么说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方家问个究竟?”
方家跟言双凤确实是“和离”,休了之说,不过是曹夫人说了痛快的而已,哪里敢就真的去方家。
此刻给言双凤揪着逼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你、你你先放开!”
言双凤笑道:“别以为这是在曹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如果不想曹家倒霉,就给我乖乖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不屑一顾地将曹夫人往后一掼,转身去找言如锦。
曹夫人缓了口气,在身后叫道:“你、你站住……”
那些丫鬟婆子还想追,言双凤止步回头,面色凛然,杏子眼里杀气腾腾。
众人对上她慑人的眼神,哪里还敢妄动,竟任由她大摇大摆,长驱直入。
言如锦自戕被救了回来,伤了元气,一直在内宅养着。
可惜曹夫人很不待见,所以府内就算她身边的人,都不敢十分示好。
直到如今,因为失了调养,又被冷落,言如锦的身子一直没大有起色。
幸而她的女儿蓉姐儿已经懂事了,虽然太太吩咐不许多靠近言如锦,她还是每每抽空偷着前来母亲房中,守在言如锦榻前。
可毕竟是个小女孩儿,蓉姐儿心中凄惶,又担心母亲,私下里不知流了多少泪,直到看见言双凤来了,才仿佛见到了亲人。
言双凤看到姐姐跟外甥女的惨状,气不打一处来,安抚询问了半晌,将两人安置在房中,自己走到外间。
此刻,门口来探听的人早跑回去报信了,剩下这屋里的丫鬟们跪地道:“二娘子息怒,我们都不是坏心的。知道少奶奶对我们好,实在是……”
言双凤打量着面前众丫鬟,却见有一个立在原地,并没有跪下,打扮的颇为水秀。旁边有两个丫头频频扫量此人。
她的眼睛眯了眯:“你叫什么?”
那丫鬟瞅了她一眼,道:“叫虹儿。”
言双凤呵地笑了:“我记得先前,少奶奶身边没你。”
丫鬟道:“我是半年前才挑上来的,帮忙照看蓉儿姐。”
言双凤道:“先前照看蓉儿的不是小茹么?”
虹儿道:“如今是茹姨娘了。”
“哦……”言双凤笑出了声:“我本来以为曹府跟方府不太一样,现在看来,倒也是不遑多让,你们少爷官儿做的不大,却比方侍郎还受用呢。”
她说了这句,走前一步:“看你这模样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也伶俐,只怕很快也要成姨娘了?”
虹儿道:“奴婢哪里敢。”话虽如此,脸上却路过一点得色。
言双凤看着她的神色:“这有什么可避讳的,你们少爷姨娘多,不差你这个。”
虹儿不以为然地:“那也是太太跟少爷抬举。”
言双凤嗤地笑了,将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瞧这伶牙俐齿的,我都想抬举你。”
虹儿道:“那罢了,二娘子又不是我们府里的……”
不料话音未落,言双凤一脚踹了过去,虹儿猝不及防,踉跄后退,竟从台阶上直接摔了下去!
她挣扎着起身,有点惊慌:“你……”
言双凤道:“我连你们太太都敢打,你一个丫头,我还打不得了?”
如意早就手痒了,见状上前,竟一把揪住了虹儿的头发:“你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还敢顶嘴?”不由分说,啪啪地打了两个耳刮子。
虹儿原本还仗着人在曹府,又是姨娘之选,言双凤却早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了,所以有恃无恐。
如今给踹了一脚,又给如意打的懵了,哪里还能嘴硬。
言双凤指着道:“你这贱婢,你当我不在京内不在你们府里就不知道?你是伺候蓉儿姐的,却跟少爷勾搭到一起去,这是什么有脸的事儿?你们曹府的风气这样倒还罢了,我问你,蓉儿姐身上的青紫是怎么回事?”
虹儿脸色一变,忍痛道:“我、我怎么知道……”
如意扯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又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还敢不说实话!”
言双凤道:“你以为我没问过蓉儿姐?你觉着她害怕你不敢说实话对不对?你敢跟我犟嘴,恐怕还以为有人为你撑腰吧?告诉你,虐待小姐这种事传出去,这府里只有想你死的,姓曹的都保不了你!”
虹儿瘫软在地,如意满脸嫌弃地将她松开。
言双凤道:“你跟我说明白,到底是你自己胡作非为,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虹儿脸上已经紫涨一片,哭着说道:“不是我,是……”她依稀说了几个字,却在此时,院子外有人嚷道:“都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散开!”
言双凤听见这个声音,嗤地冷笑,知道是曹宜回来了,她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好啊,正主儿回来了,我正想……”
才说了这句,就听曹宜又道:“方兄,这边请。”
言双凤一怔,这瞬间,便见有两道人影在院门口出现了。
第51章
言双凤在听见那个“方”的时候, 心里就有种别扭的预感,当真正看到跟曹宜一同出现的那人之时,她的呼吸很短促地停顿了一会儿。
相见争如不见, 这话言双凤是听说过的,可当时并不很懂,直到现在。
目光不可避免地碰了碰,言双凤望着昔日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下意识地竟将脸转开一边。
而就在转头的瞬间,她看到身前言如锦房中的丫头婆子,以及仍旧倒在地上的丫鬟虹儿,这丫头显然是因为看到曹宜出现了, 似乎有了点底气, 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少爷……”
言双凤盯着那丫头看了片刻,这一幕场景,分明的似曾相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头才掠过的那点仿佛“难为情”般的感觉一扫而空。
此时曹宜早看清了院中的情形,脸上是不自在的笑:“这是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地先看了身旁的方守恒一眼,又假装无事发生地看向言双凤,带着笑招呼:“我正好在外头跟方兄说话,听人说二妹妹进京了,赶着回来看看,这是丫头们不懂事, 惹了二妹妹不高兴?”
言双凤的脸色早就恢复如常了,她没有再多看方守恒一眼, 而只迎着曹宜走下来。
双手垂在腰下腿上, 言双凤笑吟吟地行了个礼, 口中说道:“我来的唐突了, 曹姐夫,妹妹在这里给你拜个晚年呀。”
她春风满面地说了这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就是我来的太急,都没带什么礼给府里……”
曹宜可没指望她给自己好脸色,突然间言双凤笑面如花地跟自己行礼,一时间竟生出一种先前打闹只是误会,此刻大家仍是和睦相处的错觉。
他一边走到跟前,一边忙笑着道:“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当然是要的。”言双凤抬头,笑嘻嘻地:“想起来了,正现成有一样好的。”
曹宜正疑惑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眼前一花,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巴掌,又狠又脆。
言双凤打了一记不过瘾,又要反打回去。

我前夫是四品 第58节
曹宜还算机灵,赶紧往身后的方守恒旁边躲开:“二妹妹你干什么?”
“干什么?没别的礼,这五指山你且先受用着,”言双凤早变了脸,眼睛里冒火,把袖子往上一撸:“姓曹的,你还真当我来给你拜年?弄不好,我他娘的今儿来给你们阖府吊丧!”
曹宜慌了神:“有话好好说,你何必这样……方兄!”最后一声唤,如叫救星。
方守恒早在看到言双凤含笑行礼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她分明是笑里藏刀,可惜曹宜给那笑迷了眼,没看出来。
他也没好心到要提醒曹宜,果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曹公子就吃了一记巴掌。
此刻,曹宜跟小鸡躲老鹰似的躲在他的身后,方守恒却望着面前的言双凤。
平心而论,言双凤性子泼辣,方守恒是知道的,但今日这样的情形,却还是超过了方大人的认知。
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像是要重新把面前人看个清楚。
而因为曹宜的躲藏,言双凤没法动手,也不愿意追着他围着方守恒转,索性站住了脚。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人道:“姓曹的,你是这么做人的?你以为你是躲在乌龟壳里一辈子也不出来了?是男人的,你跟我说清楚,你是怎么逼的我姐姐好好地要寻死的?”
曹宜在方守恒身后,见她没追过来,便捂着脸道:“我倒是想好好说,你一上来便动手又怎么说?”说着又推了推方守恒,“方兄,方兄你说句话。”
方守恒扫了扫身后人,重看向言双凤:“凤儿……”一声唤出口,他愣了下。
此时言双凤挑了挑眉,勉为其难地看向他:“稀罕啊,方大人,竟然在这儿见到您,什么时候你也喜欢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
方守恒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更好,便只说道:“凡事不过一个理字,纵然有天大的冤屈说明白便好,何必动手。”
言双凤笑道:“哟,您贵人事忙的,怎么竟有闲心跑到这说教?”
她装模作样地俯了俯身:“真对不住,我不是什么大家子的出身,从来都是小家子气,性子又爆,您就别在这儿对牛弹琴了,不过……我听不懂还在其次,万一听的烦了,对您也动了手,岂不就有辱您方大人的斯文?劝你还是走远点儿,看热闹就罢了,小心靠得太近,血溅一身!”
方守恒垂眸道:“我是好言相劝,你也不必见谁都嘴上不饶。”
言双凤嗤笑:“那倒不敢当,只是世上的人这样多,偏偏我跟前出现的最是面目可憎,叫我想忍都难!”
这时侯院子里的下人们见势不妙,纷纷后退,加上曹宜在方守恒身后摆手示意,连那虹儿都畏畏缩缩地要出院子去。
言双凤偏看见了,喝道:“站住!”
虹儿吓得哆嗦,刚要跑,如意赶上去揪住:“你耳朵聋了?我们娘子叫你站住!”
曹宜忙道:“二妹妹,何必跟个丫头过不去……”
言双凤冷笑,眼睛看着方守恒:“是了,方大人,你不是最爱说道理的么?我请问你,这曹府里‘宠妾灭妻’的,你那一肚子的话不拿出来晾晾?”
曹宜急道:“不不不,没这回事。”
“你问这丫头有没有!”言双凤厉声道:“姓曹的,你不善待我姐姐都罢了,连蓉儿在这府里被人欺负,你都不管不理,你简直不配当人的爹!”
“什么?蓉儿被欺负?”曹宜惊愕:“这、这是……怎么可能?”
方守恒回头低语了几句,曹宜面色忐忑,回头走到虹儿跟前,低声喝问:“真有此事?”
虹儿战战兢兢地:“少爷,我、我不是……”
曹宜屏息,丫头这句虽似辩解,但显然是确有其事,曹宜大怒:“混账东西,你竟反了不成?”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彪形大汉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了言双凤。
如意一见,即刻也跑过来:“阿苍,你怎么进来了?”
苍鹭原本随着言双凤来到曹府,起初怕她吃亏,谁知虽是个妇人,倒有几分横扫千军之态,加上言双凤要进内宅,他跟着不妥,于是便暗中盯着情形。
此刻他走到言双凤身旁,压低声音道:“这府里的人带了些家奴围过来了。怕是要对娘子不利。”
言双凤闻言,才一笑,就听到院子外齐刷刷的脚步声,不多会儿,果然是曹夫人同几个婆子进了门。
曹夫人先前吃了亏,难以咽下这口气,急忙进内宅禀明老夫人。老太太闻言道:“一个下堂妇,能掀起什么波浪,她跑到咱们家里来闹,本就是她的没理,这你还能矮她一头?你也太没用了。”
曹夫人道:“那言双凤泼辣的很,我一时没提防,几乎给她伤了。”
老太太哼道:“她原本就是北蛮子出身的,又不是京内高门大户娇滴滴的小姐,既然她难缠,你就多带几个人把她扔出去,家宅清静就是了。事到如今也不用顾及方家怎么样,都下堂了还怕她怎地?”
曹夫人有了老太太支招,便挑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奴,准备来硬的。
如今见曹宜同方守恒在院中,她本是想跟方守恒寒暄几句,谁知一眼先看见了曹宜脸上的掌印,曹夫人顿时惊怒:“宜儿……这是谁打的?”
虽是问着,却瞪向了言双凤。
言双凤双手抱胸,冷哼了声。
曹夫人大怒:“反了反了!这是什么行径,言家的人莫非是什么土匪么?”
“太太别急,”曹宜忙道:“二妹妹脾气太燥,不碍事的。”
曹夫人爱子心切,见方守恒也在场,便先上前道:“方大人为何会在此?您也看见了……”
不容她说完,也没容方守恒回答,言双凤慢悠悠地说道:“我想方家跟曹家也没太亲近的关系,他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我在这儿?”
方守恒有些意外,却见言双凤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鬓角:“不过……方大人,我同你已经是和离了的,劝你别再藕断丝连,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吃回头草的……你哪儿来的回哪就是了。”
她当然知道方守恒并无此意,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想用这些话来恶心他,二则是故意说给曹夫人听的。
言双凤很清楚曹家人的性情,最是攀高踩低欺软怕硬,当初她是方家妇的时候,这曹夫人哪次见她不是笑开一朵花,虽然她算是晚辈,但曹夫人待她,却如同见长辈一样毕恭毕敬。
这都是因为方守恒是兵部侍郎的缘故,曹家惹不起。
她本来没想再沾方守恒的光,但今日方侍郎自己送上门来,这东风不用白不用。一能恶心方守恒,二能恶心曹夫人,何乐而不为。
曹夫人跟方守恒搭话,本来想趁机诉苦,叫他更看清言双凤的恶行,她猜方守恒之所以来此是曹宜的缘故,但却想不到言双凤会如此回答。
这一下,把曹夫人惊了惊,她狐疑地看看言双凤,又赶忙看向方守恒:“方大人,这个……您……”
“嗤,”言双凤却又好整以暇地笑了:“我看你带了不少人来,是想对我动手吗?你不如叫他们进来试试,看看方大人会不会坐视不理。”她甚至公然地向着方守恒抛了个眼色。
曹夫人跟曹宜都呆了,母子均有点摸不清楚眼前的情形是怎么回事,虽然说,言双凤这番话像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谁又能说得准方大人真的是绝情到底了呢?万一……
方守恒冷冷地望着言双凤,打破了安静:“我是朝廷命官,当然不会坐视违法乱纪之事发生。但是言二娘子,也请你自重。”
言双凤掩口笑道:“哟,方才还叫人家凤儿,怎么这会儿就言二娘子了?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的?还是说当着别人的面儿,就不好意思了?”
方守恒沉声道:“言双凤,你最好不要再胡搅蛮缠。”
言双凤敛了笑,慢条斯理道:“要不是方侍郎巴巴地跑到我跟前来碍眼,我胡搅蛮缠谁去?你自己先犯贱,就别怪人家打你的脸。”
方守恒的脸色开始难看。
夫妻一场,他当然知道言双凤的脾性,而婚后,两个人偶尔言差语错,也常常地斗嘴。
可言双凤嘴上虽厉害,却极少如今日这样,针锋相对,图穷匕见,不伤不休,毫不留情似的。
就在这时,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从屋内跑了出来,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女孩子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还是曹宜先看见了,唤道:“蓉儿!”
蓉姐儿被他叫了声,微微一震,言双凤跟着回头看见,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声音却突然变得很温柔。
小姑娘这才跑到她跟前,小声道:“二姨娘,我娘亲说,说叫你进去……”
言双凤一听,再也不理会院中众人,赶紧往屋内走去,那边曹宜见状便走到蓉姐儿身旁,回头看了看,却见虹儿早不在原地了。
曹宜想问,又按捺住,只拉住小姑娘的手,把她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果然就看到手臂上有没褪的青紫痕迹。
曹宜一惊之下,心情复杂,把蓉儿的衣袖放下,半晌问:“你娘亲……如何了?”
蓉儿低着头道:“先前喝了药,睡了会儿,听见外头的动静又醒了。”
那边曹夫人因为给言双凤那几句话误导,实在分不清方守恒到底是不是为她而来,保险起见,只好先悄悄地让家奴们都退了,看现场的情形,自己也不适宜再留,就跟儿子交代了几句,先也去了。
苍鹭见事情暂时平息,本想先离开,可是见方守恒还在,他就不动声色地往檐下一站。
方守恒被言双凤那几句,弄得心里大为不自在,觉着自己今日实在是多此一举。
正想着不如离去,屋内如意出来,瞪着他道:“大娘子有请。”
曹宜拉着蓉儿,同方守恒一起进了房中。
里间,言双凤坐在床边,言如锦半靠在床壁上,脸白如纸,气色极是不好。
她的容貌跟言双凤的艳丽不同,是偏婉约柔静的,因为生病,内忧外患,如今更比先前瘦弱了好些,嘴唇上都没有多少血色。
言双凤看不得这般情形,眼中早泪汪汪的,跟方才在外头怼天怼地的样子判若两人。
曹宜想上前,又怕还挨巴掌,躲在蓉儿身后蹭到床边,看着妻子问:“好些了么?”
言双凤不愿意跟他靠近,起身退到床尾,又转身飞快地擦泪。
方守恒看在眼中,心情极是复杂。
此时言如锦转头看向曹宜:“不碍事,凤儿脾气不好,可都是为了我的病才……咳,得罪了府里,千万……”看着他脸上的印记,又一阵咳嗽。
蓉儿赶忙给母亲捶背,曹宜安慰道:“何必说这些呢,都是自家人。我自然清楚。”
言如锦又抬头:“方大人,请恕我不能行礼了。”
方守恒只点点头示意。言如锦又看言双凤,气若游丝地唤道:“凤儿。”
言双凤的嘴角撇了撇,不情不愿地走前两步,向着方守恒屈膝行礼:“我之前口没遮拦,多有得罪,想来方侍郎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我这种小人女子计较。”
她虽是道歉,却是丝毫真心都无,仗着背对着言如锦,看方守恒的时候,脸上竟是一副有恃无恐地不屑之态。
方守恒默然无语:“不需要。”
言双凤冷笑,嘴里却鬼扯道:“我就知道方大人胸襟宽广,这才是大人君子会有的气概……”她回身之时,却又换了一副雨过天晴地笑:“姐姐你看吧?就说了你不用操心这些。”
言如锦却没给她骗过去,轻轻地叹了声:“方大人,请外头坐着喝一杯茶吧。等我好些了自当亲自致歉、道谢。”
言双凤眉头一皱,想说话又没出声。
方守恒二话不说,只道:“保重。”转身出门。
他来到外间,脚步却放得很慢,果然不多时,身后是言双凤的声音:“姓方的。”
方守恒站住。
言双凤走前几步,端详着问:“你今日是来看热闹的?”
方守恒转开脸:“我没有这种爱好。”
“那,真的是来看人的?”言双凤笑,又是故意要让他不适的语气。
方守恒不愿落入她的套中,只道:“你上京自是为了你姐姐好,那就收敛些,别再叫她难做。”
言双凤脸色一沉:“到底改不了这说教的习气,你有功夫在这里教我,姐姐落难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在哪儿?”
方守恒眉峰动了动,欲言又止:“我不需要跟你交代。”

我前夫是四品 第59节
言双凤道:“我稀罕么?你爱跟谁交代就跟谁去,只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劳烦你以后别到我跟前!我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她:“你以为我愿意来,是曹宜请我,若不是你在这里大闹,咱们也不至于碰面。”
言双凤却抓住症结:“你这话可不可笑,我在这里大闹,曹宜请你做什么?我跟你方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我都觉着无关,可惜外人觉着有关。”
“哈,我又不是那被打了烙印的骡马,就烙了你方家的印子了?以后就算是天王老子这么觉着,方大人也大可一巴掌把他扇醒了!”
“我没有你那样粗俗强横,蛮不讲理,动辄动手。”
“当然了,你们是正人君子,衣冠禽兽,背地里再不堪,面上还是要假仁假义。”
“言双凤!”方守恒按捺不住,握住她的肩头,将她一推。
言双凤肩头吃痛,人已被推的退至桌子边儿上。
第52章
再怎么隐忍, 男人的力气到底是大的,言双凤靠着桌边,后腰被撞得一疼。
就在同时, 外门口人影一晃,竟是苍鹭及时现身。
方守恒正盯着言双凤,再加上苍鹭脚步轻,本没有留意。
直到察觉言双凤目光变了,方大人顺势回头,才看见了进来的魁伟男子。
两个男人目光相对,一个警惕,一个戒备, 苍鹭先开口道:“方大人, 劝您放手。”
方守恒意味深长地看向苍鹭,先前在院中的时候,方大人就留心到这个相貌还算周正的青年了, 虽然身着下人的衣裳,但身上却透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气质。
此时,见苍鹭大有护花之意,方守恒微微扬眉:“你是什么人?”
“用你管!”苍鹭还未回答,言双凤已经用力在方守恒的手臂上打了一下,同时将他往后一推。
方侍郎被迫后退了一步,只听言双凤道:“刚才还骂我动辄动手, 你呢?才说嘴就打嘴,方大人你的话就这么不值钱?”
苍鹭见状便不再插手, 抱起双臂, 仍虎视眈眈地看着方守恒。
“阿苍你出去吧, 没什么事儿。”言双凤却向苍鹭摆了摆手。
男人二话不说, 昂然退出。
方守恒见苍鹭竟言听计从,不由冷笑出声。
言双凤看他笑的有几分古怪,便道:“你笑什么?”
方守恒道:“就是这个人?”
这句话把言双凤给问的懵了:“什么?”
正琢磨不解,方守恒先看看里间无人出来,也无动静,才道:“我听说,你在北镇那里并没有闲着,所作所为,荒唐之极,呵……言双凤,你可真能做得出来。不过,你当初不是说过了,要找个比我更高更上之人么?照我看来,倒也不如何吧。”
言双凤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方守恒是听说了自己在北镇养了一个“小白脸”的事情,而且把苍鹭当成了赵襄敏。
言双凤惊讶之余有点想笑:“哟,我说的话又不是圣旨,怎么方大人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方守恒冷笑不语。
言双凤却有恃无恐地:“何况,这男人高不高,上不上的,也不全是看权势地位,你得看他有没有内秀。”
方守恒原本也算是个喜怒不太行于色的人,此刻的目光中却不由透出几分骇然,他按捺着恼怒问:“你说什么?”
言双凤笑道:“这个何必我多说呢,方侍郎你自个儿不也很有心得么?”
方守恒不懂这意思,本来不愿自降身价,却因过于好奇,还得“不耻下问”:“言双凤,别跟我拐弯抹角。”
“我哪儿有,”言双凤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袖,道:“方大人找女人,不也是看着年纪小、样貌娇,对你百依百顺的么?反过来,我当然也是一样。”
这般放肆大胆的话,简直闻所未闻。
方守恒倒吸冷气,几乎一口气上不来。
言双凤看出他的怒意渐浓,更加掩口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方大人做什么这幅脸色?难道你不觉着我这话极有道理么?你看我们阿苍,比你年轻些,性情温柔,样貌也英武,体格更是比方大人健壮……咳,该懂的你自然懂,只是你们读书人都要脸皮的,想的做的虽花样百出,嘴上偏是极规矩的,我也就不说了,免得你受不了。”
“言双凤!你够了!”方守恒忍不住了,大喝一声。
里间显然听见了,依稀脚步声响,仿佛是曹宜的声音:“我去看看。”
在曹宜出面之前,方守恒盯着言双凤,握拳道:“我本以为……都是他们胡说的,没想到你竟真的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不以为耻,反而……”
言双凤果然反以为荣地回答道:“多谢夸赞,我这也是跟您学的。”
方守恒死死地看着她,终于点点头道:“好,你就闹吧,我看你最后能闹出什么,你留神……”
此时曹宜走出来,见气氛大不对,惶恐问道:“方兄、二妹妹,怎么了?”
言双凤抬头看天:“没什么,不过是我同方侍郎说了些心得。”
方守恒垂了眼皮,恢复了先前那冷静的脸色:“我告辞了。留步。”简简单单地说了这句,他转身往外去了。
曹宜叫了声:“方兄……”不敢真的“留步”,急忙小跑追了上去。
方守恒出门,却见苍鹭果然还站在廊下,威风凛凛,有几分彪悍姿态。
他想到言双凤说的“年青体壮”,只觉着甚是不堪,磨了磨牙,如风样下台阶。
方大人只管要走,并没有留意苍鹭的脸色极为难看。
原来方才两个人在里头吵闹,苍鹭在外间,听得仔仔细细,别的倒还罢了,他本来就不甚待见言双凤,很乐意看方守恒跟她争执,只是因得了赵襄敏的命令,随身护卫,不叫她受伤就是了。
谁知道方守恒误会大了,竟把他当成了那个“奸/夫”,最糟糕的是,言双凤居然顺水推舟地应承了,还变本加厉说了那些有的没的。
这些话若是传到了赵襄敏耳中,只怕他的头都摇摇欲坠了,苍鹭暗暗地擦了把汗,庆幸此刻只有自己在曹府。
里屋,言双凤看方守恒离开,室内空了下来,而她脸上的讥诮,得意,满不在乎,骄横跋扈,种种表情都像是尘埃落定了似的,消失无踪。
言双凤垂了肩头,轻轻地吁了口气,转身进内看望言如锦。
言如锦打发蓉儿跟如意到外头,叫言双凤到了跟前。
她先问两个人在外头都说了什么,是否一言不合。
言双凤一笑:“姐姐,你只管看好自己的身子,管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本来姓方的别在我跟前出现,风平浪静什么事儿没有,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居然……”
“是你姐夫叫方侍郎来的。”言如锦低低地说:“你不要怪罪他。”
“我怪罪他做什么?”言双凤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当他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不过面目可憎,见了就叫我生气。”
言如锦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先前我跟你说,叫你不可对方侍郎太过无礼,我自有道理,你可知为何?”
“不过是因为他官儿大,得罪不起罢了,还能为何。”
言如锦轻轻地笑了笑:“我想告诉你的是,先前若不是他,年下……我也未必会回府来。”
“姐姐说的什么?”言双凤不懂了。
言如锦道:“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是他劝了你姐夫,才把我从寺庙接了回来的。他并没有不管我……而方大人之所以肯插手这种事,自然也是因为你。”
言双凤深深呼吸,不能相信。
之前陶蛮跟她说言如锦出事,她还问过方守恒是否施加援手,可又极快否认,且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毕竟她很清楚方守恒的性子,这种别人的家务事,他是万不会管的。
没想到,居然……也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
言双凤想不通,皱眉道:“姐姐没弄错吧,他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什么话,无非是我方才跟你说的,是看在你的面上。”
“他跟我见了面,像是乌眼鸡一样,”言双凤啧了声:“我可不信我有这么大面子,兴许是他自个儿还有一点良心吧。”
言双凤很不愿意再说方守恒有关的,便忙又岔开话题:“姐姐,别提这些不相干的了,我今日跟这里那太太大闹了一场,她奈何不了我,以后怕又会给你气受,你想想看到底要怎么打算……实在不行,那就……”
言双凤本来想说,闹成这个难看样子,不如且回北镇,原先她因清楚言如锦的性子不是个能舍能离的,可如今连寻死这种事都做出来,还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
“凤儿……”没等她说完,言如锦幽幽地打断了她:“我若能回去,早回去了。”
言双凤急忙问:“那难道还有个不能回去的理由?还是说姐姐你离不了曹家?”
“都有。”言如锦垂头低声回答。
“你、你差点儿丢了命!还有什么比寻死更难?”
言如锦抬头看着妹妹,眼中也已经含了泪:“我跟你不一样,我有蓉儿,曹家的人虽看不上蓉儿是女孩儿,但却万万不会放她跟我走的,我舍不得她。还有一件,如今你跟方家和离回了北镇,倘若我也回去……叫人怎么看咱们山庄?”
“所以、”言双凤屏息,心头又惊又疼:“你才宁寻死也不回去?姐姐!你只管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真的没了,我……”她没有说下去,眼泪却刷拉拉地流了下来。
言如锦抬手搭在言双凤肩头,低着头,也跟着落了泪。
顷刻,言双凤吸了吸鼻子,却又咬牙道:“谁人身后没几个短命嚼舌的?那些闲人怎么看怎么说,几个头几个脑袋的,跟咱们有什么相干?我只想姐姐你好好的,你舍不得蓉儿,咱们可以再想法子,只要你别是舍不得曹家……”
她越说越气:“我原先就说曹家的人不是好的,你只说曹宜怎么怎么知心知意,可这才多久,就也又姨娘又通房的了,连那丫头都敢对蓉儿下手……就算这一关过了,以后万一哪一个生个男孩出来,这屋里越发就没了姐姐的立足之地,会更给人欺负死的。”
言如锦的目光恍惚了会儿:“我……”
看出她的犹豫不定,言双凤叹道:“方家那里,至少有个老太太对我好,我还仍是和离了呢。曹家这儿有哪个是真心为姐姐的?如果曹宜也靠不住,那趁早就做别的打算吧。”
言如锦只是不语。
安抚了姐姐几句,言双凤起身来至外间,她叫了两个丫鬟来,问起言如锦吃的药,从拿药煎药的人,以及看诊的大夫,都问的一清二楚,又让把药方拿来过目。
她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就让如意把苍鹭叫来,说道:“你看看这个懂不懂?不懂的话,出去找个医馆问问是不是个好方子。”
苍鹭从头到尾看了遍,道:“我虽不是大夫,可也略知道点药性医理,这个是调养气血的,不过……”
“不过怎么?”
苍鹭道:“这些当归,黄芪之类的,都是常见的,吃也可不吃也可,虽有裨益,但也非上品。”
言双凤忙道:“你真会看?那你给我姐姐看看……”
苍鹭道:“这个使不得,我不惯给女子看诊。”
言双凤瞅了他一眼:“我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你还在这儿跟我扭扭捏捏的。不然你给我找个好大夫,开两副上好顶用的药。”
苍鹭虽习惯了她的性情,听这样的话,仍是苦笑了一下:“好大夫,我可以找。只是二姑奶奶,我有个不情之请……”
言双凤道:“只要你能找到好的,你说什么都行。”
苍鹭叹气,道:“先前您跟方侍郎说的那些话,您能不能别把我掺和在内?”

我前夫是四品 第60节
言双凤惊奇:“你听见了?你……不是在门外吗?”她赶紧反省自己有没有高声,可是当时怕给里间听到,她跟方守恒的声音明明都不高。
看苍鹭的脸色一言难尽,言双凤便又笑道:“那些话不过是气姓方的,又不是真的。”
苍鹭愀然不乐:“当然不是真的,可若是给人听在耳中,总是不好听的。”
言双凤不以为然:“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苍鹭愁眉不展,嘀咕了声:“你当然不怕……”若是赵襄敏知道此事,未必会为难她,可对他就难说了。
如意在旁边惊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言双凤道:“别多嘴。”又安抚苍鹭:“好好,以后再不说了行么?你快去找好大夫……”
如意悄悄地说:“娘子,请大夫要用钱的,要拿多少?”
言双凤道:“先给阿苍五两,京内的花销大,不比咱们那里,哼,等姓曹的回来我自然跟他要!”
打发了苍鹭,曹宜却还没回来,叫丫鬟去打听,原来在老太太那里。
言双凤冷笑:“必然是又在训话呢,教导姓曹的该怎么对付我吧?”
如意道:“娘子,万一他们要动手,咱们会不会吃亏?”
“他们不敢。”言双凤狡黠地一笑。
如果曹家要动手,就不用磨磨蹭蹭到这会儿了,可见白天她当着曹夫人说方守恒的那些话起了效果,让曹家投鼠忌器。
这招借力打力,隔山打牛的功夫,立竿见影,言双凤很是满意。
蓉儿因见了姨娘,问长问短,小脸上透出几分光辉来。
言双凤跟她说起北镇山庄的种种,蓉儿自打出生就没去过北镇,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长问短,甚是向往。
里间言如锦睡了会儿,总不踏实,隐约听到外头他们说话,便撑着听了几句,听言双凤说起山庄的趣事,不由暗暗地又落了泪。
傍晚时分,苍鹭找的大夫到了。
这大夫面色冷峻,少言寡语,竟有一种不俗气质,跟先前所请的那些浮夸之人不同。
他也没怎么问话,只切了脉,看了气色,便对苍鹭道:“回头我叫人送来,还是你叫人去取?”
苍鹭道:“劳烦送来。”
言双凤因不放心,始终在旁盯着看,她是多话的人,赶忙问大夫病人的身子要不要紧,好不好调理之类。
那大夫不卑不亢,高深莫测,并不回答。
言双凤想发作又忍着,心里想:“人家说越是有能耐的人,脾气越大,这大夫恐怕也是如此,哼,如果是个庸医就另说……”
又听他仿佛不写方子,急忙道:“你不留药方,我怎么知道是开的什么药?再者说万一你弄错了呢?”
苍鹭咳嗽了声,提醒她住嘴。
那大夫却不以为忤,扭头打量着言双凤,冷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淡淡地问:“就是她?”
苍鹭脸色略窘,含糊着应了。
言双凤听得莫名其妙:“在说什么?是说我吗?我在问你药方,你这先生怎么没头没脑的?”
她几乎怀疑苍鹭真找了个不靠谱的庸医。
“不过如此。”那大夫却已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嘴里哼道:“你还是不必问别人的药了,问你自己的罢。”
他的声音不高,言双凤依稀听见:“什么?我的?我又没病弄什么药!阿苍,你哪儿找的这个……”
苍鹭的脸色阴晴不定,见言双凤想发作,赶忙截住了安抚道:“二娘子稍安勿躁,我去问问那先生。”话音未落,已经追着那人出去了。
言双凤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突然醒悟:“我是不是傻了!竟叫阿苍去找好大夫,他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必然给人骗了!”说着又懊恼不已:“哎哟,竟没问他花了多少钱!”
第53章
当天晚上, 夜深人静,曹宜蹑手蹑脚地回来。
言双凤本来要等他回来再问几句,可从她在北镇得知消息, 到没日没夜地赶路进京,一路马不停蹄,连喘气都是急的,实在是身心俱疲。
先前只是太过担忧言如锦,又被那股恨怒之情所激,竟把疲惫压得死死的,到了晚间,才有点撑不住了。
言如锦又特意叫了蓉儿, 让她陪姨娘去歇下。
曹宜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才敢回屋,没了方守恒做护身符,他总有点打怵, 生怕言双凤真的拿一把刀把自己剁了。
打发了丫鬟们,曹宜上榻,靠着言如锦道:“二妹妹同你说什么了?”
从言如锦去家庙到回来,曹宜只在这屋里睡过两三次,如今虽是夫妻,却总觉着生疏的很,言如锦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熏人的脂粉气。
她懒怠管别的, 便淡淡地:“老太太跟太太是跟你说什么了?”
曹宜笑道:“你怎么反问我起来了?”
言如锦垂着眼帘:“凤儿跟我说什么,你大约能猜得到, 老太太跟太太同你说的什么, 我兴许也能猜到。”
曹宜赶紧安抚:“你别多想, 身子还不大好呢, ”
言如锦抬眸:“宜郎,咱们毕竟夫妻一场,有什么话,你敞开同我说就是了,不必旁敲侧击。”
曹宜的脸色略见不对,僵了僵,才道:“我哪儿旁敲侧击了,只不过是……嗐,这凤妹妹的脾气怎么越发急了?今儿见了我,不由分说先一个嘴巴子,若手上有刀,恐怕我真要给她……”
言如锦轻声道:“她之所以这样急,不过是因为太担心我。等我好了,我替她向府里的老太太跟太太赔罪吧。”
“我当然知道你们姊妹情深,也不用就想着赔罪,何况我也没怪她呢,”曹宜侧身看着她,笑问:“凤妹妹……这是要在府里住下吗?”
言如锦道:“她好不容易来了趟,就算是寻常的亲戚,也要招待住个十日吧?”
“那是自然的,”曹宜急忙先应了声,才道:“不过,今儿方侍郎跟她见面,总觉着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都是和离了的,能有什么?”
曹宜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哪里就能断的那样干净利落,说来也怪,我先前去请方侍郎,他本来一口拒绝的,谁知半道又转回来,我就纳闷了,你说他为了什么?”
最后这句,他是试探的语气,目光闪烁地看着言如锦。
言如锦也有点意外,想了想摇头道:“劝你不要乱想,方大人是个正经人,既然跟凤儿分了,以他的脾气,身份,家世,就不会容他再回头怎么样。”
曹宜想到言双凤今日那艳丽嚣张之态,轻声嘀咕:“这也未必啊,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言如锦皱眉:“你说什么?”
曹宜察觉自己是有点轻浮了,忙笑道:“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说,要真的是缘分没断,那也未尝不是好事。”
言如锦听了这个,半是惊恼,半是冷笑的:“好事?什么好事?”
没等曹宜说下去,言如锦红着双眼道:“是不是因为,倘若凤儿又成了四品诰命夫人,府里就又能跟方家搭上关系了?或者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待我跟蓉儿会比先前好些?”
曹宜没想到她直接说了出来,一时语塞:“我、我没这么说,你想多了。”
言如锦道:“是我想多了,还是给我说中了?”
她闭了闭双眼,流下两行泪,却又定神道:“不过,倘若方大人当真余情未了,你们家里怕又要着急了吧?你难道忘了先前我为什么得罪了老太太?不就是因为府里想把表小姐塞到方家去?”
曹宜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这个……这个,”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身背对着言如锦:“先前二妹妹跟方侍郎和离了,去方家说亲的人简直前赴后继,每天都得有几个,若说府里想给晚儿表妹和方侍郎说和,也是人之常情。”
言如锦道:“我妹妹是方守恒的原配,你的表妹又要去当他的填房,反正,我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谁爱去说谁去。”
先前曹家的人动了结亲的念想,却也知道方家的门槛难进,便打起言如锦的主意。
毕竟言双凤先前在曹家的时候,言如锦常常去府里走动,跟方家的人熟络不说,方家上下也很高看这位娴雅大方的言大娘子。
何况言如锦又是言双凤的姐姐,如今要她给曹家表妹说亲,方家的人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本来曹家人觉着言如锦向来温顺懂事,自然会一口答应。
谁知言如锦竟推脱不从,显得不很满意这门亲事,这才得罪了府里的老太太。
只是外间的人并不知道此中的内情罢了。
曹宜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你也太讲究那些了,古时候出嫁的长女没了,次女前去当续弦的还有的是呢……”
他说了这句,发现言如锦的脸色更不好,便忙改口:“何况,如今这不是还没成么?”
言如锦缓缓地吸了口气,想到言双凤先前劝她的话,想再说几句,胸口一阵憋闷,闭着眼睛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曹宜胡乱给她抚了抚背:“你也不必烦心,也许是老天自有安排,不用咱们着急呢?”
言如锦正觉着头晕,外间丫鬟来到:“奶奶,姨奶奶叫人把新换的药送来了。”
“先前我听说另请了个大夫,”曹宜起身向外,笑道:“凤妹妹办事倒是雷厉风行的。”
言如锦吃了药,胸口之气逐渐舒缓了些,曹宜才宽慰道:“如今凤妹妹回来了,表妹那件事,你不管就不管了,我其实也想通了,别人怎么样,跟我们无关,只要咱们好好的过日子便是了。”
言如锦轻声道:“能吗?”
曹宜道:“那个虹儿,我下午时候已经把她打发出去了,这个贱婢,敢在我眼皮底下捣鬼,我岂能容她?”
言如锦欲言又止,曹宜靠近,抱着她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嫉妒要强的人,你放心,我也早想好了,要是姨娘里能生个男孩儿,就抱在你这里养着,毕竟蓉儿都八岁了,咱们长房这边却还没有个男丁,唉,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
良久,言如锦长长地叹了口气。
曹宜正有些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听见,便道:“你也不用发愁,我知道你不像是凤妹妹,再说……你们言家两个姑娘,总不能都、都和离吧……你、可别学凤妹妹,她那脾气实在是……难为方……”话未说完,已呼呼睡了过去。
客房之中,言双凤早已叫如意打发蓉姐儿去睡下。
她问苍鹭:“那个大夫到底怎么说的,他果然可靠么?你可别给人骗了。”
苍鹭无奈:“娘子放心,那大夫是京城里数得上的。”
“你是才上京,哪知道京内的水深呢,这儿的骗子也是一抓一大把的,防不胜防,”言双凤自觉着是“过来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的上头倒也罢了,顶多骗几个钱,这可是关乎人命,一点不能马虎,你得去那正经的药馆,比如祥泰居,燕禧堂之类。”
苍鹭默默地瞥了她一眼:“娘子,我知道,我以性命担保,这大夫是极顶用的。”
言双凤见他说的恳切,才道:“好吧,那今日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苍鹭道:“那先生有个怪癖,病人好了再收钱。”
“竟然这样?”言双凤惊奇地,感慨道:“这可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在北镇不过一年,京内已经大变样了。”
苍鹭想笑,又忍住。
先前他请的那位大夫,哪里是什么等闲之辈。
那是宫内老资历的御医,姓曾,曾太医医术高明而性情怪癖,先前老魏王在的时候,两人颇有些交情,他也可以说是看着赵襄敏长大的。
虽然说宫内的太医,有的会在京内的王公大臣们府上走动,但曾太医却从不行这一套,就算有钱有势都请不到的。

我前夫是四品 第61节
今日若不是苍鹭抬出了小魏王的名号,他也不会主动前来。
就算如此,曾太医还很是不悦:“区区一个太仆寺曹家,叫我的徒儿去都绰绰有余。真的是小王爷交代的?”
苍鹭道:“若不是殿下格外交代,我也不敢来打扰您。”
之前赵襄敏虽走的匆忙,但交代的清楚,但凡言双凤遇上的事儿,便当是他的事儿,要不遗余力地相助。
苍鹭原先也犹豫要不要惊动曾太医,可是言双凤指明了要找个最好的大夫,他也怕万一出事的话,以后在小魏王跟前没法交代,这才特去找了曾太医。
言双凤正要叫苍鹭也去歇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那个先生临去的时候说什么……叫我问我的药?他是说错了呢还是我听错了?”
苍鹭犹豫了会儿:“这大夫说话不清,也没告诉我,改日等见了容我再问问。”
言双凤也没当回事:“也罢了,想必是他随口胡说,如今只要姐姐没事儿我就谢天谢地。”
苍鹭告退出了门,听到里头言双凤打了个哈欠,她又嘶嘶地叹说:“哎哟,累坏我了,这腰都要断了……”
苍鹭站了片刻,走下台阶。
先前他追到曾太医,询问他那句话是何意思。
曾太医没有回答,而只是问道:“小王爷虽文韬武略,不同寻常,但毕竟年少,更没经过这些……男女之事,一时沉迷也是有的,只是你们太大意了,怎么也不提前找个好的给小王爷。”
苍鹭有苦说不出:“您说什么好的?”
曾太医道:“至少出身名门,白璧无瑕。”
苍鹭挑了挑眉,终于道:“人是殿下自己看中的,您也不是不知道,殿下先前从不近女色,就算找了又能怎样。”
曾太医抢白道:“那是你们没用,不上心!”
苍鹭知道他是在老魏王跟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不敢还嘴。
曾太医却又喃喃道:“不过也好,若只是年少迷恋,来的急去的也快,倒也不用操心别的。”
苍鹭觉着这话里有话:“您指的是什么?”
曾太医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言双凤的名头,我在宫中都多有耳闻,现如今她跟小王爷的事儿皇上那边还不知道,倘若泄露,那才是滔天波澜。”
苍鹭打了个激灵。
曾太医道:“小王爷不日就会上京,到那时候再看他的意思吧。他年纪虽轻,却是杀伐决断的,想来不至于为一妇人辱没了魏王府名头。”
苍鹭有点怀疑这话,虽然他也这么盼望着。
他问:“那倘若王爷……执迷不悟呢?”
曾太医眨了眨眼:“古来那妲己,褒姒的,哪个有好下场。你一个所向披靡的武夫竟问我这种可笑的话,难道你双手没沾人命?”
苍鹭听出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我杀的都是贼寇之流,不会对弱女子下手。”
曾太医冷道:“她要是危害到小王爷,那她就比千万贼寇更凶猛可怕,你这还不明白?”
苍鹭回想着曾太医的话,默默地也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待见言双凤,但说要取她的性命,他也觉着着实太过了。
苍鹭有一点私心……他指望着在小魏王身份暴露之前,赵襄敏不知何时就回心转意,斩断跟言双凤的这段“孽缘”,若这样,也算是保全了魏王府的体面。
如今听了曾先生一席话,更觉着两人断了才是两全齐美。
次日早上,言双凤醒来,四肢百骸每根骨头都在疼。她咬牙起身,洗漱整理。
蓉姐儿早先去了母亲房中,言双凤姗姗前往,却见言如锦气色果真比昨日要好些,且问她从哪儿找的大夫,又说昨晚上服的药极好。
言双凤心里喜欢,觉着苍鹭倒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便又问昨日曹宜回来过没有,说了什么。
忽然外头丫鬟道:“夫人来了。”
屋内都觉意外,言如锦先拉住言双凤的手:“不要毛毛躁躁的,压一压你的性子。”
说话间曹夫人已经带着蓉姐儿走了进来,见言双凤站在床边,便笑对蓉姐儿道:“我以为我来的够早了,到底不如你姨娘。”
言双凤见她并无恼色,就如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却也佩服她隐忍变脸的本事,便浅浅地行了个礼:“太太早啊。”
曹夫人笑着道:“快别了,都是自家人。”
说话间上前来握着言如锦的手道:“今日觉着怎么样?吃了早饭么?”
“不知道太太要来,我失礼了……”
言如锦挣扎着要下地,却给曹夫人摁住:“才好了些,别又乱动。安静保养才是真,等你好了,行多少礼不能够?”
言双凤啧啧称奇,却并不想看曹夫人演戏。
正要出去,只被曹夫人唤住:“对了,有一件事,先前我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方家派了人来……”
言如锦跟言双凤都很意外,言双凤问道:“方家的人?做什么?”
曹夫人道:“是方家的老太君,听闻你上京来了,很是惦念,就派人来请你过去叙话。”
言如锦忙看向言双凤,言双凤显然是没想到,欲言又止。
曹夫人笑道:“既然人家已经派了人来了,不如……”
“我不去,”言双凤却没等她说出来,便笑说道:“我进京来是为姐姐的病,何况我是方家的下堂妇,和离了再跑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曹夫人以为她必会立刻就赶去方家,听了这么一番话,竟怔住了:“你……你当真?”
言双凤望着她惊疑不解的脸色,道:“这还有什么真真假假的。劳烦太太替我回绝吧,您若不方便,我叫人去说也行。”
曹夫人思来想去,说道:“罢了,还是我去吧。”
等曹夫人出门,言如锦问道:“凤儿,别人也就罢了,如今是老太君派人来请,你真的不去?”
之前言双凤在方家的时候,老太君是真心的偏疼她,她对老太君也确实是打心眼里的敬重,但也仅只如此而已。
方府曾经是她的所有期望不舍之地,但从跟方守恒和离之时,那对她来说已然是另一个天地,余生她都不想再踏足一步。
趁着这个机会,言双凤问言如锦:“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先前我正想着姐姐若离开曹府的话,该怎么把蓉儿带走,如果是……”
言如锦却握住她的手:“凤儿。”
言双凤一愣,目光相对,突然懂了言如锦的意思:“姐姐你难道……”
“我、我还是……”言如锦不敢看她,垂着头,声若蚊呐:“我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言双凤的唇一动,又紧紧闭上。
最终她只是悄然咽了口气。
方家来人被打发了后,言双凤在房中补了个觉。
她是一心为了言如锦好,但是姐姐所求的,跟她的想法显然大相径庭。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蓉儿,言如锦显然没有离开曹家的勇气。
言双凤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失望,是有些的……但,平下心来细细想想,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言如锦的选择的。
就算是她,和离后回到山庄,外头还有许多风言风语呢,老太爷兴许是因为山庄无人了,对她总算也是和颜悦色,可时不时地还是要训诫几句,拿她说事儿。
要是言如锦也跟着回去,别人怎么说言双凤可以不去想,只怕言老太爷也不会安静不语,万一更让姐姐加倍的委屈呢。
事实上,言如锦想的还有更多,比如,她得在意蓉姐的将来,倘若她跟曹家和离或者怎么样,倘若她执意要带走蓉姐,那将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个偏僻庄子的丫头,当然比不上太仆寺曹家的小姐这名头响亮。
言双凤心想:“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闹成这样姐姐还是舍不得……罢了,别的我不管,横竖姐姐不再想不开就是了。”
她想到这儿,便把苍鹭叫来,道:“咱们也别闷在这府里,出去逛逛。”
如意大喜:“去哪儿逛?去南门大街好不好?那里不知多热闹呢。”
言双凤意味深长地笑道:“嗯,确实要去个热闹的地方。”
当下先去跟言如锦说了声,言如锦便叫她把蓉姐儿也带上,正要出门,就看到门房提着两挂炮竹,正预备要放。
耳畔零零星星地也传来炮竹声响。
如意道:“今儿也不是节日,这是怎么了?”
正此时,就见曹宜兴冲冲地从外进来,一看到言双凤几个,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凤妹妹,你要去哪儿?”
言双凤懒得理他:“出去逛逛。”
“今儿正是好日子,”曹宜兴致高昂地:“这会儿出去指定热闹。”
言双凤顿生好奇,蓉儿在旁问道:“父亲,这是为什么?”
“告诉你,是大捷,”曹宜拍掌笑道:“听闻龙城那边,小魏王殿下跟胡寇交手,歼了三万兵马,早上天不亮军报就到了兵部。如今外头的百姓们都是听说了这个才放鞭炮庆祝的,我也叫他们放两挂,沾沾魏王殿下的喜气!”
言双凤努了努嘴,揶揄:“哦……我还以为你考中状元了呢。”
曹宜道:“考中状元也不如这个叫人高兴,对了,据说魏王殿下不日将回京面圣了,凤妹妹,你在北镇那边,距离龙城不远,就没见过这位殿下?听说他……”
言双凤嗤之以鼻:“曹姐夫,你是喜迷了心了么,你也说那是魏王殿下,我这般草芥小民,就算想见,那也找不到魏王府的门儿啊,就算找到,人家知道我是哪头蒜哪根葱的,就敢去随便攀扯,怕不把我打出去。”
曹宜正高兴,听她说话越发觉着有趣,便哈哈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的,听说那位小王爷打小在军中长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生得玉面朱唇,好看极了!皇上曾说他是‘金玉为骨,风雪为姿’,还有什么一点、一点……”他绞尽脑汁地回想,一时却想不起来。
蓉姐儿在旁小声道:“是‘一点星芒,不坠尘凡’。”
曹宜手舞足蹈:“对,就是这个!”
言双凤听着曹宜夸夸其谈,心里却突然闪出了赵襄敏那张脸,此一刻,只觉着曹宜跟蓉儿所说的这些好词儿,用在“吉祥”身上,毫不违和,贴切极了。
她暗暗记在心里,却笑道:“你们说的那位殿下跟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一样,又像是个能征善战的二郎神,反正都是那天上的人物,这辈子咱是见不着的。”
苍鹭在旁边听着,一张脸如同苦瓜将被压出汁了似的,扭曲变形,苦不堪言。
第54章
如意听说要出门, 本兴高采烈,不料等上了车才听说竟是去骡马市。
丫头忍不住道:“娘子,好好的不消遣消遣散散心, 怎地又去那种地方?”
蓉姐儿虽在京中,但却极少出门,更不知道骡马市是个什么所在,便问道:“小姨娘,那是个做什么的?”
言双凤道:“傻丫头,有骡子有马儿,顾名思义,那当然是买卖牲畜的地方。”
蓉姐儿问:“买来做什么?”
言双凤笑道:“用处大着呢, 比如拉车, 当坐骑,赛马……都有。”

我前夫是四品 第62节
蓉姐儿点点头:“那姨娘为何要去哪儿?难道姨娘也想买骡马?”
言双凤道:“你若去过北镇就知道了,咱们言家的祖上是牧政司出身的, 这驯养马儿呢,可算是立身之本了,如今虽大不如从前,却也算一切向好,这京城是天下精英汇聚之地,我想着去骡马市看看,若有那些好的, 也能买几匹带回去。”
蓉姐儿认认真真听着:“姨娘怎么知道什么样儿的才是好骡马?”
言双凤道:“我当然知道,小时候我还在马圈里睡过呢……”
蓉姐儿听得入神, 正要细问, 如意在旁说道:“蓉姐儿, 我们娘子的眼睛是最厉害的, 寻常的马儿拉出来,是好马劣马,她一眼便知道。”
言双凤回想往事,不由感慨道:“从小我学看的第一本书,可不是什么《女德》什么《女则》,是《相马经》。”
蓉姐儿道:“《相马经》是什么书?”
言双凤便又同她解释,蓉姐儿道:“府里虽然也教识字,可我也只看过了《女则》《女诫》之类的,别的书府里不让看,娘亲也不许我看,说是女孩儿只认得字就行了,看多了书反而不好。”
言双凤听了这句,大不以为然。
正要发些不同的意见,突然想起言如锦恐怕不会喜欢,而且自己虽然觉着女子多看看书,是有裨益的,但她毕竟没有子女,万一这想法真的是错的、是教坏了蓉姐儿呢?她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言双凤沉默,如意在旁问道:“蓉姐儿,你既然没看多少书,方才你们爷说起小魏王殿下的事情来,你怎么竟知道呢?”
蓉姐儿眼睛一亮道:“这个,京内的人都知道。”
如意啧啧地说:“知道归知道,只是那些句子难记的很,你竟都记得住?”
言双凤这才又插嘴:“对了蓉儿,你再给我说说那四句话是什么来着?”
蓉姐儿便又脆生生地说了一遍,言双凤越琢磨这几句,越觉着很适合赵襄敏,心想:“等见了他,我倒也可以显摆显摆,他该不知道这是说小魏王的吧……嗐,就算知道我无妨,我抬举他难道还不更好?”
越想越觉自得,简直恨不得赵襄敏即刻出现在眼前。
冷不防蓉儿在旁问道:“小姨娘,你笑什么?”
言双凤才忙咳嗽了声:“没什么,我就觉着这几句真真是好。就是不知道那位魏王殿下真人到底担不担得起。”
蓉姐儿道:“当然担得起呢,这可是当年皇上亲口称赞的。”
言双凤随口敷衍道:“那应该是错不了,”说着掀起窗帘向外打量:“到哪儿了?”
喧哗声传来,骡马市近了,言双凤掀动鼻子:“果然快到了。”
蓉儿忙问:“姨娘先前来过?这么清楚的。”
言双凤道:“你闻闻。”
蓉姐儿凑过来闻了闻,果然有一种像是草料、又有些许淡淡的臭味,小丫头侧脸往前看,却听见一阵阵地马嘶驴叫响声。
京城的骡马市,跟别处更是不同,非但有各种马儿,骡子,驴,牛羊外,还有域外的骆驼,牦牛等,挤挤挨挨,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言双凤下了车,又交代蓉姐儿:“跟着我身边,这儿人多,千万别走丢了。”
蓉姐挽着她的手臂,果然不敢离开半寸,起初还有些不敢抬头,渐渐地,只觉着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到处只顾乱看。
她是长在府里的小姐,连马儿都少见,如今见了这么多的牲畜,形形色色的人,自然大为惊喜新奇。
如意则忙着回头招呼苍鹭:“阿苍,快来!”
几个人从北边街头往市南慢慢地逛,言双凤格外留心那些健马,倒果然看见了几匹极不错的,可惜无一例外,价格昂贵的到了叫她不敢还价的地步。
言双凤望马兴叹,倍感挫败。
原本她这次上京带了有五六百的银子,本以为足够花销,没想到到了这里,简直还比不过一匹好马儿的价格。
如意悄悄地说道:“娘子,先前那个骁行堂的戴掌柜的说,咱们那里的好马到了中原,总要翻个倍的价钱,果然不错。”
言双凤叹气道:“什么倍,要是把胭脂跟乘风弄来,怕要成千上万的银子,这京城真是什么都贵。”
又走了一会儿,却见一个高鼻深目,头戴皮帽的西域人,身后几匹马,两匹骆驼,言双凤一眼看上了那匹带着辔头跟马鞍的黑马。
苍鹭上去问价格,那西域人扫了眼他们,道:“那是我的坐骑,是不卖的。”
望着言双凤艳若桃李的脸,又笑道:“如果你们若是诚心要,就一千两银子吧。”
言双凤顿感头晕:“这马儿比万马山庄的惊雷要强些,可也到不了这种地步。”
那西域人摇着头说道:“这可是我们大宛国来的汗血宝马,真正的天马,之前有个财主,要出一千五买,我还没舍得卖,你是个女人,哪里会懂马,当然是不识好货的。”
言双凤还没开口,如意道:“你少在这里胡说,你知道我们娘子是谁,就敢褒贬人?哼!”说着又跟言双凤道:“娘子,咱们别理他,他是没见过咱们的乘风……”
西域人拈着胡须,笑道:“小姑娘的脾气却是不小,看你们都不像是会骑马的样子,我的宝马是不给女人骑的,还是叫你家男人来吧。”
言双凤听他说不给女人骑,却有点气恼,正此时,就听到有人哈哈地笑了声:“我说你这人别太狗眼看人低,我朝的女子会骑马的也不少。你怎么知道这位娘子不会骑?”
言双凤跟如意蓉儿惊奇地回头,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过来。
这少年生得颇为俊俏,气质高贵,眉眼中依稀竟有几分眼熟,但言双凤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
两下照面,少年仿佛也有些惊奇。
此刻那西域人顺嘴道:“这娘子要真的会骑,天马我就折价卖给她。”
言双凤闻言赶紧回头:“当真?你要怎么折价?”
西域人道:“八百两。”
言双凤哼了声,不想再说,别说八百,就算是二百两,她还得掂量掂量呢。
她正要迈步走开,不料那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这位娘子,你当真会骑马?”
言双凤道:“会又如何?”
少年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你喜欢这匹马?”
言双凤道:“是好马,就是价太高了。”
少年笑道:“这样吧,你要是会骑马,我把这匹马买了送给你,如何?”
言双凤一惊:“你说什么?你知道这马多少钱?”
“不就是八百两吗?你以为我拿不出来?”少年满不在乎地回答。
言双凤的心跳快了几下,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应了这少年,捡个大便宜。
但是理智却又提醒:这可是在京城,卧虎藏龙,谁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当初在北镇跟邬大郎赌赛,以及万马山庄的事情,那是因为彼此都知根知底。
可京内的便宜哪里是那么好占的。
言双凤笑道:“天上掉馅饼的事,我可不敢想。”
见她仍要走,少年道:“喂,你当真不会骑,还是不愿意?”
那西域人道:“小兄弟,还是不要为难人,这位姑娘当然是不会了。你们启朝的女子,一个个都是娇滴滴的,走几步路都气喘,又不是我们那里的姑娘,简直生下来就会骑马。”
少年皱皱眉,没有还嘴。
言双凤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面色傲慢的西域人,瞧着他上翘的胡子,忽然说道:“这样吧,我也不要八百两的马,倘若我会骑,你就把你的胡子剃了,怎么样?”
西域人一呆。
那少年却更高兴了,拍手笑道:“这个好,喂,你敢不敢赌?”
蓉儿偷偷地拉拉言双凤,生恐出事。
如意因见这陌生少年来头不小似的,本想让苍鹭过来坐镇,谁知不知何时苍鹭竟不见了踪影,如意正左顾右盼地打量,却总找不见人。
此刻已经有了些看热闹的,都在起哄,那西域人看着言双凤花容月貌,衣着打扮又非泛泛,如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一般,终于把心一横:“我就不信你真的能!”他招手叫人把那匹黑马拉了出来,“你来试试!”
言双凤细看那黑马,虽是高头骏马,但眼神透出之色,颇为温和,分明并不是什么烈马,比起乘风来驯顺多了。
她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黑马的脖颈,马儿低低地打了个响鼻,并无动作,却已吓得蓉儿发抖,几乎忍不住要叫言双凤回来。
不过,也难怪这西域人吹嘘黑马,这马儿生得着实健硕非常,言双凤站在马儿旁边,那马背几乎到了她的肩头,衬得她越发娇小。
如此高大的马儿,就算是会骑马的男人,只要不是那种马技高超的,至少也得有人从旁相助才能顺利上马。
西域人看到一人一马对比,几乎笑出声来,以为赢定了。
正要口出狂言,却见言双凤侧身而立,她左手握住缰绳并马鬃,右手在镫革上一顺,然后,左脚入蹬,右手则握住鞍桥。
电光火石间,言双凤右脚点地用力,细细的腰肢旋扭,竟是飞身而起!
众人眼前只看到那一抹绯红织锦的马面裙当空一扬,下一刻,红裙未落定,言双凤已经稳稳地坐上了马鞍。
她人在马背上,腰肢挺直如剑,双手持缰,转头看向地上的西域人。
西域人早在看到她起手握缰绳顺马镫的时候就知道是个行家,可看到如此漂亮的上马姿势,仍不由地目瞪口呆,竟忘了反应。
言双凤一抖缰绳,美艳绝伦,英姿飒爽,黑马小步往前踱,步伐稳健轻悄,可见训练有素。
周围众人愣了半晌,此刻才大声喝彩起来。
如意放了心,便哼道:“不开眼的东西,不叫你们看看厉害,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蓉儿姐目眩神迷地,仰头盯着言双凤道:“二姨娘可、可真厉害。”
等言双凤翻身下地,那少年拍掌笑道:“好利落的身手,若是换一副银甲戎装,便是巾帼英雄了。”
那西域人满面通红:“我确实是狗眼看人低了,我认输。”说着摸了摸胡子,一脸痛惜。
言双凤本是想搓他的锐气,不叫他小看中原女子,见他痛快服输,便道:“我知道各个地方都有自个儿的风俗,你那胡子留的好好的,还是继续养着吧,方才也不过是赌气的话,不必当真,何况要你的胡子对我有什么用?”
西域人见她松口,正大喜,不料那少年道:“这可不成,既然赌了,就一定要做到。”
言双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笑说:“不然我的话岂不也白说了?我可不能白看了热闹。”说着他又看向那西域人:“你的胡子,还有这匹马,八百两,我都要了。”
这西域人方才看走眼了一次,此刻望着少年似是说笑实则藏着锋芒的眼神,竟不敢再说什么。
言双凤忍不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然要买马,何不放过他的胡子。”
少年嘻嘻笑道:“他要不乖乖地把胡子剃掉,我就给他一根根拔下来。”
这话不像是单纯的说笑,言双凤只觉着他有点不可理喻,皱眉道:“随你如何,跟我无关。”
少年道:“等等,这匹马我买下了,你不要么?”
言双凤道:“你买的,自然是你的。我不夺人所爱。”
她难得会说这样理智的话,可心里却觉着这少年行事有点儿古怪,便忙拉住蓉儿,带了如意出人群往前去。
身后那少年扫了眼那窈窕的身影没入人群,百无聊赖地回头看向那西域人:“还等什么?要我替你动手?”
那西域人只能含泪剃须,他们国中,男子以蓄胡须为美,没了胡须,除非是少年或者太监。今日却只能认栽。
那锦衣少年却走到那匹黑马旁边,抬头看着马儿:“这个虽然不错,可到底比不上三哥的乘风,而且又太驯顺了,连女人要骑你你都愿意?”

我前夫是四品 第63节
他嫌弃地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又看向言双凤离开的方向。
那边言双凤带了蓉儿跟如意,才走了片刻,一个戴面具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旁。
如意最先发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有些狰狞的面具,几乎失声尖叫。
第55章
如意才要叫, 就听那面具人低声道:“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如意即刻反应:“阿苍?!”
对方把面具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紧张警惕的眉眼。
如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又弄这鬼东西, 是要吓死人!”
言双凤也是才发觉苍鹭不在身边的,突然看他这样,便笑道:“不是跟小孩子似的,贪玩跑去买这劳什子了吧?”
苍鹭咳嗽了声,把面具更挪开些:“二娘子,这儿没什么好逛的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如意跟蓉姐儿忙着去打量他戴的那面具,听了这话, 双双不愿意。如意忙道:“才逛了骡马市, 就算没有可心的马儿,也该去别的地方走走,娘子你说呢?”
苍鹭皱眉:“已经走了大半条街, 别劳累着二娘子。”
他一向不说这种“贴心”的话,这还是头一遭这样“关怀”言双凤的身体。
言双凤心里是不大高兴的,她本想今日或许能弄几匹又好又便宜的马儿,没想到囊中羞涩,竟是连半匹马都买不起的,简直极大挫败。
她意兴阑珊,正要答话, 忽然瞥见旁边蓉姐儿渴盼的目光。
言双凤心头一动,曹府之中乌七八糟, 言如锦又连连出事, 蓉姐儿一个小女孩儿, 困在其中不知多难过, 今日好不容易平跟着自己出来透透气,怎好就这么回去。
她心念一转,便故作思索地笑问道:“那……要去哪儿呢?我这一年不在京内都不知哪儿好玩了,蓉儿有想去的地方么?”
蓉姐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姨娘,我听人家说,南街那边最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他们的吉光寺,祈福许愿最为灵验,我想去那里看看。”
言双凤对上女孩儿清澈的眸子:“好,那咱们就去。”
苍鹭见她决定去南街,便回头往后打量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几人出了骡马市,登车往南街而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地方,眼前一条十字街,两侧都是店铺,客栈,商号,茶馆,应有尽有,人潮如织。
如意跟蓉姐儿一看眼前繁盛情形,两个乐得直跳,言双凤往前打量,那长街一望无尽,她踌躇满志地:“再怎么样,这儿的东西也不会比马儿贵,逛的起。”见如意跟蓉姐儿迫不及待要往前,便又吩咐:“你们两个慢些,如意看好了蓉姐儿。”
此时,苍鹭跟在她身后,他并没再戴那面具,目光炯炯地扫量向周围。
言双凤问道:“你那面具呢?”
苍鹭道:“在车上。”
言双凤道:“先前怎么就突然弄了那个东西?真的是一时好玩儿?”
苍鹭不答,只说道:“这里人多,娘子且留神些。”
言双凤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大人物,总不会有人来害我。”
她说着止步,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把折扇打量,仿佛不经意般道:“阿苍,你跟吉祥都是同一路的吧?”
苍鹭一惊,闭口缄默。
言双凤回头瞅了他一眼,笑道:“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苍鹭犹豫了会儿,终于道:“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言双凤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富贵爷爷说你可能是冲着吉祥去我们庄子的,后来……我想想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比如你的身手极好,谈吐气质么也不像是那些粗鲁不堪的。当然,最重要的是……”
苍鹭想到山庄里的那个目光鹰隼似锐利的老把式,心想果然不能小觑这些乡野之人,他细听言双凤的话,听到最后便问:“是什么?”
言双凤把那柄折扇放下,笑道:“你有这样好的身手,怎么会屈居我们那小庄子,只干活不拿钱呢?我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傻子。”
苍鹭哭笑不得,虽然赵襄敏没表露他的身份,但既然是言双凤自己看出来的,也那怪不得他。
不过苍鹭又担心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不错,我确实是……”具体是什么,他可没有说下去。
言双凤见如意跟蓉姐儿在前方摊子前站住,便不紧不慢地跟上,又道:“那你是定远军中的什么官职?你巴巴地跑到我们庄子,就是为了吉祥?”又想了一想,她继续问:“吉祥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交代过,让你留在庄子如何?”
苍鹭的心踏实了些,斟酌着回答:“是,我……便是负责找寻、吉祥的,我也不是什么官儿,只是个侍卫,吉祥在离开之时确实叮嘱过,因为恐怕、比如王庄主之类的上门为难。”
其实赵襄敏担心的,是比王庄主之流更棘手的势力,当初秉易先生也提醒过他,怕他露面之后招来暗榜杀手等,这才命苍鹭留下保护。但这些话苍鹭当然不能告诉言双凤。
言双凤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走的急,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可有……凶险吗?”
苍鹭微微一笑:“二娘子不必担心。”
“我当然知道操心也无济于事,”言双凤摇了摇头,“不过他曾跟我说,会进京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个信儿,要不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他真的……”
“真的怎么样?”
“真的一走了之,杳无音信了呢。”言双凤呵地一笑,不再同苍鹭说什么,只紧走几步赶上了如意跟蓉姐儿,同他们一起打量那摊子上所卖之物。
苍鹭走近,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观察。
言双凤方才所说,本也是他所期望的,他可日夜盼望小魏王能够派人下令把他调离,可惜……他越发越发现,事与愿违。
眼前的女子,正跟丫头和自己的外甥女在对一个刺绣香囊评头论足,从针脚到布料,以及草药的香味都点评过了,又跟摊主讲价,约定了买两个送一个,终于才心满意足地付了钱。
三个女子,一人一个香囊拿在手中,这还是蓉姐儿头一次出来买东西,亲自买了属于自己的,虽然是简陋不值钱之物,却仍是让她喜欢的满面笑容,爱不释手。
如意也喜滋滋地反复打量,又回头看了一眼苍鹭,才把香囊先小心地放进了袖子里。
言双凤则提着那个赠来的香囊:“我要这东西干什么?不过这香味倒是怪好闻的,且先留着吧。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如意奉承:“娘子,你也太能讲了,人家原本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你居然讲成了六文钱三个。”
言双凤省了两文钱,总算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得意洋洋地说道:“买不起马儿,还买不起这个?”说着又豪气地对蓉儿道:“蓉姐儿,你只管看,有喜欢的东西咱们就买。”
苍鹭无可奈何,开了眼界,眼睁睁地看她们三个也不知劳累不觉疲倦的,从南到北,横扫整条街,而他手中的东西也一样一样多了起来,简直如一个移动的货架子。
苍鹭流着汗,而不能分出手来去擦,连用肩头都不能够,因为肩头还挂着一个精致描绘的纸鸢,稍微一转头就蹭的那纸哗啦啦响动。
平时生龙活虎的一介武夫,面对几十个敌人的围攻而不落下风的汉子,这会儿竟感觉到了无法形容的疲累,可与他相反的是,言双凤跟如意蓉姐儿三个,却越走越是精神抖擞。
眼见日色正中,天热了起来,三人走到一处茶摊,点了四碗酸梅汤,言双凤跟蓉姐儿坐了喝,苍鹭提着大包小包地站在旁边,如意倒是体贴,先端了一碗过去喂他。
苍鹭平日对这丫头是避而不及,此时也顾不得了,低头痛快喝了半碗。如意还贴心地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汤渍。
蓉姐儿的小脸红扑扑地,她坐在长凳上,高高兴兴地喝着酸甜可口的汤水,只觉着自打出生到如今,今日是最快活的一天了,她的双腿在凳子底下活泼地乱晃,眼睛还只管看着外头,忽然道:“二姨娘,前面就是吉光寺了。”
言双凤道:“你饿不饿,咱们吃一碗羊羹汤再去?”
蓉姐儿摸摸肚子道:“方才吃了买的肉饼、糖葫芦,桂花糕,还有酥麻花,这会让饱的很。”话虽如此,她仍是好奇那“羊羹汤”的滋味:“回头饿了再吃吧。”
言双凤嗤地笑了:“好,都随你。”
如意则问苍鹭:“阿苍哥,刚才让你吃肉饼你也没吃,我给你拿一个?”
苍鹭的肚子确实饿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如意忙去包袱里翻出一个还热的肉饼,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正在这时,蓉姐儿突然道:“小姨娘,那是……”
言双凤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便笑着转头:“又是什么好的?喜欢就买!什么大……”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一个人,脸上的笑便随着冻僵了似的,有些大不自然。
如意正在含情脉脉地给苍鹭喂饭,没有留意到,苍鹭却发现了,眼神登时锐利了几分,嘴里还含着一口没嚼的肉饼,只能先生生咽下去,人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如今他手中提着东西,肩头还扛着些……透着几分滑稽,威慑力实在有限的很。
而此时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的一人,身着蓝衫,头戴乌纱方帽,儒雅清贵的,赫然竟是方守恒。
只见他的眼睛先是看着言双凤,继而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旁边的苍鹭,眉峰随之动了动,眼神里有几分莫测高深。
言双凤索性把自己脸上那不自然的笑一把撕下,明晃晃地摆出一副“见到恶狗拦路”的表情:“什么日子,逛个街也能……哼。”
蓉姐儿则有些局促地,小姑娘向着方守恒怯怯地行了个礼,又退到言双凤身侧。
方守恒已经走到了跟前,他看着言双凤:“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兴致。”
言双凤匪夷所思地:“方大人这话古怪,我不能来逛街么?”
方守恒道:“只是想到昨日你还怒火连天的,今儿却如此逍遥自在,一时……错愕而已。”
“那叫你错愕的还多着呢,”言双凤翻了个白眼:“我们正要离开,告辞。”
她侧身便往前走,方守恒道:“往前便是吉光寺了。”
言双凤没理他,蓉姐儿小声道:“方大人,我们正要去那里。”
方守恒见她答话,便面色温和地看向小丫头:“是吗?莫非是要去拜佛许愿?”
“是啊!”蓉姐儿毕竟年纪小,即刻回答。
言双凤已经走出了几步,听他们一问一答,便回头告诫道:“蓉儿,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小心被人诓骗了还不知道。”
蓉姐儿低下头,方守恒道:“是说我吗?”
言双凤道:“我可半个方字都没提,你别上赶着来接话。”冷冷地说了这句,又道:“方大人,你是闲着没事干了?跟着我们做什么?”
原来方守恒一直脚步不停,就在蓉姐儿身旁,见言双凤这般说,他道:“谁跟着你们了?我自走我的路。”
言双凤皱皱眉:“好的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犯着谁。”竟把蓉儿拉到身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过了十字街头,果然就见到吉光寺庙门,人来人往。
言双凤虽只直走,却也留心着旁边,果然瞥见那一抹蓝衫,她索性站住脚,柳眉倒竖地:“姓方的……”
方守恒道:“凤儿,你这可太过失礼了吧?”
“呸,我跟你无亲无故,我又没事儿求你,什么礼不礼的,”言双凤单手叉腰:“倒是你一直跟着我们,简直像是个登徒子。”
方守恒竟一点也不生气:“我说过,我走我的路,兴许……咱们是同路呢。”
“谁跟你同路!我是来拜佛的,你难道也是?”言双凤嗤之以鼻:“笑话。”
方守恒笑的有些古怪:“我来拜佛,不成吗?”
“我看你骗三岁小孩。”言双凤越发冷笑:“你什么时候是善男信女了。”
方守恒吁了口气:“言双凤,我有必要骗你么?”
言双凤毫不退让:“你当然……”
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斗鸡似的,却在此时,如意轻轻地拉了拉言双凤的袖子,示意她转头。

我前夫是四品 第64节
言双凤不经意回头,忽然脸色又是一变。
却见自吉光寺庙门口正有几个妇人走了出来,一个个打扮的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前方的下人仆从正忙着屏退路人。
而为首的几个人,言双凤并不陌生,一个是方家的太太,她先前的婆婆胡夫人,旁边的是二房的少奶奶夏氏,另一侧是她的小姑子、方守恒的妹妹方成梅,跟二房的小姐方成琳。
那几个人本也没发现言双凤,还是夏露先看见了,她吃了一惊,忙低头对胡夫人说了几句话。
言双凤只觉着冷风扑面,又像是如置身火中,心中懊悔之极,怎么竟偏偏见到些不该见的人。
此时她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方守恒:“你……”
他明明也陪着胡夫人等在拜佛,事先却并不告诉她,还故意挑衅似的一路同她来到这里。
方守恒却很平静地说道:“看见了?我并未骗你吧?”
言双凤眯了眯眼,深深呼吸,耳畔已经听见胡夫人惊讶的声音:“那是……是凤儿?”
言双凤磨了磨牙,深看了方守恒一眼,转头的瞬间,她唤道:“太太?!”声调是真切的惊讶。
仿佛先前没跟方守恒差点吵闹起来似的,言双凤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
方守恒在身后看着她窈窕的身段,回想她刚才含怒带恨瞪着自己的样子,再看看这会儿突然又开始长袖善舞的女子,不由轻笑了笑。
此时言双凤已经跟胡夫人一行迎在一起,她半分原先的恼恨之色都没有,反而是一副久别重逢带三分惊喜之态。
言双凤向着胡夫人屈膝行礼:“太太,您大好啊。”
“凤儿,真的是你……”胡夫人颇为动容地,忙伸手扶住她。
此刻旁边的夏氏也凝视着她,柔声道:“凤姐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方成梅,方成琳也各自错愕,又赶紧垂头屈膝:“凤姐姐。”
言双凤扫向她们,点头微笑:“露儿……梅儿妹妹,琳妹妹。你们都好?”
胡夫人打量了她一番:“比先前瘦了些,气色倒还不错。”
夏露道:“之前听说姐姐回京了,老太太想念的很,特叫人去请……怎么说不便呢?”
偏在此时,方守恒跟着走了过来,淡淡地说道:“她是因为不能空手上门,今日出来置买些。改日自然就去了。”
言双凤心中震惊,实在忍不住转头又刺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说过么?怎么我竟不记得。”
方守恒还没开口,胡夫人已经道:“唉,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你能去看看老太太,比带什么都强。你可知道我们今日是为何出来的?不过是因为老太太的身上不好,才来求菩萨庇佑的。”
“老太太怎么了?”言双凤赶忙问。
夏露在旁说道:“年前就说心口时时地疼,请了太医看,也没说出什么来。”
方成琳道:“凤姐姐,你还是回去看看老太太吧,当日你在的时候,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了,你离京后,她好几个月都睡不安生呢。昨儿派人去请,偏偏你又不去,哼,就算如今不是方家的人了……你也太狠心了吧?”
这两个小姐里,方成琳是个心直口快的,不像是别人一样言语委婉,言双凤再机变,脸色也不由一窘:“我不知道老太太身上不好,改日……自然会去的。”
当初老太君是真心疼她,她也不愿意再在这上面虚情假意。
胡夫人先念了一声佛,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我回去就立刻告知老太太,想来她老人家一定会安生些。”
方成琳道:“凤姐姐,你可不要说了却不去,叫人白等一场。”
言双凤其实是真不想去的,勉强道:“放心吧,我纵然不看别的,也只看着老太太面上。”
方成梅跟方成琳不约而同看向方守恒,方侍郎在旁边垂了眼皮。
总算方家的一伙人去了,言双凤长叹了口气:“真是的,偏偏的狭路相逢。”
回来的路上,如意察觉言双凤的情绪不高,有意为她排解,便问蓉儿:“蓉姐儿,你许了什么愿?”
蓉儿认认真真道:“我想菩萨保佑我娘的病快些好起来。如意姐姐,菩萨会听见我的愿望么?”
言双凤顿时留了心,在言如锦面前,方家的事儿便退化成了小事,她先前陪蓉儿来吉光寺的时候,就猜到这女孩子的心愿,如今见果然如此,便把蓉儿抱入怀中,安抚道:“放心吧,菩萨定然知道,你娘亲也一定会好的。”
蓉儿懂事地趴在她的膝上,问:“小姨娘许了什么愿?”
言双凤笑道:“我的愿望可多了。”
蓉儿抬头:“那都有什么?”
“当然是……一个跟你差不多,另外,我想庄子好好的,你太老爷他们也好好的,”言双凤支吾了一阵:“总之,大家都平安无恙就是了。”
蓉儿似懂非懂,如意在旁边抿嘴笑道:“娘子是不是想到吉祥了?”
言双凤跟被火烫着一样:“呸,就你长了一张嘴。”
蓉儿惊奇地问:“吉祥是谁?”眨了眨眼,道:“我知道虎啸山庄里有富贵爷爷,如意姐姐,还有个平安哥哥,现在的吉祥也是……”
如意道:“是比神仙还要好看的哥哥呢。”
言双凤听了这个比方,抿嘴自得,却哼道:“也不至于。一般而已。”
蓉儿却道:“那吉祥哥哥是什么人,为什么二姨娘会想到他?”
如意还要多嘴,却给言双凤偷偷地拧了一下,吓得她不敢做声了。
言双凤清清嗓子:“他也是庄子里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二姨娘也给他祈福了吗?”
“唔,”言双凤润了润唇,瞪了一眼如意道:“那是自然了,一个也少不了!”
蓉儿不知想到什么,抱着言双凤道:“二姨娘,你真好,我真想你长长久久地在京内,别离开我们。”
言双凤一怔,摸了摸丫头的发,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还没到曹家,在路口停了停,如意探头:“怎么了?”
却见车外有个人,正跟苍鹭低低说什么,苍鹭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是罕见地惊喜交加。
他瞥了眼如意,对那人悄声道:“知道了,今夜……”那人便退下自去。
如意问:“阿苍哥,那是谁?说了什么?”她觉着是曹家的人,可又不像。
苍鹭难得地向着她温和一笑:“回去再说。”
如意看着他舒心的笑容,脸上突然红了,慢慢缩回马车中,她把怀中的香囊翻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言双凤瞥见这情态,便知道如意在想什么,她的唇角一动,心道:“这丫头倒有些眼光,就是不知阿苍……唉,可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想到这里,手指情不自禁地在袖口摸了摸,猛然摸到袖中香囊的形状,才稍微松了口气。
第56章
回到曹府, 蓉儿兴高采烈,拿着所买的东西先去见自己的母亲。
言如锦先前喝了几次汤药,情形大有起色。
原本屋里屋外的人, 甚至包括言如锦自己,都觉着言双凤命人重新找大夫,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效用。
谁知竟是他们目光短浅了。
只不过,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位“大夫”,到底是京城里的哪一号。
毕竟曾太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看过那一次后,药也是叫人送到曹府的,因此曹家的人竟连他在哪儿“坐馆”都不知道。
蓉儿跟一只小鸟儿似的扑到言如锦怀中, 兴高采烈地跟她讲述今日外出玩耍种种, 又把买的东西给她看。
言如锦望着女儿容光焕发的脸,只觉心酸。
强打精神看那些东西,有玩器, 也有胭脂水粉,女孩儿家的手帕钗环,或精致细巧,或粗拙而不失古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叫人看着喜欢。
言如锦笑道:“果然是好, 就是又花你姨娘的钱了。”
“姐姐你偏说这些,”言双凤在旁边坐着喝茶, 闻言摆手:“我一年到头见不着蓉儿, 给她买点小东西算什么?”
蓉儿跟了她这大半天, 性子都开始外向活泛了, 给母亲看过了所买之物,又说起言双凤骑马的事情,道:“当时那些人都惊呆了,我也看呆了……竟不知道二姨娘那么能耐的,娘,你也会骑马么?”
言如锦语塞,苦笑道:“先前倒是骑过一阵儿,多少年不骑,早忘了。”
“你娘从小性子文静,可跟我这野马似的不一样。”言双凤在旁笑着打趣。
蓉儿忽然道:“我、我也想学骑马。”
言双凤跟言如锦双双一怔,言如锦正要阻止,言双凤摇头道:“你还是罢了,这也是为了你好,可知道我为学骑马,从小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苦?”
言如锦听她如此说,便跟着叹了口气:“你还说呢,我想起来,最狠的那次,把手臂都弄折了。吓得我几乎晕过去。”
蓉儿没想到这般危险:“真的吗二姨娘?”
言双凤摸了摸左臂,道:“至今还有个疤呢。所以你还是不学的好,再说了,毕竟这是在京城,要是在咱们山庄么……”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蓉儿跟前说这些话,只会叫言如锦难做,于是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姐姐,你果然好了许多?”
言如锦含笑道:“可不是么?你到底哪里请的大夫,真真的比神仙还效验。”
“管用就好,我还怕遇上那种招摇撞骗的庸医呢。”言双凤说着起身:“我先回去整理整理,姐姐好生歇着,有事叫人去找我。”
言如锦点头,目送她出门去了,蓉儿送了言双凤,回来挨着言如锦坐了:“娘,我先前跟二姨娘说,她要留下来就好了。”
“怎么,舍不得你二姨娘?”
蓉儿心里其实有个想法,只是不敢就说出来,她想了想,便问道:“娘,咱们一次也没回过虎啸山庄,我听二姨娘说,那好玩极了。”
言如锦毕竟心细如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她道:“莫非是你二姨娘说了叫你回去吗?”
“没有啊,”蓉儿忙否认,道:“我只是……只是好奇。”
言如锦叹了口气:“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哪里会习惯北镇的日子,那可是最偏僻寒冷的地方,一年到头没几天暖和的,荒野山林中有许多的虎狼、还有劫道的土匪,像是你去了那……”
蓉儿听她说的如此,那向往之意才减退了,可她又想到:“娘,既然北镇那里这样可怕,二姨娘在那里岂不危险?不如你跟她说说,让她留在京内好吗?”
言如锦的眼中透出几分若有所思,道:“蓉儿,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
先前言双凤带了蓉儿出门,曹家的人却并没闲着。曹家老太太亲自来“探望”长孙媳妇。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量,曹家的人仍是没法儿看清言双凤跟方守恒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曹老太太甚至传了曹宜问话。
曹宜笑道:“照我看,还真说不好。我看方大人的那个情形,若说想吃回头草也未可知。毕竟他还没有真的另娶。”
老夫人被气的色变:“若真如此,这方家也是家风日下了。”她平心而论觉着,方守恒绝不可能再回头,毕竟若次日,整个京城恐怕都会为之沸然,这方家的名声可就不要了。
但又实在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方守恒的态度叫人捉摸不定,方家老太君派人来请,又加上言双凤先前的故布疑阵,让老夫人也质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投鼠忌器,她不敢再叫儿媳妇对言双凤动粗,而且还要对长孙媳妇改变态度。
老夫人对言如锦嘘寒问暖了几句,便问起言双凤,只问言双凤上京来是有什么打算,小住还是久居,她故意说让言双凤在曹府多住些日子,让她们姐妹也亲近亲近。
言如锦早知道她是来投石问路的,便道:“老太太虽是好意,不过据我所知,凤儿恐怕住不几日就要回北镇的。她这次上京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久居的打算。”

我前夫是四品 第65节
老夫人狐疑:“是么?”
言如锦道:“是,北镇的山庄在凤儿的手中已大有起色,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是不会抛下山庄在京内的。”
老夫人心中一动,假笑道:“再怎么能为,那也毕竟是女子,虽然先前跟方家和离,难道……就没有想过再嫁?”
言如锦苦笑:“这个我实在不知道了。”
老夫人没问到什么,心中烦恼。老太太心中极不喜言双凤,甚至也不喜欢这个长孙媳妇,尤其昨日言双凤那一番大闹,但她偏又不能撕破脸,毕竟言双凤那有恃无恐的强横霸道,万一事情转机,曹家可是经受不住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既然言如锦说言双凤不会久住,那就暂时再忍耐几日,毕竟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故而曹家这边,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入了夜,言双凤在言如锦房中说话,如意见状便悄悄地去找苍鹭,却没有找见人。
丫头失望地返回,却见蓉儿坐在外头学习女红,言双凤跟言如锦在里头低语。
“你明日真的要去方家?”言如锦颇为诧异地问。
言双凤道:“不去不行啊,老太君一把年纪了,我还真不忍心。”
言如锦想起白天曹家老太太的旁敲侧击,便握住言双凤的手道:“凤儿,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于方大人,到底是……”
“什么?”言双凤瞪大眼睛,不懂她的意思。
“到底还有没有……”言如锦咽了口唾沫,把“旧情”二字咽下,道:“有没有可能破镜重圆呢?”
“破……”言双凤眨着眼,过了会儿才失笑起来:“姐姐,你说的是什么?世上哪儿有破镜重圆的事情?就算真的拼拼凑凑圆在一起,那上头也毕竟有许多裂纹的,那哪里还能叫‘圆’,囫囵吞枣自欺欺人差不多。”
言如锦听了这般不留情面的话,一时无语以对,沉吟片刻才问:“那么,你将来打算怎么样?”
“将来打算?姐姐指的是……”
“终身大事。”
言双凤又笑了:“这个啊,若遇得上好的呢,当然就嫁了,若是遇不上,那就也不用着急,不嫁又如何。”
“你又说孩子气的话,多大了,还是这么没计较,”言如锦如同年少时候姊妹相处一般地小声训诫妹妹:“若是不嫁人,终身如何有靠?将来也自落得凄惶。”
言双凤慢慢敛了笑:“姐姐,我只知道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凄惶这种事么……一个人或者一堆人,有时候都免不了的。”
“你……”言如锦屏息。旋即又垂了眼皮:是啊,终身有靠,那不过也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罢了,事实上又有哪个靠得住呢?曹宜?方守恒?言如锦幽幽地叹了声:“你却是想得开了。”
言双凤却又觉着自己所说太惊世骇俗,怕姐姐不喜欢,便忙改口:“其实姐姐你不用劝我,我也未必……未必、找不到好的人。”
言如锦即刻听了出来,迟疑地问:“你是说……你眼下、有可心之人了?”
一听见“可心之人”四个字,笑意顿时从言双凤的唇角跟眼中漫溢出来,倒是把言如锦吓了一跳:“真的有了?是哪个?”
“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只开了个头,”言双凤咳嗽了声,含含糊糊地说道:“他……他是军中的人。”
“军中?”言如锦顿时想起了兵部:“哪个军中?”
“是定远军,”言双凤索性都说了,道:“不算是什么显赫的官职,可是人、还算是不错的。”
言双凤一说定远军中之人,言如锦的眼前顿时出现一个胡子拉碴、身高体壮且性情暴躁的糙汉子,她的唇颤抖了两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言双凤,半晌才问了句:“是有人说媒呢,还是?”
言双凤索性就把救了赵襄敏、留在庄子里,以及赵襄敏帮着得了二百匹马的事儿都说了,言如锦听得如痴如醉:“这……竟有这种事。”
她本来怀疑言双凤是看走了眼,兴许是因为和离后找不到好的才凑合的寻了个军中之人,可听了妹妹所说,才知道原来事情并不简单。
言如锦思忖良久,起手拿了个黄澄澄的橙子,放在言双凤跟前,道:“凤儿,听你说来,此人倒是个不俗之才。不过,他竟然是个军汉,你且一定要谨慎些,别操之过急的。还有……你这次进京来,或者,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看看京内的青年才俊们,也许会有天注定的缘分呢?”
言如锦这种话,也只对言双凤说,她虽然觉着妹妹所说故事里的军汉,果决英伟,所作所为,可圈可点,但他毕竟官职低微,又不知性情如何,她觉着言双凤……兴许值得更好的。
言双凤把橙子破开,慢慢剥干净,给言如锦一瓣,给自己一瓣,边吃边说:“姐姐,我哪里找不到姑爷,竟跑到京内来找?京内的这些男人,除了没用的纨绔,就是刻薄的势利眼,要不就是些有一万八千个心眼的老狐狸,他们未必看得上我,我也未必看上他们,我才不跟他们拉扯呢。”
纨绔没用,现成的有个曹宜做例子,至于那万把心眼的老狐狸,方侍郎也可以担得起。
而刻薄势利眼,更是不必提了,天上掉下一块石头,砸死十个人,有八个是这一类的。
言如锦听的忘了吃橙,又惊又笑地:“你又胡说,什么势利眼老狐狸的。难道只你那个‘吉祥’最好?”
言双凤抿嘴道:“别的不说,他的性情可真是一等一的好,我……从没见过那么可心体贴的人。”
“是、是吗?”言如锦一听这个,呆在原地,心中浮出一个身高八尺的糙皮军汉对人体贴温柔的情形,她实在想象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场景。
姊妹两人说了半宿话,曹宜从外头回来,热情地同言双凤招呼。
言双凤懒得跟他多嘴,淡淡地应了句便自回屋。
曹宜笑问言如锦:“跟二妹妹说什么了?说的这样长久?”他早就回府了,派人打听了几次,只说二娘子还在房中,他估摸着言双凤不至于再喊打喊杀的,才壮胆走了进来。
“没什么,闲聊而已。”
曹宜凑过来:“是不是说明儿去方府的事?这凤妹妹跟方兄到底……”
言如锦很想告诉他言双凤另有意中人了,但话到嘴边,却仍只摇了摇头。
且说那边如意陪着言双凤回房,伺候她更衣卸妆。
因没见着苍鹭,如意的嘴撅的老高,言双凤因跟姐姐说了赵襄敏的事,心情极佳,便取笑道:“你那嘴上能栓几匹大叫驴了,干什么,谁得罪了你?”
如意嘟囔:“没有人得罪。”
言双凤笑道:“你那香囊呢?”
如意摸了摸袖子:“在呢,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言双凤道:“你不是要送人么?怎么还不去?”
如意一惊:“娘子怎么知道?”
言双凤道:“你那些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我?我的眼睛可是最利的。”
如意心中一想,先前苍鹭不在,兴许这会子回来了呢?倒是可以去试试。她自打得了香囊,就一直揣着这件事,简直难以按捺,非得送到苍鹭手上不可。
如今见言双凤挑明了,她便跑过来:“娘子,我看阿苍挺好的,他……对我也很好,你觉着他怎么样?”
言双凤道:“就是有时候话少了点,人还是不错。”
如意拍手道:“他长得好,又身高体壮的能干活,虽然是个无家的人,也没有钱,不过我不嫌弃。”
言双凤一听,这简直有点像是先前的自己看待赵襄敏似的,当下笑道:“行,你不嫌弃便好,就是不知他怎么想。”
如意脸上微红:“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
言双凤啧啧道:“要真的能成,我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嫁妆。”
如意眼睛一瞪:“娘子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言双凤忙问她急什么,如意道:“娘子说给我嫁妆,我的底气就有啦,我年纪也不小了,还能不急?”说完后竟转身往外跑了。
言双凤目瞪口呆,耳听如意的脚步声远去,她往后摊手摊脚地躺倒。
探手进枕头底下掏摸了会儿,把先前那个香囊拿了出来,紫色的缎料,上头绣着两只不算精致的鸳鸯,这种香囊,京城内一抓一大把,都是一样的料子跟图案。
言双凤原先不太弄这玩意,这会儿给如意撩动了心绪,便又把香囊凑到鼻端闻了闻,心想:“那小子说,三月里会上京,这已经是三月了,也不知人在哪里,在庄子里的时候,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写信,如今倒好,我一个字儿也没得到他的。”
她越想越是气恼,心道:“我不怕你飞了,你倒是也不怕我乱吃草,哼……三月要是见不到人,我可就真的要瞅瞅这京城内的青年才俊们了……”
这样打算着,言双凤稀里糊涂地合了眼。
不知不觉中,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今日偶遇方守恒的情形,一想到方侍郎,脑海之中的场景便混乱起来。
突然,她听见一声尖利的哭叫,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哭道:“来人,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而在这慌乱之中,她站在廊檐下,浑身发凉,身不由己地望着眼前倒地之人,目光所及,是那人裙底蔓出的一片血红色。
天晕地旋,言双凤从没有像是那一刻那么绝望过。
许是太冷了,也可能是那一幕给她留下的痛楚太重,她打了个哆嗦,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人影晃动,言双凤以为是如意回来了,迷迷糊糊地叫了声。
却听那人仿佛带三分笑地:“醒了?”
第57章
言双凤试着睁开眼睛, 眼前却模糊不清。
影影绰绰有一张脸,眉眼里有几分熟悉,正像是她先前所思所想之人。
猛然间言双凤清醒了许多, 脱口唤道:“吉祥?”
面前的人怔了怔,言双凤也总算把这人看的更明白了些,令她吃惊的是,此人竟不是赵襄敏,而是……
不知怎么,她的脑中混混沌沌的,竭力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不是白天在骡马市那个突然出现的好事少年吗?
言双凤直直地把对方看了会儿,心想:“我难道是在做梦?”她试图起身, 可是手脚一时竟都使不上力, 身子也不能动,沉重无力。
“真的是梦?”她喃喃自语,闭上双眼, 过了会儿才又睁开。
在她跟前的还是那个少年,这次他的脸更清楚了些,俊秀的剑眉,有些类似赵襄敏的凤眼,正莫测高深地看着她。
少年道:“你叫我吉祥?”
言双凤很惊愕,这不像是梦,但如果不是梦, 这少年怎么会在她跟前?她又为什么竟无法动弹?可就算是做梦,无端端的怎么会梦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一切都这么诡异。
她咬了咬牙, 试图起身, 人总算能动了, 但只勉强地坐起了半截, 就又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下。
可就在这瞬间,言双凤发现自己竟不是在曹府的内室之中,眼前所见,明明是个陌生的处所,令人惊心。
少年看她挣扎,脸上透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地笑:“别动了,你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褪了药性。”
言双凤一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而是……
“你是谁?”她按捺着心头的惊悸,“这是哪儿,你要干什么?”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珍珠白的贡缎窄袖衫,腰间系着一根雕琢精细的连环玉带,脚踏宫靴,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要干什么,取决于你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言双凤心跳加速,疑窦丛生:“你在说什么?你……要问我什么?”说话间暗暗用力,终于给她重新坐了起来。
言双凤翻身便要下地,可是双脚碰到地面的瞬间,整个人无法自控地向前扑倒,竟是重重地跌在地上,四肢虽然还麻木着,手臂跟腰腿上传来的钝痛却是真真切切。
少年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看好戏般啧啧了两声:“告诉你且不能动呢,再说你就算能站起来又能怎么样?”
言双凤暗暗地吸气,过了会儿才能抬头:“你到底是谁,我……哪里得罪过你?是因为白天买马的事?”

我前夫是四品 第66节
她自忖当时可没说什么破格的话,做什么逾矩的事,恰恰相反,她因为担心这少年来历不明,还刻意地敬而远之,连白得一匹好马的大便宜都没要,怎么会得罪人。
少年的嘴撅了撅,有些顽皮之色,要不是此情此境,这动作倒是有些可爱的。
“言……双凤,”他寻思一般念出了言双凤的名字,又道:“曾是兵部方守恒的原配,因为无嗣又善妒之故,跟方守恒和离,后来便回了北镇的虎啸山庄,对么?”
言双凤先是一惊,继而想到自己若不在曹家,那么就是这少年把自己弄到了外间,他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不足为奇。
“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公然在京城内掳人?”
少年笑道:“敢不敢的,看我的心情罢了。我问你,你在北镇是不是救了一个人?”
言双凤屏息:“你……说什么?”
少年道:“那边跟京城相隔虽远,但有些事儿只要一打听便会知道,尤其是那种男女风月之事……”说话间少年俯身看着地上的言双凤,感慨:“你可真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啊。”
言双凤听到这里,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莫非跟方守恒认识?”
少年挑眉,并未否认。他这态度,显然确实是认得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劫出来?我跟姓方的早和离了,彼此不相干,我就算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都跟方家没丝毫关系,”言双凤愤怒,冷哼道:“那也轮不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装什么判官什么青天大老爷。”
少年盯着她:“这么说,你当真的跟那个吉祥……”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该怎么说下去。
言双凤总算缓慢地爬了起来,可却好像耗尽了力气,她只能顺势坐在地上,道:“京城不是法外之地,你敢劫我,不管是太仆寺曹家,还是方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劝你快些把我送回去,我可以不同你追究。”
“是么,只可惜,不管是方家还是曹家,小爷我都不放在眼里。”少年颇为倨傲地。
言双凤惊奇地抬眸:“你说什么?你……”她斟酌了会儿,心寒了一下:“你不是为了方守恒出头的?”
少年张了张口,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他出头?”
“那你干什么要劫我?”言双凤震惊地问,同时试着向后挪了挪。
起初她以为这少年跟方家有瓜葛,如今见不是,这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少年的眼神变了变,冷笑道:“哦,你以为我是看上你的美色?”
言双凤没想到他竟即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听少年并无此意,不免松了口气:“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说出个缘故来,别叫人蒙在鼓里不明所以,我跟你明明不认识,我想此中兴许会有误会。”
少年细看她的脸,却见她只在头顶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支檀木簪子,散发逶迤在肩头跟胸前。
素净玉色的一张脸,柳眉桃腮,双眼水杏一般,比白日所见盛装打扮,更有一番婉约娇媚的可喜风韵。
他不由地看怔住,心中陡然想起些不该想的念头。
而被当做猎物似的打量,言双凤心头有些发毛。
少年察觉,翻了个白眼:“那就说你在北镇的所作所为吧。”
言双凤越发愣怔:“我在北镇……你指的是哪一件?”
她心里飞快地搜寻,倒果然想起一件大事,若说山庄最大的一事,除了先前李顺儿被劫,那就是万马山庄的二百匹马了。
言双凤细看这少年,却见他粉面朱唇,气质高贵,当然不像是少阳山的胡子,那么……
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做马匹买卖认识的人也多,若说有京城的朋友为他出头,也是有的。毕竟先前还有个邬大郎。
言双凤试探问:“您认识王庄主?”
少年的脸上透出一种“完全不懂”的表情,终于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方才把我错认做谁?”
言双凤猛然僵住:“吉祥?”
少年盯紧她:“他是你的什么人?”
言双凤还是不信:“你是因为吉祥把我绑来的?”
少年没有回答,但脸色说明了一切。
言双凤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疑,她想到了王庄主,甚至想到了山上的土匪,就是没想到赵襄敏。
“为什么?”言双凤匪夷所思:“你认得吉祥?”
这时侯手脚慢慢地恢复了知觉,她稍稍地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再试图站起。
“我当然认得他。”少年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玩味地说。
“你……是他的旧相识呢,还是……仇人?”问出这句的时候,言双凤心怀侥幸,希望自己猜错了。
少年笑道:“你觉着呢?”
言双凤心想,倘若此人是吉祥的朋友,怎么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掳劫行径,那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
深深吸气,言双凤道:“小兄弟,不管如何,咱们有话好好说。”
“谁是你小兄弟?”少年一脸嫌弃。
“是我叫错了,”言双凤从善如流的:“小公子?”
“什么小,我有那么小么?”他仍是不悦。
言双凤从没有像是现在这么好脾气:“不小,一点也不小。”她毫无阻碍地附和:“大、大公子?”
少年翻了个白眼:“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跟……那个吉祥是怎么回事?”
言双凤摇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少年双眼眯起:“你不肯说?你可别逼我。”他说话间,俯身自靴筒里抽出一把巴掌长短的匕首,去了刀鞘,锋利的刀刃灯光下发出刺眼的光:“你生得还不错,我可不想在这张脸上留下点记号。”
言双凤咽了口唾沫:“你、叫我说什么?”眼睛瞥着他手中的匕首,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本以为这少年是为了方守恒出头,那还好办些,哪成想原来他是冲着赵襄敏来的。
“从头到尾,你跟吉祥的事儿。”他回答。
言双凤屏息,在心中飞快地转动:“天地良心的,我跟吉祥实在没什么……我是救了他,不过我可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当时他也怪可怜的,连自己的名姓都不记得,我就留他在山庄里当马夫了。”
既然是赵襄敏的仇人,当然越是把自己跟赵襄敏的关系撇的清些,越可能全身而退。
“马夫……?!”少年的震惊简直夺眶而出,手中的匕首都跟着一抖:“你说真的?”
言双凤瞥了眼那发颤的刀刃:“是啊,他好歹也能干点儿活,我是想着不能叫他白吃饭,也是好心收留他,如此而已。”
少年魂不守舍,仿佛在磨牙:“他、他竟甘心当……什么马夫?”
正说着,地上的言双凤突然起身,她狐狸扑兔似的向着少年扑了过去,猝不及防间已经将他抱住。
少年只觉着一股奇异的馨香在瞬间将自己包围,所触所及香软异常。
但同时,脖子上又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
“别动,”是言双凤的声音近在耳畔:“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少年窒息,方才他沉浸在震惊之中,又加上言双凤一直显得软弱无力般跌坐在地,他竟完全没有防范,手中的刀也早在慌乱中掉落在地上。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言双凤!你在找死!还不放开!”
言双凤手中握着的是自己的发簪,檀木簪尖锐的一端抵着少年的颈间,她道:“我又没招你惹你,也没作奸犯科,犯得着被你半夜掳来审犯人一样?……这是哪儿?”
少年冷笑:“这是你逃不出去的地方。”
言双凤靠近他耳畔道:“放心吧,我若是死,也必然拉你当垫背的!”说着一抬腿,在他膝弯上踢了一下。
少年微微趔趄:“你竟敢……”
言双凤道:“少废话,这到底是哪儿!”
此刻门口有几道人影闪现,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他寒声道:“有本事你动手,我不信你真的敢杀我。”
手一抬,向着外头做了个手势,那些窜动的影子便又安静下来。
言双凤确实是不敢杀人的,她把心一横,略用力把簪子刺进了些:“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你要赌一赌?”
少年忍痛,细嫩的颈间已经多了点血渍,他抿了抿唇,反而笑起来:“你既然敢动手,那你刚才说的,也是骗我的吧?”
他居然不叫痛,也面无惧色,言双凤心头发冷:“那倒不是。”
少年道:“那你何不继续说下去?”
言双凤哭笑不得:“说你个……”
她正说着,少年右臂蜷缩,向后猛地一撞,言双凤肋下吃痛,手跟着一抽,簪子把少年颈间的伤口豁大了些。
但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一闪身,已反手攥住她的腕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情形又逆转了。
言双凤的手腕剧痛,簪子也跟匕首一样落在地上。
少年靠近了些,眼神阴测测地:“说啊。”
“疼,我的腕子都要断了,”言双凤嘶嘶地吸气,“我本来就要说的,何必动手动脚。”
少年愣住:“你……”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却见她重新恢复了原本那种恍若无害的神情,就仿佛刚才挟持了他以生死相逼的一幕并未出现过。
“方才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别当真么,”言双凤半是委屈地看着少年,硬的不行,只能再来软的,趁着他的脑筋还没转过来,她道:“当时吉祥留在庄子里后,一直跟我们庄子里的老富贵出去放马……当然,那是在他的腿伤好些了之后。”
“腿……”少年的手松开了些,呆若木鸡,脸色阴晴不定。
片刻,他才又道:“可是听说,你跟他……都说你养了个小白……”他竟然没把那个词说出口。
“那个,那个……都是别人乱猜的。”言双凤干笑。
“你可别骗我!”少年的表情变得凶狠了些,像是已经转过弯来,扫了眼地上的簪子跟匕首:“敢跟小爷扯谎就有你好看。”
“不敢不敢,”言双凤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吉祥确实长的还不错,加上他对我也很殷勤,所以……恐怕会让人误解了。”
“你骗人!”少年大叫起来,看着言双凤的眼神,就仿佛她头上生出两只角来,“他怎么会对你殷勤?”
言双凤给他吓了一跳。
少年察觉自己的失态,咬了咬唇:“你再满口胡言,我必然不饶你。”
言双凤缩了缩脖子,终于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只管找正主才对,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何必伤及无辜。”
“你无辜?你……”少年眼神阴沉,并未说下去。
言双凤巧舌如簧地:“何况就算你杀了我,对他来说也自然是不疼不痒的,不过我知道……他过一阵要进京来,到时候你可以找机会对他下手啊,或者,我来帮你对付他都行。”
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她道:“你这……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呢。”
言双凤心想:“再毒也毒不过你。你还有脸说别人。”面上却陪笑道:“是啊,古人说话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也是被逼无奈。公子,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少年看看刀,又看看言双凤,仿佛在掂量该怎么下手:“我杀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言双凤附和:“当然当然,可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何必费力。”
“但留着你,到底碍眼。”

我前夫是四品 第67节
她正色道:“我立刻离京,绝不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少年徐徐道:“虽不在我眼前,却是我心里的结。”
言双凤惊愕之余心头咒骂,可仍是和软地地笑说:“我只是个女子而已,没那么大本事在您心头打结,要真的有,就叫我再给您解开就是了?”
“你确实没那个本事……”
“那何苦为难我呢?”
少年冷笑了两声,将她松开:“你倒果然伶牙俐齿。”饶有兴趣地将她重新打量了会儿,他道:“你说吉祥对你大献殷勤我是不信的,必然是你、以色媚人才让他……”
言双凤吸气让自己平静:“是是,是我对他献殷勤好么?”
少年道:“不如你让小爷见识见识……你到底是哪里本事过人?”
言双凤本不懂少年的意思,直到看清他的眼神。
她猛然一震,双手握拳。
少年却又道:“若是伺候的好,你方才冒犯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您若真想见识,我自然愿意好好地……”言双凤吁了口气,撩了撩垂落胸前的发:“伺候!”
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完,言双凤突地抬腿,竟是毫不留情地向前踢出一脚。
这一脚正中少年腰下某处,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弯下腰去,那毕生没经历过的痛楚,让他灵魂出窍。
与此同时,言双凤早就转身往外跑去。
少年冷汗直冒,摇摇欲坠,他本是个十分机变狡黠的人,没想到接连两次被面前的女人捉弄,痛心彻骨,又加上恼羞成怒,便忍痛嘶声吼道:“快去、把这贱人拿下!”
言双凤慌不择路,提着裙摆冲出门口,向前跑去,只觉着身后呼呼风声,不知有多少人追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匹小马驹,背后跟着无数的饿狼,偏偏人生地不熟,简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难道我今儿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他娘的……”眼泪都将要冒出来,却又实在没工夫流泪。
言双凤慌不择路,隐约看到前方有一道门,便踉跄地向着那边跑去。
而就在她着急上台阶的时候,她没发现跟在身后几乎一步之遥的侍卫们突然间不约而同地都站住了。
言双凤只顾向上冲,下一刻,人便一头撞到一处怀抱之中。
她本以为是被歹人拦住了,正要拳打脚踢,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凤二!”
言双凤还未抬头,双眸已经圆睁,泪在瞬间涌上,她仰头看向面前的人,灯影之下,是那张虽分别不久,却犹如隔世相逢的脸。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是在梦中,直到赵襄敏又说:“别怕,我在这儿呢。”他张开双臂,将她牢牢地抱入怀中。
熟悉的感觉,他身上久违的熟悉的味道,那是心安。
言双凤一时忘记了身后的追兵,忘记了危急的处境,她本是要叫他一声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含着泪恼恨兮兮地:“你死到哪去了!”
赵襄敏还未回答,身前脚步声响,是少年气急败坏地:“怎么都不动了,那贱人……”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看见了前方灯光下站着的人,刹那间,急怒变成了惊喜:“三哥?”
赵襄敏抱着言双凤,冷冷地抬眸看着台阶下的少年:“你好大的胆子!”
第58章
那少年看到赵襄敏, 本是意外、惊疑,而后惊喜交加,脱口便要叫一声“三哥”。
不料赵襄敏不等他喊完便怒斥打断, 少年猛然愣住:“三……”眼巴巴地看着赵襄敏,又看看给他抱在怀中的言双凤,竟没法再喊出口。
言双凤依稀听到那少年似说了句什么,可是比不上赵襄敏那一声清晰。
她本来惊魂未定,但看到赵襄敏出现,却仿佛在瞬间喝了定神汤似的。
她紧紧地抓着赵襄敏的衣襟,赶忙道:“你认得这贼小子?他想对你不利,还要欺负我……”
少年听了这句, 脸色变得极难看:“你这贱人胡说什么!”
言双凤没开口, 赵襄敏冷冷地说:“你叫谁贱人。”
“三、她……”少年大觉诧异,指了指言双凤,到底并没有说下去, 只将头转开看向旁边,他嘀咕道:“真是活见鬼……”
言双凤听出这少年确实是忌惮赵襄敏的,便回头瞪着少年道:“不错,你才是贱人!把我掳劫到这里,还说什么要我伺候你……现在就看你怎么死!”
少年气鼓鼓地,原地跳脚,眼睛却只管扫着赵襄敏, 仿佛要等他做主。
言双凤却又催促赵襄敏:“快叫人报官,把他抓起来好生审问审问。”
少年恨恨地说道:“谁敢……”
赵襄敏眉头皱蹙, 并不理会少年, 而只低头看着言双凤:“你方才说什么?他叫你……伺候什么?”
她衣衫不整, 头发散乱, 神情惶急,小魏王心中本有□□分的怒意,现在已经冲破了十分。
少年虽隔得远些,依旧能察觉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不禁瑟缩了一下,忙道:“言双凤,你最好别胡说八道!我不过是……”
言双凤才不在意他的威胁:“你自个儿做的,我哪胡说了?要不是我踹了你一脚,谁知道现在到底……”正说着,嘴却被轻轻地捂住了。
言双凤回头,听赵襄敏低声道:“凤二,这件事交给我好么?”
“你?不报官么?”言双凤略觉茫然。
赵襄敏盯了少年一眼,才又对言双凤道:“这种事若是报官,传扬出去,谁知道那些闲人的嘴里又说出些什么流言蜚语的来,放心吧,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言双凤先前半是惊吓半是气怒,见到赵襄敏又是委屈又是欣慰,并没有想到这些详细,闻言梦到:“你说的对,总之别轻饶他就是了……”
赵襄敏把她抱了把,轻轻地擦了擦她的眼角,不出意外抹去了一点湿润的泪渍,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你先……到门外等我,我先处置了这儿的事。”
言双凤才跟他重逢,并不想即刻就分开:“那得多久?”
赵襄敏听出她话底下的意思,微笑道:“很快。”他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夜色里亮晶晶的双眼,忽然低下头来,竟公然地亲了她一下。
那少年冷然看着两人,看到这一幕,仍是禁不住脸色大变,嘴唇蠕动,几乎又叫出声来。
言双凤察觉他的唇很温柔地在眉心印落,心里舒坦了些:“那你快点儿。”
“知道。”赵襄敏一点头,把身上的披风解开,轻轻一抖给她披在身上。
言双凤似嗔似怪地白了他一眼,把披风攥紧了些。
正想回头再瞪一眼那少年,却见竟是苍鹭自赵襄敏身后转出来,汉子的脸色难得地有些忐忑:“娘子……我陪您先出去。”
言双凤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对不住,”苍鹭满面惭愧地:“我来迟了一步。”
言双凤这会儿慢慢地恢复了过来,摇头道:“倒也不算,来的正好。”
苍鹭陪着言双凤出了门,那少年才敢走近了一步:“三哥……不是说在路上吗,怎么这么快的?事先也没有个消息。”
赵襄敏一言不发,抡起手臂扇了过去。
少年被打的踉跄后退,他身后的侍卫们猛然向前一步,又急忙停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三哥你对我动手?”少年的声音都沙哑了,就算赵襄敏只用了六七分力气,却已经够少年受的了,口中一股腥甜,必是流了血。
“你跟我来。”赵襄敏一声吩咐,往前走去。
少年捂着火辣辣的脸,身旁一名侍卫走过来:“殿下……”
“滚!”少年迁怒般大喝了声,看着前方的人影,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院子,入了房中,赵襄敏一眼先看见了地上的发簪跟匕首。
小魏王倒吸一口冷气,俯身把簪子捡了起来。
掂量了掂量那簪子,又看向旁边的少年:“兴良,你能耐了不少啊。”
少年的脸上已经开始高肿了,他扫了眼地上的东西:“要是能耐,也不至于被人跑了。”
赵襄敏双眼微微眯起来:“你觉着很遗憾?”
少年把头转开,声音颤颤地:“你为了一个女人骂我,还打我。”
“难道我打错了?”赵襄敏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大哭一场:“总之你不该……还任由她骂我!”
赵襄敏沉着脸色,攥紧那簪子:“你倒是还委屈上了,那我问你,我要是再晚一步回来,今晚上会是什么情形,你且跟我说明白。”
晋王吸了吸鼻子:“我先前正要跟你解释,你先打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只听信那无知妇人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赵襄敏冷笑:“除非今晚上是她自己跑到你这别院来跟你挑衅,我才信你这话。”
“是,是我把她弄来的,”晋王情急地看向他,分辩道:“我是听说了一些北镇的事情,替你不忿,本来是想看看她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果然不是个好的,实在不值得……”
赵襄敏屏息,脸色如雪,却慢慢地落了座:“是吗,她怎么不是个好的了?”
晋王感觉赵襄敏好像非常的不高兴,但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便按捺着委屈道:“言双凤水性杨花,粗俗无知,实在不堪,对了……她以为我是你的仇人,还主动提出了要帮我对付你,像是这样心如蛇蝎的女子,连出现在三哥眼前都不配!”
赵襄敏淡淡地垂着眼皮:“还有吗?”
“还有?她这样两面三刀居心歹毒的还不够?”晋王低头想了想,摸摸自己微疼的唇角,突然又想起来:“还有她可不是那种一般的女子,三哥你看看,你看!”
赵兴良说着靠前,扒着自己的衣领,给赵襄敏看他颈间的伤:“这就是她用那簪子给我扎出来的,若不是我命大,今晚上死在这儿的怕就是我了!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女人,我明明用刀子挟持她,她居然能用这个对付我?还有……”
赵襄敏看到他颈间的伤,果然非同小可,戳出的伤口流着血,已经结痂,蹭在衣领上不少,显的触目惊心,跟晋王脸上被打出来的巴掌印互相呼应,简直像是给人虐待过一样。
赵襄敏挑了挑眉。
“这还没完呢,”晋王含恨带怨地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腰下那处,脸上是切齿痛恨的表情:“她方才一脚踹在我这儿,疼的我几乎晕了!伤是肯定伤着了,也不知道废了没有,还没来得及查看……”说到最后一句,晋王的神情变得委屈起来,他毕竟是个少年,只差一点就要痛哭出声。
赵襄敏心中本来怒火烧灼,只是想清楚今晚上的详细,然后再处置面前之人。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尤其看到赵兴良试试探探去摸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的脸上忍不住掠过一丝难以按捺的笑意。
晋王自伤自艾,抬头,才发现赵襄敏的脸上有一抹很淡的笑。
他正惊讶,便听赵襄敏道:“她可是无端端踢你的?”
晋王一怔,知道自己无法在他跟前颠倒黑白,便承认道:“三哥,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怕你给她用什么……下流法子媚惑,我是故意那么说想要试探她的,她本来也承认了是她勾引你的……”
“她不那么说,怎么会让你放松警惕,”赵襄敏缓缓开了口:“你这个糊涂东西,自作聪明,谁让你来管我的事了?”
晋王愣了愣:“三哥,你怎么还替她说话?你这样的人,总不会真的、真的会喜欢这样一个粗俗无知的还是嫁过人的……”

我前夫是四品 第68节
赵兴良没说下去,以为他看见了小魏王的眼神。
那眼神如刀锋似的,把他所有诋毁之语全部斩断。
赵襄敏盯着他道:“兴良,你当真想管我的事?”
晋王润了润肿起来的嘴唇,有些颓丧的:“我不敢,只是……实在不甘心看三哥吃亏。”
“原来你是在教我如何行事?”
“不是的三哥!”晋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要是别人,比如说陈王他们,就算他们去亲近、亲近什么青楼女子呢,我也不吭一声。我满心为了你好……还因此遭了言双凤的毒手,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体谅我,因为个那样的女子就同我、生分,还打我……你从小就没打过我,连父皇都没打过我。”说着说着他又鼓了腮,眼中的泪泫然欲滴。
赵襄敏瞥了他一眼,将头转开,道:“我不想对任何人解释,只跟你说一句话,我尚且并没有昏聩糊涂到你所想的地步,我也不想我们兄弟间因为她而生罅隙,但是晋王,你要清楚,所幸今晚上没有出事,不然兄弟阋墙之事,我怕真不可免了。”
晋王猛然一抖:“三哥!”
赵襄敏竟然唤他“晋王”,可见话说的再正式不过了。
赵襄敏道:“别的事情上,我都可以相让,只是关于言双凤,我不希望再听到有关她任何一句非议,更不许有人再动她一下,够清楚了么?”
晋王脸上挂着泪:“可是、你……”
赵襄敏已经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明日朝堂相见吧。”
晋王顾不得委屈,急得拉住了他:“三哥,我怕你被那女子所害!你怎么不懂!”
“她不会,”赵襄敏没有看他,只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又道:“倘若她真的要害我,那也是我欠她的。”
赵兴良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小魏王看看晋王颈间血肉模糊的伤处,轻声道:“兴良,你该感谢是她伤了你,不然……”
将手一撤,赵襄敏负手迈步往外去了。
言双凤跟着苍鹭出了宅院的门,腿有些无力,不知是药性还是方才惊吓太过。
她不想给苍鹭看出来,便只做无事地问:“这是哪儿啊,好大的院子,总不会是这个贼小子的吧?”
苍鹭听到“贼小子”,嘴一抽,很想告诉她千万别再这么叫了,可又一想,这种说教怕不该自己多嘴。
于是只先请言双凤上马车,言双凤勉强爬了几次,被苍鹭扶了把,才总算上了车。
她把赵襄敏的披风裹紧,上面似乎有些霜雪的清冽,还有一种她熟悉的仿佛醒脑薄荷似的气味,是属于赵襄敏身上的,她赶紧埋首深吸了一口。
可是没有他在身边,言双凤还是觉着冷,便在马车里缩成了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
这么一瞧,才发现异样,这车厢里是有光的,她起初以为是点着灯呢,这么安静下来细看,才发现原来并没有油灯或者蜡烛,发光的是镶嵌在四个壁角的珠子,每颗珠子都仿佛是鸽子蛋大小,也不知为何,竟然散着淡淡地幽光,四颗珠子的照耀下,就算是在车厢里看书都使得,而且光线柔和,并不伤眼。
言双凤好奇地瞪了半晌,起身靠近了细看,伸出手指拨弄了两下,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入神,便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赶紧把车窗打开了些,果然见赵襄敏带人从院内走了出来。
一看到那道挺拔轩昂卓尔不群的身影,言双凤不由欢喜地抿了抿唇。
赵襄敏也瞧见了她,三两步到了马车边,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摁,人已经飘然地跃上。
这边小魏王才开了车门进内,言双凤已经张手扑了过来,她毫无顾忌地将他抱得紧紧的,半是撒娇地说道:“不是说一会儿么,叫我等了这半天。”
小魏王拥着她,在她的发上亲了几下:“抱歉耽搁了。”
言双凤抬头:“那贼小子呢?怎么处置的?”
“你想我怎么处置他?”赵襄敏问道。
言双凤道:“掳劫良人,意图不轨,这要是报官,总要打个几百杖,关押些时日吧?”
赵襄敏含笑:“你希望我打他……屁股?”
言双凤努嘴:“这还便宜那小子了呢。而且他是你的仇人,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赵襄敏笑道:“好啊,你想叫我杀了他?”
言双凤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哼,只是提醒你罢了。”
赵襄敏故意踌躇了一下,道:“不过,那小子说,你好像也愿意帮着他对付我?”
“他都说了?”言双凤离开他的怀抱,侧目看他道:“不错,我确实这么说的。你生气了?”
赵襄敏望她身旁挪近了些,把袍摆一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兴?”言双凤诧异。
赵襄敏道:“倘若他真的是我的仇人,你只有那么说才可能博取他的信任,得一线生机,我自然高兴……凤二竟这么聪明。”
他用赞许的眼光,注视着身畔的女子。
言双凤本以为他是要来兴师问罪的,突然听到这番话,鼻子忽然酸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可难得的是,赵襄敏竟这么懂她。
言双凤低下头,眼中又有点湿润,可忽然她察觉异样:“你方才说,‘倘若’他是仇人,难道他不是?”
赵襄敏道:“他确实不是,相反,他……”停了停,他道:“这人,是我的一位小兄弟。”
他虽只简单说了这一句,言双凤却很快明白了:“是你的亲戚?朋友?啊我知道了,怪不得他总是对你我的事情刨根问底,他一定是因为听说你我之事,怪我勾搭了你,所以来找我的晦气,是不是?”
赵襄敏忍笑:“他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训诫过他了,你别再怪他了好么?”
“我……总算也没什么亏,倒是无妨,”言双凤眨了眨眼,满心地惊疑:“可你怎么在京城内还有亲戚朋友的,还有,我明明在曹府,他用什么法子把我弄出来的?曹府现在……”
“曹府如今并未惊动,你且放心吧,他这个人原本是有点行事偏激的,不过以后不会了。”
言双凤想起骡马市里晋王非得叫那西域人剃胡子一节,点头道:“确实,他看着像是个被宠惯坏了的纨绔子弟。”
她突然提醒:“你跟这种人可要离远点儿,别跟他学坏了。”
赵襄敏道:“都听你的。对了,可有伤到哪里么?”
被他一提,言双凤突然觉着浑身酸痛:“那小子说,像是给我下了药,也不知什么药,有没有害,另外,我先前摔在地上,手臂还有腿上这里疼得很,必然是青肿了。”
赵襄敏先前只大略扫了眼,没见到她有外伤,听了这些话,才知道大意了,一时暗恨:“那小子,……”磨了磨牙又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敷药。”
言双凤感慨:“得亏我也没给他好过。不然可真是没法儿说了。”
两人说话这功夫,马车便停下了,言双凤刚要看到了哪儿,赵襄敏道:“这是我临时歇脚的地方,我看看你的伤再说。”
言双凤道:“我以为到了曹府……什么时辰了?可不能耽搁,还得想想该怎么回去别惊动人。”
赵襄敏起身出来,张手把她抱过去:“这些交给我就是了。”
夜黑漆漆的,言双凤缩在赵襄敏怀中,扫了眼天色,估摸着大概是在子时左右。
她虽然牵挂曹府的情形,但什么也比不上跟赵襄敏久别重逢,加上他说交给他,她索性就不去操心多想了。
往前扫了眼,周围似乎没多少人,她哪里知道侍卫们都不在明面上显眼。
至于旁边的宅门,虽似中规中矩,但这样的住宅在京城内,就算租一天,也是价格不菲的。
言双凤不由问道:“这地方是怎么找着的?为什么不住客栈?”
赵襄敏同她相处久了,很清楚她的心意,便道:“这个不用花钱,是他们给安排的。”
言双凤这才踏实:“那还行。这林将军倒是大方的很。怪不得是带兵的大将呢。”原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必然是定远军的林将军所为,毕竟赵襄敏是定远军中的。
府内,白隼拿了一瓶上好的祛瘀镇痛的药膏,递给苍鹭,见他脸色不佳,便安抚道:“殿下该不会怪罪你,毕竟谁也想不到动手的竟是晋王殿下。”
苍鹭接过了药膏,叹道:“我只是自觉时运不济,一直都看护的好好地,偏是在殿下上京第一晚上就出事。幸亏……还算是有惊无险。”
白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想了,你也颇为不容易,又要当车夫,又要当护卫,还要当他们的搬运仆人,殿下该也会体恤的。对了,那跟着凤二娘子的小丫头,对你不错啊?”
苍鹭抬手给了他一拳,白隼却侧身灵活的躲过,又笑说:“罢了,快送进去吧。”
可苍鹭不动,只侧耳听了一阵,只听到里间细微的水声,并低低的说话声响。
他略一恍神,便叹道:“还是等会儿吧。”
白隼会意,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左右看看并无别人,才也低声道:“也不怪晋王殿下按捺不住,连我都……王爷对这言双凤实在是好的过了份了,到底谁是主子?”
苍鹭跟了言双凤这么些日子,之前的轻视之类却减了不少,又因为今晚上她差点出事,便有意护着:“这也是各花入各眼,王爷办事向有章法,怕是言二娘子确实有别人看不出的难得之处。”
白隼想要取笑一句,却又不敢擅自开小魏王的玩笑,就只感慨道:“晋王殿下只因听说了些传闻,就已经如此了,倘若见到王爷跟言二娘子的相处,那还不……”
此时,里间却道:“药得了么?”
白隼戛然止住,苍鹭赶忙上前回话。
第59章
言双凤披着赵襄敏的外衫, 叉开五指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听到外头隐隐地说话声,像是赵襄敏在交代什么。
“这小子看着挺威风的,”她嘀咕了声, 看看自己方才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双足:“在我跟前倒是很乖。”
才把头发挽起,就见赵襄敏拿着药膏走了进来,他道:“虽然说并未伤筋动骨,但若是不管,也得留不知多少日子的淤青。这药是极好的,明日就能消肿。”
言双凤道:“你们定远军中的行事有些古怪,怎么发现你在庄子里,还叫阿苍装神弄鬼的进去呢?”
赵襄敏走到床边落座, 微微一笑:“当时我……神志不清的, 他们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而且我知道些机密军情,所以……”
他没有说完, 言双凤却“聪明”地想到了:“他们不会以为你泄露了军情,就先考验考验你吧?”
“是有这个意思。”赵襄敏含笑回答:“把袖子撩一撩。”
言双凤举手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撸起来,露出白莹莹的胳膊,先前跌落时候撞出来的青紫却几乎到了肩头,赵襄敏皱了皱眉:“以后若遇到这种事,不要逃,不要反抗, 他们说什么便顺着说,万别叫自己吃亏。”
幸亏今晚上有惊无险, 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若她有个闪失, 就算是真的杀了赵兴良又能怎样?
言双凤道:“呸, 我难道还会这么时运不济的?”笑怼了一句, 突然又想起来:“不过,还真说不定,万一你还有什么大兄弟小兄弟的想替你出头呢?”
“这个倒是不会了。”赵襄敏挑了药膏,给她涂在肌肤上,指腹轻轻地抹开。
他的动作甚是温柔,可指腹所到之处,丝丝密密的微痒,言双凤禁不住润了润唇:“真的不会?”
赵襄敏“嗯”了声,其实也有点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把手臂上涂了,他犹豫了会儿:“腰上伤着没有?”
言双凤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娇嫩,再说我自己弄就行了。不用你。”
赵襄敏道:“毕竟你有看不到的地方,何况你方才不也说了,手脚还是有些麻的么?”
“你方才不是给我吃了颗药丸儿么,”言双凤道:“没什么大碍,只要不是毒/药好的自然快。”

我前夫是四品 第69节
赵襄敏望着她,忽地一笑。
言双凤问:“你笑什么?”
“凤二,”小魏王晃了晃手中的药瓶:“你是害羞了吗?”
言双凤看着他玩味的笑容,那双极亮的眼睛看的人心里麻酥酥的,她觉着自己的脸肯定是红了起来,便恼羞成怒地说道:“去你的,少说这有的没的。”
一把将药瓶抢了过来,言双凤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说来,我倒是觉着奇怪。”
“什么?”
“你为什么只叫我凤二?”言双凤盯着他。
“这个、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赵襄敏神色虽淡淡的,却垂了眼皮没去看她。
言双凤道:“我知道你说过,只是当时咱们还不熟,你那么叫我还罢了,现在……你还这么没大没小?”
赵襄敏抬眸笑问:“怎么就没大没小了?”
言双凤道:“总之我听着刺耳,你给我改改。”
“那……要叫什么?”赵襄敏思忖着:“叫凤儿如何?”
言双凤抿嘴一笑,却低头去闻那药瓶子,嗅着清香扑鼻,她便说:“或者叫姐姐也行。”
赵襄敏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姐姐?”
他本是疑问,可言双凤听在耳中,却另有一种滋味,脸上似嗔似喜,却未做声。
赵襄敏看她这般神色,便又靠前,一边拦住她,一边将药瓶子拿了过去:“你若喜欢,以后便这么叫你,如何?”
言双凤转头,心中的喜悦像是潮水般阵阵涌上来,她仔细地打量少年的眉眼,越看越觉着喜欢:“你叫什么都好……”
赵襄敏怦然心动,本来还想给她把腰腿都涂上药的,这会儿哪里还在意那些,当即俯身亲了过去。
像是鱼儿戏水,口唇彼此开阖,发出了荡魂动魄的细微响动。
赵襄敏窸窸窣窣地去解衣带,却不小心碰到她腰间的伤,只听言双凤闷哼了声,赵襄敏忙停了手:“疼么?”
她气喘吁吁地,半嗔怪地推开他的手,就在赵襄敏以为自己被拒绝了的时候,言双凤道:“穿衣不会,脱衣也不会?明明看着也不笨……”
嘴里仿佛是嫌弃般说着,眼神却又恼又媚地瞟了他一眼,她自己抬手将中衣解了。
室内的灯光都随之亮了亮,赵襄敏只觉着满眼春光,令人沉醉,不禁唤道:“凤二……”
言双凤伸手抵住他的唇:“叫我什么?”
赵襄敏的喉头动了动,终于道:“姐姐。”
言双凤笑容才绽,就给少年合身拥住。
“哎哟……”言双凤倾身之余,低低叫了声。
赵襄敏动作立刻停下:“又碰到伤处了?”
言双凤转头看向手臂,惋惜地:“才刚涂的药,都蹭去了。”
“这又什么,”赵襄敏啼笑皆非,却又埋首在她馨香淡淡的颈间:“待会儿、再涂就是了。”
言双凤恍恍惚惚中,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件事想要叮嘱赵襄敏的,但沉浸于那令人魂消的爱溺之间,竟叫她无暇分神。
直到腰腿又开始酸软麻木,她的神智也开始迷糊,困倦的只想要睡。
赵襄敏小心地扶着言双凤的肩,把她有些湿润的长发撩到枕畔,目光所及,小魏王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肩头向下有几处异样的红痕,那是他方才无意中留下的。
他拿出药瓶,正要将先前没涂的弄完它,却见言双凤抬手软软地推了他一把:“我明日、还有事……”
赵襄敏一笑:“知道了,是给你涂药。”
“唔,”言双凤才安心,模模糊糊答应道:“你也早点睡,不要累着……明儿记得早些叫醒我。”
原来言双凤总算想起,她定了今日去方家见老太君的,先前已经推了一次,这次若还爽约,那可实在不妙。
赵襄敏给她把手臂以及腰腿上都涂了药,看她合眸睡得安稳,这才起身。
几个侍从入内,伺候小魏王沐浴更衣,忙忙碌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响动,耳畔只有水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衣物响动,透出几分肃然。
半个时辰后,赵襄敏整理妥当,已经换了一身玉带蟒袍,脚踏宫靴,头戴金冠。
他来至外间,苍鹭白隼等已经等候多时。
苍鹭即刻把分别以来的种种都详细告知了,赵襄敏记着言双凤方才所属偶的那句话,便问:“今日是有何事。”
“今日……”苍鹭沉吟:“是了,说是要去方府见方家的老太君。”
赵襄敏的脸色一沉,并未出声。
苍鹭道:“殿下宽心,二娘子对于方侍郎并无意思。”
赵襄敏抬眸看过去,苍鹭立刻知道自己又多事了,他本来是想给主子一颗定心丸,但这种男女事情最为微妙,又岂是他能插嘴的。
何况他先前一时失察,让晋王趁虚而入,苍鹭即刻跪倒:“殿下恕罪。”
赵襄敏端详了他片刻,却淡声道:“你一个武夫,又不是个懂这些事的,你知道什么?何况就算她无意,本王也不愿意让姓方的多跟她相见。”
这话虽是斥责,但却丝毫的怪罪之意都没有,反而似“闲话家常”之意,透出几分亲近。
要知道关于自个儿的事情,小魏王是从不跟别人多言一个字的,肯说这几句,简直称得上是“贴心”了。
苍鹭甚是惶恐,他本来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这会儿大概是受宠若惊坏了,鬼使神差地竟道:“这还不容易,要处置一个兵部侍郎也不是什么难事,横竖都在殿下的意思。”
话一出口,苍鹭就懊恼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拳,怎么就这么记吃不记打,还跪在地上呢,居然一错再错。
何况,因为这种男女之事而对朝廷官员动手,这可是大忌,而且赵襄敏还是个带兵的皇族。他简直是昏了头了,竟挑唆自己的主子干这种会招来祸患的蠢事。
“殿下,是熟悉糊涂,一时失言,属下知错!”苍鹭赶紧俯身磕头:“殿下降罪吧!”
但今晚的小魏王显然是心情过于好了,赵襄敏瞥了他一眼:“你确实是糊涂,这种事何必说出来,难道本王不知道么?”
长指屈起,他轻轻地敲了敲面前的紫檀木桌面。
苍鹭一震:小魏王竟然也想过?也想过为了一个下堂妇人,去杀除一个朝廷命官?这……这!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口、要不要再开口。
屋内归于沉寂,又过了半晌,只听赵襄敏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却也不能操之过急。”
苍鹭暗暗地松了口气,只不敢立刻出声附和。
“本王将在寅时入朝面圣,这里仍是由你照看,”赵襄敏缓缓开口,“其他的雨燕会告诉你。”
苍鹭方才已经从白隼那里听说了,赵襄敏调了雨燕过来帮手。
起初苍鹭以为,是因他今夜疏忽之故,白隼却道:“你不要犯傻,你再怎么武功高强,可毕竟是个男人,而雨燕姑姑是个女子,不比你更妥当?比如今夜的事情,如果有雨燕在言二娘子身旁,晋王当然不可能得手。”
苍鹭这才明白,却又犹豫地:“可是雨燕姑姑……她的脾气可也不算好,我怕她跟二娘子一言不合的……”
白隼笑道:“我觉着你不太对头。”
“怎么不对头?”
“你先前想事情,都是我们这边儿的,现在却会不自觉地为言双凤着想。”
苍鹭一惊,忙辩解:“我、我哪里有?我只是怕坏了殿下的安排而已。”
白隼叹道:“你若真如此想,就该想到,殿下既然要如此安排,就已经想好了一切。还用你担心吗?”
苍鹭这才默默地低了头,白隼又提醒:“你可要记住了,如今就算王爷对言二娘子再好,她也仍是个没名分的下堂妇,除非有一日,她真的成了魏王府的王妃,你才可以跟她一条心,别提前的就叛变过去。”
苍鹭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我永远都只忠于王爷。”
白隼笑道:“我知道,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清晨,言双凤睁开眼睛。
她的脑中一团浆糊,又过片刻才猛然爬起,却又握着膝盖叫疼,这瞬间,言双凤却也看清了,自己居然是在曹府。
恍惚中,她几乎觉着昨夜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离奇古怪的梦,但身上传来的痛楚跟不适,却提醒着她。
而且那少年双臂紧紧地拥着她,时而叫“凤二”,时而又是“姐姐”,声声入心蚀骨。
眼前一亮,是有人把床帘掀起来,言双凤抬头,却是张陌生的妇人的脸,看着大概三四十左右的年纪,她还以为是曹家的人,只不知这妇人怎么就敢跑到自己跟前来。
“醒了?”妇人笑眯眯地:“再耽搁一会儿,方府那边我可就要帮着推了。”
言双凤愣住:“你……”
如意从妇人的背后探出头来,丫头懵懵懂懂地问:“娘子,这婶子……”
妇人回头:“叫姑姑。”
如意仿佛很忌惮她,赶忙改口道:“姑姑。”
言双凤莫名其妙:“什么姑姑?”
妇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吉祥叫我来跟着娘子的,免得娘子又做噩梦。”
“吉祥……噩梦?”言双凤似懂非懂。
妇人向她眨了眨眼,三分笑地说道:“就是昨晚上一样的噩梦,不过,到底是噩梦还是春梦,谁说得准呢。”
“哦……”言双凤顿时明白过来,她还想问两句,脸上却有些挂不住,只好先装作无事。
赶忙起身,洗漱更衣妥当,才吃了两口粥,门外来说,方家派的马车到了。
言双凤正要开口,雨燕姑姑却道:“叫他们回去,我们这里自然有车。”
“等等,”言双凤忙制止了:“叫咱们的马歇歇,就用方府的罢了,何况他们来都来了。”
这次上京,因要乘马车,她选的只是几匹耐力强的马儿,不算上乘,但也都是她的心头肉,如今若能多歇会儿自然最好。
“何必多承他们的情,来了就叫他们走便是了,”雨燕姑姑却干净利落地,又道:“放心吧,不是用山庄的车。”
言双凤吃了一惊,先放下前一句,只问:“不是山庄的,那是哪儿的?”
“当然是吉祥的,”雨燕姑姑一脸的理所当然,又道:“我本来想待会儿再跟娘子说的,既然提起来,索性都告诉娘子,今日起,就不在曹府住了,仍是到泉涌街的院子去。”
“什么?”言双凤更加惊愕,反应不过来,迟疑地问:“泉涌街的院子?就是定远将军给他安排的那个?”
雨燕姑姑点头道:“正是。如今这边的大娘子情形好转,曹府乌烟瘴气的,难得清静,还是去泉涌街住,距离这儿也不远。”
她没说出的另一句是:要跟赵襄敏见面,也容易。至少不用晚上把人抱来抱去的了。
雨燕说完,看言双凤仍是狐疑之色,她便直接问道:“娘子难道不乐意去?可有什么顾忌?”
言双凤问道:“吉祥在京中要待多少日子?”

我前夫是四品 第70节
雨燕姑姑道:“这个我并不晓得,娘子或者可以亲自问他,横竖今日回了泉涌街就知道了。”
言双凤挑了挑眉,终于道:“回不回的也不一定,我先想明白再说。”
住在曹家,不过是为了就近看护言如锦跟蓉儿罢了,如今曹府这里风平浪静,她搬出去倒也无妨,只是该怎么跟言如锦说呢。
虽然告诉了长姐自己有了心上人,但要是说自己要搬去跟赵襄敏同住,那别说是言如锦,连她自己都有点儿……太明目张胆了吧。
将出门前,言如锦交代言双凤,让她带了蓉姐儿一并前去向老太君请安,她也答应了。
正带了蓉姐儿往外走,就见曹宜兴冲冲地从院外进来,他看见言双凤,便迎着笑道:“二妹妹,门外那辆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好气派!那两匹乌云踏雪更是难得,是你从山庄带来的?果然是好马!”
第60章
言双凤莫名其妙, 直到出了门一瞧,却见门口停着辆红柚木的宽梁马车,侧面车围雕刻各种精致花纹。
她一眼就认出来, 这正是昨夜自己跟赵襄敏乘坐的那辆。
但如今言双凤在意的并不是这辆车,而是那拉车的两匹马。
昨晚上夜色深沉,外加上她惊魂未定,所以没有留意,这会儿才看的清楚,原来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毛色油亮漆黑,唯有四只马腿处生着簇簇白毛, 看着就像是踩在雪堆里沾了雪花一样, 所以叫乌云踏雪,乃是关外的名驹。
不过,就算言双凤生在虎啸山庄, 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好马,却也很少见到真正的“乌云踏雪”。
毕竟浑身全是黑亮无杂色毛的马儿还可以找到,但真的那么巧到四只马蹄如雪色的,那可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
言双凤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围着两片马儿转了一圈,目不转睛, 双眼发直:“这这……是哪里找到的?”
这问题除了雨燕姑姑跟苍鹭外,没有人可以回答。
苍鹭不敢开口, 雨燕姑姑上前一步道:“二娘子, 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 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言双凤皱眉,“赶紧把这两匹马卸下来。”
苍鹭毕竟跟她久了,已经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
雨燕姑姑却皱眉道:“怎么了?这两匹马还不错吧?”她以为言双凤是不满意。
“何止不错,是忒好了!这样的好马用来拉马车……啧啧,”言双凤恨恨地啧了两声,靠近两匹马,伸手轻轻地抚摸马脖子,感觉那缎子似的马毛在手底滑过,简直令她爱不释手,言双凤不由感慨道:“那小子好歹也在虎啸山庄住了几个月,怎么一点数也没有,不管是哪里弄来的乌云踏雪,也不能这样糟践,简直败家。”
她念叨了几句,吩咐苍鹭:“还是把咱们的马儿拉出来,换了它们吧,我可舍不得。”
苍鹭早料到如此,侧过脸去,偷偷地笑。
雨燕姑姑这才明白,当即叹了口气:“罢了,拉一趟车也伤不到它们,大不了回来再换,这会儿时候不早,再耽搁下去,干脆别去方家了,人也省事马也省事。”
言双凤一想,倒也有理,于是又眷眷恋恋地对马儿说道:“那就委屈你们拉这一趟,回来就把你们换下来,乖。”
看她欣喜爱惜的样子,简直恨不得亲一亲这两匹马。
两匹名驹步伐轻快,拉着马车招摇过市。
车厢之中,蓉姐儿先说道:“这车一点儿也不颠,又这样宽敞,比府里的都强,我从没坐过这样好的车。”
如意也是头一回坐这马车,她自个儿,言双凤,蓉姐儿加上雨燕姑姑四个,竟然还绰绰有余。
且车内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一股一眼可见的名贵不凡,如意想到言双凤方才的举止,便说道:“当然,给咱们拉车的可是名马呢。”
言双凤时不时地往车窗外打量,想看看前头那两匹马儿,此刻忍不住道:“实在是暴殄天物,回头我要说说他,这两匹乌云踏雪虽然比不上乘风,但也是一等的好马,既然有这样的好马,就该好生驯养照管,怎么却叫它们在这儿拉车!”
如意听言双凤念叨,便小声道:“娘子,吉祥是打哪儿发了财吗?这车可不便宜的,再加上马,更加了不得了。”
言双凤道:“你不知道,这不是他的东西。”
如意疑惑地问:“不是他的又是哪儿的,不是他的,他就能随意叫咱们使用?”
言双凤愤愤不平地哼道:“这是定远军里的东西,要真是他的,我还管他呢,早弄到咱们山庄里去了。”
昨晚上赵襄敏说,那房子是林将军给他安置的,所以言双凤见到这车,理所应当地也认为是定远军的产业。
雨燕姑姑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这里,唇角扬起复又按下。
蓉姐儿本来闷着一肚子疑惑,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这时侯她便抱着言双凤的手臂道:“二姨娘,那个吉祥哥哥,就是上回你在吉光寺给他祈福的那个?”
言双凤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雨燕姑姑,却见她闭着双眼,仿佛正出神的样子。
如意却对蓉姐儿道:“对呢,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吉祥。”
蓉姐儿好奇地问:“那吉祥哥哥什么时候能进京呢?我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儿的。”
言双凤的唇抿了抿,她心里有三分喜欢,面上就会显出一分,便漾着笑意道:“好孩子,你别急,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
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已经有几个内宅的管事妇人得了消息等候多时。
其中大多数是熟面孔,昔日言双凤在方府的时候管事,这些人都是她手底下行走的,自不陌生。
马车刚停,雨燕姑姑先下了地。
如意跟着跳下,先把蓉姐儿抱了下去,雨燕姑姑则抬手,接了言双凤。
这会儿门口的几个妇人都走到跟前,一双双眼睛看着言双凤,想到昔日她在府里,有的感恩,有的畏威,竟不敢怠慢,齐齐地低下头去,垂手躬身地行礼。
只不过称呼上却出了岔子,有的口称“娘子”,有的却仍是以旧称相呼:“少奶奶。”
言双凤看着这些“旧部”,心中却不由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只是她在答应今日前来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再进方家门,也绝不会让心智动摇一分。
当下言双凤飒然一笑道:“都罢了,今日大家见面,你们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外来人,以前的那些称呼之类,不许再提了。我不乐意听,府里恐怕也难为。都明白了么?”
大家纷纷一致地答应:“是,都明白了。”却仿佛是先前听她训话时候的光景。
雨燕姑姑瞄了眼:“娘子,入内吧?”
又有管家娘子们头前带路,丫鬟们在旁跟随,簇拥着言双凤一行进了门。
还未到二门,伺候老太太身边的玉蝶已早早地恭候,看到言双凤出现,她忙快步迎了出来,笑道:“老太太望眼欲穿的,您总算来了。”说着便止步,毕恭毕敬地垂手行了礼。
言双凤看着玉蝶,眼中透出几分温情来。
这玉蝶原先是她之前的婆婆胡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因为某个缘故,才给老太太要了去,竟成了老太太的左膀右臂。
言双凤跟玉蝶的情分不同一般,此刻玉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圈也微微一红。
只是两个人都是聪明的,并不肯在人前露出异样之态。
于是言双凤也含笑道:“实在是失礼的很,只因为杂务太多,昨日竟不曾成行,老太太没见怪吧?”
玉蝶不动声色地上来挽住她:“哪儿的话,老太太先前还念叨,说曹府的事儿多着,怕您周旋不了,还想叫我过去看看呢,我就说:要是凤姑奶奶干不成的事儿,那叫别人去也是白搭。她这才放心。”
言双凤自然留心到了玉蝶对自己的这个称呼,这也是玉蝶丫头的妥帖之处,她便笑道:“我就知道她老寿星必然是心宽仁慈,不至于跟我们这种小辈儿计较的。”
玉蝶挽着她的手臂,暗中悄悄地捏了捏言双凤的手,口中道:“听说您还给老太太带了礼?千里迢迢的,难为你还记挂着老人家。”
言双凤回握住她的手,道:“老太太什么好的没见过,我也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想她老人家也不会嫌弃。”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玉蝶道:“有这份心意是最好的,而且老太太最近饮食上都淡淡的……纵然有什么太好的东西也未必吃的下。”
言双凤心头一惊,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之间,她看清楚玉蝶的眼中满是忧虑。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玉蝶打起精神,笑道:“也兴许是老人家思虑太过之故,今日一高兴,指不定就好了呢……”
才说了这句,就见前头的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言双凤看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形,眼神一变。
她还未说什么,玉蝶却沉了脸,冷冷哼道:“她跑出来做什么?”
且说赵襄敏寅时入宫,先去内苑觐见了皇帝。
叩了头,皇帝叫他上前,灯光下细细打量,说道:“昨日传你入宫,因何不来?”
赵襄敏道:“微臣毕竟是外臣,夜宿皇宫,于礼不合。”
皇帝嗤地笑了:“什么礼不礼,朕叫你进宫就是道理规矩。朕看,要么是你外头另有要事,要么是你跟朕隔阂了。”
灯光下,皇帝的双眸宛若深海,又像是望不穿的夜空,却仿佛能洞察明细,一览无余。
小魏王垂了眼皮,轻声回答:“如果这两个之中必得选一个,那微臣就选前一个吧。”
皇帝的长眉扬了扬,仍是带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哦?那朕倒要听听,还有什么要事,是比进宫面君还重要的?”
赵襄敏沉默。
寝殿内一片静寂,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仿佛泥雕木塑,垂首而立。
偌大的宫阙,里外无声,只有清冷的晨曦之风悄悄地穿过殿阁,鬼魅一样。
皇帝打量着赵襄敏,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叹了声:“你在龙城的时候,所写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说要交出军权,从此做个浪迹山水的闲散王爷,可知朕看到之后,是何心情。”
赵襄敏道:“皇上恕罪。”
“朕甚是失望!”皇帝几分肃然道:“朕问你,你那些话,到底是赌气而为,还是有人要挟你,亦或者有别的缘故?”
赵襄敏道:“并非赌气,也无人要挟。”
“那就是别的缘故,”皇帝接口,停了停才又道:“让朕猜猜,这个缘故,跟你昨夜不肯进宫,有没有关系?”
赵襄敏微微抬眸,对上皇帝注视的眼神:“算是有吧。”
皇帝却眯起了双眼:“哦?”
赵襄敏道:“北镇的事情,戴监军应该事无巨细地已经向皇上禀明了。”
皇帝皱了皱眉:“戴涉所上的奏折,满纸荒唐,朕并不相信,只要听你亲口告知。”
“皇上指的满纸荒唐,是何意思?”
皇帝端详地打量着赵襄敏:“他说……你被一女子所迷,神魂颠倒,甚至甘愿舍弃身份跟那女子厮混。”
他说到这里笑道:“这不是失心疯的话么?”
赵襄敏道:“如果臣说,这些都是真话呢?”
笑容从皇帝的脸上慢慢消失:“敏儿,你是在跟朕说笑?”
赵襄敏摇头道:“皇上该知道,臣的性命是那女子所救,而经历过这次生死,臣……也跟过去不同了,而且在臣未回军中这段时日,戴监军上下操持,并无不妥。再加上如今龙城稳固,兵祸消殆,臣想……”
“你胡闹!”话未说完,皇帝一声断喝打住了赵襄敏的话:“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赵襄敏跪地:“皇上,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原先还有些不便开口,但经过这次的龙城之捷,或者臣总算能够急流勇退了。”
“你给朕闭嘴!”皇帝大怒,指着赵襄敏道:“你……你说这些话,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王么?”
赵襄敏缓缓低头。

我前夫是四品 第71节
皇帝咳嗽了几声,门口的贴身太监始终听着里间的动静,斟酌情势,终于小碎步走了进来。
大太监轻轻地替皇帝抚捶着背,一边说道:“皇上,怎么好好地又动怒呢?先前日夜盼着小王爷进京,每日总要念叨个五六遍的,如今总算见了人,该高兴才是呐。”
说着又看赵襄敏:“小王爷,可别一见了面儿就惹皇上不痛快,皇上可是打心里疼您的。”
皇帝深深呼吸,一摆手。
太监后退数步,隐入角落。
赵襄敏垂头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朕看你是不想朕好,”皇帝望着面前跪倒的少年,虽然是跪着的姿势,身形仍旧如剑似的轩直挺拔,皇帝道:“倘若你真的要‘急流勇退’也罢了,如今你说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你把魏王府的颜面跟荣耀丢到哪儿去了?”
赵襄敏道:“其实跟她无关,只是臣自己想通了罢了。”
“当真跟她无关?”
赵襄敏道:“要进要退,毕竟还是臣自己做主,她,不过是臣选择的归宿而已。”
“归宿?”皇帝满脸的匪夷所思:“朕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你若真的要什么‘归宿’,你只要说一声,朕倾尽举国之力,也替你找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可心之人,如今你千挑万选,却挑了那样一个?”
“皇上的隆恩,臣自然明白,”赵襄敏却正色道:“然而天下之大,唯有她,是救过我性命之人。”
皇帝拧着眉,一挥衣袖:“你不用跟朕说这个,她救了你的命,那就多赏赐她些金银财宝,绸缎良田,甚至是爵位,甚至连她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成全。可是你,敏儿,你是大启的魏王,你不是什么、什么弱女子,被人救了就得以身相许!至于那个……言双凤,她也要不起!”
弱女子以身相许这种话,好像言双凤也说过。
虽然情形不对,赵襄敏还是忍不住挑了挑唇。
皇帝敏锐地看到了这点笑意:“你、你觉着朕说的不对?”
赵襄敏道:“臣不敢。”
皇帝愤然地瞪着面前沉静如水的少年,倘若赵襄敏跟自己据理力争,言辞激烈,那或许还有转圜,可是他偏偏这样的平静,就仿佛天压下来,他也仍自岿然不动,也就是说,在开口之前,他已经千思万想,打定了主意。
皇帝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而此刻,殿外却传来数声鼓响,那是早朝的鼓声,文武百官都已经列队妥当。
皇帝抬眸往外看了眼,夜色沉沉,终于他道:“罢了,等早朝过后,朕再跟你细说此事。”
说了这句,皇帝起身,走了两步却又说道:“你总该知道那言双凤是个下堂之人,今日朝堂上,还有他的……”
赵襄敏缓缓道:“是兵部侍郎方守恒。臣知道。”
皇帝的嘴张了张,又慢慢合上:“你既然都知道,竟还……”
赵襄敏没等他说完便道:“既然是已经和离,便是再娶再嫁,各不相干,也无伤君臣之伦。”
皇帝一口气上不来,又咳嗽了出声,他拢着唇看向旁边的小魏王,似真似假地:“好啊,原来你已经想到嫁娶了?你总不会真想要那样一个人当你的王妃吧?”
这次,小魏王没有沉默,也没有再说“臣不敢”。
赵襄敏抬头,正大光明地说道:“若皇上肯为臣赐婚,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的眼前一黑。
第61章
皇帝难得一见地迟了早朝的时辰, 朝堂上的气氛也隐隐地透着怪异。
文武百官们都是些堪比人精的,当然不会毫无察觉,很快, 众人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都来源于一个人。
那就是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京了的魏王殿下。
龙城那边的战报才传到京城不足三天,百姓们放炮竹的响声仍在耳畔,大家都以为小魏王如今才刚启程,或者是人在半路,没想到睡了一觉,那传说中的人物已经赫然在眼前了。
此时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像是喜悦, 可这显然不该是因为小魏王的突然回京。
而堪比老狐狸的朝臣们就算绞尽脑汁, 也想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才会让从来是老谋深算城府最深的皇帝也破了功。
最让人诧异的是,皇帝对于龙城之战的功绩只寥寥几句, 并没有想要封赏赵襄敏的意思。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百官们禁不住生出一个猜测:到底是小魏王做错了什么事而惹怒了皇帝呢,还是有什么“功高震主”之类的缘故在内。
不过,不常回京的小魏王,倒还是一如往常,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冷情之人, 再加上他生得出色,那冷肃之中更多了几分天生的清贵自矜, 让人忍不住想去注视, 可又觉着多看几眼都是亵渎。
早朝上, 除了二皇子陈王称病未到, 晋王赵兴良跟齐王赵嘉轩都在场,晋王难得地少言寡语,站在齐王身侧,怕冷似的锁着肩头,脖子上还围着个毛茸茸地兔毛围领,别说脖子,把他半边脸腮都遮住了。
齐王赵嘉轩却不住地凝眸注视着对面的小魏王,先前魏王说起龙城战事的时候,他便频频点头,面露激赏之态。
赵嘉轩本来想赞扬小魏王几句,可皇帝却一反常态、并没有格外的说什么赞赏的话,齐王察言观色,终于还是把舌尖上滚动的那些话先压下了。
议过龙城战事之后,群臣们陆续出列,各自奏本,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只有一件引人注意,竟是御史台的验官弹劾太仆寺曹家,说是曹家无端残害长媳,几乎致死,建议彻查此事。
太仆寺本就不是个起眼的地方,曹寺丞家更是无足轻重,连上朝都没资格,这种事居然也拿在早朝上说,似乎有点小题大做。
但言官弹劾,本就不拘范围,只要是他们看不顺眼的,哪怕是市井中的杂事,也可能会提及。
皇帝因为先前被赵襄敏所激,心不在焉,本来兴趣缺缺。
此事若是放在昨日,他只怕是轻轻一挥手作罢而已,可这会儿细细一想,突地心血来潮。
皇帝的目光先是掠过小魏王,又在群臣身上扫来扫去,终于落在一个人的面上,那就是兵部侍郎方守恒,对方半垂着眼皮,眉头微蹙,仿佛在沉思。
而在扫量群臣之时,皇帝也意识到,言官的弹劾,恐怕并不只是冲着曹家去的。
毕竟曹家的长媳是言如锦,而这两日,京城内传的最多的,却是言如锦的妹妹言双凤进京、在曹家大闹的事。
不过,市井小民以及高门大院里的人提起言双凤,却并不是冠以言如锦之妹的头衔,而是“兵部侍郎方大人的原配”。
也正因为涉及方家,此事才更加哄闹,竟传遍了半个京城。
区区一个曹家,没有人想要去动他们,可如果是方守恒那就不同了。
言官此刻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过皇帝恰恰却也有同样的心意,但他剑指的“沛公”,不是方守恒,而是站在他右手这位小魏王。
皇帝的目光转了转,终于道:“既然涉及人命,自然不能等闲视之,齐王,此事该交给哪个司去审讯。”
齐王赵嘉轩完全没有在意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正在琢磨待会儿退朝后,该怎么跟自己的这位堂弟相处,或者该把他请到王府,大家坐了一番畅谈。
突然被皇帝点名,赵嘉轩愣了愣:“这……”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皇帝皱了皱眉,目光飞快地瞄过赵襄敏,又看向齐王身后的晋王赵兴良:“晋王,你说呢?”
赵兴良原本当然也没把曹家放在眼里,可是一提到曹家,他就想到了言双凤,一想到她,他脸上那个巴掌印,跟双腿之间的某个部位不约而同地开始疼。
晋王正在悄悄地磨牙而不敢让赵襄敏发现,听见皇帝发问,他微怔之下道:“回皇上,儿臣觉着,这件事涉及太仆寺官员,应该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吧?”
皇帝打量着他脖子上那有点可笑的兔毛围领,欲言又止。皇帝哪里知道晋王也不乐意戴这劳什子,可却不得不为之。
“嗯,你说的对,”皇帝漫不经心道:“不过,你近来是不是也四处生事呢?朕可听说,你镇日的游手好闲不知所谓,先前不是叫你在大理寺挂职监察的么?”
晋王一个激灵。
昨夜言双凤受惊不轻,可是晋王的惊悸却比她还有过之无不及,几乎给她用簪子戳死,又差点被踹成废人,这些他都可以忍。
但晋王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竟然给小魏王掌掴、并且痛斥了一番,那一巴掌哪里是扇在他的脸上,简直是扇在心头。
脸上的掌印,可以敷药变淡,再敷点粉,加上天色暗,可以掩饰过去,但他脖子上的伤却不是一时半刻能愈合的。
本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称病不上朝,可他又实在不甘心缺席。
毕竟这是赵襄敏回京后首次早朝,而且小魏王也说估计“明日朝上相见”,所以晋王怎么也不能“失约”,这才戴了个可笑的兔毛围领遮掩伤处。
不过赵兴良虽然惊魂方定,可他却甚是聪敏,皇帝的话音刚落,他的心头急转,瞬间回过味来。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流年不利,皇帝要寻自己的晦气,但晋王眼珠转动,忙道:“父皇恕罪,儿臣糊涂一时忘了,儿臣愿意接手彻查此事。”
皇帝的脸上果然露出满意的笑容,连晋王那围领子都看的顺眼了:“很好,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料理。务必有一个明白清楚的结论。”
晋王领旨。
退朝的时候,天色放明。
皇帝本想留下赵襄敏,可却又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说再多也是枉费口舌,倒不如先消消气,免得给小魏王活活气死。
而那边齐王赵嘉轩已经迫不及待地先走了过来:“敏弟,你到底是几时启程上京的,说出现就出现了,我竟一无所知,简直吓一跳!你的行事真是越发的神鬼莫测,怪不得那些难缠的胡蛮都能给你打的七零八落,望风而逃。”
面对齐王的热络,赵襄敏似谦和而淡淡地一笑:“大哥过誉了,臣弟也是不得已为之,不是故意隐瞒行踪。”说话间目光往旁边一扫,那是徐徐而退的朝臣们,他看着其中一人,那正是方守恒,仿佛正跟同行的官员们说着什么。
赵嘉轩惊奇地问道:“怎么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魏王顿了顿,才道:“臣弟不想惊扰到大哥,不过……若是不说,怕大哥日后得知又怪我隐瞒,近来有些不明人士,意欲对臣弟不利,所以臣弟才不得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事皇上也知晓,这才不怪。”
齐王睁大了双眼,显得惊怒交加:“什么?是何人如此胆大,敢对你不利?”
赵襄敏道:“大哥不必在意,不过是一些收银买命的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室下手,”赵嘉轩眉头紧锁,怒道:“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当杀一儆百。不管是谁所为……还是背后出银收买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赵襄敏俯身:“多谢大哥。”
齐王叹气,伸手拍拍他的肩头:“你谢我做什么?我还要谢你呢,若不是你在龙城撑着一片天,京城怎会歌舞升平,可恨那些无知的江湖之人,真是胆大包天加糊涂透顶,为了区区金银,意图毁掉我朝的架海金梁,若给我抓到人,定要将他们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才消我心头之恨,也叫人知道,皇室宗亲不是他们能够动的。”
赵嘉轩说了这番,又握住小魏王的手:“罢了,总之回了京你只管放心,我不信他们敢真的在京内动手……你跟大哥回王府,咱们吃杯接风酒细说如何?”
两人出了殿内,还未下白玉阶,就见前方有些吵嚷喧哗之声,似乎起了争执。
原来先前朝臣们三三两两离开金銮殿,有的且走且说今日早朝种种。大多数都是在议论小魏王,个个压低嗓子,不敢高声语。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自然是太仆寺曹家要倒霉的那宗。
一人琢磨道:“皇上是何种心意,竟然特意叫晋王殿下负责彻查……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是啊,皇上从不管这些小事,尤其今儿是魏王殿下也在场,按理说皇上的心情该不错的,特意提这个,这是不是……”
因为小魏王回京,今日朝上不管发生何事,总该盖不过小魏王的风头,不料皇帝偏偏反其道行之。
众人面面相觑,忽地一人道:“说起这曹家,先前方大人那位原配夫人岂不也正在曹府里住着?”一说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旁边不远处的方守恒。
又有一个消息灵通的道:“你们难道没听说?方大人那位原配,今日还要去方府给他们老太君请安呢。”
众人的脸色变得古怪,窃窃地说道:“这可怪了,这方侍郎总不会是藕断丝连吧?”
“不能不能,”另一人摆手:“那言双凤,极其悍妒,想当年还曾经把……这种嫉妒成性的恶毒妇人,方侍郎岂会回头?”
“可是听说那言双凤貌美非常,保不准……”
“呸!美貌又怎么样,说穿了不过是个狐媚女子,非但悍妒,而且水性杨花,道德败坏,不守妇道,据说在北镇那里,还养着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几人说的兴起,竟然一时忘形,而最后那人的“小白脸”还未完全吐出,后面悄无声息地有一只脚探出来,猛地向他腰上狠狠一踹!

我前夫是四品 第72节
那人还有两级台阶没下,被如此一踹,顿时大叫一声往前趔趄扑倒下去,眼见将摔死当场,幸亏前方还有人没有走开,于是劈里啪啦,带倒了旁边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众朝臣大惊,齐齐看过来,那被踹的朝臣捂着腰试图起身,口中骂道:“谁这么不长……”
此刻他还以为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毕竟这是在皇宫中,没有人敢贸然动手。
可才转头,顿时脸色大变,背后站着的,竟正是晋王赵兴良,只见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正瞪过来。
这几个朝臣们私下议论言双凤,本不算什么,除了有点不成体统。
没想到晋王竟公然动手,一时叫人摸不着头脑,那被踹的朝臣赶忙换了一副笑脸:“王爷、这……这是……”
“管住你的嘴,”晋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不然下次就不止是踹一脚了。滚!”
晋王是几个皇子中最小的,性情洒脱散漫,行事也最无拘束,时常宫内宫外的乱窜,皇帝也不甚管他。
那朝臣虽然吃亏,却敢怒不敢言,心中却纳闷之极:自己只是在“非议”言双凤,又跟晋王有什么关系了?他哪里想的到,赵兴良在意的是那三个字。
一想到小魏王竟是众人口中那个叫人看不起的吃软饭小白脸,晋王就恨不得一拳一个,把这些人全都打倒,灭口最好。
那几个朝臣急忙走开,赵兴良抬头,却见方守恒不紧不慢地往外,仿佛此处发生的事情完全跟他无关。
晋王心中冒出一股火来,便走上几步唤道:“方侍郎。”
方守恒停下步子,不慌不忙地行礼:“参见晋王殿下。”
赵兴良眯起眼睛把面前的男人打量了一遍,之前,晋王并不很在意这位兵部侍郎,可如今……
“方才他们说的话,你难道真的没听见?”晋王挑眉问。
方守恒垂着眼皮:“王爷为何这么问?”
赵兴良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哼道:“你居然能忍得住,还是说,你跟那言双凤当真是一点旧情都没有了?可既然没有,又怎么会在吉光寺前跟她同行,还叫她去你们方府?”
言双凤去方家给老太君请安,给晋王听说不足为奇,可居然连吉光寺的事儿都清楚……这让方守恒有点意外。
他当然不知道,当时晋王因想起了如意说出“乘风”一词,便叫人暗中盯着言双凤。
不过方守恒显然不会因为这个而自乱阵脚:“王爷这话,微臣更加不懂了。如果认真要说,那也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请王爷恕罪。”
“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兴良嗤之以鼻,感觉那些兔毛弄的自己的脖子发痒,他把毛领拉了拉,暴躁地说道:“你要真舍不得呢,当初早干什么去了,明知道那女人悍妒不容,就别去搞三捻七,平白生事!”
晋王此刻恨屋及乌,把对言双凤的痛恨也转给了方守恒一些,他想,假如当初方守恒不和离,言双凤就不会回北镇胡天胡地,而自己的三哥就不会给扣上“小白脸”的称呼,也不会被那女人迷的失了心魂。
他却没想到,假如言双凤没回北镇,赵襄敏恐怕真的就要永沉在丹江之中了。
晋王正在指桑骂槐,却听身后道:“你在做什么?”
赵兴良一抖,赶忙回身,却见是齐王陪着赵襄敏走了过来,他赶紧把脸上挤出笑容:“大哥,三哥……没干什么,不过跟方侍郎闲话几句。”
这时侯方守恒也退后几步,向着两位王爷行礼:“齐王殿下,魏王殿下。”
赵嘉轩淡淡地一点头,本想叫他退下,不料赵襄敏缓缓道:“兵部方侍郎,久闻大名了。”
在场几个人都呆住了,齐王是满头雾水,不知道方守恒哪里有什么“大名”。
方守恒一惊狐疑,他当然很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是什么一代名臣,也没有显著的功绩能够声闻于野,何况对方却是名震朝野的小魏王,他是何德何能,会在魏王殿下跟前留有一席之地。
方守恒只当这位小王爷是随和夸赞,便道:“王爷这话是抬举微臣了,微臣惶恐,着实愧不敢当。”
赵襄敏道:“不必自谦,方侍郎博学多才,诲人不倦,本王自然知道。”
这八字评语,尤其独特,并不像是随口为之了。
方守恒探究地抬眸看向对方,却见少年的目光清冷如水,明锐似刃,他不由咽了口唾沫,恍惚说道:“……多谢王爷谬赞。”
此时,连齐王也不由留意起方侍郎来,在赵嘉轩看来,魏王这仿佛有点“礼贤下士”的意思了,能够让从来目无下尘的小魏王如此刻意“客套”……莫非方侍郎果然是旷世奇才?
只有晋王赵兴良在旁边,脸上风云变幻,一会儿看看赵襄敏,一会儿看方守恒。
他当然知道赵襄敏是为什么说出这句话,要不是因为言双凤,赵襄敏才不认得他方守恒是谁呢。
眼前这幅场景,着实让晋王有种魔幻不实的窒息之感。
齐王咳嗽了声,不得不跟着附和一句:“方侍郎着实学识渊博,是近来最为年青的四品官员了吧?”
赵襄敏听见那个“四品”,不由呵地淡笑了声。
方守恒即刻察觉。
他的心里生出一点异样之感,凭着天生的敏锐,方守恒能感觉到小魏王这笑意中透出的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戏谑,但他却不知道,初次见面,为什么小魏王的“礼遇”跟“嘲弄”都来的如此突然。
他心中一乱,竟没顾上回答齐王的话。
反而是赵襄敏道:“改日有时间,再同方侍郎久叙。”
晋王陪着两位兄长往外而行,群臣纷纷避让行礼。
眼见将出了宫门,赵兴良才悄悄地问赵襄敏:“三哥,这曹家的事儿,该怎么查?”
他倒也聪明,知道曹家如今还住着个言双凤,所以不敢妄动。
赵襄敏深深呼吸:“怎么查……”
当初上京之前,言双凤曾问起赵襄敏进京升职的事情,还拜托他帮忙相助言如锦。
那时候赵襄敏并没有痛快答应,一来是因为他不愿跟言双凤跟开,自然是想她跟自己上京的;可另一个缘故却是,他的确不想、也不能插手曹家的事情。
因为,在赵襄敏的记忆中,他确实管过曹家的事。
那一次,有了小魏王的干涉,曹家的问题确实得以“彻查”,而且是最一劳永逸、查无可查的那种。
事实证明,那绝不是明智的做法,至少言双凤并未因为此事感激他不说,还因此更恨上了他。
第62章
且说群臣避让三位王爷起驾离宫, 这才重又鱼贯出了宫门。
那被晋王踹中的朝臣,被两个同僚扶着,惶惶然先登车去了。
方守恒走的甚慢, 先前他一直打量着那三人之中、中间最为出挑的那道身影,方侍郎的心底委实琢磨不透,为什么大名鼎鼎的小魏王,竟会主动跟自己攀谈,且说了那些莫测高深不明意味的话。
几个兵部之人走过来,却也都是面露疑惑之色,这几位先前在旁边看的清楚,先前晋王对于方守恒明明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这个倒是好说, 晋王原本跟方侍郎并无任何交际,今日如此,不过是因为皇帝叫晋王处置曹家的事罢了。
毕竟思来想去, 方守恒跟晋王之间,也唯有这一点关联:方守恒的原配言双凤在曹家,多半是晋王无辜迁怒。
不过,魏王赵襄敏对于方守恒那样礼遇的情态,却也实在叫众人意外愕然,百思不解。
此时这几位便围着方守恒,笑道:“方大人, 可喜可贺啊。”
方守恒问:“不知是有何喜?”
“魏王殿下向来是个不问凡尘的,却独独对方侍郎如此不同, 自是别人想求而求不到的殊荣。”
又有几位齐声附和。
魏王军功在身, 执掌西北, 方守恒又是兵部侍郎, 得小魏王青眼,谁知以后会如何呢。
方守恒的脸色却淡淡地,他可没有同僚们这样高兴,相反,心头反而沉重了些。
他当然知道小魏王的脾性,赵襄敏从不跟朝臣交际,就算跟几部尚书略有交情,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得小魏王当面称赞这种事,他方守恒的确是头一个。
然而到底凭什么会得魏王殿下的青眼,方守恒自问,他在兵部虽算是兢兢业业,但也只博一个中规中距,不出错而已,没有什么惊世的功绩可被人惦记。
至于“博学多才”,那不过是本朝读书人的本分,满朝文官随便拎一个出来,也当得起这四个字。
可如今他是被魏王殿下拎出来的那个,这让方守恒心中着实忐忑。
再至于“诲人不倦”,他又不是国子监的,实在谈不上,难不成是魏王随意扯来的一句话?
看不透个中缘故,方守恒没有浅薄到因此受宠若惊的地步,他不认为这是什么殊荣,反而觉着事有蹊跷。
一声咳嗽,几位围着的朝臣忙退开。
方守恒回头,却见是兵部于尚书跟工部一位侍郎走上前,那位侍郎拱了拱手,先行去了。方守恒行礼道:“尚书大人。”
于尚书道:“王爷跟你说什么?”
方守恒简略说了一遍,于尚书捋了捋胡须道:“怪道众人议论纷纷,此事果然古怪,王爷从来不跟朝臣有私交,怎会突然赞你。”
方守恒苦笑:“下官也正困惑不解呢。自问跟这位王爷从无任何交际。”
于尚书一摆手,两人缓步向外,于尚书思忖着道:“魏王殿下在龙城,除了送往京内的奏折,另有军报发至兵部,你不是有些经手的?”
方守恒脸色微变,忙转身正色:“大人,跟龙城来往的军报,但凡是下官经手,也不过是按照兵部行事惯例,绝无任何一次逾矩而为。”
于尚书一笑:“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不过,今日王爷这样‘礼贤下士’,我看外人恐怕少不了闲话的。”
方守恒何其聪明,从于尚书第一句的时候他就察觉意味,魏王虽是皇亲,却也是掌兵的“外臣”,而这种手握兵权的皇族,最忌讳跟朝堂上的官员牵扯。
所以不管是从老魏王还是赵襄敏,跟朝中大臣们的关系从来其淡如水。
方守恒悬心吊胆,忙道:“大人容禀,要真的下官跟王爷有个什么……咳,王爷也绝不会公然在皇宫中、当着群臣的面如此相待啊。”话刚说完,方守恒突然怔住,微微出神。
于尚书颔首,低声交代道:“这样吧,你即刻先回兵部,把昔日经手过的那些公文再过目一遍,务必别有任何纰漏。”
方守恒咽了口唾液,终于道:“是。”
见左右无人,于尚书又低低道:“王爷凯旋,皇上本该大有封赏,今日朝上却只字不提,却好像跟王爷有什么不快……朝廷虽倚重魏王,但魏王府兵权倾西北,先前朝中便有许多议论,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咱们这些人,一定要知道明哲保身,远离是非。”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跟于尚书分别,方守恒进了轿子。
轿帘早面前垂落,他的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浓。
就如同方守恒方才跟于尚书所说,假如他跟魏王有什么私交来往,小魏王岂会公然在宫内众臣面前表露出来?
而以小魏王的心机,不该不知道他公然跟方守恒这几句寒暄,会引动朝中多大的波澜、引发多少稀奇古怪的猜测。
魏王既然知道后果而毫不避忌,究竟是不在乎呢,还是……故意为之?
可这样做,又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方守恒缓缓地叹了口气,皱眉的瞬间心中却又掠过一个人的影子——他当然知道今日言双凤是要回方府探望老太君的,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早朝过后,借故回去一趟……
现在看来,是不用再费神了,毕竟兵部跟龙城那些来往的公文,已经足够他翻看一整天的了。
方府。
玉蝶看着前方出现的那道身影,眼中透出几分不屑:“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完后,也不等言双凤开口,就吩咐身边的小丫头:“还不快去打发了,今儿老太太有贵客,少让那些闲杂人等乱走乱窜的,成什么体统。”
言双凤摁住她的手,一笑道:“你的脾气不是这样的,今日为了我这样得罪人,叫我怎么过得去?再说了,我若是连她都不能照面,今儿我也就不来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73节
跟着玉蝶的那小丫头十分机灵,就不再往前去。
玉蝶上下把言双凤打量了一遍,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竟轮到你来说我脾气不好了,这难不成就是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言双凤笑道:“你才知道?我若一点进益都没有,也白活了。”
这会子,门口那人也早看到了她们,面上犹犹豫豫地,似乎不知要不要过来。
玉蝶冷着脸,引着言双凤往前,快走到上房门边,那人才凑近几步,怯生生叫了句:“奶奶……婵娟给奶奶请安。”屈膝矮身行礼下去。
言双凤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却望见一双含泪的眼睛。
这是个相貌柔美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女子,言双凤本来是想说两句话的,可当看见这双泪眼,又听她的自称以及昔日的那称呼,言双凤屏了屏息。
就这么看着对方,只一刻,言双凤才哼地一笑,仍是迈步向内走去。
玉蝶等人陪着她进内去了,只有如意落后了几步。
那女子正望着言双凤的背影,冷不防如意伸手将她用力狠狠推了把:“走开!”
婵娟往旁边一个趔趄,她身边的小丫头赶紧扶住,又瞪着如意问:“你干什么推人?”
如意叉着腰,却冲着婵娟道:“呸,不要脸!还敢跑到娘子跟前来!”
婵娟眼圈发红,却白了脸:“如意……我只是听说奶奶今儿来,所以想看她一面。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如意磨了磨牙:“我看你是故意的!吃里扒外,不知羞耻,山庄怎么就出了你……”
婵娟低着头,没有回话,如意道:“哼,亏得富贵爷爷周大娘他们还问我,双喜怎么没跟着回去,还怕你出事儿呢,我就不好意思跟他们说,双喜已经没了!换成什么婵娟了!”
婵娟含着泪,一声不吭。
如意见她竟不还嘴,便又咬了咬唇:“叫多少次都这么拗口!讨厌的很,告诉你,你最好快些离开,要还在娘子跟前晃,我可就不客气了!”
攥了攥拳,如意不再理会两人,转身向院子里跑去。
婵娟想叫她,她却早进了里间,那小丫头不忿地念叨:“真是的……现在又不是这府里的少奶奶了,竟然还是这么张狂,连一个丫头都敢这样。”
婵娟忙道:“不许胡说。”
小丫头努嘴,婵娟则认真地:“不管怎么样,二娘子永远都是我的主子。是我……对不起她。”说话间她又低了头,转身缓缓地走开了。
里头,言双凤早被玉蝶领着进了里间,雨燕姑姑也不在。
门口正有几个丫头婆子,看到如意,或惊或喜,迎过来说话。
如意才站了片刻,雨燕从里退了出来,见小丫头给众人绊住,她往外打量了会儿,不见了之前的那个婵娟。
正如意也看到她,便忙过来:“姑姑你怎么出来了?娘子还好么?”
雨燕姑姑笑道:“好得很,如鱼得水应酬八方的,不用人操心。”
如意道:“我进去看看,我也好久没见着老太太了。”
雨燕姑姑一把拉住她,把她往旁边没人的地方拖了几步,道:“刚才那个女的是什么人?”
“哪个?”如意眨了眨眼:“哦,你说双喜……”
“她不是说叫婵娟么?”
“那是我们爷……呸呸!是这府里的大爷给改的,”如意啐了两口,小声说道:“原本叫双喜,是方大人觉着有些直白什么的,才给改了那个。”
雨燕姑姑一努嘴:“果然是读书人的做派,双喜多好听,朗朗上口,意头又好,非得酸绉绉地。”
如意偷笑:“我们娘子也是这么说的。”
雨燕姑姑道:“怪了,按照凤姑娘的性子,应该不会任由他改吧?难不成这双喜不是你们家里带来的。”
如意脸色沉了下去:“怎么不是呢?她跟我一样,都是从庄子跟着娘子过来的。只是她跟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雨燕姑姑皱眉:“为何这么说?”
如意撇着嘴说道:“这还用问么?她现在是方大人的妾。想当初娘子要和离,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她还不肯呢……呵呵,怪不得当初方大人要改名字的时候,她主动说什么好听,什么愿意!呸!想必是早存了贼心!”
雨燕姑姑啧道:“原来这姑娘是个想攀高的。不过,要是凤姑娘不喜欢,总有一万个法子摆布她,怎么还叫她……”
“唉……”如意忽然叹了口气。
雨燕姑姑道:“又怎么了?”
如意欲言又止,摇头:“以前的事情,还是不说了。”
正这会儿,门口有丫头出来道:“玉蝶姐姐叫去厨房看看他们准备妥当没有。”
如意一听,忙跑到门边:“去厨房做什么?”
那丫头笑道:“自然是老太君留饭呢,从一早上老太君就念叨着。”
如意忐忑:她跟言双凤来的时候便知道,言双凤只为探望老太君而来,怕不会留饭。
雨燕姑姑也走了过来,闻言道:“二娘子答应留下了?”
那丫头察言观色,不敢怠慢,含笑道:“老太君亲自开口留人,凤……姑奶奶岂会不听老太君的话?不是说‘长者赐不敢辞’的么?”
雨燕姑姑见她伶牙俐齿,便微笑道:“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连个丫头都会之乎者也。”
言双凤确实是不想留的,但是实在没法忤逆一个病人的意思,而且是个长者。
先前玉蝶迎了她,暗中已经通了消息,告诉她老太君不大好,可等亲眼看见才知道情形果然不妙。
之前言双凤离京的时候,老太君还是雍容富态的,如今却清减好些,两只眼睛都越发深陷了,让人甚是心疼。
如果不是知道玉蝶是个尽心伺候无微不至的,言双凤简直要怀疑是身边人刻薄怠慢了老太太,等行礼过后,坐了细看才知道,确实是病中。
因为她的到来,老太太精神好了许多,但说了一刻钟的话,还是神乏力倦,便叫胡夫人跟孙女等陪着言双凤到外头说话。
又不放心地叮嘱:“你们不许她走了,我只睡一会儿,若是醒了不见人,我要跟你们要的。”
言双凤便笑道:“老太太说的我跟个绝世宝贝一样,我自己都觉着脸上有光,也舍不得离开您了,谁赶都不行。”
老太君哈哈地笑:“还是你这丫头……”话未说完又咳嗽。
言双凤见她伛偻着腰身,几乎忍不住上来给她捶背,却给玉蝶使了个眼色,这才低头出外。
胡夫人陪着来到外间,言双凤暗暗叹息,道:“我竟不知老太太病的如此,太医看的究竟如何?”
胡夫人道:“无非是说老人家精力衰退,气血不调而已,换了好几位,都没什么确凿说法,不过如此也好,没有大碍始终是好事。”
二姑娘方成琳却不赞同:“我看那些太医,都是来骗钱的,都是些没用的庸医……要真没有大碍,咱们府内日夜调养伺候的,老太太早好了。”
胡夫人斥道:“你少说两句。”
大小姐方成梅在旁说道:“还得是凤儿姐姐,老太太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方成琳才被夫人训斥,此刻忍不住又道:“这又怎么样,不过是一时高兴,过后她走了,老太太还不是得惦记着,凤姐姐你竟比我们这些孙女儿还吃香。”
言双凤呵呵一笑,转开话题:“对了,怎么不见露儿妹妹?”
胡夫人道:“她昨儿晚上就说身上不好,告了假了……待会儿再叫人去问问。”
“那倒不用,”言双凤忙拒绝,她只是随便抓了个话题来而已:“她既然身上不好,就叫她多歇会儿就是了,不必又走动。”
方成梅道:“凤姐姐就是体贴,你若想见婶子,我们陪你过去也可。”
言双凤嗤地笑道:“我过去还不是搅扰人,你们婶子又不像是老太太般想见我,何况前儿才相见了,倒是不急。”
正说到这里,外头突然传来一片吵嚷之声,因为屋内几个人都是低声说话,怕扰到老太太,外间的声音就格外高亢清晰。
胡夫人起初没听出来,顿时喝道:“是什么人,如此放肆!”
身旁的丫头忙跑出去查看。
而这功夫,桌边几人侧耳而听,脸色各异,原来大家都听出了外头是谁。
顿时间,胡夫人皱眉不快,方成梅也心事重重,悄悄地看向言双凤,却见言双凤眉头一扬,冷然垂眸。
“听这声音,”只有方成琳,瞪圆了眼睛道:“是不是大哥院里的那个琴姨娘?她在嚷嚷什么?”
方成梅即刻抬腿,竟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
二小姐哎吆一声,却又听到外头的声音,依稀叫嚷道:“言双凤呢,有胆子的你出来!”
“这混账东西……”胡夫人忍无可忍,起身往外走。
出了门后,抬眼望见院门口上,几个丫头婆子正拽着一个女人,那人拼命挣扎,头发都有些散乱,却还是向着里间跳脚。
胡夫人吩咐道:“速速把她拉下去,捆起来,真是越来越没有体统了!”
这一刻,那女人望见了她,竟抽抽噎噎地道:“太太,我知道言双凤回来了,您发发慈悲叫她出来,我的帐要好好地跟她算算!”
胡夫人走下台阶,怒道:“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要跟谁算什么帐,识相的快些闭嘴离开,不然……”
“不然怎么样,”女人淌眼抹泪,又嚷道:“不然就也打死我,这样正好,我可以去找我那可怜的孩子了!”
原先拉住她的那些丫头婆子,听她说了这两句,有的不由放开了手。
胡夫人的心一揪,又急又气:“你……”
另一边廊下,雨燕姑姑看着这一幕,颇感兴趣,如意却忍无可忍:“这个贱人!”正要往前动手,却给雨燕姑姑拉住。
原来是双喜带人匆匆地跑来,她上前跟着拉女人,哀求道:“琴姨娘,你快回去吧,别在这里胡闹。”
那琴姨娘却将双喜一推:“哟,你来护主子了?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你,你也不用着急表忠心,如今你是跟我一样里外不是人!”
双喜顿足:“你少胡说,我是为了你好……”
“我是好是歹,跟你没关系,”琴姨娘磨了磨牙,扬声道:“言双凤,你不敢见我?你也有今日……”
如意着急道:“燕姑姑,你还不叫我去打她?”
雨燕往旁边努了努嘴。
屋门的门帘被打起,言双凤从里走了出来,掸了掸衣领袖口。
胡夫人察觉,忙转身试图劝阻:“凤儿,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是个……”
言双凤却将胡夫人的手一摁,她缓步走到台阶旁,冷笑道:“我看到疯狗狂吠,总会先远远地避开,不过若是疯狗一直往上凑,那我只好一棍子打死,免得它又乱叫乱咬。”
琴姨娘瞪着眼睛:“言双凤,你还敢骂我!我跟你拼了……你还我孩子的命来!”用力挣脱旁边的丫头婆子,竟向着里头冲了过来。
第63章
琴姨娘发疯似的向前扑了过来, 胡夫人惊得忙喝道:“快,还不快把她拉出去?!”

我前夫是四品 第74节
那些丫头婆子们乱糟糟地围着琴姨娘,拉拉扯扯, 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
如意在旁看的着急:“没一个顶用的!雨燕姑姑……”她扭头,不明白雨燕为什么总拦着自己。
只听雨燕说道:“你主子都还没着急,你急什么?”
果然,话音刚落,却是言双凤扬声道:“又拉个什么?不许拦着她!都给我闪开!”
上下皆都愣住,连正挣扎的琴姨娘也都停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看向言双凤。
言双凤望着前方那张妖娆的脸孔, 冷笑道:“我骂你还是轻的, 你敢跟我在这儿撒泼,你大概忘了,姑奶奶我是治那撒泼耍横的祖宗!还怕你这个?你只管过来!”
双臂在胸前轻轻地一抱, 两只杀气腾腾的杏眼乜着琴姨娘。
满院肃然无声,琴姨娘似乎还想往前一步,那脚却仿佛给定在了地上,没法儿再动。
言双凤嘴角斜挑,哼道:“你以为我如今不是方府的少奶奶了,你就能来咬我一口,你却打错了主意!我若是方家的人, 还得顾忌方家的规矩跟律法,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如今上门是客, 你跑过来寻衅滋事, 我为自保, 纵然弄死你也是你活该!不信的话你就过来试试。”
琴姨娘的嘴唇动了几下,眼中的怒色被惧意取而代之,终于她一拍大腿,嚎哭道:“我可怜的孩子,竟给这个泼妇害死了,也没有地方讲理去,老天爷你怎么不开开眼……”
那些围着她的丫头婆子方才被言双凤的威势所吓,并不敢动,也有些心里存着要看热闹的想法,故意的不靠前。
只有胡夫人着急地跺脚:“反了反了,糊涂东西,又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
言双凤眼神一变,却并没出声。
“你少猖狂!”忽然间一个丫头跑下台阶,怒骂道:“我们娘子不愿意跟你这种人费口舌,你却越发不知体统规矩了,满嘴嚼的什么蛆!”
这丫头自然是跟随言双凤的如意,如意跑到琴姨娘跟前,不等她开口又说道:“当初的事儿,分明是你自己凑上来闹的,你自作自受跟娘子有什么关系!你还别肚子疼怨灶王爷,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积德!”
琴姨娘确实不太敢上前跟言双凤动手,可是对一个小丫头倒是没什么顾忌。
“好好,”她爬起来,张手便向着如意打过去:“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奴才都这么霸道欺负人……”
如意见她张牙舞爪,来势凶猛,便后退一步,掳袖子踏马步准备跟琴姨娘大干一场,不料却有人比自己更快。
“何必跟她废话,”雨燕姑姑不知何时竟走了过来,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一张手,竟轻易地捉住了琴姨娘的手腕,不等姨娘开口,雨燕姑姑闪电般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嘴巴,冷冷道:“给我闭嘴。”
琴姨娘被打的天旋地转,口中只是惨叫。
雨燕姑姑盯着她道:“再敢胡说八道,先割了你的舌头,不信你试试。”
“你、你们……”琴姨娘自己就算是彪悍的,没想到这些人竟一个比一个凶蛮,她的嚣张气焰已然没了,连撒泼的本事都无法施展。
她这边结结巴巴地,雨燕姑姑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拖到门口,手腕一抖,竟把人往外扔了出去:“滚吧!”
门外,婵娟跟两个小丫头忙过来扶住她,琴姨娘摔得气息奄奄,气迷心似的,耷拉着头给半扶半拉地带走了。
院子之中,众丫头婆子才都散了,胡夫人对言双凤道:“这可是真没想到的,她竟敢在今日闹事。也是我平日没大理她,不知道她竟然放肆无礼到这种地步。”
言双凤道:“太太当然是善心之人,不理她才是正经。”
方成梅,方成琳还有蓉儿,女孩子们都在旁边看了个清楚明白,方家姊妹因知道言双凤向来的行事,并不怎么惊诧,只有蓉姐儿心中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方成梅小声道:“这琴姨娘确实不太像话,之前听说还总欺负婵娟呢。大哥哥也不管管。”
二小姐冷笑道:“她就算把长房后院捅破天,大哥哥也不会管。”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胡夫人呵斥:“罢了,又嚼什么舌头。还不陪着你们凤姐姐到里头坐着,消消气。”
言双凤道:“太太别生气就行了,我心里一点儿都没有。”
胡夫人叹息道:“这样最好,她原本就疯疯癫癫的,不是个正常之人。”说着又催促两位姑娘:“去看看老太太惊动了没有?”
两人进内,不多时出来道:“玉蝶姐姐看着呢,说老太太没听见,刚刚睡着了。”
大家才都安心。
老太君的卧房之中,玉蝶打发了两姊妹,回到里间,却见老太太靠在软枕上,其实并没有入睡。
玉蝶给老太君把胸口抚了抚,含笑道:“凤姑奶奶这去了一年,却比先前越发厉害了。方才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镇的人人都不敢动,可惜她是女子,要是个男人,怕不也是个拿枪拿刀能上阵打仗的?这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原来方才老太君跟玉蝶把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更是叫玉蝶去看了情形。
此刻,老太君叹道:“还是凤儿啊……你看看她这行事,真真可惜了,”
玉蝶知道老人家的意思,便道:“您老人家又操心了,何必呢,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我看姑奶奶也没再惦记。”
老太君闭着双眼,眼角有些发红。
玉蝶看的分明,忙靠近了些安抚:“您又怎么了?身子本就不大好,可别又想些有的没的,岂不听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别为儿孙做牛马?”
老太君慢慢地睁开眼睛,眍?的双眼里果然有些泪浸浸的:“我自然知道,就是总觉着心里不舒服,这样的凤丫头,却不是我方家的人了。”
玉蝶想了会儿,道:“这也是个人的缘法,大爷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偏偏凤姑奶奶也是那样刚强,两个人碰在一起,天雷地火地自是不成的。”
“刚强……”老太君喃喃了句,却苦笑道:“你别看她凶狠霸道、无所不能似的,可她却犯了个最大的错。”
玉蝶一惊,忙问:“您说的是什么?”
老太君微微蹙眉道:“她若真的能够刚硬到底,对谁都不心软、不留情,那她现在哪里还能离开咱们方家?依旧好好的是方家的少奶奶呢,但那孩子其实不是那样的人,这样才最难。”
玉蝶似懂非懂:“您指的,是她对那两个姨娘太宽了?”
“那还是其次,”老太君摇了摇头,声音有一些沙哑:“她心里的坎儿,是那个孩子。”
将到中午,雨燕姑姑进内,跟言双凤耳语了几句。
言双凤脸色一变,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雨燕姑姑便退了出去。
方成琳打量着出了门的妇人,问言双凤:“凤姐姐,这个嬷嬷,是哪里来的?也是你们山庄的?”
言双凤随口应着:“是啊,怎么?”
方成琳道:“啧啧,我服了你们龙城那边的女子,一个个都是这样精明强干的?”
大小姐在旁说:“你也不用服别人,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方成琳抿着嘴笑。
蓉姐儿跟她们混了半天,有些熟络了,此刻便道:“我也想去龙城,我也想做二姨这样的人。”
几个人都诧异,言双凤回过神来,笑道:“你要真跟我似的,你娘亲可要头疼了,怕还要怪我带坏了你呢。”
方成琳快人快语道:“这有什么,难道女子只有娇滴滴的,动不动哭哭啼啼才是好的?我倒是也喜欢凤姐姐这样,不矫情,爽快,还自在。”
她对蓉姐儿道:“蓉儿不怕,这才不是带坏呢,这明明是学好。”
言双凤心里挂着事情,便起身向内走去。
正玉蝶走出来,两人碰面,言双凤悄悄道:“我得先回去了。”
“这为什么,都答应老太太了。”玉蝶急握住她的手,仿佛她立刻就会不见。
言双凤道:“曹府出了事。”
玉蝶皱眉,见方家姐妹在外头跟蓉姐儿说话,并无别人,她才低声道:“我才想跟你说这个,曹家的内宅厉害,并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之前你们大娘子出事,住在寺里的时候,我就想她不如干脆也回北镇,可惜她不愿意……”
言双凤叹道:“姐姐跟我说了你曾去探望过她,还叫我替她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再怎么样使力,最终还要看她自己。”
“姐姐先前跟我说,她还是要留在曹府。”言双凤低头道。
玉蝶一愕,继而勉强一笑道:“我虽然不喜欢,但却也能懂她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自然随她。对了,你方才说曹府出事又是如何?莫非还是他家的女人又闹?”
“这倒不是,”言双凤苦笑,眉头紧锁道:“也不知怎么事情居然闹大了,刚才有人来送消息说,早朝的时候有言官弹劾曹家,皇上叫什么……什么三皇子、哪个王爷负责彻查,好好地又起这大波澜,竟不知会如何。”
玉蝶大惊:“竟有这种事?三皇子……就是晋王殿下了,哎哟,那个殿下可是有名的好事的人呢。这事情交到他手里,恐怕真不好办。”
言双凤心头一沉,玉蝶看了出来,忙安慰道:“别急,回头我跟老太君说说……”
“不,千万别提,”言双凤赶紧拦住,又道:“老太太本就病中,再告诉她,心上更多一件事压着,如何了得?何况此事居然连本朝的王爷都牵连在内,方家又能怎样?别叫老太君为难了。”
玉蝶叹了口气,心里其实也知道,如果是王爷下场,方家能做的确实有限。
言双凤不愿她替自己担忧,便笑道:“不急,有道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件事也未必就板上钉钉的是坏事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她从来最烦那些文绉绉的话,偶尔掉的书袋,也不过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罢了。
玉蝶忍下那句打趣的话,又忙问是什么。
言双凤道:“虽然老太君的病已经请了不少太医,但也没有什么效用,我想起来我上京后,叫人给我姐姐找了个大夫,说是极有名的,我本不信,谁知几副药下来,姐姐果然大好了。我先前不敢提,因为这不过是个市井里的大夫,不是什么太医之类有身份的,怕这府里看不上,说我胡乱操心……只是老太君是个有心胸见识的,回头你跟她说说,她若愿意,我再叫人找去。”
玉蝶连连点头:“这自然是好,老太太必然乐意,我回头即刻跟老太太说。”
言双凤又跟她略叙了几句,交代她替自己向老太君致歉,便带人告辞出府了。
曹家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对于曹家来说,今日早朝的这个消息,就如同往蚂蚁窝里落了一滴水,惊得阖府的人都没头没脑地四窜。
向来吊儿郎当的晋王殿下突然雷厉风行,曹老爷已经先给叫到了大理寺问话。
曹家老太太本来是个遇事不慌的,但她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棘手之事。
按理说孙媳妇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本以为是家事而已,顶多传扬出去名声不佳,她做梦也想不到,此事竟然会在早朝上被提及!这简直不亚于天塌下来,连她也慌张的没了主意,躺在内室,胸闷气短。
言双凤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她先让雨燕姑姑带了蓉姐儿去赵襄敏的“别院”暂时歇脚,为的就是怕如今曹家大乱,蓉姐儿年纪小,别先吓坏了她。
再者……倘若事情败坏到无法可想的话,那么,也算是暂且把蓉姐儿保全在外头,她也可以再想法子。
幸亏蓉姐儿甚是听她的话,她乖乖答应着跟雨燕姑姑去了。
这边言双凤带了如意回到府中,果然,门口处的家奴们如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言双凤心中记挂言如锦,径直向内宅走去,隔着院墙就听见是曹夫人的声音,道:“你还不快去大理寺分辩,把你公公换回来?为了你赌气胡为,把曹家阖府都牵连了!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言双凤怒从心底起,大步进了门,不由分说先骂道:“曹府若被牵连,也是你们自作自受!要不是把人逼的没了活路,谁愿意把脖子往套索里钻?逼人去死的时候你们在旁笑哈哈地看热闹,现在自己也被套住了才知道怕了?果然是板子不打在身上就不知道肉疼!”
曹夫人最忌惮她,仗着言双凤不在家里,加上她心里又着急担心,才来找言如锦,曹夫人对媳妇从来颐指气使惯了,当然不可能对言如锦低声下气。
如今见言双凤回来,她顿时后退了两步,瞅了言如锦一眼,道:“二娘子,我也是一时着急的话,你要护着你姐姐,我不敢说什么,不过,她好歹现在还是曹家的人,要是曹家有个三长两短,她难道会好过?”
这却是一句实话,假如曹家因为言如锦的事情而怎么样,就散言如锦没有别的事……以后还想在京内立足可就难了,谁家也不会再要这样一个祸害了婆家的“扫把星”,虽然谁祸害谁还不一定。
言双凤直接啐了口:“你快些闭嘴,我的话就放在这儿——就算你们曹家都死绝了,我姐姐还好好的呢,只要有我在,她就能站的稳稳当当!”
旁边,言如锦轻声唤道:“凤儿……”
言双凤扶着她道:“姐姐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
曹夫人闻言心头一动,反而陪笑道:“二娘子,我们当然知道你靠山硬,你若是能帮曹家过了这关,便是我们曹家的大恩人。”
“谁稀罕,”言双凤哼了声,“何况你方才的话,还当我们是仇人呢。”
曹夫人知道她油盐不进,便转向言如锦,语气和软了些:“锦儿,你说句话。这可是因为你起的事儿。”

我前夫是四品 第75节
言如锦默默地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大理寺必然是要问我话的,我会一五一十都说明白。”
“你……”曹夫人皱眉,她哪里在意这个,她只是想让言如锦开口,求言双凤去跟方家通气,帮着他们度过难关而已。
可言如锦却也早看穿她的用意,虽然明知如此,但言如锦更清楚,曹家此事有晋王出面,方守恒怕是也说不上话,又何苦把言双凤卖了。
因此只故作不懂,替言双凤在曹夫人这里挡住了,把曹夫人气的脸白。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道:“爷回来了!”
果然,曹宜外气急败坏地从外跑了进来。
曹夫人赶紧上前:“宜儿你怎么回来了?大理寺先前派人来传你,你不在,就把你老子叫去了。现在不知如何呢。”
“我在酒楼上都听说了,”曹宜擦擦额头的汗,环顾众人道:“街上的人也都在说这个呢,真是晦气,我本以为今日大家都在说魏王殿下种种,想去听个热闹,没想到竟听见自己家出事!”
曹夫人忙劝道:“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大理寺岂是你能进的地方?那可是有名的阎罗殿。”
言双凤在旁道:“大理寺要传人,岂是能躲过去的?何况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又跑个什么?”
曹夫人心中气极,就是不敢当面得罪。曹宜却转向她:“凤儿这话说的对,我非但不跑,还要亲自去说明白呢。”
言双凤有点意外:“当真?”
“宜郎……”言如锦却忐忑不安,显然是担心起丈夫来了。
曹宜道:“这有什么真不真的,我即刻就去。”
他说着转身,要走之时,突然举手在袖子里摸了摸,竟掏出一个纸卷,小心地先递给了言如锦,郑重道:“你替我收着,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只能回头再瞻仰玉容。”
言如锦捧着那物,惊疑:“这、是什么……要紧东西?”
“这是……”曹宜刚要说,又道:“总之你替我好好收着,回来再说。”
他拔腿往外去了,曹夫人着急地追出去:“宜儿你等等!你听我说……”
剩下言如锦跟言双凤、如意三个在屋内,言如锦看看手中的纸卷,见上头系着一根红色缎带,她虽然好奇,但既然是夫君嘱咐的,却不敢造次。
正要回头先找个地方搁好,言双凤凉凉地问:“姐姐你不看看这是什么?”
言如锦道:“宜郎没叫看,我自然……”
“你就是太顺着他了,你听听他刚才那话,什么叫‘瞻仰玉容’,那叫人说的么?”言双凤嗤之以鼻,满脸不忿:“我看他必然又是在外头不知勾搭什么女人,才弄了这幅画,不然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是什么?还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
言如锦原先没很往这方面想,被言双凤提醒,心头一紧,掌心的纸卷顿时有些烫手了似的:“不、不会吧……”
“行了,我知道你三从四德的,不敢违抗,”言双凤哼了声,劈手把纸卷拿过来,一下抽开那缎带:“我替你看看到底又是哪个浪蹄子就行了,回头若说起来,你只说是我抢过来的,反正我常常干这些事儿。”
自顾自说着,言双凤把纸卷慢慢展开。
果然给她说对了,画上画的确实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
言双凤屏住呼吸:“这、这是……”她直直地看着画中人,心跳加速。
第64章
言如锦本来不想先急着看的, 见言双凤脸色不对,就也悄悄地过来瞅了眼,连如意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当看到纸上所绘人物之时, 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惊了惊。
如意先忍不住叫起来:“这、这是个男人?”又狐疑地:“怎么看着……这样眼熟的?”
画纸上,是个身着长袍,孑然而立的少年,头戴金冠,脚踏宫靴,负手站在一丛杏花树下。
虽然头顶繁花簇簇,但他神情淡然,凤眼微冷, 自有几分孤高在上而落落寡欢之气质。
可以看出, 这绘画者的功力并不算高,技法也有些粗糙,但却掩不住画中人的绝代风华。
言双凤正盯着那画中人, 听见如意那声“熟悉”,不由看了看她。
原来言双凤也觉着这画中之人似曾相识,尤其是那一双出色的眉眼,就仿佛是她在哪里见过似的。
一时间,言双凤竟然失语了。
“确实是个男子,”开口的是言如锦,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对言双凤:“想必是你姐夫哪里认得的外头的人。”
言双凤回过神来,看看画又看看言如锦:“那他怎么说瞻仰玉容呢, 那玉容自然是说女人。这样一个男的……”
“你还不知道你姐夫么?一旦高兴起来, 就语无伦次口不择言的, ”言如锦笑笑, 把画从言双凤手上接了过去:“好了好了,我把他放起来吧,也别叫他知道咱们看过。”
言双凤总觉着哪里不对,皱着眉努着嘴,想了会子,脸色一变,说道:“不好。”
“怎么?”言如锦给她吓了一跳,忙回头。
言双凤才要张口,被她清澈的目光一扫,却忙忍着:“没什么,我是想到别的事了。”
“嗯,正是要想想正经事,大理寺那边,也不知会怎样。”言如锦叹了口气,转身入内把那画轴放在柜子顶上靠墙的地方,重新走出来对言双凤道:“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竟会闹到朝廷上去,我既然打算留下来,当然希望曹家好好的,这样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此事因我而起,我想……大理寺那里,我是不是要亲自去一趟?可我从没见过官的,又怕应对不当。凤儿,你毕竟比我强百倍,主意又多,快帮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怕迟了的话,万一你姐夫他们在大理寺吃了亏,那我就真的无地自处了。”
言双凤本来一肚子对于曹家的怨念不满,听言如锦说了这些话,她的那些就不便开口了。
她当然清楚这件事棘手,最棘手的是,也许大理寺要的不是什么真相。
毕竟曹家在京城实在数不上号,对于朝廷上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但如今居然会哄闹到让本朝的王爷亲自出面查问的地步,那她就得好好想想,曹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
相比较真相来说,恐怕这才是最要紧也最要命的。
言双凤的想法当然是对的,可就算是她想到了症结,却也无从下手,毕竟她所认识的人里,纵然是方家,也没法摸到晋王的边儿。
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言如锦为此愁眉不展,甚至也给带到泥淖里。
“姐姐,你别急,叫我说你先按兵不动,”言双凤假意轻松地口吻:“大理寺要问话,自然会传你,但现在他们先传的是曹宜,恐怕还轮不到你出面,也许他们是一个一个的来……”
言如锦点头:“那他们会不会对你姐夫动刑?”
“这个……应该不会吧,”言双凤故意先沉吟了会儿,才道:“就算是定罪,也要问遍当事之人的口供,没有个什么证供还没上就先用刑的。”言双凤说的头头是道,她心里却很明白:如果真的有人想针对曹家,那别说用刑,一把子弄死曹家的人也是易如反掌的。
不管怎样,言如锦是有些相信了,又问:“你说,为什么朝廷、皇上会留意到曹家这里的事?”
言双凤见姐姐也想到了,心中一叹。可惜自个儿心里的猜测却不能跟言如锦直说,恐怕吓坏了她。
“这个,”言双凤琢磨着:“姐姐你放心,我虽然不知道,不过……我即刻去打听,放心,很快就有消息了。”
言如锦凝视着妹子,握住她的手道:“凤儿……”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去找今日在早朝上的人问,而言如锦所知道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着言双凤,终于低头道:“我知道又为难你了。”
言双凤却笑道:“姐姐,瞧你说的,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能派上用场,我张张嘴算得了什么?你安心等着。”
转身要出门的时候言双凤又想到蓉姐儿的事,她本来还打算把言如锦也先弄出去,可心里清楚,姐姐是不会答应这时候离开的,于是只说了蓉姐儿在认识的人家里暂住的话。言如锦毕竟不笨,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凝视着妹妹,言如锦欲言又止,最后只柔声道:“如此甚好,你先去吧,不过……要谈不拢,不必勉强。”
言双凤笑道:“什么谈不拢,我一出马自然是旗开得胜的。”
本来言如锦满腹愁绪,心情沉重,给她这么一句,却又逗得笑了一笑。
言双凤带了如意出门,道:“去兵部。”
苍鹭跟在车边,闻言眉头紧锁:“去兵部做什么?”
言双凤道:“找人,打听消息。”
“为曹家的事儿?去找方侍郎?”苍鹭竟问。
言双凤笑道:“知道还问?”
苍鹭闷闷地说道:“怎么不去找……吉祥呢?”
言双凤眨了眨眼:“他?他跟我一样才进京的,哪里知道朝廷上的门路?而且我找的是今儿在早朝上的人,你跟我白日做梦呢。”
苍鹭无言以对,只喃喃道:“到底是谁做梦呢。”
上了车,如意悄悄地问道:“娘子,真要去找大人?”
言双凤道:“你还问我?你不如问问前头那马儿,马儿都知道的比你清楚。”
如意嗤地一笑:“为了大娘子你真的豁出去了。”
言双凤道:“算不上,我只是怀疑,这件事会不会跟姓方的有关联。”
如意吃惊:“什么?娘子你怀疑是方大人所为?”
“未必,但……”言双凤抓了抓额角:“这件事实在蹊跷,如果说冲着曹家来,让堂堂一个王爷来弄曹家,简直是杀鸡用牛刀,除非是有人故意针对曹家,可也犯不上……更除非……”
“除非什么?”如意快给绕晕了,她毕竟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尔虞我诈。
言双凤道:“除非有人想利用曹家的事,对付曹家背后或者跟曹家有关……”说到这里,言双凤的心头一惊,她即刻屏息不语。
如意瞪着眼等了半晌,没见她说下去:“娘子,你怎么不说了?”
言双凤揉了揉眉心:“没什么,我再想想。”
兵部之中,忙于查看昔日来往公文的方守恒,突然听随从报说有人来找。
他本来忙的焦头烂额不想见,直到听说是言双凤。
把面前堆叠的公文推了推,方守恒起身出外,而就在迈步出公事房的瞬间,方侍郎也已明白了言双凤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方侍郎出了兵部大门,左右一看,见旁边十数步远,停着一辆马车。
两个兵部的门房正把眼睛瞪到最大,等着看稀罕光景。
方守恒负手下台阶,往马车走了几步,见车上没有动静,便停了下来,故意地一咳嗽。
车帘一动,言双凤微微侧脸,看到他在跟前便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方守恒皱眉:“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言双凤挑眉:“谁说我是来求人的?”
方守恒道:“你不是为了早朝曹家的事而来?”
言双凤哈地一笑:“方大人果然聪明伶俐,是人肚子里的虫儿。”
方守恒白了她一眼,负手冷哼道:“你既然没有诚意,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作势转身,却听言双凤道:“姓方的,你要不想我在这里叫嚷出来,你就走。”
方守恒回头:“你叫嚷什么?”
言双凤趴在车窗上:“当然是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前夫是四品 第76节
“好啊,我也正想听听。”方守恒冷笑着说了这句,转身又走。
言双凤见他竟不吃这套,急忙叫道:“姓方的,你给我站住!”
方守恒快走回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下车了,背对着言双凤,方守恒一笑:毕竟做了两年夫妻,他不会不懂她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为了言如锦,她什么也做得出来。
脚步声响,言双凤气冲冲地走到方守恒身旁:“行了?非得叫我在你们兵部这里抛头露面,你是觉着那些流言蜚语传的还不够?我有心顾全你的体面跟方家的体面,才想跟你说几句就走,你自个儿反倒这么想不开?”
方守恒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呸,你还说过什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呢。”
方守恒这才转头重新看向她:“我说的话,你倒是都记得。”
言双凤反应过来,便嗤了声道:“那是我自个儿聪明,跟你无关,就连路边的狗叫几声我都记得,又怎么样。”
方守恒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魏王殿下那句“诲人不倦”。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闪过某个念头,但很快又抹去了,因为他觉着那绝对不可能。
方守恒道:“好吧,你真的想知道早朝的事?这里说却不方便。”
言双凤道:“你捡那要紧的告诉我就行了,曹家的人都在大理寺,十万火急,方大人你又不是个闲散之人,既然大家都忙,何不长话短说。”
方守恒道:“那我问你,你来找我,只是想知道早朝的事呢,还是想……叫我帮着你解决?”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言双凤笑道:“我可没求你,方大人。”
“别误会,”方守恒道:“我只是问了一句话,没有许诺什么。”
言双凤嗤之以鼻:“好吧,我其实也知道,这件事嘛,是晋王殿下亲自彻查的,你方大人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她这是故意的激将法,方守恒知道。
但他皱了皱眉,道:“如果我能呢?”
“你能什么?”
“至少比你能。”
言双凤抿着唇皱着眉瞪着他,终于道:“你有什么条件?”
方守恒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提过什么。”
他居然把她方才的那句话又还了回来,言双凤也笑了:“行,是我提的,只要曹家别弄得不可开交,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不过你知道,我只有虎啸山庄,还有几匹好马……没你方大人想要的东西,你总不会还想要我另一个丫头吧?”
如意正在言双凤身后,跟苍鹭嘀嘀咕咕,听见这句脸色大变:“娘子!我可不……”
“敬谢不敏,”方守恒皱了皱眉:“到底如何,我还没想好。曹家的事,我会相机周旋,到时候再说,只是你别赖账。”
“少小看人了,”言双凤笑道:“漫天要价还有个就地还钱呢,我怕什么。”
她说了这句,又小声道:“你记得叫人去大理寺探听探听,姓曹的受了刑没有。”
方守恒叹了口气:“知道了。”
这时侯,有几位兵部的官员经过,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均都面露惊愕之色,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假装没看见。
言双凤侧了侧身,对方守恒道:“另外,我怀疑这件事,不是冲着曹家来的……”
方守恒一震,言双凤特意看了看他的反应,试探问:“该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借曹家隔山打牛……不,是敲山震虎吧。”
四目相对,方守恒道:“你多虑了,你跟我早不是夫妻,就算有人要敲曹家,也震不到我,只会震到你而已。”
言双凤思忖:“听着有些道理。我倒是盼着如此,反正我们都是小人物,上头恐怕是心血来潮问一问就算了。没牵扯最好。”
方守恒见她要走,又看了眼马车边的苍鹭:“凤儿……”
言双凤一停,看在他能帮忙的份上,不去计较这个称呼:“还有事?”
方守恒道:“你在北镇的那些、事,是真的?”
言双凤本来不解,对上他的目光,一笑:“当然。”
方守恒扫向苍鹭:“那个人,不是他吧。”
“当然,”言双凤又笑了,笑的有些烂漫:“不是。”
方守恒先是松了口气,又发现自己实在松的太早,眼前她的笑容实在有些刺眼,他忍不住问:“那么,那个人是谁?”
言双凤道:“你问的这么清楚做什么?”
方守恒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不愿意……”言双凤话到嘴边忙又停下,毕竟人家还是能“帮忙的”,别得罪狠了,于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他叫吉祥。”
方守恒脸一沉,他当然知道吉祥这名字绝非真名,毕竟她身边有了富贵,平安,如意……之前还有个双喜,这下更齐全了。
言双凤似知道他想什么,便正色道:“我没骗你,他真的叫吉祥。不信的话……赶明儿你见了问问就知道。”
方守恒神色微变:“你是说、他在京内?”
言双凤本是随口那么说的,见方大人举一隅而反三,便笑而不答,只道:“方大人日理万机,我不打扰了。那件事还请多上心。”
不理方守恒变化的脸色,言双凤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离开了兵部街,车厢中如意苦着脸,终于忍不住:“娘子你方才说什么呢?可别把我卖了,我才不要跟方大人。”
言双凤道:“他也看不上你。”
“那可不一定……”如意撅嘴:“万一他想换换口味呢。”
言双凤本来心不在此,听了这话,忍不住喷笑:“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总不会是阿苍教你的?放心吧,就算是他真的想换口味,我也不会给他,给他个大耳刮子还差不多,我只两个丫头,还都给他啃了呢?”
如意这才喜笑颜开,狗腿地说道:“就知道娘子不是那无情无义的。”
言双凤却探头,跟外头的苍鹭交代了几句。
才坐定了,如意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娘子,先前曹爷拿的那幅画,你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原来当时如意看了出来,言双凤有话没跟言如锦说。
言双凤听她提起这个,便冷笑道:“你懂什么?哼,我知道京城内的爷们儿玩的花样百出,有那些生冷不忌的,什么女的男的脏的臭的都要,养戏子,睡小倌,甚至府里的小厮书童之类,啧啧,我都不想说。”
幸亏方守恒不好搞这种,不然她实在要呕心死。
如意顿时明白了:“娘子是说,那个画上的,是曹爷的、相好?”
言双凤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也看的仔细,那画的是什么,要不是衣裳身量,我简直以为是个女孩儿,一般男的哪儿有长的那么好看的,这就是嫌疑,再加上曹宜又是那个花花草草都要去惹一把的,简直更妙了!”
如意吐了吐舌头:“我也觉着那画的太秀气像个姑娘,不过娘子,你觉不觉着那画中人有点眼熟。”
言双凤若有所思道:“是眼熟的,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主仆两个对视了一会儿,竟都如隔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没法儿想起来。
直到如意突发奇想,自言自语地说道:“若说男人生得好看的,我觉着没人比得过吉祥了……”
“那是当……”言双凤还未说完,心里像是闪过一道什么,把某个念头照的雪亮。
如意也呆住了,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清晰的惊愕,最终如意疑疑惑惑地:“娘子,你说那个人,像不像吉祥?”
言双凤张了张嘴又合上:“不、不可能,别乱说!”
但心里却响起另一个声音:那恐怕很“可能”。
马车在泉涌巷一处宅院前停住。
如意是头一次来,甚是惊奇,她转头四处打量:“娘子,这是哪儿?”
她先前还以为是回曹府,见言双凤进门,忙要跟过去,却给苍鹭拉住。
苍鹭拦着如意,低声问:“你们刚才在车里说些什么?”
那边言双凤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进了院内,还没走几步,前方人影一晃,正是雨燕姑姑。
她忙问:“吉祥呢?”
“才回来,正在书房,”雨燕姑姑回答着,见她神情异样:“蓉儿先前吃了东西,困倦睡着了。”
言双凤几乎忘了蓉姐儿,胡乱点头:“我先去见吉祥。”
书房门口,赵襄敏人在台阶上,底下一人垂首而立,正不知说什么。
见她来了,小魏王略一摆手,那人悄然退后。
言双凤赶着上前,来不及细看那人,便不由分说地拉住赵襄敏的胳膊:“我有事儿。”
赵襄敏任由她拽着,像是给兔子咬住的虎豹一样,乖乖地给拉进洞内去了。
雨燕姑姑跟白隼两个在旁边看着,白隼把自己乱飞的眉眼抚平了,叹息道:“真不知道这如何了局。”
“我看你们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雨燕姑姑气定神闲地。
“还说皇帝呢,”白隼道:“早朝的时候皇上为何不高兴,您难道不知道?”
雨燕姑姑瞄了瞄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有这件,皇上难道就会大肆封赏王爷?那么你觉着以王爷现在的身份,手握兵权,屡立战功,又是皇亲,还要封他个什么?一字并肩王吗?还是……加九锡?”
一字并肩王,是可以与皇帝并肩的爵位,地位可想而知。
至于加九锡,那是历代朝臣们最高的荣誉,可是古往今来,凡是加了九锡的朝臣,几乎大都都走了篡权夺位的路子。
功高震主,野心昭彰,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白隼怔忪,瞳仁突然收缩:“姑姑!”
雨燕姑姑打了个哈欠,道:“有时候收着点儿,不是什么坏事。你差远了,跟着小王爷多学学吧。”
屋内,赵襄敏试了试桌上的茶壶,举手给言双凤倒了杯茶:“先喝一口,是温热的。”
言双凤只顾盯着他的眉眼细看,狐疑不定。
从离开方家到回曹府,她一口水也没喝过,话倒是说了不少,喉咙里正冒火而不自知呢。
赵襄敏把茶杯举起,见她不拿,就凑到她的唇边,笑里透出些许宠溺:“怎么不喝?”
言双凤情不自禁半张了嘴,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甜茶,咕咚咽下。
赵襄敏见她神情怔忪,脸红扑扑的,额角微汗,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给她擦拭:“忙什么去了?这样急躁。”
他离的极近,星眸闪烁,玉面润泽,无限柔情。言双凤仰头望着眼前人,目眩神迷,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第65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77节
言双凤先前要来此处, 是为了曹家的事。
没想到半路跟如意说着说着,想通了那画中人像是谁的眉眼,竟又弄的她心神不宁。
被赵襄敏的双眸凝视, 他那看似宁静的目光灿灿如湖波,照妖镜似的,简直晃的她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来意。
“你……”言双凤赶忙抬手把他推远了些,趁机理了理思绪:“你听说过曹家的事儿了?”
赵襄敏顺势后退半步,将袍子一抖,在椅子上落座:“听说了。你是为他家的事这样急?”
言双凤道:“我哪里在意他们家死活,只是他们出了事, 大姐姐自然也没法安生。”
赵襄敏问:“所以你想如何?”
言双凤希冀地:“我问你, 你在京内有没有认得的人……跟大理寺有什么关系的?”
赵襄敏道:“有倒是有。”
“真的有?”言双凤大为震惊,好像不太相信。
赵襄敏笑:“难道会骗你?”
“可……”言双凤把赵襄敏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看不出来啊,你不过是在定远军里当差的, 怎么跟大理寺的人也有交际?”
赵襄敏道:“这个,说来话长。”
言双凤并未在意,只感慨道:“先前阿苍问我为何不来找你,我还笑他天真不懂,原来不懂的是我。”
赵襄敏道:“先前是什么意思?”
言双凤本来没想瞒着他,可有关方守恒的,她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再提一嘴, 横竖她去见方守恒,不过是“公事公办”, 就像是拿一件衬手的工具, 用完就放下了。
“也没什么, ”言双凤一摆手, 急忙又问道:“你大理寺认得的人,可能在曹家这宗上说的上话吗?”
“这个……想必还可以。”
言双凤先是一喜,继而又叹气:“可惜啊,再怎么能耐,终究也不能摸着王爷的边儿。”
“嗯?”
言双凤道:“这件事不是交给晋王殿下去亲自审理了么?你就算认识大理寺的头儿,在王爷跟前,也不能做主啊。”
赵襄敏轻轻咳嗽了声。
言双凤只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想过于逼他,就道:“我只是想试一试,才问你的,有终究好过没有,不管官大官小。吉祥,劳烦你跟你那相识之人通通气……好歹照看着曹家……你说行不行?”
“你想救他们?”赵襄敏蹙眉望着她道:“可确实是曹家的人逼的言娘子自戕,而据我所知,曹家的名声也不甚好,既然他们家不干不净的,如今大理寺查办,必然会牵连出别的事体来,若是曹家的人就此折了,岂不也是一了百了?”
赵襄敏说的这些,对言双凤而言,只是他的揣测跟推论。
但是对于小魏王而言,这些,可确实是曾经发生过的。
当时曹家被查的缘故,跟这回不太一样,可区区曹家在赵襄敏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他也没心情体谅什么言如锦的想法,只想着既然曹家的人不是好东西,又得罪了言双凤,那直接除掉就是了,有什么可斟酌考量的。
他一念之间,太仆寺曹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他只以为从此眼前干净,谁知竟犯了大错。
所以此时,这回,赵襄敏并未叫晋王轻举妄动。
言双凤听了他所问,便道:“就算曹家一了百了,但按照大姐姐那个性子,恐怕也好不了哪里去。我不瞒你,大姐跟我不一样,而且她打定主意要留在曹家了,我倒是想叫她跟我走……奈何人各有志。今日曹家那老不死的说了句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些道理的,如今大理寺是因姐姐而查曹家,若曹家因此没了,那姐姐在京内也呆不下去了。如果换了是我,我当然可以鱼死网破,不愁没别的路走,没有关系,但姐姐不行。”
赵襄敏仔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最后一句。
默默地看着言双凤,赵襄敏道:“是么……我知道了。”
言双凤道:“吉祥,你既然能想到曹家底下不干不净,可见你虽然不在京内,倒也有些知晓这京城的风气,你不如再替我想想,朝廷这次,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地对付曹家?”
赵襄敏无法回答。
他想到今日早朝的情形,不过是因为他说的有关言双凤的那些话惹急了皇帝,皇帝无事生非,拿这件事做现成的由头。
赵襄敏道:“照我看不是什么大事,御史台的言官们是什么话都敢说的,皇上……叫晋王处置,也无非是显示自己‘亲民’之意,并不是那种不理民间疾苦的,绝非是认真对付曹家,你想,倘若曹家真的犯了事,也不用找这种借口来处置。他们毕竟不是那种一品大员,要旁敲侧击才行。”
“我还以为……”言双凤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豁然开朗:“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听着很有道理,那你觉着这件事究竟怎么结局呢?”
赵襄敏一笑,不答反问:“你觉着要怎么结局才最好呢?”
他的态度很是温和,就像是彼此在推心置腹的商量。
言双凤毫无防备,歪头想了想:“如果真的是皇上亲民之举,那……我倒是想,最好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叫他们从此不敢再刻薄对待姐姐了,毕竟我姐姐贤良淑德是有了名的,倘若这样的人都要给婆家祸害,那京城里的女人还活不活了?虽然都说这是家事,但如果家风都不正,那官儿做的如何可想而知。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赵襄敏笑道:“我听着也很有道理。”
言双凤最禁不得他夸赞,得意地笑瞥了他一眼,越发道:“你不是女人,不知道当女人的苦处,侍奉公婆可不是什么容易干的,简直比当官的伺候上司还要艰难呢!最离谱的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还要被打三十大板甚至要逼上绝路,你说委屈不委屈?”
“这个比方极好,通俗易懂而叫人感同身受。”赵襄敏点头。
言双凤把腿一抬,翘着二郎腿道:“有错就罚,有功就赏,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最好别把人弄的缺胳膊断腿的吓人,不然按照姐姐那性子,怕又心疼她的‘宜郎’,也跟着有个三长两短的了,她既然想在曹家过活,自然是一家子从此相安无事最好。”
赵襄敏道:“这个……倒也不难。”
言双凤笑道:“你呀,听你这个口气,还以为你是大理寺的头儿呢。”
赵襄敏道:“又要叫你失望了,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
言双凤笑啐道:“谁失望了。我看你刚才那些话,比什么三品四品还有见地呢。”说着把空茶杯往他跟前挪了挪:“再倒点儿。”
赵襄敏起手又给她斟满,才问道:“还没有问你,你这趟方府之行如何?”
言双凤的手一顿:“老太太的病不大好。”
赵襄敏打量她面带愁容,便问道:“没见着不该见的人吧。”
言双凤知道他指的是谁,支吾了一阵,把杯子放下:“说来,我也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言双凤问道:“你进京后,可跟谁厮混过没有?”
赵襄敏扬眉:“这是何意?‘厮混’两字又怎么说?”
言双凤盯着他:“你只管回答我,有没有跟些不成器的东西混在一起?”
赵襄敏笑道:“我几时回来,跟谁混在一起,还需要问么?你难道不知?”
言双凤顿时醒悟他在说自己,便道:“少打马虎眼,今儿你去哪了?一大早你就不见了人,谁知道你跟谁去混了没有。”
赵襄敏垂眸隐笑,自然不能在这时候告诉她,自己是去早朝上混了。
他道:“真没有,是去……办正事的。”
言双凤细细端详他的脸色:“我觉着你也不像是见过曹宜的。”
“曹宜?”赵襄敏问:“曹家的那个人?怎么提他?”
言双凤把曹宜拿了一幅画的经过告诉了赵襄敏,道:“那画上人的样貌分明跟你差不多,我才疑心的。你可别瞒我。”
赵襄敏眸色微暗:“竟有这种事?或者,是相貌相似之人也未可知。我从未跟曹宜照面过。”
“天底下还能再找出跟你一样相貌的人?我可不信。哼,你还是别跟曹宜照面,他又不是什么好人,跟着只会学些不入流的坏,”言双凤忙叮嘱,又疑问:“对了……那天那个你的小兄弟,会不会跟曹宜他们是一班的,那画也是他弄的?”
赵襄敏道:“这个应该不会。”
“真不叫人省心,”言双凤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最好留神些,你从来都在军中,哪里晓得外头男人们那些龌龊,别怪我没提醒你,在京城内走动,不管男女都要提防……”
赵襄敏眼中笑意流溢:“不管男女?你竟这样懂。”
言双凤嗤了声:“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不是我嘴巴坏,京城内的这些高门大户、但凡有点权势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襄敏手扶着额头:“何必一竿子打死一船的人。”
言双凤却道:“我又不是说你,你还没够上有权有势呢,不过……”
赵襄敏见她眼珠乱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而没说,便问:“不过怎么?”
言双凤叹了口气,双手在腿上一搭,左右为难地道:“我又盼着你出息,又觉着你还是现在这样儿就挺好。”
“为何这么说呢?”赵襄敏笑问:“先前不是还叫我争气,又考状元,又做到四品之上的?难道不稀罕高官厚禄了?”
“那谁能不稀罕,你能做上去自然是好,”言双凤先说了这句,又皱着眉道:“可我又想起了那句老话,男人有钱则变坏,万一呢?”
赵襄敏扬眉,笑而不语。
言双凤反而不乐意了,探臂拧了他一把:“怎么不说了,是不是给我说中了心虚?”
赵襄敏抬眸道:“凤二这样厉害,我哪里敢?”
言双凤柳眉扬起:“叫我什么?”
赵襄敏微微一顿,长睫低垂,像是有点赧颜地,却还是轻声唤道:“姐姐……”
好像是一星雨点落在湖面上,言双凤抿嘴,翘起的莲足也得意地晃了晃:“这才是正经。省得你没有规矩……再叫一声来听听。”
赵襄敏喉头一动,站起来,俯身握住她的手,竟顺势慢慢蹲了下去:“姐姐。”竟叫的荡气回肠。
言双凤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干什么?”
赵襄敏的手滑落,从膝头慢慢向下,一直到脚踝,却不言语。
言双凤只觉被他一碰,浑身酥麻,那原本翘起的腿不由自主抖了抖,忙把身子坐直了些:“你还不起来?大白天的,叫人看见……”
在她把双足藏起来前,赵襄敏已经擒住纤细的脚踝,轻轻抚着圆润的莲足,手指打了个旋:“不是你想要的么?”
“谁想要……”言双凤还没说完,赵襄敏霍然起身,双臂一探,竟将她打横抱起。
言双凤一窒,揪着他衣襟,压低声音警告:“胡闹!还不放我下来,出去转了半天,一身汗……”
“那正好,”谁知赵襄敏低头靠近过来,却只嗅到淡淡幽香:“就让我伺候姐姐沐浴。”
言双凤觉着自己有些顶不住了,红面赤耳地抗议:“不行,我不习惯。”
赵襄敏原先也不习惯,如今却仿佛得了乐趣,无法自拔:“慢慢地……就习惯了。”
晋王赵兴良下了轿子,正欲进王府,旁边一个人转过来,远远地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赵兴良注目一看:“方侍郎?怎么在这儿,是有事?”
方守恒道:“有一件小事,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晋王瞅了他半晌:“进来吧。”
带了方侍郎进王府,径直入了书房,晋王转入屏风后更衣,一边问外头的方守恒:“什么事你说罢。”
方守恒看穿梭来往的宫女太监不停,略略迟疑,终于道:“微臣先前查阅龙城跟兵部的折报,尤其是魏王府相关的,发现从去年十月到正月间,只有在龙城的监军戴涉所送公文,却不见魏王殿下的函文,原本兵部以为魏王殿下的函文自然是直达内廷,可近来微臣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内苑也不曾得过王爷的……”
话未说完,屏风后赵兴良道:“你们都出去吧。”

我前夫是四品 第78节
内侍们躬身退下,晋王从屏风外转了出来,他整理着衣袖,打量方守恒:“你无端端的翻这些做什么?”
“回王爷,”方守恒道:“是于尚书吩咐。”
晋王道:“那段时间,龙城地方事多,魏王自然是忙于公务,一时缺了折报也是有的。”
方守恒垂眸道:“往年,逢年过节,魏王府的贺文雷打不动,去年从冬至到年关,一封也无,王爷不觉着蹊跷么?”
晋王是耍赖的能手,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什么蹊跷,我可不懂。你想说什么?”
“殿下恕罪,大概是微臣多虑了。”方守恒沉静地回答,却未纠缠。
晋王吁了口气:“你是够谨慎的人,这倒不是坏事,不过……你一个还算有能为的男人,怎么竟管不了自己的内宅?”
“殿下指的是言双凤?”
“不然还有谁!那女人……”晋王一提起来,痛处隐隐不妥:“简直是个魔星。”
方守恒觉着“魔星”二字,十分奇特。
“言双凤的脾性确实常人难以忍受,比如先前她和离回去了北镇,竟又传出了她养什么……”特意停了停,方守恒抬头看向对面:“面首的流言。”
晋王的脸色薄愠:“哼……”
方守恒眉峰微动,继续道:“先前下官不信,还曾当面质问,没想到她居然亲口承认了,还说了些不堪听的话。”
晋王张了张嘴,却又忍住,磨着牙问:“什么不堪听的?”
方守恒笑笑:“无非是说那人,年少温存、且极顺从她等等。”
赵兴良的面上露出深恶痛绝之色,口中喃喃,仿佛要随时咒骂起来,却偏没有发出声音。
晋王殿下可从来不是什么会隐忍的人。
方守恒的心一直往下沉,面上却还极平静的,甚至带笑:“今日跟她见了一面,她甚至跟微臣说那人如今就在京内,改日要他跟微臣见一见呢。”
“什么?!岂有此理,”赵兴良终于忍无可忍,叫道:“言双凤她敢……她……莫非她告诉你、那人是谁了?”最后一句,晋王竟是有点紧张的口吻。
“这倒没有。”方守恒咽了口唾液,回答。
赵兴良明显地松了口气。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中,方守恒缓缓问道:“王爷,魏王殿下的坐骑,可是叫‘乘风’?”
“啊……”晋王本能地答应了声,有点警觉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守恒垂下眼皮:“‘驾六龙,乘风而行’……微臣只是突然想起,这确实是个好名字。”
赵兴良被他突然的掉书袋弄的一愣,只当他是认真夸赞,并没注意到方守恒半遮在袖内的双手已经握的死紧。
第66章
方守恒问晋王的几句话, 并非心血来潮随口为之。
他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兵部最年青的四品侍郎,洞察先机, 判断局势,非一般人可比。
先前早朝的时候,那几个多嘴的大臣议论言双凤,晋王一脚踹开了其中一人,又指着鼻子骂了他一顿,当时方守恒便心生异样,不明所以。
起初他觉着晋王或许不喜欢听那些闲言碎语才出手的,可晋王素日就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 什么斗鸡走狗, 谈风论月,什么都会碰一点。
试问这样的人,怎么突然就在言双凤的这件事上“规矩”了起来, 他跟言双凤又不认得,若说为她出头也是讲不通的。
尤其是晋王透露了言双凤跟自己在吉光寺的事。
堂堂晋王殿下,为什么对一个才回京的下堂妇如此关注。
方守恒又将早朝之时的情形仔细回顾了一番,终于他找到了让自己不舒服的一点。
晋王一边儿满是瞧不起言双凤的口吻,一边来指责他没把言双凤看好。
而那被踹的大臣,在抢落台阶之前,正说了一句话, 那就是——言双凤在北镇那边养这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一句,才是引得晋王出手的关键。
方守恒当然没那个胆子把赵襄敏往“小白脸”身上去想。
但奈何这些事情太过于巧合跟诡异。
龙城那边, 距离北镇并不远, 正如方守恒先前跟晋王所说, 在十月之后的那些日子, 魏王并没有亲自发公文奏折回京,连一向的年下亲笔贺函都没有。
有段时间,朝中曾有些奇异的传言,说是魏王殿下在龙城那边遇到伏击,生死未卜等等。
可是皇帝从没有昭告天下,也并未知会群臣,没有人敢公然询问,毕竟大家都不傻。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些说法,是说魏王殿下正韬光隐晦,准备打一场大仗。
然后,言双凤回京的时间,跟魏王殿下正是前后脚。当然最令方守恒惊心的,是在早朝后,赵襄□□动跟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给方守恒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更加不会把言双凤跟小魏王想到一处去。
朝野人人都知道小魏王是个冷清至绝,目无下尘的冰雪之人,但言双凤,方守恒自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脾气。
赵襄敏跟言双凤,就如同一个是天上最避寒高远的星辰,一个是地上最喧闹俗气的烟火。
方守恒没法儿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去。
直到言双凤跟他说了那句话,让方守恒意识到,她的那个“奸/夫”小白脸,正在京内。
这个念想,如同一根针,正刺着方守恒的心,他知道自己不该来打草惊蛇,但还是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果然,从晋王殿下的反应,他已经确信了自己的那个猜想。
方守恒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晋王府的,从面上看他依旧是沉稳冷静,毫无异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双脚都仿佛轻飘飘的。
甚至在下台阶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前方有个人正注视着他。
齐王赵嘉轩看到方侍郎自王府走出,颇为诧异,继而一笑。
可他很快发现,方守恒仿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到自己。
齐王制止了欲上前拦阻的内侍,主动咳嗽了声提醒。
还好方守恒听见了,猛地抬头,方侍郎微微色变,急忙躬身行礼:“微臣一时失态,殿下恕罪。”
原先在朝中,赵嘉轩本没很注意方守恒,可自从赵襄□□动夸赞,齐王不得不对方侍郎另眼相看。
“不打紧,”他笑微微地说道:“只是方侍郎怎么到了晋王府,是有何事?”
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这……只是一点小事。”
齐王心中转念,并不去刨根问底,只仍含笑道:“方侍郎得闲,倒也可以多往本王府中走动走动。”
方守恒愕然,又急忙道:“那是微臣的荣幸,只要王爷不嫌。”
齐王笑说:“哪里的话,似方大人这般的能臣,求之不得。”
寒暄几句,赵嘉轩这才进了王府,方守恒也才上轿而去。
往晋王府内而行之时,齐王旁边内侍悄声问:“这方大人怎么跑到晋王殿下这儿来了?还吞吞吐吐的,莫非有什么事儿?”
赵嘉轩道:“先前皇上叫晋王处置曹府之时,恐怕他是为此事而来。”
“这可奇了,不是跟那言双凤和离了么,又为曹家跑什么?”
齐王笑笑:“谁知道。”
里头晋王听说齐王殿下到了,赶忙迎了出来,两个相见,齐王说道:“我来问你几句话就走,不用忙。”
晋王便问何事,赵嘉轩道:“你可知道,魏王在京内,除了贤良祠,可还有别的住处不曾?”
赵兴良一顿:“大哥怎么问起这个来,我也只晓得贤良祠。”
“我先前去贤良祠找他,他并不在,叫人又去探看了几次,都不在。还能去哪儿?”
晋王一震,假意思忖片刻:“恐怕是敏哥忙的很,所以才没空回去吧……”
齐王凝视道:“兴良,你可别瞒着我。”
晋王忙陪笑:“大哥,我若知道,肯定会告诉您的。”
赵嘉轩想了想:“倒也罢了,也许是他才回京,到处走走也未可知,只是他也太忙了,除了早朝简直捉不到他的人,你若是见了他,替我说一声,让他去齐王府一趟。”
晋王赶紧答应。
齐王交代后要走,突然又想起来,扭头问道:“你说,他会不会跑到陈王府去了?”
“不会。”晋王脱口回答。
“你怎么知道?”
“呃,我是猜的,毕竟陈王一直病着不肯见人,而且就算敏哥要走动,也得先去大哥您府上才是。这是规矩,他自然懂。”
齐王连连点头:“那也罢了。”
送走了齐王殿下,晋王搓搓手,吩咐底下备车。
泉涌巷,别院。
蓉姐儿已经醒了,如意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姨娘什么时候回来?”蓉姐儿有点忐忑:“天要黑了,我们怎么家去?”
这问题她已问过两次了,如意实在词穷,少不得仍是安抚道:“别着急,办完了事儿很快就来见你了。”
蓉姐儿眨巴着眼:“如意姐姐,家里不会有什么吧?”
“姐儿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你姨妈好不容易带你出来消遣,可不兴说这些。”如意心一惊,赶紧笑劝。
说服了蓉姐儿,如意出来要往前头去,却见雨燕姑姑走来,把一个竹编的篮子递给她道:“这里有些新果子,拿去给那孩子吃吧。”
如意忙接过来,又问:“姑姑,娘子呢?难道还没……”她讪讪地,没敢说下去。
雨燕姑姑瞥着她道:“不该你问的别问。回去看好那孩子就是了。”
如意本也是个有脾气的,奈何遇到的是比自己更狠的人,只能乖乖答应。
正欲离开,忽然有侍卫走来,跟雨燕姑姑低语了几句,雨燕咕哝:“怎么这会儿来了?”
如意很想问是谁来了,又不敢插嘴,只提着篮子垂头耷脑地先回去了。
夜幕降临之时,别院其他地方都已经掌灯了。
只有书房之中还是幽沉一片,乍一看仿佛无人在内,但细细一听,却能听见里头依稀的动静。

我前夫是四品 第79节
内间,言双凤呼吸不定,玉臂勾着赵襄敏,手指尖都麻酥酥地:“你还没够?我可不成了。”
声音有一点闷哑,又像是蜜糖水里泡过,透着几分无法形容的甜媚。
赵襄敏俯身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额头,并不言语。
劲瘦的腰肢拉开的弓一般,张开,绷紧。
言双凤顾不上说话,哼唧了几声:“还、还说你……没跟人混过?”
“嗯?”赵襄敏停顿,一颗汗珠顺着腹部结实的肌理滑下,他有点紧张,仔细凝视着言双凤:“是哪里不舒服?”
但是望着她发红润泽的双颊,流溢着水色迷离的双眸,他知道,并不是。
她应该是很欢愉的。
小魏□□唇一挑,带着几分笑地:“只跟你……混过。”
原本极结实的紫檀木罗汉床又发出细微入骨的响声。
言双凤觉着自己跟赵襄敏,以及这张罗汉床大概都浸在了波浪里,到处都是湿漉漉潮润润的,令人昏昏而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她总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下唇都被咬的透出血色:“那、到底是哪里学的这些?”
赵襄敏一手揽着后腰,一边将食指别住她的贝齿,免得她真的不小心把唇咬破了:“书上。”
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两个字。
言双凤哭笑不得,含糊道:“你整天看书,还以为你多用功,敢情是……到底都看的什么书?”
“开卷有益,”赵襄敏吸了吸气:“姐姐想看也行。”
“谁要看了……”言双凤的抗议还没说完,便给赵襄敏猛然一记。
那个“了”,最后余音袅袅,变了调子。
晋王赵兴良站在院子中。
别的话他没听见,这一声,却听得真真的。
起初他还不解为什么白隼竟拦着自己,并且不进内通报,听见这声,才悚然明白。
晋王后退一步:“是、是那个女人?她……在里头?”
白隼觉着这晋王爷呆起来,实在也是叫人无法可想,先前他已经暗示了许多次,晋王却总不能明白,非得听见那不该听的,才醒悟。
“王爷还是……移驾到别处等候吧。”他压低声音劝告。
晋王却如遭雷击,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不能动了。
“他们真的……真的已经……”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晓得已经说了什么,而只是惶然迷惑一样:“真想不到,敏哥、敏哥……”
那天晚上,看到赵襄敏对待言双凤的那亲近不避人的举动,赵兴良还心怀侥幸,觉着小魏王不至于真的就……被荼毒了。
可现在,就仿佛那天上的皎月被猪圈里的、不对,应该是野猪拱了似的,这让晋王的心情甚是复杂。
虽然把言双凤比做野猪,是有些过分的,但晋王实在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又过了一刻钟,里头小魏王叫掌灯。
雨燕姑姑借点灯送水的功夫,把晋王来到的事情告诉了。
虽然晋王来的不太巧,但赵襄敏正也想交代他几句,当下重又洗漱了,交代雨燕姑姑好生照看言双凤,自己才出了书房。
隔院,晋王身着一身银灰色福纹袍服,打扮的甚是低调不起眼,毕竟他是悄悄来的,不敢太引人注意。
赵襄敏才进门,晋王便看向他面上,却见小魏王依旧的腰身如剑,玉面星眸,越发的丰神俊朗,似沐浴过春风春水一般的华彩惊艳。
尤其是丹唇边带一点淡笑,似有若无,而足以颠倒人的心魂。
一想到这样的神仙人物,给言双凤那种悍妇给啃了,晋王的脸色一时如丧考妣。
赵襄敏一笑:“你怎么了,哪里受了委屈?”
晋王嘟囔道:“委屈大着呢。”
“是谁给你气受了?”
赵兴良走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着:“还能有谁,谁还有这么大本事。”
小魏王抬眸端详了他片刻:“行了,都多大了,别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你急匆匆地过来,必然是有事,说罢,是怎么了?”
赵兴良鼓了鼓嘴,因言双凤在这里,他一时竟想赌气不把方守恒去找他的事儿告诉了。
小魏王见他眼神里还有些愠恼之色,淡淡道:“要是没有要紧急事,就不要往这里来。”
晋王道:“是因为她在这里?”
“知道了还问?”
赵兴良眼圈一红:“敏哥,我是实在想不到,有朝一日,连你也会‘重色轻友’,不对,是重色轻弟。”
小魏王不由笑了:“随你怎么说。”
赵兴良跺跺脚,把一肚子的怨念压下:“你真的就对言双凤……可心到这种地步?我真怀疑你是饥不……”
赵襄敏瞥过去,锐利的眼神将他后面的话斩的七零八落。
“你要是来这里只为说这些,以后都别来。”赵襄敏抻了抻袖口,警告。
晋王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他没了心气儿,只低着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先前方守恒去王府找我,虽然他没有明说,不过我还是觉着不妥……”
“他跟你打听我了?”赵襄敏道。
晋王诧异:“敏哥,你怎么猜的这样准?”
连齐王都以为方守恒是为曹家的事儿去找他的。赵襄敏却一猜便中。
赵襄敏道:“昨日退朝之后,不是很明显了么,方侍郎不是个蠢笨之人,回头一想,自然会想到若干破绽。”
“你既然知道你还……”
他却笃然:“我怎样?我并不怕他知道,迟早晚的,京城之中,天下之人,都会知道。”
晋王倒吸一口冷气。
赵襄敏道:“兴良,你该知道我的脾气,你心中要是有我,便对她多敬一分,你若是轻看她一分,就是在打我的脸,可懂了么?”
晋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为了敏哥我当然……但是你觉着皇上会同意么?父皇叫我料理曹家的事,未尝没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赵襄敏道:“我正要跟你说曹家的事。”他抬手轻轻地一招,晋王即刻上前,赵襄敏低低吩咐了几句。
晋王听完狐疑:“就这样?你是为护着言双凤,看在她的面上……”
“叫嫂子。”
晋王目瞪口呆,骇然道:“这这也太早了吧?!”
“那也不许直呼其名。”
晋王愁眉苦脸:“好吧,我试试看,可万一父皇那里交不了差……”
赵襄敏道:“放心,皇上那边我自有数,不会叫你违逆皇命。”
晋王怏怏地说道:“我倒不是怕这个,我怕你在父皇面前吃亏,还有那个方侍郎,这个人有点儿怪……”
“怎么?”
“都说他跟言双……咳,二……二娘子和离是好事,可我看他对二娘子不像是绝情绝意的,先前吉光寺的事就不说了,今日还特意地跑到王府……”
门口一声咳嗽,赵襄敏抬手,制止了晋王。
与此同时,只听门外是言双凤的声音道:“哟,这里怎么还有个放哨的,是说什么不能给人听的机密不成?”
赵襄敏原本坐的好好的,这会儿竟站了起来。
晋王转头,却见言双凤人在门口处,还没进来,一双杏眼先把屋内看了个通透。
她正要迈步,突然皱眉轻“嘶”了声,略微伏身。
手刚要扶着门框的时候,赵襄敏已经及时地走了过去:“叫你歇息会儿的,怎么又跑出来?”
“听说你有贵客到,我也想见一见。”言双凤笑吟吟地,把手搭在他的臂上,略用力抓了把,咬牙低声道:“我的腰都要断了!”
赵襄敏笑而不语,扶她进门。又用眼神示意晋王。
赵兴良身不由己地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只觉着光芒刺眼,十分不协。
他不情不愿地上前:“上次是误会,多有得罪,敏哥哥已经骂过我了,我保证再也不犯,也请……二娘子勿怪。”
言双凤心想:“这小子倒是能屈能伸。”
今日赵兴良没戴那兔毛围领,颈间的伤口依稀可见,言双凤笑道:“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你既然认了错,我再计较,岂不让你在心里骂我小气?”还好她也没吃亏,乐得卖个大方。
晋王心里确实骂过她,但却跟小气不沾边,勉强道:“多谢二娘子。”
赵襄敏已扶她到自己原先的椅子上落座,言双凤细看晋王的衣着打扮,虽是常服,剪裁衣料皆都极为讲究。
又想起他先前在集市上一掷千金买马之举,虽然她觉着赵兴良是个纨绔子弟,但却也知道赵兴良定然来头不小,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修好为上。
“不用这么客气,嗯……”言双凤打定主意,便显得很随和地:“我看你年纪不大,今年几岁了?”
晋王道:“我很快十七了,只比敏哥小半岁。”
旁边的小魏王在言双凤问赵兴良的时候,便有所察觉,可惜晋王没领会到他的眼神。
“十七?小半岁?”言双凤疑惑地念了声,笑道:“我有点糊涂了,你现在到底几岁?”
“十……”晋王莫名,那个“六”还没开口,终于醒悟地看向赵襄敏。
却见小魏王手扶着眉角,仿佛正轻轻地冲自己摇头。
可这显然已经迟了,言双凤凌厉的目光已跟着追了过来。
第67章
先前赵襄敏出来见晋王, 言双凤本来想安安逸逸睡过去。可是又想起来,先前正是趁着她睡得人事不省,他就不知偷偷跑去哪里了。
自己先前才叮嘱过, 叫他不要跟京城里的人胡混,总不会阳奉阴违吧。
想到赵襄敏的那张脸,又想起曹宜兴冲冲拿着那张画的神情,言双凤硬是撑着起了身。
雨燕姑姑倒是问她要做什么,言双凤道:“我得去瞧瞧,别叫他跟人学坏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80节
“学坏?”雨燕姑姑一时都不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言双凤道:“你怎么不懂?你看看他生得模样,很是个招蜂引蝶的,招引了蜜蜂蝴蝶之类的倒不打紧, 万一招引了些狼虫虎豹, 还把他吃的渣儿也不剩呢!这京城哪里是好呆的,要不然有个大诗人也不能说什么‘京城居大不易’了。”
雨燕姑姑也不是那种博学多才的,不晓得言双凤这“旁征博引”的来历, 只是吃惊于那“狼虫虎豹吃的渣也不剩”的高论。
她硬是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不知死活的狼虫虎豹敢对小魏王张嘴,从小到大,小魏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没惧怕过什么。
别说是衣冠禽兽了,就算是真的凶猛的虎狼, 见了小魏王也当退避三舍。
只不过,赵襄敏那张脸着实是太能骗人了, 但他对着别人的时候, 并不刻意收敛身上的虎威, 只是面对言双凤, 才卸去所有杀意煞气,竟是百依百顺的温柔无害模样。
所以在言双凤看来,让赵襄敏在京城这种波谲云诡深不可测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殊不知,他才是所有“卧虎藏龙”中最凶猛的那个。
此时,言双凤察觉不对。
她瞪着赵襄敏,蓦地站起身来。
有那么一刻,赵襄敏以为她会当面质问起来,可言双凤只冷笑道:“好啊……你跟我来!”
她迈步往门口走去,小魏王跟给鱼线牵着的鱼儿一样随了过去,门口处两人站住,言双凤斜睨着:“他说的是真的?”
赵襄敏知道这会儿若矢口否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不说,只怕还会因此对他生疑。
“是。”
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先看看背后的晋王,望着少年乌溜溜的眼睛,她再度压低声音:“这么说,你今年才十七?你先前跟我扯谎!说什么你十八了……”
先前在虎啸山庄的时候,赵襄敏说他十八岁了。那会儿还没过年,等他在山庄过了春节,言双凤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已经十九岁了。
如今倒好,他竟然只有十七!原本以为跟他只差两岁的……现在……
仔细打量他的脸,言双凤不由问:“这次是真的了?会不会又是胡说呢?”
“这次是真的,”赵襄敏的脾气出奇的好,道:“当时是因为我刚醒,对于先前的事情记得模糊,所以才想错了,并不是故意要骗人。”
这个说法,倒是情有可原。
言双凤看了他半晌,抱怨道:“我当时就觉着你看着不像是十□□的,哼……看样子还是那句老话,不能随便相信男人的嘴。”
赵襄敏叹息道:“姐姐这样说,我岂不冤枉?”
言双凤最禁不住他叫自己“姐姐”,唇边的笑意已经按捺不住,终于笑瞥了他一眼:“你要记得下不为例,要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可饶不得你!”
赵襄敏手拢着唇:“这个……”
言双凤道:“怎么,难道你还真有?”
赵襄敏往旁边晋王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晋王赵兴良虽没靠前,却已经竖起了耳朵。
赵襄敏的那声“姐姐”,惊得晋王色变,简直比小魏王先前让他叫“嫂子”还要震惊。
言双凤察觉了赵襄敏在看向赵兴良,便也跟着回头,狐疑地望着那惊魂未定的少年。
她直接问:“我问你呢,你看他做什么?”
赵襄敏道:“先前同你说过,所认识大理寺的人……他就是。”
“什么?!”言双凤不觉提高了声音,看看晋王又看向赵襄敏:“你别跟我说笑,他才十六岁,怎么会是大理寺的……是大理寺某个官儿的儿子才差不多。”
赵襄敏忍笑:“甘罗十二为丞相,何必这么小瞧人呢。”
“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言双凤皱眉道:“但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当官的……就算是大理寺的,也不可能是朝廷官员。”
“哦,为什么这么说,”赵襄敏轻轻地哼了声:“难不成所有朝臣都该是方侍郎的样子么?”
言双凤立刻听出他语气凉凉地有几分酸,当即啐道:“我可说过半个‘方’字,好好地提他做什么?”
“虽没说,话里是有的。”
“去你的!”言双凤才不惯着他,举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再敢胡扯就拧你的脸。”
她只顾在意这个,居然把方才赵襄敏那明显的破绽给忽略过去了。
小魏王趁着这个机会,暗暗地向着赵兴良使了个眼色。
那边晋王实在忍无可忍,如果他面前的这是单纯的打情骂俏,那么赵兴良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言双凤这明晃晃的僭越,以下犯上,毫无规矩礼数,更没有妇道人家该有的贤良淑德之本分,这简直叫他……
就算是她不晓得小魏王的身份,身为妇人那也该有点收敛,怎么竟这么放肆嚣张,毫无顾忌,最离谱的是,一向清矜不动的赵襄敏,居然竟毫不怪罪,真是各花入各眼,一物降一物,着了魔似的。
赵兴良一直默默地瞅着这边的情形,两人的话,听了个模糊大概,却当然没有错过小魏王给的暗示。
晋王无可奈何而又认真憋着一口气地站起来:“够了!”
这突然响起的一声,反而把言双凤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看他,不晓得他这是要干什么。
赵兴良道:“当着面儿背地里说人,有什么不能直接问我的?”
言双凤讨厌他一副纨绔无良之态,可是晋王一旦正经起来,却自有一番气势。
“咦……”言双凤认真把赵兴良打量了一遍,悄悄地运功胳膊肘抵了抵赵襄敏:“别说,他这样生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当官的气质了。”
晋王一窘,啼笑皆非。
赵襄敏微笑道:“你问他就知道了,在曹家这件上,他确实能说得上话。”
言双凤是个最能屈能伸的,得了这句,便忙又换了一副笑脸:“罢了罢了,为了我们一点小误会,竟怠慢了小兄弟……”
晋王听她又叫自己“小兄弟”,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没什么,我倒是有点习惯了。”说着便略哀怨似的又瞧了眼赵襄敏。
言双凤却自个儿反应过来:“对了,还没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赵襄敏无声幽然地看着晋王,这让晋王不由地头皮一紧:“我……我在家里是最小的,大家都叫我……良儿。”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晋王的脸都红了。
“良……”言双凤一旦想要做某件事,就会聪明百倍,如今她想做的就是笼络好这个看似是纨绔实际上来头不小的少年:“不错不错,嗯……既然您是吉祥的兄弟,那我……不如叫你良哥儿,您说行么?”
赵兴良咽了口唾液,本来这当然是不行的,他从小到大,就连皇帝都没有这么叫过他。
“哥儿”?听着怪的很,透着一股市井间膏粱子弟的粉团儿气息。
但如今,在赵襄敏的目光注视下,别说是什么“良哥儿”,就算是良姐儿,恐怕他也得乖乖接受。
言双凤见赵兴良答应,便又问道:“恕我冒昧,良哥儿,你在大理寺任何职?”
赵兴良觉着脖子上架着一把刀,还是来自于他最亲的人,所以务必得想好了怎么回答,于是琢磨着说道:“这个,其实没什么具体官职,不过是……借着我老子的光儿。”
言双凤一听,便向着赵襄敏抛了个眼色,意思是:“被我说中了。”
她先前就跟小魏王说,觉着晋王不像是当官的,如今听晋王这般说,便顺理成章地以为,他的老子爹,是大理寺的长官,所以才如此得势。
哪里想到,晋王所说的老子竟是那个天王老子呢。
“管他借谁的光,紧要时候能顶用就行了,”言双凤笑吟吟道:“是了,天色不早,良哥儿你该是没吃晚饭吧?”
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晋王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才合小魏王的心意,于是偷偷地转头。
不料言双凤见赵兴良迟疑着看向赵襄敏,便笑着摆手道:“你不用看他,他也没吃,我叫人看看弄点儿晚饭来,吉祥,你陪着良哥儿多坐会儿。”她说着起身,手自然而然地在赵襄敏的肩头搭了搭,又微微用力捏了把。
赵襄敏会意,转头微笑道:“知道了。你叫他们去准备就是了,多歇息,别逞强忙乱的。”
言双凤是想提醒他,叫他把曹家的事儿跟晋王说说,见他如此体贴,便抿嘴一笑:“当着人说这些,我难道不知道?”
来到外间,言双凤告诉了雨燕姑姑叫他们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又见苍鹭跟着,这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
“阿苍,先前那个请去给大姐姐看病的大夫,现在在哪儿?”
苍鹭没想到她还记得曾太医,便道:“有事么?”
言双凤道:“方府的老太君病了许久一直没有起色,我想让这位大夫去给看看。”
苍鹭皱眉,心知不太妥当,毕竟方府之人跟曹家又不同,尤其是方守恒,恐怕是见过曾太医的。
于是他道:“这个老大夫脾气古怪的很,听人说他不大坐诊,上次也是凑巧了,如果还想找他,恐怕要费一番力气。”
言双凤道:“这可不成,好歹你帮着上心找找,如果真的能治好老太君的病,方家的人可不缺钱的。”
苍鹭撇了撇嘴:“明儿我去看看,不过未必能成。”
两人说着,到了蓉姐儿歇息的院中,正厨下送了晚饭来,蓉姐儿虽然饿了,但心不在焉,见言双凤回来才又展露欢颜:“小姨娘,你怎么才回来?”
言双凤道:“等急了?吃了东西么?”
蓉姐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姨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言双凤道:“今晚上不回去了可好?我已经跟你娘亲说过了的。”
蓉姐儿一惊:“为什么?”
言双凤知道蓉姐儿伶俐,不是那种糊涂孩子,一味瞒着她只怕适得其反,于是道:“姨娘不瞒着你,如今府里有一点事要处理,你在府里,你娘亲还要担忧,你在这里,你娘才会放心。你好好地吃饭,明儿一早,就带你回去好么?”
望着她的双眼,蓉姐儿终于乖顺地点了点头。
言双凤正也饿了,便陪着她吃了一碗鸡丝面,若干小菜,几块点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饿了,虽似是简单的饭食,却竟极为可口。
饭后如意送了普洱,言双凤喝了两口,见如意笑嘻嘻的十分得意状,便问:“这丫头笑什么?”
如意小声道:“那个,阿苍收了。”
言双凤诧异:“哪个?”
如意提醒:“娘子怎么忘了,就是上回街上买的香囊啊。我本以为他还不要,谁知不等我说完,就忙不迭抓了过去,猴急的样儿。”
言双凤很怀疑如意这话,却也不愿泼这丫头的凉水,就只喝茶。
如意却问道:“娘子那个呢?”
言双凤一怔,赶忙放下茶杯,袖子里,怀中都摸过了,竟都找不见。
她竭力回想了一阵,毫无头绪,略失落地说:“今天跑了这么多地方,怕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蓉姐儿在旁道:“是那个香囊么?可惜我的在家里,不然可以给小姨娘。”
言双凤笑道:“傻孩子,这个东西哪里是能借别人的,罢了,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意道:“也是,改天再去花两文钱买一个新的就是了。”
言双凤瞪了她一眼。
此时蓉姐儿问:“小姨娘,如意姐姐先前说,这院子就是那个吉祥哥哥的,他真的来京里了?你怎么不叫我见见他呀?”

我前夫是四品 第81节
言双凤道:“迟早晚要见的,不过如今他有客人在。等回头清闲了再说。”
说话间雨燕姑姑走进来,说:“那小爷儿刚刚出门去了。”
言双凤正想问赵襄敏跟晋王商议的如何,突然对上蓉姐儿期待的眼光,便拉着她的手道:“你不是要见吉祥么?就带你去瞧瞧,只是有一件,看过之后,回来赶紧睡下,别明儿起不来。”
蓉姐儿高兴地跳了起来。
书房那里,先前赵襄敏早就跟晋王说妥当了,方才不过又交代了些别的事,赵兴良也跟他说了齐王的带话,思来想去还是不免叮嘱:“敏哥你留心些,不要总是在这里最好,迟早晚会给人察觉的。我倒不是说别的,你自然也懂我的意思……”
赵襄敏知道,从在北镇他身份逐渐暴露,言双凤身边便不少那窥探的人,幸而有苍鹭等在身旁,相机而动,有惊无险。
但此刻进京,对他而言最大的威胁就不再是那些江湖之人或者暗中窜动的势力,而是更难应付的那些未可知跟无从预料。
正对着灯出神,门外是言双凤的声音笑道:“人呢?你有小贵客到了。”
赵襄敏一听她那喜洋洋的声调儿,尚未动作,笑意先漾了出来。
他人在桌边,缓缓抬眸,就看到言双凤拉着蓉姐儿的手走了进来。
小女孩儿本满眼好奇,当看见灯影中之人的时候,就仿佛心神都给摄了过去,满目惊艳不能言说,只管呆呆看他。
言双凤把蓉姐儿拉到小魏王跟前:“这是蓉儿,是我的外甥女,这就是你想见的吉祥哥哥……”
赵襄敏微笑着纠正:“是叔叔。”
言双凤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他隐瞒年龄的事,便啧道:“你才大她几岁?还伯伯呢。”
赵襄敏探手过去,轻轻把她握了一把:“是从你这里论的。”
言双凤这才回味过来,一时掌不住笑了出来:“偏你在这上头最留心。”
蓉儿看看赵襄敏,却见他只管看着自己的小姨娘,如星海一般深远而璀璨的眸子,却只盛着一个人。
言双凤却仿佛没察觉,倒是来摸她的头:“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儿一整天带着你乱转,你也怪累的,可别哪儿吓着了,我跟你娘没法儿交代。”
蓉儿这才道:“小姨娘,我没有病。”她看向赵襄敏,终于鼓足勇气叫道:“吉祥叔叔。”
赵襄敏“嗯”了声,看着小丫头怯生生的:“她多半是累了,还是快叫回去歇息罢。”
忽然雨燕姑姑走了进来,手中却托着一个红木托盘。
言双凤本以为是茶,可望着上头一个方形的匣子,疑惑问:“这是什么?”
雨燕道:“是主子给蓉姑娘的见面礼。”
言双凤吃了一惊:“什么?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她刚要看看是什么,赵襄敏道:“不早了,明儿再瞧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也不会飞了。”
雨燕姑姑会意,领着蓉姐儿退了出去,言双凤好奇心发作:“你叫我看看呢,不然今晚上可睡不着了……”
腰后两只手臂探过来,将她揽入怀中:“睡不着正好儿。”
言双凤一怔,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说什么,你想要我死?我的腰腿还都疼着呢。”
赵襄敏道:“我是说咱们正好说说话,为什么会要你死?”
言双凤笑道:“好好好,是我心邪,冤枉了敏儿你这个正经人。”
赵襄敏把她抱到榻上,褪去鞋袜,言双凤见他一举一动,想到他竟细心到给蓉儿准备见面礼,便遗憾自己那个不见了的香囊。
“其实我也准备了东西给你的。”
赵襄敏抬眸:“真的?”
“你以为我随口说说?”言双凤哼道:“我可不像你,那是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挑选的稀罕东西,可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仗着那香囊已经丢失,自然不可能说出是两文钱买的事实,只管夸大。
赵襄敏微笑问:“这般有心?那不知到底是什么?”
言双凤见他似信了,便抿嘴道:“总之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东西还在其次,”赵襄敏慢慢地给她揉着腿:“你能记着我,我才高兴。”
言双凤怔住,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倒是有点心虚起来:毕竟那香囊不过是买二赠一顺水人情,他竟一本正经地当真了。
“不要紧,改天给你补个更好的。”言双凤心软,暗下决心,改天至少要买个……十几个钱的精致上等香囊才好。
赵襄敏道:“那倒是不必了。我今日正也捡到了一个好东西。”
言双凤给他揉的软在榻上,仿佛是手指甲尖儿跟头发丝儿都觉舒爽,两只眼睛猫儿似的眯了起来,闻言蓦地睁开:“什么?”
赵襄敏从怀中掏出一个眼熟的小香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从一个粗心人身上掉出来的。”
言双凤一眼看到,又听这话,就知道原来是先前云雨之时给他摸了去的。
想想刚才自己胡吹大气,赶紧扑过去要夺过来,赵襄敏却早又放回了怀中:“给我的,又抢什么?”
“这不是给你的,”言双凤扒拉着他的领口,探手进去乱寻乱找,又嘟囔:“这个不算,改天我……”
赵襄敏轻轻攥住手腕:“我说过了,东西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凤二对我的心意。”
言双凤顿住,才要叫他改口,赵襄敏抚着她的脸:“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什么?”
赵襄敏道:“东西的好坏,身份的高低,一切都只是外物,我看重的只是你的心、你这个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言双凤:“你呢?”
言双凤屏息,他的眸子简直会摄人心魂一样,弄得她意乱情迷心慌慌的:“你……又是因为我先前跟你说过考状元之类的事?心里不服?”
“不,”赵襄敏道:“只是想你亲口说一句,你看重我什么?”
第68章
言双凤觉着赵襄敏这问话有些怪异, 对她来说,东西是好是坏,当然重要, 便宜的物件终归跟贵价的大不一样。
至于身份的高低,更是不用多说了,如果身份高低真的不重要,那她当初也不用立誓赌气地想着若再嫁只能嫁四品之上的。
何况不提这个,单说别的上头,那高官厚禄的跟寻常的贩夫走卒又岂能一样?比如曹家的这件事上,她不是还得巴巴地先跑去求方守恒么?
至于,到底看重赵襄敏什么……从头说来, 最初看中的, 是他的乘风。
然后仿佛是因为他生得好,性子又温柔,至于他有大能耐, 却是慢慢才察觉的。
喜欢赵襄敏,甚至有点儿离不开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如果让言双凤细说到底喜欢他哪里,最喜欢他哪里……那她一时还真不好说。
“你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言双凤嗤嗤地笑了两声,缓缓道:“我看重的, 当然也是你这个人。不然还能是什么?”
刹那间,赵襄敏的双眼中仿佛有光闪了出来:“真的?”
言双凤瞧他惊喜太过的样子, 笑道:“不真的还是假的?你现在又不是四品官, 也没有家财万贯的, 我不看重你的人还能看重什么?”
赵襄敏一怔:“凤二……”先前的惊喜仿佛被打散了一些, 可依旧还残存着许多。
“你啊,不要想那些没用的,”言双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哄人一般:“你现在心里有我,我很高兴,我当然也有你啊,可是……”
“可是怎么样?”
言双凤望着小魏王的脸,越看越觉喜爱,忍不住又捏捏他的腮。
他才堪堪十七岁,还没成亲过,多半也没受过男女之情的折磨。
不像是她在方家滚了两年,挣扎过,垂死过,好不容易活过来,豁着脸皮没心没肺的活着。
她当然希望赵襄敏对自己是一心一意,最好白头到老,但她却不敢往深深去想。
她相信过一个人,那人却负了她,她学乖了,不能再轻易地把心完全给出去,因为生怕有朝一日,重蹈覆辙,自己却没有力气再爬出来了。
言双凤眼波闪烁,眼角却泛了红,她不想再说这个,这个话题叫她不快。
轻轻握着少年的手掌:“可是来日方长,我不喜欢只在嘴上说的……”她模棱两可地搪塞了一句,在赵襄敏将要开口的时候,主动地凑过去,衔住了他的唇。
嘴唇给堵住的瞬间,小魏王把心里的话又压了回去。
他原本是想试探言双凤的心意,找机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
但如今看来,他在她心里的重量,显然还不够重,至少……现在把“吉祥”跟“四品官”放在秤上比量的话,那沉压下去的,恐怕还是四品官。
赵襄敏倒是不怕言双凤更看重四品官,退一万步想,小魏王宁肯言双凤真真的势利到底,那样的话如果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兴许她会……觉着高兴?
可他不敢确认,在言双凤知道他是魏王之后,到底是喜欢呢,还是别的什么。
次日,言双凤醒来之时,不出意外的赵襄敏已经出外去了。
洗漱之后,言双凤便带了蓉姐儿回曹府。
曹府这边比昨日已经平静了许多,原来曹老爷昨儿晚上已经给“放”了回来。
据说老爷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夫人大吵了一顿,痛骂她过于苛吝,自家好好的一个儿媳妇,竟然还不足,百般虐待几乎致人死地,还差点连累阖府遭殃。
原先曹老爷是个不管内宅事情的,这次突然成了包青天,显然是因为大理寺里被训诫过。
曹夫人起初还想争辩,奈何老爷一向很少发威,这次突然一反常态,也吓得她不敢多言了,何况这件事追溯起来,确实是她刻薄在先。
曹老爷又去见老太太,说起自己大理寺这一遭,道:“当今皇太后最是盛德怜下,最见不得后宅的阴私之事,咱们虽不是大户人家,到底是朝廷命官,给人抓住把柄,也是无话说。主持此事的晋王殿下当面儿跟我说了,查明言氏是个贤良有德的,她家祖上还曾是牧政司的功臣,太后还时不时念叨呢,如今虽没落,却不能任由人欺凌……此次幸而无事,若以后还有什么长短,那必然是要从重处置,不会轻饶的。”
其实在言如锦的这件事上,曹夫人之所以敢胡作非为,也是得了老太太的授意。
但事情闹到朝堂上,老太太先前也吓坏了,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又听闻老太后撑腰,她哪里敢再吱声。
只即刻把所有不是都推到了媳妇身上,附和说道:“我原本也觉着言氏伺候的还好,人也孝顺温良,着实是你太太要求太严了,非得逼着言氏下堂,言氏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以后约束着不叫她如此就是了。”
曹老爷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是老太太做主,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不便如何。便以言语提点:“您老人家说的是,不过儿子向来不管内宅如何,不想竟生出如此祸患来,这次堪堪过关,还求您老人家多照看着,若是她还有些自作主张不可理喻之举,您老人家也要及时地训斥喝止才好。”
老太太保住了脸面,连连答应。又问起曹宜怎么还没回来。
曹老爷说道:“晋王殿下说了,此事言氏是当事之人,本要传到大理寺问话的,只是顾全咱们府里的体面,所以明日会派一个嬷嬷来府内问言氏以及女眷们的话,若是没有意外,明日宜儿就回来了。”
“什么?”老太太复又色变:“这么说,还没有真正了结?”
曹老爷道:“恐怕得看言氏是个什么说法。”
“这……”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闪烁:“她、应该不会胡说八道的吧。”想到逼迫言如锦去住寺庙,又刁难她想叫她自愿下堂以及曹宜房中的龌龊等等,不由心虚。
曹老爷叹道:“您老人家脸色不对,不用操心这些,明日大理寺的人来,只如实回话就是了。言氏那边,回头……还是我去见见她,像您所说,儿媳妇从来是个贤孝的,不至于我这当公公的面儿都不给,只希望大家同心协力过了这关,以后平平安安的就是了。”
曹老爷知道自己的夫人跟母亲是个什么性子,叫她们去跟言如锦说,闹得不好,又有个言差语错,少不得他亲自出面,毕竟此事已经不只是内宅的那些小打小闹了。
言双凤往长房而行,将到之时,见到曹宜的妾室小茹正一瘸一拐地被人扶着离开,她看着小茹走路的姿态,笑道:“奇了,难不成是姐姐今日发威了?”
她还以为是言如锦终于发了狠把这爬床的丫鬟打了一顿,进内才知道,原来是小茹自个儿来跪着请罪的,据说一大早天不亮就就来了。
蓉姐儿跑进房中,兴高采烈地呼唤母亲,言如锦摸摸她的头问道:“昨儿可听话?没缠磨你小姨娘吧?”

我前夫是四品 第82节
言双凤笑道:“她不知多乖呢,越来越懂事,跟大姑娘一样了。”
蓉姐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小声地跟母亲说道:“娘,我还得了吉祥叔叔的见面礼。”
言如锦诧异:“什么……叔叔?”
蓉姐儿眼睛发光地道:“是神仙一样好看的叔叔。”
这会儿如意走过来,将那个长长方方的盒子放在桌上,蓉姐儿小心地打开:“娘亲您看。”
红木盒子里放着的是乳黄的缎子,缎子上却是个软璎珞的长命锁,珍珠玛瑙的链子,缀着个金灿灿的永保平安的云头锁。
言如锦震惊:“这……怎么送这样昂贵的东西?”
在回来的路上,言双凤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看过了,她不好意思对姐姐承认自己也给惊了一跳,几乎怀疑这金锁是假的,甚至直到现在,这种疑心还没完全消退。
她毕竟也是个识货的,珍珠玛瑙虽不算大,也不能说极贵,但每一颗珠子都一般大小,圆润皎洁,并非那种市面上的次货可比,至于那长命锁,更是精致绝伦,而且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言双凤一上手就知道,这可不是空心的。
这样的做工跟重量,一时叫她昏了头,不敢细想如果是“真品”的话,会价值几何。
言双凤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头要问问赵襄敏这锁子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偷的抢的吧,他一个当兵的能有多少钱?
都不见他给自己买这昂贵的东西,想到这个,心里还不免有点儿酸溜溜的呢。
不过,此刻见姐姐如此惊愕,言双凤却又有点儿欢喜,便挑着唇说道:“也没怎么贵吧……”
“哪里的话,”言如锦把长命锁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越看越是惊疑:“凤儿,你怎么不劝着点,就叫她拿回来了?收人这样重的礼,如何当得起?”
言如锦越吃惊,言双凤越高兴,只觉着面上生光:“姐姐,人家是诚心给的,又是给小孩子的,我拦着做什么?何况这是好意头,给蓉儿戴着就是了。”
蓉姐儿听母亲说不能要,本来满脸担心,紧紧地把长命锁攥在手中,此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从没有这样好看的……”
言如锦一怔,言双凤听了,反而心头一酸,便笑道:“蓉姐儿放心戴着,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蓉姐儿这才又重新展露欢颜,跑过来把言双凤抱了抱:“多谢小姨娘!”
女孩子如获至宝似的,把长命锁带了回屋。言如锦便问言双凤来龙去脉。
言双凤并未隐瞒,只道:“他是进京来述职的,过不几日大概就走了……像是府里的事儿解决了,我也就回去了。”
“你……那他是个什么官儿?”言如锦想到那价值不菲的长命锁,试探问。
言双凤道:“昨晚问他,说是有可能调任兵部,还没定。不过再如何也高不过四品去,而且我也不希望他进兵部。”
“是因为方大人?”言如锦问。
“罢了,不说这个了,”言双凤却笑道:“府里到底如何了?”
听言如锦说昨晚上曹老爷传她去说话,言双凤还以为老爷子出来压人:“他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言如锦忙道:“不是。老爷倒是很随和,只说先前他没大留心内宅,让我受了委屈之类的。”
言双凤不以为然:“哼,不过是给敲打过了,就知道怕了而已,如果不是这次,他恐怕是是不留心呢。”
言如锦道:“据说今日大理寺还会来人问话,公公的意思是,你姐夫能不能好好地回来,就看今日了。”
言双凤笑道:“怪不得那丫头又一大早来跪着,这帮人真是欠教训。如果是我,那还不赶紧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亏他们遇到的是你这菩萨。”
言如锦把她拉到身边,眨了眨眼,终于道:“别的我且不说了,可是那位吉祥……什么时候或许也让我见一见?”
见言双凤踌躇,言如锦又道:“昨儿你是突然去的,人家毫无准备,一出手却给那样重的礼,我看他必是看重你才对蓉儿一个小丫头也这般看待。要那是个可心的人,不如就别只顾玩闹,好生想想你的终身大事,也不用管他是几品、或者有没有品级,总之最重要的是人品……但要是你二心不定,那么就趁早把东西还给人家。”
言双凤听了这几句,竟跟赵襄敏昨夜问她的话不谋而合。于是只讪笑着搪塞过了。
等大理寺的人到了后,府内的老太太仍旧借故称病,大理寺也没有为难,只传曹夫人跟言如锦问过了话,言如锦一一对答妥当。
这日下午,曹宜就给放了回来,虽然只过了一夜,曹公子却憔悴的仿佛在监牢里住了半年,赶紧的沐浴,泡茶,风卷残云一样吃了一顿,才慢慢地回魂。
言双凤等他消停了,才踱步进来:“大理寺到底是个什么稀罕光景,我从未去过,姐夫你倒是好福气,时不时还能去转一转。”
曹宜知道她是揶揄自己,便苦笑道:“凤儿,这种话不要说了。我这能活着出来,已经是烧了高香呢。”
言双凤道:“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若是不长记性,少不得还得进去逛逛。”
曹宜忙呸呸了两声:“大吉大利,我还不长记性,我就是猪脑子。”
“你真的知道?”
“我当然知道……”曹宜叹息,又特意倾身探头地说道:“听说咱们的皇太后很念旧情,还惦记着当初虎啸山庄的功绩,听闻你姐姐受了委屈,气的了不得,我还敢不知以后怎么行事?我得把你姐姐当菩萨似的供起来。”
言双凤有点意外,倒不知这话是真的,还是大理寺那边儿“良哥儿”或者方守恒用了什么法子,不过有了“皇太后”坐镇,显然是没后顾之忧了。
言双凤把心放回肚子里,忽地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昨儿你拿回来的那幅画,画的是谁?”
“画?哦……”曹宜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咳嗽道:“那画,原本……咳,凤妹妹你别提了。”
“怎么了?”言双凤疑惑。
曹宜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总之是我弄错了,画我也叫人送了回去。”
言双凤更是奇怪:“送哪儿去了?你总不会不晓得画的是谁吧?”
“我当然……”曹宜脱口而出,却又急忙刹住:“那是一位朋友无意中看见的一个人的肖像,我觉着好看才拿了回来,其实并不认得。”
言双凤虽然觉着曹宜的态度跟应答有些古怪,但听说赵襄敏没跟这些人厮混,那自然好。
曹宜仿佛害怕她刨根问底,便道:“对了,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方兄,他说待会儿会来府里,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我看是找你的。”
“方守恒?”言双凤想起先前自己拜托过方守恒,曹家的事平定的这样快,兴许也有方大人的功劳,兴许他想跟自己说这个吧。
不过事情既然解决,她很有卸磨杀驴之心,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道:“他忙得很,我也不是闲人,找我做什么。”
谁知白天不可说人,正此刻,如意从外头跑进来:“他们说方大人来了!”
方守恒确实是来找言双凤的,曹宜简略寒暄几句,察觉他的来意,便即刻溜之大吉,如意本还立在里间,方守恒道:“你到门口,我有要事商议。”
如意不理,只看言双凤,见她点头,才道:“娘子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边。”把头一扭,气哼哼地出去了。
“方大人,”言双凤半是惊奇地:“方大人,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方守恒默然不语,只森森然地凝视着她。
言双凤情不自禁地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却见衣着整齐,她笑问:“你看我做什么?”
方守恒道:“你在北镇的那个人,如今在京内,他叫什么?”
言双凤睁大双眼,继而嗤地笑了起来:“方守恒,你巴巴地跑来竟是问这个?看样子兵部的事儿并不忙,竟叫你还有心想这些!”笑了几声后,她冷哼道:“再说,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守恒自顾自说道:“不是吉祥,我问你他的真名……”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走前一步:“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笑话,他的什么我不知道!他……”言双凤嗤之以鼻,可即刻又醒悟他是在激自己,当下又得意一笑:“我都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去查。”
方守恒确实很了解言双凤,本来他还怀疑言双凤知道“吉祥”的身份,但从跟她京内相见到现在,他确信,她是一无所知的。
“你当真什么都知道?”他问。
言双凤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他可是我的人。”
这句话,简直让方守恒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你的人?”
他的语气仿佛是质疑跟一丝嘲讽,言双凤回头:“不然还是你的?”
“我不敢,”方守恒淡淡地:“倒是很佩服你的胆子。”
言双凤撅了撅嘴:“因为他是男的,你又不好那种兔儿爷,他要是个女的,恐怕你会很敢,兴许还会扑上去呢!可惜你没那福气。”
这话她可是发自内心的,如果是女子,赵襄敏自然也是个绝色,那方大人恐怕确实要吃上一口。
方守恒耳听这样放肆怪诞兴许还会诛九族的话,简直无法呼吸。
但因为言双凤的这种肆无忌惮,他几乎怀疑起自己的推论来,或者说……他宁肯自己那从来不曾出错的判断,第一次出了错。
“凤儿……”方守恒重又往前一步,已经跟她靠的很近了,目光垂落,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言双凤颈间的几点爱昧的红痕。
眼瞳骤然缩紧,耳畔隆隆作响,方守恒深深吸气:“言双凤,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自寻死路!”
第69章
方守恒突然厉声, 把言双凤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方守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她定了定神:“你嚷什么?!我做什么我自己难道不知道,还要你来说?”
伸手摁了摁胸口, 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言双凤才又哼道:“是谁自寻死路了?我又没杀人放火、起兵反叛,方大人,我并没得罪你,你也犯不着这样咒我!”
门口如意闻声探头出来,眼睛骨碌碌地,仿佛在判断要不要冲进来。
而在她身后还有一道身影,那是雨燕姑姑, 奇怪的是雨燕姑姑并没有想要动作的意思。
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是一时失态了,他从没像是现在这样煎熬不安的,就算是当初言双凤离开方家, 他都没有像是如今这样的心境。
因为当时,他觉着一切……尚在掌握。
可是他好像错了。
“我几时咒过你什么,好好的我又为什么要咒你,”方守恒尽量把那股邪火往下压,沉声道:“凤儿,你不要以为自个儿有多聪明,这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得是, 只怕你在人家的掌心里还不自知呢。”
言双凤歪头盯向方守恒面上,想说话, 又先打住了。
她确实也知道方守恒的脾气, 他可不是个爱赌气乱咒的人。
可是他的话说的太过难听, 叫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言双凤哼道:“您放心, 我并没有自大到觉着自己比这世上的人都聪明,恰恰相反,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无权无势穷乡僻壤里小女子而已,有点聪明也是有限的小聪明,上不得高枝儿大台盘,所以不劳方大人特意跑这一趟来教训我,你并不是我的老师,也不是我的父母兄长,却没有这个资格。”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言双凤的唇角微微一扯:那些三从四德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原本也迷信过一阵儿,后来,就不过如此了……
如今说这话的意思,方守恒当然明白。
方侍郎极清楚:言双凤的意思是她如今也不是他方家人,他不是她的夫君,也教训不着她了。
他心里有一点酸涩:“你真以为我特意来此,就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利?”
言双凤将双臂往胸前一抱,道:“这谁知道,不如你别问我,有话直说如何?我知道您贵人事忙,也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候,早说早好。”
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如意跟谁在说什么。
方守恒隐隐听见男人的声音,他忽然想到那个跟随言双凤身边的阿苍。
想到这个,方守恒不由自主地又瞥向言双凤颈间。
但目光却又随之向下,鸦青的腰围裹着那浑圆紧实的一抹纤腰,脑海中随之而起的,是一些永无法忘却的过往,方守恒的心猛地就窜跳了一下。
“凤儿……”他轻轻地唤道,声音变得别样温柔。

我前夫是四品 第83节
言双凤吃了一惊,回头对上方守恒凝视的眼神,她有些疑惑。
方守恒闭了闭双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是……你并不知我的苦衷。而且当初,府里的人都劝着你,并没有想要你走……老太太因此还罚我跪了两日的祠堂,又百般劝你留下,你却铁了心要和离,如今却只怪我么?”
言双凤呆了,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来。
瞪了方守恒半晌,她冷笑道:“谁说我怪你了,我可不敢,只是怪自己命运不济遇人不淑而已。”
方守恒道:“我是跟你说两句真心的话,你不用和我赌气了。咱们把话说开了不好么?”
“真心话?说开了?”言双凤耐不住失笑:“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同我又还有什么真心话?”
方守恒道:“此刻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你平心静气些好生想想就知道。”
“狗屁!”言双凤情不自禁地脱口骂了句,胸口忍不住起伏,她的脾气已经不像是才上京跟方守恒照面时候那样冲了,但听了他这句话,仍是忍不住破功,怒道:“你少放屁,是谁没平心静气,只是你说的这些……如今到底有什么用?我也不爱听!”
方守恒沉默。
言双凤心头火起,举手要去拿茶杯,哗啦啦倒了一杯茶,刚要喝,却又停下来。
扭头看向他,气怒滚滚:“呵,你竟然说这个,当初老太太劝我,我就要留下?我嫁的人可不是老太太!”
她越说越怒,举手一甩,那杯子给狠狠地扔在地上,茶水跟瓷片乱飞。
门口处,苍鹭先闪了出来,继而是如意,倒是不见雨燕姑姑。
看清楚室内的情形,苍鹭道:“二娘子……”
言双凤抬手一挥,苍鹭见状便又往门边退开了。
如意迟疑了会儿,也跟着又退了回去。
室内,方守恒望着地上的瓷片,默默然:“你当真的一点儿旧情都没了?”
言双凤吁了口气,终于笑道:“这话听着怪恶心的,方大人跟谁余情未了呢,既然和离了,就各不相干,弄这幅嘴脸给谁看?”又嘲笑地看着他:“还是说……你还念着旧情?”
方守恒本是该冷冷否认的,但他迎着言双凤的目光道:“你当初不也说过了么,我跟曹家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若不是为你的缘故,我何必管他们家的事!”
言双凤眉峰微蹙,仰头笑了数声:“哟,原来这还有我的原因呢?我看这大可不必,你不如说是大家亲戚一场,你还有几分良心才对姐姐施加援手的,这个可千万别再算到我头上。而且说这个做什么?我只能替大姐姐多谢你,仅只如此。”
方守恒的心冷了下来,有几次,他几乎拔腿而走,但仿佛有什么困住了他。
终于方守恒问道:“你这样绝情,是为深恨我呢,还是因为移情别恋的缘故?”
言双凤嗤笑道:“说实话,大概都有吧。”
“那我也说一句实话,”方守恒喉头动了动:“你要恨我,只管恨,你要移情要跟什么人好,我当然也管不了,可是……那个‘吉祥’,你最好别再跟他纠缠,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为了你着想。”
他说完后,抬腿往门口走去。
言双凤见他将出门,冷冷地说道:“为什么是为了我着想。”
方守恒背对着她,手握紧,又松开。
言双凤却又道:“姓方的,我告诉你,就算吉祥再不好,他至少不会像是你一样……你放心,拜你所赐,我言双凤就算再蠢再惨,也不至于像是在方家时候那样不堪!”
方守恒缓缓地回头,对上言双凤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抹狠厉的红。方守恒有些窒息,而后缓缓道:“至少,我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言双凤眼神一变,有点讥诮地:“是么?可我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
方守恒微震,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先前的和离带给言双凤的痛苦,只怕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不能再说一个字。
在方侍郎离开后,如意跑进来:“娘子,他到底来做什么的?”
虽然如意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总是不太明白。
言双凤垂首道:“不知道,他可能是失心疯发作了。”
雨燕姑姑叫了个小丫头进来,叫把地上的茶杯瓷片收拾了去,打扫妥当。
言双凤看着她指派下人的样子,微微地闭上双眼,忽然道:“姑姑先前在哪里住着?”
雨燕姑姑转头:“当然是在龙城。”
“那么是为了我,才特意进京的?”
“可以这么说。”
言双凤伸手揉了揉额角,又对如意道:“头疼,去拿两贴膏药来。”
如意不疑有他,急忙跑去了。言双凤又看向雨燕姑姑:“我好像……听过你唤吉祥主子?”
雨燕姑姑脸色不变,垂着眼皮安静回答:“是有吧,叫顺口了。”
言双凤道:“那阿苍呢?不是同僚,也是‘主子’吗?”
雨燕姑姑只撇了撇唇,似是个淡笑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却已经做出了回答。
言双凤屏住呼吸,自从救了赵襄敏,在虎啸山庄的种种风驰电掣般在心底掠过:“他到底……”
她本来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人”,话到嘴边又停下来,如果赵襄敏真的身份有异,雨燕姑姑等不过是奴仆等,他们未必就敢说出来。
言双凤只笑道:“看样子,他果然是前途无量。对了,先前给蓉儿的那长命锁,哪里置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雨燕姑姑道:“这个是叫管事的去取的,究竟如何我并不知。”
此时如意取了膏药回来,小心给言双凤贴了,一股清凉之意自太阳穴透入,言双凤缓了半晌,问如意道:“姓方的走了?”
如意道:“是呢,曹姑爷才送了去。”
言双凤思忖了一会儿,道:“这姓方的被我骂了一顿走了,恐怕会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你去把曹宜叫来,我打听打听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如意即刻道:“是呢,先前他走的时候,看他的脸黑的吓人!”说着赶忙跑去找曹宜。
这边雨燕姑姑见无事,就也自去了。不多时曹宜跑来,一进门就道:“凤妹妹,你跟方兄说什么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难看的脸色。”
言双凤道:“没说什么,是他自己气性大。姐夫,他没跟你骂我吧?”
曹宜笑道:“哪里,方兄是有涵养的人,不会背地骂人。不过……凤妹妹你也不好太得罪了他吧?我看方兄还很记挂你呢。”
言双凤呵呵道:“晚了,当初我在方家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这会儿的记挂就像是秋天的扇子,没半点用。”
曹宜叹了口气,却又眼珠一转:“这也未必,世上破镜重圆的事儿多着呢。”
“我不稀罕,”言双凤笑道:“何况我如今另有心上的人了,方侍郎早就是昨日黄花了。”
曹宜一听这个,精神百倍:“当真?妹妹心上的是谁?”
言双凤慢条斯理道:“总之是个比他……罢了,反正迟早晚你也会见着,昨儿蓉儿就见过了。”
曹宜越发惊愕:“蓉儿也见着了?这这……”
“你不信?人家见面礼都给了,何其体贴,比姓方的不知好多少倍。”言双凤面有得意之色。
曹宜惊愕于她的不加掩饰,以及口吻中那明显的“另结新欢”的喜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终于讪讪道:“二妹妹真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言双凤大笑两声:“我头一次听说‘巾帼不让须眉’这个词能用到这儿。”说话间往门口瞟了眼,轻轻地对曹宜招了招手。
曹宜会意地上前:“怎么?”
言双凤道:“那画中的人是谁,姐夫是知道的吧?”
曹宜的脸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又提这个?我、我可是惜命的。”
先前方守恒就一再说什么“性命”“生死”之类,如今曹宜又来了这句。
言双凤笑道:“难道那是个老虎?看着柔柔弱弱、倒像是个女孩儿家的。怕什么?我先前还以为那是姐夫的相好儿……”
话未说完,曹宜不顾体统地扑过来,张手就要捂言双凤的嘴:“打打打住!”
幸亏言双凤闪的及时,才没叫他碰到,她嫌弃地推了他一把:“干嘛动手动脚的!”
曹宜苦着脸道:“我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再说这话了,若是传出去,我以后连什么动手动脚的都不能了呢,只怕还要人头落地。”
言双凤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颤声问:“难道他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总之别提了,是我冒昧无知。”
言双凤暗暗咽了口气,笑道:“好啊,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叫嚷出去!”
曹宜忙向着她打躬作揖:“凤妹妹,你惜我这条命吧啊!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言双凤见他的嘴竟比蛤喇还要紧,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惊异,曹宜是个肤浅的人,原本禁不住几句恐吓,但此刻言双凤这般敲打,他居然仍不肯说,可见那画中人给他的威吓,竟比言双凤还要厉害。
言双凤几度思量,终于转怒为喜地笑道:“罢了罢了,难不成他真是个老虎,那我不说了就是,总不能叫我姐姐当寡妇。”
曹宜听到老虎两字,又是一阵皮紧,听她说完,才以比蚊子高不了多少的声音哼哼道:“老虎算什么,哪位……可是能降龙伏虎的。”
一股冷气儿从言双凤脚底钻了出来,她觉着自己的笑都有点撑不住了:“好吧,既然是个神仙,那咱们就不说了,免得冒犯。”
“是是是,不能冒犯不能冒犯!”曹宜如释重负,如蒙大赦。
言双凤故意又沉吟了会儿:“对了姐夫,说起来,蓉姐儿新得的那长命锁呢,我怕是假的,又怕我那人拿次货来糊弄,你悄悄地去跟蓉儿取了,到天和当去叫老掌柜的辨认一下,看是怎样的货色。如果是不好的呢,可见他没诚意,我就把他踹了,如果是好的……就再说。”
曹宜听了这个差事,却又喜笑颜开:“这个使得,我即刻就去,一定会分出真假,让凤妹妹得个真真切切的如意郎君。”
这边曹宜得了美差,兴冲冲去了,那边儿言如锦走来,笑问:“你叫你姐夫做什么了?他那样高兴。”
言双凤想要起身迎着,浑身竟仿佛脱力,双脚发软。
如意赶忙扶了一把,言如锦也诧异地上来:“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不是连日里忙乱操心,亏了身子?”
言双凤怕她担忧,笑道:“只是先前坐了太久,起的又急了才发晕的。”
言如锦仔细打量了会儿:“方侍郎来说什么?你跟他又不欢而散?”
“他……”一提到方守恒,不免想到他今日那些莫测高深的话,言双凤强笑:“我跟他见了面就是斗鸡一样,难为他还乐此不疲地到我跟前。”
言如锦道:“以方大人的性子,还能主动上门来见你,实在也是难得了。”
言双凤就沉默下来,她实在没有精神再应付姐姐了,言如锦闲话了一阵儿,也看出她心神恍惚地,就吩咐丫头去取自己补身子的汤药来给她喝,又道:“你若是真觉着哪里不受用,不如也叫那大夫来看看……真真是个华佗在世。”
言双凤听了这个才想起来曾答应过要为方家老太君找那大夫的。
正要再把苍鹭叫来催问,外头突然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言如锦那边的丫头跑进来,一脸惶急地说道:“少奶奶,大事不好了,跟随大爷出去的小厮跑回来说,大爷不知怎么,竟给京兆府的人拿去了!”
言如锦大惊:“这是什么话?”
连言双凤也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京兆府好好地为什么要拿人?”
那丫头慌慌张张地说道:“他们说的不明不白的,好像是……因为一件宫里的东西,说咱们爷是私藏了还是怎样的……”
言如锦莫名其妙,言双凤听见“宫里”,只觉着天晕地旋,整个人往后跌了过去。

我前夫是四品 第84节
第70章
曹宜万万没想到, 自己不过是拿个物件儿鉴别鉴别好歹,居然就给逮到了京兆府。
他觉着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前脚才被大理寺放出来, 后脚就又跑到了京兆府的监牢,这还真的给言双凤说中了,一回生二回熟,别人更没有他这样的运气。
京兆府的人倒是认识曹宜,太仆寺曹家的地位虽不算高,但曹宜也算是个玩的像样的纨绔子弟,京兆府里也有几个小校尉、文职之类的或认识他,或是点头之交, 但大多都是些酒肉朋友, 先前曹宜进大理寺的时候,这些人便隔岸观火,如今见他又犯了事, 自然没有个敢靠前的。
负责拿人的京兆府的尉官望着面前的那件长命锁,又看看面前脸如土色的曹宜:“曹爷,您……怎么也干起这杀头的买卖来了。”
曹宜连呼冤枉:“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这这……这是有人给我蓉姐儿的见面礼。”
尉官笑了起来:“我说曹爷,这可是正经大内御造的东西,您说的给了贵小姐见面礼的,莫非是哪一位皇亲国戚?”
“不不……”曹宜赶紧摇头。
尉官也知道不可能,方才那句只是调侃而已, 此刻便道:“那可糟糕了,偷盗御用之物, 私下传递这人非但自己是死罪, 还要拉你们曹府下水呢。”他敛了笑, 皱眉望着曹宜:“曹爷, 您是聪明人,现在最好痛快交代是谁给的东西,我们拿下他,你的罪责兴许能够轻些。”
曹宜的心如乱麻一般:“这、这是……”想到言双凤的交代,他犹豫了一下。
如果如实说明,那么只怕言双凤也要被牵连,可如果不说,自己的下场只怕极惨,终于,曹宜唯唯诺诺地:“是我一个酒席上认得的人。”
尉官瞥着他道:“姓名,身份,家住何处?”
曹宜心中一声哀叹:“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宫内的东西,还以为这是假的呢,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尉官呵地笑了,把那盒子捧起来,走到曹宜身旁,微微倾斜,单手拖着盒子,一手指着那长命锁道:“你自己看。”
曹宜莫名,从言双凤那里听说后,他飞去蓉姐儿那里取了此物,猜测恐怕价值不菲,可是这长命锁他也反复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此时被尉官示意,曹宜垂眸看去,却见在那金锁的边沿有些纹路,他之前也见过,本以为是寻常花纹之类,还感慨做工精致独特,这会儿留神细看,见那纹路一直绵延向上,在金锁扣上停住,花纹跟那形状奇特的锁扣合二为一,看着竟像是一条……龙?
尉官看着他骇然的神情,道:“看到龙纹了么?这是内造府里出来的物件,因是进献内廷的,才带着龙纹,不过那些器具上有的明显,有的很难看出来,有的是别的标记,就是为了让那些不法之徒毫无防备,以为拿出来变卖之类的也无妨……”
说来也确实是赶巧了,前些日子,京城内有些大胆之徒仿制御造之物,用以私下贩卖,此事被御史察觉参奏到皇帝跟前,从上到下都彻查了一遍,在诸多的假货之外,却也查到了若干真品。
追溯起来,有的是宫中内侍偷运出宫的,也有诸王府里丢失的,甚至连内造署都牵连在内,皇帝一怒之下,不管是失职的,偷窃的,或者是藏匿的,但凡是经了手的,无一幸免,杀了一批又重罚了一批。
如今京城内的各店铺,典当行等众人,如果发觉是御造的东西,都会立即报官,以免自己也跟着获罪。
曹宜却是正赶上风口被捉了个现行,他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尉官道:“你那位相识之人,莫非是内造府的?”见曹宜惶惶然无法言语,他有些不耐烦:“曹爷,我念在你也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不想动粗,可你若是不坦白交代是谁人把东西给你的,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
“且慢,”曹宜忙叫道:“王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少来这套,”王尉官皱眉道:“上头催得紧,兄弟我只能得罪了。”
手下的人把旁边的刑具搬动起来,什么割的烙的打的坐的……这情形简直比在大理寺还可怖。
曹宜几乎要晕厥过去:“我说,我都说,只是别动手!”
他从小锦衣玉食,养的细皮嫩肉,所受的最可怕的刑罚不过是被父亲责打,或者罚跪祠堂,哪里会受得住这些。
尉官拿起一根带刺的鞭子,作势挥了两下:“那就请快说,到底是何人给你的此物?”
曹宜瑟瑟发抖,眼前却又火星乱冒:“王、王兄,我、我只知道那人住在泉涌巷一带,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我若知道那是个骗子,是怎么也不会跟他结交的。”
“他的名字呢?”
“呃他……他叫吉祥。”
尉官色变:“曹爷,你可别想不开,捏造些话出来哄骗咱们,那可只能罪加一等。”
这些消息,是曹宜从蓉姐儿口中得知的,他不想把言双凤牵扯进来,便省略了她,只说是自己认得的。
可是“吉祥”这个名字,任是谁一听,都觉着有点怪。
曹宜流着汗,急忙道:“真的没说半句谎话,他确实叫吉祥,我带你们去,捉到了那骗子,也算是我戴罪立功……”
先前在大理寺里,晋王赵兴良敲打了曹宜后,问起了他是不是藏着一幅画。
这件事,显然是苍鹭从如意口中探听来的。
赵襄敏虽想告诉言双凤自己的身份,但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从曹宜这号人口中让她知道。
所以晋王只说,私绘王爷画像,便是冒犯之罪,是会流放边疆的,叫他不许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若然走漏风声,新罪旧罪一起罚。
也正因此,任凭言双凤如何询问,曹宜也不敢再提此事。
曹宜哪里知道吉祥的真正身份,正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位魏王殿下,何况任何一个理智之人,都不会把言双凤跟当朝王爷往一处去想。
尤其还是在听说了言双凤在北镇“养小白脸”的事迹,那小白脸可以是世上任何一个人,却绝不可能跟魏王殿下有丝毫关系。
故而曹宜只以为“吉祥”必是个骗子加窃贼,是不知从哪里偷来了这皇家御用的东西,又拿出来给了言双凤,才引来这无妄之灾。
自己曾答应言双凤,要给他弄个如意郎君,这么看来,这五毒俱全的窃贼加骗子显然是不行的了,如果京兆府的人真去吧他捉拿归案,倒也好。
曹宜不算是个聪明绝顶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个法子,他觉着自己颇有急智而且义气,总也算对得起言双凤了。
苍鹭赶到京兆府的时候,京兆府的王司尉,已经带人跟着曹宜往泉涌巷去了。
之前曹府得了消息后,上下都呆若木鸡,毕竟前脚踏出大理寺后脚又进京兆府,这种惊天连环雷,谁受得住,都给震的心神不属。
那边曹夫人先嚎哭出来,不知自己哪辈子造孽。
长房这里,言如锦却异常的镇定,她跟如意一左一右扶着言双凤,如意着急地叫:“娘子你怎么了?”
言如锦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言双凤泛白的脸,吩咐如意:“去取两颗定神丹来。”
“我今日怎么只取药呢。”如意嘀咕了句,赶紧又去了。
言如锦支走了她,才轻声道:“你怎么了?我其实听说了你叫你姐夫拿了蓉姐儿的长命锁,是因为这个?”
言双凤没想到姐姐竟然知道了,顿时回过神来:“我……”
“那个东西,我看得时候就觉着哪里怪,难不成真的是宫内的物件?”言如锦凝视着妹妹的眼睛:“你都知道些什么?给你这个东西的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言双凤扶着额头,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可又拒绝去想,那贴在太阳穴的膏药都不管用了,压得她难受,言双凤索性用力撕下,竟扯得皮疼,她道:“我本来是想让姐夫去试试看,至少能判断那东西究竟价值几何从哪里来的,没想到……”
方守恒的反常之举跟那些话,已经在言双凤心里掀起波澜,虽然面对方守恒的时候她表面还是无动于衷,心中却早就开始盘算。
指使曹宜出去,不过是她“死马当作活马医”,并没有真的就觉着会看出个什么子午卯酉,没想到这么一戳,竟真的捅出了活老虎来了。
“你听我说,”言如锦咬了咬下唇:“京城内前一阵子因为宫内御用之物流传坊间,皇上命严查不怠,你那个吉祥,他既然是军中的人,想必不是个坏人,那东西、或者是他的上司赏赐,或者……”
言如锦不像曹宜,她不想把“吉祥”一竿子打死,毕竟若“吉祥”不是个好的,那么言双凤这一次,岂不是又是“遇人不淑”。
她宁肯这是个误会,那样的话,吉祥无碍,言双凤无碍,曹宜也无碍。
言双凤没等她说完便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会坏到什么地步?”言如锦的声音很温和,眼中却透出几分忧虑:“凤儿,我从来没看过你这样、惊慌失措的。”甚至有点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让言如锦心惊。
言双凤对上姐姐担忧的眼神,总算把心里那许多的话先忍住:“不管别的,总之先要把姐夫弄出来,他可不是个能呆监牢的。”
本来,曹宜无事也是言如锦所望,可此刻她却拦住言双凤:“等等,你要怎么弄?你可知道先前的那些案子里,但凡经手皇族御用之物的那些人都会被牵连,你这会儿不用想你姐夫如何,还是快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出来!”
言双凤甚是意外,本来以为言如锦这会儿必然最担心曹宜的,没想到她竟来说自己,她惊愕之余,不由动容:“姐姐……”
“凤儿,”言如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这次是为我上京,如今这些事也都算是因我而起,山庄那里还有一帮人等着,你可不能有个长短。”
她念叨了这句,忽道:“你不如,先去方家吧,要是真的事发,方家至少不会袖手旁观。”
言双凤心中五味杂陈,听言如锦说到最后,她忽地也想到方守恒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当即回神一笑道:“事情没坏到这种地步,我心里有数。”
深深呼吸,言双凤走到门口,叫丫头把苍鹭找来。
“你去一趟京兆府,”言双凤望着面前的魁伟男子,不露声色地:“问一问曹爷到底是犯了什么王法,如果能够搭救,就帮着周旋周旋。”
苍鹭早听闻了曹宜又给捉了的事儿,听了言双凤吩咐,答应了声,径直去了。
“你叫他去做什么?”言如锦不免担心,着急地说道:“这会儿不躲着,还叫人往前凑呢?赶紧把他叫住还来得及。”
“不,”言双凤举手制止,目送苍鹭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似是而非地回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我所想。”
苍鹭没料到的是,曹宜“供认”的这么快,这少爷一点苦也受不了,被京兆府稍微吓唬,就带人往泉涌巷去了。
不过曹宜只从蓉姐儿口中得知吉祥住在泉涌巷,并不知真正地点,耗了半天时间,弄得京兆府的人失了耐性,以为他是故意耍弄他们。
就在要把曹宜带回京兆府用点刑的时候,有个救星飞马而至,马儿还没停,人便道:“且慢。”
王司尉抬头看见,大吃一惊,赶忙迎了上去:“宋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马上的人身着褐色锦衣,面白无须,果然是个太监,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模样的随从。
来人笑看了眼灰溜溜的曹宜:“王大人,这件事实属误会,那东西,原本是陈王殿下所予,你们京兆府也不用再为难曹公子了。”
王司尉大惊,连曹宜也吃惊不小,王司尉半信半疑地:“公公,这、当真吗?”
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哟,连我的话你也不信了,那你跟咱家即刻去陈王府,当面儿问问我们王爷就知道了。”
“下官不敢!”王司尉赶紧跪地请罪,又回头喝道:“还不放人?”
手下之人把曹宜松开,曹宜却还呆站原地不知所措。
那边宋公公笑嘻嘻地望着他道:“曹公子,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别叫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的。”拨转马头,他又道:“还有,既然给了你宝贝,那就好好地收着当传家宝就是了,干吗还要拿出来给人瞧呢?这不差点儿瞧出毛病来了?要是我来的晚一步,你越发要吃亏了。”
曹宜半懂不懂地,只好唯唯躬身:“公公说的是,多谢公公救命……”
宋公公道:“这是我们王爷吩咐的,你倒是不用谢我。”他说完后一甩马鞭,竟自去了。
剩下王司尉跟曹宜大眼瞪小眼,终于王司尉道:“曹爷,既然这是陈王殿下所赐,你怎么不早说?还带我们在这儿乱转,是想害死兄弟们么?”
曹宜心想:自己也是才知道的,这往哪儿说理去。
遂苦笑着赔罪道:“实在对不住……这其中、一言难尽,改天我请兄弟们喝酒。”
王司尉见他这样知道进退,何况仿佛又有陈王做靠山,哪里还敢如何,当下笑道:“岂敢岂敢,今日多有得罪,曹爷不怪就罢了。对了,那长命锁还在衙门,您是想跟我们回去拿……”
“不不,回头我叫人去取吧。”曹宜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坚决不想再踏进京兆府一步。
“那回头我亲自送到府上,那样贵重之物,怕出个意外。”
大家打了一阵哈哈,把这件揭过,王司尉才带人去了。
等曹宜有惊无险地回到府内,天已经黑了。
夫人翘首以待,见到他身影出现,心肝肉儿地叫着扑上去。
曹宜不理会,把迎上来的母亲推开:“回头再跟您说。”竟一路小跑撇开人走了,把曹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几乎噎住。
长房门口,蓉姐儿陪着言如锦站着廊下等候,远远地见曹宜健步如飞,毫发无损的情形,母女两总算舒了口气。

我前夫是四品 第85节
曹宜还没到跟前就忙着左顾右盼,不等言如锦开口,先问:“凤妹妹呢?”
言如锦一顿,终于道:“凤儿,她回去了。”
“回、回去?”曹宜极快地一想:“回泉涌巷那里了?”
言如锦轻轻地摇头:“不是,是回北镇了。”
“什么?”曹宜几乎原地跳起来。
第71章
先前言双凤打发了苍鹭出门, 便跟言如锦等候消息,不料门外又有人送来一封北镇的书信,原本是山庄那里老太爷叫李顺写了问情形的, 其实没什么大碍。
言双凤折了信,思虑再三,便跟言如锦提起要启程回北镇。
先前言如锦怕她被牵连在内,本也想着寻个避祸的法子,最好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才想叫她去方家。
突然听言双凤说要走,言如锦虽觉着是个法子,但也太过突兀, 一时迟疑。
不料言双凤道:“我上京只为了姐姐, 原本大理寺那边平了事,曹府这儿也不敢再闹腾,我就该放心回去的, 山庄那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顶事的,我自然不能再耽搁。”
言如锦试探着问:“只为了这个?”
“另外,”言双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此番因为见面礼闹出事来,虽然我想这其中必然有误会,姐夫不至于有事。但毕竟是因为……我,才节外生枝的……”
她竭力地搜肠刮肚想着该说什么, 言如锦却依稀明白:“你是怪给蓉儿长命锁的那位吉祥?”
言双凤听到一个“怪”,不由道:“我哪儿敢……”未曾说完便一声干咳:“姐姐原先曾劝我, 若是真心的, 就考虑一下终身, 若是尚有顾虑之类的, 那就干脆断了。如今我已经想好了。”
言如锦端详她淡淡的脸色,吃惊地问:“你难不成是想跟他……”
“我……到底跟他不是一路的,”言双凤带三分笑地说了这句,却不知为何觉着把身子里的一口气都耗尽了,她只能假装无事地拂了拂袖子,才道:“他多半是会留京的,再说……再说他年纪实在比我小,我思来想去终究不能长久,不如就长痛不如短痛。”
“年纪?”言如锦只觉着哪里不对:“真的?那你总也该跟人家说一声?”
“不用,他是聪明的,心里清楚。”
“那么,”言如锦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你是决定要走了?”
言双凤点头:“我先回去,姐姐这里千千万万别再想不开,如果曹家的人犯贱,姐姐好歹想着庄子,想着我跟庄子里的人,多保重自个儿,你原本是比我聪明,只是被困住了才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言如锦红了眼圈:“凤儿……”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揽住了她的肩:“我知道了,如果这儿实在呆不了,我会想法儿带了蓉儿回庄子找你去,好不好?”
她肯说这话,让言双凤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很是,没什么比姐姐的性命要紧。”
言如锦看她果断要走,也知道她的性情,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且言如锦看出言双凤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想为难妹妹,就没有再竭力挽留。
赶在城门将关之前,言双凤便离开了。
曹宜听言如锦说完,如在梦中,匪夷所思。
言如锦可没告诉他,言双凤所提的关于吉祥的事,只说是北镇来信等等,为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曹宜长吁短叹,喃喃道:“怎么就走的这么急,我还想问问,那给蓉儿长命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是了,”言如锦问道:“这次却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嗐!”曹宜张了张口,又回头看看身后,把门关上,拉着言如锦走到里间。他这一整天的经历可谓离奇,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跟谁说呢,索性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儿见了谁了?是陈王府的宋公公!”
言如锦动容:“怎么又牵扯到陈王府?”
“可不是么?”曹宜道:“我越想越觉着不对,那长命锁,是宫内御用的,京兆府本来想拿我开刀,谁知宋公公及时解围,说是陈王给的,你也知道,这是凤妹妹的那个相好儿……咳,那个叫吉祥的所给,跟陈王殿下有什么干系,可堂堂的王爷也犯不上因为我来扯这个谎?我竟弄糊涂了!”
言如锦抬手掩住口,脸色大变:“什么,说那长命锁是王爷给的?”
“还说的真真儿的呢,”曹宜心有余悸,却又懵懵懂懂地:“我本来以为那个吉祥是个……总之不是好的,难道他真的是有来头的?不然怎会惊动王爷?”
他百思不解,突发奇想:“或者说,难不成给长命锁的真是陈王殿下?”
言如锦促地吸了口气,倒退了半步,扶着桌边站住。
曹宜见她不语,便道:“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凤儿跟你提过没有?总不会连她也不知道吉祥的来头吧?不应该啊,他们不是在北镇就混在一起的么?”他挠了挠腮:“奇怪了,都说是凤儿养着的人,该没有很大本事才是……”
“别说了!”言如锦突然厉声喝止。
曹宜惊的一颤:“你你、你怎么了?”言如锦从来都是个贤良温柔的,这还是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对他大声。
言如锦低着头,脸色惨白:“总之这些话、不能再提。”
曹宜疑惑地:“这又为什么?我说的不对么?先前我问蓉儿,她说那吉祥叔叔生得美极了,年纪也不大……”
“叫你别再说了!”言如锦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温声细气,抬头怒视曹宜。
曹宜被她吓怔了,嘴唇哆嗦了下,果然不敢再开口。
还是言如锦自己醒悟,便揉了揉眉心,放低声音道:“宜郎,妹妹走的仓促,我……心里乱慌慌的,要好好地理一理,你不如先去老太太她们那里坐坐吧,叫她们宽心。”
“哦。”曹宜愣愣地答应了声,迟迟疑疑地出了门。
言双凤是特意选在城门将关的时候动身的。
这时侯苍鹭被她派去救曹宜,雨燕姑姑也被她找借口调去了泉涌巷,连那辆赵襄敏送过来的马车她都没用,仍是乘坐先前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跟在身边的除了如意外,就只有山庄里一块儿来的那马夫了。
如意对此大惑不解,几乎以为是庄子里送来的那封信上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如此雷厉风行,一再追问。
言双凤没心思跟她说话,只时不时地留心外头的响动,要是听见马蹄声响之类的,还会半撩起车帘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一眼。
出了城,如意恋恋不舍地叹气道:“娘子,你又不说庄子里有什么事,又走的这样着急,阿苍跟雨燕姑姑什么时候才能跟上来?”
原来言双凤先前敷衍如意,说是他们先走,雨燕跟阿苍随后自会追上。
如意见她不睬自己,便又道:“而且曹家这儿还不知怎么了局,咱们就这么走了,那曹家的老不死一定会背地里骂咱们,还有,万一曹爷出了事,大娘子可又怎么办呢?你好歹等等。”
“曹宜不会有事。”言双凤皱着眉说。
如意道:“你怎么知道?就算是曹家没事儿,那……吉祥那里也该先说一声啊?”
言双凤听到这个,才扭头道:“从此后别再提他。”
如意怔问:“提谁,吉祥?”
言双凤喝道:“再叫我听见这个,你就别跟着我,或者自己回京城去吧!”
如意没想到寻常的一句,引来她这么大火气,吓得噤声。
言双凤本满肚子烈火寒冰,冲着丫头发了这句,却也知道弄的不明不白不是解决之道,她寻思了会儿,正色道:“你听着,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就连阿苍也是跟着他的,这次我是故意不叫阿苍跟雨燕姑姑随着我们走,就是想一刀两断的,这就是说,以后你都见不着他们了,明白了吗?”
如意呆若木鸡,半天反应不过来:“我……我不大明白,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阿苍是跟着吉祥的?不是一路人,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一刀两断?”
言双凤咬牙道:“总之我说的话你记着就行了,只不许再多问别的。”
夜色越来越浓,马车狂奔一阵,车夫放慢车速,回头道:“娘子,来的时候我记得前面小镇子上有个客栈来着,咱们还是投宿吧,错过了这个,至少还得再跑几十里路,人受得了马受不了,何况这地方咱们路不熟,黑灯瞎火的也很不便。”
小镇的客栈,来来往往的客人住了不少,也有许多像是他们一样赶夜路的,正在堂中急匆匆地吃晚饭,有闲着无事的便凑在一起闲聊,当看见言双凤主仆进来之时,有不少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言双凤无心在意别的,只想快些歇息,早点起身赶路。
店家却是热情的很,一边打量一边笑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言双凤毫无食欲,又加上楼上楼下有不少奇形怪状人,各色异样的目光,她只交代如意自己弄点东西吃,便先进房了。
房间狭小而简陋,隔着薄薄的门板,外间的走动声咳嗽声清晰可闻。
若换了平时,言双凤一定会嫌弃挑拣,但现在顾不上了,她只把鞋子一脱,便无力地倒在了榻上。
此时他们离开京城已经有四五十里了,身后并无动静。
她想……赵襄敏不至于会追出城的,不管怎么样,京城里自然有他要应付的人跟正事,他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轻举妄动。
等她回到北镇,天长日久,兴许跟他的那一段就被逐渐遗忘,仿佛没发生一样了。
对他来说,应该也是如此吧。
两不相干,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如意终于跑了回来,端着两个冷了的馒头跟切的卤肉,一碟小菜,单脚把门踹上,她道:“娘子,凑合着吃些吧,打中午可就没吃东西呢,我都饿得没力气了。”
言双凤装睡不理会,如意跑到她跟前,低头一看,见她合着眼睛,便以为是真的睡着了。
当下只轻手轻脚地又回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却又叹气将馒头放下。
“也不知吉祥到底干了什么,怎么闹得这样,就这么逃也似的离开了京城,难不成以后真的连阿苍哥哥也见不着了?”如意嘀咕了两句,相思发作,顿时也觉着桌上的肉都不香了。
这一宿,门外来来往往,脚步声,说话声不绝于耳,更有一些夜半吵闹的,简直像是身处集市。
言双凤人虽然躺着,脑袋里却一直转个不停,所思所想,却不由自主地都是赵襄敏。
从在北镇救了他,到在庄子里的相处,张守备、还有那秉易先生的种种反常……她居然驽钝到一无所知,毫无疑心。
但这哪里怪她?如果他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尊贵人,又怎会对她的颐指气使各色冒犯甘之若饴毫不反抗?
之前或许是因为不记得了,情有可原,但后来呢?
不算她所做的那些,就说是那些出言不逊,也够她死不知多少次的了。
言双凤有一种感觉,她觉着自己仿佛是那养肥了待宰的猪,别看现在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也许只是在等待某人的一个心血来潮。
她不喜欢战战兢兢站在冰层上的感觉,更别提是把脖子架在磨得锋快的刀刃上了。
子时过后,言双凤朦胧睡着了,依稀中,不知哪里传来两声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是金属交击发出的响动,以及隐忍的人的呼喝声,只是她半梦半醒地,只以为是在做梦。
而旁边小床之上的如意早已经睡死过去,鼾声如雷,自然毫无察觉。
倒是客栈里的小二听得真切,走到门口,揉着眼睛探头往外打量:“刚才是什么响动?”
另一个打着哈欠道:“我也听着了,该不会有什么贼盗之类的吧?”
“不至于,咱们这儿也还算是京畿之地,一贯太平,怕没那么大胆的。”
与此同时,在客栈二楼,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人影脚下无声地进了屋内。
门开的同时,一股冷风袭来,榻上的言双凤眉头皱起,仿佛察觉到了不安。
第72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86节
赵襄敏回京的这几日, 几乎每天都忙的分身乏术。
前天是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今日的早朝之后,却先随着齐王赵嘉轩到了齐王府。
中午时候, 齐王盛情留饭,中间齐王妃命府内的舞姬前来助兴,倒是其乐融融。
歌舞升平,酒过三巡,齐王妃笑问赵襄敏:“魏王也到了年纪了,是时候该考虑选一个可心的女子,把王府撑起来了。”
齐王看了眼赵襄敏,便扭头对王妃道:“你是他的嫂子, 你若是有相中的, 便给他留心着。”
王妃道:“这是当然,就怕魏王的眼光高……”
赵嘉轩笑道:“他眼光再高,也不过是在这天底下找, 找不到那天上的仙女去,何况这满京城内的名媛淑女,我就不信挑不出一个可他心意的人来。”
王妃仿佛是很认真地考量了一阵,才道:“若说起来,我还真的有看上的人,工部尚书家的三小姐,知书达理, 贤良淑德,翰林院韦院首的小孙女, 年纪只有十五岁, 却已出落的甚是绝色……”
齐王连连点头, 道:“我看着韦家的这女孩儿不错, 比敏儿小两岁,相貌又好,既然是书香门第的,性格一定也是好的。”
“哪个不是好的?”王妃笑道:“这尚书府的小姐也不很大,才只十八岁,是个很识大体有心胸的,若说王妃之选,当然要会筹谋算计才撑得起整个王府,而且大一岁,更懂得体贴伺候人呢。”
赵嘉轩瞥了眼小魏王,见他仍是眉眼冷情,便也跟着笑道:“罢了,这有什么可想的,如果喜欢,两个都选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敏儿,你觉着我的提议好不好?”
两个人一起转头,期盼地看向赵襄敏。
此刻小魏王才垂眸欠身:“多谢大哥跟嫂子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并不必劳烦。”
王妃跟齐王对视了一眼,王妃便试探问:“魏王……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赵襄敏直接道:“是。”
王妃大惊:“当真?是哪一家的女孩儿?我可认得?”
赵襄敏摇头。
齐王却并不做声,只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襄敏。
等齐王妃退了席,赵嘉轩道:“你还是那个主意?你明知道这样做,会惹怒了皇上。”
赵襄敏道:“今日大哥跟嫂子故意说这些,或者也是皇上授意你来劝我的?”
齐王赞许地看着他,笑道:“你也太多心了……不过你却没猜错,皇上确实流露过这个意思,至于我跟你嫂子,却是真心的想给你寻个匹配得了的女子。”
赵嘉轩说到这里,特意又看向他:“至少,不是跟人和离过,性子又泼辣难办的。”
赵襄敏见他直说了,便道:“哥哥,我意思已决,在皇上面前我是怎么说,对你,便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哥哥若真为了我好,就不要再插手此事。”
齐王听了这一番明白话,眉头一皱,终于道:“你决定了的事,别人是劝不了的,我其实知道,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是我不插手,难保皇上……”
赵襄敏道:“过几日我就回龙城了,难道皇上还要硬塞什么人到我身边么?如果皇上不放心、或者觉着我选凤二会辱及皇室的话,就如同我先前跟戴涉说过的,我愿意交出兵权,甚至连王位都可以不要……”
“住口!”不等小魏王说完,齐王急忙喝止:“你是在胡说你什么?你……你要选什么人我不管,可是你不该说这些糊涂话,魏王府是西北长城,你如今为一女子轻言放弃?”
赵襄敏道:“我也是不想让皇上为难,才出此言的。”
赵嘉轩叹了口气,拍了拍魏王的肩:“看不出,你竟然是如此多情,”他不由笑了笑:“兴良说你是给那个言……二凤、凤二……”
“言双凤。”
“哦对,言双凤,”齐王应了声:“说你是给她迷住了,我倒宁肯兴良说的对,因为若是迷于女色,那也不过是一阵新鲜,过后自然清醒。”
赵襄敏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齐王又叹道:“可我偏又知道,你才不是那种浮花浪蕊的性子。”他沉吟了片刻:“既然你决定了是那个人,那我不管此事,回头在皇上面前,若有机会也会替你说上两句的,就像是你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着她好,你觉着这样做对你自己好,那就行了。”
赵襄敏谢过齐王,又略坐片刻,便出门往陈王府而去。
苍鹭寻到陈王府的时候,赵襄敏正跟陈王赵唯崑浅说过往。
在京城的三位王爷中,陈王身子骨最弱,隔三岔五便要病一场,陈王也没什么野心,所以更加不常在朝堂露面。
赵襄敏出外交代了苍鹭几句话,仍回到里间,陈王歪在罗汉榻上,他跟齐王的相貌有点不同,似是偏阴柔些,大概是常年不出门,脸色有点不太正常的惨白。
看见小魏王入内,赵唯崑微微一笑:“什么大事,竟找到这里来了?”
赵襄敏道:“一点私事罢了。”
陈王淡淡道:“私事?从你口中说出这个,实在让我在意,莫不是那位言二娘子的事?”
赵襄敏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言双凤,毕竟皇帝知情,齐王跟晋王都知道了,陈王若不知,就是异事一件了。
他承认:“是同她有关。”
陈王嗤地轻笑:“他们说你为了她,把你朝夕相处视若性命的乘风都送了,这么看来是真的爱美人不爱江山了?得亏你不在京内,不是皇太子之选,不然的话,岂不要有妖妃误国的说法了?”
赵襄敏道:“她只是个最凡俗的女子,没什么大野心。何况她尚且不知我的身份。”
陈王颔首:“你可想过几时跟她说明?”
赵襄敏沉默。
陈王细看他的神情,饶有兴趣地问:“难得,你怕了?”
赵襄敏道:“只是担心。”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陈王却竟明白:“我听人说,这言双凤因为跟方守恒和离,一心要嫁个四品以上的,你是堂堂的魏王,岂是那三品四品官儿能比的?她难道不该高兴的了不得么?”
“她若真会高兴,臣弟便不会犹豫了。”
陈王皱皱眉,旋即笑道:“这话不错,女人的心思最为难测,谁知道她们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倘若她要个甜瓜,你却给她一个西瓜,她只怕还嫌压手,或者怕一口吃不下呢。”
赵襄敏也不由笑了。
陈王望着他带几分宠的笑意:“我虽没见过言双凤,却知道她的性子很是悍烈,你该知道了她为何跟方守恒和离的吧?”
赵襄敏复又沉默。
陈王仰头想了片刻,道:“方侍郎那两个妾,除了一个是言双凤昔日丫头外,另一个原先却是他的上司、兵部于尚书府里的丫鬟,是于尚书送给他的,他纳这两个妾,言双凤自然不会高兴,可她也并未打骂两人,倒是那琴姨娘时常挑衅……”
琴姨娘仗着是于尚书府里送的,又因言双凤并没有得力的娘家,便狗仗人势,试图宠妾灭妻。
只是方守恒还并未糊涂到纵容她到胡作非为的地步,方家的老太太明面上客气,实则并不喜欢她,再加上言双凤本就不是个好惹的,所以琴姨娘几次三番挑拨挑衅之类,并没怎么奏效,好几次反吃了亏。
言双凤本来是想把琴姨娘打发了的,可毕竟看着于尚书面上,为了方守恒着想,所以一直都忍耐着。
当时她跟方守恒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那时候言双凤还没有“想通”,做什么还算“循规蹈矩”。
那会儿她的想法,有点如同言如锦一样“固步自封”,毕竟她是虎啸山庄走出来的女孩儿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觉着自己这辈子只怕都没法儿回去了。
而且娘家式微,她还得时不时地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借机山庄,所以对她来说,方家,是她一辈子的归宿跟依仗。
言双凤没想过离开方家后会怎么样,对于前方的未知,她只觉着恐惧,仿佛离开方守恒的话,就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或者绝路。
只是言双凤没料到,当事情发生的一刻,前面的前般思量,万种忧虑,都烟消云散,就算前方真是死路也好,她宁肯就痛快的死。
事情发生在琴姨娘又一次无理取闹,她因在言双凤跟前占不了上风,又嫉妒被方守恒新收了的双喜,便把一腔怒火转到双喜身上,动辄打骂,又串通丫头婆子欺压。
双喜委曲求全,并不肯闹嚷出去,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言双凤很快知道了。
那天言双凤处置了几个阳奉阴违的丫头婆子,琴姨娘听说后,气冲冲过来吵闹,言双凤素日已经很容忍她了,如今被指着鼻子骂,如何能再忍下去。
一记耳光,又一脚踹过去,顿时把琴姨娘踹翻在地,但就是这一踢出了毛病。
琴姨娘不知何时有了身孕,被言双凤这一踢居然小产了。
阖府震惊。
长辈那里,其实没说什么,但对言双凤而言,又是另一番光景。
当天晚上,她跟方守恒大吵了一场,把满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方守恒曾无数次的回想,他其实不太明白,出了这种事当然谁都不想,可也到不了就彻底决裂的地步。
但当时言双凤疯了一样乱打乱踢,把他的脸都抓破了。
方守恒气恼之下说了句绝情的狠话,他本以为言双凤不敢放肆,应该会知难而退平静下来。
他只是不想她闹,不喜欢她真如泼妇般跟自己撕扯,想叫她安静。
谁知道那句话反而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导火索。
“哥哥,哥哥!”是妹妹方成琳的声音,二姑娘飞快地从外跑了进来:“你猜嫂子给找的那个大夫怎么样?”
方守恒抬头:“多大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是说是个无名之辈么?”
“就知道你也万万想不到,”方成琳跺了跺脚,说道:“那大夫跟老太太才一照面,老太太就说他面熟,问他是不是在太医院当值……”
方守恒蓦地扬眉:“太医……院?”
方成琳道:“可不是么?本来我们都觉着老太太怕是看迷了眼了,谁知那老大夫竟淡淡一笑,自己承认了是太医院姓曾的。”
“曾……”方守恒咕咚咽了口唾沫:“原来是他,怪不得!”他沉吟着,最后竟笑了起来。
方成琳眨巴着眼:“哥哥,你说什么?你说怪不怪,为什么嫂子……咳,是凤姐姐居然会认识那太医?他走后,老太太还跟我们说,这曾太医是极老资历的,也是极难请的,咱们这样门户,他可看不上……她也要问问凤姐姐怎么就能请到这尊神呢,真真奇了。”
方守恒冷哼道:“她只怕也不知道,只是她身后的……”
“身后的什么?”方成琳没等到一句完整的话。
方守恒只一摇头。
方成琳打量着他有些悒郁的脸色:“哥哥,自从凤姐姐回来,我便见你心事越发重了,你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她?”看方守恒不言语,方成琳道:“当年的事情原本就是误会,都怪那小骚蹄子在其中搅合,加上凤姐姐脾气太急了才闹得不可收拾,哥哥要是还不舍记挂着,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
“别说了。”方守恒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了。”
此时,门外小厮却来到:“太仆寺曹家来人,说是有急事请爷。”
言双凤睡得不踏实,脑中走马灯一样过着些场景。
时而是她在方家的种种,时而又是她回到虎啸山庄。
她记得自己跟方守恒大打出手撕破脸面的那一夜,彼此说尽狠话,简直血泪交加,不死不休。
纵然再次想起来,梦境之中她依旧是痛心彻骨地大骂:“你答应过我的……姓方的,你犯了我的忌讳!”
这样痛苦的记忆,她想找个法子从脑袋中抹去,可又害怕真的抹去的话,将来有朝一日会愚蠢的重蹈覆辙。
泪无知无觉地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月光下,晶莹微光,像是一道暗溪。
无边的暗夜中,不知哪里传来了几声犬吠。
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额头拂落,温柔地安抚。
言双凤的长睫抖了抖,重又睡了过去。
这次,她梦见了赵襄敏,确切的说,是魏王殿下,而不是“吉祥”。
当言双凤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她懵懵懂懂地,心底脑中一片空白,等意识到自己是在客栈里,才本能地叫了声:“如意!”

我前夫是四品 第87节
这并不宽敞的房间,有阳光洒落,显然日色已高,言双凤本叮嘱过天不亮就要起身赶路的,没想到一睁眼已经这个时辰。
她知道自己睡过头了,没想到如意也睡得跟猪一样。
但是才叫了一声,言双凤就觉出了不对。
昨儿晚上他们投宿的时候,客栈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直到子时,还有人吵吵闹闹此起彼伏的。
可是现在,明明该是最忙的时候,这里里外外却安静的异常,连一声叫嚷都没有。
言双凤急忙起身,翻身下地,却见如意并不在房中。
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不祥预感,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忙不迭地跑到门口,一把将门扇拉开。
门外走廊上干干净净,一个走动的也没有。
倒是有几个衣着鲜明的侍卫,笔直沉默地立在走廊拐角、楼梯口上。
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倒退回去,猛地将门关上,鬼鬼祟祟而又心怀侥幸地叫道:“如意?”
没有回答的,她勉强地镇定了会儿,鼓足勇气再次把门打开。
这次,言双凤迈步出了门,廊下跟楼梯口的五六个侍卫并没有管她,就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很淡定地垂着眼皮,一副训练有素的架势。
言双凤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栏杆前,往下看去。
原本吵闹喧哗的客栈,此时半个闲杂人等都没有,显得干净阔朗,静谧异常。
门口处,苍鹭跟白隼等人肃然站在那里。
而底下正中的大桌旁边,雨燕姑姑跟如意两个一左一右,雨燕姑姑一脸淡然,如意却仿佛在瑟瑟发抖,两个人都看着中间的那位。
太师椅上,笔直端正地坐着一个人,一身玄色王服,蟒绣龙纹,金冠束发,玉带缠腰。
他正缓缓抬眸向上看过来,依旧是很沉静而熟悉的目光,却仿佛在对视的那一刹那,直接利落地把言双凤的心魂都击穿了。
言双凤只能死死地握紧栏杆,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第73章
恍惚中, 言双凤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明明是第一次看到赵襄敏以真正的身份、以及这般装束出现在自己面前,但……
却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就好像这样的装束这般气质,才是真正的他。
在把赵襄敏从丹江里捞出来后直到上京,两个人相处里,从来都是她“高高在上”,对他嬉笑怒骂百无禁忌。
就如同现在两个人所出的位置,她在楼上,而他在楼下。
可是对于言双凤而言,赵襄敏那淡淡地一瞥, 她竟体会到了被俯视之感, 无处遁逃。
其实言双凤也曾设想过,假如赵襄敏追过来的话,该如何面对他。
首先, 当然是不能得罪,甚至不能露出半点不悦,她虽直爽痛快,却并不是个愚钝无知的人,当初跟方守恒和离的时候,虽撕扯吵闹的一塌糊涂,但这些玉石俱焚似的招数对于赵襄敏而言却并不管用……
确切地说, 是对于魏王殿下来说不管用。
方守恒不敢置她于死地,也不能真的要她死。
但言双凤知道, 自己之前对于赵襄敏的所作所为, 百般冒犯, 已经足够她死不知多少次。
虽然说她确实救过赵襄敏一命, 可这种事么,只出自当事之人的良心,你若有良心,则知恩图报,若是……
若是一个皇族动了杀心要除掉你,那什么救命之恩,喊破天也是没有用的。
所以,她必须得跟小魏王“相安无事”,最好的局面是——仗着自己对他有点救命之恩,把过去那些不敬逾过之处都抹去不提。
可言双凤没料到,赵襄敏如今也不装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来到不说,还直接以本来面目相见。
她突然意识到实在高估了自己……因为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赵襄敏。
他不是“吉祥”,而是万人敬仰膜拜的魏王殿下,打小在军中长大的威震西北名动天下的小王爷,不是那个可以叫她随随便便拿捏揉搓呼呼喝喝的“吉祥”了。
耳畔嗡嗡的,言双凤松开把住栏杆的手,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两步,撞开房门退了进内。
像是被追逐到了穷途末路的猎物,出自本能地她想要找一条逃跑的路,她把目光落在那扇窗户上。
言双凤想也不想,赶忙冲了过去,把窗户一把掀开,她撩着裙子就要翻上去。
但就在单脚勾住窗台的瞬间,言双凤探身垂眸。
目光所及她突然发现,就在客栈底下,从院中到门口,乃至门外,都整齐林立着若干士兵,有几个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大眼瞪小眼,遽然间被这么多人盯着,言双凤僵住。
就在这时候她回过神来:她在做什么?就算是纵身一跃跳下去,又能跑出多远?
难道真是给吓疯了?
底下的士兵狐疑地望着她,有两个试图挪步上前,却给人及时制止。
门口处是白隼走出来,扭头看向楼上。
虽然也正好跟言双凤四目相对,但白隼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处变不惊的,他仅只动了动眉峰,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挥手叫侍卫们都退了。
而就在这时,言双凤听见身后很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赵襄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言双凤蓦地闭上双眼。
她先是深深呼吸,试图把挂在窗台上的腿挪下来,至少别是这个丢人的样子。
可腿脚好似僵麻了,就在言双凤挣扎的时候,赵襄敏却已经靠了过来,双臂将她轻轻拢住,略一用力便将她从窗上抱了下来。
言双凤先是狠挣了一下,又意识到不能过分粗莽,便乖乖地停了。
只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她才声音艰涩地说:“多谢。”
赵襄敏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是要跳窗而逃吗?”
“不、当然不是,”言双凤赶紧否认,声音却低得很,“我……是觉着屋子里太闷了想透透气。”
赵襄敏挑了挑眉,含笑:“不是就最好了,我还以为姐姐是怕了我,所以着急要避开。”
大概是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又或者是那声“姐姐”甜的过于自然,言双凤冲口道:“谁怕……”昔日的放肆几乎没掩住冲了出来,幸亏她机灵,赶紧咬住舌尖:“哪儿的话,我当然不会、那么失礼。”
赵襄敏望着她拘谨而带点警惕的脸色:“失礼?什么时候,你同我这样客套了?”
言双凤始终没敢跟他对视,甚至想要离他远一点,仅仅是他在旁边,就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喘气儿都不顺畅。
她头一次觉着,自己养的不是个守家犬,而是一头真正的老虎,真是看走眼了,细想当初老富贵种种警告,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就算富贵爷爷眼睛再厉害,也料不到,他们救了的人,竟正是那遥不可及的魏王殿下。
言双凤甚至没有办法认真思索,自己该怎么应对他。
“先前,”赵襄敏却又问道:“为何一声不响的急匆匆离京?”
语气温和,像是信口问起。
幸亏言双凤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听他果然问出来,心里颇为欣慰:“京城里没我的事儿了,北镇那边又来了家信,庄子里一刻离不开我,所以要着急赶路。”
就像是事先背好了答案、正好被老师抽查到的小学童一样流利地回答。
但很快他的问题开始难以应对:“就连跟我说一声都不成?”
“您、您自然贵人事忙,不敢多扰。”
“姐姐果然是在跟我生分。”
这一次,言双凤没被这声“姐姐”迷惑,她只是无奈地苦笑,喃喃:“生分?”
“我说的不对?”
“当……”言双凤欲言又止,她用力地将双手绞在一起,也同样的在绞尽脑汁,终于她道:“其实算不上生分吧,或者可以说是‘本分’,毕竟……我原先不知道您是、是……总之多有得罪冒犯之处,想想实在不该,不过有道是不知者不怪,还请……王爷大人大量,恕我无知之罪。”
她说着说着,总算想到自己该说什么,话也逐渐地流利了些,说到最后,双膝微微一屈。
只是不知为何,在说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她整个人好像被扔到了腊月的北镇,风雪连天,冰寒彻骨。
赵襄敏看言双凤屈膝行礼,她低着头显得极为的规谨,一如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见到他时候一样。
他知道势不可免有这一天的,可真看到她这样收敛本性,温柔驯顺似的,心里还是有点惊寒。
这个模样,有点像是他记忆里的那个言双凤。
赵襄敏可不愿意见到那个她。
伸手,轻轻地握住言双凤的胳膊。
言双凤吓得一颤,蓦地抬头,正好跟他四目相对。
“什么王爷,什么冒犯,”赵襄敏踏前半步:“什么不知者不罪。你在说什么!”
言双凤被迫对上这双闪烁着一点恼色的眸子,同时也看到玄色贡缎上那金线刺绣的蟒纹,被那张牙舞爪的蟒死死瞪着,那张开的爪子仿佛要择人而噬。
言双凤感觉这场面像是要图穷匕见,她咬了咬下唇:“您难道不懂么?魏王殿下?”
“你是在怪我。”赵襄敏并没有松手,仍是望着她。
言双凤却缓缓地垂了眼帘:“您言重了,借我胆子,我也不敢。只求您别怪罪我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就是了。”
赵襄敏道:“你确实在怪我,怪我没告诉你?”
言双凤扭开头,身子有点发颤:“王爷,求您别再为难我们了,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她的姿态放得过于低了,赵襄敏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终于小魏王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会害你?”他有些失望地:“凤二,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心里当我是什么?一个居心叵测怀有歹意之人?”
言双凤轻声道:“以前是我无知,也不敢这样想。只是您是堂堂的王爷,跟我们原本不是一路人。”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赵襄敏有点生气:“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东西的好坏不重要,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我喜欢的只是你。你都忘了?”
言双凤本正盯着脚尖看,闻言猛地一震:她确实忘了!
但当时赵襄敏问这话的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他是在因为他上不了四品而纠结,原来……他所说的“身份”,竟是这个意思?
这一波一波的,叫她实在有些难以承受,只顾呆呆地看向赵襄敏。
赵襄敏平复了一下心绪:“你也不用跟我请罪,也不用怕我对你和山庄不利,我若真的有那份心思,也不至于就等到这时侯。你只需要记住,我选的是你,从最初在山庄,到现在,从未改过。你仔细回头想想!”
言双凤怔怔地要走开,却发现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臂。
而被她一瞥,赵襄敏就松了手,他小心地不肯伤着她一分一毫。
言双凤挪步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低头想了会儿,又看向赵襄敏:“你……不会、不会……”她迟疑着,有些艰难地:“真的不会追究我先前……”

我前夫是四品 第88节
赵襄敏皱眉,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言双凤掩住口,双眼乌溜溜地望着他。
赵襄敏道:“要怎么你才能相信我的心?”
言双凤见他没有认真生气的样子,眼珠一转:“除非……给我个免死金牌。”
赵襄敏吃惊地望着她,啼笑皆非。
言双凤其实只在戏文里听说过这个东西,话一出口,也觉着自己有些荒唐了,便又讪讪地说道:“没有就算了,我只是说笑的。”
赵襄敏似乎恨铁不成钢:“言双凤,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言双凤嘀咕:“要真是榆木的倒好,就不怕被砍了。”
赵襄敏瞪了她一眼。
说也神奇,言双凤竟不敢再坐着了,讷讷地站起身来:“怎么连打趣都不能么……”
“你放心,”赵襄敏倒也知道她的心性,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心,“谁要砍你的脑袋,先过我这关再说。”
言双凤瞥了他一眼,赵襄敏立刻察觉:“还是不信我?”
她赶紧调开目光,眼角余光却看到小魏王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言双凤心想着不动,双脚却已经螃蟹似的沿着床边退,只是退的不及他来的快。
赵襄敏探臂将人拦住,他站的太近了,几乎跟她靠在了一起。
虽然两个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此一时彼一时。
言双凤心跳如擂:“你……干什么?”
赵襄敏一笑:“有件事本想在京内做,不过在这儿也挺好。”
她震惊,脸颊开始发红:“你说什么?”却已经很诚实地转头打量自己昨夜刚睡过的床,这张床可实在算不上好,普通的板床,不知多少人滚过,又不结实,先前连他别院的罗汉床都被折腾的要散架,何况这个:“可不要乱来!这儿不合适。”
赵襄敏诧异:“什么不合适?”
顺着她目光扫过去,欲言又止,眼中却隐隐多了几分笑意。
言双凤这才醒悟自己可能想岔了:“那、那你要做什么?!”她恼羞成怒,不由提高了声音。
赵襄敏却敛了笑,脸上多了几分肃然正色。
就在言双凤又有点心生畏惧的时候,赵襄敏沉声道:“想要你。”
要不是方才自己心邪想错了,这会儿言双凤差点又误会,她耐着性子:“你到底……”
赵襄敏握住她的肩,注视着她的双眼:“如今这个情形,四品的官儿是做不成了,姐姐就凑合些,嫁我可好?”
“嫁……”言双凤感觉心口不知有一股什么冲上来,弄得她头晕脑胀:“你说什么?”
赵襄敏微笑:“不是怕我对你不利么?若是做了我的王妃,应该就不会再瞻前顾后了吧?”
他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可是连在一起,却仿佛成了一句言双凤没法弄懂的话。
与其说不懂,不如说她不敢相信。
从猜出他身份的时候,她满心想的都是死罪。
而在恐惧之外,言双凤确实也想过……曾经赵襄敏所说的那些直入人心的话是真是假,什么要娶她,什么只认她之类。
到底是故意逗弄她这呆子的,还是……
可退一万步想,言双凤又知道,就算赵襄敏真的有那么一点动心,那以他的身份,自己要登堂入室,也仿佛是不太可能的。
魏王的原配之选,再怎么也得是高门出身,知书达理的尊贵淑女,可绝轮不到是她。
除非……
当个妾室之类的还有可能。
但那是言双凤死也不能接受的。
因此对她来说,不管赵襄敏对她有心无心,最终她的结局好像都是“死”。
直到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言双凤还觉着:他是在跟自己打趣吗,是在捉弄人吗?还是……失心疯了?
“王、王妃?”这不可能,她简直觉着自己是在梦中未醒。
“从先前在庄子里就已经说过的,只是那会儿你并未放在心上。”赵襄敏把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挑开,似笑非笑絮絮善诱地说道:“姐姐做不了四品诰命夫人了,做我的魏王妃,好么?”
言双凤目瞪口呆,灵魂出窍,震惊于他所说的话,却又沉溺于他温柔的语气,仿佛天人交战,混沌一团。
赵襄敏端详着她的眉眼,因起的急,满头青丝显得有些凌乱,脸上却有点涨红,额头上有些晶莹的汗意。
在他看来,却越发多了几分可爱娇憨。
小魏王缓缓俯身,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唇瓣清甜香软依旧,只是微微凉。
赵襄敏心生怜爱,将言双凤拥入怀中:“凤二,不要再质疑我的心,我从没变过,也不会变。”把人抱紧了些,他喃喃道:“你要回北镇,便同你回北镇,你要如何,都陪你如何,只要你答应……”
忽然赵襄敏向着窗户方向瞥了眼,半开的窗外,马蹄声由远及近,而且声势浩大,显然来数众多。
第74章
前方烟尘滚滚, 马如惊雷。
跟随小魏王而来的侍卫们也早有察觉,客栈门口的前锋卫先戒备起来,整队向前赶去, 虽是事发突然,众人却队形整齐,行动敏捷,丝毫不慌。
与此同时,也早有几道影子利落地从院中闪了出来,正是白隼跟两名亲卫。
白隼的目光最为锐利,虽然双方隔着还有些远,他却已经看清楚了来者的服色装扮, 当下回头同手下人吩咐了句, 其中一人抽身返回,白隼自己越众上前。
此时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了,其中一人也看见了白隼, 竟扬声唤道:“白卫长!”
白隼疾步近前,对方也赶紧勒住了马儿,双方相隔七八步远,白隼抱拳单膝跪地:“参见晋王殿下。”
原来这带人赶来的,赫然竟是晋王赵兴良,晋王人在马上,焦急地低头道:“你在这儿, 那么你们王爷也在这儿了?”
白隼道:“回晋王殿下,我们王爷确实在此。”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赵兴良莫名地感叹了这声, 仿佛大松了一口气。
晋王旁边另一人却煞风景地说道:“王爷, 还不知道魏王在此是做什么的呢。无旨意而随意带兵出京, 这可不是小事。”说话的这人, 四五十岁的年纪,颇为瘦削,一把胡子,身着四品的常服。
晋王微怔,他左边另有一个白面无须、太监模样的却笑道:“既然找到了魏王殿下,慢慢问就是了,石大人何必着急。”
白隼是小魏王手下刺探情报最灵的,早在赶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晋王旁边的这两位,那长胡子的,是四品大理寺少卿,而左边的那位确实是一位宫中内侍,还是伺候皇帝身旁的王太监。
晋王咳嗽了声,微微俯身又问白隼:“对了,魏王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有极要紧的大事才无旨匆忙出京的?”
白隼何其聪明,早听出了晋王的言外之意。
京城之外的封疆大吏、乃至于亲王等进京离京,要么是有皇帝的旨意,要么是正式的朝廷的调令,别说是擅自进京或者离京,就算私下里跟京内的官员等书信来往,都会被视作大逆不道之举。
尤其是魏王身边还带着亲兵,虽然只有数百人,可仍是引发了许多的猜忌,人心惶惶。
早朝之上,众说纷纭,甚至有言官言辞激烈,指责魏王无故擅自出京,目无君上,必然是意图不轨,多半是有谋逆之举,并恳求皇帝速速派京畿卫,最好趁着小魏王还没走远,尽快将人拿下带回京内发落。
皇帝斥责了这种说法,可若是给魏王这么走了,确实很不像话。
虽然皇帝未必就认定赵襄敏要谋逆,但如果赵襄敏当真无旨意随意来去自如,那么对皇帝而言,面上无光只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朝臣们会认为小魏王恃宠而骄,并没把皇帝放在眼中。
争论之下,皇帝本想让齐王带人把魏王追回来,不料有朝臣反对。
这反对倒也有道理,毕竟齐王是长子,说句不好听的,倘若魏王当真有不臣之心,齐王又不是个能打仗的,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好有晋王赵兴良出列,主动请命。只是晋王年纪轻,又没有经过正事,皇帝并不很放心,齐王谏言,叫皇帝派内苑的王太监同行,也算是代表皇帝之意,另外又命大理寺石少卿一起陪同,有了这两位左右手,自然稳当。
赵兴良方才问的这句,是提醒白隼,叫他务必给魏王找个不得不出京的理由。
可白隼虽然听了出来,可奈何……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于是清了清喉咙,道:“的确有一件事,不过……王爷还是亲自问我们殿下的好,我们实在不敢插嘴。”
这一句歪打正着,在石少卿跟王太监听来,倒确实是个真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晋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不太敢相信,他正忖度着,王太监笑道:“既然王爷就在前面那小客栈里,倒也容易,咱们过去看看就是了。有了缘故,回头在皇上跟前也好交代,也让那些总是叫个不停的大人们心服口服啊。”
当即,晋王命所带的兵马原地整休,他自己跟王太监,石少卿一块儿,跟着白隼进了客栈。
客栈里,如意正站在苍鹭身旁,低低问:“你刚才跟我说的是真的么?”
没等到苍鹭回答,如意猛地看见晋王一身鲜明地走了进来,吓得又是一个哆嗦。
先前天不亮,雨燕姑姑把如意悄悄揪了出去,当时晨曦朦胧,客栈底下还点着灯,如意瞧见赵襄敏的时候,先是惊喜地叫了声“吉祥”,可看清楚他一身装束,才惊怔住了。
就算如意再怎么莽撞,也自然认得这一身金丝蟒绣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雨燕姑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如意还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晕了过去,被拽起后,双腿还是软塌塌地,很想找个地方坐着靠着去。
她没胆子再跟赵襄敏说话,事实上,当初言双凤才把赵襄敏救回来之时,如意打心里就畏惧这少年,只是见惯了他给言双凤“欺负”的情形,又加上赵襄敏表现的极温和好相处,心头那股本能地畏惧才淡去。
直到现在,如意才明白原来那种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并不是自己胆小怕事,而是很有先见之明。
怎奈她的主子太昏聩。
等赵襄敏上了楼,雨燕姑姑跟了上去,如意才总算敢开口了,她鬼祟地跑到门口问苍鹭:“你、你真是跟着……王爷的?”
苍鹭看她被吓得不轻,便不像是以前那么冷淡,“嗯”了声。
“我、我还得缓缓,”如意从门旁的桌子边摸索了一张凳子,头重脚轻地坐了,勉强问:“你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鹭本来对这个问题是嗤之以鼻的,毕竟她只是个小丫头,他告诉她这些做什么,何况小魏王的机密,他怎么会轻易透露。
于是淡淡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如意坐在凳子上,胸口那股气稍微能转了点,她抬头看着苍鹭,眼圈突然红了,欲言又止。
苍鹭倒是有些奇怪:“你干什么?”他看出这丫头仿佛想哭,却不知为何。
如意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地:“我、我本来以为你……是无亲无故的人,还想咱们回庄子就成亲呢,娘子答应过我,若我成亲,就给我一大笔嫁妆,现在看来,怕是什么都没了。”
苍鹭不由往身旁瞄了眼。
有几个是他的亲随之人,正在身后不远处,苍鹭恐怕他们听见。
可此时竟有点顾不上。
苍鹭望着面前委屈胆怯的小丫头,他虽知道如意的心意,可从没想过要跟这丫头成什么亲,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他本该欣慰的。
可还是问了句:“是么?”

我前夫是四品 第89节
如意吸了吸鼻子:“怪不得娘子走的这么急,原来是知道了吉祥的……”她嘟囔了这句,突然又紧张地看向苍鹭:“之前娘子把吉祥欺负的那样狠,没想到他竟然是王爷……这次他追过来,是不是要……”
苍鹭叹气:“不会。”
如意已经又站了起来:“真的不会?你担保他不是要砍我们的头吗?”
苍鹭无奈:“要砍的话早动手了,不至于等到这会儿。”这虽是实话,但说出来后,苍鹭还是有点心不甘,便压低了嗓子道:“你也知道二娘子做的过分,你怎么不劝着她?”
如意一怔,赶忙道:“我、我当然劝过,先前娘子强去亲吉祥的时候我还说过呢,只是她哪里听我的。”
苍鹭咳嗽数声。
忽然,楼上雨燕姑姑俯身,对着他做了个手势。
白隼去迎晋王等,此刻这里除了苍鹭跟他手底的人,还有白隼的部众以及其他王府内卫。
这些人武功虽比不上他们这些近身顶尖儿的,却也并非泛泛,苍鹭跟如意的对话声音虽不大,他们只怕都听见了。
雨燕自然是在警告他们两人。
苍鹭赶忙噤声,他可以不在乎如意念叨他的事情,可关乎小魏王那就不一样了,这丫头又憨,别更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
晋王赵兴良才进门,就看到了如意,他的眼睛亮了亮:“是你?”
如意先是后退了两步,继而赶紧跪在地上:“参见王爷。”奇怪的是,虽然都是皇室中人,可在面对晋王的时候,如意并没有见到赵襄敏之时那样恐惧到无法自制的感觉。
晋王看见如意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笑道:“你这丫头倒也伶俐。起来吧。你主子呢?”
如意刚要回答,又转头看向楼上。
这时侯王太监跟石少卿一左一右,都在打量如意,见不过是个有几分颜色的俊俏丫头,王太监道:“这孩子是?”
赵兴良道:“这……咳,说来话长。”
石少卿却皱眉道:“怎么不见魏王殿下?”
白隼正要开口,突然缄默不言,反而往后退了退,垂首跟苍鹭站在了一块儿。
伴随着楼上一声门响,人影闪烁,底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却见二楼上,一道轩挺的玄影现身。
晋王先禁不住叫了声:“敏哥!”
赵襄敏出了门,淡淡扫了一眼王太监跟石少卿,又向着晋王略一点头,负手侧身向前方走去。
晋王早麻利地迎到了楼梯口,等赵襄敏拾级而下,才笑道:“敏哥,你这一走不打紧,可知道京城因为你都翻了天了?”
赵襄敏道:“为何?难道是觉着我逃了?”
晋王笑道:“我当然不这么想,可挡不住有的人……”
此时王太监跟石少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王太监笑着行礼:“小王爷,皇上向来深知您行事从来有个章程,并不会胡作非为,只是众口铄金,朝廷规矩,所以不得不叫奴婢跟晋王殿下石少卿一起出京来看端地,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只不知,王爷在此……是做什么呢?”
赵襄敏道:“自然是为一件大事,说来,皇上也该是知道的。”
王太监很是吃惊:“是么?可……皇上并未交代奴婢啊?不知王爷可否赐教?”
赵襄敏抬头看了看楼上,道:“王公公,本王并不叫你难做,也不让你们白跑一趟,这就随你们回京,当面跟皇上交代就是了。”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王太监喜出望外,他心里其实担忧着赵襄敏随便找个借口、最终却不回京一走了之,那他更没法交代了。
倘若动手硬拦……未必讨得了好儿不说,还不知回头怎么跟皇帝交代,他笑说:“王爷真真是爽快磊落之人,那……咱们这就请?”
赵襄敏道:“稍等片刻。”
此时,苍鹭早在旁边连戳了如意好几下,丫头硬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苍鹭指了指楼上,如意才回味过来,她赶忙拔腿往楼上跑去,慌里慌张地,在楼梯上连摔了几次。
王太监在旁看的目瞪口呆,这样笨手笨脚的丫头若是在宫内早不知死多少回了,他有点疑惑:“这是……王爷府里的?”看打扮又不像。
晋王赵兴良在旁笑道:“王公公您觉着可能么?”
王太监松了口气:“怪不得呢,瞧这粗笨蠢钝的,我还想说魏王府断断出不了这样的人呢。”
苍鹭在旁不由皱眉,忽然赵襄敏道:“倒也不然。”
王太监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赵襄敏道:“她很快就是王府的人了。”
王太监大惊失色:“王爷指的是……您、您要……”
他一时浮想联翩,看看赵襄敏又看向那扎手舞脚冲进二楼房内的如意,以为赵襄敏怎么想不开就看上了这蠢笨丫头。
多亏石少卿在旁拉了他一把,赵兴良则笑道:“这丫头笨是笨了点,不过直爽又心实,倒也怪讨喜的。”
王太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二楼上雨燕姑姑跟如意两个陪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王公公眯起双眼,一直看的怔住了。
那女子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虽衣着整齐,脸上却还透着恍惚之色。
而且看得出,脸上的胭脂都是昨儿的,没那么鲜亮。残粉在脸上当然不至于惊艳到哪里去,可是偏偏这残粉把她原本的张扬明丽压下了几分,透出些许令人哀怜的淡淡凄艳来,有点像是夏日的晚霞照在玫瑰花上,光影朦胧,美至颓然无言。
王公公在宫内见过多少娘娘们,本是看不上外头的女子的,可此时一照眼,竟有些挪不开目光。
客栈中鸦雀无声,赵襄敏却走了上前,他赶在言双凤下楼前,主动探手过去,手心朝上。
言双凤稍微迟疑,终于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赵襄敏引着她转身,刚要往外走,又停了停步子。
小魏王握着言双凤的手,对面前的王太监道:“这是凤二。”又扭头对言双凤道:“这位是宫内的王公公。”
言双凤的心一直堵在嗓子眼里,可她今日已然受过最大惊吓,其他的种种便成了“不过如此”,此刻就算是皇帝出现在跟前,她恐怕也不会再色变。
当下微微屈膝:“公公。”
王太监先是看言双凤看的发呆,等见小魏王亲自上前扶住她,越发张口结舌,据他所知,这位王爷,可是从来不跟女人亲近的。
他这才想起方才赵襄敏是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的,当时那房中明明只他二人。
而且,定神看来,王太监才发现,言双凤身上披着的,赫然竟是小魏王的玄色朱底织锦披风。
王公公屏息:“这……”有点结结巴巴地:“王爷,这位是?”
“这是本王的,”赵襄敏笑瞥了言双凤一眼,语气平和淡然:“王妃。”
话刚出口,就觉着掌心的那只手紧紧地把他捏了把,然后想抽离。
赵襄敏及时地握紧。
“王妃?”王太监则惊心动魄,几乎平地打滑。
同样站不住脚的还有如意,白隼等人,晋王殿下虽算是知道赵襄敏心意的,可听他当着人公然说了出来,仍是忍不住惊颤。
其中最淡定不过的,只有“见多识广”的苍鹭,以及见怪不怪的雨燕姑姑。
此刻将近中午了,太阳光甚是刺眼,照的满地光影如金烁烁。
赵襄敏引着言双凤向外走去,正要出门,眼神忽地一变。
他甚至还未止步,便抬手将言双凤拦腰一抱。
左臂一挥,手底下是那袭披风被他摘落甩出,金线映日,蟒纹腾空,发出耀眼光芒,犹如真正的金龙在天,烈烈舞动。
啪啪数声轻响,披风之外,有几支射来的箭纷纷坠地。
雨燕姑姑的声音响起:“护驾!”
言双凤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给赵襄敏单臂搂入了怀中,侧身护住。
“怎么了?”声音从赵襄敏的胸口传出来,言双凤试图抬头,却听到赵襄敏道:“别动,无事。”
在这简短的一句后,原本寂静的客栈突然哄然大乱,喊杀声,叫嚷声,王公公撕心裂肺地:“这是什么?啊……有刺客?!来人,快把刺客拿下!”
第75章
赵襄敏的部众之中, 大多数人都已经冲了出去,只有几个近卫还留在里间随跟在小魏王身旁。
这倒不是众侍卫遇变冒进,只是赵襄敏身旁的人都知道, 小王爷不是个喜欢被人保护的,并且也绝不需要。
与其留下多余的人手在这里充当点缀,不如尽快把刺客拿下。
这般情形下,却几乎没有人在意王公公的叫喊了,而且跟随他们的人,大多都在外头驻扎,身旁只有两个太监,七八个京畿司跟大理寺的随从。
还是晋王猛拽了王太监一把, 领着惊慌失措的王公公躲到了赵襄敏的身后。
那大理寺的石少卿慢了一步, 只是他并未显得很怯懦,只是往后退了几步,闪在了众侍卫身后。
赵兴良十分机灵, 知道这时侯在赵襄敏的身后才是最安全的,他躲躲闪闪地往外打量情形如何,一边问道:“敏哥,这是怎么回事?京城天子脚下怎么有人敢这样胆大?”
赵襄敏正在打量言双凤如何,替她把衣襟整理了下,道:“自然是冲我来的。”
王太监见机行事,弓着腰, 把自己完全藏在赵襄敏的身后:“王爷,您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命不要的架势……难道不知道刺王杀驾是诛九族的死罪?”
晋王生在京城,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本有些紧张的, 可听了这句, 忍不住道:“公公,他们怎会不知道,多半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不然谁干这事儿!”
赵襄敏没理会两人,只看向言双凤,却见她面上并没多少紧张之色,只是惊讶居多。
小魏王不由问道:“不怕?”
从最开始、还没看清楚外头的情形之时,就已经给他紧紧地护在怀中,紧张是有一点的,但是畏惧,却姗姗来迟。
言双凤只问道:“真的是有人刺杀……你?为什么?”
赵襄敏说道:“原因很多,要除掉我的人也很多。”他回答了这句,又问:“不过我会保护你的,凤二。”
言双凤听着他的那声“凤二”,心内百感交集,她突然醒悟,当初赵襄敏这么叫自己,她只觉着很是违和。毕竟他年纪比自己小,又是个无依无靠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么叫的话,虽似亲昵,但依稀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所以才强令他改了。
如今听他又这么唤自己,想到他的身份,想到自己的身份,哦,那种违和感赫然没了,简直顺理成章浑然天成。
毕竟,如果言双凤事先不认识赵襄敏,给堂堂的魏王殿下这么称呼,感激涕零受宠若惊,才得是她正常的反应。
两人的对话给身后的晋王和王太监听了个正着,王公公在瞠目结舌之余,英明地感觉这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便插嘴道:“王爷,当务之急是怎么安全无虞地冲出去……”又对晋王道:“殿下,咱们带的人不知怎样了?”
说话间,嗤嗤数声,又有箭簇射来,只听白隼的声音有点紧张地:“快挡下,是火油箭!”
赵襄敏剑眉微蹙,忽然道:“雨燕。”
雨燕姑姑闪了过来,赵襄敏道:“护好凤二。”
晋王反应很快:“敏哥,你要干什么?”
赵襄敏把言双凤往雨燕怀中一推,大步流星向前。

我前夫是四品 第90节
将出门之时,他从护卫手中将弓箭接了过来。
这时侯,白隼跟部众已经开始拦截那飞射而来的火油箭,原来那些箭镞上都带着桐油包,经过巧妙的设计,箭头落下的瞬间桐油散开,然后便会被点燃。
刺客是想让他们葬身这客栈之中。
白隼众人虽然身手敏捷,但无数支箭飞来,能挡则挡,却到底有漏网之鱼。
有几支箭已经落在了客栈门、以及楼上,眨眼间,火苗开始燃烧,蔓延。
在一片哗然之中,赵襄敏迈步出门,在依旧陆续而来的火箭中,冷锐的目光将外间的情形飞快扫过,手中的弓已经张开。
连瞄准也不需要,小魏王张弓箭出,那利箭跟天空的火油箭逆向而行,越过前方窜动的人群,直直地射中隐匿于旁边林中的一名弓箭手。
身后侍卫跟上,极有默契地将手中的箭递给赵襄敏,小魏王目不斜视,举手接过,三支箭搭在弓弦上,张手射出,电光火石间,耳畔又有数声惨叫。
赵襄敏不挪不动,每一支箭出,毫无虚发,此刻白隼等人抓住机会,以剑光护身,已经飞速地冲向了刺客箭来的方向,他的部众紧随而至,随着侍卫们冲入敌方阵地。
对方大乱,射过来的箭也随之停了。
正在反攻之时,身后客栈中突然传来惊呼,赵襄敏听出那是如意的声音,当下将弓箭扔给旁边侍卫,转身向内。
这会儿客栈内的情形发生了急转,言双凤拉着如意,晋王拉着王公公,各自退开一边,地上倒着两具尸首,中间却已经交了手,正是雨燕姑姑跟原本跟随王太监的一名随从。
那王公公兀自大骂:“小升子,你是疯了?还不给我住手!”
晋王赵兴良却道:“公公,怎么你带的人里头有内奸呢?”原来刚才赵襄敏才离开,这跟随王太监的小公公就动了手,闪电般杀伤两人后,才给雨燕拦住。
王太监满脸苦色:“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升子平时是最乖巧的,今儿是怎么撞了邪了……”
赵襄敏只看向言双凤,正要上前,突然那站在身旁不远处的石少卿出人意料地跳了过来,猛然将言双凤拉了过去。
赵襄敏最先发现,脚尖一点,身形跃起。
石少卿冷道:“殿下止步。”
赵襄敏脚步刹住,立在了原地。
这下子,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那边雨燕正解决了那小太监,回身见状,知道自己一时没按捺住,竟被调虎离山了。
言双凤猝不及防,还不信堂堂地大理寺的四品官儿会怎么样:“这、是在干什么?”
石少卿冷笑:“别动!”五指如钩扣住了她的喉咙。
赵襄敏见状,眼神一利:“你最好别碰她,有什么话对本王说。”
“我么……”石少卿沉吟。
旁边不远处,王太监跟晋王赵兴良木呆呆地看着石少卿,半天后,王公公才道:“王爷,那算是您……带的人吧?怎么您带的人也有内奸呢?”
晋王被他提醒,总算有所反应,跳出来道:“石勇!你疯了?还不把那女人放开!”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什么:“本王是说,快把言二娘子放开!”
赵襄敏乜了他一眼。
石勇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可怕的笑,继续道:“我本来想要王爷您死,可惜,恐怕我是杀不了您的,幸好还有这个女人。”
晋王为弥补方才“无礼”之过,呵斥道:“什么那个女人,这是言二娘子!你放尊重些,还有,你这样胆大妄为,难道不怕被诛九族么!”
石勇并不在乎般笑道:“要诛就诛,啰嗦什么?要放这个女人也行……”
他说着看向赵襄敏,眼珠转动,仿佛在打什么主意。
赵襄敏道:“说罢,你想如何。”
石少卿的眼中透出几分阴鸷的光来,他先是看了眼被擒在手中的言双凤,又看向赵襄敏:“谁能想到,魏王殿下竟也是个多情风流之人,要早知道您是这样的人……今儿只怕我们就不用兴师动众了。”
晋王不太懂:“放肆,你在说什么!”
石少卿不理睬他,只仍看着赵襄敏:“王爷,您既然如此看重美人,那不知能为美人做到何种地步?”
赵襄敏扫了眼他,却又看向言双凤:“是你想象不到的地步。”
石少卿嗤地笑了:“原来殿下不仅风流多情,还一往情深呢,只不知道是真的情深如海,或者只是一时的甜言蜜语而已。”
这几人说话的时候,原先被火油箭射中的二楼上已经窜出火苗,烟尘开始弥漫。
赵兴良忍无可忍:“你这狗东西,你到底想如何?”
石少卿道:“很简单,既然魏王殿下说,是我想不到的地步,那我索性开出条件来,你们若想要我放了这女人,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襄敏道:“什么条件。”
石少卿道:“王爷如果能够自断一臂,那我就放了这女人。如何?”
赵襄敏还未出声,晋王跟王公公已经先叫了起来,一个说道:“你怕是真疯了!”另一个道:“痴心妄想!”
石少卿的手指捏着言双凤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只要他用力,言双凤怕真的要一命呜呼。
见两人皆反对,石少卿稍微紧了紧,言双凤闷哼了声,不由自主抬头,她的脸已经开始涨红。
小魏王屏息:“若是想本王死,何必藏藏遮遮,直说便是。”
石少卿笑道:“直说怕王爷您不答应,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你怎知本王会不答应?”赵襄敏很沉静地:“你挟持为人质的,是跟本王性命一般轻重的人。”
这一句话,把所在在场之人都惊呆了,包括石少卿在内,竟没法反应过来。
还是言双凤最先开了口:“你胡说什么!你还不住嘴呢!”
她被掐着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来。
若说这世上有人敢对小魏王这样不客气,恐怕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刹那间,王太监,赵兴良等又扭头看了过来,晋王还好些,毕竟见识过的,唯有王公公算是开了眼,一张嘴竟没法儿合拢。
此时白隼带人在外跟刺客周旋,苍鹭却随着赵襄敏折回了,此刻正跟如意站在一处。
原先刺客来袭的时候,如意慌里慌张不知往哪里跑,差点给人撞倒,还是苍鹭拉了一把,把她推给了言双凤,如今言双凤被挟持,苍鹭拽住了如意,绷紧身子,屏息静气。
他虽然也担心,但却更相信自己的小王爷,于是便没有插嘴,只静观其变。
这里小魏王给言双凤训斥了一句,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自然知道。”
言双凤被捏着脖子,对她来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难受,此刻却只盯着赵襄敏:“我偏不知道!连自个儿是谁都对我瞒着,还敢说这话,你指望我相信你?”
赵襄敏很认真地:“本是想告诉你的,还记得在庄子里么?那封信,我本想叫你过目,你看过就会明白,但你没有。”
言双凤怒道:“你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拐弯抹角的,谁知道你肚子里想什么,我又不是你娘!”
赵襄敏道:“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要耍弄你的……只是情到深处,自然患得患失……”
言双凤骂道:“去你个大头鬼!整天谎话连篇,信你才有鬼!”
两个人当着众人的面儿,旁若无人地开始“打情骂俏”,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向来都在万人之上的小魏王,居然肯对一个貌似粗俗的女子这般低声下气,做小伏低的,这女人反而趾高气扬,气焰嚣张。
这一出戏光怪陆离,看呆了所有人,王太监跟晋王等犹如“井底之蛙”,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虽然听得分明,却仿佛是在做梦。
连见惯不怪的苍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挟持着言双凤的石少卿也看了个稀奇,他先前给小魏王那句“你怎知本王不会答应”弄得又惊又喜,又被言双凤的泼辣大胆弄的眼界大开,偏偏那传说中煞神小魏王,竟对那女人低眉俯首。
他又惊又喜,又气又急,觉着这女人实在是粗俗不堪,生恐她坏了自己的事,听言双凤破口大骂,便低头怒视她:“你给我闭嘴!”
就在这时候,言双凤叫道:“吉祥!”说话间她奋力往前一挣!右手肘屈起往后撞去。
那石少卿被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弄得魂不守舍,原先紧紧掐着言双凤的手自然放松了许多,加上他不是真心要取言双凤的性命,只是把她当作跟赵襄敏谈判的赌注,这样珍贵的赌注自然不能轻易杀死。
被言双凤鱼死网破的一挣,他下意识地更松开了手,肋下却又给她狠狠一撞!
这一招儿,晋王是熟悉的,石少卿却是头一次领略。
“你这贱……”石少卿忍不住脱口骂了句。
但这么一走神,他却忽略了对面的赵襄敏。
对于高手来说,转瞬的功夫都足以扭转乾坤,何况小魏王在跟言双凤对答之时,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几乎是在言双凤唤出“吉祥”的瞬间,他已经纵身而起!
言双凤命不顾地往前挣出去,石少卿总算醒悟,恼怒之下他叫道:“贱人!先杀了你……”话未说完,他张开五指向着言双凤后背插去。
但时机稍纵即逝,赵襄敏探臂过去,把言双凤伸出的手一把握住,用力。
言双凤腾身而起,撞入了他的怀中。
赵襄敏把人合抱的瞬间,雨燕姑姑已经纵身逼近,那边苍鹭本也已经赶上前来,可看到雨燕动手,自己便急忙刹住了。
毕竟先前赵襄敏叫雨燕护着言双凤,却叫她置身险境,雨燕心中必然恼怒,定要报复。
果然,雨燕逼近石少卿,只听到刷刷响动,才一照面,石少卿身上已经伤了数处,鲜血狂飙。
原来雨燕使的是一双鸳鸯钺,藏在袖子里,原先对付小太监的时候还没拿出来,这会儿可见是动了杀机了。
赵襄敏抱住言双凤,淡淡道:“留活口。”
言双凤没来得及细看他,而只盯着雨燕姑姑,原先看雨燕对战那小太监的时候,她已觉目不暇给,没想到那时雨燕姑姑只拿出了三四分功力,这会儿才见真章。
她只顾瞪着看,连赵襄敏问她的话都没听见。
小魏王无法,捏了捏她的下颌:“凤二你觉着如何,凤二?”终于他也忍无可忍:“……姐姐!”
言双凤一个哆嗦,总算反应过来,扭头看她:“啊?”
赵襄敏仔细观察她的颈间,见有两个深色的指痕,他按捺紧张问道:“这里觉着怎样?疼么?”
言双凤眨了眨眼,试着感觉了一下:“没事儿。”
这瞬间,那边伴随着雨燕一个漂亮之极的旋身,石少卿已经给割断了脚筋,顿时跪倒在地,浑身仿佛浴血。原来雨燕被赵襄敏警告留活口,便特意没下死手。
幸亏言双凤给赵襄敏打断,并没有看到这血腥一幕。
这会儿外间白隼来禀告道:“王爷,外敌或灭或逃,楼上着火,还是尽快离开。”
王太监这时侯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外敌”“着火”等,如痴如醉地只顾看着小魏王。
晋王赵兴良咳嗽了几声,扇了扇那飘下来的烟雾:“阿弥陀佛,赶紧走吧!”
言双凤才也要往外,赵襄敏已将她打横抱起。
众人出了客栈,前方地上,横七竖八许多的尸首,王太监仿佛从梦境逃回了现实一样,捂着口鼻:“天、天神菩萨……”原来他看清楚了,死的人里,有不少是跟着自己和晋王出京的京畿卫的人,只不知道是跟刺客作战而死,还是……
言双凤倒也想看,赵襄敏把她的脸摁在怀中:“没什么好看的。”
直到嘚嘚的马蹄声响,言双凤觉着耳熟:“是乘风?”

我前夫是四品 第91节
赵襄敏道:“这可怪不得我。”
原先赵襄敏离开山庄的时候,言双凤思虑再三,才“忍痛割爱”,决定让他带着乘风,其实还是舍不得的。
赵襄敏看出她的心意,就仍是让乘风留在了庄子里。
谁知乘风是个圈不住的,它心系主人,加上“老马识途”,不几日,便追上了赵襄敏。小魏王还特意叫人带信给山庄,让不用着急寻找,过后自然再叫它回去。
这时乘风来至小魏王身旁,嗅了嗅,向着言双凤喷了响鼻。言双凤擅“懂”马语,顿时扭头道:“你这坏马,庄子里委屈你了?”
乘风不屑一顾地将头扭开,言双凤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她看了眼赵襄敏,把那些不敬的话压下,小声嘀咕:“回头我叫人给胭脂找个更好的配!”
乘风似乎听懂了,转头怒视言双凤,微微露出白牙,仿佛要咬她一口。赵襄敏忍笑:“这时侯再找恐怕晚了。”
言双凤不明白这话何意,但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清他头顶的金冠,又听到周围人声马嘶,言双凤把脖子一缩:“刚才……在里头说的那些话,不是故意的冒犯……”
话音未落,赵襄敏翻身上马:“姐姐抱紧我。”
言双凤赶紧伸出双臂把他的腰环住,才抱紧后又醒悟:怎么竟这样听话呢。罢了,权当是王命不可违吧。
赵襄敏单手持缰,正欲先行,却又有一阵马蹄声响传来。
身后听见响动的众人都不由心惊,以为又有刺客来到。
然而赵襄敏放眼看时,却已经看清前来的那一队人马的服色,以及众人之中、极熟悉而令他不喜的一张脸。
小魏王看看那来者,又看向怀中的言双凤,她并未察觉什么……但对面那人,显然已经看见了他们。
第76章
晋王跟王公公石少卿三人, 除了所带大理寺十数名差人外,其他的都是隶属京畿司的人马,也并没有很多, 只有二百余。
毕竟事情还未弄清楚,如果大量调动人马,恐怕会引发百姓的猜测跟恐慌,另一方面便是,万一只是误会,在追到小魏王的时候也不至于两下尴尬,没法儿解释。
不过在他们出京后,皇帝便将兵部侍郎方守恒召进内苑, 并非问朝堂之事, 而是问起了言双凤。
一国之君问起朝臣的前妻,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奇事,方侍郎却并没怎么惊愕, 毕竟他也清楚,皇上并不是冲着他或者言双凤,而是为了言双凤背后那人。
可虽然心里有所预料,在回答皇帝问话之时,方守恒仍有种无法置信之感,、。
方守恒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又从来都是个沉稳内敛的性情, 虽然是最年青的兵部侍郎,但在朝堂上始终游刃有余, 并不格外得罪哪一方, 也从未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
生平做的最随心所欲的事情, 大概就是娶言双凤。
言家之前在牧政司, 言如锦跟太仆寺曹家的亲事是早定了的,而方家跟言家,却是有点意料之外。
当初曹宜迎娶言如锦,言双凤陪着长姐进京,方守恒去曹家应酬,一见倾心。
当时方守恒年纪已是不小,但毕竟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京城内不少的达官显贵之家都甚是看好方守恒,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恩师,兵部尚书于大人。
但是方守恒却偏看上了小地方出来的言双凤。
他的母亲孟夫人自然是不乐意的,觉着娶言双凤,对于方守恒的仕途毫无进益,只是跟老太太说起来的时候,老太君却又想起,细算算,方家的先祖原来跟言家也是有点儿交情的,只是不知道被孙儿看中的女孩儿是什么模样。
幸亏言双凤在京内,要见也是容易,不料老太君一看她,便也十分的称心如意,加上方守恒自己也喜欢,于是孟夫人的看法就没那么重要了。
言双凤不是大家子出身,读书不多,性情外向泼辣,行事雷厉风行,府内自然有好些人看不惯她,不过对于方守恒而言,成亲后的那一年多,实在是他为数不多的极快活的日子。
言双凤的行事谈吐,跟他全然不同,有时候他会觉着她过于粗俗,不过这对她而言,却又仿佛瑕不掩瑜,反而是一份他从未领略的真性情。
他在长辈跟前是最有出息的子孙,在官长面前是最得力的部属,在朝堂上也是稳如磐石的存在,不过那对他来说都像是套在平平整整官服里的自己,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只有回到屋里,在面对言双凤的时候,他才感觉仿佛有一阵不一样的风,扑面而来。
他从不在嘴上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极欢悦受用的。
皇帝并没有跟方守恒虚与委蛇,直接便问道:“方爱卿可知,你那原配言双凤在北镇,是跟小魏王搅合在了一起?”
方守恒实在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低着头道:“回皇上,微臣是昨日才知道此事的。”
皇帝笑道:“你这位原配夫人能耐大得很啊,要知道小魏王之前是有名的不近女色,可这次不知怎么,着了魔似的,竟还公然跟朕说非她不娶。”
方守恒虽见识过赵襄敏当面儿跟自己话里有话的那模样,但毕竟是才知道他跟言双凤的关系,更加想不到他居然在皇帝面前这样直言不讳的。
他的错愕在面上一闪而过,皇帝看在眼里,道:“可是朕听说,这言双凤明明是泼辣悍妒的,所以才跟方爱卿和离了,可她若真是那样的妇人,魏王又怎会看得上……难道是传言有误?”
这对于方守恒而言也是一道百思不解的难题,他低下头,思忖片刻后决定实话实说:“回皇上,言双凤虽然并不止于一无是处,但是……能入了小王爷的青眼,这……也委实让微臣不敢相信。”
皇帝笑了起来:“难得你这样中肯。纵然和离了也并不背后诋毁,足见爱卿有君子之风,又或者,这言双凤果然有别人不知的好处,才把小魏王迷得不顾一切。”
方守恒屏息,不敢抬头,也不敢揣测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皇帝说道:“晋王带人出京已经有半个时辰,朕想再派人去看看情形,只是一时想不到派谁去好。”
方守恒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等方守恒离开后,齐王自偏殿转了出来,道:“父皇,明知道魏王是为了那女子才匆匆出京的,为何又偏让方侍郎前去?”
原来这时侯,皇帝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了赵襄敏为什么擅自离京。
皇帝抬眸看着赵嘉轩:“你是怕魏王跟方守恒起冲突?”
赵嘉轩沉吟:“这个儿臣也不好说……不过,第一次看到魏王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兴师动众,那天早朝之后,他还特意跟方侍郎寒暄,那会儿儿臣就觉着奇怪,可见他真的是对那女子上心了。”
皇帝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倒也不是坏事。”
齐王诧异:“父皇此言何意?”
皇帝轻笑:“敏儿才十七岁,就已经比肩他父王三四十才建的功勋,朝廷之中虽有顶用的武将,却没有人能够胜过他的。”
赵嘉轩道:“当初魏王叔薨的时候,儿臣着实担心,幸而有敏儿,西北有他总算安定,不然胡人总是我朝的心腹大患。”
皇帝眉头一皱,却又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人无完人,如果太过完美无瑕,那便是圣人,不算是人了。”
齐王不明所以,皇帝道:“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这言双凤有什么打动他的好处,如果他真的动了心……就怕他不是真的。”
赵嘉轩很是震惊:“父皇这话,儿臣不明白。难道说敏儿不是真心对那言双凤的?”
皇帝道:“倒也未必,朕只是一说,等他们回来……再看吧。”
正如赵襄敏所料,远远地,方守恒已经看见了小魏王,就算万人丛中,魏王殿下也是最为醒目的一个。
可同时,方守恒也看到了伏在赵襄敏怀中的那影子,不仅是他,陪着他一同出城的京畿司的副将也惊奇地:“跟魏王殿下同骑的,是个女子?是我眼花了吧?”口吻惊奇就如同看见了六月飞雪,母鸡打鸣。
方守恒却没法回答,他自然也猜到了赵襄敏因何离京,但在未曾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觉着必然是自己多心了,小魏王再怎么对言双凤如何,也不至于为她做到背逆上意几乎引发骚乱的地步,这种事,仿佛只应出现在戏文之中,徒博一笑而已。
没想到现实偏偏打他的脸。
方侍郎看着那伏在赵襄敏怀中,以手环抱住小魏王的人,一瞬恍惚,他记得先前在府内,言双凤也有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的时候……
他本来以为,她只会对自己这样。
双方的马儿相隔十数步,方守恒身旁的那京畿司的副将惊奇而忐忑,他以为方守恒会主动上前给王爷行礼,所以在等方侍郎的示下。
没想到方守恒完全没有要下马的架势,他没法儿再等,只能翻身跃下,先跑到赵襄敏的马前跪倒:“末将参见魏王殿下,奉皇上旨意前来护驾!”
言双凤原本没留意,听到动静才回头看过去,不料地上的人还没看见,先瞧见了不远处马上的方守恒。
一瞬间,言双凤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
她愣了愣神,试图把双眼睁大些看个明白,赵襄敏却轻车熟路地把她的头往怀中一摁,淡淡道:“本王正要回京,倒是劳烦你跟……方侍郎多出来这趟了。”
言双凤听的清楚,这下不用她看,那确实是方守恒。
她简直没法儿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千头万绪,乱麻一般搅在一起。
言双凤本以为今儿没什么可以再震惊到她的了,没想到还是肤浅,老天的安排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那边,方守恒总算是双脚落地,他上前微微躬身行礼:“参见魏王殿下。”
赵襄敏感觉怀中的人好像有些发僵,他不是很喜欢言双凤这个反应。
这点不悦,变本加厉地投向了方守恒:“方大人方才迟迟不肯下马,是何意。”
方守恒不想说自己是被震惊了,但也听出小魏王是在找他的茬儿:“回王爷,是下官一时恍神并没及时看到王爷,还请恕罪。”
赵襄敏道:“那方大人在看什么才这样失神失态?”
方守恒将目光投向那些正被收拾的刺客尸首:“下官在想到底发生了何事,是否救驾来迟。”
赵襄敏道:“放心,你们来的正好,不过也只能收拾残局了。”他又看了看怀中的言双凤:“既然如此,本王就先行一步,皇上恐怕还等着本王的交代呢。剩下的事情就劳烦方大人等了。”
方守恒竭力自控着不把目光投向言双凤:“下官遵命。”
此时晋王跟王公公也赶了过来,方守恒忙着行礼,晋王赵兴良的脸色很是奇异,不晓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王太监因为不认得言双凤,自然还好些,便道:“方侍郎,是皇上让你来的?”
那边赵襄敏已经打马往前去了,王太监听着方守恒的回答,又瞅着小魏王带人远去的影子,啧了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是想不明白了,这魏王殿下到底是打哪儿找来那么一个女人?”他转头看向晋王:“王爷,你知道那女子的来历?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高门出身,听听她刚才辱骂王爷的那些话,简直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方守恒双手拢在腰间,半垂着头,没法儿看清脸色,听到这里才蓦地抬头:“她、辱骂王爷?为何?”
王太监赶忙道:“方侍郎你是没见过,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是不能信……哎哟,我可真想不到,魏王殿下是为个女人才跑出京来的,要是皇上知道,还不知怎么样呢。”他嘀咕了这句又道:“方大人,皇上到底怎么说的?”
方守恒脸色阴晴不定:“皇上只下旨叫微臣出城接应。”
晋王咳嗽了数声,总算道:“魏王已经出发,咱们也该跟上了。”
这会儿侍从牵了马来,晋王忙着上马,王公公赶忙道:“王爷等等我。好歹一块出来的,别抛下咱家。”
两人上马,方守恒站在原地,并没动弹,王太监本想叫他,可转念还是先跟上了晋王:“王爷,您知道那妇人是谁吧?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晋王回头看了眼原地未动的方侍郎:“说了你也不会信。”
王太监笑道:“这是什么意思?王爷说的我当然相信。”
赵兴良道:“你刚才见的,是她的前夫。”
“前、前夫?刚才?”王太监知道前夫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句话连在一起就叫人迷惑了,马儿颠颠地往前,王太监也跟着晃悠,过了会儿他才匪夷所思地叫道:“那女子,难道就是方侍郎下堂的那夫人?这这这……”
他一连说了十几个“这”,却没法儿把一句话说的完整。
离开了客栈一段路,言双凤探头。
身后是魏王府的一部分府兵,苍鹭带人跟随,却不见雨燕如意白隼等。
言双凤知道他必有安排,就没有问起,又扭头看向京城方向。
她会骑马,但很好跟人这样同乘一骑,而且是侧坐着的,很不舒服:“给我一匹马,咱们分开骑。”
“你是怕被人看到?”赵襄敏却道:“刚才方侍郎已经看见了,这会儿是不是晚了。”
言双凤抬头看向他面上,按照她的脾气,若是在先前,早就开始呵斥了,可摸着他胸前那硌手的金线蟒绣,言双凤道:“什么晚不晚谁看见看不见的,我只为自己舒服罢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92节
赵襄敏道:“那你换个姿势,跟你自个儿骑没什么两样。”
言双凤知道他是想叫自己岔开腿,光天化日,那更加不像样了:“我说……”蓄势待发,却又生生地把怒气压下,她笑道:“王爷,我不是为我自个儿,是为了您着想,若说这京城内有一百个人认得我,那可得有一千、不,一万个人认得你吧,我不怕丢脸,王爷你难道……”
“为什么会丢脸?”赵襄敏问。
“你、”言双凤张着嘴:“你跟……”
赵襄敏哼道:“若这个就算丢脸,那丢脸的还在后头呢。”
“你什么意思?”言双凤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襄敏道:“你知道回京后会怎么样么?”
“我不知。”言双凤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深思,断然否认。
赵襄敏道:“那便告诉你,咱们回京后便进宫面圣,我想皇上必然也等不及要见你了。”
“皇……皇上?”言双凤觉着自己的脸上快要拧出苦瓜汁来了,她虽然暗想今儿受惊过度,纵然皇帝出现面前她也不至于再怎么惊愕,可那只是假设,万万想不到竟是真,“我不要!”
“你不要见皇上?”
“我为什么要见皇上?”
赵襄敏道:“你不愿见,皇上也要见你,你总不会要抗旨吧。”
言双凤当然不敢抗旨:“你、你少拿圣旨来压人,”她让自己镇定,好好想了想,理顺了一点:“都是你惹的!总之我不要见皇上,我没那么大福气,也没那么大胆子。”
?赵襄敏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现在不见,以后成了亲,也总要是不是见见。”
言双凤啼笑皆非:“吉祥!”叫了这声觉着不对:“赵敏!”
又改口:“魏王殿下!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哪一点儿像是说笑,”赵襄敏垂眸道:“平日里见你的胆子很大,怎么说起见皇上就蔫了。皇上也不过是个人,你怕什么?你对我的时候,不是威风凛凛的么?”
言双凤磨牙道:“你若一开始告诉我你就是魏王殿下,看我给你磕几个头就完了!我会把你当菩萨似的供着,不知者不怪,你也别拿这个说事。”
她说了这句后又觉着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恐怕惹他不快,便又道:“我说王爷,这……这亲事呢,不是你说怎么就怎么,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比如我跟方家……原本就差点意思,最后到底和离了,又哪里还配得上您这金枝玉叶?”
“你把我跟方守恒比?”
“只是举个例子。”
“哼,”赵襄敏冷哼了声:“你把我当作吉祥就行了。再说,该做的都做了,你这会儿才说配不上是不是晚了?”
言双凤小声道:“那、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就行了……”
赵襄敏一勒缰绳,乘风即刻止步。
言双凤往外一晃,又赶紧把他抱住。
赵襄敏冷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言双凤嗫嚅了一下,有贼心没贼胆地问:“我说了会怎么样?”
赵襄敏缓缓道:“你若是有口无心就算了,若是当真,我可就真不高兴了。”
言双凤看清他眼底的那点锐色,忙见风使舵地:“那我不说就是了。”
赵襄敏轻轻地叹了声,抚弄她有些松散的鬓发:“凤二,别再说这些赌气的话,我不辜负你,你也别……背离我。好么?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别口是心非,为些不必要的伤神。”
言双凤一震,抬头看看他,又重新低下头去。
她心底闪过一道影子,那是先前在客栈的时候,赵襄敏替她挡下飞来的箭簇的一刻,以及他迈步出门,箭射贼寇的飒爽英姿。
之前在山庄,虽然赵襄敏马术出众,又会些谋略,对于言双凤而言,他只是吉祥,颇为能干的吉祥,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他是小魏王,而且越来越清晰地,他确确实实是魏王殿下,远超出她预计的赵襄敏。
言双凤有种奇异的感觉,抱着赵襄敏,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坠入怀中,到底是冷还是热,是吉是凶,是要赶紧松手还是抱住不放,都叫她无从认清。
身后的马蹄声逼近,因为看到赵襄敏停了下来,随从侍卫们不敢逾越,只也随着放缓,在周围停顿徘徊。
手指在他的蟒绣上细细地滑过,言双凤叹气:“还不走,叫那么多眼睛围着看上瘾么?又不是耍猴。”
赵襄敏问:“你肯跟我去面圣了?”
言双凤按捺心头的悸动跟不安,道:“皇上应该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不会吃人吧……可、可你得答应我,若我有应对不当或者得罪之处,你要替我开解,千万别叫皇上砍我的头。”
赵襄敏抚着她的后颈,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有我在,谁也不敢碰你半分。”
第77章
眼见城门在望, 言双凤好不容易同赵襄敏谈妥了,魏王殿下总算答应,另拨了一匹马给她单独骑。
一路颠簸, 加上早上原本就没怎么收拾,言双凤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凌凌乱乱地很不像样。
她索性把发髻拆开,只用一块帕子系在脑后,又将衣袖挽起,裙摆一撩,这样一来利落了好多,而且也不像是先前那么打眼了。
赵襄敏望着她这般洒脱的模样, 笑而不语。
言双凤哼道:“你笑……”才说了两个字, 就赶紧把那副泼辣的嘴脸收敛起来,改换语气问:“王爷笑什么?很难看么?”
赵襄敏道:“不,是很好看, 凤二怎样都好看。”
言双凤嗤之以鼻,心里却悄然有点受用,她摸了摸脸:“我早上起来连脸都没洗,只怕鬼一样,这样还好看,天底下就没有丑人了。”
赵襄敏道:“就算你是丑人,我也喜欢。”
言双凤又想问他这些甜言蜜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一想,之前在山庄里他好像就很擅长。
罢了, 多说多错, 毕竟现在不像是山庄的情形了, 他可是堂堂的魏王殿下, 不是她想打就打,要骂就骂的人了。
赵襄敏刻意放慢了马速,言双凤本在他身后,在他示意之下只能跟他并辔而行。
跟随赵襄敏的那些魏王府兵们,除了苍鹭以及在山庄里潜伏过的外,并不知道言双凤竟会骑马,见她的姿态动作非但不生疏,反而透出几分娴熟,不免心中吃惊。
伴随着城门越近,官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不免往此处打量,可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吵嚷声:“让开让开!”
前方城门底下一队人马冲了出来,一边疾行一边驱散路上的百姓人等。
言双凤见状,赶忙把缰绳一抖,往赵襄敏身旁靠近了些。
“不怕,那是接咱们的人。”小魏王凝眸看了眼,单掌一挥。
身后有侍从纵马上前,将来人拦住,低语交接。
顷刻,那些人纷纷下马,等候赵襄敏到了近前才恭敬行礼:“参见魏王殿下!我等是奉皇上旨意,接您回宫的。”
赵襄敏睥睨了一眼,仍旧打马往前,言双凤打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让自己的目光跟任何人相碰,她觉着此刻简直就是狐假虎威的现世图。
那些人只好赶紧跟上,此时城门口已经戒严,京畿司的人两侧排开,闲杂人等一律屏退,街道上安静肃然,早不是先前熙熙攘攘的光景了。
言双凤愕然,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这一下,不管她是在赵襄敏的怀中,还是在他身旁,却是各有千秋的鹤立鸡群,万人瞩目。
她的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学会那传说中的土遁之术立刻逃之夭夭。
而在进了城后,迎面却又有一队人马而来,中间簇拥着一辆宫车,为首的竟是太监打扮,其中一人看见赵襄敏,即刻满面堆欢,谁知目光转动看见言双凤,那笑容明显地滞了滞。
不过这只是稍纵即逝的事儿,这太监上前躬身道:“王爷事情办完了?王爷只顾着急正事,却也叫皇上甚是挂心。”
赵襄敏看了眼身旁正垂眸不敢斜视的言双凤:“办了一半儿。怎么竟也劳烦了明公公亲自出宫。”
明太监和蔼亲切地笑道:“这不是皇上着急,怕您在外头耽搁,所以叫我亲来接着……咱们快回吧,皇上一肚子的话要跟您说呢。”
言双凤听这人的声音透着笑意,听着怪叫人舒服的,这才偷偷看了眼,当看见明公公身上大太监的服色,却又后悔多看了一眼。
赵襄敏道:“本王知道皇上想说什么,本来也正要进宫面圣。”说着又看向言双凤。
言双凤心如擂鼓,打的却是退堂鼓。而明太监何其眼亮,早留意到赵襄敏两次看向身边的人,他便含笑道:“这位是……”
赵襄敏道:“她要跟本王一起进宫面圣。”
言双凤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道:“我改天再去吧。”
赵襄敏道:“择日不如撞日。”
言双凤暗暗叫苦,忽然灵机一动:“你、王爷看我这般打扮,这样不像样,岂不是冒犯皇上?”
赵襄敏还未开口,明太监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也无妨,既然王爷想要这位……娘子一块儿进宫,那先一起就是了,至于娘子的仪容么,进了宫,自然也有人帮着娘子打理。如何?”
言双凤恨不得瞪这公公两眼,她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他倒是“机灵”懂得变通。
赵襄敏道:“怎样?”看似是问她的意思,目光却仍是坚定的。
言双凤觉着前方挂着一个绳套儿,就等着自己把脖子探进去,她望着赵襄敏的眼神:“您是王爷,您说什么就什么。”
明太监听出她是几分无奈的口吻,眼睛明显睁大了几分。
赵襄敏却笑道:“倒也不算。你要真想改日……也成。”
言双凤的脖子都有些发僵,想了想,如果他执意要自己见皇帝,那避开今日,也避不开明儿,何必还牵肠挂肚战战兢兢,要死就痛快着。
明太监做为皇帝身边第一等的,到底比王公公更胜一筹,当即笑呵呵道:“王爷,不如让娘子乘宫车吧。”
这句话却是说到了言双凤的心底里去。
正在这时雨燕赶了上来,便陪着言双凤一块儿下马进了车中。
一行人往皇宫而去,言双凤坐在车中,突然想到了如意,赶忙问雨燕姑姑,原来如意不会骑马,就在后面乘着庄子里的车慢慢跟着。
言双凤掀开车帘往外打量,隐约看到赵襄敏等在前方,她不由叹了口气。
就听雨燕姑姑问:“娘子为何叹气。”
言双凤本来不想多言,大概是心里的念头太多堵得慌,便道:“我就觉着如做梦一样。”
雨燕姑姑道:“为何?”
“这还用问么?”言双凤嘀咕了这声,正色看向雨燕:“你觉着,我跟他……我跟王爷配么?”
雨燕的脸上透出一点笑意,旋即说道:“不配。”
言双凤捂着胸口,这答案虽是她意料之中,但雨燕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仍是让她觉着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
她低了头,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么,他偏想不开,又拉着我做什么?让我安安静静回庄子不好么?”
雨燕却有点讥讽地说:“我本来以为传说中的言二娘子,不是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言双凤吃惊:“什么?”
雨燕淡淡地说道:“你哪怕把京城内每个人都问遍了,只怕答案都跟我一样,但那样又如何?就像是十个人里有九个,觉着你言二娘子是个悍妒泼辣不容人的,但你是什么人,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前夫是四品 第93节
言双凤怔住,隐隐地猜到雨燕要说什么。
雨燕姑姑继续道:“就如同你跟王爷,没有人觉着你们配,但是王爷觉着你好,觉着你配,这难道还不足够么?”
言双凤欲言又止。
雨燕冷笑了声:“何况除了你之外,京城内那些王公大臣府里的女孩儿,倒都是出身高贵教养良好,也有不少品貌皆上似乎能配的,但王爷看不上,那就断然不行,也不配。至于你,据我看来,你也不像是讨厌王爷的……既然郎情妾意,两下情愿,那还说什么?自个儿舒舒服服的了,却还想要别人的赞同,这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言双凤大吃一惊,没想到雨燕的角度竟这样刁钻,话竟这样犀利。
她怔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来:“照你所说,我应该高高兴兴,顺其自然?”
雨燕道:“你最好便如此,千万不要再自作主张。”她知道言双凤不懂自己的意思,便道:“还有一件事,王爷不想让你知道,但我想,告诉你反而会好些。昨夜若不是王爷早有安排,之前的那家客栈,就是娘子的葬身之地。”
言双凤变了脸色:“葬、葬身?为什么?”
雨燕道:“大概是跟方才那些刺客是一路的,他们想对王爷不利,又没法儿近王爷的身,知道王爷看重你,便要对你下手。”
言双凤瞠目结舌,隐约想起昨夜梦中,依稀似乎听见些奇异的响动,还以为只是梦而已。
雨燕姑姑道:“如果说你跟王爷在一起唯一的不便之处,大概就是这个了。但是你要在王爷身边,就绝不会有事,你若是自作主张离开他,那就未必了。”
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在宫门前,言双凤懵懵懂懂地下车,前方赵襄敏正在等候,明公公站在他对面。
言双凤走到小魏王身旁,这会儿她总算冷静下来,看看明公公的神情,她便对赵襄敏道:“想必皇上急等着同王爷说话,您还是先去吧。我……还要收拾收拾,怕要耽搁些时间。”
明太监一听,脸上露出几分笑,他方才就想跟赵襄敏先走,只是小魏王不肯,此刻见言双凤很会察言观色,明公公道:“我叫人带娘子去司物监,叫最手巧的白尚局给你收拾打理。”
赵襄敏闻言便看向雨燕,雨燕姑姑一点头,赵襄敏拉住言双凤的手,合在掌心温柔地拍了拍:“等你。”
于是分头行事,赵襄敏同明太监一起前往养心殿,明公公身边的小太监领着言双凤雨燕两人往司物监前去。
这司物监,统管着宫内御用之物,在他们到的时候,门口廊檐下已经站了一排的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开外的美貌女子,眉心里有一点很小的朱砂记,正是明太监口中的白尚局。
两下相见,白尚局向着言双凤微微俯身:“娘子请入里间。”
言双凤知道她是宫内正五品的女官,甚是了得,便也换了一礼:“不敢,劳烦了。”
她心里有些疑惑,明明跟这位女官是第一次见,可望着白尚局眉心那点痕迹,依稀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白尚局微微一笑,领着她到了里头坐定,宫女跪地捧水,白尚局亲自取帕子给言双凤净面,她忙拒绝了,自己极快地洗漱妥当。
又有三名宫女捧了衣裙前来,白尚局道:“这些都是供奉宫内娘娘们的,我从中选了几套合娘子身段儿的,娘子可以任意挑选可心衣裙,若都不喜欢就再换。”
言双凤听见说是给宫内娘娘们的,一时如坐针毡,面上还得强笑:“这如何敢当?岂不是叫我僭越么?”
白尚局笑道:“娘子放心,是明公公交代过的。”
明太监的意思,差不多等同皇帝的意思了,只是不便跟言双凤直说,她看了眼旁边的雨燕姑姑:“何况娘子第一次进宫面圣,还是郑重些好。”
雨燕姑姑原本一直都在言双凤身畔,少言寡语,听了这句,忽然道:“你说归说,看我是什么意思?”
白尚局淡淡道:“哦……我的意思是,毕竟也算是魏王府的体面。”
雨燕姑姑道:“魏王府的体面,不在一套华服上。”
白尚局挑了挑眉:“这话……在这儿说说倒是挺爽快的,可惜不能拿到皇上跟前去说。”
雨燕姑姑却皱了眉:“我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去皇上面前撒野,可对我们王爷来说……”
“王爷还年轻,”白尚局笑意浅浅地:“我以为姑姑怎么着也会替王爷多多着想。没想到还是那个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的脾气。”
雨燕姑姑怒道:“白恬!你想吵架么?”
两个人对面站着,互不相让的,言双凤在旁边看得稀奇,啼笑皆非。
她看出来雨燕姑姑跟着白尚局多半是有旧交情的,可又怕她们当真吵闹起来,便忙打岔道:“我选好了,就那套……那套乳黄缎子的吧!看着甚是不错。”
白尚局闻言,仿佛无事人一样施施然地转开头:“娘子好眼力,这本来是给丽嫔娘娘的,这颜色华贵不失雅淡,正跟王爷今儿的衣着相衬。”
言双凤心中一震,赵襄敏一早就在客栈,白尚局居然知道他穿的是什么,另外……她苦笑道:“我不知道是丽嫔娘娘所有,还是换一套。”
白尚局早挥手叫其他人撤了:“无妨,别的也都一样。”
雨燕姑姑嗤了声,好像不屑一顾,白尚局却似没听见,并没又同她理论。
更衣之后,又选了些头面首饰,言双凤自忖也是“见过世面”的,可是在司物监这里,却简直就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村丫头。
她毕竟对于宫内的事知之甚少,只好勇于发问:“这些首饰,总不会也是哪位娘娘的吧?”
白尚局笑了笑:“这里多一半的首饰都是司物监所造,还没有论主儿,有时候皇上娘娘想赏赐人东西,也从这里取。”
打扮妥当,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忽然皇后娘娘那边派了太监前来传懿旨,召言双凤前往凤仪宫觐见。
凤仪宫的小太监领路,明公公的人随后,雨燕姑姑跟在言双凤的身旁。
言双凤为缓解焦躁不安,便故意问道:“姑姑认识那位女官?”
雨燕姑姑道:“也算是昔日相识。”
言双凤道:“我看她性子很好,姑姑为何跟她不对付?”
雨燕姑姑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
言双凤有些诧异:“这是何意?”
雨燕姑姑哼了声,才闷闷地:“其实我跟她没什么解不开的,可是见了面总要吵的,不晓得为什么。”
言双凤正要再问她们是怎么认得的,就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凤儿……二娘子!”
他们急忙止步,回头却见竟是晋王赵兴良,飞快地往这边跑了过来,他撩起袍摆抄近路上了台阶,脸上有些泛红,他一把拉住了言双凤:“快跟我走!”
言双凤正要装模作样地行个礼,被他猛地一拉,往前一个趔趄,头上那些华贵的钗环顿时摇动起来,言双凤赶紧伸手护着,叫道:“王爷!”
雨燕姑姑也忙拦住:“王爷,为何如此冒失?”
那前方两个小太监也诧异地看着,晋王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只管跟我走,敏哥在养心殿那里……咳,总之他惹怒了皇上!事情不妙!”
言双凤震惊,心头一股寒意掠过,满头的钗环好像沉重百倍,压得她脖颈都要断了。
赵兴良则不管不顾拉住她的手,嘴里念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因你而起,自然是……”
言双凤没听清,仓促间只顾看脚下的台阶,只听“哒”地一声响,鬓边有一朵珠花坠落地上,她才看了一眼,就给晋王拉着跑开了。
从这里往南就是养心殿,晋王熟门熟路,拉着言双凤从后殿上台阶。
两人往前转去,才拐弯,就见在养心殿门口站着几个人,统一的躬身垂首。
言双凤看见其中一人,脚下不由顿住,晋王回头:“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啊,方侍郎他们,是才回来复命的……”话未说完,赵兴良自己也发觉此刻这情形有点尴尬。
从赵襄敏回京,跟方守恒唯二两次的见面,都是暗流汹涌,今日更好了,竟然跑到了皇帝的寝殿,这情形简直比三岔口还要复杂。
晋王正浮想联翩,忽然言双凤将手自他掌中抽离。
正在晋王以为她或者是改变了主意的时候,言双凤把衣裙稍微地整理了一番,拢了拢头上的发钗:“王爷,我的头发没乱么?”
赵兴良呆若木鸡,却见她神色端庄,晋王不由地有点结巴:“啊……还不错,没乱。”仔细打量了眼指着她鬓边:“就是这儿少了个……”
没等他说完,言双凤道:“那还呆站着干什么?走吧。”她反客为主瞥了晋王一眼,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第78章
言双凤本来极为恐惧, 她从未见过皇帝,但对于“龙颜大怒”可并不陌生,更是没想到赵襄敏竟然一进宫就惹怒了皇帝, 她觉着自己的脑袋开始摇摇欲坠,天都要塌下来了。
来的路上她问晋王究竟是什么原因,赵兴良道:“还能是什么,还不是敏哥太过不知变通了,他先前跟王公公说你是魏王妃,王公公就跟皇上说了,皇上觉着敏哥实在儿戏,放诞不羁。”
言双凤道:“实不相瞒, 我也这么觉着。”迎着晋王瞪过来的目光她问道:“王爷, 你拉我去做什么?万一皇上再迁怒于我呢?”
听了这句话的晋王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赵襄敏“遇人不淑”“所托非人”的感觉:“你、你不担心魏王?”
言双凤道:“你也说是魏王了,他再怎么忤逆也是你们自家人吵闹,皇上未必会真的要他的命, 但是我就不好说了。”
赵兴良叹为观止:“你这女子真是、没心没肺,敏哥为了你得罪了皇上,你却只担心自己的安危。”
言双凤狡辩:“既然他是为了我得罪皇上,皇上自然不会多喜欢我,见到我,一怒之下兴许还要砍我的头,吉祥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答应过我的……唉,总觉着那情形一定不会好看。”
晋王道:“你这人……不知该说你有点小聪明呢, 还是狡诈。”
言双凤理所当然地:“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晋王道:“你也说敏哥对你很好, 你能不能也对他体贴用心些?”
言双凤道:“我刚才的盘算也是为他着想嘛。”
赵兴良觉着, 假如不是自己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恐怕言双凤真的会不顾一切的落荒而逃。
而此刻,晋王反而落在人后了。言双凤走在身前,他只能紧走几步赶上。
这会儿那边的人当然也发现了他们,原本垂首而立的方守恒转头看向此处,第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重又扭回头去,左脚往后微微撤了半步,但随着一个小小的停顿,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又回转头来瞪向了她,人也跟着僵住了。
原来第一眼的时候,方守恒只看到那身宫装,又见是个华服美人,自以为是后宫的妃嫔,便不敢多看,只想回避。
可这次,他看清楚了言双凤的脸,方守恒没法掩饰满脸的惊愕,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睁大双眼盯前方那珠光宝气,贵不可言的美人,恍若失神。
言双凤本来就生得明艳,穿上宫装,让方守恒在一刹那有种颠倒错乱的幻觉,就仿佛面前的人不是言双凤,而真的是宫内的妃嫔,他的心里生出一点奇异的愤怒。
言双凤对于方守恒的反应很满意。
起初见方侍郎只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就毫无反应地回了头,言双凤错愕之余,倒是佩服他的定力。
谁知那完全是方守恒没看清楚而已。
此刻,言双凤竟有点感激之前的明公公跟司物监的白尚局,不然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地,岂不又让这厮看了笑话。
她坦然地迎着方守恒的目光,仪态万方地走到近前,才微微地一屈膝:“方大人。”
方守恒已经把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回,欲言又止。
言双凤笑道:“真巧啊,竟能够在宫内遇到你。”
方守恒深深呼吸,她身上的香气却随之吸入,简直让他恍神,幸亏还有个晋王跟着,他只能向着赵兴良拱手:“殿下。”
赵兴良看看这对前夫妻,咳嗽了声:“方大人,我看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你不如等皇上传你的时候再来。”
方守恒略微一停,终于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微臣只怕皇上即刻要传……所以不敢擅离。”
赵兴良本来是想给他支招让他从这复杂的局面里逃脱出去,听他这么说,晋王啧了声:“难道本王知道的不比你清楚?皇上有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
方守恒道:“王爷在大理寺挂职,事情又跟大理寺有关,我想王爷还是……”
赵兴良惊愕,原本想把方守恒支开,却忘了这一宗,那突然背逆刺杀的人,是大理寺的少卿,至于自己,在大理寺挂职且还是皇亲。

我前夫是四品 第94节
晋王一时哭笑不得,赶忙辩解:“不会吧,本王当然跟此事无关,本王绝不会做任何对魏王不利的事。”
言双凤在旁边听得清楚:“王爷不必多想,有的人自己黑,就把天下的人也想的跟乌鸦一样。”
晋王听出她是在骂方守恒,正不知怎么接茬,方守恒突然道:“王爷,方才王公公也给叫了进去,里间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也不敢打听,王爷毕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不如这会儿进去查探查探?想来皇上不会责怪。”
晋王给他提醒:“说的是。”又回头叮嘱言双凤:“你在这儿稍等,我进去看看情形,随机应变。”
言双凤不知他的随机应变到底何意,只能随他。晋王整理了一番衣袍,到门口躬身:“儿臣求见。”
里头没有动静,赵兴良鼓足勇气踏入殿内。
门口处,言双凤跟着往内打量,却听到方守恒道:“你这副打扮是什么意思?”
言双凤摸了摸在鬓边晃动的凤钗流苏:“不好看么?这可是司物监的白尚局亲自给我打理的。”她显摆似的把手往下轻轻地抚过:“瞧这身衣裙,是宫内丽嫔娘娘本来要穿的,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方守恒喉头动了动:“你倒是如鱼得水,真以为这是好事?”
不料言双凤道:“就算这一套是给我寿终正寝的,我也高兴。”
这句话把方守恒狠狠地噎住了,片刻才道:“你能说这话,可见你还不是真蠢的不可救药。”
言双凤道:“哟,你这句我可不爱听了,满天下只你是个最聪明的?别自视甚高了。”
方守恒道:“言双凤,你以为魏王殿下是真心喜欢你?”
言双凤侧目看向他,冷笑:“莫非……他跟你说了他对我是虚情假意?”
宫内的风自廊下穿来,她身上的香气一直在鼻端缭绕。
方守恒道:“总之任凭是谁都不会相信,要么是你对魏王殿下下了降头,要么……”
言双凤问:“怎么?”
“要么是王爷必须这样做,”方守恒嘴角一挑:“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污’?”
言双凤想了想:“听着是个龌龊的词。”
方守恒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谨慎地低语道:“你听好了,皇上器重魏王,但也忌惮魏王,如今王爷对你如此情深,甚至不惜为你逾矩出京,他若真喜欢你甚于其他,对皇上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我想魏王不是这样浅薄的人,倘若他是故意为之,有朝一日他不要你了,你想想你会是怎样的结局。”
言双凤听得颇为认真,听到最后她问:“这么说,皇上其实……不会杀我的头?”
方守恒没想到自己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话,竟得她这么一句反馈。
他被气得有点恼怒:“言双凤!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言双凤道:“懂,方大人向来是个好老师,我又不是蠢到话都不会听。”
“那你不信?”方守恒转头盯着她,情不自禁中,满心都在她身上了,竟忽略了周围。
言双凤摇头道:“倒不是不信,就是觉着你……确实是太过以己推人自以为是了吧。你说他喜欢我便是浅薄?呵呵,其实这有什么打紧的?就算他是假装的我也愿意。”
方守恒瞠目结舌:“愿意?”
言双凤道:“毕竟你问问这京城内的女孩子,从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们,到小门小户的姑娘,问问她们,倘若能得魏王殿下垂青,她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且是赚了呢。”
方守恒的脸都有点发绿:“言双凤、你……这些话,荒唐!无耻!你也能说出来!”
“说的跟你第一天认得我一样,”言双凤笑了起来,道:“告诉你,先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魏王的时候,我们就好的很,当初在庄子里腿都不能动被我欺负,后来被我使唤出去放马,他可从来都乖乖的,一口一个姐姐叫的甜着呢,你要说他都是装的,那我真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他简直不是人,是天神下降了。”
方守恒眼中泛出几分怒意,正要痛斥她几句,忽然一阵莫名地寒意掠过,这感觉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牙关都在瞬间紧咬。
还没来得及分清这诡异可怕的感觉是什么,言双凤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又道:“再说了,他先前可是当着晋王跟王太监的面许给了我王妃的位子,嗯,魏王妃……这不比先前当什么四品诰命夫人要荣耀的多么?”
方守恒深吸了一口气,极艰难地:“可笑,你真以为你能坐上那个位子?就算魏王殿下年青气盛一时冲动,皇上……也不会允许。”
言双凤瞥了他一眼,道:“我也猜到了,不过你别误会,这可不是我想攀龙附凤才跟他求的,都是他自个儿的主意,先前在客栈里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当时我还不信呢。只是这魏王妃嘛,能做自然好,不能做也是意料之中,你放心,我很想得开。”
方守恒沉默,目光向着殿内的方向瞥了眼,窒息。
就在这时,只听门内一个略肃然稍微苍老的声音道:“你果然倒想得开。一个下堂妇人,竟敢奢望魏王妃之位,言双凤,你好大的胆子。”
方守恒早退后了两步,俯身:“微臣、参见皇上,”他掀了袍子,跪倒下去,颤声补充:“请皇上恕罪。”
言双凤似乎一愣,转头瞧见一道明黄的影子在门口出现,刹那间,她有些慌张地,赶忙也跟着跪倒在地:“参见皇上、皇上……饶恕。”
皇帝迈步出了养心殿,他盯着地上跪倒的女子,蹙眉。
方才一个照面,皇帝看清了言双凤的容貌,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皇帝并不觉惊奇,反而觉着理所应当,能让赵襄敏那样倾心不顾的,若是个庸脂俗粉,那才叫他大失所望呢。
目光从言双凤身上移开,又看了看方守恒:“方爱卿何罪之有。”
方守恒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匍匐:“微臣、微臣一时失言,求皇上降罪。”
方守恒觉着,皇帝未必听到了自己背后擅自妄议皇帝忌惮魏王一节,毕竟那时晋王才进去不久,而他那会儿也很警惕,曾特意看了眼殿内无人。
只要这一点没有泄露,就不算最坏。
可纵然如此,他跟言双凤刚才的那些话,也实在是太“不堪入耳”了。
事实上,他还差一点,最放肆无忌的是言双凤。
此时,方守恒不知该为自己的安危操心,还是为了言双凤……
不过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
就在方守恒才说完后,皇帝道:“是失言,还是背后吐真言?魏王,你觉着呢?”
方守恒的身子猛然又是一震:魏王也在?
这么说,两个人刚才的那番话,至少有一半,是给皇上跟魏王听见了。
比起皇帝的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琢磨不清,赵襄敏注视着地上的言双凤,淡淡一笑:“回皇上,多半是真话。”
皇帝冷哼了声:“听你的意思,并不恼怒?”
赵襄敏随着出外,转到言双凤身旁,向着皇帝俯身行礼道:“凤二向来是直言快语的性子,而且她方才所说,并无虚言。”
皇帝像是被蜂子蜇了下似的,“嘶”地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道:“好啊,你真是……青出于蓝。你父皇泉下有知,怕不被你气活过来。”
赵襄敏道:“皇上息怒。有什么不是,都在臣的身上,莫要同个无知女子计较。”
皇帝目光沉沉地,闻言却笑道:“你竟还敢用话挤兑朕,朕若是要治她的罪,是不是也就成了跟无知女子计较的无知之人?”
赵襄敏单膝跪地:“臣不敢。”
皇帝冷笑道:“你敢的事儿还少么?”
小魏王道:“其他事,臣都听皇上的,不敢丝毫违逆。只有臣的终身这件,求皇上恩准。”他说完后,双膝跪了,伏身磕了个头。
赵襄敏就跪在言双凤的旁边,动作间,他的一角袍摆,有意无意地覆在她的贴地的手臂上,仿佛呵护。
言双凤本来低垂着头,此刻悄悄侧脸,目光所及,她看见那一点江崖海水纹的蓝白刺绣,里缎有点凉,又温柔地贴着她,她想去摸一把,又没敢动。
第79章
阳春三月, 有个令世人震惊的消息自京内传出,不到半月,连边塞龙城以及北镇都传遍了。
而在北镇这边, 最热闹的当属虎啸山庄,因为这消息之中的一名当事之人,就是言双凤。
最初的起因,是老富贵去镇上置买东西,谁知所到之处,有不少昔日相识的掌柜都用奇异的眼光看他,以老富贵的经验判断,这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而且不像是什么好事。
直到一个跟庄子交情颇好的山货行掌柜将他拉住, 转到没有人瞧见的院子问他:“你们二娘子还在京内没回来?”
老富贵心头一紧,知道此事必跟言双凤有关:“怎么,您老听说了消息?”
那掌柜啧了声, 眉头拧在一起:“你没见那些人都大眼瞪小眼?我也是……受了雷惊的□□,不知怎地是好了。”
老富贵赶忙笑问:“我们姑奶奶去了有段时候了,算着也该回来,您到底听了什么?”
“你们二娘子……”掌柜的刚要张嘴,又紧紧地闭上,直凑到老富贵身旁,低低地在耳畔说了几句话。
老富贵的脸色本是青黑的, 此刻突然变白:“您说什么?那那是……”
掌柜的满脸的惊疑,说道:“你不信是不是?我也懵着呢, 竟不知那是真是假, 要是假的, 怎么会有人敢传出这样荒谬不着边的话来呢, 但倘若是真的……那、那……”他有些惊畏地看着老富贵,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老富贵的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喃喃:“我就知道、我就……”
掌柜的一惊,忙问:“什么?您知道?”
老富贵也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只忙道:“不不,我得赶紧回庄子去。”他的东西也不想再置买了,急匆匆出了门,跳上马车,便往山庄回赶。
老富贵狼狈地停了车,把门口的庄客吓了一跳:“您老人家才出去,怎么就回来了?”又看马车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呢?”
老富贵哪里理他们,只问道:“李顺儿在家?”
“也刚才回来,”庄客道:“不知怎么,原本今儿要来的给虎子找的那老师,突然叫人来说临时有事不能来了,预付的银钱都叫人送回来了。”
老富贵匆匆地往账房去,正李顺在督促小虎子识字,才一照面,他忙迎过来:“富贵爷爷,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小虎子也好奇地抬起头:“富贵爷爷!买什么好东西了?”
李顺呵斥:“专心学,不然没有哪个老师肯教你。”
老富贵拉着李顺到了里间:“出了大事,我……不知该怎么办好,想来想去只能跟你商议。”
李顺大惊,老富贵是个饱经沧桑的,什么没见识过,言双凤不在的这段日子,山庄里若有难以判定的事体,还多得叫老富贵裁夺呢。
李顺悬心:“怎么了?”
老富贵道:“我今日去城内,那些人看见我,交头接耳,嘴脸异样,我就知道有事,后来是山货行的苏掌柜跟我说了……是咱们姑奶奶出了事!”
李顺的脸色也变了:“姑奶奶怎么了?”
老富贵道:“他说,是外地来了个客人,说起京内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大事……”他说到这里,脸上竟也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李顺赶紧抓住他的手臂:“富贵爷爷您倒是快说啊。”
老富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们说,跟咱们的姑奶奶得罪了魏王殿下,皇上知道后大怒,便把咱们姑奶奶关押了,生死不知。”
“什么?!”李顺整个人也呆若木鸡,半晌才问:“得罪……魏、是魏王爷?您没听错?”
“这种话哪里会听错呢。”老富贵的双眼中透出忧虑之色:“我一听这话吓呆了,倘若凤丫头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所以赶紧回来找你……”他情急之下,称呼都换了。
李顺站不住脚,后退两步跌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发出吱呀一声响:“魏王、魏王殿下,可这……怎么可能?咱们姑奶奶才上京多久,怎会跟魏王殿下有什么交际?”
他可真是忙中昏了头。
老富贵一跺脚:“你怎么还没明白,什么才上京多久,那位爷,不早就在咱们庄子里了么?”
李顺这弯儿却是拐不过来:“富贵爷爷你说的什么,魏王殿下怎么会在咱们庄子,你也发昏了?”
老富贵头顶冒出火星:“我说顺儿,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你是把吉祥忘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95节
“吉祥?”李顺睁大双眼,几乎不明白他这会儿为什么竟提吉祥,但当脑海中浮现“吉祥”的形貌之时,李顺的嘴慢慢地张大:“吉祥?!”他猛地又站了起来,语气也终于变了,这是久蒙昧而终于一朝醒悟的口吻。
老富贵道:“当时才把他救回家里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叫姑奶奶把人送走,她听倒是听了,可惜好好地送了一趟,回头又把人领了回来……终于如今惹出祸来了!”
李顺上气不接下气地,有点不能呼吸:“吉祥、就是魏王殿下?天神!这、这……”
老富贵颓然道:“我只猜他是有来历的,也着实想不到他竟然就是魏王殿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回想昔日情形,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镇的守备,见了他竟然也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但是守备虽不敢造次,可是赵襄敏在山庄的时候,言双凤却是一点都不客气的。
李顺想着想着,不觉也出了一身汗:“富贵爷爷,就算咱们确实得罪过王爷,可可、毕竟您跟姑奶奶也救过王爷的命,何况当时咱们并不知他的身份……”
老富贵道:“这种事,谁管你知不知道?”
李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救救姑奶奶才是!对了……京城内的大娘子会不会帮手?”
“大娘子在曹家还自身难保呢,在这件事上,我看是不能指望!还有……”
“还有什么?”
“我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若是皇上认真追究了得罪王爷的事,把姑奶奶拿下,那么会不会再迁怒咱们山庄?”
李顺又是一颤:“啊?!”他只顾担心言双凤去了,完全忘了这个。
老富贵眼巴巴地看着他,彼此大眼瞪小眼,李顺又瘫软回椅子上:“完了、完了,要真的是这样……”
堂堂的小王爷,被他们山庄当马夫使唤,一并出去放马等等,就光是这个罪名,就够他们“诛九族”的了。
老富贵看李顺的脸色,心也沉了下来,终于他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姑奶奶那里,咱们一时半会儿还飞不到京内去,帮不上忙。可眼下却还要为庄子里的人着想,我倒是不怕杀头,可是虎子年纪还小,老太爷年纪又太大受不得惊吓,不如,想个法儿把他们先送出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朝廷有旨意下来,北镇那边再派了人来,咱们想动可也动不了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顺屏息:“还是您老人家清明想的周到。就算是皇上真的降罪,至少把老太爷跟虎子先保住了……”
说到这里,突然小虎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抱住李顺:“爹,是姑奶奶出事了么?我不走,我要跟爹在一起。”
老富贵跟李顺都惊呆了,李顺忙呵斥道:“少胡说!”
小虎子仰头天真无邪地:“我都听见了,你们说吉祥哥哥是魏王殿下?要真是这样,那他肯定不会害姑奶奶的,也不会害咱们的!”
李顺的心一酸:“你这孩子懂什么。”
就算魏王不计较,那不还有个皇帝么?
事不宜迟,李顺跟老富贵眼神交换:“您老人家回去,跟老太爷说说,想个说头儿,对了……叫周大娘也一起走吧。”
老富贵顾不上多说,转身出了门。
对于言老太爷来说,自从过了年后,这虎啸山庄像是开了运一样,好事儿连连。
虽然言双凤去了京内,但是庄子里井然有序,也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老太爷每日甚是悠闲自在,最大的心事就是记挂言双凤在京内如何。
而在山庄中最让老太爷高兴的一件事,那就是胭脂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小马驹了。
起初老太爷很是紧张,生怕是什么等闲的马儿所配,不过还是老富贵经验足,按照他的说法,胭脂除了乘风,对其他的公马从不亲近,其他的公马也不敢近它的身。
而且看情形,多半是在乘风还没走的时候,成了好事儿的。
把老太爷高兴的,每天乐颠颠地必要把胭脂看上好几回,叫老富贵跟小平安上心照料,比伺候月子里的女人还要用心。
胭脂怀了小马驹,加上山庄里的马匹多了这么些,一切正自向好,老太爷如何不满足,早晨起来都要哼唱几声。
老富贵知道在这个关头,让老太爷出庄子只怕很难,他便先去屋里,把事情一股脑告诉了周大娘。
周大娘耳背,老富贵连比划带说,总算说明白了,周大娘听闻吉祥就是魏王殿下,虽是惊愕,却是喜欢多过于其他,拍着手道:“我就知道吉祥是个好的……果然是没看走眼!”
老富贵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你这老糊涂东西在说什么胡话!脑袋瓜子都要搬家了还在发梦么?”
周大娘道:“你才是老糊涂,别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吉祥对于姑奶奶的心意绝不掺假。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是魏王爷……我记得老王爷是不是殁了?一提起魏王爷总觉着像是个老头子。”
老富贵听了这些没要紧的话,差点给她气晕:“少胡说,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去劝着老太爷离开庄子,万一皇上降旨要为难咱们,一个也逃不脱。”
“不至于,你别急,”周大娘赶紧摆手:“吉祥是好人,不管他是王爷还是吉祥,他不会害咱们的。”
老富贵呆呆地看着她,终于道:“满京城里都在传,皇上把凤丫头关起来要砍头,就算吉祥是王爷,难道他敢跟皇上对着干?”
周大娘撇嘴道:“反正吉祥绝不会叫人害我们凤儿的!要是皇上真的要害凤儿,跟他对着干又怎么样?”
老富贵捶胸顿足:“这婆娘是发疯了!还是给黄皮子附了!净说这些鬼话!”
就在这时,小平安飞跑来到:“富贵爷爷,万马山庄来了不少人,看着不像是个好架势!”
老富贵一震,赶紧对周大娘道:“你先去找老太爷,不管弄个什么借口,趁早离开庄子……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形。”
“不用忙,”周大娘却仿佛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还不等她说完,老富贵已经跑了出去,她只能站在门口叹气:“唉,这老不死的,怎么越老越稳不住了呢。”
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带了十几个膘肥体壮的庄客,在山庄门口下马。
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王庄主握着马鞭,昂首挺胸地向内走。
山庄的庄客见势不妙,壮胆问道:“王庄主,可是有事?”
王庄主嘿嘿冷笑了几声:“确实有事,老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时李顺也听见了报信,跟老富贵一起赶了出来,两下竟在厅门口遇见,李顺先行了个礼:“王庄主,突然来到,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王庄主将他撞开,大步流星进了门,上首座上大喇喇地坐下:“今儿是来跟你们算账的,连本带利的算清楚。”
“算账?”李顺疑惑,老富贵也皱了眉。
王庄主睥睨着他们,冷笑道:“当初为你们庄子,伤了我的惊雷,这是一件事,另一件,是你们吞了我二百匹马,现在给我麻利地都吐出来!”
老富贵不由动怒:“王庄主,这已经是过去了的事,铁板钉钉的,你怎么又提起来?还有没有半点信义了?”
王庄主道:“明明是你们用诡计诈取了我的好马,弄得我没处说理去,还好老天有眼,那言双凤不是猖狂么?现在她的脑袋指不定还在不在脖颈上,她倒是还来跟我狂呢?!”
老富贵早就觉着他可能也是听到了风声,闻言双拳紧握。
李顺也面如土色,王庄主打量两人脸色,哈哈大笑:“你们也当然都知道了?我就想着,天底下不该有那么嚣张的女人,这倒好,她以为京城跟北镇一样呢?皇上跟前,她也敢如在我跟前一样放肆?我治不了她,皇上还治不了?现在看谁能替她翻过去!”
他的声音洪亮,说完后又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道:“我收到风声,那抄家的旨意已经在半道儿了,我现在不赶紧把我应得的拿回去,再过一阵子,连根儿马毛都得不回来呢!”
老富贵原先虽甚是悲观,可是听王庄主这样大放厥词,忍不住更悲愤交加:“王庄主!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王庄主道:“你们虎啸山庄本来就已经是微末了!要不是言双凤回来后一阵胡搅,这会儿连这庄子都是在我手心里的,牌匾都给当柴火烧了。哼,还以为言双凤多大本事能弄的风生水起呢,最后还不是要倒了?你们也别跟老子嘴硬,该是我的今儿统统都要带走,没有马,就把银子吐给我!还有……你们山庄的胭脂,我也要带走。”
李顺跟老富贵都惊了,李顺愤然道:“王庄主,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你这是明抢?”
王庄主振振有辞道:“当初我的惊雷可正是因为你们庄子那野马才受惊的,听说胭脂有了那野马的种儿,正好是个补偿,另外,等你们被抄家,谁知胭脂给扔到哪儿去?被弄去拉车也说不定呢,给了我,我还能好好地养着她,我可是在做善事呢!”
李顺和老富贵还没说什么,就听门外是老太爷的声音道:“要胭脂,你是白日做梦也不可能!”
说话间,李厨娘扶着老太爷从门口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老太爷手中握着一把藤木拐杖,指着王庄主道:“你敢要胭脂,我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王庄主慢慢地站起身来:“老太爷,我是好言好语的跟你们说,要不然我直接叫人去马房了,跟你们废话什么?别不知好人心,您一把年纪了,就不用操心马儿怎么样,还是想想等皇上旨意来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寿终正寝吧。”
刚才老太爷在门外,年纪大耳背没听清王庄主前面一句,何况身心都在胭脂身上。
这会儿听了“旨意”,他疑惑道:“你说什么?谁的旨意?”
老富贵跟李顺赶忙上来:“没有的事,您老人家听错了!”
王庄主哈哈大笑,巴不得道:“原来老爷子还不知道呢,你那孙女儿言双凤,在京城里惹了泼天大祸,皇上龙颜震怒,已经下旨处置了,你们很快也要跟着倒霉。”
这一次老太爷听得明白:“凤儿……凤儿出事了?”胡子乱颤,人也有点站不住了。
李顺赶紧扶着,大家伙儿围在一起连声叫嚷。
王庄主瞥了眼,道:“罢了,我好话说了一箩筐,马呢,我先带走就是了,来人!”
老富贵一听,来不及管老太爷,冲上来拦住:“你敢动我们的马,就试试看!”
王庄主身边的庄丁上前,及时地将老富贵拉住,王庄主啧道:“一把年纪了,赶紧躲开一边去,别叫我干那不招人待见的事儿。”
老太爷那边也嘶声叫道:“不许、不许动胭脂……”
王庄主嫌弃道:“一帮不晓事的,舍命不舍马。”
正要带人去硬抢,却听到门外有人叫道:“住手!”
第80章
出声的是个女子, 利落的绛紫花缎短袄,及膝的石青褶裙,鹿皮长靴, 手持马鞭,正是言双凤的姨妈陶蛮。
跟陶蛮一块儿来的,除了一直形影不离的元夕外,另一个人竟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王娇。
王庄主一皱眉:“陶夫人,您来这儿做什么?”
陶蛮走到近前,垂手微微一低头算是行礼,她笑吟吟道:“王庄主,我同虎啸山庄的关系, 总不必多说吧, 您难道忘了?”
王庄主道:“倒是没忘,就是说陶夫人选在这会儿来庄子,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走亲戚而已, 难道还要看黄历选日子?”
王庄主哼道:“陶夫人如果只是走亲戚也罢了,只要不是来打扰我们办事的就行。”
陶蛮呵呵笑道:“王庄主跟虎啸山庄有什么事儿?如今我们凤儿不在庄子,这儿只有一帮老弱,顶不起天理不了事,您不如跟我说?”
王庄主立刻听了出来,眼神一变:“陶夫人,我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你可不要想不开。”
此时王娇快嘴说道:“爹,你不能干这么不仗义的事儿!之前的马儿明明是自己允了庄子的, 过去多久了, 还不放手?传了出去, 这十里八乡只怕又要笑话咱们万马山庄了!”
“你到底是帮谁的!”王庄主怒斥, 忽然跟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又乱跑出来,一个女流之辈,整日在外头厮混,看你是跟人学坏了!”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便看了眼陶夫人,意有所指。
陶蛮笑道:“我听着有人在指桑骂槐,不过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不像是有的男人,小出尔反尔,说出的话像放屁!”
“陶蛮!你说话别太难听了!”王庄主变了脸色。
“那是你招惹我在先!”陶夫人丝毫不让他,冷冷一笑,单手叉腰道:“我念在大家素日相识的份上,给你三分颜面,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给姑奶奶听好了,只要我还在龙城一日,就容不得你在这里肆意妄为,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陶夫人伸手在胸口轻轻地一拍,两只眼睛瞪向王庄主,这幅架势,倒有点像是挂帅出征的穆桂英了。
王庄主倒吸一口冷气,其实,他的确不敢跟陶蛮硬碰硬,万马山庄势力虽大,却只在北镇这边算是数一数二,但是陶蛮是龙城那里算得上的,而且陶蛮的交际极广,他并不敢认真得罪。
“陶夫人,”王庄主飞快地一想:“我知道你跟虎啸山庄是亲戚,但你也算是个消息灵通的,难道没听说最近京城那里传来的那些话?你若是已经听说了,我劝你还是想办法撇清最好,好歹也是有家有业的,别把自己满副身家都也栽进去!”
陶蛮冷笑道:“多谢王庄主提醒,也很不用你操心,”她说了这句,扫了眼院中站着的王家众人,略提高了声音道:“从北镇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多天,就算送一样东西,出了京是白的到了这儿恐怕也变成了黑的,流言蜚语如何能轻信,还是你们都看见了皇上的旨意?”
众人鸦雀无声。
王娇道:“爹,你还是别在这里闹事了。难道之前还没吃够亏?”
被陶蛮那几句话说的王庄主的心里又不踏实了,他是个最精明会算计的人,从来没吃过那样的大亏,那二百匹马始终是他的心结,所以在听说京内流言的时候,自然正中下怀,恨不得虎啸山庄立即出事,他可以连本带利把损失的都弄回来。

我前夫是四品 第96节
但是听女儿这么说,他仍是拉不下脸来,嘴硬地回说:“连你也想来教训老子?真……”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众人莫名其妙,却见竟是跟着王庄主的一名庄客慌张地跑了进来:“庄主,您快出去看看吧!”
同时跟随陶蛮的一名随从也疾步上前,跟元夕低语了几句。
王庄主正不高兴呢,喝道:“怎么了!”
元夕这会儿已经先跟陶蛮说了,陶蛮眉头一皱,吩咐道:“你去看看。”元夕点头,抽身往外去了。
王庄主不耐烦,撇下众人往大门走去,将到门口,他忽然半惊半喜,原来门口处竟是整齐林立着许多士兵,其中一人已经拦住元夕,不知在说什么。
王庄主看这幅阵仗,心中掂掇,这莫不是真的来查封的?赶忙上前要问究竟,谁知那带队的校尉呵斥:“站住!”
“官爷,我是万马山庄的,今儿有一笔账来跟虎啸山庄的人算算,”王庄主带笑道:“不知官爷们有什么差事?可别误伤了好人。”
那校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脸色并未缓和,呵斥道:“管你是什么万马山庄虎啸山庄,只要是在庄子里的都要严密看管。”
王庄主本还笑眯眯地,只擎等着听到对自己有利的话,得了这句,愕然:“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元夕已经退后了两步,默然看着此处。
那校尉不耐烦地说道:“虎啸山庄的人许进不许出!一个也跑不了。”
王庄主这才觉出不妙来:“什么?真的、是要查抄吗?官爷我说了,我们不是虎啸山庄的人……”他方才还想着该找个法子把胭脂弄走,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校尉见他往前,手摁腰刀喝道:“来人!”一个士兵上前,猛地向着王庄主踹了一脚,拔刀出鞘。
王庄主惨叫了声,往后跌倒滚了一滚。
那校尉见他这样狼狈而且不再硬闯,才哼道:“关门!”转身出门后,士兵们将虎啸山庄的大门带上了。
元夕看清了这幕,也不管王庄主死活,匆匆折回。
渐渐地到了正午。
虎啸山庄外头,已经被北镇来的士兵们团团围住,大门跟后门以及侧门都加派了人手看管,仿佛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老太爷先前被王庄主的话惊吓到,昏厥过去,周大娘给他喂了一颗山参丸,还是不醒。
陶蛮道:“这样不是法子,得找个大夫来看看,对症下药才好。”
老富贵道:“如今前后都有官兵把守,哪里还能请到大夫。”
元夕悄悄道:“我看老爷子是惊厥了,不如用银针给他调气,我略懂一二,就是不敢轻易下手。”
陶蛮欲言又止,周大娘在旁道:“这时侯什么不敢的?快来给老爷子试试。”
见周大娘把元夕拉走,老富贵看陶蛮,低声问:“陶夫人,您是最消息灵通的,你也听说了那些话?二娘子……是不是真的、不大好呢?今儿这些人就是来抄家的?”
陶蛮心里也有些没底,却还是一笑:“我听说的那些,也未必是真的。”
李顺也格外压着嗓子,微微颤地问:“我们姑奶奶真的得罪了皇上?要被诛九族了?”
陶蛮一怔,想了想道:“你们别急,我听说的,跟你们听得大概又不一样。”
原来陶蛮所听说的版本,确实跟老富贵听来的不太相似。
陶蛮其实是前日就知道了,她的人脉毕竟极广,又有不少商场上的知道她跟虎啸山庄的关系,自然有人提前跟她通风。
有一个在京内的客商叫人捎信,说是京城最近传的很热闹的一段话,竟是说……魏王殿下为了个女子惹怒了皇上,龙颜震怒,魏王也被皇上软禁在宫内勒令思过等等,不知真假。
不过,好事之徒总是多的,有人在议论之余,自然是百般打听到底是哪家的名媛,何处的天仙,竟会引得魏王殿下也动了凡心甚至冲冠一怒。
谁知这一探听不要紧,竟打听出是个寻常下堂妇人,而且名声不佳,出身更是一般的很。
一波三折,民间的热议更是高涨了,满京城里但凡下堂过且并未二嫁的女子都有了嫌疑。
本来没有人往言双凤身上去想,可不知哪个突然提起,说是看到过晋王殿下跟那个原先是兵部侍郎夫人的言双凤同行等等……言双凤之前偏在北镇,又跟魏王差不多同一时间回京,顿时对上了。
京内简直要炸开锅了。
那商人得到这消息,迫不及待地跟陶蛮通了信,而在这消息来的路上,京城内的风云自然是又不知变幻了多少。
所以,此刻就连陶蛮也无法分清,言双凤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不过,听了陶蛮的话,老富贵跟李顺的心跟爬山似的,现在稍微又落定了些。
之前他们只认为是小魏王恨上了言双凤,现在看来,仿佛还有所转机。
陶蛮出了门,元夕跟在身后:“老爷子的情形好了些,大概一刻钟左右能醒过来,安心调养或许无碍,但如果再受惊的话就……”见左右无人,他又道:“夫人,我看这场面好像真的不容乐观,今日是不是来错了。”
日头有些耀眼,陶蛮不做声,抬头看着天色。
元夕低低道:“守门的是北镇衙门的人,不然,我用银子贿赂贿赂,至少让夫人先……”
陶蛮忽地一笑:“你以为我现在能走得了么?”
元夕皱眉:“好好地,总不能真的白搭进去。”
陶蛮叹了口气,回想先前来的那两次:“你觉着那位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元夕垂眸:“魏王殿下么,我怎么敢妄议……”
陶蛮回头看他:“你就说,他是不是个会将整个山庄斩草除根的?”
元夕屏息,终于苦笑:“娘子,我说句实话,如果是我听闻中的魏王殿下,莫说是区区虎啸山庄,就算是十个百个,他要除也是极容易的事。”
“然后呢?”
元夕叹道:“可若是我见过的那位‘吉祥’,我不信他会做此事。”
陶蛮不由笑了:“那……咱们就再来赌一赌吧。”
元夕有点担忧,陶蛮道:“再说,我毕竟见过他,要真的大厦将倾,就算今日我没出现在这里,也是逃不了的。不如咱们就赌好的一面。就赌……他对凤儿的心吧。”
陶蛮说完后看向元夕道:“你要是不愿意,就按照你方才说的法子,先行离开。”
元夕蹙眉看着她:“娘子若是嫌弃我了,早早打发了我岂不好,还全了我的名声。”
陶蛮打趣道:“什么名声,你还想要个贞节牌坊不成?”
“牌坊不敢当,”元夕一笑:“只想要个您心里的忠贞不二罢了。”
陶蛮摸了摸他的脸,有些怜惜地,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真过了这关,回头……我想个法子,咱们就……”
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叫嚷:“什么虎啸山庄,简直是龙潭虎穴,我就不该一而再地跑到门上来!”
原来是王庄主在厅内暴跳如雷,悔不当初。
陶蛮跟元夕面面相觑,却见王娇早从厅中退了出来,王大小姐对陶蛮道:“我爹还骂我乌鸦嘴,却不想想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陶蛮道:“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离他远点儿,他这会儿发疯,指不定做出什么来。”
王娇问:“夫人,咱们……不会真的都会被砍头吧?”
陶蛮笑问:“怕了?”
王娇摸了摸脖子,叹道:“我也不知,不过若真这样的话,那也算是命吧,就是……怪可惜的。”
渐渐黄昏,众人都饿了,李婶只好先去跟周大娘做了晚饭,原本庄子里的供给极为富裕,毕竟上下只有二十几号人,可如今多了陶蛮跟王庄主的人马,就有点捉襟见肘令人头疼了。
还好王庄主等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哪里有心思吃饭。
夜幕降临之时,院门被打开,灯笼火把的光芒中,有几道身着黑衣的影子飞快地闪了进来。
中间走的慢的一位却是熟人,此人正是北镇府的张守备,他身旁跟着的是孟同甫。
孟同甫望着那些闪向庄院内的人影,焦急地:“大人,这不妥吧?”
“妥不妥的,”张守备道:“你跟他们说去……那可是京城大理寺的上差。他们要拿人,谁敢阻拦?”
孟同甫盯着那些闪烁的火把,眼中也有簇簇火苗:“就算言双凤真的在京城得罪了、得罪了皇上,那山庄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都没活路了?他们老太爷那么大年纪又病恹恹的,这要颠簸到牢里去,我看不用到牢房就……”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里头一声惨叫,张守备跟孟同甫一惊,赶忙冲向里间,却见院中有个人倒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看那架势显然已经气绝。
孟同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干什么?”
张守备也呆了:“怎么竟动了手,不是说带人回衙门的么?”
此刻里头又有数声惨呼传来,孟同甫怒道:“这是要反了天了!就算是大理寺的人也不能不审就杀吧!”他拔刀出鞘,向前冲了过去。
“稍安勿……”张守备还未说完,孟同甫早已不见了踪影。
听着耳畔的异响,张守备看着地上那具尸首,惊诧之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王爷真的想把山庄……”
且说孟同甫提刀向内冲去,正见里头人仰马翻,天下大乱,万马山庄的王庄主被一个黑衣人追着,受伤腿软倒地,孟同甫及时地怒吼道:“还不给老子住手!”
他抡刀扔了过去,把那黑衣人逼退了一步。
王娇大叫着“爹”,不顾一切地跑向王庄主,黑衣人细细一看两人,在孟同甫赶过来之前,飞快地撇下他们父女而跃向里间。
刚才孟同甫的刀砍到了旁边的柱子上,他赶紧上前拔了出来,呵斥王娇道:“都别嚎了!死不了!”
王娇扶着正在惨叫不已的王庄主,六神无主:“孟同甫,快救救我爹。”
孟同甫见那些黑衣人纷纷往里头冲去,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杀到里间,心头寒意滋生:“我管不了你们了,不想死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刻,耳畔听到不知是谁叫了声:“失火了!”孟同甫扭头一看,果然南院似乎有火光冒出,这简直是腹背受敌。
恰在此时候,张守备总算带人冲了进来:“孟参军……”
孟同甫扭头道:“大人,这些人不是来捉人的,他们是想杀人,还要放火!您还要坐视不理吗?”
张守备心中天人交战,火光中,不知怎么竟想起当初他带人来捉拿赵襄敏的时候,言双凤骂自己身为父母官却不作为的那些话。
此刻就如同当初面对少阳山胡子一般,到底是该出手,还是明哲保身?当时还有个小魏王指点迷津引着他亡羊补牢,现在……
没时间多想,张守备猛一跺脚:“死就死!”拔刀叫道:“都给我上,救人,救火!”
守备营的人得令,四散而去各自行事。张守备跟孟同甫循声向着内院而去,地上陆陆续续又有几具尸首,孟同甫提心吊胆,生恐看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但耳畔的喊杀声却逐渐消停,直到进了内宅,两人不约而同止步。
地上不出意外地也有死人,但令人诧异的是,死的并没有一个山庄之人,却是那些随他们前来的自称是大理寺钦差的。
孟同甫最挂心老太爷等:“老富贵!顺大哥!”他大吼了几声,迫不及待地向里跑去。
张守备则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这些黑衣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把山庄这些人都加在一起,只怕也打不过其中一个。就算是守备营的武官,轻易也匹敌不得,本以为将有一场硬仗,怎么突然就都死了?
张大人试着踢了踢地上一具死尸,满腹惊疑,正要俯身查看,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悠然道:“张大人,别来无恙?”
张守备惊的几乎跳起来,忙回身,却看到一张虽似久违而并不陌生的脸。
第81章

我前夫是四品 第97节
外头闹成一团的时候, 陶蛮跟山庄里的其他人都在屋内,并没一个往外走的。
本来陶蛮还想让自己的手下出去看看情形,山庄的一名庄客走到老富贵耳畔低语了几句, 老富贵便忙去将陶蛮的人拦住了。
虽然大家都在屋内看不到外间的情形,但是隔着窗扇,仍能听见惨叫呼救的声音。
陶蛮不明所以,猜测是守备司的人动了手……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这一把确实是输惨了,甚至把命都赌上了。
元夕一言不发地挡在她的身前,脸色惨白地紧盯着门扇。
周大娘还在里间照看老太爷,李顺儿把虎子跟李婶拥在怀中, 自觉大难临头, 却还强作镇定,安抚虎子:“没事,不用怕。”
幸而没有多久, 外头便没了动静,之前跟老富贵耳语的那庄客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数点血渍,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任何慌张之色,反而很沉稳地说道:“已经无事了,让各位虚惊一场。”
陶蛮大惊, 元夕更是睁大了眼睛,他回头跟陶蛮对视了一眼, 赶忙跑向门口, 却给飞奔而来的孟同甫撞了个正着。
夜色中, 院子内安安静静, 地上的尸首也早就不翼而飞,只有残存的几处血迹,提醒着众人方才那不是一场噩梦。
正在大家鸦默雀静的时候,里间传出老太爷有点沙哑的声音:“是谁在嚷嚷呢?马儿呢,咱们的胭脂……”他刚才给孟同甫的吼叫惊醒,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胭脂。
老富贵这才想起来,心头一紧,赶忙向着马房的方向奔去,先前满心都是生死存亡,自然不能□□去管胭脂,此刻老富贵满怀担忧,生恐有个什么意外。
谁知到了马房,却见小平安立在马厩里,正在挨个安抚马儿,看到老富贵跑来,小平安急忙道:“富贵爷爷,外头怎么了?刚才胭脂好生躁动,我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外间地覆天翻,这里却平安无扰。
老富贵心头大宽,赶紧上前仔细查看,灯影下,却见胭脂双眼乌溜溜地望着自己,见他靠近,便低头在蹭,老富贵感慨莫名,抱着胭脂的脖颈道:“真是好灵性的胭脂。别害怕,都过去了。”他安抚地摸了摸胭脂,“但愿姑奶奶也能好好地回来。”
胭脂喷了个响鼻,像是点头般把脑袋晃了晃。
“您怎么在此?”此时此刻,虎啸山庄的前厅门口,张守备看着身前的秉易先生:“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先生却笑眯眯地道:“张大人,算来我可救了你两回了。”
“这……”张守备屏住呼吸,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晚上我又来错了?”
他猜出朱秉易所说的救了两回,第一次的大概就是那会儿他不知赵襄敏的身份,要来捉人一节。
朱秉易意味深长地笑道:“幸而张大人还不算糊涂到底。”
张守备心头咯噔了声:“这是定远将军的意思呢,还是、小王爷?”他见朱先生不语,便上前一步道:“京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小王爷可安好?”
朱先生道:“大人敢问这些,可见你心里是不相信王爷无事。”
张守备急忙道:“不不,我心里当然盼着王爷平安无恙,但奈何众说纷纭,令人不安,军心也……”他说到这里,迟疑着几乎用耳语的声音喃喃道:“前日不知哪里听闻,驻守龙城的魏王府兵……因为王爷被软禁宫中的事,仿佛有、哗变之举……不知真假……”这几句话他说的甚是含糊,几乎叫人听不清楚。
秉易先生笑看着他道:“若真的军中哗变,我还能悠闲地出现在这儿么?”
“说的是,”张守备擦擦额头的汗:“只不知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捏造这些杀头的话出来。我也觉着小王爷的麾下,不、不该是那么不知进退不知轻重的才是。”
朱秉易突然道:“如果王爷真的被软禁,张大人你觉着魏王府兵该怎么做呢?”
“这……”张守备的瞳仁缩紧了些,他在意的是朱秉易的前一句,却仍是回答道:“倘若真如此的话,魏军也不该妄动,一动……便坐实了反叛之举,反而会对王爷不利。”
朱秉易的眼中流露出一点赞赏,笑道:“张大人这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可见我没救错人。”
“不敢不敢。”张守备赶忙摇头:“可是、连我都心系小王爷的安危,魏王府军之心意自然比我更甚,就怕是关心则乱啊……”
朱秉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其实王爷早在上京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周密安排,不管是定远军,魏王府,以及虎啸山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把定远军跟魏王府并列,还算勉强,如今弄个虎啸山庄进来三足鼎立,张守备又惊又笑:这小小山庄,一干的老弱妇孺,怎么当得上。
可偏偏有人认为它当得上。
张守备愕然问:“原来,王爷早料到有人会对山庄不利?”
秉易先生道:“不瞒大人,虽然王爷离开此处,但从始至终,自然仍有魏王府的人守着,但近来京内传言纷纭,守备营又有异动,林将军不放心,才又叫我来看看。”
不过,赵襄敏所派之人,只负责看护虎啸山庄这一起人的安危,至于万马山庄之类的,他们显然不愿费心效劳。
张守备竖起耳朵静听,此刻更是捏了把汗:“如果一切都是在王爷计算之中,那么……”那么赵襄敏显然是无事的,“那些大理寺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人指使?”
秉易先生道:“大理寺的人是从京内而来,那……”他欲言又止,只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小王爷心里应该有数。”
张守备看出他有所隐瞒,却哪里敢追问,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张大人讪讪道:“果然如您所说,今儿又救了我一次。”倘若他只管盲从大理寺的钦差对山庄众人大开杀戒,岂不是神仙也难救了。
朱秉易的确并未把所有都告诉张守备,比如所谓的军中哗变,虽然没有引发滔天波澜,但也不似朱先生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事实上,若非小魏王临行之前跟林将军的那趟密会,这一次,西北恐怕真的会出大事,而且正如张守备所担心的:西北军若出事,京内的小魏王也不会全身而退。
可让林将军跟秉易先生等知情人百思不解的是,为何小魏王竟会料定在他上京后,魏王府军中会生异变,到底是算无遗策,还是未卜先知?
不管怎样,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林将军的亲信秘密解往京城,真相如何,恐怕很快会水落石出。
京城,宫内。
天色将晚,西天边上一道晚霞如锦带横空。
宫门还未落锁,宫灯却已经陆续亮起。
王太监带着两个小公公,簇拥着一身银白常服的小魏王往养心殿方向而来。
养心殿内,长桌案前,左边是齐王赵嘉轩,右边是陈王赵唯崑,并晋王赵兴良。
陈王低着头,一动不动,齐王皱着眉,似乎在出神,只有晋王时不时地看看两人,但看的最多的,是桌子后那正看折奏的皇帝陛下。
直到太监说魏王殿下到了,晋王的眼中才透出几分喜悦,像是发现新的目标似的扭过头去看向殿门口。
皇帝的目光从折奏上移开,扫了眼小魏王,见他从容不迫的行礼请安,皇帝把折子慢慢合了起来,道:“这几日,在宫内住的可习惯?”
赵襄敏道:“皇上破例叫臣住在宫中,已是皇恩浩荡,不敢挑剔。”
皇帝笑了笑:“那就是尚有不惯?是人伺候的不好,还是别的?”
“皇后娘娘屡屡关切,宫中内侍也甚是尽心,并无不妥,”赵襄敏道:“只是臣久居西北僻寒之地,习惯了风沙霜雪,铁马寒衣,用一句俗话来说,便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还请皇上恕罪。”
陈王虽还垂着头,眉毛却扬了起来,齐王也吃惊地看着赵襄敏。
只有晋王在最初的惊愕外,嗤地笑了出声,却又给皇帝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皇帝吁了口气,颇有点无奈:“朕记得,你虽然从小在军中,见惯了那些军汉的举止,也极少说这些粗话的……莫不是,也跟那言双凤耳闻目染学来的?”
赵襄敏并没有否认:“臣只是觉着,这些话虽听着粗俗,但说起来清楚明白。”
皇帝道:“果然明白的很,可是你堂堂的王爷,自比什么山猪,你也……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晋王差点又失笑,在旁边忍得脸都变了形。
齐王想开口劝赵襄敏一句,又不敢随意插嘴。陈王似笑非笑地,并没什么大反应。
赵襄敏看似沉默,心里却想起他跟言双凤曾说过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皇帝这句,也算异曲同工了。
皇帝话锋一转,“说起这女子……朕问你,你在宫内静养了这些日子,可想明白了?有没有回心转意?”
赵襄敏抬眸直视皇帝的眼神:“皇上从来宠信重用臣,也知道臣的性子,何必又多问?”
皇帝并没有很意外,沉声道:“好啊,朕一心为了你着想,为了魏王府的体面着想,才叫你在宫内闭门思过,你不领情不说,连西北的府军都误会了朕的好意,你可知道……这段日子里西北出了多大的漏子?”
赵襄敏微微蹙眉:“臣不懂。臣在宫内两耳不闻外事,不知西北出了何事?”
皇帝打量着他惊愕的神情,慢慢地把面前的那本奏折拿了起来:“给他看看。”
齐王赵嘉轩赶忙上前双手接过,转身递给了赵襄敏。
小魏王翻开,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愕然道:“这……戴监军竟有反叛之意,这如何可能!戴涉乃是宫内所派,他又为何反叛?!此中可有什么误会?”
皇帝眼神沉沉道:“你以为龙城知府的奏折,会是调查不清的诬告胡言?”
此时齐王赵嘉轩肃然道:“此事幸亏是魏王府的部曲都忠心于朝廷,没有被戴涉说动,倘若西北大乱的话,必然国无宁日,这戴涉着实可恶,只不知他到底为何这样做。”
赵兴良忙道:“问什么?做出这种事,可见是居心叵测,想祸乱我启朝安稳,这厮简直该千刀万剐。他可务必千万好好地,等他被押解回京,我……”
他自顾自说着,突然发现殿内静的很,这才留意到皇帝正默默地望着他。
晋王赶紧捂住嘴,退到了齐王身后:“儿臣不说了。”
皇帝又扫了眼赵襄敏:“不过你也说的对,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改日等戴涉进京,一切自然会清楚明了。”
说到这里,皇帝先是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说了公事,再说私事。关于你跟……那个、唉!”
他把言双凤三个字变成了一声意味复杂的“唉”,才道:“朕本来是绝不能答应的,可是皇后劝了朕数日,说什么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朕实在也给闹得头疼,既然你自己又死心不改认定了是她,朕索性不管你这闲事!”
从进殿到方才,小魏王一直都沉静如水,波澜不起,直到听皇帝说到这里,眼中才流露出一抹华彩。
皇帝看着他眼底异样的光,不知何故,竟是真切地叹了口气:“可朕是绝不能给你赐婚的,免得叫天下人觉着,朕的眼光奇差,给你找了一个那样的……不过,朕也警告你,你自己看中的人,以后若是后悔……可别怪朕没狠拦着你。”
赵襄敏一笑,躬身行礼:“不管天下人怎么想,臣知道皇上的美意,臣也只会谢主隆恩,绝无二话。”
皇帝连连摇头道:“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关了你这些日子,也该叫你出去透透风了,风沙霜雪里的金鹰,缩了铁翼窝在这红墙碧瓦之内,确实委屈了,去吧。”
口谕一出,在场之中,齐王也不由面露喜色,晋王更是笑道:“这可太好了,儿臣也忍不住要替敏哥谢主隆恩了。”
皇帝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也不必站在这儿了,都去吧。”
三位王爷行了礼,正要退出,皇帝忽然道:“齐王留下。”
赵襄敏,赵兴良跟陈王赵唯崑出了养心殿,晋王先忍不住道:“敏哥,我可要大大地恭喜你了!”
小魏王抬眸看向天际的锦缎似的晚霞,眼中光彩闪烁:“不忙。对了……她可好?”这三个字,说的格外温柔。
晋王啧了声:“好?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咳,我是说凤姐姐……她当然好的很,就是我伺候不起了。”
“嗯?”赵襄敏转头。
“敏哥你知不知道,”怕自己失言冒犯让赵襄敏不高兴,赵兴良忙又诉苦:“她借口要那日集市上买的马,我给了她还不够,又硬是把我府内的好马搜罗去了大半,那简直就是、就是蹬鼻子上脸,明抢呢!”
小魏王横了他一眼:“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赵兴良变脸变得极其娴熟,陪笑道:“就算她要我整个晋王府,我也双手奉上,行不行?”
此时那边陈王回头道:“再不走,宫门便关了。”
三人下了台阶,快到午门的时候,却见那些宫中内侍,禁卫等有的换班,有的预备关宫门,人影憧憧,却没有任何人高声喧哗。
晋王本陪着赵襄敏不离左右,不料就在这时候,赵襄敏道:“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要跟陈王殿下说。”
赵兴良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陈王,却见他仍是半低着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此刻夜幕降临,他的脸便仿佛浸在淡淡地夜色之中,有些看不太清。
第82章
已经入夜, 渐渐是宵禁的时间,宽阔的京城御街上,慢慢地行来一队人马。
巡城司的人自街头经过, 远远地看到那队伍之中挑着的灯笼告牌,又惊又喜:“是魏王府的牌子……小王爷没事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98节
这些日子里,京城内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谣言散播纷纭,个个惊悚离奇,坊间都不知该信哪一个好了。如今总算看到了小魏王重新现身,这大概便预示着雨过天晴,小王爷安然无事了。
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想而知明日京城必会极其热闹。
其实赵襄敏并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有多高, 因为他从不在意这些, 而真正在意这些的人,却正是最忌惮他的那个。
很快,巡城司众人又发现陈王府的宫侍也在队伍之中, 众巡卫不敢靠前,急忙回避。
陈王挥了挥手,跟随他的侍从们默契地止步,隔了十数步远才缓缓跟上。
至此两位王爷之间,再无别人,陈王以手掩唇,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本来想请你去我府上, 不过,想来不如这里说话方便。”
赵襄敏道:“皇兄可知道臣弟想说的是什么?”
陈王道:“你既然避开了兴良, 自是不肯叫他知道的事。”
赵襄敏淡淡道:“皇兄不肯说, 那就让臣弟说罢。”
陈王垂眸:“哦?愿闻其详。”
赵襄敏道:“我在北镇遇袭那件事, 是否是你指使人所为。”
陈王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为何这么说?”
赵襄敏自袖中取了一样东西:“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大理寺少卿的身上,竟会有暗榜的令牌。”
陈王凝视着那块乌黑的铁牌:“就算如此,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城郊客栈的刺杀之后,皇帝命齐王彻查,兵部侍郎方守恒因为也目睹此事,佐助齐王审理此事。
不料,只审了三天,那石勇便在牢房内畏罪自杀了,据说也没什么有用的口供。
为此皇帝还申饬了齐王,并且还罚了方侍郎三个月的月俸,斥责他办事不力,因为在石勇死的那天,正是方守恒奉命审问,齐王赵嘉轩却并不在场。
赵襄敏道:“皇兄以为石勇已经死了,自然是死无对证了?”他的声音犹如今夜的风,也透出几分倒春寒的意味:“可惜在方守恒动手之前,石勇交出了此物,他本来是想借此物脱身,没想到反成了催命符。”
陈王仿佛无辜地:“我竟不知此事。你说方侍郎动手,这又是何意?难不成石勇是他所杀?他可是奉皇命审查,怎会做出此种监守自盗欺君罔上的蠢事?”
“不,方守恒同皇兄一样,都是聪明人,”赵襄敏笑的冷峭:“另外,还有一个聪明人,就是原本在西北的戴涉。”
陈王的唇稍稍地抹紧了些:“呵,你怎么又说到那个反叛之徒?”
赵襄敏字字如刀,道:“所谓成王败寇,如果西北的事情没有破局,戴监军现在依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反叛之徒四个字,哪里轮得到他头上,早已经换了人领受了,比如臣弟。”
陈王慢慢地抬头,眼波闪烁:“哦?”
赵襄敏道:“先前我在北镇遇袭,是有人事先透露了我的行踪,现在看来是戴涉故意为之。后来暗榜杀手在北镇出现,自然是为斩草除根。我本以为,是胡人恨极了我,买凶欲杀之。后来才不得不承认,想置我于死地的,未必是外人,反而更可能是……至亲之人。”
陈王回过头去,不肯再看他。
赵襄敏道:“其实就算不是石勇临死之前的供认,我也已经查出端倪。暗榜的杀手行踪虽隐秘,终究有迹可循,尤其是你们在北镇急于求成,露了不少马脚,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
陈王吁出一口气,顷刻才轻声一笑:“你在北镇销声匿迹的那时候,我的心确实太急躁了,急于要查明你到底是生是死,那段时候出入王府的人确实太过频繁扎眼了。”
赵襄敏道:“其实你要我死,我并不觉着意外,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害凤二。”
“凤二,凤二……”陈王喃喃数声,竟笑道:“对付言双凤,这确实是我的意思。”
赵襄敏盯着他:“为什么。”
陈王苦笑:“其实我不该这么做,但就是忍不住。也许是因为动不了你,所以想除了她?开始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发现你是真的上心她,所以更加想要她死了。”他迎着赵襄敏锐利的眼神,有些不解地:“可我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不同?确实她是个绝色美人,性情也算……不拘一格了,但绝不至于会让你到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
赵唯崑曾经也跟皇帝一样,怀疑赵襄敏是假装的,但到最后他们都发现,原来是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言双凤到底是怎样稀世的绝宝,才会让从来冷情不动的小魏王,如此神魂颠倒,放肆轻狂。
赵襄敏本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问:“皇兄可有能以性命托付的知己。”
陈王微怔,然后嘲笑般道:“难道言双凤还是你的生死之交?还是因为她救了你的性命才这样说?”
赵襄敏答非所问地:“我原先并没期望过会有这样一个人,直到……”
“直到如何?”
一阵夜风吹过,京都的风,不像是西北那样冷硬,尤其是开了春,但今夜的风里,竟透出几分春寒料峭。
灯笼在风中摇曳,点点红光荡漾,有些迷离之色。
那是如此刻一般,本该熏暖的风里透着刺骨凉意的夜晚。
隔着门槛,赵襄敏站在门外,他望着里间昏黄的灯影:“言双凤,你当真这样恨本王?”
没有回答,赵襄敏道:“也许这次本王就真的再也……”
他本来想说“再也见不着你了”,话到嘴边又觉着太过低声下气,便改口道:“再也不会来了。”
言双凤仿佛笑了声:“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透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儿来。”
赵襄敏想笑,又按住了,他问:“如果,本王真的马革裹尸呢?”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真心的询问,自己都不知道在期望着什么。
里头的回答很快且干脆:“如果王爷真的战死沙场,我一定为你收尸。”
当时赵襄敏认定了这句,是言双凤恶毒的诅咒。
可直到她的诅咒真的应验的时候,小魏王才发现,这句话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被人真心相待生死可托,这种感觉,”赵襄敏漠然看着赵唯崑:“你当然不会懂,他也不会懂。”
陈王正要再开口,突然一点暗影从赵襄敏的手中激射而出。
赵唯崑连躲闪都来不及,只觉着肩头被什么重重地击穿,那股巨大的力道带的他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
赵唯崑身形腾空又重重地落在地上,但他顾不得其他,只伸手艰难地捂住了右臂,剧痛让他的脸色在瞬间惨白如纸,连开口惨叫的力气都消失无踪。
跟随陈王的侍从们远远地看见那一幕,震惊之下,正欲上前。白隼纵身一跃,他的部曲随之而动,将陈王府的侍卫拦住。
陈王仍是坐在地上,艰难地吸气,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额头的汗滴如雨一样落下,跟胸前的血染在一起。
射入他肩头的,是那枚暗榜的乌铁令,这一击,将他的肩胛骨也随之震碎,让他承受最大痛苦的同时,右臂恐怕要废了,却偏避开了他的心脉。
“就在咱们出宫的时候,所谓暗榜,就已经不复存在。”赵襄敏走近了两步,垂眸看着陈王:“皇兄,你会怪我么?”
陈王几近晕厥,咬了咬舌尖,以毒攻毒地叫自己维持一点清醒:“好,好好……不愧是魏王。”
赵襄敏道:“你对我下手,我体谅你,不怪你,可你对她,甚至对一个毫不起眼绝不会影响到朝廷虎啸山庄下手……那就是越界了。”
陈王抬头,汗滴从额上滚落,他望着赵襄敏道:“你果然聪明,可惜……可惜还是为了个女人……”
赵襄敏握了握拳,又放开,他笑道:“不必想要激怒我,我不会杀你,毕竟臣弟的好事在即,不会滥开杀戒。”
陈王惨笑了几声:“你不过是怕在皇上面前交代不过去……”
“当然,”赵襄敏点头,挑唇道:“不过,皇上是那样公正仁明,若你是暗榜之主的事情散播出去,怕不会只要你一条胳膊。臣弟这样做,不过是为皇上分忧而已。”
陈王再也撑不住,往后一倒,他颤声道:“襄敏,你清楚……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别人?”赵襄敏正欲转身,闻言回头:“来一个,我杀一个。”
晋王府别院。
院中的一树紫薇花不惧料峭春寒,早在前两天便开始盛放,紫红簇簇,煞是可爱。
屋内宫灯之下,是一张如描似画更胜花开的美人脸。
言双凤吃着一枚青枣,嘎吱嘎吱的声音里,不耽误她吐字不清地问:“到底是怎么样?不是说今儿回来的么?这已经半宿了还没动静。”
晋王盯着她仓老鼠似的吃枣子,叹为观止,忘了回答。
言双凤把枣核啃的干干净净扔在桌上,又道:“我可听说了不少流言,可都难听的很,连什么同室操戈的话都弄出来了,要真的他有个三长两短,不如叫我回北镇去,在这儿白吃白住的也不是一回事。”
赵兴良手中端着的那碗茶,茶都快凉了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他叹气道:“我说凤姐姐,您先前不是挺高兴的么?怎么,终于把我王府的好马都搜罗去了,就想卷马而逃不成?再说,敏哥对你一往情深,非你不娶,才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得罪天颜的,你怎么就不能跟他一条心呢?只想着走是怎么回事。”
言双凤伸手去捏桌上的香瓜,琢磨着能不能再吃下一个去,随口道:“你敢情是吃了灯草芯,放的轻巧屁,我要是有当大官的爹,或者是什么王公贵戚的亲戚,那我才敢跟皇上叫一嗓子呢,就我现在要两匹马还费心劳神拼了老命的,身边也只有几个老弱病残,这简直就是兔子跟山老虎叫板,我嫌命长不成?”
赵兴良欲笑还忍,把那杯茶放了回去,鼓着腮帮子道:“我看敏哥真是白为你操心了。”
言双凤嗤地笑道:“他才是白长了那张聪明脸,不吃点亏是明白不过来的,再能耐也不能跟皇上对着干,戏文里多的是,那些功高盖主的大臣……有什么好下场了?你也不用替他叫屈,万一他真的木秀于林被风吹之,我跑的快的话,还不至于被压死。”
赵兴良啼笑皆非,瞪着道:“什么被风吹之,那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言双凤琢磨了会儿:“听着也差不多,意思一样就行了。”
赵兴良狠命摇头:“怪不得今儿敏哥在皇上面前连山猪都说出来了,果真是跟你学的,不过说起这个我倒也想起一句话。”
言双凤正要问他什么山猪,闻言道:“哪句话?”
赵兴良道:“好好的白菜,竟被猪拱了。”
言双凤先是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妙妙妙。”
“还汪汪汪呢,”赵兴良道:“你别误会,我说的猪可不是敏哥。”
“我当然知道你在说我,”言双凤嗤之以鼻,甚至翻了个白眼:“可要不是那颗白菜自己一个劲儿的往我嘴里塞,我还懒得拱呢。”
赵兴良跺脚:“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是敏哥把你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言双凤晃了晃脚,悠闲自在地道:“前儿我在宫内,皇上都没把我怎么样,你还要给我立规矩,我又不会当你的晋王妃。”
“我也实在不敢有这个福气。”赵兴良赶紧摆手。
言双凤看他唯唯诺诺,笑道:“小良,你就这么害怕吉祥?”
赵兴良咳嗽了声,低低道:“我看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么不害怕敏哥的。”
言双凤认真想了想:“怕又有什么用,他又不肯放我回北镇去……这缩头是一天,伸头也是一天,我为什么不把脖子伸的直直的?咳,我又不是池子里的王八……管他哪天来砍呢,我先受用着再说。”
赵兴良听这句,仿佛哪里有点不对,但又像是有大道理:“怎么你这女人,总是这么多歪理邪说呢?”
言双凤越发有恃无恐地,颠着腿子笑道:“哟,你敢对未来的魏王妃无礼?我要真的嫁了,我可就是你的嫂子了,你敢这么跟长辈说话,我是可以大嘴巴抽你的。”
赵兴良的眼白往上翻:“唉,我是哪辈子造孽……”
门口,赵襄敏听着屋内两个人的说话。
那分明不是很中听的话,但是只听着她那清脆里带点儿婉丽的声调儿入耳,就格外地叫他受用。
他想进门,想迫不及待地把她拥入怀中,但耳畔却又响起那句:“你若真的战死沙场,我必替你收尸。”
心头一阵酸楚如冰河涌过,赵襄敏微微抬头,正要迈步入内,门帘却给猛然掀了起来。
门内,站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言双凤一手搭着帘子,微微仰着头,晶亮的双眸盯着他。
有那么一瞬,赵襄敏梦回昨日,就仿佛她真的会说出那句叫人五味杂陈的话。
四目相对里,言双凤的唇角动了动,却终于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就这么喜欢偷听墙角?”

我前夫是四品 第99节
赵襄敏无言以对,只冲着她笑了笑:“久等了。”
言双凤啐道:“呸,又不是我自个儿乐意等的,要不是被看得紧,我早走了。”她说着就要转身,却给赵襄敏一把拉住,硬拽了回来。
门口的灯笼光很淡,赵襄敏却看清楚她眼中那清澈闪烁的水光。
第83章
赵襄敏看着面前的言双凤,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似的,就好像在他跟言双凤诀别的那天晚上,她说那句绝情的话的时候, 也是这样默然含泪而不愿叫自己看见的模样。
“凤二……”赵襄敏低低唤了声,看着她低眉垂眸之态,忍不住想要去亲一亲她的脸。
偏是这时候,里头人影闪动,是晋王道:“敏哥你回……”
话未说完赵兴良也看见了门口的情形,晋王倒也算反应奇快了,赶忙止步缩头。
“当然是回来了,”接话的是言双凤, 她在赵襄敏的臂上推了一把, 只是力道有点儿绵绵地没有用力,言双凤转身往回走,“我就觉着外头静的可疑, 亏你竟一点儿不知道。”
晋王站在门里,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听言双凤这般说,即刻伶牙俐齿地:“姐姐自然是跟敏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嘛愚钝些情有可原。”
赵襄敏在言双凤的身后跟着走了进来,脸色尚好。
晋王松了口气,忙又重新上前, 甚是殷勤地问:“敏哥怎么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襄敏道:“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这时言双凤在里屋的门口站住:“你不用再回宫里去了?”
赵襄敏道:“不用了。”
言双凤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已经把赵襄敏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望着他明显清减的脸:“都说宫内的御膳是天底下最好的, 我看也是寻常。”
赵襄敏一笑:“何必说我, 你呢?”
“我?”言双凤摸了摸脸,哼道:“我又怎么样?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都宽了一寸。”
晋王在旁总算听出来,忙道:“敏哥,这凤姐姐没瘦多少。我在饭食上可从没亏待过……除非是她自己心事多,整天都琢磨着怎么从我这儿挖好东西呢。”
赵襄敏转头看着他:“知道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晋王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他说,猛地听了这句逐客令似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魏王府了。
不过他却也明白赵襄敏跟言双凤多日不见,小别更胜新婚,自己不便多扰,还是明儿再来聒噪。
于是赵兴良道:“那、那我先回去……有什么缺着想要的就……”
言双凤笑道:“王爷您一说缺,我忽然想起来……”
晋王没等她说完,便捂着耳朵忙不迭地往外逃了出去:“臣弟告辞了。”他跑到外间,却见如意捧着一水晶盏的新做点心果子走来,赵兴良嘘了声,拉着如意去了。
屋内,言双凤眼睁睁地看着晋王跑了出去,才叹气道:“瞧这份小家子气,还是晋王呢,至于就怕成这样,我还没说要什么呢。”
赵襄敏道:“你想要什么?”
言双凤抬眸。
原先晋王在这里,倒不觉着怎么样,如今他去了,不知为何,气氛居然都有点儿莫名异样起来。
言双凤嘀咕了两声,赵襄敏没有听清楚,索性走到她身前。
灯下,他一动,屋内光影闪烁,就好像他无处不在。
言双凤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几乎快到了里屋门边了,才忙一手抵住他:“干吗?”
赵襄敏道:“你方才说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言双凤转开头去,却不回答。
她微微垂首,长睫一动不动地停着,也不看他,赵襄敏不由抬手勾起她的下颌:“怎么不说呢?”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又看了他一眼。
而就在看着赵襄敏的时候,她想要的是什么,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说什么?”言双凤有点奇怪的紧张:“哦……我忘了。”
赵襄敏叹了口气,慢慢地靠了过来,锦衣叠着她的裙摆:“晋王说没有亏待你,怎么还是瘦了?”
言双凤道:“东西吃的不少,刚才还在吃甜瓜呢,大概真的跟晋王殿下说的,整天太多心事。”
“有什么心事?”
“什么都有,”言双凤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了,晋王说那个瓜是从汉中送来的,甜的很,还很脆呢,我给你拿一个尝尝。”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急着就想走开。
赵襄敏探臂将她拦腰一抱,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凤二。”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言双凤身不由己地半靠在他怀中,就好像是跌入了暖而令人安心的港湾,是令人贪恋的味道。
她已经不能动了,不是被小魏王禁锢的不能动,而是她自个儿浑身无力,就好似这些日子里撑着的那股气都在瞬间抽离,就只想这么依偎在他怀中,什么也不想,直至天荒地老。
宫灯的光更暗了几分,窗外却响起了沙沙簌簌的动静。
言双凤侧耳细听:“下雨了!”
赵襄敏抚着她的长发:“好雨知时节。”
言双凤的眼睛亮了亮:“这个我知道,我背给你听……”
赵襄敏压住她的唇,似笑非笑地说:“不许。”
言双凤的眼珠动了动,压下他的手道:“不想听,我还懒得说呢。”
赵襄敏其实是想听的,但却知道她嘴里的这些诗词歌赋之乎者也,多半都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不过这个他却是想错了,这首诗,是言双凤从言如锦那里学会了的。
窗外的雨声仿佛大了些,风不知从那一扇窗吹进来,带着些许潮润的水汽,半落的床帐轻轻摇晃。
言双凤趴在赵襄敏的胸口,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赵襄敏虽然喜欢这样相处的情形,却不大放心,便问道:“不叫你背,生气了么?”
“谁没空生这种闲气,我没那么大气性。”言双凤咕哝。
“那在想什么?”
言双凤转过头来,看他斜倚着玉枕,一只手臂架在脑后,半歪着头打量自己。
“皇上,真的是因为你不听话,才把你关在宫内不许外出的?”她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赵襄敏道:“嗯。”
言双凤说的“不听话”,指的是他一心想许她魏王妃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可是在赵襄敏跟皇帝之间,自然不是这样简单,可用在这里,并不违和。
“那现在放你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赵襄敏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方才不是跟晋王说了么?”
“说什么了?”
“你说你当了魏王妃,就是他的嫂子,是他的长辈了。”
言双凤一震,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她盯着赵襄敏,半晌才道:“你可别告诉我,皇上……当真答应了?”
赵襄敏道:“不然呢?”
“我不信,你别哄我。”言双凤坚决地摇头。
赵襄敏探臂过去,勾着她的肩把她重新抱了过来:“我说过的话,岂能不算?”
两个人相距很近,四目相对,赵襄敏又道:“你又为何不信?”
言双凤的眉头动了动,表情复杂地,她哼了声:“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皇上怎会允许你娶一个……”
赵襄敏的脸色却很平静:“我只要娶我喜欢的人,如此而已。若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言双凤不知自己是狂喜,还是过于震惊,只管直直地望着他。
赵襄敏道:“凤二,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又怎么看,你也不要理会,好么?”
言双凤低下头去,散在胸前的长发,有些都搭在他的身上,言双凤轻轻地笑了声:“原本我非但不会理会,还应该欣喜若狂呢。毕竟这对我来说,是先前做梦都梦不到天大的好事啊。”
赵襄敏很安静地听着:“然后呢?”
言双凤看看他:“我不知道,我、我总觉着像是在做梦一样……”
赵襄敏眼神一变,却笑了笑:“说什么胡话,要真的怕,那你掐一下自个儿,试试看疼不疼就是了。”
言双凤果然伸手要往自己手臂上拧,赵襄敏忙握住她的手:“傻瓜,别干这傻事,我还是宁愿你掐我。何况真不真,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稳稳地握着她的,让言双凤突然想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却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赵襄敏见她垂眸打量自己的手出神,便轻轻地揉着她的:“京内的事,多半已经了结了,你想在京中大婚,还是回龙城?”
“大、大婚?”言双凤都结巴了。
赵襄敏道:“实不相瞒,我想尽快把名分定下来,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凤二是我的王妃。”
他的语气始终是有些平静的,但这两句话,却好像烫人一样,烫的言双凤的心一颤,脸颊都慢慢地红了起来。
言双凤随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着急似的,竟像是个怕遇到负心郎的大姑娘。”她信口胡说了这句,自己才回味过来,这种玩笑话之前在山庄她常说,此刻说完,又意识到这会儿跟山庄不同了,赶忙看向他。
赵襄敏却叹了口气,戏谑地笑说道:“这话也不错,万一你吃干抹净了就想跑呢?又不是没跑过,天下人都知道咱们是夫妻后,你就没法儿抵赖了,不是么?”
“谁知道,不过……”言双凤咬着下唇,想笑,又忍住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诚实地往赵襄敏身边欺了过来:“还是先吃干抹净再说吧。”
这一宿,雨声不绝。
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哗哗啦啦,有时如琵琶弦急,铁骑突出,有时又似清音袅袅,余韵悠然。
如此天籁之声,仿佛是一首高低起伏、配合绝妙的乐律曲子。
次日,早早地雨就停了,言双凤却照例又是晚起。
她的体力毕竟不能跟赵襄敏相比,昨晚上因为小别重逢,又因情生意动,便越发地肆意,且仗着外面有雨声,在那忍无可忍的时候倒也颇放开了些。
依稀记得,在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之时,赵襄敏曾喂过她几次水,而她自己连抬抬手指都不能够,只能任凭他摆弄,连怎么睡着、何时睡过去的都毫无印象。
言双凤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出意外,满眼光明,天早就大亮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0节
她稍微动了动,却觉着腰酸腿疼,便唤道:“如意……”
这两个字从微张的嘴角滚出来,沙哑低沉,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摸了摸喉咙,试着清了清嗓子。
一只手把床帘打起,言双凤哼唧了声,也顾不得这丫头会嘲笑自己或如何了,只含糊不清地说道:“先拿杯水来。”
头顶一声笑,言双凤警觉地抬眸,正对上衣着整齐的赵襄敏,手中果然也端着一个细白瓷茶盅,向着她举了举。
言双凤一怔之下:“你怎么在……”
按照惯例,这会儿赵襄敏该早就离开了,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知道他必有许多正事要忙。
小魏王在床边坐下,将她轻轻地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两口水:“还要么?”
“先不喝了,”言双凤又发现自己身上的中衣都换了,想到之前他的行事,便不再多问,只道:“你今儿没事?”
赵襄敏把杯子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没什么。”言双凤先前没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间见过了几拨人。
此时外头如意循声进来,规规矩矩地向着赵襄敏行了礼:“参见王爷。”又道:“娘子醒了,我来帮娘子更衣吧。”
言双凤忙顺势道:“你先出去,我洗漱整理后再说。”
赵襄敏站起身来,看了如意一眼,对言双凤道:“好,回头我也有话跟你说。”
如意见他去了,忙伺候言双凤换了衣裙,洗脸上妆。
她却并没敢有什么取笑之意,反而有些紧张肃然。
言双凤隐约瞧出些不太对:“你怎么了?”
如意欲言又止。
毕竟是一只跟着她的丫头,言双凤十分了解如意,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丫头。
言双凤笑道:“哟,有什么话是在我跟前不能说的?”
如意往门外看了眼,才凑近言双凤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言双凤脸色一变,但也并没有显得很动容,听完后只说道:“这消息是真的?”
如意连连点头,注视着她道:“我从阿苍那里听来的,据说是昨儿就被关入了御史台衙门,不知怎么样呢。”
言双凤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就算是给关了起来,那也是他做错了事儿才给法办的,却跟咱们没有关系。”
如意听了这话,低头。
言双凤道:“你怎么了?总不会还替姓方的操心吧?”
“不不,”如意赶忙道:“娘子,阿苍同我说了后,我是吓了一跳,不过一想,这恐怕也是方大爷自作自受,哼,当初他害的娘子那样,这会儿可真是老天爷有眼,报应了呢。”
言双凤春风满面地笑道:“正是这话,哼,这若是在北镇,我必要多放几挂炮仗高兴高兴,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一睁眼就有好事儿。”
如意却又道:“我就是担心方家的老太君……阿苍先前说那曾大夫给去看过,开了一副好药,只要安心调养就无恙,可如果方大爷出事,那……”
言双凤正觉着肚子饿,要出去饱餐一顿,听了这句,戛然而止:“我怎么忘了这个……哎哟,方守恒这不肖子孙,自己死可别带累老太君。”
如意怔怔地看着她,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终于言双凤道:“罢了,别管这些事了,横竖老太君那边咱们都尽了心,至于方守恒么,虽然我说他要死自己死,不过他好歹是四品的兵部侍郎,而且我知道他在办公差上是绝不会有大纰漏的,多半是有什么小辫子给人抓住了,让他受个教训就罢了,咱们说话的这功夫只怕他还放出来了呢,就别多想了。”
言双凤虽恨极方守恒,但那是在私德私事上,至于在官场,方侍郎的所作所为可谓无可挑剔,言双凤丝毫不怀疑方大人的官面操行。
如意连连点头,直到言双凤一脚将迈出门口的时候,却听她又小声嘀咕:“我还担心是王爷……叫人做了什么呢,多半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84章
晋王一大早就跑了过来见赵襄敏。
昨晚上陈王出事了, 他的人只隐约知道个大概,但到底如何,没有人说清楚。
赵兴良却即刻想到了昨天出宫之时, 赵襄敏特意把自己支开,又回来的那么晚。
“敏哥,到底是怎么回了?”晋王有些着急地,“我本来想去陈王府瞧瞧,可是……”
前厅,王府的宫侍正在传送早膳,雨燕姑姑亲自在旁边督察,看众人试菜。
赵襄敏负手站在窗边, 望着外间被雨水冲刷的分外明翠的花树:“你不必打听, 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不懂,”赵兴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敏哥,真的、真的跟你有关?可是……不应该啊, 你没道理跟陈王起龃龉,再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襄敏看着他满面疑惑,终于说道:“我在宫内这段日子,有人假借大理寺之名,要对虎啸山庄下手。”
“虎啸山庄?”晋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着这个称呼有点耳熟, 一想:“哦,就是凤姐姐的那个庄子?”
赵襄敏道:“不错, 还有城郊客栈那次, 也是他幕后指使。”
这一下子, 晋王目瞪口呆:“什么?不会吧, 陈王向来是个不管事的,若说他、他对凤姐姐下手倒也可以想通,但……那个区区的小庄子又害到他什么了?”
赵襄敏的关注点却很独特:“想通?”
晋王忙闭口:“我、我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敏哥,你弄清楚了?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怎么我做事,叫你如此不放心?”赵襄敏笑了笑:“行了,凤儿快出来了,你在这儿不方便,你且去吧。”
晋王呆了呆:“好,我立刻就走,不过……就算那真的是陈王所做,你不禀告皇上就对他下重手,我担心……皇上恐怕会追究此事。”
赵襄敏道:“除非皇上想借此事再度为难我,除此之外,不会有事。”
晋王认真想了会儿,却仍是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又答应着退了出去。
赵襄敏没跟晋王把事情都交代,告诉他的这两件,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这样的话,回头皇帝问起来,晋王可以交差,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他还知道的更多更深,皇帝势必会看出来。
那么,皇帝就要担心这两位王爷走的太近,如此紧密,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赵兴良前脚才走,言双凤带了如意转了出来。
一眼看到赵襄敏站在半敞的雕花窗边,春光洒落,真是美人如玉,赏心悦目。
她不由嫣然而笑,这一笑,引得赵襄敏也流露笑意。
“我才看到晋王殿下匆匆走了,可是有事?”言双凤走到赵襄敏身前,还是浅浅地屈膝行了个礼。
小魏王抬手将她扶住:“没什么,只是过来瞧瞧而已。”
言双凤抬头打量:“你今儿真的没要紧事?我还以为一睁眼你又不见了呢。”
赵襄敏拉着她往饭桌边走去:“还是觉着陪你更重要些。”
言双凤笑道:“你这样,也难怪晋王说我……什么恃宠而骄的。”
“恃宠而骄?”赵襄敏叫她坐了,才在她身边也随之落座:“我不觉着这是个不中听的词儿,倒是极好。”
他愿意宠,她生性就骄,也算是一种天作之合吧。
毕竟,赵襄敏更喜欢言双凤现在同自己相处之态,先前从客栈把她追到,她那样躲避畏怯的模样,横是叫他大不自在。
饱吃了一顿早饭,雨燕姑姑送了一碗汤药上来,言双凤问:“这是什么?”
雨燕姑姑道:“是调养补身子的。”
言双凤看着那碗药,瞅了赵襄敏一眼,见他没吱声,便接了过来。
一口气皱着眉喝光了,又忙端着茶漱口,说道:“行了吧?下回放一点甜的,忒苦了。”
雨燕姑姑一笑:“良药苦口。”
言双凤道:“我可没病,喝什么良药歹药的,哼。”
赵襄敏笑而不语,只伸手给她抚背。
雨燕姑姑也没再说什么,正要下去,言双凤对赵襄敏道:“这些日子你在宫内不得出来,我却也在这晋王府里坐牢呢,是你让晋王不许我外出的?”
赵襄敏道:“京城内龙蛇混杂,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言双凤道:“虽然是好意,但据说京内各种谣言四起,你说万一传到了北镇那里,庄子上怕又要乱成一团了。”
赵襄敏一笑:“李顺缜密,老富贵沉稳,一内一外,你担心什么?”他却没有把山庄差点被灭的事儿告诉言双凤,毕竟鞭长莫及,就算同她说已经化险为夷,她心里也必得牵肠挂肚。
言双凤点点头:“我前儿才又写了一封信……既然你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赶紧回去,就算不是担心他们,出来这么多日子,也是想的。”
赵襄敏道:“恐怕还要稍等几日。”
“为什么?”
“恐怕皇上会让咱们在京城成亲。”
言双凤得了这句,总算不再说别的,可也不想跟赵襄敏细说此事。
纵然现在跟他该有的都有了,可是关于成亲这件事,总让她恍恍惚惚的,有点不太愿意面对。
不过既然是皇上有这个意思,她更加不便多言,就只顺势提出今儿出门的请求。
赵襄敏问道:“是要去曹家呢,还是方府?”
言双凤确实是想去曹家看看言如锦还有蓉姐儿,至于方家却是并没想过。听赵襄敏提起来,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可却因此想起如意方才同她说的、方守恒入了御史台大牢的事。
“说起方家,我听说……”
她正要开口问一问,忽然发现赵襄敏的神色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言双凤端详着他的脸,改口道:“算了。不关我的事。”她随意似的说了这句,摆手道:“你若是答应,我就要去曹家了。成么,魏王殿下?”
赵襄敏道:“你若想见他们,叫他们来王府就是了。”
言双凤挑眉道:“那可是我的亲姐姐,自然是我去见她,哼……免得弄得人心里不舒服,这还没是王妃呢,就先摆出王妃的款儿来了?”
赵襄敏并没有往这上面去想,见她这么说,便笑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言双凤抿了抿嘴。
赵襄敏又问:“要不要我陪你?”
言双凤闻言回头,似嗔似笑道:“我虽还不是王妃,你却是天下闻名的魏王殿下,你若去了那里,可还了得呢?哼……也知道你清闲不得,你自办你的事去罢了,不必只为了我什么也做不得。”
这数日,言双凤并没出过晋王府,只叫人去给言如锦通过消息,告诉她不要为自己担心而已。
赵兴良本来也想把言如锦传来府上叫他们姐妹相见,但言双凤觉着,将来指不定怎么样,不愿意把言如锦先拉进来,说句不好听的,时局变化,君心莫测,万一自己又跌下去呢?岂不是会连累姐姐。
马车停在了曹家门口,曹家这边早得了消息,从老太太到曹夫人,老爷,以及曹宜言如锦、包块蓉儿等,都在门口等候。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1节
起先,天下只知道魏王给软禁宫中,扑朔迷离,好像朝不保夕似的,所以才有那许多光怪陆离的流言漫天。曹府这里除了言如锦心里有数,其他人本没想到魏王出事跟自己有何关系。
直到传出了言双凤是赵襄敏恋上的那个人。
曹家这里也跟那些听到传言的一样,很是不信,毕竟在他们看来,言双凤之粗俗泼辣,哪里能当得起魏王殿下的喜欢,又怎么能是魏王妃。
可传言越演越烈,又知情人透出,言双凤如今在晋王府的消息。
偏那时候局势仍不明朗,都以为皇上真的迁怒了魏王,所以曹家这里,老太太跟曹夫人在坐井观天之余,两个私底下禁不住又颇嘀咕了言双凤几句,毕竟她们早就把言双凤当作眼中钉似的,一时恨不得言双凤也因而出事,但更加害怕的,是担心会牵连到自家。
倒是曹宜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了为何蓉儿的见面礼会是宫内御用之物,也知道了自己为何会两进两出监牢。
他虽是个最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毕竟血还是热的,就如同天底下的所有青年子弟一般,对于小魏王有一种天生的倾慕之感。
所以曹宜绝不相信朝廷会辜负魏王。甚至,倘若皇帝真的对赵襄敏不利,此举必定会招致天下士人的不满,毕竟连牙牙学语的小儿都知道,魏王乃是西北长城,若皇帝真的敢冒天下大不韪毁之,那昏君两字只怕也从此挥之不去了。
曹宜先是回房当面询问言如锦,他知道言如锦心细如发,姐妹两感情又好,恐怕会看出些什么来,言如锦也没瞒着,把自己所知的告诉了他。
曹宜得知后,竟是欣喜若狂,完全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传言放在心上,他只觉着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有那么一点儿机缘能跟小魏王做连襟,这简直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本不是个虔心的,但从那日起,每天三炷香,祈祷上天能够庇佑赵襄敏无碍,言双凤也自顺顺利利。
甚至对于府内老太太跟曹夫人那些嫌厌之语,曹宜一改素日的漠不关心,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两个妇人制的服服帖帖,尤其是当着言如锦的面儿,半句不中听的也不敢再说。
得亏现在言双凤还没有封诰,就算这样,曹夫人战战兢兢几乎都要跪了下去。
言双凤原先就不大愿意搭理她们,毕竟该撕的脸都撕破了,不过这次重新前来,却难得地透出了几分和颜悦色。
她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只要稍微放出两三分手段,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好像先前的不快都不曾发生过。
曹家老太太跟曹夫人本来还满心忐忑,觉着她之前就是那样得理不饶人的厉害角色,如今眼见将进魏王府了……这次回来还不变本加厉?直到这时才双双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倒也很有眼色,知道言双凤是冲言如锦来的,只小心陪着进了门,便都退了。
只有曹宜却还眼巴巴地赖在跟前,厚颜笑道:“凤妹妹,这几天你怎么也不过来?就算你没空,让人说一声,叫你姐姐跟我去见你也是好的。”
蓉儿靠着言双凤:“姨娘,我昨晚上还跟娘说想你了呢。”
言双凤摸着她的头,笑对曹宜道:“那怎么敢,我生怕姐夫还忙的不得空呢。”
“哪里哪里,我又有什么可忙的?”
言双凤捂住蓉儿的耳朵,才道:“不是这个丫头就是那个通房,还有外头的那些浪蹄子们,可不是忙的分/身不能吗?”
蓉儿好奇地仰头看她,眼珠乌溜溜地,不知她在说什么。
曹宜赶忙解释:“这都是以前不懂事,现在哪里还弄这些,不信你问问你姐姐。我有多循规蹈矩。”
言双凤哼道:“一时的循规蹈矩也不算什么,谁知道以后呢,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曹宜道:“可以移,一定改。再不敢了。”
言双凤便对言如锦道:“姐姐听见了?若他还那么胡闹,你可别总跟他三从四德的,想法儿治他才是真的。”
这次她可没捂着蓉儿的耳朵,曹宜笑着道:“好妹妹,在孩子跟前给我留几分。”
言双凤道:“你当蓉儿不知道她爹是怎样的呢?”
蓉儿笑着低了头。
“宜郎,”言如锦此刻才开了口:“你去看看中午的饭食他们做什么,妹妹好不容易来了,别叫他们马虎了。”
曹宜赶紧答应着去了,言如锦又把蓉儿打发了,才问言双凤:“这些日子,可还好?”
言双凤道:“除了不能东跑西窜的,其他都好。姐姐也好?那些……没为难你?”她以前都是直接称呼“老不死的”,这次却竟省了。
言如锦欣慰地看她,言双凤改变称呼,不再似之前一样放肆不羁,这便似一个征兆。
她微笑道:“原先还有几句怨言,宜郎去闹了一场,就都好了。”
“是吗?”言双凤诧异:“他还有这能耐?”
言如锦道:“你不知道,那位……魏王殿下,可是你姐夫心里的神呢,谁敢冒犯便是他的敌人。”
“我就知道不是冲着我,”言双凤笑道:“不过不管是冲着谁,这样也还好,至少别再苦着姐姐就是了。”
“是,他着实改了不少。”言如锦见她笑语晏晏,毫无愁闷之态,心已经放下大半,却又放低声音道:“凤儿,那位殿下……无碍了?”
“他有什么事儿,好着呢。”
言如锦惊疑于在提到赵襄敏的时候,言双凤是这样并不避讳的亲昵口吻。
“你……真的跟他……”言如锦却谨慎地,留意自己的遣词用句:“那些传言,说是魏王殿下想你做、王妃,不知可是真的?”
“这个,”言双凤这才打了个顿儿,却又笑道:“他倒是这么说了。”
言如锦屏息,有些头晕,再度又问:“真的是、是王妃?”
毕竟是姐妹,言双凤明白了:“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原先我也跟你一样想的,不过……”想到昨夜的缱绻相处,想到那些折动人心的话,言双凤道:“是王妃,只能是王妃。”
人人都觉着她没资格,甚至连言如锦也这样担心。
可虽然言双凤心里也曾是这么想,到了这会儿,她却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之前在方家的时候,方守恒纳妾,她心里不用说是不舒服的。
可虽然不舒服,也得忍着,大家子的爷们有几个妾室通房,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于没有纳妾的,还要被疑心正房太太不容人、悍妒呢。
何况是她这样小家子没依仗的出身?所以言双凤不管,甚至于有点“习惯”了。
不论方守恒弄几个女人,随他吧,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男人都那样,只要他答应自己的那件事别违背了就行。
可她的“顾全大局”,最终还是没讨到好果子吃。
如今,言双凤不想再退。如果要跟赵襄敏在一起,她才不要当什么侍妾,而一定要当正妃。
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把赵襄敏跟别的什么人分享,他就只能是她的。
言如锦费了很大劲儿才镇定下来,她握着言双凤的手都在微微地发抖:“前天,北镇那里,是咱们的小姨妈派人送了信来,说她去了山庄,问你的情形,我正不知怎么回呢。”
言双凤忙问:“怎么不给我写信?山庄那里还好?”
“好,都平安,”言如锦又敛了笑:“王爷可说过……大婚是什么日子?”她知道不该问这些,但又实在关心。
言双凤含糊道:“说是会看皇上的意思,若没意外兴许就是在京内了。”
言如锦听着这句话,既然提到了皇帝,又有地方,该是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她的眼圈发红,泪一涌而出,却把言双凤吓了一跳:“好好地是怎么了?”
“我只是、太高兴了,”言如锦掩着脸,哽咽:“实在是替你喜欢,喜极而泣罢了。”
言双凤故意笑着劝慰:“叫蓉儿看见,还以为我们吵嘴了呢。”
擦干了眼泪,言如锦感慨道:“你有了这样的好归宿,我便放心了,不过……”
她看着言双凤,有点迟疑地问:“你可知道,方侍郎出事了?”
言双凤道:“先前如意跟我说了,对了,我也正好奇,姓方的在官场上不是滴水不漏的么?怎么竟给御史台查办了呢,他到底干了什么?”
言如锦欲言又止,看了看门外,终于道:“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些传言说……”她靠近过来,在言双凤耳畔低语:“是他得罪了魏王殿下。”
御史台。
方守恒看着面前的一扇小窗户,天气转暖,时常能看到几只飞虫从窗外悄悄地钻进来,或鬼鬼祟祟地爬行,或放肆地或摩拳擦掌。
他忽然觉着,自己竟还不如这些虫豸自在。
从被扔到此处,按照御史台办案流程,本该有人来提审,可他除了来送饭的狱卒外,没看见过任何人。
方守恒心知肚明,这恐怕不是御史台的人不愿意见他,而是不敢。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把自己关在这里,对于御史台而言,恐怕也是事先没想到的,他们应该也在等待上命。
将近正午,地上的日影开始缩短,方守恒等到了那个人。
第85章
牢司这边的台官头前引路, 御史台两位御史亲自相陪,几个王府随侍还有两名太监打扮的跟在身后,肃然整齐, 所到之处,监牢之中的响动都随之而止。
方守恒丝毫不觉着意外,正相反,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仿佛濒临绝路般的渴望。
当看着赵襄敏从众人之中走向自己之时,方守恒好像又看到了那日早朝之后,小魏王盯着自己,那特意的几句“夸奖”,那时候他就觉着奇怪, 百思不解, 现在总算回味过来。
“参见殿下。”方守恒循规蹈矩地行了礼。
身后的牢司台官亲自抬了一张乌木椅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牢房外,虽然椅子被擦的纤尘不染,旁边的王太监却忙敢上前, 挥挥袖子特意又给擦了一遍。
赵襄敏道:“多谢公公。”一抖袍摆落了座。
他微微歪头看了眼方守恒,方大人生得并不难看,中年儒雅,眉眼清俊。
书香子弟官宦世家出身,不消说,仪态谈吐也都是好的,就算是同在京城之中的贵宦子弟之中, 也算是很出色的了。
赵襄敏道:“方大人身处囹圄而依旧泰然,大有处变不惊之意, 却也令人佩服。”
方守恒淡淡一笑:“多谢殿下夸赞, 罪臣着实愧不敢当。”
不过, 小魏王的夸奖对他来说好像总不是什么好事, 就仿佛是又美又香的花儿,却偏偏有毒,不知怎么就会是致命之患。
赵襄敏道:“你自然当得起,满朝文武之中,对于方大人你,可多都是褒荐之词,这般谁也不得罪的能耐,更是难得。”
方守恒抬眸,如今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赵襄敏的宰割,他以为对方必然是志得意满,来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而听着魏王的话,好像确实如此。
可端详赵襄敏的神情,却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端倪。
不过就算魏王是特意针对自己来的,方守恒没觉着如何难受,因为他清楚,赵襄敏如此对他看不顺眼,可并不是因为朝堂上如何,而是因为言双凤。
堂堂的魏王殿下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公私不分,方守恒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赵襄敏对上他思忖的目光:“方大人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方守恒道:“罪臣是在想,王爷不惜屈尊降贵来到此腌臜之地,总不会只是为了夸赞罪臣几句的吧。”
赵襄敏轻轻一笑,随意把衣袖整了整:“方大人等不及了?”
方守恒道:“那就看王爷想说的是什么。”
赵襄敏道:“你以为本王想跟你说什么?”
方守恒缄口不语。
赵襄敏笑的有几分怡然自得:“看样子方大人也是拿不准。既然这样,本王便开门见山了——大理寺少卿石勇之死,是否跟你有关。”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2节
方守恒道:“王爷是想问,石少卿是否是罪臣所害。”
“是你么?”
方守恒道:“不是我。”
赵襄敏不动声色,他身后的两位御史跟王太监却变了脸色。方守恒却继续说道:“但此事也跟我脱不了干系,若说石勇是因我而死,也不为过。”
赵襄敏道:“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方守恒道:“罪臣不敢妄自揣测。不管如何,石勇已死,如何判罚罪臣,也都是仰赖天恩罢了。”
王公公在赵襄敏的身后,听到这里,就皱紧了眉头。
赵襄敏却笑了出声:“呵,仰赖天恩,你还想指望皇上对你网开一面?你身为臣子,办事不力,玩忽职守,以致人命,你也算是浸淫官场多年,难道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就算皇上念在你旧日兢兢业业的份上开恩悯恤,但本王却不是个会容私情的。”
方守恒吁了口气:“当然,罪臣并不敢奢求王爷手下留情,何况罪臣跟王爷也没有任何可拿得出手的交情,相反……”
“你说什么相反?”
方守恒的语气逐渐尖刻,他道:“王爷日理万机,本不必特意跟罪臣区区一个兵部四品牢中相见,至于到底为什么王爷会亲自现身,这个……恐怕王爷跟罪臣,都是心知肚明。”
王太监跟那几个官儿不约而同脸色大变,想开口又忍住,心情甚是矛盾,恨不得自己不在当场,但又舍不得这场罕见热闹。
赵襄敏脸色一沉,冷道:“方守恒,你好大的胆子。”
方守恒笑道:“罪臣不敢,罪臣可并未说什么。”
赵襄敏冷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满腹心机,不愧是文官典范。”
方守恒道:“王爷才是人中龙凤,皇上亲口称赞的:金玉为骨,风雪为姿,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王爷这一点天上星芒,到底坠入了尘凡。”
方守恒说完后,牢房之中陷入了死寂。
顷刻,王公公才总算醒悟:“大胆,方侍郎……”
话音未落,就见赵襄敏抬手制止。
王太监急忙停口:“王爷息怒,这……他……”
只听赵襄敏冷冷地说道:“你们都退下,本王……要跟方侍郎说几句私密话。”
大家面面相觑,心惊肉跳,王太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陪笑道:“王爷、这方守恒他只是一时胡言乱语,不是认真冒犯王爷,您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赵襄敏道:“本王自不会同他一般见识,但他话里有话,这却是本王容不得的。”
方守恒唯恐天下不乱地扬眉:“王爷果然是一片深情,连罪臣的弦外之音都能听得出来。”
“你的弦外之音,好像透着酸意,”赵襄敏缓缓站起身来:“就算坠入凡尘,那也是本王心甘情愿,至于方大人,恐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失而复得了。”
方守恒原本神色还淡淡地,听到这里,双手陡然握紧。
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但到底没忍住:“呵呵,王爷多虑了,言双凤一个无知肤浅的下堂妇人,罪臣从没想过失而复得,倒是王爷不嫌弃她是……”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冰雪之色,扑面而来的并有一股肃杀寒意。
方守恒即刻噤声,脚下随之倒退了数步,背靠在了牢房内的墙壁上才陡然止住。
耳畔只听到很细微的响动,定睛看时,眼前牢房的三根手臂粗的栅栏,竟给齐刷刷地削断了。
赵襄敏手中横握一把才自旁边侍卫腰间拔了出来的钢刀,刀光照在他的脸上,肃肃清寒,眸中却有寒茫耀耀:“你敢再说一个字,今日就成全你。”
方守恒确实想说,奈何喉咙跟口舌都已经叛逃了似的,他有心无力,只能靠着墙壁干看着。
此刻他庆幸身后还有一堵墙,否则,他确定自己会跌坐地上。
直到这会儿方守恒才发现,之前小魏王对自己明褒实贬的时候,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了。
又或许,此时凶兵在手,杀气慑人心魂的他,才是真正的魏王殿下。
身后王太监等都吓得后退,六神无主,只以为魏王即刻要大开杀戒了。
赵襄敏把手中的腰刀随意丢回给旁边的侍卫,淡声道:“还不走?”
这牢房之外空间不算狭小,但此刻刀光跟杀意交织,逼得每个人都呼吸困难,那刀虽没有近身,却仿佛架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激的人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突然听了赵襄敏这句,简直如蒙大赦,跟随的众人都极快地退了出去。
只有王太监在临去前壮胆小声提醒:“王爷三思啊……千万、千万别冲动行事……”话未说完,王公公便捂着脖颈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方守恒没有动,他怕自己离开了墙壁后会撑不住,若是这时侯倒下,却比最开始受惊摔倒更百倍丢人。
赵襄敏缓步上前,望着牢房中的方守恒。
给他冷然地打量着,方守恒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激怒了一只敛了凶性的老虎,如今这只老虎,恐怕是要吃人了。
果然,赵襄敏道:“你以为,你成了皇上的‘心腹’,本王就动不了你了?”
方守恒微微一颤。
赵襄敏道:“可惜,方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看陈王,再看看戴涉。”
陈王的事情,方守恒从狱卒口中听闻一二,虽然外人不知端倪,但方守恒稍加揣测,就能窥得真相。
“戴监军又如何?”他鼓足勇气问。
赵襄敏道:“你以为他回到京内就会被赦免无事?知不知道什么叫兔死狗烹。”
戴涉在回京的路上,在客栈自缢身亡,并留下了一封遗书,承认是因为自己丧心病狂一念之私,差点酿成大祸等等。
总而言之,戴监军把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半句没提别的什么。
方守恒面如死灰,但他却也缓了过来,坦然而有点讥讽地:“对于我,王爷怕用不着‘兔死狗烹’四个字吧,纵然我什么也没做,王爷也是容不得我的。”
“是你挑衅本王在先。”
方守恒皱眉:“罪臣跟王爷第一次见,那次早朝之后,王爷便冷嘲热讽,罪臣一无所知,怎会挑衅。”
赵襄敏道:“原来方大人也善忘的很,又或者是以为自己事情做的机密无人知晓?你以为本王在意的是那些琐碎?我问你,凤儿进宫的那日,你在养心殿外等候旨意,你跟她说了什么?需要本王提醒你么?”
方守恒陡然巨震:“你……!”
那时候,方守恒不顾一切地对言双凤点破了皇帝的心意,他本来还担心皇帝阴差阳错地听了入耳,却没想到……皇帝是真的没听见,但却瞒不过同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赵襄敏冷笑道:“方大人,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否跟本王解释解释?”
方守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看了看赵襄敏,旋即又垂下了头:“既然王爷都听见了,那……我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忙什么?”赵襄敏淡看着他,道:“你口口声声大义凛然,仿佛本王是为公报私仇才针对你。但当时你跟凤二说的那些话,无非只想挑拨本王跟她的关系,让凤二觉着本王只是利用她,从此对本王生出二心不再信我,方大人,本王说的对么?”
方守恒微微颤抖,不能言语,赵襄敏却杀人诛心地继续道:“你既然为不得罪上司而纳妾,又轻易地放凤二和离,可见并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也不是个会为女人‘坠入尘凡’的。”
把之前方守恒说自己的那句话还了回去,赵襄敏微笑:“既然如此道貌岸然清醒自持的,怎么也能干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蠢事呢?你可知你的身家性命,都因为这句话而交代了?”
方守恒一阵窒息,他睁大双眼看向赵襄敏:“你、你……”他没有办法直视这少年会剖开人心般的目光,只能寒心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前尘往事,以及言双凤的容貌言行都跃然出现。
方守恒内心五味杂陈,他缓缓地吁了口气:“我自知得罪了王爷,自无、生还之理,临死只有一件事,不知王爷能否成全。”
第86章
曹府。
言家姊妹两人说到方守恒的事, 言如锦提起有人说方侍郎是得罪了赵襄敏。
言如锦在问出那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言双凤,拿不准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
“姐姐, ”言双凤先是皱眉,继而笑道:“这话的意思,难道还是因为我?”
言如锦也跟着一笑:“我想吧,既然有这种传言,就算是魏王殿下有他的正经理由,可坊间必定又要往你身上牵扯。”
“我知道,”言双凤叹气:“什么褒姒什么妲己之类的,自古以来女人给男人担的罪名还少么?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就真成了那祸国妖姬了?哼。”
言如锦听她口没遮拦而说的明白, 笑道:“你听听你的嘴,以后可不能像是先前那么心直口快的了,凡事三思后行, 话也一样,免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反而坏事。”
言双凤知道这是金玉良言,沉默了片刻:“姐姐,你也觉着,这件事跟吉祥、跟王爷有关?”
“这个,”言如锦沉吟着:“朝堂上的事, 我可不敢妄议,但我想, 必定有个正经罪名才会由御史台出马, 这样才能在百官面前交代过去, 不然的话就算王爷再一手遮天也不能够。”
言双凤连连点头:“这就叫苍蝇不抱没缝的蛋。还是他姓方的自己猫儿偷了腥, 才给人抓住把柄。”
言如锦不由地又笑了,摇了摇头,并不去纠正她。
言双凤自己却道:“姐姐你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些规矩?当年在方家的日子,不是白过的。”
言如锦欣慰地颔首,又道:“还是说起方侍郎,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言双凤隐约猜到姐姐的意思:“是不是想叫我打听打听姓方的如何?”
“虽然说你们和离了,但方侍郎……我先前该说的都说了,我私心想法,假如这次他只是小罪名,不至于有事那当然好,可如果这次是他过不去的坎儿,我还是想你……能够帮一帮的。”
听言如锦慢慢地说完,言双凤先是张口想要反驳,却又忍住了:“为什么?要真是他自做孽,我又能怎么帮。”
言如锦耐心地解释道:“你听我说完,此事不管如何是跟魏王殿下有关的,你势必会被牵连在内,方侍郎在朝中官声一向极佳,假如他这次出了事,瓜田李下,不仅是你,连魏王殿下的名声都可能因而受损。你可明白吗?”
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吉祥他故意的,只是公事公办,也不行?”
言如锦慢慢地摇头:“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什么褒姒,妲己之类……虽是戏言,但也未必全没有道理,既然要当王妃,总不能先把名声败坏了。”
“我的名声原本也不佳。”言双凤嘀咕。
言如锦道:“少胡说,总之我刚才的话你认真想想。”
“娘子,凤妹妹,”却是曹宜从外探头进来,“我可不是故意打扰的,委实是有事。”
言如锦便问何事,曹宜道:“外头有方家的人来,说是请凤妹妹去府内坐坐。”
本来言双凤正在思忖言如锦说的话,听见这句才抬头。
姊妹两目光相对,言双凤道:“我就不去了,姐夫替我回话吧。”
曹宜有些意外:“不去了?看他们着急忙慌的……”
言如锦轻声道:“宜郎,你只说是我身子不适,妹妹在这里看望,一时离不开。”
“怎么又说你自个儿呢,”言双凤白了她一眼:“才好多久又这么乱咒,不如说我不爱动就是了。”
“行,我知道了。”曹宜对着言如锦使了个眼色,笑着退了出去。
曹宜去后,言双凤道:“方家必然也是因为方守恒的事,派人来找了,是也想叫我说情呢,还是怀疑是我背后挑唆?”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3节
言如锦道:“我看他们必定也是走投无路没法可想,才找到这里来的。若此事不是魏王殿下出面,倒也好办,既然有了那位王爷,方家在京内的相识只怕都不敢靠前了……所以才想到你。不过,由此可见,方侍郎此事一定不会善了,恐怕有些棘手,所以方家才如此着急了。”
言双凤有点意外。
她本来想,方守恒在官场上不至于出大错,而连言如锦在内的又都众口一词说是赵襄敏故意为之,那就证明方守恒不会出大事,多半是得罪了赵襄敏,赵襄敏找他出出气也就罢了。
何况她自诩跟方守恒毫无瓜葛了。所以先前如意告诉她后,她也懒得细打听。
如今听言如锦这样分析,言双凤有点坐立不安,便想回去找赵襄敏。
将要起身的时候,言双凤有点迟疑地看向言如锦:“姐姐……”
“怎么?”言如锦抬眸。
言双凤却又走开两步,好像很是踌躇。言如锦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有什么你就说呢。”
“我、”言双凤润了润唇,终于道:“当初和离,我虽觉着未必是我的错,可……”
但毕竟是个下堂之人,娘家又不是有权有势的大族,那种彷徨孤凄无处可去的绝望之感差点儿让言双凤活不过来。
她当然不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但毕竟也有许许多多不足之处,她也心知肚明:比如读书少,比如出身一般,比如脾气有时候过于急躁,言语粗俗等等……
当然还有一件,不过那是后话。
此刻,她犹豫地望着言如锦:“姐姐觉着,他……怎么样?”
“他?”这句突如其来的,把言如锦弄得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王爷?”
言双凤点点头,把心一横:“姐姐觉着我、跟他配吗?”
言如锦没有立刻回答,而只是凝眸看着言双凤,眼圈逐渐地红了。
她伸手抚向言双凤的脸颊:“你这傻丫头,是真心喜欢上王爷了?”
言双凤双眸睁大,眼里却也慢慢地多了点泪影,她想掩饰,却只挤出一个有点怪的笑:“什么……”
“要不是动了真心,怎会担心这些?”言如锦叹了口气,是有点欣慰,又有点动容的表情:“凤儿,我知道必定会有很多人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但你记着,在姐姐看来,你配得上任何人,哪怕那是魏王殿下。”
言双凤猛地咬住了下唇。
言如锦仔细端详她如描似画的脸:这是自己的妹妹,一个从小没少惹事的女孩儿,在别人看来兴许会有些跋扈嚣张,不是什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但言双凤的可贵在于她的“真”,就算在方家那样的大宅院里浸淫了两年,也没有改过那种初心。
言双凤的身上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烈阳一般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她自个儿走过最深的黑暗,甚至也会把别人也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虽然名义上是她的姐姐,但言如锦觉着,在看到言双凤的时候她才会踏实,就好像没什么能够难倒自己的妹妹。
在言如锦看来,言双凤值得最好的,哪怕那是高不可攀的魏王殿下。
言如锦是第一个给出了不一样答案的人,这让言双凤屏息。
在她的手才一动的时候,言如锦已经先将她拥住了。
姐妹两人抱在一起,言双凤吸了吸鼻子:“姐姐,我从没跟人说过……我、有时候我会担心,他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言如锦微微一震:“怎么了?难道魏王对你不好?”
“不不,”言双凤赶紧否认,怕她误会,忙道:“正是因为对我太好了,我才……”
言如锦仔细打量了一阵:“我知道了,你是怕,他这会儿对你好,以后就变了?”
言双凤点头,又忙摇头:“罢了罢了,我才不在意这个呢。”
其实相似的话,方守恒在宫内的时候曾经跟她说过了,那时候她的回答多硬气嚣张的,只是在面对自己的至亲的时候,才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儿内心的软弱——她对赵襄敏,也是患得患失的。
言如锦明白她的心意,轻轻地抚过她的背:“我虽从未见过魏王殿下,但有关他的种种,着实称得上如雷贯耳了。”
谁叫曹宜是魏王殿下的“袍下之臣”呢,有关魏王的大小事情,公事私事,言如锦听得只怕比言双凤还多。
言如锦笑了笑,继续说道:“以我看来,这位魏王殿下可不是那种轻浮狂浪的,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跟人虚与委蛇,比如之前给蓉儿的见面礼,何其用心,后来又特叫人去救你姐夫,也是尽心了。再加上你告诉我的在山庄的那种种,岂是能装出来的……他是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的人,怎会跟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也正因他是不拘一格的,才慧眼独具对你情有独钟的,这竟是天注定的姻缘,你又何必多虑?”
这几句话,春雨一样滋润进言双凤的心里,终于令她舒坦了。
曹宜亲自送了言双凤出门,眼巴巴地看着她:“凤妹妹要去哪儿?我今儿没事,陪着你可好?”
言双凤懒得跟他应酬:“改日吧姐夫,我今儿忙呢。”
曹宜眼珠转动,满脸堆笑:“是是,改日……你可别忘了,什么时候或许叫我、哦不不,叫你姐姐跟我……去你住的地方……”
他一心惦记着要见小魏王,这边话为说完,言双凤早进了车厢。
马车往前,曹宜还不依不饶地跟着车追了几步,殷切地叮嘱:“最好是赶在王爷在家的时候,我们也好谒见,好妹妹你听见了么?”
言双凤靠在车厢上,回想方才言如锦的话,唇边掩不住的甜笑。
如意在旁边嘀咕:“这曹爷真是痴心妄想,竟想见王爷呢,王爷岂是他说见就见的?真是的……天底下的男人竟有这么天差地远的,看看王爷再看看曹爷,嘁,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可不要太偏心了哦。”
言双凤将脸靠在车窗上,忍笑。
不料马车忽然紧急停了下来,把她晃得往前一倒。
如意赶忙扶住,这会子外头车夫呵斥道:“什么人拦路!”
只听外头有人道:“是不是言家二娘子的车?”
如意探头:“是谁?”
对方见了她,忙回头说了几句,不多时,那边马车上下来一个人,竟是方家的二小姐方成琳,只见她满脸恼色,提着裙摆气冲冲地上前:“言双凤,你好大的架子,请你去你也不去,你是真想我哥哥死?”
而在方成琳身后跟着的,除了她的丫鬟外,还有一人,竟是婵娟,也就是被方守恒改过名字的双喜,她上前拉住方成琳:“二姑娘,这儿人多眼杂,您别着急嚷嚷。”
方成琳望着马车,气急败坏地道:“我嚷又怎么了,我又怎能不急,哥哥若有事,老太太也活不了了,这个家眼见都完了!言双凤,我实在是想不到,方家竟会毁在你的手上!”
如意见她不依不饶地,赶忙先下了车:“二小姐,你说的什么话,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娘子身上泼!”
方成琳道:“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话,叫她下来,言双凤,你不敢露面跟我对质么?你虽然跟哥哥和离,但方家也算没有很亏待你,你就这么绝情,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成?”
这正是在街市之上,行人极多,被方成琳叫骂了这一阵儿,围观的百姓越发聚拢了,指指点点。
又有人醒悟,这正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迷惑住小魏王的“言双凤”,跟原本是她前夫的“方侍郎”的家人,顿时人潮如涌,议论纷纷。
言双凤本来不想跟方成琳吵,何况这件事她还不知是怎么样呢。可是藏头露尾不是她的性子,何况给人指着鼻子骂,她如何能忍。
把车帘一掀,言双凤现身,而在她露面之时,围在前面的那些百姓们顿时失声。
这些日子,大家对于言双凤这三个字极为熟悉,但毕竟亲眼见过的少,虽然有人戏称是什么褒姒貂蝉之姿容,这才能有颠倒小魏王的本事,但直到亲眼目睹,才相信传言不如相见,相见更胜传闻。
怪不得会叫魏王殿下倾心,果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人物。
如意忙上前扶住:“娘子,她胡说八道呢。”
方成琳气急色变,狠狠地瞪着言双凤:“好,你果然敢跟我照面,你既然想要方家死,你不如先当面杀了我!”
言双凤冷冷一笑,把手往腰间一叠,道:“你是失心疯了?堂堂方家二小姐,街市叫骂,是谁教你的?”
方成琳道:“我又怕什么?方家都要没了,我还担心什么二小姐大小姐?”
言双凤道:“谁说方家没了?是朝廷颁了公告,还是皇上下了旨意?”
方成琳一怔,又咬牙道:“你还跟我说风凉话,大哥都给御史台捉去了,得罪了魏王殿下,他难道还有好儿?大哥若出事,方家也倾覆在即,你难道不懂?”
言双凤的声音不高不低,道:“我确实不懂,不过,我知道朝廷问案可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必要三审三问,人证物证,外加当事之人的口供,若是方侍郎这样的四品官,还得经过刑部,甚至递送皇上面前复审才能定生死,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这么简单,还是你觉着,魏王殿下是个罔顾法纪之人,可以任意滥杀大臣?”
周围的众人都仔仔细细听着,呼吸都怕大了声,听到这里,嗡地一声,都纷纷摇头。
就如曹宜把赵襄敏当神一样,百姓们也甚是爱戴这位小魏王,尤其这次魏王殿下是带军功而回的,甚至于对百姓而言,“魏王”这个身份反而是其次,最撼动人心的却是:他是个年纪轻轻,便屡战屡胜定国安邦的少年英雄。
虽然赵襄敏极少回京,私下传闻也稀罕的很,但百姓们还是自发地编出许多有关于他的故事儿,有的是真,有的半真半假,有的堪能通神,但无有例外都是好话。
所以言双凤这话一出,大家纷纷说不可能。
方成琳左右看看,涨红了脸道:“王爷当然不会是那样的……可惜,万一有人对他进谗言,那就不一定了!”
还好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这才把那“枕头风”三字改成了“谗言”。
但百姓们当然知道这话中的意思,无数双目光盯着言双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不大敢高声。
言双凤一听,刚才还跟言如锦说自己“祸国妖姬”,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样快。
如意急了:“二姑娘你嘴上留德吧,我们娘子今儿早上才知道方大人的事!”
方成琳盯着言双凤道:“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言双凤一笑:“我没那么大本事。魏王殿下也没那么耳根软。”
方成琳咬住下唇,一时不知要何以为继,此时旁边人群中不知是谁叫道:“魏王殿下是皇亲,又是少年英雄,你一个下堂妇人到底是怎么惑住小王爷的?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这混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还能是什么,看她生得这样就知道……哼,必定是她撺掇小王爷,才把方大人给拿下了,真是最毒妇人心,非得把方大人置之死地不成?”
言双凤眼神一变。
方成琳听了这句,泪如泉涌,她捂着脸哽咽道:“不管是不是你,哥哥只怕真是活不了了,还有家里……老太太……”
周围的鼓噪更响亮了,言双凤本想喝问最先说话那两人,但这会儿有无数个声音围绕着,好像无数只手都在指着她。
苍鹭跟车夫试图驱退众人护着言双凤离开,但那些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竟无法立刻突围。
方成琳又上前来拉住她,含泪道:“凤姐姐,要真的不是你,你就想法儿救救哥哥也救救方家吧!我给你跪下都行!”
言双凤额头出了汗,被围了太久,呼吸都有些艰难,而那些人仿佛还在继续向前涌来,好似潮水要将她淹没似的。
就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不知何处一阵切金断玉似的锐响,叫众人心头均是一震。
很快地,那些鼓噪的声音都消退了,而前方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从中划开一般,众人自发地向两侧急速退了出去。
言双凤抬头,从人群闪出的路她看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匹傲然不群的天马,乘风。
第87章
十几个侍卫向前奔出, 将围观的百姓们分开,中间却是一匹高头骏马,虎视眈眈地瞪着现场。
两侧百姓更加诧异, 隐隐地有些许小声的议论,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乘风迈着步子哒哒地跑了上前,两只铜铃似的眼睛左顾右盼,明明是一匹马,却瞪出了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
有人啧啧称奇,先前那两个多嘴评议言双凤的男子禁不住出声道:“好一匹白马……”
他旁边的也评头论足地小声道:“这马儿看着来头不小,难不成是……”
乘风的耳朵动了动, 鼻子里喷出一声响, 扭头瞪向旁边。
那里站着的数人都是一惊,出自本能地开始后退躲闪,乘风直直地看着人群, 冷不防探头进去,竟不偏不倚咬中了那说话之人的半个头。
那人本正看的稀奇,冷不防如此,一时吓得惊心动魄,惨声大叫,他旁边的人也纷纷惊声尖叫,慌忙闪开不迭。
只有先前跟他对答的同伙颤声叫道:“这这、这马是疯……”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4节
说时迟那时快, 乘风脖子一甩,将被叼着的那人往旁边晃飞出去, 同时抬起前蹄, 狠狠地往前一踹。
那人还未说完, 胸腹上就已经给马蹄踹中, 整个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也跟着往后跌翻。
现场在整齐的两声惊呼之后,陷入一片死寂,乘风却很是怡然自得,颇为优雅地调头,两只眼睛睥睨着身边众人。
方成琳先吓得站立不稳,给双喜扶着倒退数步。
乘风这才又扭头看向言双凤,那高傲的姿态,就仿佛在得意邀功。
言双凤正无话,突然耳畔有人道:“那是……”
刹那间,一个声音道:“魏王殿下到。”
言双凤猛然转头,却见前方人群之间有一顶轿子正自落地,内侍搭起轿帘,有个人微微欠身,缓步而出。
头上戴着压金线镶明珠的忠靖冠,褐金的妆花贡缎蟒袍流转珠光,如芝兰玉树,又像是才自天上降落的神祇,光华夺目,不染尘凡。
当看见小魏王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好像呼吸过重或者多看一眼,都似冒犯亵渎。
而很快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纷纷跪了下去。
赵襄敏转身看向这边,双眸寒星曜曜,当目光所及是言双凤的时候,他的眼底才多了几分柔和。
四目相对,言双凤呆看了会儿,又情不自禁地把头转开。
此刻周围都乌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言双凤犹豫了会儿,正要跟着行礼,赵襄敏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言双凤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是本王来迟,”赵襄敏却不疾不徐地温声说道:“让凤儿受委屈了。”
这毕竟是在外头,不是他们私下相处时候能够百无禁忌的,言双凤没想到他这样百无禁忌。
她的唇动了动,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哪里……也没有。”
方才那一阵急躁,让言双凤的脸上有些许的汗意,赵襄敏小心地给她擦去,一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急得这样?”
言双凤推推他的手,终于往旁边看了眼,却见原先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方成琳,不知何时竟也跪倒在地,此刻听见两人说话,她呆呆愣愣地微微抬头。
赵襄敏察觉言双凤的目光,也跟着看向方成琳。
目之所及,方二小姐猛地一震,赶忙又低下头去,颤巍巍地:“参、参见魏王殿下。”
不看言双凤的时候,赵襄敏的神色就明显地冷淡下来,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方成琳:“方侍郎之事,同别人无关,你若是想兴师问罪,只管来质问本王。”
方成琳无法回答,原先的振振有辞跟义愤填膺不知怎么都不见了,就好像是被吓跑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臣女……”方成琳完全不能应答,只觉着他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千钧重,一层层泰山压顶似的降落,她毕竟只是个后宅女子,哪里见过这等威压,一时精神恍惚。
言双凤定神,轻轻地拉了拉赵襄敏的手。
赵襄敏回头看她:“她要敢来问本王,我倒不会恼,找你做什么?”
言双凤心里有些乱,忘了收敛,随口道:“找你?你说的她多能耐似的……”
方成琳一惊。
赵襄敏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的宠溺有加。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有些张皇地颤声道:“罪臣、罪臣参见魏王殿下。”
说话间,有三个人一前一后匆忙奔了过来,到近前接二连三地就地跪倒,中间一人涩声道:“求殿下饶恕小女无知之过。”
原来这来的几个,中间的便是方家的当家,方守恒之父,如今在太学担任督学的方老爷,他身边左侧的是方守恒之弟,右边却是熟人,正是曹府的曹宜。
先前曹宜闻听方守恒似乎大事不妙,就赶去了方府探问,不料正有人来告诉说是方成琳赌气之下去寻言双凤了,方老爷生恐有事,急忙带人找了出来,谁知仍是晚了一步。
言双凤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昔日的公公,一时低了头,暗暗地试图把手抽回去。
赵襄敏把手攥紧了些,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地上的人:“是方督学。”
方老爷忙道:“正是罪臣。”
赵襄敏轻笑了声:“听闻老先生最是个德高望重,谨言慎行的,怎么对于府内却如此疏于管教。”冷看了眼方成琳:“这般不知进退,无理取闹,造谣生事,意图犯上,不如方督学告诉本王,到底该当何罪。”
方老爷猛地一抖:“王爷恕罪,小女必定已经知错了,求王爷饶恕她这一回,回头罪臣定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有下次。”
“下次?”赵襄敏寒声道:“若不是本王来的及时,给她蛊惑无知民众,挑动民怨,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下方老爷也不敢再说了,方成琳更是害怕的无声地抽噎起来。
正在这时,言双凤悄悄地拉了拉赵襄敏的手,终于忍不住道:“说来,她只是关心情切,年纪又小,王爷就……不必认真追究吧?”
赵襄敏回头:“你替她求情?她先前对你说的话可并不留情。”
言双凤道:“更难听的我还听过呢,连这点儿都受不了,我也活不到现在了。”她说了这句后,又觉着自己该表现的恭敬些,便又陪笑道:“王爷,我替她求个情,不如就……以和为贵,好么?”
此时,地上的方成琳突然道:“你、你倒是无事人一样,那我哥哥呢?他如今生死不知的……怎么就以和为贵了?”
言双凤心头咯噔了声,旁边的方老爷却厉声喝道:“你还不住口!”
方成琳道:“父亲……”
“贱婢!”方老爷回头,不由分说竟给了方成琳一记耳光:“王爷跟前,哪里有你多嘴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你是想把方家都害死?!”
方成琳歪倒地上,捂着嘴,流着泪,不敢再出声了。
方老爷却又向着赵襄敏伏身恳求道:“求王爷饶恕,罪臣家门不幸,管教无方。”
言双凤从没见过方老爷这样失态,而且还是当着街上这无数人的面。
她一惊之下,很想去把方成琳扶起来,却给赵襄敏拦住:“你可看到了,你对她好,她并不领情,反而对你变本加厉。”他打量着方老爷跟方成琳等:“你们若是替方守恒叫屈,只管去御史台告状,只要有凭有据,不愁救不了他,却只在这里胡言乱语一再冒犯,是觉着你是女子,同凤儿相识,本王就不会对你如何了?”
方老爷心头一沉,方成琳只顾捂着脸,抽噎着哭。
“再怎么样,”出声的却是言双凤,她咬了咬唇,索性说道:“她也曾叫过我一声‘凤姐姐’,她年纪小不懂事,有所误会,又是救人心切,恐怕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如今我只想大事化小,不想再打死结。何况王爷要认真计较此事,别人还以为我不念旧情或者心狠手辣呢,趁着这个机会,我如今就正经替二姑娘求个情,也替方家说句话,求王爷把方守恒的案子秉公处置,不徇私不枉法,一清二楚,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言双凤说着,便把手抽出来,也向着赵襄敏跪了下去。
方成琳呆了,捂着脸转头看向言双凤。
方老爷跟儿子、曹宜也都大为意外,都看了过来。
赵襄敏望着她,忽地一笑,他微微俯身扶住言双凤的肩,带她起身之时,赵襄敏轻声道:“你这样替他说话,本王却后悔自己没能‘徇私枉法’了。”
言双凤不明白这句的意思,正要问,赵襄敏将她拉到身旁,对方老爷淡声道:“老先生,且记得今日是谁在替你们求情。”
说完后,他握着言双凤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去。
身后方老爷等还仍跪着,满眼惊疑。
只有曹宜的眼睛瞪得极大,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背影,百迭妆花的袍摆在走动间微微逶迤散开,那如剑似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整个人都不能呼吸,快要晕过去了。
而就在赵襄敏带了言双凤进轿子的时候,那原本远远地站在外间的一名方府的家奴跑了过来,急急地说道:“老爷,大爷已经回府了!”
“什么?”方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那家奴方才就来了,只是没敢靠前,此刻道:“就在半刻钟前,魏王殿下从御史台离开的时候,大爷就、就给放出来了!”
方老爷只觉着天晕地旋:“当真?”
旁边的方成琳也惊呆了:“真的么?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刚才王爷明明……”
曹宜总算把魂儿找了回来:“我就说么,魏王殿下英明神武,若是方兄清清白白,他自然不会为难的!”他还不忘埋怨方成琳:“二姑娘这次确实是冒失了!冤枉了凤丫头,还冒犯了魏王殿下,难得殿下没有跟你计较!不然那岂不是白白地送了命?得亏凤丫头替你求情。”
方老爷怔了会儿,想到方才赵襄敏的言行,百感交集:“到底是魏王殿下……尔等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紧带了人往家里返回。
此时,旁边没有离开的百姓们也都听见了他们的话,一时都面面相觑。
回想方才魏王跟言双凤的言谈举止,有的便道:“这言娘子看着是个很宽仁明理的,哪里像是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对啊,眼见为实,我看言家娘子也是个好的,是个秀外慧中之人,要不然小王爷哪里会看得上呢?”
“就是就是,方家的二小姐那样冲撞得罪,她非但没落井下石,还帮着求情,着实难得!”
“等等……刚才被马咬伤踢翻的那两人呢?可见他们口舌不好,不然马儿为何独独去踢咬他们两个?”
“那可是魏王殿下的坐骑,是天马,必是有灵性,会辨认忠奸的,他们敢说言家娘子的坏话,活该被踢咬。”
众人大笑。
百姓们对于小魏王是敬爱有加,如今赵襄敏公然不避而跟言双凤那样……对百姓们而言,自也有些“爱屋及乌”,故而不知不觉间,民间的口风已经变了。
轿子出了长街,向着泉涌巷的别院而行。
言双凤并不知道方家才得的消息,只问赵襄敏:“方守恒到底是因了什么罪?你刚才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襄敏道:“你到底忍不住了?”
“什么忍不住?”
“之前在晋王府,不就想问我此事么?”
言双凤听他的语气略带点酸,便道:“人皆有好奇之心,我问问又能怎么样?而且闹得满城风雨,人家还以为是我蛊惑了你呢。”
赵襄敏笑道:“怎么蛊惑的?”
言双凤哼了声:“王爷跟我说正经的吧。”
赵襄敏垂眸浅笑:“你放心,方守恒死不了。”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是就事说事而已,”言双凤歪头:“入了御史台到底得有个罪名。”
“还记得先前客栈刺杀你的大理寺石勇么?他看管不力,导致石勇死在审讯之中。”
“啊……”言双凤这才明白过来,又忙问:“现在呢?”
赵襄敏淡淡道:“现在查明玩忽职守,降一级,罚俸半年。”
“降一级?”言双凤的眼睛瞪圆:“那就是五品了?”
赵襄敏似笑非笑地说道:“嗯,以后你可不能到处嚷嚷他是四品了吧。”
“去你的。”言双凤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又道:“对了……你刚才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他们?”
赵襄敏道:“懒得多说。”
言双凤撇了撇嘴,笑着揶揄:“魏王殿下好大的威风呢。”
“威风?”赵襄敏扣住她的手:“在凤二面前,只有吉祥。”
极简单的一句话,言双凤的心里却清甜的如尝花蜜。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吉祥。”
赵襄敏“嗯”了声。
“吉祥。”
“在。”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5节
“唉,我真想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不是什么魏王殿下,就只是庄子里的吉祥该多好,”言双凤喃喃了一句,又摇头:“不对,你若只是吉祥,只怕我还操心你当不了大官,处处被人欺负呢,恐怕还是不如意,可是……魏王殿下,这也太一步登天了吧?”
赵襄敏听她一句句的碎碎念,只是含笑不语。
只听言双凤又道:“对了,还记得你问我的那件事么?”
“哪件?”
“你问我看重你什么……”
赵襄敏敛了笑,认真地看向她:“怎么?”
言双凤眯起眼睛想了会儿,道:“那天在客栈里,被坏人包围的时候,你出到外面,张弓搭箭……那样子,又狠又凶的,我很喜欢。”
赵襄敏轻轻扬眉,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言双凤咽了口唾沫,回想当日他挥洒若定无人能敌的模样,脸颊上竟浮出一点淡色晕红:“其实从我醒来,在楼上看你的那一眼,就知道……再也、再也忘不了。”
赵襄敏叹息了声,笑着把她抱紧:“姐姐若是早说,我就不用藏得那样辛苦了。”
第88章
在最初得知赵襄敏的身份后, 言双凤确实是又惊又怕,无法面对,故而才逃之夭夭。
只是所有的畏惧跟忧虑, 在客栈初醒看到赵襄敏的那一眼,好像都不知为何物了,满目惊艳似“一箭穿心”。
许是因为从小在山庄里长大,耳闻目染的缘故,对于能够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战士,言双凤从来都抱着一股好感。
起初在救了赵襄敏后,小魏王韬光隐晦,故意扮的人畜无害, 加上他生得太过好看, 所以言双凤未免看轻了他。
直到听他自报说是军中斥候……虽心里有所改观,但毕竟不曾亲眼目睹过他的手段,哪里知道他的真正厉害。
对于赵襄敏而言, 他却是因为“前车之鉴”,所以才从不敢在言双凤面前流露自己狠厉的一面,今日听见她如此说,小魏王心中不免惊动:原来自己之前过于小心翼翼,演的太过,适得其反了?
当夜,吃了晚饭, 外头雨燕姑姑进来道:“曾太医到了。”
言双凤正在吃一块甜瓜,一时不知“曾太医”是哪位, 当即抬眸, 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什么太医?你是哪里不舒服?”
赵襄敏笑了笑, 道:“不是为我。”他对雨燕姑姑比了个手势。
等雨燕退了出去, 赵襄敏才又跟言双凤道:“我看你的脸色不佳,怕你连日劳累或受了惊恐,叫太医来给你诊脉,若有闪失,及早补一补的好。”
言双凤这才明白:“我哪里就娇弱的那样了……”她嘴里还有一口瓜,这会儿赶紧先嚼吃了再说。
赵襄敏见她唇边沾着一粒甜瓜的种子,便轻轻地给她拈了下来:“别急,留神呛着。”
谁知果真忙中出错,言双凤忙乱中一点甜汁卡到喉咙,顿时咳嗽连连。
小魏王赶忙起身,给她轻轻地捶背,温声劝解:“你看,才说呢。”
曾太医进来的时候看的正是这样一幕,从来冷若冰霜的小王爷,竟立在言双凤的身旁,体贴入微地亲自给她捶背度气。
“咳。参见王爷。”曾太医只好站住脚,先咳嗽了声。
赵襄敏还未说话,言双凤抬头看见,惊讶地:“是你?”她眨了眨眼,总算明白过来:“啊……原来你是太医?!”
曾太医笑了笑:“也不过是个当差的罢了。”
言双凤看看他,又看向赵襄敏,又想起了前尘:“哼,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只瞒着我!”
小魏王笑道:“并没有想一直瞒着,只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罢了。”
言双凤努了努嘴,拧眉自语:“怪不得呢……我以为怎么才进京,阿苍就能找到个一等的好大夫,比我在这儿住过的人都摸的清。”
赵襄敏却道:“曾先生医术确实高明,方家的老太太经他手调养,也自大有起色。”他知道一提起瞒着言双凤的事,只怕她又要纠结一阵,所以故意地拿方老夫人来转移话题。
言双凤果真被吸引了过去:“是么?老太太好多了?”
“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当回事,王爷发话了,岂能怠慢。”曾太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襄敏,只这一照面三两句话,老先生就看出来了,这位小王爷,软语温言地,竟是百般地想要讨好言家娘子呢。
赵襄敏补充道:“也是先生医者仁心。”
“那不敢当,只盼王爷……如意称心而已。”曾先生垂了眼皮,心中无声而叹,走前两步:“请娘子伸手。”
言双凤只得把袖子扯起,将手腕放下。
曾太医搭了手指听了半晌,点点头,不发一言地起身走了出去。
赵襄敏对言双凤道:“这位老太医是个有资历的,我去说几句话就来。”
“唔。”言双凤答应了声,见他出去,自己却心神不宁。
终于起身走到门口侧耳细听,片刻,隐隐听到是曾太医道:“王爷为了这位娘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赵襄敏则仍是淡淡地道:“请多费心。”
言双凤皱皱眉,转身回到桌边,拿起一片没吃完的甜瓜,嚼了口又放下。
不多时,赵襄敏回来,见言双凤歪在榻上,手指摁着太阳穴。
他微笑道:“已经叫他们备了水,我先去沐浴。”
言双凤“嗯”了声,赵襄敏见她似心不在焉,本要说句玩笑话,又怕不得她心,于是先去了。
他洗的很快,不到两刻钟便又换了一身衣裳回来,见言双凤没挪动过,便问:“在想什么?”
言双凤回神,见他新才出浴,眉眼愈发润泽生辉,直入人心的。
她便垂了眼皮不看,只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先前说明儿要进宫的,今晚上……你别在这儿了。”
赵襄敏有些意外:“为什么?”
言双凤道:“难道要夜夜都腻在一起?谁禁得住这样……对了,你还叫太医给我诊看呢,太医就没说什么别的?”
赵襄敏竟微微地有点脸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特别之处。”
言双凤看着他脸上那点可疑的窘色,心头微凉,便道:“那我有,我觉着累了,要静静地歇息。”
赵襄敏若有所思地走到跟前,把她的手拉起来:“你要歇着自然好,那也不用叫我到别处去,咱们就一起好好地安歇,成么?”
言双凤道:“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
言双凤白了他一眼:“还用我说么?”
入了夜,她本就没很在意自己的妆容,如今懒懒散散地,衣襟略开着,露出天鹅般的白腻颈项。
乌黑的发鬓松松垂落,脸上残妆未卸,灯影下一照,更有种頽艳之美,水汪汪的双眼这么一撩,眼波轻送,不像是在瞪人,反而有风情万种。
赵襄敏心头闪出一点小小火苗,眼睛里就也随之亮了几分。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几分,言双凤都听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瞪着他:“你还不走?”
赵襄敏有些失望,却越发不舍,哪里肯离开,便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什么都听姐姐的,你就信我一次,别叫我走了,没姐姐在身边儿,我不习惯。”
言双凤哼道:“先前也没我,你还不是好好的?”
赵襄敏的脾气好的出奇:“你也说是先前。现在不是有么?既然现在有,为什么要像从前?”
两个人四只眼睛,彼此对视,就像是在交锋一样,但却不是刀光剑影,而是暗潮涌动的。
终于,言双凤推开他:“堂堂的魏王殿下竟然这样无赖……说出去哪里有人信。我去洗澡,哼,你愿意留就留,反正这儿也不是山庄,我说的不算。”
“何苦说这赌气伤人的话?”赵襄敏拉住她,却也怕她真的不悦,便正色道:“姐姐要真狠心想我走,那我就走。”
言双凤慢慢地抬头又看向他,望着他兀自带些水汽的双眼,长睫朦胧,微挑的眼角却隐隐泛红,不似那日客栈的又狠又凶,反而有几分楚楚动人,我见尤怜。
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声“走”,赵襄敏必会照办。
但又怎么忍心?
“你……”言双凤才要做声,突然窘然,原来口水不知何时已然涌涌,她赶紧吞了口,含糊道:“我的水都凉了,真是!”也不正面回答那句话,只管撇开他转到了屏风后。
这夜,赵襄敏自然不曾离开,但也确实没有很安分。
不过言双凤之前的那些话不过是托辞,并不是当真的,当被他拥入怀中之时,她已经暗自屏住呼吸,自己先心跳如擂,情难自已了。
次日几乎又晚起,忙忙地吃了两口早饭,雨燕送了一碗汤药,言双凤皱皱眉,还是二话不说地喝了。
赵襄敏已经换了一袭王服,进来的时候,见言双凤正在补唇上的胭脂,不知为何,虽打扮的桃羞杏让,艳压牡丹,她的脸色却有些料峭冷意。
小魏王走过来:“好了么?”
言双凤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影子,少年身形笔挺,峨冠博带,威仪棣棣,高不可攀的。
她突然有点恍惚,就像是那日在客栈里看见他的时候……相似的感觉,就仿佛在哪里曾见过。
“好了。”把口脂放下,言双凤慢慢地站起身来,故意问:“我这样,会不会给王爷丢人?”
赵襄敏一笑,拥著她的肩头:“凤儿怎样都是好的。”
言双凤哼道:“少说了,跟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们比起来,我简直是排不上号的。”
赵襄敏打量她的脸色:“又说什么胡话?”
言双凤推了他一把,刚才喝下去的苦药突然有点涌动,令她很不舒服:“没什么,还是走吧,皇上特意召见,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那可是大罪。”
赵襄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在言双凤出门前将她拦住:“为什么生气?”
言双凤扭开头,头上的凤钗流苏随之摇曳,她整个人像是被拿捏住的花枝,脸上的恼意也再掩不住了。
赵襄敏低头细看她:“好吧,你若不说,那今日就不进宫了。”
言双凤一惊,赵襄敏却松开了她,自己退回到桌边,举手把头上的冠带取下,有条不紊地放在桌上。
“你!”言双凤本以为他只是“恐吓”,见他当真如此,她反而急了:“胡闹什么?是皇上传召的,你说去就不去了?你真以为你是只手遮天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你?还是觉着京内的言官都是死的……”
赵襄敏却打断了她:“是不是因为,方守恒曾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言双凤蓦地噤声。
赵襄敏转头道:“那天他在养心殿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也知道,当时你说的那些,未必是完全出于真心,你是故意的,对么?”
言双凤咬住了下唇。
赵襄敏道:“你觉着我喜欢你,是‘自污’,而你跟他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你相信了方守恒的话,所以,顺势让他跟皇上认为,你就是那样势利粗俗的女子,这样的话,就正中皇上的下怀了,当然也对我好,是不是?”
言双凤的呼吸有些乱了。
方守恒的分析确实没有错,皇帝虽然表面上反对这门亲事,显得很不喜欢赵襄敏的选择一样,但事实上,对皇帝来说,小魏王娶一个像是言双凤般“声名狼藉”没有任何娘家靠山的,那才是最好的。
毕竟此时的赵襄敏声名已经如日中天,倘若再娶一个朝中大臣或者颇有权势的贵门之女,对于皇帝来说,这简直不能用一个“心腹大患”来形容了,简直是直接用刀来插皇帝的心。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6节
但是正因为赵襄敏的名声甚佳,又是皇室之人,倘若皇帝痛快答应他娶言双凤,一来在皇室中无法交代,二来坊间恐怕也会颇有微词,毕竟皇帝的另一个身份,是赵襄敏的伯伯。
所以皇帝心里虽乐见赵襄敏被言双凤迷得神魂颠倒,表面上还是得装一装的。
而且皇帝并不只是装一装这么简单,因为他反对这门亲事,而赵襄敏忤逆,因此就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皇帝顺势“软禁”赵襄敏,并利用这一机会试探出龙城那边魏王府军的虚实——是否真正忠于朝廷,还是一听说小魏王被“软禁”,就不可一世,妄图造反。
假如魏王府军谋反,皇帝非但可以削弱西北的兵力,更能理所应当地将赵襄敏压下去,这就是皇帝的一石二鸟之计。
言双凤当时听了方守恒所说后,公然地说了那些外人听来惊世骇俗的话。她确实是故意的。
她并不是个傻子,那可是在皇宫里,何其凶险之地,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她却竹筒倒豆子的说了那许多有的没的,她知道就算皇帝不会只字不漏地得知,但必然会有大概传入皇帝耳中。
既然皇帝觉着她俗艳配不上小魏王,那索性就俗艳到底,既然小魏王想要借她“自污”,那她这样做,自然是对赵襄敏最佳的配合。
不过,方守恒虽算中了皇帝的心意,却想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赵襄敏对言双凤的心。
或者,方大人不是真的算错,而正因为意识到了赵襄敏不会作假,才宁肯违心地让自己那么认为。
除了这么想外,难道要他承认小魏王真的喜欢上言双凤?那对方大人而言,简直五爪挠心。
赵襄敏垂眸:“难道直到如今,你还疑心我对你不真?”
“那我问你,”言双凤缓了缓,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半晌,终于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喝药。”
赵襄敏一怔:“药?”他想了起来:“那当然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言双凤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毕竟在方家呆过,那个东西,我见过的!”
赵襄敏挑了挑眉:“那个什么东西?”
言双凤狠狠地一咬唇:“你却问我?魏王殿下,你一边要我当王妃,一边又给我喝那种药,你还叫我怎么信你。你……”她的眼中冒出泪来,攥着拳头道:“你真是费心了!”
赵襄敏的目光闪烁,隐约明白了过来,他二话不说走到门口:“雨燕。”
雨燕姑姑走了进来,赵襄敏道:“你把昨晚上,曾太医的话再说一遍。”
“是,”雨燕姑姑垂眸,平静地说道:“太医说了,娘子的身子早年亏过,体质虚寒,气血失调,此刻仗着年青还不觉着怎么样,可就像是根基不牢的树木,遇到大风大雨很容易就……”
“行了。”赵襄敏制止。
雨燕刚要退出去,又看向言双凤,却见她又惊又疑地望着自己。
“还有,”雨燕姑姑道:“曾太医说,从在曹家第一次照面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若不是王爷吩咐,他不会插手此事。”说完后才退了出门。
言双凤屏住呼吸。
的确,曾太医在曹家跟她见着的时候,确实说过那么一句话,当时她还恼了一阵。
没想到竟是如此。
“明白了?”赵襄敏看向言双凤:“你总不会怀疑,他们都在说谎吧。”
“那、那你为何不跟我直说?”
赵襄敏道:“我确实是有私心。”
言双凤一愣:“私心?”
赵襄敏叹气:“昨晚你说不许我留在这里,其实曾先生也说过,叫咱们不要太过……”他的脸上又浮出了淡淡的晕红,轻声道:“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睡,怕告诉你后,你越发有理由不许我留了。”
话音未落,言双凤已经张手将小魏王紧紧地抱住。
赵襄敏停口:“姐姐……不恼我了?”
“以后你做什么也不许瞒我,”言双凤把脸贴在他胸前,又小心地不敢让自己的发钗等碰到他:“听见了么?”
赵襄敏道:“听见了,再不会了。”
言双凤搂着他的腰,过了片刻才道:“以后,咱们……一直一头睡,不分开,好不好?”
赵襄敏的腰身陡然绷紧,他润了润唇,半是叹惋半是满足地:“都听姐姐的。”
第89章
如意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不仅是衣裙,发饰,鞋袜都统统地换了。
往宫内的马车里, 如意悄悄地跟言双凤道:“娘子你看我这身儿怎么样?”
言双凤道:“好看的很。”
如意爱惜地抚摸着衣袖上的刺绣花纹,道:“这可也是宫内送出来的,没想到连我的衣裳首饰都备好了,我是做梦都不敢想呢。真的是给了我吗?不会再要回去么?要真给了我,这简直可以当我以后成亲的衣裳了。”
言双凤嗤地笑了。
如意道:“娘子笑什么,我说的不对?这可是外头买都买不到的。娘子这身儿更了不得了!”
言双凤笑而不语。
言双凤今日的这身,确实也是雨燕准备的,言双凤虽没问, 却也看出来那做工料子, 都不是凡品。
而且一应的首饰头面,连同项链,耳珰, 镯子,戒子,都是齐全的,一色的宫中御用,比那天在宫内所换的还要用心百倍。
言双凤虽不理论,如意却是个多嘴的,私下里早问过雨燕跟苍鹭了, 打听的甚是清楚。
如意又凑过来:“娘子,是真的要当魏王妃了吗?”
言双凤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如意压不住嘴角的笑:“先前知道吉祥就是……”她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继续道:“我是说知道魏王殿下的身份后, 吓得我……还以为跟阿苍哥哥再不可能了, 谁知道会这样。”
“会哪样?”
如意挺了挺胸, 道:“倘若娘子成了王妃,我是王妃身边第一号的人物,难道配不上阿苍哥哥吗?”
言双凤叹道:“你管这个做什么,你有没有问过阿苍心里想什么?”
“想什么?”如意发呆。
以前,言双凤只是随口搪塞如意,此时却难得正经地:“你问问他心里有没有你,若是他心里有你,也不用管什么王妃不王妃的,若他没那种意思,就算你自个儿是王妃,也依旧白搭的。”
如意眨巴着眼睛,听到最后那句才忙道:“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叫王爷听见了怕饶不了我。”
言双凤道:“不打紧,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
如意抓了抓头,却到底有些担心:“万一阿苍真的不喜欢我呢?”
言双凤道:“那就换一个罢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只管放心,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如意忙摆手:“不不,我就喜欢阿苍,不要什么更好的。”
言双凤看着丫头认真之态,忽然想起赵襄敏曾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如意一愣,想了想,道:“还能有什么,阿苍哥哥人生得好,能干,还会武功,对我也好,上次在客栈里那坏人跑出来,他还护着我……总之他哪哪都好,我不喜欢他喜欢谁呢。”
言双凤听着如意的回答,看着丫头脸上那一点漾着甜的羞涩,不觉笑了:“果然是大了。唉……罢了,我替你出这个头吧。”
如意正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言双凤直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阿苍呢?”
外间有侍卫忙向去传信,顷刻,苍鹭从后面策马赶上来:“娘子有何吩咐?”
言双凤问道:“如意丫头看中了你,你觉着她怎样?”
苍鹭像是给人打了一掌似的懵了:“呃……娘子……”
言双凤凝视着他:“你是个习武之人,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喜欢呢,我做主,回头把这丫头许配给你。你不喜欢呢,就直说,我不叫她烦你,回头给她找个更好的,只在你痛快一句话。”
苍鹭的眼神闪烁,言双凤身后如意反应过来,忙着拉她:“娘子……”
言双凤不理会她,笑问苍鹭:“怎么?还是你从来没想过?”
这瞬间,苍鹭微微低头,却难以掩饰脸上的一点窘色:“回娘子,这种事由不得我做主,须得王爷恩准。”
言双凤挑眉:“王爷那边,我去说。你只凭心回答,我才知道该怎么料理呀。”
这会儿前方的白隼等人耳聪目明,早听见了,虽然不敢造次,一个个却眼神传意,只不好公然起哄。
就算苍鹭是个鲁直武官,却没料到言双凤比他更直,弄得猝不及防,此刻就仿佛比刀架在脖子上还叫他进退两难。
如意听他久久沉默,一颗心也开始下坠。眼中已经流露失望之色。
“唉,强扭的……”
言双凤还未说完,苍鹭突然道:“我、我其实没有什么……就都凭娘子做主就是了。”仓促地说了这句,他扭头道:“我不能擅离职守、就先回去了。”说完打马,匆忙又往后折去。
言双凤瞧他离开,笑着把帘子放下:“有趣,居然还能看见阿苍不好意思。”
如意还在发呆,听了言双凤的话,泪汪汪地说道:“他不乐意么?早叫娘子别问了。”
“这会儿不问要拖到什么时候,”言双凤回头笑道:“傻丫头,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会不乐意,倒是我给你的那份嫁妆,要好好再多添点儿了。”
如意这才明白原来苍鹭是答应了,一时喜出望外,扑上来把言双凤抱住,尖叫乱嚷。
言双凤无奈道:“啧,就算再高兴到底也收着点。叫他知道你这么着急嫁他,以后过起日子的时候该拿捏你了。”
如意竟道:“我才不怕,只要能嫁给阿苍哥哥,他怎么拿捏我都行。”
言双凤啐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白跟了我一场,小心以后给欺负死。”
如意吐舌:“我哪里敢跟娘子一样,毕竟娘子连王爷都敢欺负……”说着就捂住嘴偷偷地笑。
言双凤不理她,只过了会儿,如意才仿佛恍然自悟似的:“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
“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王爷肯甘心情愿地被娘子拿捏,”如意的声音放得极低,道:“现在我喜欢阿苍哥哥,所以他对我怎样都成。那……王爷恐怕也是爱极了娘子,才肯这样的。”
皇宫。
赵襄敏握着言双凤的手,从进午门到养心殿,泰然自若,丝毫不避宫人们各色各样的视线。
“你先前叫苍鹭做什么?”赵襄敏问。
言双凤就把如意跟苍鹭的事儿告诉了,问:“他说须得你恩准,这门亲事你可答应么?”
赵襄敏笑道:“这种事,你做主就是了。你若是许了,我自然无话。”
言双凤想到如意说的那些话,那丫头傻归傻,有时候却偏歪打正着一阵见血的聪明。
她看看袖口大朵栩栩如生的刺绣牡丹,而袖子底下她的手,却给赵襄敏牢牢地握在掌心,从她下车被他接着,一直到进宫,他始终都这样攥着她的手,像是引路,又是陪同,好像永远也不会松开。
正有些恍惚,便听到迎面有人道:“敏哥!”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7节
言双凤抬头,却见前方站着数人,中间两个,一个是晋王赵兴良,另一个却是齐王赵嘉轩,晋王迎上来几步,齐王却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冷淡。
晋王过来行了礼,看看他们牵着的手,见怪不怪地,故意高声道:“听说皇上已经吩咐了司礼监跟宫内六局,叫准备敏哥跟凤姐姐大婚的事了,我先道声恭喜。”
言双凤没想到这样快,有些慌张,晋王却趁机又小声对赵襄敏道:“因为陈王的事情,大哥有点不快呢。”
赵襄敏不动声色,携手同言双凤上前,先欠身行礼,又对言双凤道:“这是齐王殿下。”
言双凤屈膝行礼:“参见殿下。”
赵嘉轩把她上下打量了会儿,目光停在赵襄敏攥着她的手上,忍了忍,还是说道:“你的私事我不想管,可是你为了私情对于陈王下那样狠手,襄敏,你不觉着太过了么?”
赵襄敏道:“若是皇上也觉着我太过,我自然领罪。不过我想,皇上未必会允许一个皇子在天子脚下行刺杀之事。”
齐王的唇动了动:“就算他真的犯法,也自然有王法处置,谁叫你动私刑了?”
言双凤不知此事,听得惊心,又不敢贸然出声询问。
赵襄敏暗中把她的手握紧了些示意她放心,才对赵嘉轩道:“大哥宽仁,自是好事。可倘若我棋差一招,死的何止一人,我如今并没要他性命,已经很是自制,极有分寸了。或者我再多问一句,若是他伤及齐王府里的内眷至亲,殿下将会怎样?”
赵嘉轩抿了抿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回答。
此时王太监跑来:“诸位王爷在此,皇上跟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齐王这才对赵襄敏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对你兴师问罪的,你这样狂妄胡为,对你有什么好处?若不是陈王并未声张,我又叫人压下,这件事传遍京城,你以为坊间百姓会乐见皇室间自相残杀吗?还是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赵襄敏只欠身道:“多谢哥哥。知道您原本也是为了我好。”
赵嘉轩长叹了声,又看了眼言双凤,似乎想说点什么。
言双凤察言观色,忙满面笑容地说道:“齐王殿下见谅,他、我是说王爷他年纪小,有什么一时冲动行差踏错的地方,还望您多多提点指导,他以后定会改的。”
她其实不晓得发生何事,可见齐王跟赵襄敏间似乎有些不对,便忙以话缓和。
赵嘉轩有点惊愕,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开口,还是说的这话。
最离奇的是,她在说话的时候,赵襄敏在旁边,面上是三分笑意,似乎对她的话很是嘉许。
齐王不禁又将言双凤扫量了一会儿:“罢了,别耽误了面圣的时候。”拂袖转身往养心殿去了。
言双凤见他走开几步,才看向赵襄敏,小声道:“你又干什么了?跟陈王……自相残杀?”
这些词儿听来就透着不祥,言双凤怀疑齐王的话有些过分夸张了,但齐王看着是个面相老实的,不似夸大其词。
赵襄敏轻声道:“不打紧,别担心。回头再跟你说。”
养心殿内,皇后一早来到,正跟皇帝说起陈王的事。
原来昨日陈王借身体一直欠佳,自请外调休养,此时皇后说道:“好好地留在京内难道养不了身子?往外头跑又多一层颠簸,不是雪上加霜么?竟不知陈王怎么想的。”
皇帝道:“他要出去,自然有他的缘故,兴许是在京内待久了,出去透透气,对他有好处。”
皇后思忖了一阵儿:“皇上这话却也有道理,那您打算准了陈王的折奏?”
皇帝微微点头,似乎不想多说此事。皇后却自言自语:“唉,他走就走吧,倘若孙贵妃还在,他守着他的母妃也好,现在他的娘又不……”
皇帝适时地咳嗽了声:“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你觉着那个言双凤怎么样?”
提到这个,皇后笑了起来:“皇上怎么又问臣妾这个,不是已经吩咐司礼监跟六局准备他们大婚事宜了么?板上钉钉的了……再说,那是魏王看上的人,就算皇上不满意都不成,问臣妾又有何用。”
皇帝却道:“朕是问你,你觉着那言双凤是怎样的人品。”
“这个么,”皇后认真想了想,道:“说来这些日子,臣妾也见过了不少诰命、朝臣的内眷们,她们中倒也有不少亲见过言双凤的,不过褒贬不一,有说她是个爽利大方,行事周全的,也有说她性情悍妒不容,性情苛厉,之前在方家的时候,那方侍郎的妾室有孕,还给她硬生生踹没了呢。”
皇帝道:“以你之见呢?”
皇后细细一想:“她的样貌是无可挑的,上回所见,应答倒也妥帖,不是那些口舌中的不堪,就是不知内里性情。不过叫我说,既然有那种传言,就不该入宗室的,奈何魏王看上了。”
皇帝听了这番话,反而笑了:“是啊,再想不到,魏王有朝一日也会情根深种吧。”
皇后有口无心地回答:“这就叫做人无完人罢了。”
皇帝一笑,仿佛十分赞同这话。
这日,觐见了帝后,中午在宫内用了御膳,一团祥和,其乐融融。
皇帝跟皇后以及后宫妃嫔们又各有赏赐。
等到下午出宫的时候,言双凤已经算是“满载而归”。
她一时把之前的那些许忐忑以及别的想头都抛在九霄云外,出宫门的时候,拉着赵襄敏问:“给了这么多东西,该怎么处置?”
小魏王笑道:“若喜欢就都留下无妨,不喜欢……拿去变卖了。”
“你说笑呢,”言双凤赶忙道:“这可都是宫内御品,上回曹宜不过拿着你那给蓉儿的见面礼去晃了一下,就给捉拿了,我还敢变卖。”
赵襄敏道:“不妨事,有我呢。”
“就算是能,我也舍不得,”言双凤叹气,看着自己手腕上新缠的那拇指大小的海珠手串,爱惜地摸了摸那光润氤氲的大海珠,道:“样样都是好东西,足可以当传家之宝了。我要拿回庄子里去给爷爷跟老富贵、周大娘他们过目,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赵襄敏道:“那都随你。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言双凤双眼放光:“还有赏赐?”
赵襄敏看她脸上红扑扑地,多了几分可爱,便抚着她的脸颊,扬眉道:“赏赐还是其次,你总不会觉着,魏王府里没有宝物吧?”
言双凤一惊:“是、是吗?”
赵襄敏忍俊不禁,揽着她的腰:“走吧,等回了龙城,自然眼见为实。”
言双凤多半是财迷心窍,喜滋滋地说道:“那我可要好好地见识见识。”
小魏王陪着言双凤往回而行,队伍缓缓而行,所到之处,头前先有侍卫开道,百姓退让路旁。
过别院前的街口之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娘子!娘子!”
言双凤起初并未听见,警戒的护卫却赶了上前:“何人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那人畏缩后退,却又不舍叫道:“我、我是来找我们娘子的……”
话音未落,车上是如意的声音惊奇地响起:“怎么是你?”
王府别院,赵襄敏交代了几句,自去了书房。
言双凤便在自己房中见了那人——正是在方府的双喜。
如意忍了半路,此刻不等言双凤开口,先问道:“你不呆在方家,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可别说你不想当方大人的妾又想回来了啊?”
双喜的脸色白了几分,低头道:“当然不是的。”
如意撇了撇嘴:“那你想如何,快点儿说,我们娘子,不对,很快就是王妃娘娘了,可没空儿跟你闲话!”
言双凤倒没有觉着怎么样,如意的自傲却几乎冲破了屋顶,尤其是在面对双喜的时候。
毕竟在她看来,双喜是背叛了言双凤的人,哪里比得上自己忠心耿耿,从一而终呢。
双喜听见她故意加重的那声“王妃娘娘”,膝头一软便跪倒了:“娘子,我来是、一是请罪,二……”
如意问:“请什么罪?”
双喜道:“前日二姑娘气疯了,我没拦着她,差点闹出事来。”
言双凤制止了如意,淡淡道:“这件事都过去了,我也没放在心上,你不必特意起来。说罢,还有一件是什么?”
双喜犹豫了会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琴姨娘的……”
“什么?好好地提那贱人干什么?”如意双眼倒竖,几乎忍不住又要骂出来。
言双凤也哑然失笑:“她?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双喜垂头道:“是关于当初,琴姨娘没了的那个孩子的。”
刹那间,言双凤变了脸色。
第90章
宫中六局奉命为魏王殿下大婚做准备, 宫内亦有专人跟魏王府接洽,赵襄敏是不管这些事的,不过他很在意言双凤的看法, 就特别交代了,叫内宫的人但遇疑难或者有回禀之事的,一概向言双凤请示。
雨燕姑姑看了眼厅内的情形,已经有数,把宫内来使拦住:“娘子今日有事,若不是要紧的,就不必特意来询,或者等明日再来。”
忽有太常寺的一名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 有一件事不得不问, 言娘子的家人不在京中,当日行礼迎亲等,却不知从何处始?有何至亲?这是必不可少而又至关要紧的。需要早点定下才好。”
雨燕道:“这个我记下, 回头得了再告诉你等。”
又有司物监的女使笑道:“我们也有一件,典制所用的一概都是按照祖宗规矩,不至于出错,只还得多问问,北镇那边可有什么格外的禁忌是我们不知道的?说出来可以提前留意。”
雨燕哼道:“你们白尚局不是个最能耐的么,怎么连这点小事也专门叫人来问。”
女使陪笑道:“尚局素来谨慎,此番又是王爷大婚, 为保不出丝毫纰漏,自然事无巨细都要弄的清楚明白。”
雨燕皱皱眉道:“那也明日再来。”
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问了些事情, 雨燕一一打发了, 正要再回去看看, 却见两个宫女陪着双喜走了出来, 雨燕便知道她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雨燕目送双喜往外头去了,自己才进到里间,却听如意正咬牙切齿地:“多混账的东西!怪道我一直觉着她不像个正经人,果真是个不要脸的骚狐狸,当初怎么没踹死她呢!都怪娘子先前太和软了……要也用了那夏奶奶的手段,哪里还有那贱蹄子的活路。”
只顾骂的痛快,竟没看见雨燕。直到雨燕轻轻咳嗽了声,如意才赶紧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
雨燕见言双凤没吱声,便对如意道:“若是真恨极了此人,想法儿除掉就是了,且不要如此宣之于口,叫人听见了反而落下把柄。”
如意的眼睛睁大,却不敢还嘴。
言双凤抬头看向雨燕,恍惚地笑了笑:“又说什么除掉?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雨燕姑姑道:“宫内来了人,我才打发了他们……哪里有功夫听。”她虽没听见双喜的话,但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言双凤点点头,强打精神问:“宫内来人做什么?”
雨燕姑姑把记得的那些说了一遍,言双凤心不在焉地听着,并未回答,雨燕道:“娘子若也没想好,倒是不急,只要跟王爷说一声,王爷必什么都会弄好,不必操一点心。”
言双凤听她说起赵襄敏,才问:“王爷现在哪儿呢?”
雨燕道:“在书房,方才晋王带了两个人来见。”
言双凤颔首,忽然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点累,先歇会儿。”
雨燕跟如意一起退了出来,雨燕脸色微冷地问:“到底怎么了?是方才那丫头惹了娘子不快?”
如意感觉到她的不善,忙道:“不不,我骂的不是双喜,我虽然不喜欢她,不过这次她来倒是好意。”
雨燕问:“什么好意?”
如意的脸上有点惆怅:“也算是解了个陈年公案罢。”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8节
念叨了这句,她问雨燕:“姑姑大概也听说了那些传言,说什么娘子在方家的时候,因为嫉妒把方大人的妾踹的小产之事吧?”
雨燕道:“然后呢?”
如意叹了口气:“这件事外人哪里会清楚,只有我自始至终都跟在娘子身边,最清楚不过的,那天,原本是琴姨娘故意招惹娘子的,娘子打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了身孕、不不,应该说是觉着她不可能有身孕……因为……”
方守恒虽纳了妾,言双凤也听之任之并没有管,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该“嫉妒”。
但私下里,言双凤跟方守恒预定了,不管方大人有几个姨娘都好,她都不会干涉,只要他做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许跟姨娘们弄出孩子来。
虽然是方守恒的正室,可毕竟膝下无子,倘若这时侯妾室再有个一子半女,只怕很快她的地位不保。
就算府里很可能把妾室所出的孩子交给她来抚养,但就算如此,那毕竟也是人家的孩子,言双凤不愿意抢,也不愿意要,但得守住自己的正室位子。
她相信方守恒不至于背离自己,谁知那一脚,竟踢出了人命。
言双凤恨方守恒,但更恨他让自己无端端的背上了这样一宗罪孽,就算她事先不知道,可毕竟琴姨娘真的小产了,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她过不了心头的坎。
如意回头看了眼,小声道:“其实我就说娘子太心软了,比如我们府里的夏二奶奶,看着柔柔弱弱的……可二爷勾搭过的通房有了身孕,一个两个还不是都没了?什么平地摔跤、体质虚保不住……哪里就这么巧。而且那二爷在外头还有外室,有一阵嚷嚷着要进府的,可还没等露面就没影了,后来才打听说,那外室给谁卖到勾栏里去了,已经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府里暗中都说是二奶奶的手段。”
雨燕从宫内到王府,这把年纪,什么光怪陆离的没见过,倒也不觉着惊讶。
她反而笑道:“这也不足为奇,你们这位夏二奶奶倒是个人物。”
“可不是么?面上菩萨一样,心肠就……”如意又叹气:“但凡我们娘子有夏二奶奶的一半手段,心肠狠毒些,也不至于就跟大人和离啊。”
雨燕赶忙道:“胡说!”
如意醒悟过来,忙啐了两口:“我忘了!和离才好呢……哼!不离开方大人,怎么会遇到王爷呢。姑姑您说是吧?”
雨燕看着她讨好的样子,一笑,正要走开,又止步对如意道:“你说言娘子心肠不够狠,我本来也是这样觉着,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何况那些什么姨娘之类的不过是些玩物,既然威胁到自个儿,将他们斩草除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可是……”
如意瞪着她:“可是什么?”
雨燕道:“娘子若真的会狠毒到连婴孩都不容,我才要觉着可怕……也许王爷……”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便压住话锋,道:“退一万步说,谋害幼小,那是极伤害阴骘的事,言娘子不干那些事,是她自己的造化跟福分。明白么?”
如意似懂非懂:“哦……横竖娘子做的是对的就是了。”她若有所思地又道:“姑姑你说到阴骘,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雨燕问:“怎么?”
如意道:“如今在方府里伺候老太君的玉蝶姐姐的性命,还是娘子救的呢。当初若不是娘子给玉蝶姐姐指了明路,她这会早也活不了的……这是不是也是娘子的阴骘?”
雨燕哑然失笑:“当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别说先前娘子也救过小王爷了……”说了这句,她若有所思地停了停,终于道:“怕是天注定的造化。”
正在此时,外头苍鹭来到,如意赶紧凑了过去,苍鹭咳嗽了声,却推开她,悄悄地跟雨燕说了两句话。
雨燕略微有点惊讶:“这么快?”
苍鹭道:“已经禀明王爷了,王爷叫来告诉娘子。”
雨燕一想:“却也好,娘子这会儿怕正不大自在。”说着便抽身向内去了。
如意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只是不敢当着雨燕的面刨根问底,见她去了,才拉住苍鹭的手问:“阿苍哥哥,你们在说什么?要告诉娘子什么事?”
苍鹭正要出去,闻言道:“不必问,你很快就知道了。”
如意撅嘴,正嘀咕,就见言双凤带着雨燕急匆匆地快步而出,脚步不停地往外奔去。
丫头吓了一跳:“娘子!”来不及纠缠苍鹭,也赶着追了出门。
言双凤快步向外而行,过了内堂,就见在前厅之中,或站或坐的有几道身影。
虽然此刻正是天光大亮,她看的很清楚,但一瞬间仍有些目眩神迷,赶紧定了定神,才叫道:“富贵爷爷!”目光闪动又叫:“小姨娘!顺大哥,虎子!”
原来此时此刻,在厅内出现的几人,竟是虎啸山庄里的老富贵,李顺以及小虎子,除了他们,还有陶蛮跟元夕,并几个随行跟着的人。
厅内的几人听见动静,也飞快地迎了出来,两下相见,各自激动难耐。
言双凤禁不住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了老富贵,老富贵愣了一下,也赶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又是欣慰又也难耐感怀地红了眼睛:“姑奶奶……”
此刻李顺也跟着上前,伸出手去又很有分寸地收回,只有小虎子冲上前,也跟着紧紧地把言双凤抱住,嫩气嫩声地叫嚷:“姑奶奶,真的见着你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众人才各自平复了情绪,在厅内分别落了座。
言双凤用帕子把眼角沁出的泪花擦了又擦,才笑对陶蛮道:“小姨娘,这是什么时候动身的,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要吓死我不成?”
陶蛮看着她衣着打扮已然不同,虽依旧如往昔一样神情,却丝毫不敢怠慢,欠身笑道:“哪里敢,本来是想写信先报个平安的,是……是王爷的人说,不好提前透露消息。”
言双凤歪头看了眼雨燕,雨燕姑姑道:“这是王爷给娘子准备的惊喜。早说了叫您放心,有王爷照看,一切都会妥妥当当的。”
言双凤没怎么样,厅内其他的人都跟着连连点头。连老富贵也跟着颔首,他原本不敢坐,是言双凤硬把他摁下的,此刻仍是站了起来,恭谨地说道:“实在多劳了王爷费心,山庄才能安妥,其实之前……因不知道王爷的身份,多有得罪,不治我们的罪已经是感激了……”
这话一说,李顺也跟着站了起来:“是啊。之前实在是太过疏慢了,我们实在于心不安。”
言双凤正要安抚他们,就听外头道:“王爷驾到。”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门口人影一晃,是赵襄敏负手迈步走了进来。
李顺跟老富贵、陶蛮众人眼睛都呆了,心神震颤,已经慌不迭地跪倒下去,语声不齐而颤抖着:“参见王爷。”
小虎子本不知如何,见他们都跪下,也赶紧跪倒,顺便还磕了个头。
言双凤这才站起身来。赵襄敏看她一眼,上前先把老富贵扶起,又和颜悦色道:“陶夫人,李兄不必多礼,请速速起身吧。”
他本来是个颇冷情的人,如今爱屋及乌,对待老富贵等格外多了三分温和。
众人这才颤巍巍地站起来,赵襄敏又向着小虎子笑了笑:“才几个月不见,虎子长个儿了。”
小虎子原本心里害怕,看他笑的一如往常,即刻欢快地回答:“是呢吉祥哥哥,你先前教我的拳脚,我还练着呢。”
李顺赶紧呵斥:“虎子!休要放肆。”
小虎子一缩头,赵襄敏走到跟前,摸了摸他的头颈,看小孩儿重又露出笑脸,赵襄敏才道:“我同凤儿择日便要成亲,她的家里人,自然便是我的家里人,不必见外。”
言双凤听到这里便白了他一眼:“为什么悄悄地请人来京里,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襄敏转身道:“本是想跟你说的,只是告诉了你,你未免又担心他们路上如何。”
言双凤哼道:“说了不瞒着我的,又干这种事。”
其实在两个人许这句话的时候,老富贵等人已经在路上了。赵襄敏却并不解释,只仍微笑道:“到底不是罪大恶极,就不要怪责了。”
言双凤瞪了他一眼:“听说晋王殿下在,必然是有正经事同你商议,你又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呢。”
他们两个自顾自几句对答,把老富贵等惊得不敢抬头,只有小虎子喜欢地望着两人,小孩儿觉着王爷虽厉害,但是姑奶奶更厉害,能管辖着王爷呢!
赵襄敏看了眼厅门口,却知道自己在场,老富贵陶夫人等自然束手束脚,他们没法儿叙旧说话,于是含笑道:“那好,你自照看夫人等,有事便让人告诉。”
他说着,向着在场众人一点头,众人赶紧各自行礼,恭送他出门。
赵襄敏出了门,就见晋王赵兴良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处,原来方才晋王要跟来,被赵襄敏喝止,可他到底还是偷偷地来看了一点热闹。
此刻,晋王便笑道:“敏哥,我真是服了你,这份用心,简直是叫人叹为观止。只是凤姐姐的家里人,将来也会是我的亲戚,怎么不叫我也见见呢,这样见外的。”
赵襄敏自己现身,还把老富贵等吓得战战兢兢呢,若是再多一位王爷,可想而知这些人会受何等惊吓。所以赵襄敏并没让晋王贸然随行。
晋王又道:“我听司礼监的人说,凤姐姐在京内没有亲眷,不知打哪迎起呢,敏哥是为了这个,特意把这几个人接到京内的?真真是替她想的周详。唉,这凤姐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赵襄敏道:“你说够了没有?不是要去陈王府么,还不走?”
晋王犹豫了会儿:“敏哥,你不去看看陈王?他可是不日就要离京了呢。虽说是你……可……唉,我真怕……”
赵襄敏道:“怕什么?”
“你说万一陈王恨上了你呢?”
赵襄敏淡淡道:“他不会。”
晋王怔住,赵襄敏又道:“倘若他真的记恨,那便由他记恨,也是无妨。”
赵兴良讪讪地低了头,隔了会儿才问:“敏哥,你中午真不留我用饭?”话刚说完,他便看清小魏王发冷的眼神,晋王叹气:“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咳!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言双凤跟老富贵等“久别重逢”,先问过老太爷如何,又问庄子如何,这一问,才知道胭脂已经有了小马驹。
跟言老太爷一样,言双凤受惊不小,忙问是谁的种,老富贵笑着解释了一番,言双凤兀自忐忑:“真的是乘风的?它什么时候干成了的?那会儿让它配,它怎么还冷冷淡淡的好似看不上胭脂?这小子……”
她习惯这样,尤其是见了家里人,更是毫无禁忌。老富贵咳嗽连连,陶夫人提醒:“凤儿……”
言双凤咂了咂嘴,看看左右道:“不要紧,没有外人。”又琢磨说:“我怎么不大相信呢,别不是乘风的种儿……罢了罢了,就算不是那也没什么,我们胭脂本就是一等一的好马儿,只要是她生得小马驹子当然也不会差。”
老富贵赶忙岔开:“呃,倘若出错,大不了等明年再叫乘风配一次,一定成。”
言双凤笑道:“这也使得。反正它跑不了,嗯……要它还是别别扭扭的,那我索性就挑别的马儿给胭脂配去,对了,我弄了好几匹不错的,回头带富贵爷爷去看看。”
言双凤想起自己从晋王那里敲来的那些马儿,这些日子她每天去审视,就仿佛看金子一般的眼神,本打算叫人先送回山庄,又怕路上出错,此刻老富贵来了,简直是就想瞌睡就来枕头,总算找到合适看管马匹的人了。
老富贵见果然没别人,就才小声道:“说起马儿,我也正有一件事跟姑奶奶说。”
言双凤问何事,老富贵看了眼陶蛮,道:“听说朝廷要在北镇兴建新的马场,万马山庄里献了五百匹,地方上也各自有捐献。”
言双凤大惊:“什么?那王庄主肯给五百匹?不能吧?”上回要那二百匹马,跟挖了王庄主的心肝一样,除非他有利可图,“他打什么鬼主意?”
陶夫人笑道:“他哪里还敢打鬼主意,能留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言双凤微怔:“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蛮就把王庄主听信谣言上门撒赖的事告诉了她,可却没提山庄遇袭等等,只说道:“张守备极为气恼,要治他的罪,他为了保命,主动愿意捐献五百匹好马给马场。”
言双凤听完后笑道:“原来是这样,活该,他真是记吃不记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还敢上门……”
李顺忽然犹豫着问:“姑奶奶,朝廷兴建马场,地方上各有出力,我们庄子呢?”
言双凤是个极“贪财”的,尤其把马儿看的很重,李顺虽然也想出点力,可又怕言双凤不肯,便试探问。
“这个,”言双凤想了想,竟痛快道:“这个好说,把咱们从万马山庄得的那些好马,也都捐出去就是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李顺跟老富贵陶蛮等大惊,不知她竟如此大方舍得。
言双凤看着众人惊讶的眼神,笑道:“这有什么?当初山庄不也是为朝廷养马的?养出的马儿,都是能上阵的战马!这才是最要紧的!我如何不舍得?我只恨山庄如今式微,马儿也少罢了。”
李顺点头不已,满目欣慰跟钦佩:“我明白了。”
陶蛮也笑道:“凤儿这样慷慨,看样子我也不能落于人后了。”
知道他们一路急赶,一定累坏了,言双凤吩咐下去,命人带去安置休息。
她转身向内,正要问赵襄敏谈完了没有,进门才发现,小魏王已经静静地坐着等候了。
言双凤赶紧走过去,赵襄敏先递给她一杯茶,才道:“本是要请老太爷进京的,但因路上急赶,怕老人家身子骨受不得颠簸,只能回去之后再行礼,叫陶夫人他们来,一是为大婚典礼上到底有娘家的人,二来也陪一陪你。”
言双凤握着杯子,且听且慢慢地喝了两口,欲言又止。
赵襄敏笑看着她:“怎么了?可别真的为我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怎么会,”言双凤把被子缓缓放下:“你肯为我想到这份上,我只是……”
赵襄敏探臂,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只要凤儿快活,我做什么都成。”

我前夫是四品 第109节
言双凤的眼圈略略泛红,她把头转开去,镇定了会儿才道:“今儿双喜过来,是为了一件旧事。”
赵襄敏并不着急:“哦?”
言双凤深深呼吸,低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赵襄敏问:“什么事?”
言双凤笑了笑:“跟你好了这么些日子……我一直都……”语焉不详地所了这句,她才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我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孩子的。”
赵襄敏微微地挑了挑眉:“为何这样以为?”
言双凤道:“你该听过那些我在方家的传言,其实有的并不是没来由的,比如姓方的那姨娘的孩子,在今日之前我以为确实是我、是我踹的她小产,我知道之前我在外头的名声不好,我也承认我不是没私心的人,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那、那是会遭报应的,我以为那孩子是因为我才没的,我……”
赵襄敏点头:“所以,不是你。”
言双凤短促地笑了笑,像是解开了心结一样:“对,不是我。”
今日双喜来跟言双凤所说的,便是方府内宅的一件秘闻。
当初言双凤默许方守恒纳妾,但唯一不许的是他让妾室先有身孕。
高门大宅里的手段多的是,这当然不是难事。所以在发现琴姨娘因自己而小产后,言双凤简直是新仇旧恨外加寒心彻骨。
谁知双喜告诉她,原来并非是方守恒背离她,琴姨娘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身孕,一心要争宠,所以背地勾搭了人。
可她招惹错了人,毕竟并不是谁都跟言双凤一样,那人屋里知道留着那孩子必是祸患,便给她下了药,琴姨娘察觉不对,便顺势想出一条毒计,想把罪名栽在言双凤头上,所以就算言双凤不踹那一脚,那孩子也已经保不住。
赵襄敏并没有问的更详细,因为他早在双喜上门之前就已经极为清楚。
听她说完,小魏王起身走到言双凤的身旁,慢慢地把她揽入怀中。
“其实,不管有没有都好,”长睫低垂,他的神情说不出的温柔:“我只要有凤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言双凤靠在他的胸前,想笑,眼中却有些泪光闪动:“那可不成。”
赵襄敏垂眸。
言双凤吸了吸鼻子,嘀咕道:“乘风是天马,一定要胭脂生个小天马出来才行。”
小魏王的眼神有些古怪,自己好像……忽然跟乘风一个待遇了,这感觉似乎……
言双凤抱着他的腰道:“我想生个儿子,像是你一样能打仗的、能建功立业儿子。”
赵襄敏叹气:“如果一定要,我想要个女儿,像是凤儿一样……”
言双凤眼睛一亮,突然灵机一动:“那也不是不行的,就算是女孩儿,只要你能教她,她也是能打仗的,就像是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
赵襄敏愕然,忍俊不禁:“虽然说‘巾帼不让须眉’是好的,可你怎么老想着上阵打仗呢?”
言双凤仰头看过去:“因为我喜欢那样的人……你一样的人。”
“嗯……”小魏王的眼神渐渐迷离:“那就、都要好了。”
第91章
陶夫人在得知小魏王“请”他们这些人上京的用意后, 本来打算,在京城内置买一处房舍,不为别的……好歹也要让言双凤有个能风光出嫁的地方。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 这却也不用她费心了,因为赵襄敏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房舍。
不过也有赵襄敏没想到的地方。
次日,方家那边儿又来了人,这次,却是伺候老太太身边的玉蝶。
起先言双凤在方家的时候,玉蝶同她的关系就跟别的不同,言双凤也很喜欢这个爽利能干的丫头, 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所以在玉蝶先前逢难之时,才出手拉了她一把。
不过这次两人相见,跟之前自然有所不同了。
玉蝶有些谨慎地行了礼, 正犹豫要不要换称呼,言双凤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啐道:“几天不见,我是身上长刺了么?你就这个躲躲闪闪地模样。”
玉蝶不禁一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便道:“什么长不长刺儿的, 就算您是菩萨,我更得认真磕几个头才好。”
言双凤哼了声, 搭着手道:“好, 那你磕吧, 最好再点了那上好的沉水香, 摆上精致的果品点心,然后再说你的心愿,我才肯看看是不是能有求必应呢。”
玉蝶掩口笑起来,瞅着她道:“姑奶奶还是这样……我其实知道姑奶奶不见怪,只是朝廷的法度,王府的规矩,是不能轻慢的。”
言双凤拉着玉蝶落了座:“别说成亲后我也依旧是这个名儿不会改,何况这还没成亲呢,就先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
玉蝶正要开口,就见如意亲自送了茶上来,玉蝶看她的打扮也跟以往不同,不由赞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如意换了这么一身儿,我都不敢认了。”
如意吐舌道:“玉蝶姐姐,难道我只有衣装变了么?人就没变?”
玉蝶道:“看着是比才进京的时候白了些似的。”
如意高兴起来:“还有呢?”
言双凤笑道:“这丫头是得意忘形了!”说着就跟玉蝶道:“你知不知道,她能耐的很,竟给自己找了个女婿!”
玉蝶很是惊愕:“是么?!这……是哪一位?”
“怎么说是我自个儿……我、我又没瞒着你,”如意羞红了脸,撅着嘴对言双凤道:“何况还没怎么样呢,娘子先嚷嚷起来!”
玉蝶笑道:“害羞什么?这是大好事。”她看向言双凤:“只要是姑奶奶给你过目了的,定然是个值得嫁的良人。”
言双凤得意道:“这话不错,是我许了的,还是我给撮合了的呢。”
玉蝶道:“那定然是错不了,到底是哪家的?”
“什么哪家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言双凤笑着说。
玉蝶最是聪明:“哦,原来也是王府里的?”她的目光闪烁,见如意的反应,便忙站起身来:“那可真真的要恭喜姑娘了!竟也是好事当头。”
就算是王府里的小厮,也比别处体面些,何况是跟随小魏王的,自然非同一般。玉蝶实在想不到,如意竟有这造化。
如意抿着嘴,又羞又喜:“哪里……姐姐自跟娘子说正经事,我先出去了。”屈膝一拜,忍着笑地赶忙往外退去。
见如意离开,玉蝶半敛了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想这丫头的福气在这里。也是她当初执意要跟着你,这份忠心耿耿,必有福报。”
言双凤心头一动:“怎么发这种感慨,你……在府里可还好?”
玉蝶忙打起精神来:“原先大爷出事,老太太的情形不大好,颇忙乱了一阵,这两日总算缓了过来,没什么大碍。”
言双凤道:“老太太……当真好了?”
玉蝶点头:“多亏了姑奶奶先前找了的那位太医,实在是妙手回春。”她稍微地停了一停,看了看左右,放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二姑娘那般自作主张胡闹,又生了点小气,至今还罚二姑娘闭门思过呢。本来老太君想请你过府同你解释,可又知道这会儿时机不对,再请你过去怕是多有不便,想自己来见你,又觉着……”
“都过去的事了何必计较,”言双凤赶忙道:“且哪里有让老人家来见我的道理?只要不是方家觉着不便,我又有什么?”
玉蝶的眼中透出感激,旋即道:“纵然你心里没什么,可是那位……”她又往门外看了眼,虽不敢说,言双凤却知道她指的是赵襄敏,玉蝶道:“到底要避忌,所以今儿特叫我来走这一趟,也是有几句话同你说的。”
言双凤道:“是什么话?”
玉蝶道:“老太太听说,你是要在京内大婚的,皇室的婚礼不同寻常,老太太就想,你的家是在龙城,若是愿意,大可以把方家做你的娘家,就是说,出嫁的那日可以从方家……”
言双凤大为震惊,没等玉蝶说完便道:“这当然不成!”
玉蝶温声道:“我知道你必然不肯答应,毕竟……”她叹了声,道:“不过你要知道,老太君这话,是真心为你着想的。先前因为你跟大爷和离,京内多少流言蜚语,这次若是能把方家当娘家而出嫁,那些流言当然是不攻自破了。另外,方家虽不算是什么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但也算是体体面面的正经门第……”
言双凤的出身不是什么机密,尤其是定了跟小魏王的亲事后,京内几乎人人皆知她是北镇小庄子里的、牧政司养马的后人,没有什么显赫来头。
倘若她能从方家出门,一来之前关于跟方家闹得大不快的那些话会消弭不说,方家,自然也成了她的“娘家”,也算是个小小地“靠山”。
这是老太君的想法。
言双凤听玉蝶说完,一笑道:“我明白老太君的意思,不过,其实老太君也清楚我的性子,我不会在意那些飞短流长的,至于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我也不在意,他也同样,所以就真的不必了。”
玉蝶默默地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倾身过来,几乎耳语地:“方才那些话,是老太君叫我说的,不过,照我私心想来,老太君恐怕还有一层意思,毕竟之前大爷入御史台,人都说是殿下指使的……老太君大概是想借此机会,对王爷示好,化干戈为玉帛。”
言双凤点头:“我也猜到了。不过,王爷他其实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要真的针对方家跟……早就下手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你回去后只管安抚老太君,不必叫她多心劳神,只要保养身子便是。”
玉蝶放心,又问道:“说来我都有些想不通,怎么就轻易地把大爷放了呢?”
言双凤道:“出事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只要……方侍郎没真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就不会有大碍。再说,那是王爷,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土匪,他还会不知道轻重缓急了?朝廷又不是他说了算。”
玉蝶听出她话语中对于赵襄敏的亲昵,暗暗称奇:“等得闲了,你可要把你跟王爷如何相识的种种……同我说说。”
言双凤笑道:“这又什么好说的,那戏文话本上写得是‘英雄救美’,我不过也是一样罢了,这叫……‘英雌救美’。”
玉蝶捂着嘴忍笑:“我还以为是美救英雄呢。”
她笑了半晌,终于又想起正事:“昨日双喜来同你说了琴姨娘的那件了?”
言双凤“嗯”了声,道:“说来我也觉着奇怪,好好地怎么叫她来跟我说这个?是谁查清楚的?”
玉蝶道:“据我所知,这件事,是夏二奶奶透出来的。”
两人目光相对,言双凤一笑:“这可真难为她了。自己屋里的防不过来,连大哥房内的都不安生……”
“别提了,”玉蝶摇头叹息:“就算大爷再怎么不好,弄得这个样子也实在的难看的很,不过,那琴姨娘自打上回搅闹你不成就病倒了,也没大有人管她,怕是熬不出几天了。”
言双凤皱眉:“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玉蝶又坐了片刻,问起大婚后如何,言双凤只说要回北镇,玉蝶的眼中透出向往之色:“成日家说北镇北镇,只恨我不能跟着你去,也得长长见识。”
言双凤问:“对了,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知道你离不开老太君,可若是……老太君百年之后,你也不要有那短浅之见,若不嫌弃我们那里穷乡僻壤,苦寒之地,你就去找我。或者叫人带信,我派人来接你过去。”
玉蝶闻言,双眼之中涌出泪来,握住她的手道:“当真?”
言双凤道:“这还有什么假的?你也看见了,我身边没什么格外机灵能干的,若你肯去,我必定往死里用你,有这好事我怎么还能说假话?就怕你害怕了不肯去。”
玉蝶破涕为笑,强自按捺欲哭的冲动:“好!等……等那时候,我必定去你那里,给你做牛做马。”
言双凤似笑非笑道:“也不用说的我跟个恶主子似的,就像是如意那傻丫头,不还找了个如意郎君么?等那会儿,说不定我还给你找个更好的呢!”
玉蝶还含着泪,脸上却红了,轻轻地啐道:“真是,自己要大婚了,就满天下地要给人说媒么?”
言双凤自在地晃了晃脚道:“那当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若能说成一门大好姻缘,也是我的功德呢。”
她说了这句,又转向玉蝶,正色道:“不提这些玩笑,我其实是想跟你说,凡事看的长远些,也许下一刻就柳暗花明了呢?千万别心窄了想不开只要寻死觅活,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以后未必没有那长长远远的好日子。”
玉蝶很清楚她的意思,其实先前方家乱成一团的时候,老太君的情形也有些危殆,这让玉蝶寝食不安。
原先,玉蝶是胡夫人身边的丫头,她打小儿被卖,没有亲眷,只有一个干娘,可她的那干娘心术不正,为人苛厉刻薄,她见玉蝶生得好又能干,便仗着胡夫人的恩典,竟想把玉蝶嫁给自己的儿子,胡夫人耳根软,没多想就答应了。
玉蝶却知道那男人是个不成器的,吃喝嫖赌还样样沾边,人品更差,她哪里肯从,可又无法,急得寻死觅活。
毕竟胡夫人已经许了,谁人还敢违抗?
就算是府里其他人——比如夏少奶奶,大小姐二小姐她们知道这不公平,却也不敢插手此事,毕竟一旦插手,就仿佛跟夫人对着干,这可是容不得的忤逆行径。
到底是言双凤看不过去,她悄悄地在老太太耳旁吹风,才让老太君把玉蝶要了过去。
为此事,玉蝶对言双凤一直感恩戴德。可如今若没了老太君当靠山,言双凤又不在府里了,谁还在意她这一个丫头的死活?何况胡夫人房内那些底下的小人,未必没有记恨着,只怕还虎视眈眈着等着吃了她呢。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0节
玉蝶担心自己又会被卖给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男人,所以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只要老太君咽气,她要么出家当姑子去,要么干干净净一死了之,也不受那些龌龊窝囊气。
言双凤很知道她的性情心思,所以才特意这般叮嘱。
玉蝶拭干了泪,眼中重新透出光亮来:“这才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姑奶奶只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宫内宫外,忙碌了小半月,小魏王的大婚之日到了。
五月榴花红似火,一大早,街头观礼的百姓熙熙攘攘,万人空巷,许多看热闹的女孩儿都打扮的花红柳绿,头上不约而同地都簪着火红的石榴花,石榴有多子之意,此举只为给魏王殿下新婚添些吉祥的兆头。
赵襄敏这边,他早把那处别院更为言双凤名下,权当是她的宅邸。
除了京内言如锦跟曹宜带了蓉儿来到之外,老富贵充了言老太爷的角色,他半坐椅子边儿上,跟陶蛮一起受了言双凤跟赵襄敏的拜礼。
老富贵在喜悦之余,又连连地念叨太过折寿了,好不容易等赵襄敏牵着人出门,他还赶紧地向着魏王的背影又拜了几拜,甚是惶恐,把小虎子乐得笑个不住,蓉姐儿本不敢笑,看虎子如此开心,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八抬大轿花团锦簇,仪仗队伍绵延十里,煊煊赫赫地往宫门而行,女方的亲戚在泉涌街,而男方的亲戚,自然就是宫内的皇帝皇后等了。
而在所有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一人远离人群,避着热闹,在街心的酒楼三层上,俯瞰着底下的仪仗。
他的目光落在那顶八抬大轿上,他明明看不到那万人簇拥锦绣丛中的轿中人,可又仿佛清晰就在眼前。
方守恒举手饮了一杯,那酒竟是他平生未曾尝过的辛辣苦涩,难以入喉,一杯灌下去,又从眼睛里涌出来。
第92章
方守恒对于言双凤当然不是无情的, 当初若非真心爱上,也不至于就顶着阖府之人的反对,离经叛道般地非她不娶了。
只不过最初的新鲜跟欢喜过后, 在彼此的磨合之中,深爱随之而减退。
有时候……方守恒也确实受不得烈言双凤的性子,毕竟没有哪家的姑娘似她一样,一言不合吵起来之时,言语犀利俗辣的令他脸上每每挂不住。
琴姨娘的事情只是个引子,在此之前方守恒就知道必有天雷地火、他顶不住的时候,而且他心里也早有此念,隐隐觉着总得有个事头出来, 让他借机给言双凤一个教训, “重振夫纲”。
虽然他没料到,那个本就不该出现的“小产”会让言双凤的反应那样激烈。
不过对当时的方守恒而言,他还是有把握的, 方大人觉着她闹归闹,最终还是跳不出方家,跳不出自己掌中。
毕竟虎啸山庄已经没落的就差一笔勾销了,倘若真的和离,言双凤恐怕不知往哪里去,还不得仰仗方家?
但更重要的是,方守恒知道, 言双凤是真心喜欢他的。
方守恒笃定她狠不下心离开自己,也笃定她这辈子都是“方家人”, 这个不会改的。
因为除了他, 恐怕世间再没有人能受得了言双凤的脾气。
虽说她生得美, 但倘若一朵花开的再好, 却带刺而扎手,那自然不会有人轻易伸手去摘,何况世人多是势利,倘若虎啸山庄威风势力如旧,那么兴许有人忽略言双凤的脾性,而肯冲着“嫁妆”一节而娶她,但虎啸山庄都岌岌可危了,她又绝不会给人当妾,一个下堂妇人,还能归谁?
另外一点是,言双凤嫁的是他,兵部四品侍郎方大人,就算后来有人看上了她,愿意娶之,那也得考虑考虑方守恒的存在。
更别说言双凤是绝不会下嫁的,而四品之上的官员,就算是看在素日同僚相处的面上,也不会那么色迷攻心地去娶方侍郎的前妻,除非跟方守恒有仇,可方大人在朝中偏是名声极佳。
其实方守恒算的很准,每一条都无可辩驳,对于言双凤来说,确实再无更好的路可走了,处处都是死结。
可惜,他到底不是神仙。
原先把言双凤放出去,他还优哉游哉地并不着急,因为知道她最终会回来……甚至回不回来全看他的意思。
哪成想,言双凤果真说到做到,她竟真的再嫁,而且嫁的,毋庸置疑在方守恒之上,还是他遥不可及的人。
方守恒再也没有机会了,有生之年,只能远远仰望而已。
可偏偏是他亲手、甚至是带点故意地把言双凤放开的,如今想拉回来,那风筝的线早被别人牢牢地握在了掌中。
因为意识到这个,方守恒加倍的难受起来,他甚至想回到两年前,——就在他答应和离的那时候,他想给那会儿的自己一记耳光,或者拉住言双凤的手,不许她离开。
方守恒知道,当时只要他能豁得出脸面,她是不会走的,不管当时她闹得多厉害……但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是那一松手,让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开始加深加固。
但其实那非绝路,倘若那刻方守恒肯放下身段赶去往北镇,他当然仍有挽回之机,毕竟那会儿言双凤正左支右绌,挨着世人的冷眼跟老太爷的质疑而勉强支撑,若他伸手,她未必不肯心软回头。
偏偏方守恒过分自信,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一个小魏王……
于是,方守恒跟言双凤间,便似天高海深,永不可能了。
上天曾给过他力挽狂澜的机会,可惜他没放在眼里。
如今再想,只换来一抹高远鄙薄的冷笑。
等方家的人一路寻来的时候,方守恒早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早在大婚之前,宫内已经专门派人告知了言双凤流程种种,并做了相应演练,幸亏如此,言双凤才有所准备,并未出什么纰漏。
不过从寅时起身一直过了正午,就算强健如她,也有点儿吃不消了。
进宫之后向着皇帝皇后行礼,相见齐王等皇亲贵戚,又去太庙行祭祀礼,各种繁琐且不得出错,虽有宫内嬷嬷们指引扶持,言双凤依旧累的腰肢酸麻,双腿发软。
从养心殿退出,往午门回的时候,赵襄敏走到身旁,将她半扶半揽地拥在怀中。
言双凤怕给人看着不像话,轻轻推了他一把,赵襄敏道:“累得很么?抱你出去便是。”
“不要,”言双凤忙道:“我可不想再招人恨。你也别干这种事儿。”
赵襄敏笑问:“招什么恨?”
言双凤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瞎子,有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妲己褒姒的呢,我知道是我糟蹋了魏王殿下这样的神仙人物。哼。”
赵襄敏忍笑:“你还有闲心去看别人的眼神?”
言双凤倒是没闲心打量,只奈何那些眼光太过明晃晃,意图也坦坦荡荡一看便知。
不过言双凤说这话却并非在意,而只是闲话磕牙罢了,毕竟她知道赵襄敏对自己的心意,只要他们两情相悦两心相向,自然不会再受他人的浅见影响。
言双凤索性把头靠在赵襄敏肩头,哼道:“当然了,他们越是嫉恨气恼,我便越是高兴……谁叫他们没本事捡着宝呢,我捡着的就是我的,凭我怎么样呢,你说是吧?”
赵襄敏的眸色如同此即泛起云霞的天色:“是。”
言双凤很满意这回答,抿嘴笑了,转头看了他一眼。
和风浩荡,吹动赵襄敏玄金礼袍的宽袖,他凛然而立,玉带裹着的腰身越显得劲窄柔韧,在他的身后是随风烈烈的王旗,红色宫墙如同巨大的喜色的幕帐。
小魏王就在面前,如同才赴过天庭宴的上仙,言双凤凝视赵襄敏俊美无俦无可挑剔的眉眼,本能地润了润唇。
色胆包天,她突然不知从哪里多了一点力气,言双凤站直了些,道:“咱们还是走快些。”
赵襄敏有些惊讶,疑心她有事:“怎么了?”
言双凤暗暗拧了他一下,斜睨过来:“我想早点儿……回去不成么?”
赵襄敏接到那个带几分媚的眼神,欲言又止,唇角上扬:“王妃的话岂敢不听?遵命就是了。”
如果不是怕坏了小魏王的名声,言双凤很想立刻拥住他,在他脸上亲个十七八下。
在赵襄敏定下大婚前,皇帝为昭显皇恩浩荡,先前特赐了一处宅子作为魏王府邸。
只不过今日因他们会耽搁在宫内行礼,所以老富贵、言如锦陶蛮众人还只在先前那处别院喝酒吃席,其实也并没有胆量就来此处聒噪。
所以这府邸竟显出一种别样的幽静,只有事先早就挂好的灯笼跟彩缎,透着静谧的喜气。
入夜后,王府格外安静,只有正院,有异样的热闹。
帐子半掩,赵襄敏披着一件外裳,小心扶着言双凤的肩,喂她吃了一块糕,又度了两口水给她。
言双凤散着发,懒懒地窝在他的怀中,在他喂水的时候才半睁开眼睛,突然笑道:“记不记得,当时你才到山庄不肯喝药的情形?”
赵襄敏把水喂给她后,自己才也喝了口,闻言微笑道:“怎么不记得。”指腹轻轻地摁了摁她的唇:“你为何会那样大胆妄为。”
言双凤哼哼道:“我只想着,在你身上已经花了不少银钱了,倘若死了就太亏本了,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救回来。”
赵襄敏问道:“那倘若那天救得是别人呢?也这么着?”
“别人?”言双凤想了想,嗤地笑了:“那可未必呢。”
“为什么?”
言双凤凝视赵襄敏的脸:“谁叫你生得好呢?我也舍不得。要是个丑八怪,我、我才不自己动手……嗯,兴许叫如意,或者叫……富贵爷爷……”她没说完,自己也觉着荒唐不堪,便埋首嗤嗤地笑了起来。
赵襄敏见她笑的肩头一颤一颤的,如白玉影动,甚是撩人,便伸手轻轻地抚过,又叹道:“听了姐姐这般回答,我是不是该觉着欣慰?”
言双凤抬头:“呸,你真以为我见谁都要嘴对嘴的喂?”
说起此事,言双凤也有些恍惚,她虽然行事大胆,但也不是会干那样惊世骇俗的,可偏偏对着赵襄敏的时候,想也不想就那么干了。
难道真的只是先因皮相,后算得失?
赵襄敏低头啄了她一下:“我不管,不过这辈子,姐姐只能对我……嘴对嘴的……”他一翻身,把人轻轻地压住了。
言双凤低呼了声,娇嗔道:“等等,再多歇一会儿,还酸的很呢。”
赵襄敏俯首往那芬芳洁白的颈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姐姐不是最会算计的么?那不如算算,倘若虚度一刻,会亏多少银钱……”
“那可真是……”言双凤深吸了一口气,“贪财好色”的本能发作。
正欲好好想一想,不料身子一麻,刹那间满眼晕眩,语不成声,哪里还能再想什么别的。
窗外,何处还有零星炮竹响动,时不时,炫美的烟花冲上半空,绽放出一团耀眼灿烂的光华。
魏王府的侍卫们都退到了院子以外。
如意早拉着苍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最近苍鹭越发惯着她,不像是先前一样口是心非拒人千里似的,白隼等人对此见怪不怪,只都准备等他办好事的时候痛宰一顿。
雨燕姑姑跟几个嬷嬷们在旁边房内随时准备听传,不料听了半宿的热闹,连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都不由红了老脸,又着实不好说什么。
而屋内帐子中,言双凤身心俱疲,好像连手指尖的力气都在这春宵之中耗尽了,软在赵襄敏怀中,呼呼而睡。
然后,她做了一个甚是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的她是她,又不像是真的她,梦中也有一个赵襄敏,但是那位殿下,却……并非是她熟知的“吉祥”。
梦境的最初,也是在虎啸山庄,她救了赵襄敏之后。
但是,赵襄敏没写信给张守备,而言双凤没能救下李顺,老太爷病重,一件惨事接着一件,万马山庄的四五百匹马也出了事,兔死狐悲。
而赵襄敏,却在年前便离开了虎啸山庄。
言双凤心中狐疑恍惚,她梦中的那个年,山庄过的何其之凄惨孤清,外头那绵延不断的风雪就好像永远没有止境,天气冷的连炭盆都不敢用,她甚至不敢入睡,心中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好像一睡过去,那无边的大雪就会把整个山庄覆盖,压垮,而那个除夕夜就是他们活的最后一夜。
那种感觉极其可怕,让言双凤在梦中也不由地哭了起来,她喃喃地想告诉自己:不对,不是这样,她记得……不是这样的!
明明那个除夕夜是很热闹的,非但赵襄敏在,连那个朱先生,对了,还有孟同甫都在,李顺也没有死,老太爷没有病……大家都在啊。
但她的梦还是不怀好意地继续往前。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1节
是啊,并没有完,厄运似乎真的缠上了北镇跟山庄,在除夕过后不多久,想要重整旗鼓的言双凤在赛马大会上吃了大亏,再加上山庄的愁云惨雾,连向来坚韧顽强的言双凤也有些撑不住。
可就在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一道旨意,把言双凤从北镇迅速地“传”到了京城,其实不是她自愿,也由不得她选择。
在京内,言双凤重新见到了那个不告而别的人——赵襄敏,或者说,是小魏王。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言双凤就知道命运果真没放过她,之前山庄遭遇的那些好像都是前菜,真正的劫难却早埋伏好了,现在正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但她望着那个面上冷峻的少年,他不是当初落难被她相救之时的怆然落魄,而是玉带王袍,头戴金冠,甚是尊贵。
言双凤满心畏惧的同时喃喃:“不对,不是……”
她皱着眉竭力回想,所记得的,却是在一处简陋客栈,她于栏杆上俯瞰那一眼。
不容她追思细想,小魏王却冷然一笑。
赵襄敏负手踱步,气定神闲地走到她的身前,他的声音就像是丹江里的碎冰相撞,令人寒意滋生:“知道怕了?娘子不觉着……已经晚了吗?”
言双凤耐不住那种威压,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王爷、王爷恕罪!我、我……”
耳畔,小魏王似是而非地笑了两声,然后,言双凤原本熟悉的那只好看的手探过来,他握住她的下颌轻轻用力,逼得她抬头仰视。
第93章
在言双凤于梦中发出第一声抽泣的时候, 赵襄敏就惊醒了。
他一贯浅眠,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已经是一种本能, 稍有风吹草动,触感异常,便会立即警戒。
赵襄敏凝视着紧闭双眼却满面不安的言双凤,从她的神情上他看出了从未有过的伤感跟痛苦,但她却并没有醒来。
那到底是什么会让她如此?倘若是过去跟方家的事,倒也罢了,可方家那边已经解决了,按理说她不至于会沉湎于那点过往。
赵襄敏隐隐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伸手握住言双凤的肩头, 下意识地想将她唤醒。可就在出声的那一刻, 小魏王停了下来。
假如,真的如他所猜的那样,那么就算这次把她叫醒, 只怕终有一日,仍是不免,她还是会想起,明了。
虽然他不知道、甚至担心倘若言双凤真的“记起”所有,就如他一样,他们之间又将会是什么情形。
赵襄敏天人交战一般,紧紧地凝视着言双凤, 生平头一次不知该怎么选择。
直到言双凤口中含糊地叫了声,然后她奋力抬手, 冷不防就打了过来。
赵襄敏正靠的很近, 被她一巴掌掠过来, 脸上便有点辣辣生疼。
他来不及管别的, 顺势握住她的手:“凤儿!”
连唤了三四声,言双凤才硬生生地给他“叫醒”了,但她仍是惊魂未定,甚至在看见赵襄敏的时候更加不安:“不、不行……王爷!”
她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瑟瑟缩缩,眼中满是退避三舍的意味。
赵襄敏屏息,他凝视着言双凤:“凤儿……”喉头动了动,他松开手,眼圈却泛了红:“你……怎么了?”
言双凤不知此刻是梦是真,直到她看见赵襄敏脸上渗出的一抹红,那是她刚才挥手乱打的时候被她指甲划伤了的。
她努力定神,看看自己身上衣着,又抬头看向周遭,最终目光落在赵襄敏的身上,惊疑交加:“我、我做梦了?”
赵襄敏暗暗地屏住呼吸:“你、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这样?”
不问还好,一问,言双凤的眼泪刷地涌了上来:“你还说!”她又气又惊,磨着牙指控道:“我梦见你……你欺负我!”
“我……”赵襄敏的心怦怦乱跳,身不由己地:“我欺负你?我怎么会欺负你?你不来欺负我已经是好的了。”
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梦中”所见,如此真切,让她忍不住恨意勃发:“总之就是。”努了努嘴,她回忆着:“你很可恨知不知道?你……”
她抬手揉着眉头:“奇怪……”
“什么奇怪?”
“这个梦,就像是、真的一样,”言双凤拧眉,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我梦见咱们在庄子里,可是你竟没留下过年,还有、对了!顺大哥竟然没有被救出……还有爷爷……”
她的声调都变了,却不敢说下去,只死死地捂住嘴,好像说出口后,那些坏事就会成了真。
赵襄敏没有问,因为他心知肚明她想说的是什么。
倘若此刻言双凤能靠近赵襄敏的胸口,即刻就能听见他如擂鼓一样激烈的心跳,但就算心跳的要到喉头,赵襄敏还是仿佛无事般笑了笑。
小魏王拿了一方帕子,慢慢地给言双凤拭泪擦汗:“这个梦果然又怪又可怕,但你也知道……梦都是相反的。你细想想,不都是你欺负我么?”
“这倒是……”言双凤狐疑地望着他,但那过分清晰的梦境,让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可是,好好地怎么会做这样讨厌的梦?”
赵襄敏见她竟听了自己的话,便笑道:“应该是这些日子你太忙了,今儿又白天黑夜的没有消停,一乱一急,当然会胡思乱想。噩梦而已,答应我别放在心上,好么?”
他的声音过于和软,神情过于温柔,把言双凤心头的惊悸逐渐驱散。
她开始缓过神来,抬手一拳打在他的手臂上:“都怪你!就算是在我梦里,也不该那样欺负人啊……居然还……”
赵襄敏偷偷地吁了口气,却正色地说道:“我确实不该跑到凤儿的梦里吓你。是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好么?”
言双凤嗤地一笑,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梦里梦见的,如何能够真的怪到赵襄敏的头上,她哼了声:“兴许就是你对我好的太过了,梦里才变本加厉的,哼,我从没见过你跟我摆那王爷的架势,真……吓死人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嗓子里又泛出了真切的委屈。
赵襄敏忙把她抱紧:“我的错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就是了,只别生气。”
“梦里倒也罢了,可,”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敢跟我那样……我、我就……”
赵襄敏不想问她“就”怎样,只摇头道:“绝不会。”
言双凤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地笑了:“罢了罢了,好好地竟对一个梦计较起来,难为你还陪着我说。”
原来言双凤突然想起,在梦里她可不是魏王妃,但现在她已经是王妃了,所以梦中的情形实在当不得真。
她笑嗔了一句,靠近赵襄敏细看他脸上的伤:“是我刚才弄伤了的?……你怎么也不躲开?”
赵襄敏当时满心都在她身上,哪会在意这些小事:“无碍。你没事就好了。”
言双凤原本不是个爱留指甲的,不过近来因不在山庄,也甚干活,又加上要大婚,所以也把指甲稍微留长了些,方才又是在梦魇中没轻没重的,伤口渗出的血往下坠了一滴,看着却也有些触目惊心。
言双凤越看越是心疼,夺过赵襄敏给自己擦汗的帕子,给他擦拭旁边的血渍:“什么无碍,差点破相,就算伤的不很重可也遮不住啊?回头叫人看见了怎么说?难不成说给我打的?那更好了……我简直不是个妲己褒姒,还是个荆轲专诸呢,别说旁人,我自己都放不过自己了。”
荆轲刺秦王,专诸刺杀吴王僚,都是史上有名的刺客。赵襄敏把她抱紧了些:“我知道你其实舍不得。”
言双凤抿嘴一笑,又道:“别只顾说话,拿点儿金创药来,给你敷一敷。”
赵襄敏本不在意这个:“不用,只是一点儿擦伤,明儿自然就好多了。”
言双凤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下移,看到他身躯上的那些旧伤疤,虽然两人欢好已久,每次她却都不敢正眼细看那些伤痕,此刻突然悲从中来,眼中的泪就滚滚坠落。
赵襄敏吓了一跳:“怎么了?好好地又……”他只担心她又想起什么“梦”来。
言双凤吸了吸鼻子,拦腰将他搂住,掌心在赵襄敏的背上轻轻抚过:“你都习以为常了不成?我可不想你再受一点伤。”
赵襄敏的心放平了,同时又极宽慰:“凤儿……”
言双凤“嗯”了声,赵襄敏道:“要是、还梦见我欺负你,你就狠狠地骂我好不好?不用害怕,就算是梦里……我也不会害你。”
言双凤想了想:“害我也不怕。”
“为什么?”
“你都说是梦了,你若害我,我醒了就是,难不成还真要了我的脑袋。”
赵襄敏哑然:“就算你不醒来,也不会真的杀你,有些不中听的话……只是、只是违心的恐吓罢了,你不用在意,都是口是心非。”
言双凤盯了他一眼,不由地又笑了:“哟,你怎么说的跟真的一样。”
赵襄敏叹了口气。
言双凤瞧他仿佛有几分郁结不散的样子,却笑道:“好吧,若我还做这梦,我就按照你说的骂回去,反正脑袋是不会掉的。”
赵襄敏亲了亲她的脸,重新把她环入怀中。
言双凤安静地靠着他,心里无比踏实,灵机一动:“我突然明白了,我梦见那些乱七八糟,什么顺大哥跟爷爷,还有虎啸山庄,样样都反着来,想必是因为我离开山庄太久了,心里记挂,何况爷爷他们必然也牵挂着,不如咱们早点儿回去?你说呢?”
赵襄敏顺势道:“也好,明日便跟皇上禀明。”
言双凤一喜,翻身摁住他道:“我说什么你听什么?你的那些威风呢,我的王爷?之前还敢对我……”
她想起梦中赵襄敏欲对自己所行无礼之事,突然生出促狭的坏心:“我可要报复。”
赵襄敏看着她带笑的眼神:“报复?姐姐要怎样报复?”
言双凤看着他如描似画的俊秀眉眼,先叭叭地狠嘬了两下,搓了搓手,蓄势待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次日,小魏王难得的起晚了,神情仿佛有些许“憔悴”,再加上脸上那道醒目的划痕,令周围众人在震惊之余不由浮想联翩。
偏偏今日还要进宫行谢礼。养心殿内皇帝看见了,难以掩饰惊愕之情,主动询问发生何事。
赵襄敏道:“回皇上,原本是闺房之间有失分寸,不过如此浊颜面圣,冒犯天家,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原本许这门亲事的时候就不安好心,如今见赵襄敏新婚之夜便面上挂彩,自然正合他意。可不知为什么,认定了自己的这位无所不能的侄子居然会被一个女人欺负,皇帝的心里却又有些奇怪的不悦。
皇帝皱眉,决定传授赵襄敏些“御内”的机宜:“魏王,就算是再怎么新婚燕尔,或者宠爱你的王妃,也不可如此过分纵溺,如此不知规矩,只怕她越发无法无天了,等她自皇后那边回来,朕定要责问。”
赵襄敏忙跪地:“皇上若要怪罪,都在微臣身上,她因无心伤到微臣,昨夜哭了半宿,双眼还是肿的,哪里禁得住皇上再怪责。”
言双凤昨日因噩梦之故大哭,此时眼皮还未消肿,这倒不全是谎话。
皇帝诧异:“你、你们……”他无奈地啧了声:“你啊,真是被那言双凤迷住了不成?如此宠溺有加的,那朕问你,倘或她要你胡作非为,你也答应?”
赵襄敏道:“皇上是问她会不会插手朝廷正事?皇上放心,凤儿知道进退,明白什么该碰什么不该,何况虎啸山庄前身正是牧政司,今番在北镇重建朝廷军马场,山庄那边虽只有良马百匹,却也立志捐出一半有多。轻重缓急,是非黑白,她分得甚是清楚。”
皇帝缓缓点头:“嗯,这还不错。”皇帝的心思转到了军马场之事上:“虎啸山庄虽说没落,但也还是北镇魁首,听说这次北镇马赛上,他们有一匹胭脂马便夺了魁,难得啊,百年而下,虽然式微,依旧屹立不倒。如今既然已经决定重建军马场,除了太仆寺所派之人,北镇那边自然也要选可靠相应之人,可惜……言双凤是个女子,如今又成了你的王妃,不然倒是个不二人选。”
赵襄敏道:“皇上若是信得过,不如就叫她去操办。”
皇帝大惊:“你说什么?你想叫言双凤插手牧政,这如何使得?”
赵襄敏道:“微臣不过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罢了。凤儿熟知马性,行事干练,皇上也说了,若非她是女子便是不二人选。”
皇帝啧了声:“魏王,她不仅是女子,可还是你的王妃,你总不想让百姓们口口相传,说你的王妃去养马了吧?”
赵襄敏对上皇帝看好戏似的眼神,泰然自若地道:“臣举荐她,一则是觉着她是合适人选,另一面臣也有私心。”
“哦?”
赵襄敏俯首道:“臣深知她的脾性,重振虎啸山庄,是她初心所致,若因为是王妃而让她抛下初心,她未必会真心喜欢。倒不如仍让她去做这件事。至于民间如何说法,微臣并没有就想流芳百世,就任凭各自分说罢了,只要无愧于天地君父,朝廷社稷,臣甘愿。”
皇帝看了赵襄敏半晌,才叹道:“你可真是……每每出乎朕之预料。”
三日回门,泉涌巷中,又是一场热闹。
曹宜跟言如锦夫妻,一大早便赶来了,蓉姐儿却是没离开过,跟陶蛮住在别院里。蓉儿跟小虎子一见如故,原本娴静内向的小小姐,被小虎子带的能跑能跳,渐渐地活泛起来,脸上的笑比先前多的多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2节
不过,昨儿言双凤派如意过来告诉,说是回门之后,后天即刻启程回山庄,这让蓉姐儿很是惶惶,虽然才跟这些人相处不几天,却已经心生欢喜,难舍难分。
这天晚上,吃了晚饭,老富贵大醉,被李顺搀扶着入内歇息,陶蛮带了蓉姐儿跟虎子自回房中。
曹宜夫妇也早告退而去,慢慢地,只剩下了赵襄敏跟言双凤两个在厅内。
言双凤因为高兴,喝的半醉,靠在赵襄敏身上呼呼出气,酒气里熏着甜香。
小魏王只好把她打横抱起,共入房中。
如意捧了水来,赵襄敏拧干了帕子,轻轻地给言双凤擦脸:“劝你还不听,只管要喝,明日头疼看怎么办。”
言双凤微睁双眸看他,嘀咕道:“我心里有数,这不是还没有醉得不能动么?”
赵襄敏道:“难道还要夸赞你?”
言双凤笑出声来,抬手抚他的脸:“那也不是不成的。”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软趴趴地跌了下来,人也合了眸,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尖利的呼啸声从耳畔掠过。
那是北地的寒风裹着冷硬的雪花,言双凤再熟悉不过了。
她只是有点疑惑,自己这么快就回到北镇了?
可是……赵襄敏呢?老富贵,李顺……大家都在哪儿?好像都不在,如此寂静。
言双凤一阵恍惚,心里却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跟惊悸之感。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时,风雪中有个人影向着自己走来,言双凤惊喜交加,脱口叫道:“吉祥!”
那人愣了愣,往前又走了两步,言双凤才看清楚,原来那是雨燕。
雨燕盯着她,神情复杂,有点凶狠,又像是伤感:“言娘子,我只能送到这儿了。”
言双凤很是吃惊:“你说什么?什么这儿……王爷呢?”
雨燕把身上一个包袱递给言双凤,漠漠地说道:“王爷已经带兵出征了,我……也要即刻赶去。”
“出征?”言双凤越发震惊:“什么时候要打仗了,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雨燕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嫌恶地把头扭开。
言双凤道:“你说话呀!”
雨燕好似忍无可忍,扭头狠狠地瞪着她:“王爷跟你说的时候,你不是还放了那些绝情的狠话么?难道当我们没听见?如今却还假惺惺的干什么?”
言双凤呆了:“什么?什么时……”
她还没说完,雨燕淡淡地说道:“从此一别,只怕再没有相见之日,我索性告诉你,当初命人带你上京的,是皇上,皇上知道了小王爷在山庄里的事,故意把你送到他面前要羞辱他,本来以为王爷会杀了你,没想到反而……真是孽障!”
她咬了咬牙,脸上露出暴怒的表情,但很快又安静下来:“算了,说这些也没用。王爷的私事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何况,王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就算猜到这一去不还,他也要把你的退路安排妥当。”最后一句她又有些恨恨的。
言双凤屏住呼吸,似懂非懂,她不知什么退路,只在意那四个字:“一去不还?这……他在哪儿?”
雨燕摇了摇头:“你知道了也没有用,王府的人都跟随而去,我也不例外。这包袱里是足以过几辈子的金银珠宝,前方再走二里就是山庄,你且自去……”她说完后,翻身上马。
“你等等!”言双凤怒火中烧:“给我说清楚他到底去了哪儿!”
雨燕冷笑:“你不是说了要给他收尸么?何必问我!”用力将她撇开,打马疾驰,马蹄声远去,人也消失在风雪之中了。
言双凤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脑中闪过无数的影像,风驰电掣,如前尘旧事。
她站在大风雪之中,却并不觉着冷,似魂魄离体,无知无觉。
不晓得过了多久,又有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响,踏碎虚空一样迅速逼近,言双凤抬头盯着前方的风雪路,飞旋的雪花之中,一匹骏马长嘶着向着她奔来。
第94章
出京之前, 赵襄敏同言双凤进宫向着帝后拜别。
凤仪宫内,言双凤行了礼,皇后赐座, 闲话了几句,皇后突然道:“你可听说过朝廷要在北镇重建军马场之事?”
言双凤道:“回娘娘,略有耳闻。”
皇后含笑道:“前日皇上提起,魏王在他跟前替你求过,想叫你参与此事,你怎么想?”
“什么?”言双凤惊愕,赵襄敏确实没跟她说过,所以这会儿她的反应尤其真实, 迎着皇后凝视的模样, 言双凤忙又低头道:“娘娘恕罪,臣妾一时失态。”
皇后看出她是真的不知道,便笑说:“不必拘礼, 今日咱们只论亲戚,不论君臣。你有话只管说。”
言双凤定了定神,方道:“娘娘容禀,虎啸山庄虽说是为朝廷驯养御马而存,而臣妾自小于庄内长大,也算粗通马性,不过……以我之见, 此事竟不妥。”
“为何不妥?”
言双凤道:“一来娘娘也知道,臣妾毕竟是女子, 恐怕于朝廷法度不合, 贸然行事也会招致许多非议。另外, 这实在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皇后笑问道:“怎么出力不讨好?”
言双凤道:“所谓万事开头难, 这已经不须多说了。而北镇不似中原之地,地处偏僻,民风彪悍,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另外再加上盗匪横行。朝廷就算派了最精明强干的官员前往,也不一定能够顺风顺水,何况是我一个女子?”
“但魏王偏偏就说起了你呢,魏王做事从来甚有条理,他既然开口,必有缘故。”
“虽有缘故,但毕竟也是有失考量,事先也不知道跟我知会一声就莽莽撞撞……”言双凤“直言不讳”,嘀咕了声,又忙掩口:“娘娘恕罪。”
皇后又惊又笑:“不要紧,你继续说。”
言双凤道:“总之这是一件苦差事,要我做了,做的好,也未必会得人人称赞,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势利人,恐怕还在背后嘲笑我一个女子干这些事……但若做的不好,那那些人越发得意了,唾沫星子还不淹死了我,恐怕还会连累到魏王府呢,所以我说,王爷也不好好想想就贸然开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简直百害无一利。”
皇后笑道:“那……你就是不愿意了?”
言双凤皱眉道:“不瞒娘娘,我么,从小儿就喜欢马儿,先前和离后回去,一心想做的也是重振虎啸山庄,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听说朝廷要兴建马场,又把庄子的一半儿好马献了出去,咳,臣妾绝对没有抱怨之意,其实也是心甘情愿的,从小家里就对臣妾谆谆教导,百姓能安居乐业,得靠兵士们奋力厮杀,而跟胡蛮交手,军马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军马的数量跟强弱,可以决定战事的成败。所以臣妾尤其喜欢马儿。要是真的能够为军马场的重建出一两分力,臣妾当然是乐意的。毕竟谁不愿意国泰民安呢?”
皇后若有所动,连连点头:“说的对,说的好。”
言双凤叹了口气,道:“所以,臣妾一方面觉着王爷做事不计较后果,一方面又觉着他提臣妾……也不算是错,毕竟王爷也是一心想着边塞靖平,朝廷社稷永固,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才不管不顾地就把臣妾推出来罢了。”
皇后望着言双凤:“魏王的心意是好的,怪道他说,内举不避亲呢。”
“内举不……亲?”言双凤眨了眨眼,笑道:“娘娘恕罪,臣妾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读的书都有限,只凭着一股心意,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罢了,若是有说错的地方娘娘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
皇后笑道:“本宫倒是喜欢你这样的脾气,不像是有些人,说起话来有十八道弯,简直叫人弄不懂。”她说了这句,感慨道:“其实传言之类的,很不必当真,本宫见你这几回,一次比一次更喜欢,却跟你有点儿相见恨晚……”
言双凤欠身:“臣妾愧不敢当,都是娘娘宽仁慈怀。”
皇后道:“可惜你偏又要出京了,唉,要不是你们新婚燕尔的,魏王又必舍不得你,真想叫你留在京内,时时地陪本宫说说话,也不至于那样闷极。”
言双凤忙道:“那自然是臣妾的福分,只是臣妾聒噪,久了怕娘娘嫌弃,不如还是回去的好,这样的话娘娘心里反而时不时地会多惦记着臣妾一会儿,反而比时常在您面前要便宜的多呢。”
皇后一怔,大笑起来。
殿外,司物监的白尚局转头,轻声道:“你可放心了吧?我说过娘娘不至于为难王妃,何况,王妃可不是看起来这般‘直’傻的。”
在她旁边站着的自是雨燕,雨燕姑姑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待会儿就要出京,临行的每一刻都得小心盯着,丝毫纰漏都不敢有。”
白恬笑道:“小王爷对于咱们这位王妃,可实在是安在了心尖上。”
雨燕哼道:“你才知道。”
白恬道:“说实在的,年前听说了北镇的事儿,我还真不能信……”
雨燕道:“别说是你……”说了四个字就停下来了,一边听着殿内的动静,雨燕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魏王府的人了?”
白恬笑吟吟地说道:“你该问我什么时候不是魏王府的人了。”
雨燕脸色一变,沉默了片刻:“你为何……”
她没说完,白恬却已经知道了:“我为何不早告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规矩,咱们各司其职而已。这次若不是为了王妃,恐怕还得瞒下去呢。”
雨燕张了张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白恬瞅了她一眼,笑道:“只是可惜,才碰面你又要跟着王爷回去了。”
雨燕转过头来,想了半晌:“你,多保重。”
白恬的笑容敛了敛,终于道:“你也是。”说了这三个字,她回身欲走开,又多看了雨燕一眼,一笑道:“只要王爷安好,终究会有再见的时候。”
小魏王出京自回龙城,京城内送别的父老恋恋不舍,几乎送到了十里亭。
沿路所到之处,虽然小魏王吩咐不许惊扰,但各地州县仍是早有预备,各处接驾,不敢怠慢。
回了龙城,赵襄敏总算是正大光明地带了言双凤回魏王府,自从老魏王下世,赵襄敏又是个冷清的性子,这王府也是冷冰冰的没些祥和暖气儿,甚至一些跟随老魏王的贴身之人,甚至担忧赵襄敏的终身无寻,那老魏王这一脉可就……
不料上京一趟,竟多了个王妃,这下可算有根了。
一时阖府欢腾,早就盼着两人回府了。
不过言双凤只在魏王府住了三日,便转回了北镇。毕竟虎啸山庄才是她心心念念牵挂的。
言老太爷跟周大娘李婶那边,早已经是望眼欲穿了。连孟同甫王娇等,也是迫不及待。
赵襄敏陪着她归来,先接见了北镇知府,守备等,并一些地方的耆老士绅,虎啸山庄竟是宾客云集,热闹鼎盛,竟如当年牧政司如日中天之时。
又过半月,京城之中太仆寺跟兵部工部一并派了人来,专为兴建军马场之事。
其中一人竟是曹宜,曹宜满面春风,兴高采烈,私下里见了言双凤,拜了几拜后,才笑道:“这个差事,我好不容易求到手。”
言双凤问道:“你自己跑到这里来,姐姐跟蓉儿呢?”
曹宜一脸自得:“妹妹……王妃放心,改日锦娘就会带了蓉姐儿过来,你是不知道,自打你们走了,蓉儿就每日念叨想来北镇呢,加上锦娘也想念家里,所以我就说服了家里……”
言双凤自然喜出望外:“你还能干点儿好事。真稀罕。”
曹宜搓着手,小声道:“凤妹妹又揶揄人,放心,我都改好了,再不干那些偷鸡摸狗不上台盘的事了。”
言双凤哼道:“那是你聪明,若还不改,我么,便给姐姐换个夫君。”
曹宜打躬作揖道:“王妃饶命,千万别再说这话了,自打你跟王爷大婚,锦娘便时不时地敲打我,说是什么……你已经嫁的很好,她就能放心,就算跟我和离也不怕了,我如何舍得?”
言双凤笑道:“就算我没嫁,姐姐也不用怕什么。不必非得是什么王妃她才敢和离。”
曹宜道:“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当初妹妹没成王妃之前还敢威风八面地给锦娘撑腰呢,妹妹可是巾帼英雄,如今还要着手军马场的重建之事,我都得给你打下手,自然是心服口服的。”
朝廷这些钦差来之时,带了皇帝的旨意,命言双凤从中负责军马场之事,一概详细,便同兵部工部以及太仆寺的人商议调度。
言双凤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跟赵襄敏商议过,见皇帝亲下了旨意,她便接旨行事,并无二话。
这些日子,赵襄敏多半在龙城,得闲便赶来北镇。
言双凤若无事,也自转回魏王府同他相见,只是在见不着他的时候,言双凤时不时地会想起自己在出京前做的那个梦,总有点心惊肉跳之感。
这日,老富贵跟曹宜兴匆匆地跑了来,原来老富贵今日放马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十几匹野马接近,可惜那些马儿甚是警觉,一看见人,即刻跑的无影无踪。
老富贵道:“那几匹马儿跑的甚快,看着差不多是惊雷跟大黑的资质,若是再驯养一番,只怕还在其上呢。”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3节
言双凤惊喜交加,这正是天赐的良驹,她忙道:“明日开始,把人都放出去,务必找到这一批马儿。”若得了这些,那军马场可是如虎添翼了。
只是连寻了数日,终究不见踪迹,言双凤耐不住性子,想亲自出去查看,正巧孟同甫前来送自己跟王娇的婚贴,看她惦记野马,便道:“这些野马,我听我们的人说过,虽看见过两次,但最难接近,不过这会儿正是发/情的时候,恐怕他们是被你们这儿的小母马所引,可惜你那胭脂有了马驹,不然的话,只要把她放出去,哪儿愁没有野马被吸引过来?”
胭脂是马中出色的美人儿,言双凤被提醒,拍手笑道:“老孟,要是你这话有用,回头我准备一件大礼贺你新婚。”
次日正午,赵襄敏从龙城赶回,得知言双凤带人一早上出去,至今没回。
小魏王一阵心悸,来不及下马,便问了方位,调转马头。
乘风不等主人令下,早奋动四蹄,往前疾驰,很快把身后的侍卫等人都撇的远了,急得众人想要叫他慢些,又不敢,只铆足了劲在后紧追。
此时,中原之地正是最炎热的时节,可龙城这边,却只算是初夏光景而已。
若是烈日当空,还能好些,倘若遇到阴天,风中飒飒飕飕,几乎有些霜雪之意。
赵襄敏策马疾驰之时,不知何处掠来一片阴云遮住了太阳,扑面的风也即刻冷了起来。
突然前方来了两匹马,赵襄敏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却是老富贵,正也满脸焦急,看见是小魏王,老富贵远远地勒住马儿,下地行礼。
赵襄敏急忙问:“凤儿呢?”
老富贵惶惶然道:“先前发现野马的踪迹,王妃便叫人急追……不知不觉追丢了。”
原来胭脂知道主人心意,它又跑的最快,就如乘风一样,也把众人抛在后面,这一追一赶,竟然也追丢了。
老富贵已经叫跟随的人分头去找,又怕人手不够,自己便往回想搬救兵。
赵襄敏敛眉,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他伸手摸了摸乘风的脖颈:“走!”
乘风长嘶一声,不等老富贵开口,白影闪烁,带起一股劲风,眨眼间已经在数丈开外了。
老富贵看着那一人一马的背影,张了张口又打住。
他旁边一名家丁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问道:“富贵爷爷,王爷就这么……能找到王妃么?”
老富贵厉声道:“当然能找到!”
言双凤只顾追那野马,不知不觉中,几乎跑出了北镇地界,原先雨燕还跟在身后,这会儿,连雨燕也被抛下了。
野马赶到前方,跑进了一片黄杨林子,言双凤咬唇,勒住缰绳让胭脂慢慢地停下来。
她担心胭脂的情形,跳下马背,摸了摸她的肚子,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也正是此时,言双凤才也发现跟着自己的人居然一个没来。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胭脂盯着前方的林子,发出低低的嘶鸣,言双凤看出她是不安的样子,正警觉,突然一阵马蹄声响,竟是那些野马去而复返。
言双凤见状急忙翻身上马,那些野马却并不理她,飞快地往前狂奔,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震得林木簌簌作响,有树叶随之飘落。
言双凤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催促胭脂向后,胭脂也知道不妥,发足狂奔,才跑了不多会儿,言双凤回头看去,却见从林子里闪出一道黑黄斑斓的彪悍影子,竟是一只山老虎。
第95章
北镇这边地广人稀, 山多林茂,打言双凤小时候就听说过无数关于山林之中野兽伤人之事,比如野狼, 黑熊,野猪,豹子,豺狗等等,而猛兽之中,自然以百兽之王的老虎最令人闻风丧胆。
不过对于言双凤而言,从小到大虽见过黑熊,狼, 野猪更是撞过好几回, 但是这老虎,却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当面遇上。
那巨大的猛兽从林中窜出,身形好像是走地的蛟龙, 腾跃如飞,斑斓的兽头在眼前闪动,锐利的眼睛跟微露的白齿,简直如比鬼怪更加狰狞。
只一眼,那强大的威慑之气压制过来,若不是在马上,言双凤只怕跑都挪不动步子。
而且这老虎速度极快, 在言双凤看来,乘风是她所见过的跑的最快的马儿了, 甚至也没有野兽可以比得上, 但是只怕是乘风也未必就比这老虎跑的更快。
言双凤魂飞魄散, 勉强伏低身子, 牙齿都有些打战,她想催促胭脂一声,但每个字都好像梗在喉咙里。
胭脂快若急电,风本是迎面而来,可言双凤仿佛能嗅到身后那猛兽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那股令人胆寒的腥冷煞气。
她已经不敢回头再看了,仿佛每一刻,老虎都可能纵身扑上来,把她跟胭脂都撕成碎片,而倘若看了一眼,她怕自己会撑不住先掉下马来。
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令人几乎昏死过去,偏是这时候,身后一声巨响,正是那只老虎发出了瘆人的咆哮。
刹那间似乎脚下的泥地都颤了两颤,连胭脂都好像打了个停顿,几乎马失前蹄。
就在言双凤心生绝望之时,有个声音远远地厉声响起:“凤儿!”
言双凤魂惊魄动,循声看过去,正看见前方一道白色影子,闪电般冲着此处而来,那正是乘风,出声的却是马上的赵襄敏。
小魏王双腿夹着马腹,手中却攥紧一把雕弓,他死死地盯着言双凤身后,极利落而稳地张弓搭箭。
心有灵犀地,言双凤搂着胭脂的脖子,几乎伏在它的身上,而赵襄敏的利箭已经破空而至,那箭仿佛擦着她的身旁往后掠去,而她听见身后的猛虎又低吼了声,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摔倒。
赵襄敏此刻又抽出了两支箭,而乘风也丝毫不停,不过是眨眼功夫,已经跟言双凤和胭脂极接近了。
不知为何,眼睁睁地看着马上的赵襄敏,言双凤心中那股悲怆绝望竟突然消失,她望着小魏王,直到两匹马几乎擦身而过。
将言双凤跟胭脂挡在身后,乘风也迅速地放慢,而在他们之前,是那只斑斓猛虎。
原来刚才这老虎差点儿就要追上言双凤跟胭脂,倘若不是赵襄敏及时发出的那一箭,这猛兽纵身一跃扑上去的话,自是神仙难救。
而这山老虎却也极是机敏,方才它及时地腾空闪避,才躲开了赵襄敏那一箭。此刻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不再似先前一样凶猛急赶,而就在这时,赵襄敏的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猛虎大吼了声,却因距离太近,躲闪不及,虎颈处被利箭擦中,鲜血飞溅。
赵襄敏有点意外,没想到这老虎如此警觉,但他的手中却又极快地搭上了第三支箭。
这一会儿,在老虎跟赵襄敏之间,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数丈而已。
猛虎不再急着向前,而是停了下来。
它舔了舔颈间的血迹,鼻头已经皱出了怒纹,时不时地还呲出雪白的利齿,但它竟不曾扑上前,而只是在原地徘徊。
一只尾巴灵蛇似的摇动,仿佛看出了面前之人不是好相与的,正自在掂量如何下手扑击。
赵襄敏这边,虽然已经张弓搭箭蓄势待发,但却没有急欲射出,而只是居高临下地对准了那只猛虎。
方才他把言双凤遮到身后之时,就示意乘风止住,此刻,乘风也立在原地,一人一马,跟前方的猛虎形成了对峙之势!
身后的马蹄声慢慢停了下来,是言双凤跟胭脂,赵襄敏却无暇回头,两只眼睛紧紧地同老虎的双眼对在一起,丝毫不错。
那只猛虎如同大猫似的原地来回跃闪了片刻,低低咆哮数声。
若是在平常,不管是人是马,见到它,自然是人逃马窜,那些寻常的马儿甚至连跑都跑不动,只能乖乖地腿软倒地任凭吞噬。
但今日的一人一马却显然出乎了老虎的意料,那白马先前急速而来,此刻喷着响鼻,鼻孔中冒出点点白气,它瞪圆了眼睛怒视山老虎,一只前蹄在地上轻轻地跺着,仿佛没有主人的喝止,它便要冲上来似的,面对百兽之王,浑然不惧,反而是一副要生死相搏之态。
山中猛虎,最具灵性,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在它面前的人,显然不仅是一个勇字。
就像是言双凤方才不曾回头就被猛虎的那种气势所慑一样,这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山中猛虎,却也嗅到马上骑士身上散出的那锐利杀气。
第一支箭因隔得远,它又在言双凤身后尾随,故而躲过,第二支却差点伤中要害,如今赵襄敏手中蓄势待发的第三支倘若脱手,又将如何?
乘风不动,赵襄敏也没动,他人在马上,腰身如剑,手臂极稳,自跟猛虎相持,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始终是淡淡冷冷的,就好像这威震山林的猛兽,不过是曾被他斩杀手底的不知名敌将而已。
此刻,就仿佛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在目睹这一惊人对峙似的,万籁无声。
不远处,言双凤人在马上,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她察觉赵襄敏并不想跟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停下来了,对于小魏王的担心已经盖过了对猛虎的惧意,言双凤差点没忍住想要叫赵襄敏一声,但却又意识到这会儿她不能出声,不能靠近,只能静观其变,别去打扰他。
老虎跟赵襄敏的对峙,其实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刻如年。
言双凤不知赵襄敏是怎么稳住的,此刻的她,几乎都汗湿重衣,呼吸短促,眼前清楚又模糊,眨了眨眼闪去那不知是汗还是泪之物,才重又清晰。
而就在她的注视之中,那老虎突然摇了摇尾巴,做出转头之势,眼睛却还盯着赵襄敏。
小魏王依旧没动,猛虎在瞬间就仿佛泄了气似的,它一边盯着赵襄敏一边后退,直到身体没入草丛,才猛然转身,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于山林之中了。
直到此刻,赵襄敏才慢慢地将手中的弓箭放低,而乘风也原地踩踏了数下,仰头哕哕地叫了几声,仿佛凯旋般得意。
不等言双凤催促,胭脂往前跑了两步,乘风听见动静赶忙转头,也跟着迎了上来。
两匹马快赶到一块儿的时候,赵襄敏先翻身跃下,言双凤动了动,身不由己地从马背上往下滑,此刻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就麻了。
赵襄敏张手上来将她接住,言双凤抬臂揽住他的脖子,没有说话,泪一涌而出。
“吓坏了么?罢了,”赵襄敏叹了口气:“得个教训,下回别乱跑也就是了。”
言双凤只管搂着他,百感交集,又有点委屈地想哭:“我以为、我要死了。”
“胡说,”赵襄敏笑着斥了句:“有我在呢,谁敢伤凤儿分毫。”
言双凤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把泪都蹭到他的衣领上,竟再也说不出别的。
赵襄敏低头,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别怕,不要紧……不过是只大猫而已。”
言双凤听了这句,破涕为笑:“你说的轻巧,你家养的猫儿?”
赵襄敏笑道:“也不是不可以的。”
言双凤蹭了蹭泪:“方才、它怎么跑了?”
“这老虎怪精明的,见讨不了好自然就知难而退。”
言双凤双眸微睁:“你、你能杀了它?那为何没有动手?”
赵襄敏道:“那是一只母虎,这个时节,母虎多是带崽的,方才这只跃起的时候,我看到有哺乳的痕迹。”
“原来它生了小老虎?”言双凤回过神来,惊奇。
赵襄敏笑说:“总之,还好这畜生没伤到你。索性也饶它一命。”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乘风跟胭脂两个凑在一起,乘风不似以前般冷淡,不住地去舔胭脂,好像在安抚它似的,两只甚是亲昵。
言双凤看着这幕,不由笑了。赵襄敏却望着远方,原来他听见马蹄声响,是王府侍卫终于追上来了。
这日回到山庄,言双凤看到一个久违之人,竟正是曾太医,言双凤一见他,莫名就觉心虚。
曾太医挂着一点勉强的笑意,请她诊脉,又开了一副新的药方,不多时,如意先送了一碗定神汤进来。
当天晚上言双凤就问赵襄敏:“是特请了曾太医过来的?”
赵襄敏道:“你不是说老爷子最近咳嗽频繁么?请曾先生来看看又如何?”
言双凤松了口气:“我以为是特来给我看的呢。”
赵襄敏摸了摸她的头:“给你看又怎么样?不喜欢?”
言双凤嘀咕道:“我又没大碍。”话虽如此,她也有点心烦之处,再怎么说,毕竟两人都成亲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是没有身孕。
当初不知道方家隐情的时候还罢了,现在知道琴姨娘那孩子跟自己无关,总该……
她隐隐地担心,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言双凤怕赵襄敏再说什么,便钻到他的怀中,借口询问他军中的情形,把话题叉开了。

我前夫是四品 第114节
赵襄敏何等清明,早看出她怏怏之意,又怕她白日受了惊吓,少不得尽心竭力,欢好了几回,言双凤心满意足而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当天晚上,山野之中隐隐似有山老虎的咆哮,将近寅时,言双凤突得了一梦,梦中一只额头带王字的老虎,猛地扑倒她的怀中。
言双凤吓得惊醒,才发现天已微亮。
才刚起身,外头老富贵跑了来,叫她快去门外,言双凤不明所以,赵襄敏陪着她来到门口,却见大门外,竟有十几匹的野马,正是昨日言双凤追逐而不得的。
这些马儿看见人,也不跑,言双凤正惊愕,老富贵笑说道:“才一开门它们就在这儿,竟不知是怎么样。”
此时,只听马蹄声响,原来是乘风从内溜达了出来。
乘风像是个骄傲的王,昂首挺胸而过,睥睨着群马,野马之中的首领是一匹暗棕色的公马,有着短而硬的马鬃,主动地靠近乘风,微微地扬动下颌,仿佛在打招呼,又像是在行礼。
言双凤哈哈笑道:“好啊,原来还是乘风的功劳。”
赵襄敏笑看了她一眼,昨儿他跟乘风跟老虎对峙的时候,这些野马其实并没走很远,亦在远处探视,此时突然来到山庄,恐怕的确是被乘风吸引而来,算是主动“投奔”朝廷,为国效力了。
三天后,曾太医整理行囊要启程,临行之时,多看了言双凤一眼,突然色变。
忙又请脉,脸上的表情乍惊乍喜,赵襄敏看的疑惑,同他一起去了偏厅,良久才又回来。
言双凤察觉异样:“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赵襄敏欲言又止,终于笑道:“看样子,曾太医要多留几日了。”
到了九月,言如锦带了蓉姐儿早在山庄安置了,原本冷清的虎啸山庄,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而军马场的重建也初有成效,言双凤却因为已经显怀的缘故,颇有些吃力,赵襄敏只得命人好生看管,不叫她再往外走任意走动。
这日,小魏王亲往马场走了一遍,曹宜等毕恭毕敬陪同跟随,不敢有丝毫怠慢。
午后赵襄敏返回,言双凤因身子不适,在房内小憩,赵襄敏更衣洗漱,进内见她卧在榻上,睡容恬静。
小魏王走近了些,给她把被角压了压,就听言双凤睡梦中喃喃地念了一句什么:“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王子同舟。”
赵襄敏以为自己听错了,细细凝视言双凤的脸,将信将疑地靠近。
只听她含糊不清,又低低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魏王猛地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张,却又死死闭嘴。
那是在皇帝把言双凤带到京内送到王府的一日,两个人形同水火。
她病了好几天,闷闷不乐,赵襄敏知道她爱热闹,暗中叫人弄了一班歌姬,给她唱曲舞蹈解闷。
其中演的一曲,就是《越人歌》,十几个窈窕歌姬,长袖翩舞,歌声动人。
赵襄敏没有出现,而只是在隔厅。
他听见言双凤懒懒地问:“他们唱得是什么?什么今夕何夕,王子王爷的?”
陪同的内侍不敢怠慢,耐心陪笑给她解释这是一曲诉衷情的古曲,叫《越人歌》。
言双凤听完后,嗤之以鼻:“好拗口,喜欢就喜欢呗,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这舞跳的倒是不错,那腰可真细……”
若不是记得这一幕,此时单听她念这句,赵襄敏必以为她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正楞站在原地,就听窸窸窣窣一阵,言双凤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赵襄敏敛了心神:“才回,觉着如何?”
言双凤揉了揉眼睛,扶着他的手坐起来:“那曾太医一天几次的给我把脉,又百般叮嘱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吃,真愁人。”
赵襄敏笑笑,犹豫了会儿,他试探着问:“睡得可好?”
言双凤才要回答,突然若有所思地:“我说了什么梦话么?”
赵襄敏屏息,目光相对,他终于道:“好像念了一句什么诗……你可记得?”
言双凤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梦里的事,如何能记得清楚?”
赵襄敏不想问下去,但还是忍不住:“真的……不记得了?”
言双凤看着他有点紧张的神情,嗤地一笑,伸手勾住他的颈项:“记不记得的,有什么要紧?”
赵襄敏一怔,言双凤靠近了些,吐气如兰地:“我只知道,现在才是最好。”
“凤儿……”赵襄敏说不出心中是何感觉,他有一种猜想,不,兴许是确认:言双凤是知道那梦境中的“前世”,但她竟……
是不在意呢,还是心中另有所想?
他竟患得患失,瞬间失了清明。
言双凤看到他微红的眼角,也看出赵襄敏心中的犹疑跟忐忑,她踮脚靠近小魏王的耳畔,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赵襄敏垂眸,长睫遮住眼中的泪影:“我,自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从来便知她的真心,她只是不曾说罢了。
幸而此番,未曾错失,幸而幸而。
小魏王张开双臂,把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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