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节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作者:雁过寒潭
文案:
宁小北终究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宁建国领养来的。
宁小北伤心过度,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醒来后赫然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1996年。
火热的90年代,他还是个小学生,爸爸年轻又英俊,总是阴阳怪气自己的奶奶也还活着。
同桌范侠虽然一如既往地混蛋,喜欢欺负人,不过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一切都还是新的。
隔壁屋新搬来的美丽邻居王阿姨,单身离异,宁小北想起了“上辈子”自己因为不懂事,不想要后妈,所以想尽办法拆散了他们,如今可不会了!他要让爸爸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第一个拦路虎就是爸爸的同事,时髦高大的赵叔叔,他记得这个赵叔叔当年就是父亲的情敌。
为了爸爸的幸福,他要排除一切障碍,首先就从这个赵叔叔下手!
只是等等,为何爸爸和赵叔叔抱在一起?你们是在打架么?
不对!范侠你干嘛趁乱亲我,你喜欢的不是班花么?
回到30多年前,宁小北惊讶地发现“我以为的我以为,其实一直不是我以为的”。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重生 年代文 成长
主角:宁小北,范侠 ┃ 配角:宁建国,赵景闻,丁哲阳,常乐蕴 ┃ 其它:养成系
一句话简介:回到90年代逆天改命
立意:拥有梦想的人可以改变命运
第1章 梦回老宅
滴答,滴答,滴答
堂屋里,“牌”老式座钟的秒针一格格地跳动着,发出有规律的机械摆动声。
座钟的右边供奉着一尊白瓷滴水观音的神像,神像前的青花大香炉里,已经燃到一半的线香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灰色的青烟袅袅升起,从一楼沿着楼梯飘到二楼,以及小阁楼上。
整点一到,座钟“当当当”地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报时声,把睡在阁楼上的宁小北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有些分不清状况。
房间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盖着,只有在两片窗帘的缝隙处洒金丝丝光亮,像是一根根金色的丝线,让这屋子不至于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什么地方?
宁小北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想到脑袋却重重地嗑在阁楼三角房梁的上头,发出“咚”地一声。他疼得眼冒金星,直接趴回了床上,钢丝行军床发出“吱嘎”一声。
“小北,侬在做撒(什么)?醒了就下来,侬爸爸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快下来吃。”
一楼堂屋里,正在念经的宁家老太太听到楼上的响动,眼睛半开半闭地往楼梯方向瞄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手里数佛珠的动作。
这个声音?
宁小北摸着脑袋上被装出的肿包,一脸难以置信——这口带着苏白的上海话,不是他的奶奶又是谁?
不对,奶奶不是过世了二十多年了么?
他吸了吸鼻子,一股江南一带老房子独有的,带着潮湿木材的味道窜入了他的鼻腔。
宁小北放开自己的脑袋,按照残存的记忆,右手摸着墙壁,感受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墙面。他的手向右边稍微平移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根绳索。
拉下绳索,一盏小灯在床头的左边亮起,昏黄色的灯光将这个不到五平米的小阁楼照的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自己身下睡着的钢丝行军床,看到了床上那印着百合花的“国民床单”,看到了床边的小小原木书桌和书桌前被窗帘挡住的老虎天窗,脸色顿时大变。
这是自己的家,不过不是前几年新买的公寓楼,而是童年时候的老宅——这是自己的小阁楼呢。
“大白天的开什么点灯啊?侬阿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小开(有钱公子哥)?快点穿好衣服下来吃饭,又不是什么大少爷,吃个早饭还要三催四请的。”
宁老太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依然耳聪目明,听到了楼上开关灯的拉绳声,不悦地说道。
“知道了。马上就下来。”
宁小北说着,光着双脚从床上爬了下来。旧地板七翘八歪,一脚踩下去,地板就“吱吱嘎嘎”,发出声声惨叫声。
从椅背上拿起叠好的衣服披在身上,宁小北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电灯还没关,急忙转身关掉电灯,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阁楼极小,只放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个书桌,书桌就紧紧地挨着老虎窗。宁小北的肚子贴着书桌的边缘,努力伸出手,一把拉开小窗前的窗帘。
刹那间,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入这小小阁楼,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一只白鸽扑扇着羽翼从玻璃窗前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从他面前飞过。宁小北唬了一跳,微微向后仰去。
接着只听到一片“咕咕咕”声,七八只鸽子跟着掠过窗前,随着领头的那只白鸽集体俯冲,往不远处屋顶的鸽棚里飞去。
几片白色的翎羽飘落,被夏日的晨风吹入了阁楼的窗户中,落在宁小北面前。
宁小北捡起一根翎羽,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片壮丽的景象——目之所及之处,满眼都是土红色的屋顶,连绵成片,仿佛是一块硕大的地毯。红色的屋顶下是灰色的墙壁,隐约可以看到黑色的大门,几百栋石库门建筑铺陈开来,一直蔓延到远处的黄浦江边。
江面上水波荡漾,反射出的鳞鳞波光即使在百米之外都清晰可见。“呜呜……”,几艘轮船一同发出阵阵鸣笛声,然后拖着庞大的身躯转过江湾,往南边去了。
耳边,海关大楼钟楼里,演奏着“东方红”曲调的沉稳钟声幽幽传来,和楼下堂屋的座钟的报时声相映成辉。
“这是……在做梦吧。”
宁小北握着鸽子羽毛的手微微发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记忆中,自己所住的这栋老宅早就被拆了。
不止如此,在城市建设的推土机之下,上海多少年来都看不到这样成片成片的石库门老房子了。
在市中心地段,除了黄陂南路“新天地”,渔阳里和田子坊的老建筑还算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其他地方早就被拆得连瓦片都不剩。
“一定是在做梦,我在做梦。”
宁小北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是了,不是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一定是他最近都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所以才会梦到了小时候。
宁小北想到这里,不觉一阵苦楚。
他的父亲宁建国,上周独自在菜场买菜的时候,因为突然心肌梗塞突然摔倒,被送到医院。等他从公司请了假赶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白布已经覆盖在了父亲瘦弱的身体上。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更不要说和父亲最后说说几句话了。
宁小北心酸地吸了吸鼻子。
难道是父亲托梦给他,想把最后要对他说的话,都放在梦里一次说清楚么?
他低下头,看到书桌上摊开着的笔记本,上面的铅笔字迹稚嫩又工整,宁小北一眼就认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字。
小时候他写字总是很用力,所以每次写完作文后都觉得手酸的不行。老爸总说他这个叫做“力透纸背”,不过在奶奶嘴里就是他和铅笔有“深仇大恨”,万一写错了,修改都要比人家多废些橡皮。
1996年8月13日,晴
日记的最上方记载着时间,应该就是昨天。
也就是说,自己梦到的是小学四年级暑假时候的事情。
“小北,侬再不下来就不要吃饭了!”
楼底传来奶奶的怒喝声和她用拐杖敲击楼梯栏杆的声音,宁小北急忙把翎羽往日记本里一塞,合上本子,囫囵穿好鞋子,往楼下跑去。
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他的奶奶都是他这辈子最畏惧的人。尊敬她,乃至害怕她,都已经成为了宁小北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一溜烟地跑下楼梯,穿着浅蓝色短罩衫的老太太已经站在堂屋门口,正要准备出门的她一脸不悦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宁小北,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下楼也不好好下,侬是猢狲么?为撒要跳下来?万一跌侬倒了,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要怎么办才好?难道还要找邻居去厂子里喊侬爸爸回转来哉?”
她举起手里的黄竹拐杖指着宁小北说道。
殊不知宁小北虽然直瞪瞪地看着他,实际上她的话压根半句都没听进去——一来是面对这个总是吹毛求疵的奶奶,宁小北在之后的时间里早就学会了“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的技能,二来则是此时的宁小北只顾着贪婪地打量着这位“久别”的老人家,已经完全管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了。
果然是奶奶,和记忆里的样子不查分毫。
宁小北激动地看着她。
宁家的老太太一直都是最讲究的,她原本是苏州人吴江人,解放前就跟着父母来上海讨生活。说的上海话里因为带着一股浓的散不开的糯糯苏州调,所以被弄堂里的人称为“苏州老太”。
上海是五方杂处之地,光宁家所在的弄堂里就有“绍兴阿婆”、“宁波阿娘”,“山东伯伯”和“江西老表”等形形色色的各省老移民们。
他们或是自己,或是自己的祖先,离乡背井来此地扎根,虽然大家都说着一口上海话,不过偶然从字里行间,依然会蹦出两句家乡话,泄露了其背后的籍贯。
记忆里,自己的奶奶“苏州老太”是整条弄堂里最会打扮的老太太。倒不是说她穿的多么洋气花哨,而是只要下了床,就永远穿着一身“出客”的衣裳,沪语叫做“山青水绿”,又有气质又有精神。
绝对不会像是有些“下只角”(平民窟)出来的人,走到哪里都穿着一身睡衣。甚至连去南京路、淮海路都好意思穿着睡衣睡裤逛街,简直“坍台”。
因现在还是夏天,奶奶照例上身都是浅蓝色或深蓝色的葛布棉布短罩衫,下面穿着藏青色的丝绵长裤,踩着黑色的布鞋。现在还只是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竖着,在脑袋后头挽了一个紧致的发髻,用一根红木簪子插着。
一块白色的手帕别在胸前的斜襟上,布纽扣上系着两朵香得喷鼻的白兰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娇嫩欲滴。
宁小北记得,他奶奶只要一到夏天,都会佩栀子花或者白兰花。
弄堂口拎着花篮的卖花老太跟她相熟多年,每天一早都会用前一天撕下来的日历纸包着刚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放在宁家钉在外墙上的光明牛奶箱子上。
一直到老房子拆迁前的那一年,卖花老太过世了,再也没人给她送花为止,这桩做了将近四十多年的老生意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好婆!”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突然宁小北大喊一声,然后上前抱住了她。
“好婆”是苏州人对奶奶的称呼。
上海人叫奶奶的方式根据各自祖籍不同而各有区别,除了“好婆”还有“恩奶”,“亲娘”,“娘娘”等等。
宁家到了宁小北这里,已经半句苏州话都不会说,不过称呼奶奶,还是叫做“好婆”。
“好婆,吾老想侬额。”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节
还没升入小学五年级的宁小北还没有宁老太长得高,抱住老太太的时候甚至还要踮着脚。他搂着老太太瘦弱的肩膀,闻着她发丝间淡雅的扬州玫瑰头油的味道,激动地闭上了眼睛。
“小鬼头,做什么?一大早神神鬼鬼的吓人倒怪。”
宁老太被他吓了一大跳,扭捏地推开了孙子热情的拥抱。
她朝他瞪了两眼,在看到宁小北泛红的眼眶后,本来推拒的手犹豫了一下,摸上了宁小北的额头。
“没有发烧呀……”
“好婆,我没事,我就是看到侬欢喜得来。”
宁小北笑着摇了摇头。
可不是欢喜么,记忆里拆迁前一年,奶奶就过世了。
他记得那正好1999年的12月。全世界都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千禧年,而他们宁家在办丧事。
可能是从小和奶奶不亲的缘故,宁小北一度自己都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忘记了奶奶的样子了。
也就是看到了领养证明才知道,原来奶奶不喜欢自己是有原因的。原来她和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爸爸抱来的孩子。
只是如今再见,曾经的畏惧都化成了喜悦,虽是梦里,也还让他感动不已。
“我,我去吴家姆妈屋里搓麻将了……侬记得把米淘好。”
宁老太看到他又是哭又是笑的怪样子,心底有些发毛。
小北还是毛毛头(婴儿)的时候,自己都不怎么抱过他,更不要说他长大后了。猛地被这小赤佬抱一下,老太婆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她拄着拐杖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过头,担心地问道,“侬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吧?”
宁小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冲着宁老太的背影喊了一句:“好婆,多赢点钞票哦!”
宁老太本来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了,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老清老早,碰到赤佬了?”
她回头看了看笑得跟傻子一样的孙子,低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开,沪语,指旧社会没有一技之长的上海富家少爷。必须精通吃喝玩乐和至少一门外语,否则也算不上小开,最多算纨绔子弟。小开也是有门槛的。
下只角,沪语,特指除了黄浦,卢湾区(上只脚)等市中心黄金地段以外的上海其他区县。解放前就是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外的华界和上海郊县地区。
开文了开文了,说好九月开新文,终于赶上了~~请读者老爷们多多收藏呀,给大家表演一个托马斯回旋磕头了~~
第2章 收养证明
“喵呜~”
就在宁小北倚门发呆,看着弄堂里奶奶远去背影的时候,一声娇滴滴的猫咪的叫声从脚下响起,接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摩擦着他瘦骨伶仃的脚踝。
“阿兹猫!”
望着脚下这团橘黄色的小毛球,宁小北欢乐地拍了一下手,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猫咪瞪着一双褐色的,水晶玻璃球似得眼睛充满深情地望着它的小主人,还用头顶不住地蹭着宁小北的下巴。
“阿兹猫”是爸爸问两条马路外的邻居讨来的一只小橘猫。像他们这样的老宅子都有老鼠,所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养猫咪。
原来宁家的老猫“小咪”死了之后,家里一度鼠患成灾。奶奶二楼的樟木大箱子都被咬出了一个大窟窿,她那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缎面衣料都被咬破了,急得她让儿子赶紧出去问人家讨一只猫咪来镇宅。
这小橘猫刚来家里的时候不过巴掌大小,刚断了奶。
说来神奇,小猫咪来到他们家的当晚,一直盘旋在房梁上的“簇簇”的声响就不见了,那时候这猫儿还不怎么会走路呐。奶奶说“老虫”(老鼠)闻到家里有猫咪的味道就不敢造次了。
更不要说几年后,“阿兹猫”已经是个捕鼠界的行家里手,更是凭借着一身好功夫,打遍附近几条弄堂无敌手,成为此处猫中小霸王。
一开始“阿兹猫”继承了它前任的名字,唤做“阿咪”。不久后电视里放开始播放动画片《蓝精灵》,反派格格巫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只橘黄色小猫咪,叫做“阿兹猫”。那只坏坏的卡通小猫长得跟阿咪一模一样,于是小北就给这个小橘猫换了个洋气十足的新名字。
“这个梦简直太好了,居然连你都梦见了。”
宁小北将猫咪搂在怀里,左手从上到下不断地揉着它软滑光亮的皮毛,摸得小猫咪舒服地直打呼噜。
如果说梦见奶奶还是在情理之中,那么梦见童年时候饲养过的小猫咪,则让宁小北简直就是大吃一惊。
他记得那是2000年夏天。
正当他和爸爸告别老宅,坐上搬家的卡车前往新房去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阿兹猫突然尖叫一声从车窗里跳了出来,窜回了早就搬得空空荡荡,一片狼藉的老弄堂中。
他和爸爸当即下车,追了过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它。
之后的一个礼拜里,他几次回到这里,在一片残砖破瓦中试图搜寻阿兹猫的身影,最终一无所获。
后来推土机和挖掘机开进了弄堂,这里拉起了黄线,成为了拆迁的工地,他也就再也进不去了。
他记得爸爸当时说,人家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无情无义。
其实他们不知道,猫咪最重感情,心底是最软的,就跟它们肚皮上的毛一样软。阿兹猫一定是放不下老宅子,放不下奶奶,所以它选择留在老宅,留下来守护奶奶的魂灵。
那时候的自己哭得眼泪哒哒,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养过什么宠物。他害怕再承受一次这样的锥心之痛。
“阿兹猫,好咪咪。”
想到这里,宁小北鼻子一酸,放开了抱着猫的手。
阿兹猫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踱到楼梯旁的猫食盆里喝了几口水,接着跑去房梁上睡觉了。
“太奇怪了,那么清晰的梦……”
宁小北走到堂屋里,看着墙上斜挂着的半人高大镜子,握了握拳头,上前一步。
镜子里穿着一件蓝白海魂衫,下头穿着深蓝色平角裤的小男孩直愣愣地看着镜子外宁小北。
他眼睛细长,眼角有些翘起,一头黄褐色的头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发根打着不明显的卷子,眼神茫然。
宁小北是天生的自然卷,小时候还好,上了高中之后突然卷的厉害起来。要不是他一贯学习成绩良好,品性端正,老师还以为他是去赶时髦烫头发呢。
除了卷发,皮肤也是白皙的很,鼻子又直又翘,嘴巴又薄又红,秀气得像个小姑娘。宁小北想起他从小在弄堂里有个绰号——外国洋囡囡。
镜子里的人不但秀气,而且瘦得厉害,细胳膊细腿在宽大的海魂衫下晃荡着,像是连环画《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
刚进入第一次发育期的男孩正在疯狂地长身体,大概所有的营养都供应到骨头里去了,真真一点肉都不长。
宁小北记得他这一年的时间里总是无时无刻不感到饥饿,除了一天三顿餐,还要吃下午点心,家里的饼干箱子三天两头就要补充粮草。
每天吃饭的时候,奶奶看着自己添了一碗又一碗的饭,总要酸酸地来一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而爸爸在这个时候就会哈哈大笑,摸着他的脑袋说,“多吃点,争取长到一米八,一米九,参加篮球队,排球队去。”
事实证明靠多吃是长不到一米八的。
他的第二次发育是在高一的时候,半学期内长了十厘米,长得骨头疼。不过其身高最终还是定格在一米七十六,多一分都没有。
“对了,收养证明……”
宁小北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不上此刻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直叫唤,往楼梯口跑去。
他“蹬蹬蹬”跑到二楼,环视了一周。
爸爸去上班的时候把二楼的窗户都打开了。夏日的眼光洒在木头地板上,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刚才从阁楼里匆匆下来没有仔细打量,如今终于可以仔仔细细重温一下布置。
这层楼原本是这里本来是奶奶住的,不过奶奶过了六十岁之后说自己腿脚不好,就搬去了楼下堂屋隔出来的小房间里睡。
还算宽敞的屋子里除了床,还放着一整排橱柜,两只单人沙发,一个茶几。茶几边是一个罩着墨绿色灯罩的落地灯。茶几上放着一瓶“英雄墨水”,一支钢笔和一沓纸。
宁小北记得爸爸总喜欢晚上在这里写写弄弄。他曾经以为老爸是在努力学习,结果几年后,一次他们父子两一起喝酒,宁建国同志不好意思地坦白,其实自己当时是在抄港台流行歌曲的歌词,好在车间里显摆最新学到的流行金曲……
他走到近前,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
抄得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的歌词,因为是首粤语歌,老爸还在每个字上标注了粤语发音。
宁小北莞尔一笑。
他抬头,眼前靠墙壁新打的一排柜子上放着两套车工玻璃杯,各种飞机轮船模型,一台“三洋”音乐收放机和成打的流行音乐磁带。
宁建国同志从年轻到年老,就这么两个兴趣——拼模型,听音乐。
哦,严格算起来还要再加一个。
烧菜做饭。
每天晚上一到做饭时间,但凡路过他们家大门口的人,没有一个人不驻足狂嗅的。
和簇新的柜子摆在一起的,是几个年代久远,样子过时的红木大橱——这些都是奶奶的陪嫁。楼下堂屋隔出来的房间太小,这些红木家具放不下去,只好仍旧留在二楼。
他在小学三年级前一直和爸爸睡在一起,不过后来宁建国看他一点点大了,总和老子挤在一起也不算一回事。就在阁楼上搭上了一张行军床,又从旧货市场里淘了一张二手写字桌放了上去,算是让他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通往阁楼的小楼梯就架在右边屏风的后面。
记得以前夜里,他做作业时间晚了,老爸经常爬上来把刚做好的馄饨,汤圆端给他吃。
宁小北吸了吸鼻子,走到靠墙放着的五斗橱边,看着这个跟他人一般高,海棠色的柜子。
这个五斗橱在两次搬家之后仍旧跟着他们,承载着爸爸所有的证件,和宁家所有的秘密。
他把放在沙发前用来搁脚的小凳子搬到五斗橱前,站了上去。接着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了一下最上层的抽屉——在“现实世界”里,他就是在这个抽屉里看到了那张让他难以置信,遍体生寒的证明的。
然而,上了锁的抽屉纹丝不动。
不过宁小北一点都不气馁,这个五斗橱有多少毛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跳下凳子,拉开放着爸爸日常换穿的衣物第二层抽屉。
把第二层抽屉放在地上,宁小北转身将左手伸进空空的格子里,从下往上,用力地敲了敲上面一层抽屉下方的隔板。同时右手用力往外一扯,锁头被敲松,露出抽屉的一角。
站在小凳子上,宁小北踮起脚看着里面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类证件、账簿,乃至家电说明书。
东西实在太多,宁小北干脆把东西一点点都挪到了茶几上。
幸好宁建国收拾东西的习惯始终如一,最重要的东西永远都压在最底下,宁小北很快就刨出了一个牛皮卷宗袋。
坐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绕开袋子上封口的白线,宁小北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推到茶几的另一半地方,从里面抽出了宁家的户口本……以及他的出生证明和收养登记证。
“收养人:宁建国……被收养人:吴保森。收养人将被收养人姓名改为:宁小北……”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节
看着泛着淡淡黄色的纸片,宁小北积蓄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了下来。
都说做梦是为了弥补现实世界的不足,让人在最不设防备的时候能够得到一丝丝喘息的机会,怎么他的这个梦却又是如此真实又残忍。
现实世界里自己已经痛不欲生,怎么连梦里都要如此折磨他么?
“家里有人伐?建国,小北在家么?”
突然,楼下传来叫门声,听着是个女的。
宁小北一把抹去面颊上的泪水,大声地应了一声,“有人的,马上来。”
没想到他才刚站起来,手臂不小心碰翻了被淹没在一堆文件里的英雄墨水。昨天晚上宁建国给钢笔加完墨水,可能没把瓶子拧紧,蓝黑色的墨水顿时倾泻出来,洒了半个台面。
宁小北吓得急忙扶稳瓶子,眼疾手快地将瓶子附近的几份文件抽了出来,又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抹布盖在墨水上,防止墨水范围扩大。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几张纸张的边角被墨水染到。而那张被大大咧咧摊开在茶几上的领养证明,更是被染了一大块墨水渍。
“惨了,这可怎么办?”
捧着被污损的证明,宁小北欲哭无泪。
“小北,在么?小北?”
楼下的叫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宁小北慌乱地回头,却惊奇地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叫门声变成了手机的铃声。
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会有手机?
宁小北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底打飘,浑身骨头疼。
再睁开眼,淡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
被主人扔在双人布艺沙发上的智能手机在第n次循环播放铃声后偃旗息鼓。
宁小北撑起身子,一只手捂着脑袋,一脸茫然。
他呆呆地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客厅,正对自己的是去年刚买不久的小米电视,左手边的餐桌上放着一堆爸爸生前买来却没有来得及吃的保健品。
右手边通往阳台的过道上,挂着黑纱的照片被供在临时搭起来的小灵台上,黑白色的宁建国同志正对着自己微笑。
自己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地板上,难怪浑身腰酸背痛。
宁小北愣了一会儿,然后扶着腰起身,去抓陷进沙发里的手机。
差不多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事打给自己的……再看微信,工作群里十几个自己的信息,都是各种棘手问题。
“连办丧事都不放过我?”
宁小北无奈地叹了一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下午干脆去一趟公司。
他昨天夜里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张领养证明,又惊又痛,伏在沙发上哭了半宿,也不知道怎么滑到地上去了,还做了那样的梦……
他长叹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他的手边。
宁小北低头一瞧,可不就是被他捏了一个晚上的领养证明么。
他苦笑一声,下一秒却脸色一变。
这纸上……什么时候沾了那么一大块墨水?昨天他看到的时候,可没有这块污渍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虫,沪语,老鼠。过去老人家对于老鼠有种莫名的尊敬,不敢直呼其名。除了叫”老虫“还叫它”大先生“”老先生“。
是的,这篇文章主人公是穿来穿去的。不过还是在90年代多些~~
第3章 再见老爸
午后的地铁空空荡荡的,每个车厢里都只有小猫两三只的乘客,和早晚高峰时间段鞋子都要被踩掉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宁小北现在在一家电商公司做运营。公司离家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在上海这种通勤时间简直可以让人羡慕地流口水。
不过今天宁小北觉得自己状态不佳,头晕脑胀,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干脆地选择了地铁出行。
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工商管理,毕业后曾经在几家外企任职,一度做到中高层。
最近几年,随着各大电商平台的兴起,上海和杭州的电子商务公司扎堆,薪酬待遇远超了原本在上海人民心目中工资最高的外国公司,成为了香饽饽。
宁小北考虑再三,在前三年也离开了外企,通过熟人介绍,进入了这家当时刚刚起步不久的电商企业。
公司发展得很是不错,外包了不少大品牌的业务,团队从十几人发展到了如今将近百人,光宁小北手下就同时带着三个快消品tea。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双十一”大促了,为了准备这年度盛典,宁小北最近真可以用“日理万机”来形容。
差不多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回家,别说双休了,基本上天天都扑在工位上。
这家公司的工资和奖金确实很高,短短几年内宁小北就攒足了首付,他卖掉了原来拆迁分到的公房,在一个不错的地段买了间带电梯的公寓。
不过房子买好后他也不怎么回家,即便是回了家,也不过是洗一把澡,睡个觉,然后又投入新一天的工作。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差不多三个月都没和父亲见上一面,都不知道宁建国的身体已经差到了那种地步……
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天天坚持给自己做宵夜,用纱罩罩着放在餐桌上。而他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家之后,压根没有胃口。于是这份宵夜就变成了老头第二天的早餐……
想到这里,宁小北不觉地发出了一声哽咽。
他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乘客。发现每个人都只是看着自己手里闪动着的手机,并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因为疫情的关系,所有人都带着口罩,让这个冷漠大都市的人情又疏离几分,恰好缓解了宁小北心中的尴尬。
“老爸……”
宁小北划开手机,点开宁建国的头像。
老爸的头像和大多数中国老爸一样,不是高山流水,就是月季花开,佛系又养生。
对话框里,几十条未读的语音短信叠在一起,宁小北插上耳机,点开按钮播放。
——儿子,今天回来吃饭么?爸爸烧了你喜欢吃的油焖笋和大虾。
——儿子,明天是星期天了,你们公司星期天还不休息么?
——儿子,冰箱里冻的是爸爸托人从无锡买回来的小笼包。侬不是最喜欢吃无锡小笼么,要吃的话放到蒸笼上热一热就好。
——儿子……
——儿子……
老爸年纪大了,视力不好,只能发语音。但是宁小北工作那么忙,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怎么有空一条条听这些短则十几秒,长则一分钟的语音留言。
想来都是些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事情,他基本上点都不会点开,敷衍地在下面写了“嗯”,“晓得了”,“回家再说”之类的答复就发回去,一点都没有考虑过父亲看到了这冷冰冰的回答心里是多么难受。
如今他总算有时间坐下来,一条条听着父亲发来的声声问候,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里都饱含着老父亲的舐犊深情,而此刻,他们却已经是天人两别。
真应了那句古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爸爸,那么疼爱自己的爸爸,他甚至和自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眼泪模糊了宁小北的视线,他捂着自己被口罩覆盖住的口鼻,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北……小北你醒醒呀……”
感觉有人正在轻拍自己的面颊,宁小北拧着眉头睁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五六个陌生又熟悉的阿姨叔叔和老头老太正低头看着自己。
“醒了醒了,乖乖咚滴咚,吓得吾命啊差点没得了。”
一个头上戴着十几个卷发筒的阿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口气说道。
“小北,阿有辣块地方不涩以(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奶奶要被你吓死了。”
说着扬州话的阿姨指了指身后一脸惨白的宁家老太太,心有余悸地说道。
“杨……杨妈妈?我没有不舒服。”
宁小北捂着脑袋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二楼,此刻躺在一楼客堂间的春凳上。
眼前的这个扬州阿姨“杨妈妈”,还有她身边的几个吴家姆妈,张家奶奶,宋家老太爷,都是这条弄堂里的老邻居,居然全部都挤到自己家里来了。
等等?那个梦不是已经醒了么?怎么又继续下去了?
宁小北一时之间又糊涂了。
“肯定是早饭没吃,所以低血糖,从楼梯间滚下来了。”
宋家老太爷双手背在身后,白眉白发,仙风道骨。
他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纹丝未动的早餐,笃定地说道,“我曾孙子前几天也是,暑假里睡懒觉不吃早饭。结果哪能?伊从三号门口跌了一跤,一路掼倒到八号门口,门牙都差点落掉,被伊爸爸打了一顿,现在绝对不敢不吃早饭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附和老太爷说的话。
宁小北摸了摸自己饿的咕咕直叫唤的肚子,又甩了甩浆糊一样的脑袋,也跟着点了点头。
“哦呦,乃们刚才不晓得。我家今天蒸了扬州大肉包,想要端一屉给小北尝尝鲜。在楼下叫了半天没人答应,我还正纳闷。结果听到里头‘乒铃乓啷’一阵响,我推门进来一看,就看到小家伙从楼梯上滚下来。脑袋敲在楼梯板上,吓得我三魂六魄飞掉一半哦……”
杨妈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听得奶奶的脸色,都气得由白转红了。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同侬讲了,不要像猢狲一样在楼梯上跳来跳去的。现在摔下来,乃么舒服来哉?刚才已经有人打电话去你爸爸厂里了,一会儿你爸爸回来,也让他‘煞煞勃勃’(彻彻底底)揎侬一顿,侬就晓得痛了。”
宁老太本意是要吓唬吓唬这个不听话的孙子,谁知道她话音未落,宁小北居然“蹭”的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抓住她的胳膊,摇晃了两下,一脸兴奋地问道,“真的么?老爸要回来了?老爸真的要回来了?太好了!”
太好了,终于能见到爸爸了,哪怕是梦里也好啊!
宁小北高兴得不行,却把邻居们给吓坏了,纷纷开始猜测宁小北是不是把脑袋给跌坏了,就连想要继续骂人的宁老太都蒙了。
“建国回来了啊。”
弄堂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老房子就是这样,谁进谁出,一目了然。
坏处是谁家来了客人,或者有“毛脚”(准备结婚的男女朋友)上门,所有邻居都一清二楚。好处则是这些老头老太们压根不会让陌生人有机会窜进巷子里。所以家家户户除了晚上关门,白天都大门敞开,比后来的什么小区保安,门禁系统都让人安心。
宁小北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抬起头哦,往大门口望去。
一个穿蓝色工装,头戴白色帽子的高大身影从大门口跨了进来,疾步朝着堂屋里走来。
“小北!侬没事吧小北?”
男人焦急地冲着堂屋里的人群叫道。
“老爸!”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节
宁小北推开站在他身前的阿姨叔叔爷爷奶奶的腿,张开双臂,冲着宁建国跑了过去。
“老爸,老爸……”
宁小北双手抱着宁建国的腰,努力地后仰着身子,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副“久别”的面孔。
他看到爸爸尖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看到他嘴角的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他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粗粗的眉毛。
宁建国是附近几条弄堂里人人称赞的美男子,一直到上高中,宁小北偶然和爸爸去逛街,都能看到女人们向他投射过来的惊艳的目光。
他搂着宁建国遒劲的腰肢,工装上传来他小时候熟悉的机器机油的味道,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今年才三十六岁的宁建国年轻又健康。
一想到在告别仪式上那具白发苍苍,瘦小佝偻的尸体,宁小北只觉得一阵刺心之痛。
“小北,侬哪能了?怎么脸色那么白?爸爸送你去医院吧!”
宁建国一把抱起儿子,看着他煞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担心地问道。
“老爸……”
泪水从宁小北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滴落,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宁建国的脖子,放声大哭。
爸爸,我好想您……好想,好想……
因为过于激动,胸口开始发闷。他用力地喘息着,感觉气都透不过来了。
“不得了了,小北又晕过去了!”
两眼一阵发黑,眼前就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一样,飘起了阵阵雪花。在晕过去之前,宁小北最后听到的就是杨妈妈的惊呼。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宁小北是被人用力摇醒的,一群地铁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他。他发现自己的口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摘掉了,正平躺在车厢内。有个工作人员发现旁边的乘客掏出手机想要拍视频,急忙上前阻止。
“我……我喘不上气。哎,我的药……”
宁小北捂着胸口,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支气雾剂,晃了几下后,急忙塞进嘴里,用力地按压下去。
大概十秒钟之后,那股憋闷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宁小北长长地舒了口气。
见到他脸上逐渐出现了红晕,围着他的工作人员也如释重负。
“先生,您可能是长期戴口罩闷到了。还是下车去我们办公室休息一下吧。如果实在不舒服,我们会有同事陪您一起去医院的。”
工作人员蹲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宁小北看着周围乘客投来的好奇目光,摸了摸胸口,跟着工作人员在下一站下了地铁。
下车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车站站牌,发现自己不过才坐了三站路而已,哮喘病就发作了。
所以刚才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又做梦了,而且这个梦和早上的那个还连起来了?
一想到刚才“梦里”见到的父亲,宁小北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幸好身边的地铁人员及时上前搀扶住了他,几人一起走进了地铁办公室。
小北……
梦里,宁建国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宁小北的指头微微发颤。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不想从那个梦里醒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辣块地方不涩以,扬州话。”这里那里“就是”这块辣块“
煞煞勃勃,沪语,厉害,可能是从宁波话转换而来的。上海宁波人特别多,就连”阿拉“其实都是宁波话。
毛脚,沪语,指准备结婚的男女朋友。毛脚上门,就是指男女双方谈的差不多了,到对方家里见家长的意思。
第4章 平行世界
等宁小北从地铁出来,走进公司的大楼,已经比和上司约定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小时。
若是放在平时,此时的宁小北一定已经在办公楼里飞奔了。不过他刚才才发作过一次哮喘,现在身体实在不舒服,只能慢慢地走着。
“老大,你终于来了,boss都发火了。”
刚进办公室,助理莉莉就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焦急地说道,“刚才大家都在等你开会,等等你都不来,boss气得把笔都摔了。”
“我今天就是回来看看,我家的事情还没办好呢。”
宁小北把用空了的气雾剂罐子扔进垃圾桶,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全新的放进包里。他怕一会儿回家路上再发作,哮喘要是抢救不及时,可是会要人命的。
“老大,要给你冲咖啡么?我一会儿送过来呀。”
莉莉抱着文件夹,讨好地说道。
“不用,我和boss说两句话就走。”
宁小北电脑都不打算开,他拿起手机,往走廊另一头的老板办公室走去。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沉浸在备战双十一的氛围中,键盘敲击声,语音通话声和打印机吐出复写纸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或有几个人抬头,见到了宁小北,也只能用下巴点头示意,半点都不敢放下手头的活计。
走到半磨砂的玻璃门前,宁小北敲了敲门,听到了一句“e ”后,将门推开。
“你等一等。”
boss卓雨杭,正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插着裤兜,正在说着电话。见到宁小北,对他摇了摇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转椅,示意他先坐下。
卓雨杭,杭州人,和宁小北同岁。小北之前在外企的时候,公司送他去在职金融ba,就是在班里遇到了雨杭,严格说来两人也算是同学。
卓雨杭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上海工作,一开始也是混外企,后来自己出来创业。他娶了一个有钱的上海姑娘,这公司有一半的启动资金是老丈人资助的。
公司一开始很缺人,卓雨杭就托老朋友打听有没有适合的人才。通过两人共同的朋友牵线搭桥,找到了宁小北。互相加了微信,这才发现原来是认识的人,至今都在ba的同学群里呢,于是一拍即合,高薪聘了宁小北。
公司如今蒸蒸日上,听说卓雨杭现在第二套别墅都买好了,夫人正在备孕二胎,不过老公总是忙得不着家,也不知道要“备”到什么时候。
“怎么晚了那么久?我和xx家公司的pr约了onle etg。你迟迟不来,只能dey掉了。对方很不高兴,刚才他们的老总还电话向我ci。”
两人都是外企出身,习惯了说话中文杂着英文,有时候甚至夹带着几句上海话,也算是本埠办公室一景了。
卓雨杭按掉电话,坐到宁小北对面,满脸不悦地说道。
这男人是宁小北见过最最一丝不苟的人之一,即便今天是36度的高温天,依然是笔挺的西装三件套,被发泥抓过的头发一丝不苟。
宁小北曾和莉莉讨论过,这应该是boss之前十几年在英国公司培养出来的习惯,当然也可能和他本身的洁癖有关。
这样的boss自然给老板会形成无形的压力。好在卓雨杭只是对自己有着装要求,对于下面的员工只要求不要奇装异服就好,穿体恤衫还是花格子衬衫,都请随意。
整间公司,唯一配合boss着装习惯的只有宁小北一个人,只要是上班时间,时刻都是西装笔挺。
出于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宁小北三十七岁至今单身。别人问起,他只推说工作繁忙,没有时间考虑终身大事。好在上海滩三四十岁不结婚的人一大把,他又是个男的,没有遭受过什么逼婚的迫害。
卓雨杭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不论是相貌,学历,还是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结了婚,女儿都已经一岁了。
卓雨杭是一枚标准直男,而宁小北的道德准则,让他死都不会介入旁人的婚姻和感情。
所以他只能把这段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连半个字都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同时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去。
人人都说他和boss两个都是爱公司胜过爱家的工作狂,除了春节那几天,几乎都是年中无休地工作着。
实际上他爱的哪里是工作,而是一份求之不得,想要陪在对方身边的心情罢了……
“阿兹,你今天怎么穿这样就来上班了?ok,算了。之前交给xx公司的那份project,对方表示还是不够满意。你快点带领你的tea再做一份出来。对方明天下午和日本方面开会,一定要在上午就和他们check完毕。今年双十一的case关系到我们两家明年的合作是否可以继续,你要多用心啊。”
卓雨杭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放到宁小北面前。
“hey,what&039;s up?”
看着宁小北半天没有反应,也没有把文件接过去的意思,卓雨杭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阿兹,你没事吧?”
自从某家知名企业搞出了一个起花名的文化后,基本上所有的电商公司都照搬了过来,卓雨杭的这家公司也不例外。
“阿兹”正是宁小北的花名,他偷了他家曾经猫咪的名字用。
至于卓雨杭,boss的花名自然还是“boss”咯。
“关于迟到我很抱歉。这几天办理丧事实在太累了,在地铁上哮喘发作,休息了一会儿才过来。不知道会误了你的etg,抱歉。”
宁小北双手放在桌子上,用指尖敲着黑色的玻璃台面缓缓地说道。
“rry,我不知道。”
卓雨杭有些愧疚地推了推鼻子上的金边眼镜。
宁小北有哮喘病,通常在春秋换季的时候就会发作,有时候身体状况不好也会发病。他的办公桌放了一抽屉的气雾剂,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没事,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发作。”
宁小北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咳嗽两声。
“不过boss……”
他指了指蓝色的文件夹,苦笑着说道,“我现在应该还是在丧中吧。今天我回公司只是来看看,这个case你还是交给别人吧。我家里的事情都还没有安排好,短期内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了。”
“什么意思?‘只是回来看看’?”
可能被客户纠缠得厉害了,卓雨杭的语调一下子变了,有失平日的气度。
“你现在跟进的几家都是双十一的大热品牌,去年因为疫情,我们公司整体的营业额下跌了多少你是知道的。今年的业绩如何,都要在此一搏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还不能回来上班?”
听着卓雨杭咄咄逼人的质问,宁小北本就因为丧父之痛而憋闷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
“boss,《劳动法》规定了,直系亲属过世,员工可以享受三天的丧假。而且我之前请假的时候还请了十天的年假。我想等把家里的事情都搞定再回来慢慢做,至少等我老爸的头七过掉吧,不行么?”
“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要我如何向客户交代?project最大的handler的老爸死了,所以现在不能ph了?你要我这么说么?而且你手上的客户不是一家,整个公司最重要的三家大客户都在你手上!阿兹,生死存亡啊!”
卓雨杭敲着桌子说道,“等你忙完家里的事情,什么都结束了。要不这样……你现在回来陪我做事,最多忙过双十一,我再多放你半个月的假期。到时候年底,你想怎么休息都可以。ok?”
“卓雨杭,你说的是人话么?死的是我的老爸啊!你们资本家都没有良心么?”
宁小北勃然大怒,他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卓雨杭的衣领,指着外头忙忙碌碌的办公室大厅说道。
“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在陪你加班。我爸倒下去的时候,我在陪你加班。现在我爸死了,烧成骨灰,被装进那么小的盒子里,结果你还让我陪你加班?现在死的是我老爸,不是你老爸,也不是你老丈人,所以你才能这么说话,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啊!”
他俩争执的声音太响,隔着玻璃传到了外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节
见到大boss和老大互相扭着都要打起来了,几个“小萝卜头”吃惊地看着里头,连打字都忘记了。
“阿兹。冷静,冷静,cal down。”
两人认识那么久,宁小北从来都是好好先生的样子,卓雨杭被他气到发红的双眼惊呆了。
他慢慢地挣开宁小北的桎梏,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窗,吓得“小萝卜头”们纷纷做鸟兽散。
卓雨杭拉下百叶窗,隔绝了好奇的视线,重新走回了宁小北身边,搭上他的肩膀。
“阿兹,原谅我口不择言。你知道,公司准备明年上市的,我的压力也很大……”
“总之,我最近都不会再回公司了。那些case,你交给其他人做吧。公司离开谁都能开下去的。”
宁小北一把拍开卓雨杭的说,冷笑着说道。
“而且你说的假期……每年大促之后都说要给我放大假。但是这几年里,除了前年陪我老爸回苏州扫墓用了三天年假,我什么时候享受过?加上原来每年经理十五天的假期,积累到现在,足足都要有三个月了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去办公室用系统请假,把这三个月的假期一下子都用了,还望boss批准。”
他满是疲倦地说道。
“阿兹,你是认真的?刚才确实是我不对,我没有体谅你的心情,但是三个月也实在……”
卓雨杭一脸为难地说道。
双十一之后紧接着就是双十二,然后是年末大促。年底是电商拼杀的最激烈的时候,宁小北居然要请三个月的假?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他放在火上烤么?
“如果boss不想批准。那就让人事部出解雇信,直接fire掉我吧。我真的……做不下去了。”
宁小北靠在门边,强忍着泪意说道。
“而且,我不叫‘阿兹’。我叫做‘宁小北’,‘阿兹’是我家死掉的猫咪的名字。以后boss还是请叫我名字吧……呵,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他说着,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见到老大泛红的眼眶和不善的眼神,同事们纷纷避开。
“小北……我……”
望着宁小北远去的背影,卓雨杭坐在皮椅上,看着面前的文件夹,后悔地闭上眼睛。
风风火火地去了一趟公司,又风风火火地回家。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宁小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洗了手,走回客厅,这里已然保持着他早晨离开时候的样子。宁家没有用保姆,多少年来都是宁建国自己收拾的屋子。如今他不在了,才刚三天家里就开始落灰。
宁小北走进自己的房间,拿起被他放在书桌上,用镇纸压着的收养证明。
“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没有的……”
他摸着那块被墨水污损的地方,低声说道。
看着墨水也不像是新洇进去的样子,而是有些年头了。
“梦里倒是打翻了墨水。但是那是梦啊……”
宁小北苦恼地拧起眉头。
他抬头,望向自己的书架。
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放这这几年来他珍藏的书册,从刘慈欣的《三体》,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三部曲》,到弗兰克的《沙丘》,乃至高中时候买的全套《卫斯理系列》的科幻小说,被按照作者分门别类,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
宁小北是科幻小说迷,从初中开始就喜欢阅读各种科幻小说,古今中外无一都有涉猎,这也是他工作之后保留下来的唯一爱好。
他看着这些书册,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生成。
会不会是……平行世界?
而且是一个世界中所有改变,就会连带影响另外一个的那种?
宁小北“蹭”地站了起来,他像是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大狗熊一样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地兜着。
最后眼睛落到了床底下的铁皮箱子上——那里放着他从小到大最珍贵的东西,就跟爸爸的五斗橱一样。
他钻进床底,将小铁皮箱拖了出来。
铁皮箱子没有上锁,倒是上面一层厚厚的灰让他的哮喘病差点再次发作。
拿来湿抹布把灰尘擦拭干净,宁小北用颤抖的手打开箱子。
落在眼睛里的,是各种样子的日记本。卡通的,蓝色的,灰色的,咖啡色的封面,层层叠叠有十多本。
宁小北从小有写日记的习惯,一直到大学毕业都依然保持。他每年都要用掉一本日记本。写完之后全部都珍重地锁在这个箱子里,作为永久的回忆。
参加工作后,日记本就成为了工作规划记录本,后来又干脆全部写在手机备忘录里,这个习惯也就慢慢被戒掉了。
铁皮箱子里除了日记本,还有一堆别人看来是破烂,但对于宁小北来说却是珍贵回忆的小玩意儿。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忍不住拿出来细细把玩,但是现在却没有这个功夫。
他要确认一件事情,一件关系到那个“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大事。
日记本是按照时间顺序由远及近堆叠的,倒数第二本就是他小学四年级写的那本,封面是动画片《圣斗士星矢》中的五小强之一“冰河”。
冰河是宁小北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片人物,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没有妈妈了。只不过冰河的母亲躺在西伯利亚的海底,而他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宁小北摸了摸封面,深吸一口气,从中间将日记本翻开。
只见一根白色的鸽子羽毛,被夹在了本子中间。在看那一页的内容——1996年8月13日,晴。
对上了!
宁小北敢对天发誓,在他本来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把羽毛夹在日记本里的举动。
那不是“梦”!那个世界是真正正正存在的!
宁小北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齿,倒退了两步,坐在床沿上。
如果说自己在“那边”做的事情,真的会对现在的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挽回爸爸并不算长久的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卓雨杭这厮,一个炮灰而已,大家放心,和我们小北没啥纠葛的。
好啦~~我们明天见~~
求收藏啊~
第5章 重回梦境
既然有了猜测,剩下的事情那就是想办法求证了。
宁小北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回想着之前他是怎么跑到那个世界里的。
第一次是自己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看到了那张收养证明,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累的,结果就“穿”过去了。
第二次过去则是在地铁上,哮喘发作的时候失去了意识。
同理,从那边“穿”回来也是因为两次失去了意识,头一次是因为低血糖从楼梯上摔落,第二次是见到父亲后过于激动结果引发了哮喘。
“所以,睡着了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吧?”
宁小北挥舞着墩布,不确定地说道。
打扫完房间,他舒舒服服被泡了个澡。将手机关闭,拉上窗帘,带上眼罩和耳塞,决定要彻彻底底睡他个不省人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想的太简单。
他失眠了。
自从参加工作后,习惯了24小时on call的宁小北本来就睡眠质量堪忧,如今多了一件心事后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眼睛翻来覆去一夜,几次尝试入眠最终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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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看呀,那个男的,已经站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了,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个。”
亲水平台旁,几个早晨跳完广场舞,就在小花园里剥毛豆,择菜的老太看着斜斜依靠在河边栏杆旁的男人,窸窸窣窣地讨论道。
“他会不会是想不开,要自|杀啊?”
一个阿姨忍不住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很脆弱的。找不到工作,或者找不到女朋友,一个想不开,父母就白养了啊……啊呀怎么办,我们就这几个老太婆,他要是真的跳下去,我们可拦不住啊。”
另一个老太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急忙推了推身边的同伴。
“我们报警吧。‘有困难,找警察’,没错的。”
老太说着掏出了手机。
站在河边的宁小北可不知道身后那群阿姨妈妈们的想法,连续失眠了两晚已经让他郁卒不已。他今天是特意开车到市中心来,来看看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顺便散散心。
这片都市绿地就是曾经宁家所在的“建德里”弄堂的所在。
2000年,建德里,连带附近的十几条里弄都被拆掉了,这里则被改造成了一块城市绿肺。看这里如今路树成荫,草长莺飞,白鹭悠闲地在水面上轻点着优雅步伐的模样,任凭谁都想象不到这里二十多年前时候的样子。
他踢了踢脚下的鹅卵石路面。
前两天上海连续下了两天的雨,今天总算放晴,不过这靠近人工湖的草皮和石子路还是湿漉漉的,踩上去有些湿滑。
“物是人非……不,是人物皆非。”
宁小北摸了摸太阳穴,从怀里掏出一瓶安眠药。
失眠和沮丧让他形容憔悴,眼睛下方挂上了青色的眼袋,短短的胡茬从下巴上冒了出来,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显得颓废极了。
“实在不行,今天就只能吃这个了……”
普通的药店买不到安眠药,宁小北今天一早去社区医院挂了号,求着医生给他开了一瓶。
“警察同志,就是他。我们怀疑这个人要自|杀。警察同志你千万要救救他的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远处,一部巡逻警车停在了小亭子的外侧,几个热心的老阿姨远远地指着亲水平台旁,宁小北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道。
“阿姨,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有事的。”
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的警官眯起眼睛远远地看了看宁小北所在的方向,对同事说道,“我去跟他谈谈。”
宁小北举起药瓶,正在研究服药剂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这位先生,能和你聊一下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节
宁小北侧过脑袋,只看到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有些吃惊,转过身子正准备回答。
谁知道脚下刚好踩上了一块油滑湿润的鹅卵石,后腰重重地撞在不锈钢栏杆上,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后倒了下去。
宁小北下意识地用手扶住栏杆,却忘记手里本来抓着的药瓶。
“我的药!”
眼看药瓶即将坠入水面,宁小北惊呼一声,张开五指向旁边扑去。
“小心啊!”
落水前的刹那,宁小北看到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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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醒了,小北,小北?”
鼻尖嗅到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宁小北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是一个留着板寸的男人。
“老……爸?”
他伸出手,摸到了对方刺拉拉的下巴上。
“真的是老爸……”
宁小北欣慰地笑了。
宁建国同志一生保持板寸造型,年既老而不衰。
以前他还曾经觉得老爸无趣死板,不懂追求时髦。现在看来板寸就是检验帅哥的不二标准,只有他老爸这种头型漂亮,浓眉大眼的帅哥才支棱得起来。
太好了,虽然不知道在水边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引得警察来找自己谈话,不过他总算又来到了这个“梦境世界”里了,也算是歪打正着。
“小北侬吓死爸爸了。”
宁建国看到儿子笑得跟个小傻子似得,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面颊。
“老爸,我怎么进医院了?”
宁小北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病床上。
身上穿着的也是蓝白相间的条子病号服,左手手背上正在吊着针。看那空了一半的瓶子和滴液的速度,算算自己至少躺了一个小时了。
“小北,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居然不知道你有哮喘病。”
一想到刚才儿子在他面前晕倒过去,气喘如牛,浑身颤抖的模样,宁建国就忍不住自责起来。
幸好宁家距离儿童医院不远,弄堂里开“差头”(出租车)的郭师傅今天又轮休在家,车子就停在弄堂口。郭师傅看到他抱着小北冲出家门,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把他们送到医院,这才没耽误抢救。
“医生说,说哮喘发作起来要是抢救不及时,要翘辫子的。都是爸爸不好,你长那么大,爸爸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侬有这个毛病。”
宁建国说着,恨不得自抽两个耳光。
“老爸,我没事的。”
宁小北拉过宁建国的胳膊,摇了摇头。
自己小时候具体什么时候得了哮喘这个毛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因为这个病,小时候他经常进出医院,过了青春期也没有根治得了,让宁建国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到爸爸这样子,更是让他心疼了。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吊好针,想吃什么跟爸爸说。”
没想到居然被儿子反过来安慰,宁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宁小北的头发。
“我想吃那个……”
宁小北指了指隔壁床。
宁小北的隔壁住了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正抱着一个黄桃罐头吃得哼哧哼哧。小胖子的妈坐在旁边看的一脸欣慰,还时不时地替儿子擦擦头上的汗水,唯恐儿子吃累了。
“罐头啊。好,老爸给你去买。你先躺着,要是想上厕所,就叫护士阿姨,晓得吧?你要是嘴巴干了,这里就是白开水,爸爸给你插了根吸管。你要是……”
过了五分钟,宁建国还在唠唠叨叨,没有半天出门的意思。
“爸爸你去吧,我一个人不要紧的。奶奶还在家里呢,你回去照顾好奶奶再来吧。我是勇敢的‘小男子汉’。”
宁小北板起小脸,故作天真地说道。
宁建国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从折凳上坐了起来,终于走出了病房。
这是一个八人病房,进进出出的都是孩子的家长,见到他此时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很是关心地来询问他的病情。宁小北一一作答,态度端正,口齿伶俐,顿时赢得了家长们的好感。
“看看那个小哥哥,多么勇敢,吊针也不怕。你再看看你刚才,哭的跟大灰狼来了一样,惭愧伐?”
小胖子妈妈指着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小胖子顿时觉得正在吃的黄桃罐头也不香了。
宁小北受之无愧地笑了笑,然后问了一下隔壁小胖子的妈妈,发现时间依然停留在1996年8月14日,而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到底怎么算的?”
宁小北有些纳闷地躺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想要打个盹儿,下一刻却猛地睁开眼睛。
“不能睡,万一睡着了又‘回去’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这小小的身体毕竟刚经历了一场抢救,早就体力不支。
宁小北脑袋歪了又正,正了又歪,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孩子还好么?”
宁建国安顿好了一切,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夜里准备在医院里陪夜,出了医院后先去厂子里请了几天假,然后去买了小北要吃的黄桃罐头,又去菜场买了菜,给老太太做好了晚饭。
等安顿好了一切,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宁建国这才踏着自行车往儿童医院出发。
还没蹬两下,就在弄堂口见到等候已久的赵景闻。
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色哔叽裤的赵景闻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网线袋,里面装着几只鸭梨和苹果。
“你怎么来了?”
宁建国一只脚撑在地上问道。
“我下午跑业务回来,听你们车间主任说你儿子病了,你要请假几天。这个拿去……”
赵景闻说着,将网线袋放进了自行车前头的框子里。里面已经放满了一堆住院要用到的杂物,洗脸洗脚盆,还有牙膏牙刷什么的。
医生说小北的病情不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小北突然发病,我……这几天你有空的话,下班来看看我妈。我怕她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
赵景闻祖籍山东,比在南方人里已经算得上高大的宁建国还要高出半个头。
宁建国抬头,昏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疲累的脸上,看的对面的人也深深拧起了眉头。
“来一根?”
赵景闻从衬衫前兜里掏出一包“红双喜”,冲着宁建国弹出一根。
宁建国刚要伸手去拿,却在下一刻摆了摆手。
“不抽了。”
“太累了就抽一根,放松放松。”
“医生说二手烟也会引发哮喘。我现在抽了,衣服上会有烟味。”
宁建国低头叹道。
“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我戒烟。”
赵景闻诧异地看着他。
他们两人是同一批进厂子的,宁建国比他大几个月,他们两个一人是精工车间的钳工兼工程师,一个是销售科的业务员。两个人在进鞋厂之前就已经是“资深烟民”,烟龄十多年了,没想到宁建国居然突然宣布要戒烟。
“你对儿子是真心好。”
赵景闻低笑一声,把烟塞了回去。
“小北,是我的命。”
宁建国正说着,突然见到赵景闻把整包香烟重重一捏,红色的纸包划出一根优美的弧度,落在垃圾桶里。
“那我也不抽了。”
赵景闻拍了拍手,挑起眉毛看着他,“我陪你。”
“你是业务员,不行的……”
宁建国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急忙摇头道。
“我们科室里,几个女业务不抽烟不喝酒照样谈生意。跑业务和抽烟不抽烟没关系。”
赵景闻低下头,看着宁建国笑道。
“谢谢侬。”
宁建国嘴巴微微触动,轻轻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差头,沪语:出租车。英文charter的音转。
本书干脆叫,《小倒霉蛋儿穿越记录》算了,每次倒霉了才穿越,哈哈
下午再更新一章
第6章 冤家路窄
宁小北一觉醒来,惊喜地发现自己依旧停留在1996年。
看来睡眠并不会触发两个世界的转换,“那个世界”里的安眠药自己算是白买了。
住了两天医院,又做了一套全身检查,医生确定宁小北已经恢复了健康,终于批准他出院。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节
这两天里,宁小北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学生的身份,也逐渐想起了久违的邻居和同学的名字。
宁小北隐隐觉得,如今的他就是个三十岁的“老鬼”,潜伏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心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他有点理解后世网文里那些“夺舍重生”的老家伙的心态,这种掌握世界未来走向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老爸我们不是回家么?”
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前梁上,宁小北抬起头,看着宁建国胡子拉碴的下巴,好奇地问道。
“先吃饭,吃完饭再回家。阿拉去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宁建国两只手都扶着车把,开心地用下巴顶了顶儿子的头顶心。
“今天奢侈一把,去‘小绍兴’吃三黄鸡。你奶奶已经自己坐车去了。等吃好三黄鸡,把奶奶送回家,爸爸再带你到我们厂子里,煞煞勃勃洗个热水澡。”
石库门老房子没有浴室,宁家人要洗澡的时候都是烧了水,把水倒在大木桶里,关了大门和前后窗在客堂间里洗。老房子是木结构的,四面透风,容易着凉。
好在宁建国他们鞋厂是有大浴室的,小北和奶奶都可以享受职工家属福利,去澡堂子蹭澡。
到了夏天,就简单多了。
和弄堂里所有的男人一样,父子两个穿着短裤,站在门口。用肥皂在头上和身上打出泡沫,然后用互相用水管子朝着对方一冲,就算洗好澡了。
天热的傍晚,上海所有的弄堂里都上演这一幕。男人们自顾自洗澡,旁边有邻居走过,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阿姨都见惯不惊,目不斜视。
“医生说了,你这毛病是不能受凉的。从今天开始,爸爸每天都带你去厂子里洗澡。以后我们再也不洗冷水澡了。”
吃完了饭,宁建国把洗澡要用到的毛巾肥皂往车筐前一放,踩着宁小北往鞋厂而去。
这一回,宁小北怎么都不能坐在前梁上,改坐到车子后架去了。
从医院回来那段路,他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颠成四瓣,着实苦不堪言,也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怎么忍过来的。
《交通法》规定要年满十二周岁才能单独自行车上路,宁小北决定明年一过生日就缠着老爸给自己买一部“凤凰”,彻底脱离苦海。
宁建国把车轮踩的飞快,宁小北感觉傍晚的凉风吹过耳边,美得眯起了眼睛。
“抱好爸爸,要下桥了!”
从宁家所在的建德里到第三鞋厂会经过苏州河,要从桥上走。小时候宁小北每次去鞋厂,最开心的就是下桥的这段路。
过了桥中央,宁建国和周围下桥的人一样,用脚轻轻勾着踏板,任凭惯性牵动着车轮快速往桥下窜去。
宁小北紧紧地搂着宁建国,感觉自己简直腋下生双翼,就要飞起来了。
“开心伐?”
感受到身后儿子身体的温度,像个小火炉一样贴在自己的腰后面,宁建国用手背擦了把汗,高兴地问道。
“开心的,回家的时候再来一次。”
久违的简单快乐让宁小北心情舒畅,比签了十个大单都让他高兴。
下了桥,往左手边又骑了一条马路,便到了宁建国工作的第三鞋厂。
这里是一片工厂区,鞋厂旁边紧挨着衣帽厂,桥对面就是毛纺厂和棉纺厂,都挨着苏州河而建。服装厂都是三班倒的,现在正是下午交班时期,工厂前走过一群群穿着时髦的青年男工和女工们。
在这个火热的年代里,青年工人们才是时代的先锋。
“宁工,儿子身体好点了么?”
“小北,长远不见了。叫叔叔。”
一进厂门,宁建国的同事们就纷纷围了过来。宁小北进小学之前,呆过厂子里的幼儿园,下了班就被宁建国带进车间里玩耍,所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
宁小北跳下车,牵着宁建国的手,乖乖地叫人。
一串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不要钱似得发出去。还没有到变声器的男孩嗓音细细的,加上他大病初愈,面色憔悴,手上带贴着掉盐水留下的胶带,乖得简直让人心疼。
几个有孩子的女工顿时母性大发,将他揉进怀里好一阵摩挲,还掏出各种糖果饼干放在他的手里。
“阿姨,吊针不疼的,真的。其实爸爸不陪我也不要紧,医院里有护士姐姐照顾我就行。”
宁小北眨巴着眼睛说道。
“小北真是好孩子。我家的小赤佬若是有小北一半听话,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其中一位家长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北,今天怎么那么乖?都不用爸爸提醒就叫人了呀。”
挥别众人,宁建国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拎着脸盆往锅炉房旁边的澡堂走着,低头问道。
他这儿子性格内敛,从小害羞,最怕被大人问东问西。今天看到他居然一反常态地落落大方,倒是让宁建国有些看不懂了。
“我……”
正在低头吃动物饼干的宁小北顿时惊出一头冷汗。
完蛋了!
拥有着三十多岁成熟人格的宁小北,严格算来心理年纪比现在的宁建国还要大上几岁。经过那么多年社会的鞭打早就成为了一个进退有度,善于敷衍应酬的成年人。
刚才他表现的过于长袖善舞,只顾着认人,完全忘记了小时候自己可是个内向到让人头大的小朋友。
面对父亲的疑问,宁小北张口结舌,半天答不上来。
“老人都说,小孩子是生一场大病就要长一节尾巴,变得懂事一点,果然没错。”
不等宁小北找到借口,宁建国自己已经找到理由了。
他摸了摸宁小北的脑袋叹道,“不过爸爸宁可你不懂事,也不要再生大毛病了。”
“老爸……”
宁小北鼻头一酸,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可能是身体变小了,不管心理年纪多大,泪腺总是不受控制,动辄伤感,让他很是不好意思。
“宁工,宁工来了啊。”
就在两人走过中央厂区花园的时候,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横在父子两前头。
“这不是老马么?你找我有事?”
花园里灯光昏暗,树影重重,宁建国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原本他们同一个车间的同事马志国。
“马伯伯好。”
不止宁建国认出来人,宁小北也认出他来了。
见到眼前这个身穿大花衬衫,头发梳得油光蹭亮,微微佝偻起后背的男人,一股无名之火就从宁小北心底窜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
宁小北对小学时代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回忆,不过这个眼前的老马可是例外。
这个马志国,别看算起来今年才四十多岁,却已经在场子里请了七、八年的长病假了。
1988年,也就是宁小北三岁的时候,上海爆发流行性肝炎,将近三十万人罹患重病。
因为害怕儿子被感染,宁建国还特意将他送回了苏州宁老太的老家,放在亲戚家里养了几个月,等风波过去才将他接了回来。
眼前的这位马志国,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因为贪吃毛蚶而染上了甲肝,从此就做起了常年的病号,不再回厂子里上班,拿病假工资。
在“那个世界”里,宁小北也是一直到鞋厂倒闭重组的时候,才知道这个老马的病早就好了。九十年代初“下海”成风,老马也跑起了单帮,做起了投机倒把,折腾海鲜的生意。一边做着“万元户”,一边继续享受国企员工待遇,两头吃甘蔗。
不过人家发财不发财,和宁小北没有关系,他之所以对这个老马影响深刻,是因为他抢了原本属于宁家的福利房!
要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人人均的住宅面积只有几个平方米,像宁家这样一家三口能住半间小楼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一间十几平方米的石库门小屋子里住五六个,乃至七八个人,就像是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里描述的一样,三代人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屋子里解决。
所以这时候依托工会的力量,上海建起了好多个工人新村,由国家和工厂来解决居住问题。当时在国营厂里上班,最大的福利就是有编制的正式员工,能够分配房子。
正所谓“粥少僧多”,厂子里那么多人家居住坏境都很恶劣,如何分配可是一件大事。
不过再怎么说,宁建国这样年近四十,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况,也是在分配之列的。
更何况宁建国年轻的时候一贯上进,拿了几次技术标兵,去年还考取了中级工程师的资格证书。所以如今进进出出出,同事们都不叫他“小宁”,改口叫“宁工”了。
这厂子里名字后面带“工”师傅,除了宁建国,可都已经分配好房子了。
宁小北掐指一算,按照“那个世界”里的时间线,今年可不就是工厂最后一次分配福利房的年头么?
在“那个世界”里,就是眼前的这个老马,带着老婆孩子跑到家里来送东西,装可怜,最后老爸心一软,就把分配名额让给了他们,还说自己年轻还能再等一等。
结果没想到第二年厂子就倒闭了,哪里还给他机会“等一等”呢。
想到这里,宁小北顿时有了主意——
对!他要改变爸爸的命运,就先从这个姓马的下手!
“小北真懂事啊。”
马志国可不知道宁小北的想法,还冲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递到宁建国面前,被宁建国抬手拒绝了。
“宁工,就是说来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内子准备到你家去拜访一趟……”
果然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他看着老马上前准备和老爸攀谈,宁小北决定先发制人。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冲着宁建国说道。
“老爸,我们快去洗澡吧,我痒死了,全身都痒……”
之前在病房里不能洗澡,宁建国只能用热毛巾给他擦身。宁小北感觉自己不抓还好,越抓越痒,恨不得现在就跳进热水里,痛痛快快地搓一把。
“别抓,别抓,皮都要抓破了。好好好,现在就去洗澡。”
宁建国冲着老马点了点头,抓起儿子的胳膊就往浴室方向飞奔起来,马志国手里夹着没送出去的香烟,尴尬地笑了笑,最后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两只‘寿头棺材’(傻子),等着瞧。”
看到他们父子两人走远了,他转身,弯腰从灌木丛里掏出两个红色的礼品盒。
一瓶“冠生园”蜂皇浆和一套在这时代还颇为稀有的“雀巢咖啡”和咖啡伴侣的礼盒。这可是九十年代托人办事的标准配件。
领着礼盒,老马哼着荒腔走板的沪剧,往厂子办公大楼方向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寿头棺材,沪语:傻东西,傻子,戆大。
坚决打击送礼的不良风气!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节
第7章 保卫房子 上
如今网上一直流传着的,南方人没见过大澡堂子,到北方念书的学生会穿着内衣内|裤去学校澡堂洗澡的笑话。
年轻的一代人如何,宁小北是不了解的,不过像他这样的七零后八零后,对于公共澡堂可是半点都不陌生。
先不说江南一带的男人素来有“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泡“混堂”的传统,就宁小北这样从小在厂区里混大的人,打小出入国营厂浴室,可不会见到光屁|股的人就露怯。
第三鞋厂的浴室,那可是几百个人的大澡堂子啊,光搓澡敲背的师傅就有十几个。虽然没有后来北方流行的什么奶搓,醋搓的花样经,不过扬州师傅们那一手敲背、钎脚的功夫可也是一流的。
刚走到浴室门口,大澡堂子那股混着热蒸汽和肥皂,洗发水的味道就顺着风飘了出来,宁小北怀念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宁建国往里走。
澡堂里老老少少一堆人热闹非凡,很多人带着父母和孩子来洗澡。在厂子里工作的人多半都是住在附近的,他们既是同事,又是邻居,互相都熟悉,这种热闹的场面在之后的年代里便再也看不到了。
“哎,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可以进女浴室?”
就在宁小北跟着父亲往男浴室方向拐弯的时候,听到门口带着红袖箍,满头烫发卷子的阿姨在他们身后叫到。
宁小北回头定睛一看,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正被人牵着往女浴室里冲。先不说这男孩人高马大,都比他高半个脑袋怎么还要去女浴室洗澡了,这牵着他的妇女宁小北可也是认识的——这就是马志国的老婆,刘美芳!
“怎么了?我侄子年纪小,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男浴室,就带他去女浴室,哪能不行啊?”
刘美芳理直气壮地说道。
“还小?他都长的跟我差不多高了,又不是毛毛头,怎么好意思的啦。”
“红袖章”指着男孩说道,“而且厂子里面规定的,不是直系家属是不可以享受职工待遇的,你侄子算哪门子直系家属?”
看到这边吵了起来,进进出出的人都纷纷围了上来。几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工人听说这个这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居然差点进了女浴室,立即柳眉倒竖,和刘美芳吵了起来。
“哎呦,他那么小,懂个屁啦。再说了你被看一下是掉块肉还是怎么样?又没有屁|股又没有腰的。就你金贵,就你值钱。告诉你,白给我家阿宝看,我家阿宝还不要看呢。”
“范妈妈,你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仗着自己带着个红袖箍就人五人六了。你家姐妹和他们几个小孩,哪个没来厂子里洗过澡,现在跟我讲规矩了,规矩是你订的啊?”
刘美芳战斗力十足,嘴炮比大炮都厉害,看到“红袖章”和女工说不过她,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拉起侄子阿宝的胳膊就要往里闯。
“走,嬢嬢带侬去洗澡,阿拉不跟这帮三八吵。”
就在此时,一条小小的胳膊伸了过来,一下搭在阿宝的手臂上。
“阿宝,跟我一起去洗澡吧,我们不去女澡堂。”
从宁小北的角度,看到这个叫做“阿宝”的小男孩脸红的跟番茄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美芳自己没有素质惯了,在厂子里横行霸道,她这个侄子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已经有了性别意识和羞耻心,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也知道自己的姑妈闹得太过分,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是啊,志国嫂嫂,我和小北带着侬侄子一起去洗澡,这下侬总归放心的吧。”
宁建国站在宁小北身后,笑嘻嘻地对着刘美芳说道。
“是宁工啊……好的呀,有宁工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到宁建国父子都出面协调了,刘美芳只好妥协。再加上她还有求于他们,立即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双手把侄子阿宝往小北身边推去。
“这是我哥哥的儿子,那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怎么就不算‘直系亲属’了。啊呀,也就是因为老马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能亲自带他来。不然我怎么可能和那些三八吵起来啦。”
宁建国刚才还在外头和马志国说话,心想你这个女人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不过他也不当面戳穿他,只是从刘美芳的手里接过毛巾,带着两个孩子就往更衣室去了。
站在莲蓬头下面,宁建国把两个小孩子都洗干净了,这才带他们去泡澡的池子旁边。阿宝看到堪比小半个标准游泳池大小的热水池子一下兴奋起来,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池子里有七八个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小男孩正在玩耍,几个人打打闹闹互相泼水,不一会儿就熟悉了起来。实在闹得过分了,才有大人上前把他们拎出来教训一顿。
宁小北下了水,挨着宁建国坐下。水池子颇有点深度,坐下后几乎没到了宁小北的脖颈边,逼着他不得不抬起头,不然说两句话就要吃一口洗澡水。
“怎么不跟他们去玩水?你以前来不是最喜欢在水池子里潜泳么?”
宁建国把毛巾搭在脑袋上,笑着说道。
宁小北闻言,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
别他从小性格内向,不过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顽劣之气,用上海话来说就是“闷皮”。
宁小北上小学之前跟着他爸在工人游泳池学会了游泳,最擅长的就是“狗刨”和潜泳。曾经在男澡堂潜泳一刻钟,肚皮贴着水底瓷砖,实在憋不住了才上来缓口气。
那一次他把宁建国和他的工友们吓得团团转,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找到,然后被他爸按在水池子边噼里啪啦打了一顿才放过。
“身体不舒服,不想玩。”
宁小北说着,蹲了下去,吹了两个泡泡。
他能说什么?总不好说我现在看那群小鬼头就跟看儿子一样,看爸爸你这个年纪的人就跟看兄弟一样,我比较想和你们这些老家伙一起玩么。
“老爸,那个马叔叔家,是住在大自鸣钟那边的是么?”
宁小北看着宁建国闭上眼睛,凑到他耳边问道。
“不是。老马就住在我们那边两条街外头,他儿子以前和你上的还是同一个小学校呢,去年上中学了。”
宁建国摇了摇头。
“可是……”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
他决定要说一个七分真,三分假的谎话。
“我暑假前在校门口遇到了五年级的一个留级生哥哥。他说他和马加奇以前是同班同学,说暑假里他要去大自鸣钟找马加奇哥哥白相。他说马家家里什么都有,还有日本进口的彩电和卡拉ok呢。”
就他后来所知道的情况,马家早在94年的年底就买了一套新房,并且牢牢地瞒着厂里。
当时的房屋大部分都是国家分配或者个人置换得来的,这种新建的,可以买卖的房屋叫做“商品房”,只有很少一部分有钱人才买得起。
听了宁小北这番话,宁建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和细眉细眼的宁小北不同,宁建国生得剑眉朗目,一双眼睛尤其漂亮,仿佛能射出寒光。他定定看了宁小北一眼,只见儿子瞪着双亮晶晶的眼睛回望着他,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他皱起眉头,用手抹了一把脸。
“以后不要跟这种留级生说话。阿拉小北是好孩子,将来要考大学的,晓得伐?”
“晓得的。”
宁小北笑了。
他老爸只是老实心软,可不是什么傻瓜蛋,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泡了一会儿,浑身的筋骨和皮肤都舒展开了。宁建国要抓小北去旁边搓一搓,被宁小北直接拒绝了。
开玩笑,这厂子里的搓背老师傅下起手来狠得不得了,恨不得把皮都给搓下一层来,宁小北从小就把这搓澡当做是一桩刑罚,自然是能逃则逃。
“我去找阿宝玩。”
宁小北说着,光着屁|股蛋逃跑了。
在池子里游弋了一圈,宁小北把毛巾往腰间一扎,开始参观起了这间老浴室。
第三皮鞋厂在解放前原本是日本人开的棉服厂。
当时小日子过得很不错的日本人挺会享受,盖得这间浴室是附近几家厂子里最大的。从它现在遗留着的,镶满了宝蓝色马赛克的穹顶和几根粗大的大理石罗马柱上就可见一斑。
老爸说最早他进厂子的时候,听老师傅说男澡堂子最大的那面墙上原来还有一个日本知名画家画的富士山景色图,后来被铲掉了。
宁小北看着如今光秃秃的黄色墙面,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似乎真的看出了几分富士山的影子。
澡堂上下一共两层,据说二楼是小鬼子经理才能泡的“私汤”,鬼子们一边泡澡还能一边看东洋女人跳舞。如今二楼是厂办的工人俱乐部,新时代的工人们周末可以在这里跳“蹦擦擦”。
宁小北没去过二楼,他只知道再过两年这个浴室,乃至整个皮鞋厂都会被几经转手,浮浮沉沉,最后惨遭废弃,这片厂区将成为本市最让人头疼的三不管地带之一。一直到2003年左右,这块地块才被重新征收,经过改建后成为了一个艺术园区。
刚才他进厂子的时候,几百个工人推着自行车进进出出的画面,很快就会成为绝唱。
这么一想,自己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夺回福利房那么简单。
宁小北眉头一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越走越偏,来到了男浴室的边缘。这里堆着成排的废弃桌椅和储物柜,脏兮兮的,一般没人会特意走过来。
毕竟一墙之隔就是女澡堂子了,都要避嫌的。
不过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高尚的想法。
宁小北抿着嘴巴,看着个光溜溜的男青年挤在一张破烂边桌上,趴在窗户口,透过窗口缺了一个角的磨砂玻璃,正打量着女澡堂那边的景色。
这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看得津津有味,笑得一脸猥琐,甚至连下面都起了反应。
“来人啊!”
宁小北怒目圆睁,扯开嗓子大叫起来,“有人偷看女生洗澡,抓流氓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皮包水,下午水□□:这是江淮一带传统,说的是男人们早上喝茶,下午洗澡。上海的公共大澡堂又被称作“混堂”据说当年黄金荣就是舍弃不下上海的混堂所以才没有远赴香港。乃是旧上海诸多传说之一。
大自鸣钟:旧上海地标建筑,位于长寿路西康路交界处。原来是日本人建造的纪念碑,纪念的是大坏蛋川村利兵卫。解放后被铲除,但是名字保留了下来。如今是只有老上海才知道的地名了。
小北保卫家庭和老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回被人骗走的房子。
小攻快要出场了,就这两章。
第8章 保卫房子 中
宁小北喊完“抓流氓”后,转身就跑。
这几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自己现在是小屁孩一个,落在他们手里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果然在听到宁小北的喊声后,女澡堂那边发出了阵阵的尖叫声。
那几个小流氓只看到一个小屁孩背对着他们飞也似地跑了,不及细想,纷纷从窗口边跳了下来,七手八脚地来抓宁小北。
宁小北仗着人矮重心低,几个灵活的闪避,堪堪躲过了男人们的魔掌。
“有人偷看女澡堂!”
“快抓流氓啊!”
宁小北边跑边喊。
这澡堂子的屋顶建的高,有回声效果,堪比大剧院。宁小北越喊越来劲,恨不得唱他个两嗓子。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节
难怪有人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喜欢唱歌唱戏呢。
宁小北隐约记得有个叫做《洗澡》的电影,里面有个人物就喜欢在澡堂子里唱意大利歌剧《我的太阳》,现在他感同身受了。
宁小北的呼喊声很快引来了大批人,一群男工人,有老有少循着声音跑了过来。
“老爸!救命!”
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宁建国,宁小北兴奋得脚下一滑,飞扑进他的怀里,差点把他老爸围在腰间的毛巾给拉下来。
“老爸,他们几个偷看女生洗澡,被我发现了,还想要打我!”
宁小北抱着宁建国的肩膀,添油加醋地说道。宁建国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冲着那些流氓怒目而视。
“册那,打死他们这群王八羔子!我老婆女儿都在隔壁洗澡呢!老子把你们的眼乌子先挖出来。”
“看看是哪个车间的小浮尸,做师父的自己来领人。”
“领什么人?先打一顿,再送派出所,最后开除!耍流氓,等着吃官司吧!”
小青年见势不好,转身想跑。旁边不知道谁踢翻了打满肥皂水的水桶,几人脚下一滑,顿时摔得七仰八叉,活像翻了肚皮的毛蟹。
男人们义愤填膺地围了上去,把这几个狗东西一阵暴打。这几人浑身光溜溜,逃也逃不了,求饶也没用,被揍得惨叫连连。
澡堂子抓到流氓的事情惊动了厂子里的领导,厂长书记和那几个青年所在车间的主任都赶回厂子,连夜讨论解决方案。
这年头还有所谓的“流氓罪”,这几个年轻人吃不吃官司另说,工作应该是保不住了。
众人去派出所做好笔录,再从厂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点了。
宁小北毕竟第一天出院,难免有些体力不支,刚下楼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小北,累坏了吧。刚刚爸爸应该先让你回家的。”
宁建国从车棚里取出自行车,把宁小北放在后架上,心疼地说道。
“没事,蛮好的。”
宁小北笑了笑,双手扒着宁建国的肩膀低声说道,“厂长办公室有冷气,比家里舒服多啦……”
空调在这个时代还是稀罕物,宁家老宅子就没有空调。
宁建国在堂屋和二楼各装了一个吊扇。至于阁楼,只有一个华生牌摇头风扇。虽然老屋子冬暖夏凉,夏天也不算难受,不过比起冷气房来说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宁建国听了,忍不住莞尔一笑,用力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建国,走了。”
宁小北回头,只见一片昏暗之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踏着漫天的星光,从一片暗色的浓阴之中缓缓走来。
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跨梁背心和深色的哔叽长裤,身材壮硕,一双长腿简直触目惊心。
眼珠带着些褐色,鼻梁高挺,那张深刻的,混血儿一般的脸庞仿佛被达芬奇的画笔亲吻过——他就是被称作“第三鞋厂费翔”的赵景闻,宁建国最好的朋友。
赵景闻弯腰走进车棚,见到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宁小北,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北怎么这副表情呢?见到叔叔又不是见到鬼了。”
宁小北羞得低下头,蚊子似地叫了一声“叔叔”。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看看赵叔叔简直帅得让人腿软。让他这个披着小孩子皮的深柜老鬼都忍不住心脏噗噗直跳。
也那怪了,有那么漂亮的朋友在身边,老爸难怪没有女人缘。
想到这里,宁小北突然觉得赵景闻也没有那么帅了。
赵景闻刚才勇斗流氓的时候冲在第一个,那帮小流氓狗急跳墙,反抗的时候将他胳膊抓伤,流了点血。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不得不回厂子卫生室找人包扎了一下,现在才出来。
“没事吧?要不要去打破伤风针。”
宁建国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绷带,担心地问道。
“哎,就这点伤算什么,哪里还需要上医院。”
赵景闻不以为意地说道。
看到两个大人聊了起来,宁小北坐在自行车上有些无聊地晃动起了小腿。
“踢我|干嘛?”
突然,一个身影从他后面想起,吓得宁小北汗毛一竖,猛地转过头。
车棚外头黑咕咚龙,视线不良,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自己骚动的小脚刚才不小心剐到了他。
“小侠,不要吓弟弟。弟弟身体不好的。”
赵景闻说着,长腿一伸上前一迈,从宁小北身后拽出一个黑小孩。
被赵景闻拉到灯下的小男孩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肤,刚洗好的头发乱蓬蓬得像是一团倒扣的鸡窝。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t恤和黑色的平角裤,浑身上下除了眼白是白色的,其余地方都一抹色的黑,眼睛倒是很大,跟宁建国有的一拼。这么一个“小黑人”一声不吭地站着,在黑夜里简直自带隐形效果。
难怪他站在车棚里那么长时间,宁小北都没有发现他。
“建国,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叫范侠。这几天住在我家,我就带他来厂子里洗澡了。”
赵景闻一手拎起小男孩的后脖子,把他从宁小北身边拎到宁建国面前。
“范侠,来,叫宁伯伯。”
小黑人很不给这位舅舅面子,耷拉着脑袋,哼哼半天,也不叫人,把赵景闻气得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他烂泥扶不上墙。
宁建国见状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内心更加得意起来——果然我的小北才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
“范侠?”
宁小北身体向前一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忿,犟头倔脑的小孩。
嘿!这不是就是曾经当过他一年同桌,绰号“小黑皮”的范侠么!
二十多年不见,你小子怎么越来越黑了?
————
夏日的一早,整个建德里人声鼎沸。趁着好天气,家家户户都在洗洗晒晒。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孩子们趁着暑假的尾巴抓紧时间玩乐。
难得的周末,宁建国一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条鱼,一大块牛肉和若干蔬菜,决定做一顿大餐,好好给宁小北补一补。
初步定下来的菜单是葱烤鲫鱼,咖喱牛肉烧土豆,干炒四季豆再加上蛋花汤。寻常菜色,最见功夫。
炒菜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宁小北拿着个小板凳,搬了张小桌子坐在家门口,争分夺秒地赶作业。
昨天整理小阁楼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这本空空如也的《暑假生活》。打开上学期的家庭联系本才知道除了这本作业本,暑假里还有十多张考卷要做,到现在还只字未写呢。
小学考卷对于硕士生小北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最难的不是题目,而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要模仿自己孩童时候的幼稚的笔迹,不能露出马脚。
他每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所以疙疙瘩瘩,一磨蹭就弄了一个上午。
宁家老太坐在小北的斜对面,身边的小收音机里唱着越剧《盘夫索夫》。她手持蒲扇,眼睛半开半闭,像是睡着了,又时不时地跟着唱段摇头晃脑。
“喵,喵~”
在外面疯了一夜的阿兹猫回来了,见到坐在门口的小主人,亲热地跑了过去,用尾巴蹭宁小北的小腿肚。
“去!”
宁老太见到了,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小猫的后退,阿兹猫委屈地叫了一声,呲溜一下跑进客堂间。
宁小北看着它孤单的背影,停下了手里笔。
“侬爸爸讲过的,他说猫毛也会引发哮喘的,你以后少跟它抱在一起。”
见到宁小北一脸不平,老太婆把脑袋外道一边,冷冷地说道。
宁小北的哮喘病现在变成了宁家的头等大事。宁建国不但自己戒烟,还要想办法阻断一切让他发病的源头。
听说猫毛也会引发哮喘症,宁建国甚至想要把阿兹送走。最后还是宁小北一通撒泼打滚,才让他老爸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如今阿兹在宁家宅子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客堂和厨房,不准上楼梯,更不准宁小北和它玩耍。
虽然宁小北很想抗|议,不过回想起来,确实他这回发病之前刚刚抱过阿兹猫,也就只能乖乖地接受了这个“不平等条约”了。
宁小北用铅笔尾端的橡皮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看着别过头不理他的宁老太,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就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其实宁老太很是关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孙子。并不像他童年回忆中的那样,对他只会一味刻薄和打击。
照他看来,这老太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物,刀子嘴豆腐心,放在后来那就叫做“傲娇”。
也就是他现在拥有了成年人的眼力和心态,重新审视身边的人,才能发现得了。
宁老太半睁开的眼睛看着宁小北放下笔转身进来堂屋。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捧出个茶缸,递到她身边,甜甜地笑着说,“好婆,喝茶。老爸一早就泡了切片的西洋参进去了,不烫的。”
宁老太愣了一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鬼使神差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放进了宁小北的掌心,“拿去买糖吃。”
说罢,不止她呆住了,宁小北自己也呆住了——
在“那个世界里”,一直到死,除了过年派的红包,奶奶可是从来没有给过他零花钱啊。
“谢谢好婆,好婆真好。”
他笑着将钱对折起来,放进裤兜。
宁老太嘴角一抽,板起面孔不再说话。
“小北在做作业呀。老太太好啊。”
就在此时,马志国夫妻手里提溜着礼盒,从弄堂口走了过来,见到站在房门口的两人,热情地上前打起了招呼。
“我去叫爸爸。”
宁小北眉头一皱,不想和他们多说废话。
前两天从厂子回来之后,就要不要争取福利房的问题,宁建国在家里开了个小会——虽然与会人员除了他本人,就是一个老太和一个小朋友。
宁建国总结了一下,老房子虽然面积不算小,而且距离工厂很近,上下班方便,这些都是优点。
但是缺点也不少。
第一,这里没有管道煤气,宁家现在做饭用的是液化气钢瓶,但是左邻右舍很多人还在用老式的煤球炉乃至柴火做饭,天天烟熏火燎,不利于小北的哮喘病。
第二,老房子没有卫生间,天天一早要排队去粪站倒马桶,宁建国想要让小北住上带抽水马桶的房子。这点宁小北举双手赞同,没有抽水马桶的日子简直不是现代人过的。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宁小北明确表示,他小学毕业后,想要考市重点一中,跟着高中也要上一中的高中部。
一中的本科率那可是全上海都“乓乓响”的。考进一中,等于半只脚踏进大学校门。他们这批福利房的地段就在一中附近不远,就算是为了小北以后上学方便,他也要把这套房子拿下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了儿子的身体和未来的前途考虑,这次的分房名额,老好人宁建国说什么都不会让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节
“不好意思,办不到。”
进了客堂间,未等马志国夫妇说明来意,宁建国先发制人,明确地拒绝了他们想要他让出分配名额的无理要求。
“但是,但是宁工啊。我们家真的很困难的。我儿子现在都上中学了,还要和我们挤在一起睡觉。”
马志国的老婆刘美芳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试图去抓宁建国的胳膊。
“说话就说话,不要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宁老太坐在上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捏着佛珠,眼睛放出射出寒光,冷冷地说道。
“怎么?你家困难找单位领导去,找街道去呀。找我家建国做什么?我家建国也是普通工人,又不是干部,能帮到你什么?”
“但是,但是宁工之前几次分房,都让出来了呀……”
宁建国闻言,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所以要一直让下去么?这是谁规定的?难道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就要一直吃亏?我老太婆就奇怪了,原来做好人好事是要被人逼着一直做下去的。还是你们夫妻吃定了我儿子好说话,想好了要‘吃吃’他?”
看出宁建国要发火,宁老太胳膊一抬,示意他不要说话。
“告诉你们,我老婆只要有口气在。想要欺负我们家里的人——门都没有!”
宁小北站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戏台上。
奶奶就是杨门女将佘老太君,他就是给佘老太君打旗撑伞的小龙套。
小龙套憋着笑,看着马志国夫妻两人原本笃定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慌乱,心中一片欢腾。
该!
作者有话要说:
房子要搞的,重点中学要上的,还要想办法给爸爸找老婆,小北的压力很大哈哈哈
我们的黑皮小攻终于出现了,原来这还是一篇养成老公的文~~
第9章 保卫房子 下
马志国夫妻没有在宁家讨得好处,于是第二天跑到厂子里,在主任办公室狠狠地闹腾了一番。
据说场面闹得很难看,刘美芳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不要脸皮,躺在在办公室走廊里“削地光”,撒泼打滚说不给她家房子她就不起来,谁劝都没用。
后来厂长实在看不下去,去车间里找了四个壮硕的女工,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把她给弄走了。
“主任今天找我去谈话了。就是马伯伯家里的事情。”
灯光下,父子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堆着一打打的新课本,旁边放着剪刀、美工刻刀和浆糊。
今天上午是开学前最后一次返校,宁小北时隔多年再次踏入小学,捧回了一堆新学期的课本,现在正在包书皮。
这个时候可没有现成的书皮,宁家也不舍得用彩色的礼物包装纸来包书,用得都是去年换下的挂历纸。
这年头特别流行互相送挂历,每个厂子到了年底还会找印刷厂特别印制一批带着自己厂名的挂历来,让业务员到处分发,当做宣传广告。
其中最受欢迎的题材就是香港明星,名牌跑车,还有就是各地山水风景。
宁老太的床头就挂着张曼玉和钟楚红的玉照,老太喜欢看美女,尤其是旗袍美人。宁建国喜欢飞机大炮,还有各种轮船的挂历。
而宁小北则青睐猫猫狗狗,这次包书用的也是猫狗的挂历纸。
他和宁建国两人一起动手剪裁,边包书边聊天。
“主任伯伯,说什么呀……”
宁小北放下剪刀,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宁建国。
宁建国一双巧手上下翻腾,把书册包的挺硬。
“说让我发扬风格呗。”
他嗤笑一声,眼角微微勾起,柔和的灯光一照,当真是玉树临风,哪怕只穿着白色跨梁背心都难掩帅气逼人。
哎,那么好看的老爸,又会烧一手好菜,怎么就没女人喜欢?
都怪我这个拖油瓶!还是个没血缘关系的拖油瓶。
宁小北内心扼腕。
“那,老爸你怎么说?”
宁小北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还真怕这次老爸又被说动了,又要“发扬风格”了。
“我说,我家弄堂里的吴家妹妹,在徐汇区的友谊商店当营业员。”
宁建国答非所问。
“啊?”
看着儿子呆愣愣的表情,宁建国哈哈一笑。
宁建国口中的“吴家妹妹”,就是宁老太的麻将搭子吴家姆妈的女儿,住在弄堂口,绰号“弄堂一枝花”。据说当年也曾经暗恋过宁建国,后来么……就没有后来了。
“放在过去,要去友谊商店买东西,光有人民币不行。要用外汇券的,侬晓得伐?”
宁建国说着,搓了搓手指和大拇指。
宁小北点了点头。
“外汇券”这个名字,90后00后知道的不多了,也算是一代人的回忆。
过去能去友谊商店只接待外宾和华侨,普通人根本踏都踏不进去,除非你家里有海外关系,或者能从黄牛手里搞到外汇券。
就像是只接待外宾的涉外高级宾馆一样,吴家姆妈的女儿能去那种地方工作,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虽然在95年后,国家取消了外汇券的发行,但是友谊商店的高昂的物价还是劝退了大部分普通群众,依然是高高在上,宛如云端的所在。
“我一进去,主任就请我喝咖啡。小北,有一句说一句,咖啡真难喝,就是外国中药么……”
宁小北本来就听得一头雾水,偏偏宁建国还要横插一扛。看到儿子催促的眼神,宁建国终于不吊他胃口了。
“我指着咖啡杯跟他说,这个金边咖啡杯外面买不到,是买‘雀巢礼盒’送的。而那一套限量的咖啡礼盒也只有在友谊商店才能买得到,是特|供品。”
宁小北抬起头,绽开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是两轮小月亮。
他有点懂了。
“吴家妹妹跟我说了。这个月她们柜台一共就卖出去三套,其中两套都卖给了同一个人。一套送到主任这里,另外一套本来上个礼拜天已经送到我家门里来了,但是被我拒绝了……”
“老爸……”
宁小北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那个人家里可是一点都不困难的。吴家妹妹说,他从皮夹里那钞票出来的时候,那一打用橡皮筋绑起来的‘青皮’(旧版百元大钞)少说也有几千块呢。”
宁建国笑着勾起手指,刮了一下宁小北的鼻子。
“他老婆还跟我们吴家妹妹说,自己男人是在铜川路市场倒卖海鲜的,每天的流水账多得吓死人。说她家去年就买了商品房,两室一厅,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黄浦江。哦呦,如果这种人也算‘困难户’,那我家里真的不知道要困难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家三口,只有我一个劳动力,老娘太老,小鬼太小。小北说,爸爸说的有道理伐?”
“老爸,牛!一百分1”
宁小北伸出双手,对着宁建国比出两个大拇指。
“那主任怎么说?”
“他说‘我晓得了。’”
宁建国学着主任的样子,打起官腔来,“不过小宁同志,这件事情,希望你也不要到处宣扬……老马的事情,还有房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安心回去工作吧。”
真是官腔十足。
宁小北撇了撇嘴,不予置评。
“小北就等着吧,最快到明年,我们就可以搬新家了。到时候,你就不用每天早上刷马桶了。”
他说着,捏了捏鼻子。
宁小北也跟着不住点头。
如果没有这套福利房的话,他们家一直要等到2000年底才能住进拆迁后分到的公房里去。
而且那一次,自己的老爸又再一次发扬了风格,把底层的房子让给了家里有老人的邻居,选择了住在六楼——那可是没有电梯的六楼啊。
现在能够提前几年解放,真是谢天谢地。
新书很快就包好了,宁小北按照新发下来的课程表,把开学第一天会用到的书放进了他蓝底印着奥特曼的书包里。
“小北,下去客堂间陪奶奶看会儿电视吧。”
宁建国拿起蒲扇扇了两下,冲着楼梯说道。
堂屋里放着一台十四村的彩电,是前几年宁建国用厂子里发的电视票买的。一开始弄堂里买得起彩电的人不多,大家看的都是黑白电视机。每到夜里,周围的邻居们都会自带板凳来宁家看电视。尤其是倒了夏天,宁建国干脆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看。
这两年买彩电的人家多了,也没人为了看电视特意跑到他家来了。而且他家的十四寸电视机也落伍了,现在都流行买日本电器,动辄都是二十几寸的大屏幕,还有录像机之类的时髦玩意儿。
宁建国这些年存了不少钱,他打算等这次搬到新家后,把这些旧电器都处理掉,一次性都换上新的,让小北和老太住得更加舒服点。
“我不要看电视。我看会儿书就好了。”
宁小北摇了摇头,从宁建国的书架上拿下一本杂志,往阁楼楼梯走去。
要说这个暑假里最火热的电视剧,就是沪语版本的《孽债》了,宁老太天天追剧,第二天打麻将的时候还要和邻居几个交换心得体验。
电视说的是几个云南孩子来上海找知青爸爸的故事,引起了上海市民的极大反响,每天跟着电视里的剧情哭哭笑笑。
一到晚上,整条弄堂,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飘出“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的歌声。
宁建国虽然不是知青,也没有去过云南插队。但是他初中毕业后就去黑龙江当兵。复员后不久,又去了一次那边,然后就把小北抱了回来。
这个电视播出后,弄堂里常有几个喜欢开玩笑的叔叔阿姨找宁小北说笑,问他是不是他爸爸在北面搞出来的“孽债”。
在那个“现实世界”里,年幼又内向的宁小北在无良大人的摆弄之下,气得直跳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去找宁建国,问他自己的妈妈到底是谁,把宁建国问得无话可说。
现在重新来一次,面对同样的问题,已经是“老鬼一只”的小宁同学抬起下巴,状似无辜地说道,“叔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孽债’。叔叔不如问问自己有没有‘外插花’。生活腐化是很严重的问题,被单位知道是要开除的。”
见他人小鬼大,那些没有口德的邻居也只好知难而退。背地里暗骂这宁家的小赤佬看上去文质彬彬,实际上嘴巴和他奶奶一样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宁小北爬上|床,把杂志打开,摊在胸前,双手垫在脑袋后面,不停地晃动小腿。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节
解决福利房的问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爸爸的工作问题,鞋厂很快就要倒闭了,宁建国的编制怎么办?
还有就是……
宁小北咬了咬牙,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还重新读小学了。而且还要和一群小学鸡相处整整一年,真真是光想都感到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一下,电视剧《孽债》应该是1995年上映的,不过为了剧情需要我给推后了一年。请忽视这个bug啊~~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10章 同桌范侠
新学期,新气象。
拒绝了宁建国同志要亲自把他送去上学的要求,穿着小学生校服的宁小北背着书包,走进了距离建德里只隔了一条马路的第四小学。
前几天返校领书的时候,宁小北兜兜转转半天才找到了自家教室,直接迟到。不过好在迷糊的孩子不止他一个,站在走廊里等候的班主任邱老师认出了他,把他直接带回了教室。
邱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年约五十,说话温温柔柔,不像是老师,倒像是外婆,学生们都喜欢粘着她。宁小北要不是现在内心已经三十多高龄,也想拉拉邱老师的手。
坐在课桌前,听着身边几乎炸裂耳朵的尖叫声,看着身边几乎没有一刻安静下来的,浑身都散发着无穷精力的小孩子们,宁小北第n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小孩子。
平时不管是吃饭还是偶然坐公交车,遇到带孩子的家庭都是能避则避。现在好了,周围都是小学生,简直置身噪音地狱。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本来闹腾的教室总算安静了下来。
宁小北把塞在耳朵里的纸团取了出来,看着任邱老师春风拂面地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一脸桀骜不驯的小朋友。
“哎,他是谁啊?”
“是转学生么?”
“他怎么不穿校服呀。”
“他怎么那么黑啊?他是非洲人吧。”
“非洲人会说中文么?”
看到这个陌生的孩子,教室里顿时响起了议论声,邱老师用力地拍了拍手,才让声音熄灭。
“同学们,这位是新同学范侠。这个学期转到我们班级来,大家欢迎。”
小学生们很会捧场,邱老师话音刚落,孩子们就鼓起掌来。
除了一个人。
就是坐在最后一排,五年级四班的班长——宁小北同学。
“范侠……”
看着径直朝自己身边的空座走过来的小黑皮,宁小北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范侠走到他身边,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
“哼!”
不等宁小北开口打招呼,小黑皮骄傲地抬起下巴,给宁小北展示他两只优秀的鼻孔。
为了给新同桌一个下马威,范侠刚坐下,就掏出美工刀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三八线”。
当然了,范侠可不会那么客气,他那条三八线几乎超过了中线的三分之一,都不够宁小北放两条胳膊的。
“敢越线的话,就剁掉你的手,就跟这块橡皮一样。”
范侠说着,从铅笔盒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橡皮,“咚”的一下,切掉一半。
“我劝你识相点。”
范侠一脸挑衅。
宁小北只觉得一排黑线从脑袋上滑落。
昨天晚上大意了,以为这小子和过去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臭屁和讨厌。
第一节 课结束后,好奇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朝着转学生走了过来,朝他问东问西。不管男孩女孩,都被他今天“酷帅”的打扮吸引住了。
范侠没有穿校服就算了,今天还穿着一身牛仔服。
下头是水磨牛仔裤,上头是同色牛仔马甲。马甲里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足蹬褐色小靴子,额前垂着几根发丝,在一群穿着绿白色校服的小学生里一站,简直鹤立鸡群。
“我这套衣服,是我爸爸从广州买回来给我的。广州你们知道么?”
范侠站了起来,故意晃动起膀子,摆出一个自认为帅呆的造型。
小学生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广州旁边就是香港,香港总归知道吧。”
范侠心想你们要是这个都不知道,那老子还炫耀什么。
“香港我知道的。老师说香港明年就回归了。而且香港电影最好看了。有王祖贤,张曼玉。还有郭富城,黎明。我最喜欢黎明了,他是我的王子。等到香港回归,我就可以去见我的王子了。”
周围的“小花痴”们露出一脸梦幻的表情。
范侠一脸嫌弃。
女生怎么都喜欢小白脸?
“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模仿的是《古惑仔》里的陈浩南啦。什么黎明,半点不搭界。”
宁小北忍不住说道。
“宁小北,你也晓得陈浩南?你也喜欢郑伊健么?”
范侠惊喜地望着他。
范侠家里是开录像厅的,他爸妈都不管他学习。每天放学回家,他就一头钻进家里的放映厅,一部片子接着一部片子看。
现在最热门,最卖得动的片子就是香港的警|匪片了。
范侠前几年崇拜周润发,迷他演的小马哥和赌神迷得死去活来,每天带着墨镜,嘴里叼着根牙签。
最近这两年,《古惑仔》系列大热,他又迷上了郑伊健,觉得陈浩南会打架,讲义气,真是男人中的男人。用现在最流行的话来说,简直是帅呆了酷毙了。
范侠的老爸年轻的时候乃是所在小区著名“街溜子”,进出派出所乃是家常便饭,一身江湖习气。所以生了儿子才会给他起名为“侠”。小家伙继承了老爸的志愿,一心“闯荡江湖”,要做“大哥大”。
据说范侠在原来的学校里就带着一群人跑进跑出,如今他转学来到四小,一帮小弟一个都带不过来,正想着怎么在新地盘找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没想到头一个道出他心声的,居然是班长宁小北。
他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开心,小家伙一时理不清思绪,有点纠结。好在他长得黑,看起来凶巴巴的,人家只当他还在耍酷。
“略懂……”
宁小北心想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我还不了解你小子?
“现实世界”中,范侠仗着年幼的宁小北胆子小,脾气好,欺负他欺负了整整一学年。
整个五年级里,宁小北放学要给他做作业,考试要帮他打小抄,就连他翘课去游戏厅打游戏,还要逼着他给他打烟雾弹,欺骗老师。
对这个家伙,他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梦境世界”里,范侠和自己相遇的时间提前了?
而且他怎么就成为了赵叔叔的外甥,上辈子他可没有半点这样的印象。
难道说,不止“梦境世界”会影响到“现实世界”。反之,“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也会改变“梦境世界”不成?
宁小北思绪一片混乱。
“我看你蛮有素质的,决定收你当我小弟,怎么样?”
范侠打发掉了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坐了下来。
横竖他们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范侠又是个自来熟,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绕过宁小北的脖子,搭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开始学着电影里的人“收靓”。
他虽然嘴巴里问着“怎么样”,实际上并没有打算给宁小北拒绝的机会。
宁小北低头看了看他黑漆漆的爪子,眉毛一挑,决定陪他玩玩。
“当你小弟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我请你吃东西。可以请你吃火腿肠,吃小浣熊干脆面,喝可乐,还可以请你去吃肯德基。”
这年头吃肯德基可是一件大事,宁小北记得只有六一儿童节和过生日的时候宁建国才会偶尔带他去搓一顿。
这范侠一开口就是肯德基,可见家里真的挺有钱的,是奶奶嘴里的“小开”。
“我不喜欢吃零食,也不喜欢肯德基。”
“那我可以免费借给你录像带。你喜欢什么片子?港台的,欧美的,我家什么新片子都有。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喜欢明星的海报……好吧,黎明的海报我家也有,还卖的挺好的。”
范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意地说道。
“我家没有录像机,没地方放带子。而且我也没有喜欢的明星。”
“那……我……”
范侠连吃两个闷包,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之前那个学校他就是用这些招数收服了一干小弟,进进出出,威风无比,怎么到了这个宁小北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不如这样,你来做我的小弟,如何?”
宁小北反守为攻,准备直接翻盘。
“你?”
范侠瞪着一双大眼,上上下下把宁小北打量了一圈,最后一脸嘲讽地摇了摇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节
“我看你在说梦话。”
虽然这家伙那天晚上这家伙叫人抓流氓的时候算得上勇猛,不过就他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想做他范侠的老大可还是不够格的。
“给你露一手,看仔细了。”
宁小北轻笑一声,打开塑料铅笔盒从里面掏出一只绘图铅笔。
范侠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
下一刻,他的嘴巴一点点地张开,直到可以塞入一整个鸡蛋那么大。
只见那只平平无奇的铅笔,此刻在宁小北纤细白皙的手指间化作了一根神奇的金箍棒,旋出了一片绿色的残影。
宁小北看着他吃惊的表情,满心得意。
“眼睛不要眨哦。”
他说着,左手又取出一只铅笔来。两只手同时左右开弓,同时旋转,简直就是杂技。
这股转笔的风潮,是宁小北上了初中之后才开始逐渐流行的。他上初中那会儿闲着无聊,也跟着同班同学练了一阵子。用中学生的技能来对付小学生,简直就是碾压式的胜利。
“怎么样?”
宁小北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下巴挑眉问道。
说着,他越过三八线,打开范侠的铅笔盒,取出一只自动铅笔递到他面前,“不服气?那你自己试试吧。你要是做得到,那我就喊你‘大哥’。”
宁小北坏心眼地想,别看自动铅笔比铅笔分量轻,实际更不容易掌握重心。你要是能甩起来,别说“大哥”,叫你“爷爷”都可以啦。
“你说的,别反悔哦。”
范侠的好胜心一下子冒了起来,他用右手的指尖夹起自动铅笔,学着宁小北刚才的样子转动了起来。
只是这轻巧的铅笔此时却好似变成了足有千斤重的棒子,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转动不起来。
非但如此,还一次次地跌到桌子上、地上。这自动铅笔里刚新装了铅笔芯,现在早就摔成了一段段,估计一会儿也写不了字了。
宁小北看着他手忙脚乱,急得满头大汗,促狭一笑。
小鬼头,老子连那么难伺候的甲方爸爸都能招呼得服服帖帖,还收服不了你这只小学鸡?
“宁小北,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吧。”
范侠双手捧着铅笔,一扫之前的装逼之气,低下了他并不高贵的头颅。
“叫我什么?”
“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阶段达成成就:
1,收获福利房一套。
2,收服跟班小范同学一枚。
老攻当然是自己教出来的才靠谱哈哈~~
住大家国庆节快乐,这段时间都是隔日更新哈,出去浪的快乐呀~~
第11章 大范警官
这次宁小北醒来的地方有些特别。
是在救护车上。
被警察从水里捞出来后,他一度昏迷不醒。然后就被送上了120的急救车。
不过还没到达医院,半路上他就醒过来了。
“宁小北?”
坐在他对面的警察拿着从他衣兜里掏出来的身份证,惊讶地抬起头。
与恰好醒来的宁小北来了个对视。
你好啊,小黑皮。
看到他这张依然黑黢黢的脸,宁小北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世界”提前遇上范侠了。
两个世界果然是互有影响的。
在知道宁小北压根没有自|杀的打算后,范侠警官对于自己的鲁莽而害他意外落水的事情越发愧疚。
“还好那个人工湖水不深。不然这次我真的要去见老爸了。”
享受了一把坐警车回家的待遇,宁小北指了指楼上。
“老同学,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范侠看着他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转头跟同事打了声招呼,跟着他一起进了楼。
“老同学,没想到那么多年不见,你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我也是看了你的身份证好一会儿,才想起你来。”
两人前后脚进入电梯间,范侠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宁小北,啧啧称奇地说道,“我们前后才相处了一年吧。上初中后就分开了,你的记性真是好。”
当然了,对你来说,我们足足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不过对我来说呢,上一秒我还跟你一起在操场上踢球呢。
谁知道你这家伙脚下功夫臭得跟国家队有的一拼,居然一脚把球踢在我的脸上,害得我晕过去,又回到现实世界来了么。
宁小北暗自腹诽道。
打开门,宁小北把钥匙扔在玄关柜子上,示意范侠进门。
范侠换了拖鞋走进客厅,一进来就看到了正对着玄关新设的小灵台,以及香炉后头的遗照。遗像旁放着一只塑料小花圈,花圈两边的挽联上写着“宁建国千古”和“孝子宁小北泣挽”。
自动唱佛机有气无力地循环播放着“阿弥陀佛”的念经声,灵台上还放着冥钞,锡箔,蜡烛等物品,按照上海人的习惯,这些都要在“头七”那天做法事的时候烧掉。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节哀顺变。”
范侠再看宁小北大热天里穿着的一身黑色的衣服,恍然大悟。
“赵叔叔没有告诉你么?我记得几天前我爸大殓,当年鞋厂里的老同事都来参加葬礼,赵叔叔也来了。他不是你亲娘舅么。”
宁小北点燃三支香,交到范侠手中。
范侠双手接过,高举过头,毕恭毕敬对着宁建国的遗像鞠躬。
侧面看过去,范侠身着笔挺的警察制服,一脸浩然正气,双目凌然有神。虽然还是黑不溜秋,不过更显得英气逼人,充满男儿气概,和现在时兴的“花美男”截然不同,充满了阳刚之美。
再想想“梦境世界”里的小范侠,昨天夜里可能受了凉,课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泡垂到桌子上的傻模样……
明明是同一个人,巨大的反差让宁小北不住感叹不止“女大十八变”,男孩子也一样。
“说真的,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上了初中就会去做小流氓,然后进入工读学校,最后危害社会,被‘黑猫’抓走。”
宁小北说着,用手背掸了掸他的肩章笑道,“没想到你居然做了警察,现在居然还是二级督察了。”
他说完,看着范侠有些尴尬的表情,不由暗叫不好。
完了,在“那个世界”里,他和小范侠天天混进混出,如今见到大范侠,就也忍不住地亲热起来,完全忘了他们在这个世界可基本等同于陌生人。
“我去倒茶,你先坐一会儿。”
宁小北摸了摸鼻子。
范侠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看着走进开放式厨房里忙着接水的宁小北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从前怎么都没觉得这个老同学那么有意思?
他记得这家伙小时候是个无趣的书呆子,自己小时候挺混蛋,还曾经欺负过他呢。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对于宁小北的亲昵,他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种久未谋面后的亲切感。
“你怎么知道赵景闻是我舅舅?是我小时候告诉你的么?”
范侠捏着马克杯的柄,不确定地说道。
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这两个人都只顾着赚钱不要他。
小范侠回到爸爸家,他爸带着新女人在录像厅的小包间里翻云覆雨。回到妈妈家,她妈已经把家里改成了棋牌室,天天在里面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打麻将,屋子里“碰”,“吃”声不绝于耳,他却连口热饭都吃不到。
最后舅舅赵景闻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接到了身边,想办法托关系让他转到第四小学。
在那个时候,离婚还不怎么普遍,一般人看到离婚家庭出来的小孩,都会指指点点。
范侠他心比天高,自然忍不住这样的屈辱,所以对于自己的家庭情况,他对谁都闭口不言,怎么宁小北会知道。
“是……是我老爸跟我说的。你也知道,他跟赵叔叔是好朋友嘛。”
说起这个世界的赵叔叔,宁小北分明记得爸爸的葬礼上,赵叔叔他哭得几近昏厥。
这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宁建国生前手机的通话记录里,除了“儿子”,打得电话最多的对象就是“老赵”了。
“其实说来惭愧,我们当警察的一旦忙起来也都是日夜颠倒的,我都很久没有去老人院探望他老人家了。”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范侠也忍不住聊了起来。
“赵叔叔住进老人院了?他的子女呢,都没人照顾他么?”
宁小北诧异地说道。
算起来赵叔叔比他老爸还要小几个月,看起来身体也还算硬朗,怎么就住到老人院去了。
“宁伯伯没有告诉你么?”
范侠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他,“我舅舅没有子女。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从来没有结过婚。”
——————
送走范侠,宁小北走回客厅,望着相片里一脸笑得慈祥的宁建国,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上,陷入沉思。
这一回到“梦境世界”的时间比较长,差不多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在这个“现实世界”,不过才过去了两个小时左右而已。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这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就是在那边的一个月,等于在这边的1个小时。
这个推测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明,宁小北决定先放到一边不提。
这段时间里,他又仔细地总结归纳了一下他这几次穿越到“梦境世界”里的情况。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节
从表面上来看,这三次他不是累倒,就是晕倒,乃至落水,简直一次比一次倒霉。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非要搞个自残才能再重新穿过去。
但是细细想来,这三次穿越前,他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极度地怀念老爸和小时候。
思念,以及渴望改变,或许就是他穿梭于两个平行世界的钥匙。
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话,就意味着在此之后,他就掌握了主动权。
宁小北踌躇满志地一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求证另一件大事。
宁小北走进自己房间。
靠窗户的书桌上,放着他上回从铁皮箱里抽出来的日记本。
宁小北深吸一口气,将它打开,直接翻到了夹着鸽子羽毛的那一页。
1996年9月1日阴转多云
范侠这傻子居然装作不认识我。小小年纪不学好,装什么大哥大。这辈子不把他带上正途,我宁小北就算白活了三十多年了。
烦死了,小学生怎么可以那么吵,怎么看来和甲方开会真算是享受了。
奶奶今天又给了我十块钱,嘿嘿。
……
1996年9月20日暴雨
都秋天了,台风居然又来了,看来这个时候魔都引以为豪的“结界”还在童年期,威力还不够大,有点挡不住么。
这种天气,范侠这小子居然想要跳墙去外头见他原来学校的那些狐朋狗友,老天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他们?
我报告了邱老师,范侠被活捉回来,淋了大雨,下午发烧回家了。
活该。
……
1996年9月22日晴
范侠病愈回来上学,质问是不是我出卖了他。
我说这叫做替天行道,他明明是我的小弟,居然还敢出去给别人当老大,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
范侠无话可说。
感冒的后遗症是抖腿,范侠为了捉弄我,抖了一天的腿,橡皮都被他抖到地上好几次。
看到我皱眉头他很开心。
放学前我跟他说,抖腿是帕金森的表现,这是老年痴呆症的症状之一,我回头跟我爸爸提一提,建议他舅舅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
1996年9月23日晴转多云
范侠眼睛上顶着一个青皮蛋进教室。
原来邱老师去他家家访了,把他企图逃学的事情抖落出来,赵叔叔把他一顿暴揍。
下了课,赵叔叔带着范侠来我家赔礼道歉。爸爸硬要留他们吃饭,两个人吃了一锅子的米饭,害得我今天没吃饱。
奶奶说下次他们再来蹭饭,要收他们伙食费。
奶奶说得对。
……
1996年10月4日晴
中秋节不放假就算了,国庆节居然只放三天的假,今天就要上课了!所以是从哪一年才开始有黄金周的?
哎,节前摸底考成绩出来了,又是门门满分,被老师表扬了,真不好意思。我老大一个人了,还要和小学生比知识,惭愧惭愧。
上课真的没意思,还不如自己找东西看,今天在学校周围找到一家借小说和漫画书的书店。老板看到我是小学生,不肯借书给我。
范侠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出现,拍下五十块钱做押金,真是气派。
收小弟还是有用的,我决定以后就拉着他一起看书了。
看到这里,宁小北激动地合上本子,内心大声叫好。
果然不一样了,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果然被自己改变了。
只是这些改变都太过微不足道,所以对“现实世界”并没有产生足以改变进程的影响,但也足以让他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猜测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宁小北重新走到客厅里,看着宁建国的照片,动情地说道。
“爸爸,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在‘现实世界’里重逢了。”
就在此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一闪,提醒有微信消息。
这手机也算福大命大,被宁小北放在裤兜,和他一起落水。从医院里出来后,宁小北本以为它一定完蛋了,结果被范侠拿在手里一通狂甩,重新启动后发现一点事情都没有。
——等过两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老人院看舅舅?
来消息的是新添加的好友,头像是黑猫警长。
备注名称:黑皮小范。
宁小北微微一笑。
——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受到动画片《黑猫警长》的影响,90年代上海人一度把警察也叫做”黑猫警长“,简称”黑猫“。又或者成为”老派,应该是“派出所”的简称。
黑猫警长x橘猫阿兹,绝配绝配。
第12章 不良少年
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老式照明灯,宁小北微微一笑。
刚才在“现实世界”里,按照之前的推测,他打开夹着羽毛的日记本看了一小会儿,接着就感觉一股暖意从心底涌了上来。果然再一睁眼,自己又是小学生宁小北了。
教室里,范侠垂头丧气地坐着,沉浸在浓浓的自责情绪里。
刚才体育课上,范侠学着申花队的队长范志毅,对着球门一脚大力抽射,结果直中宁小北面门,把他踢晕了。
关键是那一场,宁小北还是他的队友。
看着体育老师抱着昏过去的宁小北往卫生室里奔,范侠吓得当场流下了眼泪。
虽然他不怎么愿意承认,但是宁小北现在就是自己的“老大”。
他一个做小弟的“以下犯上”,居然把老大弄伤了,按照电影里的做法,那是要被“执行家法”的,就算不“以死谢罪”么,“三刀六洞”也是逃不掉的。
虽然现在他们“堂口”的人数不多,只有他和宁小北两个人。但是混江湖的,“义”字当先,老大不罚他,他也要自我惩罚。
于是当鼻子上贴了创可贴的宁小北从卫生室走回|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范侠一手拿着美工刀,一脸严肃地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胳膊的诡异画面。
“真是看不出啊,啧啧。”
宁小北看着小范同学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位英姿勃发,高大帅气的“大范警官”,实在想不通这个戆大小瘪三怎么长大了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老大,侬没事情了吧。”
三刀六洞,想想就痛。
还是算了。
范侠内心一阵挣扎,把美工刀放回铅笔盒里,决定还是先不捅自己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欠“老大”一次,最多以后加倍返还就是了。
“范侠,学校里要讲普通话,不可以讲上海话的,不然被老师听到要扣分的。”
不等宁小北回答,坐在他俩前排的副班长丁哲阳回过头,冲着范侠冷冷地说道。
从这个学期开始,学校大力推广普通话,只要在学校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一律不准讲沪语。要是不小心露出一句半句,老师敲奖金,学生扣行为分。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切,你不去打小报告,老师怎么知道?马屁精!就会告状。”
范侠一听,倔劲一下子上来了,冲着丁哲阳骂道。
小丁同学不置可否,推了推鼻梁上夹着的黑框眼镜,转过头去,打开书本,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这个‘小四眼’,坏得很。”
范侠冲着宁小北耳朵边说悄悄话。
“他考试考不过你,老师都喜欢你,不喜欢他。他恨死你了,所以连带看我也不顺眼。”
别看范侠江湖气十足,内心却十分单纯。现在他感觉自己和宁小北就是一体两面,用电台里评书艺人的话来说,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丁哲阳刁难自己,就是刁难他老大宁小北。
他听其他同学们说了,原来宁小北和丁哲阳都是轮流做第一名和第二名的。
不过开学以来,宁小北门门考试都是满分,再也没有从第一门的位子上掉下来过。丁哲阳想尽办法也赶不上来,气得要死,本来书读多了就有点钻牛角尖,现在简直是……
范侠抠抠下巴,终于想出了那个词——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对!武侠小说里的反派,都是这个样子的。
“别瞎说,大家都是同学。我看是你想欺负他才对。”
宁小北摇了摇头,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这个丁哲阳,算起来可能是整个班级里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因为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在他们小学毕业后,他会和他一同考取一中,共同经历整个中学时期。
宁小北隐隐记得,一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还保有联系。直到几年后,因为工作忙碌,才一点点失去了联系。
在他眼里,丁哲阳他就是个书呆子,有些傻气,但是应该没有坏心。
“胡说八道,你不让我欺负人,我哪里敢去招惹他。”
范侠背上书包,跟在宁小北后面委屈地说道。
他跟的这个“老大”一点“老大”的派头都没有,每天就是上学放学,吃饭洗澡。不像别的班级里的“大哥”,带着小弟们逛逛马路,吃吃喝喝,不要太潇洒。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4节
不过话说回来,宁小北找到的那个借书摊还是很不错的,里面的武侠小说很多他都没有看过。
原来除了金庸、古龙之外,还有那么多人写武打小说,什么温瑞安,卧龙生,梁羽生,还珠楼主……原来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年头,还不怎么提倡看课外书。尤其是被批评为“四大俗”的金庸古龙琼瑶成龙,被老师们视为洪水猛兽。家长们对此严防死守,就跟后来严防死守电脑游戏以及手游一样。
不过宁小北的读书成绩摆在那里,宁建国自然由得他去,他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至于范侠,那更是没人管了。赵景闻大小伙子一个,又没结过婚,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范侠带回去的武侠小说,他自己都要抢着看。
自打沉迷小说,范侠就不怎么爱看《古惑仔》了,对浩南哥的心思也淡了。
原来看小说比直接看电视剧有意思多了,他每天躺在床上,看着灯光通过薄薄的纸张,真是好奇这些文字怎么就变成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自己的脑子里演起电影来了呢?
不过也就是看了小说,他才知道自己的语文水平一塌糊涂。半数的字还不认识不说,里面的成语也猜不透是什么意思,读起来磕磕绊绊的。人家宁小北把一套书都读完了,他连其中一本都没看完。
宁小北为此还带他去新华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又买了本《学生成语辞典》,让他一边读小说一边查字典,自学成才。
这样一来,范侠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上次考试,居然拿到了85分。而且他写的小作文也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老师说他文笔流畅,用词准确,虽然扶老太太过马路的题材过于老套,不过看得出明显进步。比上回见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的那篇写的好多了。
说得范侠都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范侠自从上了小学以后,虽然还不曾留过级,但是哪次考试不是低分飞过。偶然偶然考到70分,原来学校的老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作弊了。这次能冲到“8”字头,那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不但如此,前几天他在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面有一段情节怎么都看不明白。就是黄蓉和周伯通的老相好瑛姑算算术的那一段。
什么“九宫图”,什么“鬼谷神算”,“韩信点兵”,乃至“七曜九执天竺笔算”,看得他云里雾里。
出了校门,范侠从书包里掏出小说,找到那段,指给宁小北看。
宁小北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对他说这是在讲开平方和考公倍数,都是数学知识。
“所以,你就算为了看明白武侠小说,也要把数学成绩也提高上去,懂么?”
宁小北看着他瞠目结舌的可笑样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范侠看着手里的小说书,愣了半天,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师说的没错,武侠小说害人呀!”
宁小北听了哈哈直笑。
这时代的学生课业还不算繁忙,以宁小北的学力自然也不用参加什么补习班,放了学就是自由时间了。
赵叔叔这几天出差去外地跑业务,这两天范侠住在他家里,在二楼打地铺,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出了校门,宁小北说先不急着回家,他要去书店给范侠买一套数学一课一练让范侠巩固巩固,范侠听了一脸无奈。
偏偏自己欠他的,还不能反抗,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去新华书店。心想自己做古惑仔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怜。
宁小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
“你闻到了么?”
他用力地嗅了嗅,一脸陶醉。
一过了国庆节,整个城市里都开始飘起了丹桂的香味,上海就成为了桂花味道的上海。
宁小北喜欢秋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满城的桂花香。
不过怎么今天学校门口的香味格外浓烈诱人,闻得他……有些肚子饿了。
“是那边有人在卖桂花藕粉。”
范侠指着马路对面巷子口,一辆放着保温桶的三轮车说道。
一人一碗桂花藕粉,小兄弟俩吃的肚皮滚圆,满嘴甜香。
“阿婆,你明天还来么?”
宁小北舔了舔嘴角的桂花糖渍,把搪瓷碗还给卖藕粉的老太太。
“来的来的,明天还要卖桂花八宝粥呢。两位小先生,明天也要来哦。”
阿婆收了碗和钱,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摸着的滚圆的肚皮,往书店走去,范侠突然停下脚步。
宁小北正在奇怪,只见从暗巷后面走出五六个人。
看着这些少男少女“摩登”的发型和到处漏风的穿着,宁小北皱起眉头。
搞什么啊?他们这是遇到真·不良少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假古惑仔遇到真古惑仔了。
猜猜是谁派来的,猜中没奖哈哈哈。
明天出去吃饭逛街,后天一早九点准时更新~~
第13章 智斗恶少
宁小北看着这群不良少年,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偏要做出成年人的表情。他们各个精瘦精瘦,走路一摇一摆,故作声势。
四个男的都留着长发,刘海像是块帘子似得遮住眼睛,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路的。唯二的两个女孩子,一个脑袋上面像是打翻掉的颜料盘,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另一个头发短的可以看到脑袋上的青皮,一脸挑衅地嚼着口香糖。
穿的个个像是从古惑仔电影里走出来似得,和范侠开学首日的装扮有些异曲同工。
“一个个,不学好,进了局子,爹妈白养。”
三十多岁的大叔内心长叹一声。
他记得这几年,包括到高中那些年,上海市中心几个学校门口的治安都不是很好。小混混“拗分”,打架的情况一度非常猖獗。
高中的时候学校甚至组织起了一批青年男教师,搞了一个维持治安的小队,每到放学的时候就在学校附近巡逻呢。
“老大,等会他们要是打你。你自己跑,不要管我。”
范侠一脸紧张,伸出双手,把宁小北护在身后。
这些人他虽然都不认识,但是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宁小北虽然是他的老大,但是从来不理江湖事,他们一定是从自己原来的小学打听到他的名号,这是来故意找茬来了。
“范侠,你电影看多了。”
宁小北闻言,脑袋边滑下一排黑线,把他从前头拉了回来。
“找我们什么事情?”
宁小北上前一步,双手插在裤兜里,抬起脑袋冲着为首的“一撮黄”问道——这个小朋友头顶上挑染了一小撮黄色,有点后来“杀马特”的味道。
“第四小学的宁小北是伐?听说你家蛮有钱的,想要问你借点零用钱来花花。可以伐?”
一撮黄笑了笑,流里流气地说道。
宁小北听他这么一讲,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他后退了半步,环顾四周一圈。
不远处的电线杆子后面,露出运动鞋的一角。
“你是马加奇的朋友?”
宁小北轻笑一声,勾起眼皮,斜眼看着他。
马加奇就是马志国的儿子,今年升初中不久。听说他从小就不学好,这些人应该就是他找来的。他爹妈没搞到福利房,想要在厂子里闹事没闹起来。
看来他这个当儿子的准备从宁小北身上找回场子,给他点苦头吃吃了。
真是一家狗东西。
宁小北暗骂着,笑的越发狰狞了。
“什么马加七,马加八的,我不认识。”
“一撮黄”梗着脖子说道。
明明这个小学生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不止,但是“一撮黄”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压迫力。
“你不用跟我装傻充愣。我宁小北算什么有钱人,你要是真的想要‘拗分’,应该找我旁边这个‘大户’。”
宁小北先指了指范侠,接着转身冲着电线杆那边喊道。
“马加奇,你给我出来。我都看到你了!穿着耐克鞋的那个,出来!”
“出来就出来,你吼什么!”
马加奇没想到当场被抓包,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你抢了我家的房子,我就是要给你点教训。黄毛,别多说了,给我揍他们。”
马加奇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打人是犯法的,抢劫也是犯法的,你们可不要乱来。我不怕你们的。”
宁小北抬起下巴,高声呵斥道。
眼看这些人举起拳头围了过来,范侠急得冷汗直流。
“呵呵,打你就打你了。你能怎么办?”
“一撮黄”嚣张地说道。
别看他喉咙叫的乓乓响,心里实际上没底的。
他们平时欺负的都是一看就不敢反抗的“老实头”,被抢了钱也不敢同家里人讲的那种。
这个宁小北犟头倔脑,不好对付。
“我能怎么办?你今天要么把我活活打死,不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到派出所,让警察把你们都抓走。你们虽然还没有到十八岁,但是都超过十四岁了吧?已经到了可以吃官司,蹲大牢的年纪了。”
宁小北说着,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拿起墙角边的砖块,对着“一撮黄”笑了笑。
“你不信?来试试看。”
“你……神经病啊!谁要跟你打架?走!”
“一撮毛”外强中干,被吓得连连后退。带着一群人别转屁|股就跑掉了。
“喂……”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5节
看到他们跑得一个都不剩了,这下轮到马加奇急得冷汗直流了。
这些人是他花了一百块请来的,都是他们中学里的不良少年。平时拽得不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被这个宁小北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了。
“他们走了,你要试试么?”
宁小北发出一声桀桀怪笑,回过身子,踮着脚,围绕着马加奇转了一圈。
这老马家果然挺有钱的,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马加奇人高马大,浑身名牌运动服,看着有模有样。不过就像是上海俗话说的一样——只长身体不长脑子,有点戆头戆脑。
“宁小北,你敢打我?等我回家告诉我老爸老妈,让他们拆了你建德里!我妈,我姨妈,我三舅妈天天到你家来闹,闹得你家不得安生。你打吧,打吧,打吧。”
马加奇看着这块足有二寸厚的红泥砖,梗着脖子叫到。
“老大,现在我们二对一,绝对打得过这个胖子的。”
范侠回过神来,走到宁小北身边煽风点火。
刺|激啊!这才有点“江湖”的意思嘛!
“范侠,我刚才都说过了,打人是犯法的。你怎么听不进去呢。”
宁小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而且他们家这种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打了也白打,我们还有可能被学校处分。”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
范侠愤愤地说道。
“这倒不是。”
坏叔叔一肚子坏水,冲着小胖子挑了挑眉毛,决定给这无赖一家一个教训。
宁小北说着,举起手,把砖头塞进了马加奇的手里。
马加奇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宁小北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把砖头对准自己的脑袋。
马加奇一脸懵逼。
站在旁边的范侠也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
“马加奇,你准备好去念工读学校吧。你完蛋了。”
看着从巷子口,朝他们冲过来的民警,宁小北抬起头,微微一笑。
——————
当宁建国接到电话,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学校附近的派出所的时候,就到他儿子和范侠两个人坐在人家的办公桌前写作业,乖得不得了。
有个警察,自家儿子刚好也上五年级,好奇地拿起宁小北的作业本看了起来。发现非但从头到尾全是勾勾,一个错误都没有,而且字迹工整整洁,不由得发出称赞之声。
“真是个好孩子。”
别说这年头了,再过三十年,大人们依然把学习成绩当做良好品德的背书。比起另外一个房间里那群流里流气的古惑仔们,这两个孩子怎么看都是被欺负的好学生。
“小北,爸爸来了。”
宁建国上前两步,一把搂住宁小北的肩膀。
“怎么了,电话里有人说你被人打了?到底哪里受伤了,快点告诉爸爸。”
“这位家长,侬先别太着急。侬儿子只是差点被打。幸好阿拉巡逻的民警及时赶到,他没有受伤。”
负责办案的民警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串人。
为首的是失魂落魄的马加奇,后面大闸蟹一样跟着的,就是那群不良少年了。
马加奇一抬头,就见到缩在宁建国怀里的宁小北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过来,吓得顿时汗毛倒竖,往民警身后一缩。
“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
看到这里,宁建国哪里还会不明白。
儿子这是遇上了小流氓了,流氓头子就是马志国的小崽子!
“谁说我儿子打人,我儿子怎么会打人?”
就在此时,刘美芳和她丈夫马志国匆匆赶到。
一进门,还不等民警说明情况,刘美芳就哭天喊地起来。
“我的奇奇呀,生下来都没有四斤重。长得跟豆芽菜一样,他身体不好胆子小,怎么会打人,都是冤枉的呀。”
宁小北靠在宁建国怀里,转头望了望身前这个至少有一百五十斤的“豆芽菜”,无话可说。
“民警同志,来,抽根烟。”
马志国毕竟是生意人,进来之后先从衣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在办公室里派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之后,尴尬地把烟又塞了回去。
“宁建国,又是侬,侬为啥要冤枉我儿子。侬抢了我家房子就算了,连小孩都不放过啊?”
刘美芳唱了半天,发现没有听众,一步窜到宁建国面前,准备来个恶人先告状。
“这位女同志,请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儿子伙同不良青少年要抢劫人家小同学,人证物证确凿。至于他有没有打人,还要再确认一下,没人冤枉你儿子。”
刚才看了宁小北作业的民警拧着眉头说道。
“胡说八道!我儿子最老实了,什么不良少年,我看宁小北才是不良少年。”
刘美芳瞪大眼睛叫到。
“阿姨,你儿子给了我一百块钱,说让我们今天去他们四小门口堵宁小北同学。喏,这是他给我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花呢。”
“一撮毛”自打进了派出所,就乖得跟小鸭子一样,他指了指压在玻璃水杯下面的“赃款”说道。
“警察叔叔,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抢劫他。马加奇就是让我们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那么厉害,反倒是把我们吓住了……叔叔,我们真的没抢劫,你放我们出去吧。”
“等你们的老师和家长来了再说。先蹲到那边去。”
民警指了指墙壁。
“一撮毛”带着众人走到墙壁前,双手抱头蹲下,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经验丰富。
听了这番话,泼妇刘美芳也无话可说了。
“你想什么呢?就算你要给爸妈出气……你也不该打小北啊。打架要吃官司的呀。”
“老妈,我承认我找过黄毛吓他。但是我真的没有要拿砖头砸他,砖头是他自己递给我的。不信你问他旁边这个人。”
马加奇指着范侠说道。
范侠张了张嘴巴,看着一脸期待的马加奇,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宁小北一脸正气地望向他,秀气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两个水银丸子。
突然间,范侠想起前两天刚看的那本《倚天屠龙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明白张无忌在绿柳山庄里面对女魔头赵敏的心情了。
“我不知道……”
范侠低下头。
“他们那么多人,我怕死了,一直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你放屁!你刚才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你是在包庇他!你帮他一起陷害我。”
马加奇破口大骂。
“你的意思是,我儿子和小侠他们两个小学生,提前就知道你要找人来抢劫他们,接着反咬你一口?他们才多大,今年刚升五年级。你觉得他们能干得了这样的事?倒是你!那群小流氓也承认了,是你指使他们的。”
宁建国实在压不住内心的怒火,“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之前对你们家一再忍让,你们却步步相逼。你们搞清楚,我宁家不欠你们什么东西。马志国,我明天就去书记那里检举揭发你贿赂主任,常年伪装生病,骗医保和工资。”
“还有你,刘美芳,你想带着三姑六婆来我家闹事是么?我老娘常年冠心病,生一点气都要晕倒的。到时候她要是出了任何事情,我宁建国今天把话摆在这里了——你带多少人来,我都能让他们竖着进弄堂,横着出去!”
“哎哎,这位同志。你胡说八道什么。搞搞清楚,这里是派出所,你说这种话,太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了吧。”
一旁的警察连忙上前劝阻。
“老爸,不要这样。算了算了,他没打我。爸爸别生气。”
宁小北两世为人,第一次见到宁建国对人发那么大的火,连忙伸出胳膊,紧紧抱住宁建国的腰。
“小同学,你说了——他没有打你,你确定不追究了?”
民警看得出他两家原来是认识的,也想息事宁人。听到他这句话,急忙冲着宁小北问道。
宁小北看了一眼马家三口人,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是,他没打我。警察叔叔,我不追究了。”
反正效果已经达到了,正所谓“穷寇莫追”,自己没必要真的把马加奇逼到绝境。
宁建国不知所以,还以为宁小北“忍辱负重”,是为他考虑,心疼地搂住儿子的肩膀。
范侠坐在一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摊开掌心,汗渍渍一片。
出了派出所,两边人马一言不发,各奔东西。
老马一家三口都是色厉内荏的无赖货,今天在派出所受足了教训。
马志国听宁建国明天要去厂子里检举他,吓得六神无主,只会低头猛走。老婆刘美芳就跟斗败的公鸡一样,恹头搭脑,一声不吭。
至于马加奇,到现在还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宁小北,外表人模人样,肚子里一包坏水,他就是个赤佬!比红眉毛绿眼睛的赤佬还要吓人。
“奇奇呀……”
刘美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心有余悸地说,“以后看到宁家人,绕开点走。他们家都是神经病,晓得伐?实在太可怕了。”
马加奇不住地点头。
今天的事情,估计要终生难忘。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终生难忘的不止是马加奇,还有范侠。
当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到半夜都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范侠一把扯下了床头上贴着的《古惑仔》海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陈浩南、山鸡他们算个屁。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6节
宁小北他这是没去成铜锣湾,不然谁是铜锣湾一哥,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坚决打击一切校园霸凌行为,坚决保护未成年人合法权利!维护校园安全从你我做起!
第14章 打倒学阀
“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天,在这里,老师要表扬一位同学。在这个学期,他表现的很好,取得了重大进步。”
寒假前最后一次班会上,邱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成绩单笑的满面春风。
丁哲阳推了推眼镜,默默不语。
反正老班说的不会是他。
这次期末考试,他又是第二名。现在的他,在班级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叫做“万年老·二”。
除非宁小北发挥失常,而且是属于那种脑子里进了水的失常,又或者两只手都断掉没有办法握笔,否则他没有任何进步的空间。
宁小北已经猜到老班说的是谁,他兴奋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范侠。
“他就是范侠同学!这次考试,范侠同学的语数外三门总成绩,已经从开学时候的全班倒数第三名,上升到了正数第十名!大家鼓掌!”
“哇!前十名,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范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在外面补课了么?”
听着周围同学羡慕的话语,范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实话实说,他很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以前因为耍帅,请小弟吃吃喝喝也曾经被人奉承过。但是因为考试成绩好而受人敬佩那真的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这种喜悦,远超花钱买来的幸福。
不过至于成绩怎么提高的,他还真的是不想说……
范侠小心翼翼地瞥了身边的宁小北一眼。
作为班长,宁小北很捧老班的场,“啪啪啪”地用力鼓掌。
他总不能跟人家说,他实在是有点害怕这个同桌。所以他拉着自己学习,逼着他念书,他压根不敢反抗吧……
自从上次从派出所出来后,宁小北就取代了陈浩南,成为范侠心中最敬佩,也最畏惧的人。毕竟陈浩南远在目前还没有回归的香港,而宁小北就在他身边……
他在家里敢同爸爸妈妈大呼小叫,和舅舅对着干,但是见到宁小北,立即变成一只软脚蟹,服服贴贴。
如今他除了在学校和宁小北黏在一起,就连放学都要接受“宁老师”的课后指导。
原来自从上次在宁家尝过了宁建国的手艺后,赵家这对舅甥就开始心思活络了。
赵景闻压根不会做饭,早饭不提,中午两人各自在工厂和学校的食堂解决。晚饭要么下馆子,要么就是赵景闻中午多打一份饭,留在晚上吃。
而且赵景闻是业务员,晚上经常需要陪客户吃饭到深刻半夜回家,那范侠晚上就只能吃饼干和方便面了。
用宁建国的话来说,这不叫吃饭,这叫“混饭”。
赵景闻是成年人了,无所谓,但是范侠现在还在长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样吃是要把身体吃坏的。
宁建国提议干脆让范侠下课后到他们家来吃饭。
于是一个月前,舅舅正式给他交了搭伙费,他现在每天放学就先去建德里宁家吃饭,然后和宁小北一起做作业。差不多到夜里八、九点钟,赵景闻才来接人。
说到“吃饭”问题,有一家人不得不提。
那就是马志国一家。
虽然那晚宁建国口口声声要去举报他们家,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会赶尽杀绝的人。马志国的老婆刘美芳心惊胆战地等了几天,不见宁家这边有动静,刚要松口气,谁知道马志国立马就被鞋厂开除了。
那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当时正是“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马志国在铜川路水产市场的大闸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饭店天天满爆。
然而某一天,饭店里突然来了一群食客,各个都是通身的气派。服务员急忙找来老板,说来了一群大客户。
马志国满脸笑容地去接待,结果赫然发现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带着一群北方客户来此谈生意的厂长和副厂长。
当时,应该“在家休息”的马志国和两位厂长六目相对,场面非常尴尬。
第二天一早,马志国就被开除职位,裁去了编制,并且单位要求他归还这些年冒领的病假工资。
马家为了揩国家的油,费尽心思十多年,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美芳听闻之后还准备去厂里大闹一场,结果主任亲自出马,三言两语就让他偃旗息鼓。
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最后刘美芳虽然保住了国企编制,但是被敲掉了两级工资,如今每个月拿得前还不如学徒工多。
老马家在鞋厂里人缘极差,厂子里的其他人听说了,都笑说他们家反正有钱,不差这几百块。
这事儿是过了很久之后,宁小北从他爸那里听说的。
他听了之后就问了宁建国一个问题。
所以是哪个业务员提议厂长去那家店吃螃蟹的?
铜川路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几多个做大闸蟹生意的路边摊和饭店一字排开,想要“恰好”遇见谁,还是挺难得的。
宁建国但笑不语。
宁小北也笑了。
今天是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这意味着范侠今年在他家搭伙的日子到头了。
“开学见啊。”
宁小北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朝范侠挥挥手。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宁小北穿着新买的蓝色羊毛衫,软绵绵的像颗棉花糖。
一想到要过二十多天才能见面,范侠顿时有些低落。
“谁说开学才见面,小兄弟两个,寒假也可以出来一起玩的么。”
宁建国笑道。
宁小北心想谁跟他是兄弟,我都可以做他爸爸啦。
“小侠啊,要我说,以后你就和人家小北考一个初中好咧。舅舅本来以为你以后初中毕业,混个技校,进厂子当工人也不错。但是现在跟着小北,说不定能上高中,还能考大学呢?”
赵景闻推着车子出了弄堂口,边走边说道。
“你妈妈她说了,只要你能读上去,学费方面你是不用操心的。”
范侠的妈妈最近跟了一个香港老板,棋牌室也不开了,跑去深圳定居。每个月定时寄钱回来,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就算尽到了当妈的义务了。
“高中?大学?”
范侠背着书包走在赵景闻身后,轻声问道。
“是啊,昨天开家长会,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以你现在的成绩,可以试试考一个好点的初中。你也知道,你们四小对口的四中挺一般的……”
上海很早就时兴“五四学年”制度,小学生五年级就毕业后,直接进入初中读预备班。
而初三的时候会面临毕业分流,一部分人参加中考,另一部分直接归入中专和技校。
四小是个普普通通的公立小学,所对口的四中也是平平无奇。要是不参加各校的自招,毕业之后,四小的学生就会自动升入四中——就是马加奇就读的那个四中。
四中学生的出路,不是中专,就是技校,再不然就是工读学校,反正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赵景闻早就听宁建国提过,他家小北说过了,他是一定要上市重点一中的。都说“近朱者赤”,自己这个外甥要是一路跟着小北,说不定也能鲤鱼跳龙门呢?
“小侠,侬要是考上大学,那就是阿拉老赵家……还有你们老范家头一个大学生了,这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啊。你努努力,也给舅舅争口气呗?”
赵景闻满怀期待地摸了摸范侠的脑袋。
范侠右手搭在书包肩带上,一声不吭。
回到赵家,洗漱一番后,范侠走回自己的小卧室,看着书架上那几本簇新簇新,还没有拆封的参考书。
这些都是他跟着宁小北买的什么奥数真题,逻辑训练的参考书。
宁小北的脑子有多可怕,他坐在他旁边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家伙上课的时候压根不听讲,就在下面看自己的书——曾经他也被任课老师抓包过。结果老师发现他居然在下面做中考模拟考卷,正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把卷子还给了他。
是的,宁小北,一个小学生,已经开始做初中毕业生的卷子了。
几周前,他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老师们议论,说以宁小北的水平,现在直接参加中考都没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作为课代表的丁哲阳正抱着一打本子站在他的旁边,他分明看到这小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为了能在期末考试脱掉“万年老·二”的帽子,丁哲阳最近读书都读疯了,一学期换了两副眼镜,再下去范侠怀疑他都要瞎了。结果老师这一句话,等于直接判了丁哲阳的“死|刑”。
范侠心想,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吧。
平时吃完饭,与其说两个人一起做作业,倒不如说是宁小北给他检查作业,然后做加强训练。
宁小北如今对武侠小说也不如一开始那么热衷了,只有范侠还定时光顾书摊。宁小北实在闲着无聊,干脆开始研究起奥数题来。
鬼使神差的,范侠也跟着买了两本,虽然他知道自己完全看不懂。
范侠的视线落在书皮上,想起了昨天上午课间的一幕。
体育课后他第一个冲回|教室喝水,路过丁哲阳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把桌肚子里的书撞落了一地。
赫然发现,这几本书,丁哲阳居然也买了!
和他不同,人家丁哲阳可是真的做了,虽然正确率是多少只有天知道。
他好像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慌慌张张地把书拣了起来,重新扔回丁哲阳的桌子里。
“我不会,也变成丁哲阳书呆子了吧……不然我怎么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想起在老师办公室里看到的丁哲阳那双黑框眼镜后愤愤不平的眼睛,和他平日与宁小北说话时阴阳怪气的表情,范侠觉得浑身都在发毛毛。
上周末,他和舅舅从动物园喂猴子回来,坐车路过工人文化宫。
舅舅去找人打台球,他转了一圈,发现游戏机厅里面站着好几个正在打游戏的小学生,都是过去学校里自己的“小弟”。
那些小弟认出他后,立即朝他倒苦水,说自从他走后,他们“群龙无首”,就被隔壁班的老大给收编了。那个“老大”既没有范侠大方,打游戏水平也次的很,让他们很没有面子。
这些人甚至问范侠,他现在在四小混的怎么样,是不是大杀四方。如果是的话,他们不介意跨校给他做小弟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7节
已经不做老大很久的范侠露出了沧桑的笑容,把兑换的游戏币都给他们。
他拍了拍他曾经最信任的“马仔”的肩膀,临走前说了一句,“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离开的时候,看着那些小弟们失望的眼神,范侠迷惘了。
自己明明要过那种歌里唱的生活,要“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还要“一肩担起千古愁”,最后要“无怨无悔我走我路”的呢?(注释1)
现在做人家宁小北的小弟就算了,难道接下去,他要变成丁哲阳这样的书蠹虫不成?
范侠越想越没趣,顿觉人生一片黑暗。
他拧着眉毛,抿着嘴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翻出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学个屁的学习,我……我不干了!谁爱学谁去学吧。”
范侠说着,把笔一扔。
“打到学阀宁小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分别是90年代热门影视剧《笑傲江湖》,《七侠五义》,《莲花争霸》主题曲中的歌词
范侠受不了学霸的压迫,决定反抗了哈哈哈
不可能成功的,想得美呢。
第15章 离家出走
“我走了,别管我。——范侠留”
宁小北接过宁建国递来的小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不解地望向气得直跺脚的赵景闻,“什么意思?范侠离家出走了?”
“小畜生是发了疯了!马上要过年了,居然还给我玩这一套。”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赵景闻一早起床看到范侠卧室房门紧闭,以为他放假要睡懒觉,就没去吵醒他。
他从菜场买了早饭回来,看看时间都将近九点钟了,再睡下怕范侠肚子饿,就推门进房想要叫他起床。
结果进去就看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压根没有人影。
再看书桌上,铁皮铅笔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居然是小家伙离家出走的宣言。
“小赤佬,氽江浮尸,侬不要被我抓住,不然揭了侬的一层皮。”
赵景闻紧紧地捏起拳头,瞪大眼睛骂道。
“光骂人有什么用?你去他爸妈家里找过没有?会不会他回去找自家爷娘了?”
听闻范侠不见,宁建国也着急,不过比起大小伙子赵景闻,有多年当爹经验的他要来的理智多了。
“我姐的房子早就租给别人了,他回不去。刚才我给他那个死人头的爹打电话,死人范建说他昨天夜里唱了一个通宵卡拉ok,没见过儿子。给他看录像厅的小姑娘也说没见过范侠。”
赵景闻越说沮丧,不住地跺脚,“该死,该死。我阿姐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小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姐姐交代。”
“报警了没有?要不要先去派出所报警呢?”
宁小北问道。
“电视里不是说,走失人口不超过24小时不能报警么?”
赵景闻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但是小侠是未成年人呀,和成年人是不一样的。”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叔叔快点去报警,完了我们再想想小侠可能去的地方。我估计他跑不远的,他带钱了么?”
“带了,就是带了才麻烦。”
赵景闻拍了拍大腿,“我看了看,他带走了好几件衣服,还带走了带走了一千多块的现金。”
“等等,小侠他怎么有那么多钱?”
宁小北大吃一惊。
一千多块现金?现在上海市的人均工资不过才五百多而已啊。
“他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好,他爸一开心,就甩给他一捆钞票,让他继续努力。范建那个贱|人,偶然想起来的时候,才会管管儿子。以前他读书成绩不好的时候,他爸就用棍子打他,把人吊在房梁上用那么粗的棍子打。”
赵景闻说到这里,止不住摇头。
宁小北抬头看了看宁建国,父子两人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小北,以后对小侠好一点,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嗯……”
三人一起来到赵景闻家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
宁小北这才知道,原来赵叔叔他家就住在苏州河北面的工人新村,这里连城一片的筒子楼都是他们纺织、鞋帽厂下面的福利房。
“那就是说,以后我们还能做邻居了?”
宁小北开心地说道。
“是啊,要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住在同一栋楼里呢。我们这楼里还有两间空房等着分配呢。”
说到这里,赵景闻瞟了一眼身边的宁建国,微微勾起嘴角。
从派出所出来,赵景闻带着父子两回到他的住所。
赵家住在二楼,上了楼梯,三人走过长长走廊的,只见走廊两边一片生机盎然,阳台上摆着各色植物花卉,都是两边住户们栽种的。
五颜六色的衣服就像是万国旗一样排开,像赵叔叔这样的高个子,不得不低着脑袋前行,不然就会撞上人家晾着的衣服裤子。
阳台上方还有人晒着咸鱼,鸡胗干,金针菜。小孩子骑的自行车,老人的轮椅,洗了之后要阴干的白跑鞋,全部扔在走廊上。
这里的人也跟弄堂里的住户一样,不怎么喜欢关门,一段悠扬的越剧唱腔不知道从哪家哪户的门洞里飘出,和另外一家无线电里飘出的苏州评弹声缠绕在一起,组成了江南地带独特的听觉回忆。
“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乱糟糟的。你们以后要是搬过来,可要当心了。”
赵景闻走到自家门前,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低声对宁建国说道。
“不是今天说你占了我家门口的地方,就是说你偷了我家晒的乌龟甲鱼壳。尤其是那些阿姨妈妈们,没一个好惹的……啧啧。”
宁小北听了,捂着嘴笑了起来。
进了屋子,宁小北眼睛一晃,就判断出这房子最多不过五十平方米,跟宁家之后拆迁拿到的公房差不多大小。
单位可能是考虑到赵景闻是个大小伙子,将来要在这里娶妻生子,所以才给了他两室一厅的房子。
“这里就是小侠住的地方。”
赵景闻推开朝北面的小卧室,指了指里头,“你们自己看吧。”
他说着,走到卫生间拧了把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建国弯下腰,同小北说了两句话,接着进了赵家厨房,打开冰箱,找出鸡蛋和番茄,开锅煮面。
他看出来了,这家伙忙了一个早上,一定还没吃早饭。一会儿他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宁建国决定先给赵景闻煮一碗面条,垫垫肚子。
宁小北背着手,在范侠这间大约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绕了一圈,东摸摸,西摸摸,又打开柜门朝里面探望了一番,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柯南。
就是他实际年龄比工藤新一要老多了。
“老爸,赵叔叔,我想我知道范侠他去哪里了。”
宁小北走出客厅,赵景闻刚吃完面条,正在打饱嗝,听到他这么一说,激动得饭碗都差点落在地上。
“小北,不要瞎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又不是警察,你怎么知道?”
宁建国拍了拍赵景闻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点。
“真的,你们来看。”
宁小北拉着宁建国的手重新走回屋子里,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黄日华版本的《射雕英雄传》海报,海报上郭靖站在火红色的太阳前正在弯弓射雕。
又转身指了指堆在书桌旁的一打武侠书,什么《七剑下天山》、《萍踪侠影》,还有一堆蹭着古龙、金庸热度的,作者名称是“古龙新”“金庸巨”的盗版武打小说,肯定地说道,“之前就听范侠说过了,他现在不迷郑伊健了,他要‘冷眼对血路,寂寞是命途,再与天比高’(注释1)。”
宁小北说着,拿起一本本子,翻开给宁建国和赵景闻看。
只见里面密密麻麻贴着各色贴纸,分别是风流倜傥的郑少秋楚留香,义薄云天的何家劲展昭,还有黄日华和温美玲饰演的靖儿和蓉儿,以及各种武打片里的人物。
男的帅气,女的英气,贴满了整本册子,都是范侠的“少男心事”。
不但有贴纸,里面还有范侠摘抄的各种武打套路和武侠电视电影的主题歌歌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什么鬼?”
赵景闻随手一番,就看到了这段话。
“是……《九阴真经》。”
宁小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九阴真经》?他怎么不去抄《葵花宝典》啊?干脆‘咔嚓’一下,一了百了!”
赵景闻气得翻白眼,“他要能把这心思放一半在读书上,我真是要给老赵家的祖宗烧高香了。”
宁小北听了越发愧疚起来。
怎么办,这看武侠小说的坑还是他带着他跳的。
也是他跟范侠说,金庸笔下的《九阴真经》,其实是化用了老子《道德经》里的原文,让他研究研究。
不过他是想让范侠研究研究文言文,将来上了中学学到古文不犯怵,不是让他真的去研究什么“绝世武功”啊。
要是看了这玩意儿真能练成功夫,那金庸他老人家就是武林盟主,也别写什么小说了。
“范侠现在成绩很好了,看看武侠小说也不算什么,没耽误学习。”
宁小北实事求是地说道。
赵景闻摇了摇头,自己家的外甥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呢?”
绕了一圈,赵景闻还是不明白宁小北的意思。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8节
“这说明,范侠他——一定是山上学艺去了!他要去学‘绝世武功’。”
不然他带走那么多衣服做什么,他又不会去旅游!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天蚕变》主题曲。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嘿哈!
傻小子“上山学艺”了,我们下章去把他抓回来
第16章 兄弟绝交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嘿,哈!”
“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呼,哈!”
出租车上,电台里播放着罗文和甄妮演唱的武侠连续剧主题歌,司机郭师傅听得摇头晃脑不算,还跟着里面“呼呼喝喝”起来。
“小北爸爸,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去佘山玩呀?”
郭师傅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坐在后排的宁小北父子,笑的双下巴都出来了。
“放假了,天气好,就带孩子出来玩玩。今天麻烦郭师傅了,送我们过去,还要接我们回来。”
“哪里的话,这种‘长差’,平时我是求都求不来的。市区里天天堵车,吃一天废气最后只能赚点起步费,有什么意思?去佘山好啊,乡下空气好。你们什么时候去苏州玩,记得也要让我接送哦。都是老邻居,要相互关照的。”
这年头去佘山可没有什么地铁,从市区坐出租车过去的距离,和跑一趟虹桥机场没什么区别,一来一回,至少“一张分”(一百快)。郭师傅又能挣钱又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宁小北一口咬定范侠是“山上学艺”去了,两个大人半信半疑,决定试着去找找。
出了市区,车子开得飞快,两边光秃秃的树木不断后退。
寒冬里的市郊一片荒凉之色,公路旁都是本地农民的小矮房和大片的农田,这时候的郊区还不像日后,处处高楼,和市区没有太大分别。
赵景闻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双手紧握着拳头,看上去不像是去郊游的,倒像是去打架的。
郭师傅开了多年出租车,是有经验的老滑头了,察觉出车内气氛有些不对,立马把电台广播给关了,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开车。
“小北,你那么肯定他去了佘山么?”
坐在后排的宁建国低下头问儿子。
宁小北点点头。
“前几天,范侠问我,知不知道上海有一座山,山上都是蛇。就跟《鹿鼎记》里的灵蛇岛一样。他还说那山上可以看星星,比在市区里看壮观多了,乃是一处‘洞天福地’。”
宁建国听得一脸迷茫。
宁小北低声答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隔壁班的‘长脚’周末的时候跟他家里人去佘山参观了上海天文台,回来就跟范侠吹牛逼。范侠他这个半文盲,把‘佘山’给听成‘蛇山’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啊……”
宁建国一时语塞。
他其实很想同儿子讲,爸爸小时候也不认识“佘山”两个字,一直以为是“余山”呢……
车子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来到了佘山脚下。郭师傅把车开到加油站去加油了,和他们约定好下午三点在加油站碰头,然后一起回市区。
别看佘山那么矮,海拔还不到一百米,别说跟中国的四大名山比了,随便找一个浙江、福建的一些小山包都能够傲视它。偏偏它却还分为东西两峰。
东佘山风景秀丽,有钓鱼矶,狮子岩,洗心泉等风景胜地。
西佘山人文荟萃,除了有建于光绪年间的佘山天文台。还有与法国罗德圣母大殿齐名的佘山圣母大教堂。
两个都是日后的网红景点,尤其是大教堂,被无数次地搬上过电影电视屏幕,只要是反映旧上海风貌的影视作品,差不多都在这里取过景。
不过在当时,这里还算不上特别热门的景点,尤其是在这寒风凌冽的冬天,山上别说游客了,就连本地商贩都看不到几个。
三个人沿着台阶往山顶上走去,寒风裹挟直扑脸颊,身边树林高耸,寒鸦凄切。别说,还真走出了点武侠电影里“孤身提单刀”的萧索之意。
虽然海拔低,不过一口气要爬到山顶对于哮喘病人宁小北来说还是有点困难的。差不多走到半途,宁小北就有些气喘吁吁了,众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休息一会儿。
幸好半山腰设有小卖部,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老太缩在铁皮搭出来的小屋子里,小屋前放着一个煤球炉,煤球炉上放着一口不锈钢锅子,锅子里咕噜噜地烧着茶叶蛋和五香豆腐干,飘出格外诱人的香味。
他们到达佘山的时候正是饭点,大人饿得起,小孩子可禁不住。于是三人蹲在小卖部门口,打算买点吃的喝的好垫垫饥。
宁建国问老太要了个小马扎让宁小北坐下,用手把冰冷的矿泉水的塑料瓶焐热了才递给宁小北喝。
赵景闻一口气吃了十个茶叶蛋,边剥蛋壳边骂骂咧咧,叫嚣范侠要是落在他手里,一定让他死去活来。
“你们去哪里啊?今天不是礼拜天,山上的教堂不做礼拜哦。”
老太婆一个人坐久了,有些寂寞了,见到他们这群小伙子好奇地搭话。
于是宁建国索性与她交谈了一番。
老人乡音浓重,说的是松江佘山本地话,和上海市区的沪语差距颇大。聊了好一会儿,宁建国才听出老太太说今天是周一,天文台不开放,教堂也没什么人,所以山上基本没有游客。
“都不开放,那我们上去还找得到人么?”
赵景闻擦了擦手,担忧地问道。
“阿婆,今天早点时候有没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来过?”
宁小北喘得不那么厉害了,走到老人面前,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说道,“他长得很黑,背了一个书包。”
“哦,你说‘小黑皮’呀。今天上午见到过。那时候小卖部都没开门,他就来了。”
老太太不住地点头,看来范侠确实黑得让人印象深刻。
“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去了山上啊?”
赵景闻闻言,急忙凑过来问道。
“啊呀,那个小黑皮呀。天茫茫亮的时候,我从山脚爬上来,才来这里坐下,还没喘口气呢,他就来就敲门,敲得我心脏‘砰砰’直跳。他说他肚子饿,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煮茶叶蛋呢。小卖部里只有饼干。这小孩子拿出一张一百块来买饼干,你说我一大清早又没有零钱怎么找的开。正好我儿子来了,我就说,儿子呀,快过来……”
这老太太着实啰嗦,不直接回答赵景闻的问题,反而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有的没的,把这三人听得急得不行。
“所以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赵景闻心急如焚,都要给老太太跪下磕头了。
“去了派出所。”
老太嘴巴一瘪,似乎因为被打断了说话的兴头有些不开心。
“派出所?”
“对呀,我儿子就是派出所的民警,我本来就要说的,是你们不让我说下去的么……”
“阿婆我错了,麻烦你告诉我派出所在哪里。我是‘小黑皮’的舅舅,我们找他找了一个早上了。”
赵景闻紧紧地抓住阿婆的手。
事实证明面对“鞋厂费翔”,就连佘山茶叶蛋阿婆都无法抵挡住他的魅力。阿婆看着自己被小伙子紧紧握住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出少女的粉红。
“喏,就在下面。”
阿婆朝着三人来的山路方向努了努嘴。
“就在山脚下面,加油站隔壁。”
从加油站累死累活爬上来的三人组:“……”
宁小北真是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居然和派出所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个月之内连续几次进出派出所,从市区到郊区,给人生添上了格外有趣的体验。
不过坐在他对面的范侠一定不会觉得有趣。
双手抱着书包,脑袋垂到胸口,坐在接待大厅的木凳子上,恹头搭脑的范侠同学浑身散发着沮丧和害怕的气息。
刚才要不是宁建国和派出所民警同志拦着,赵叔叔就要当场表演“手撕外甥”的大戏了。宁小北揉了揉耳朵,仿佛现在还能听见赵叔叔的叫骂声。
范侠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凌晨两点出门,打了一辆黑车来到松江,万幸居然没有遇到坏人,司机还给他安全送到了山脚下。
小家伙害怕夜里上山踩到蛇,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敢往山上走。他又冷又饿,爬到一半就受不住了。
终于发现山腰里的一户人家,门前还亮着一盏灯,范侠激动得当场流下眼泪。
好不容易敲开小屋的门,走出来的不是书里写的绝世高人,而是说着一口听不懂的本地方言的老太太。
这里也不是武林前辈隐居山林的小屋,是老太太开的小卖部。
好吧,小卖部就小卖部,反正他也饿了,范侠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指着玻璃柜子里的饼干说给我来一条。
他身上的零钱都付车费了,亏得他还知道“江湖路险”,所以不敢在车上轻易掏出大面额的钞票。
卖茶叶蛋的老太被出手大方的城里孩子吓到了,刚好老太的儿子一早来给老太烧煤球炉,这位民警同志越看范侠越不对劲,于是直接把人带回派出所了。
当宁建国他们一行人“吭哧吭哧”重新走回山下,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几个民警都围在范侠面前正在问话呢。
“你的这个外甥啊,嘴巴比蚌壳都要紧。我们问了一上午了,他就是不说他家里的地址和电话。我珍藏的方便面,他倒是吃掉两桶了。”
“真是不好意思,给民警同志们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见到小同学的家长来了,茶叶蛋老太的儿子大喜过望。
听说他们在家附近的派出所已经报过警,佘山这边和市区里一联系,果然对上了。
在检查了赵景闻的身份证和工作证,确定无误后,他们把范侠从后面办公室带了出来,让他们舅甥相认。
宁小北坐在范侠对面,他爸爸和赵叔叔还有些手续要在后面办公室办理,让他看住范侠,千万不能让他再跑了。
在宁小北看来范侠现在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就算他不看着,他也跑不脱的。
“侬看到了么?”
宁小北故意问道。
“什么?”
范侠抬起头。
原来他低着头一直在哭呢,黑里透红的鼻子下面挂着一串清水大鼻涕。宁小北无语地掏出一张餐巾纸,递到他手里。
“蛇呀。还有星星。”
“狗屁……都是‘长脚’编出来骗我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9节
范侠擤了擤鼻涕,可怜兮兮地说道,“压根没有蛇,星星倒是有,但是我都冷死了,看什么星星月亮。”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宁小北一针见血地说道,“别跟我说你真的要上山学武功。要学武功去虹口的‘精武体校’去,再不然让你爸送你去河南少林寺。”
几年后,说不定又是一个“黑皮王宝强”呢。
“我……我……”
范侠“我”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我嫉妒你。”
“蛤?”
宁小北一愣。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可以了吧?你脑子好,读书好,就连你爸爸都比我爸爸好一万倍。我这种‘黄鱼脑子’,拼了命也赶不上你的。我怕我会变成丁哲阳那样的书呆子,那根本就不是我了。我怕了你了,所以逃到山上来。”
范侠一口气说道,因为过于激动忍不住还打了一个嗝儿。
“怎么我逃到这么远的地方你都可以找到我?我刚才听舅舅说了,是你猜到我到佘山来,他才会找来的。我承认,我以前欺负过你,是我不对,但是你也不要这样对我吧!你是天才,我是大笨蛋,我求求你不要缠着我了。我要和你绝交!”
小黑皮说完,双手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下轮到宁小北惊呆了。
他之前一开始只想着要给范侠一个教训,报复他小时候欺负过自己没错。但是后来两人相处时间久了,他真是把这个小朋友当做弟弟,乃至当做儿子一样看待了。他带他读书,给他补课,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
他没有想到,在一个内心三十多岁,处处表现得比同龄人优越的“天才儿童”身边的普通孩子心理会是什么感受。
“对不起……”
宁小北低下头,向后退了半步。
我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了,都为了实施他“改变过去”的计划,没有考虑到身边人的心情。
结果第一个被他伤害到的,居然是小黑皮范侠。
对不起,范侠,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仗着社会经验和所学过的知识,欺负小学生的大混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哥俩闹掰了,范侠提出了绝交555不过放心啦,很快就会和好的,小侠怎么会舍得呢?
把佘山当做蛇山的傻子就是我,当成余山的是我老爸。爬100米不到的佘山,就喘不上气的人是我妈。嗯,我们就是傻子一家人。
上海是真的有精武体校哦,现在叫做精武体育会,就是电视霍元甲里的那位霍大侠1910年在上海开设的,就在虹口区。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妈曾经想过把我送进去练拳,可惜当时我死都不肯去,不然现在我已经弃文从武了吧啊哈。
第17章 重归于好
时间过得飞快,从佘山回来后,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是宁小北重回老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小时候过节真是热闹,不说别的,就这响了一个晚上的鞭炮声和四处乱窜的烟花就足够让宁小北怀念的了。
毕竟“现实世界”里,上海的市区已经禁燃禁放烟花爆竹多年了。过年想要放炮仗,还必须开车到外环以外指定的烟花燃放点才能过把瘾。
宁小北可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人,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年三十晚上猛一听到爆竹炸开的声音,居然被吓了一大跳。
几日里弄堂里都是人来客往,就连宁家也迎来了好几拨亲戚。宁建国虽然是独子,不过宁老太在上海还有几门亲的,更有从苏州赶来给老祖宗拜年的晚辈们,一时间老宅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今天是初四,按理说往年的这一天,都是老爸宁建国车间里带过的几个钳工徒弟和徒孙们前来拜年的日子。不过今年是例外,因为宁建国的徒弟小孙今天结婚,所以他们两父子晚上要去南京路上的大酒店吃喜酒。
新年新气象,感受着久违的过年气氛,从来都垮着脸的宁老太这两天都是满脸堆笑。
更加难得的是,今年过年老太太除了给宁小北包了一个丰厚的大红包,还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一块褐色英格兰毛呢布料,请弄堂里的红帮老裁缝,紧赶慢赶,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做出了一套西装三件套。
不仅如此,老太还让他按照老上海小开当年的规矩,配好了领结和贝壳袖扣,就是为了能够在吃喜酒的那天,给宁建国的徒弟们看看,他们师父的儿子是多么“登样”。
一家人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多出门坐公交车前往南京路。虽然是过年放假期间,但是这公交车还是挤得扑扑满,都是穿红戴绿,拎着大包小包前往各地拜年的市民们。
至于出租车的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不提前打电话根本预约不到,这个时候就不好意思麻烦郭师傅了,人家加足马力在“扒分”呢。
“老爸,我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
宁小北挤在人堆中间,伸长脖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红色小领结说道。
说真的,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宁小北也是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才买了人生第一套西装的,小时候压根就没穿过。
如今他这个小身板被束缚在笔工笔正的英式三件套里,车厢里因为人多而显得异常闷热,他觉得自己都要中暑了。
“小北,上来!”
不同于像是从老上海穿越过来的儿子,宁建国穿着一身夹克衫,下身是藏青色工装裤,他大手一伸,直接把宁小北举到肩膀上。
这一大幅度的举动引得周围人纷纷抱怨,有个还想破口大骂,被旁边人扔来的一句“大过年的”给塞住,没骂出口。
“蛮好蛮好,大的帅气,小的也好看。车子那么挤,可以看看帅哥,有什么不好的。”
为他们解围的大姐笑嘻嘻地说道。
终于到站了,宁建国抱着儿子下了车。
宁小北刚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从对面方向坐车子过来的赵景闻和范侠,自然也是来喝小孙的喜酒的。
“快,跟宁伯伯和小北说‘新年好’!”
赵景闻见到他俩,大喜过望,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交给宁小北。
宁小北大大方方接过,同时送上新年祝福。
比起落落大方的宁小北,范侠那可是扭捏多了。
自从上回在佘山脚下说出那句“求求你不要缠着我”后,这小哥俩到如今十多天都没有见过面。
一直到出门前,范侠都赖在沙发上不肯出门,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宁小北。
“范侠,你好呀。祝你新年进步。”
宁小北主动冲他挥挥手。
“唔……”
范侠低头不语。
“范侠侬有毛病啊,新年按道理要长大一岁,我看你怎么越过越回去了?伯伯也不叫,小北主动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看你就是皮痒了。等出了正月,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不是碍着正月里不能打小孩的规矩,赵景闻真的出门前就想对他动手了。
“算了算了,小侠还是小孩子么,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宁建国急忙上前,拉过范侠,拿出红包塞进他的手里,“小侠,新学期要好好读书哦。”
范侠双手握着红包,把头垂得更低了。
两大两小四个人走到饭店门口。
寒风中,只见新娘子发挥了“一不怕冷,二不怕冻”的精神,穿着薄如蝉翼的婚纱,捧着一束火红色的玫瑰站在饭店门口迎宾。
她的老公,也就是宁建国的徒弟小孙,一身蓝色西装站在新娘子身边,也同样冻得浑身发抖。远远地地见到他们一行人走来,兴奋地不停挥手。
“师父,赵经理,这是我老婆方圆圆,杭州人,漂亮吧。”
“杭州出美女。就是被你小子占到便宜有点可惜。”
赵景闻笑着打趣,新娘子听了捂着嘴巴笑了。
赵叔叔年前升了业务部的副经理。喊人不带“副”,如今进进出出,人人尊称一声“赵经理”。
赵经理今天穿着和宁爸爸同色系的美国飞行员夹克,配紧身牛仔裤,足蹬马丁靴,头发用“金刚钻”发泥抓过,还特意喷了摩丝,帅气的“弹眼落睛”。他今天不像费翔了,更像是法国老牌男明星阿兰德龙,就是演“佐罗”的那个超级大帅哥。
新娘子见到四个帅哥驾到,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摄影师和他们“咔嚓咔嚓”拍了十多张照片。最后她嫌弃自己的老公人矮腿短眼睛小,实在看着碍眼,干脆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单独和几位帅哥拍了起来。
小孙心态极好,等老婆拍过瘾了才走了回来,帮新娘子捋了捋乱掉的头发。
“我师父他们几个帅吧?”
“帅得不得了。怎么都是穿西装的,人家小朋友穿的像是英国王子,你穿起来就像是‘乡镇企业家’啊?”
新娘子嘟起嘴巴,主动挽起小孙的胳膊,露出甜蜜的笑容,“等我们将来生了儿子,我也要给他做那样的小西服,把他打扮的像王子一样。”
小孙一把搂住新娘子的腰,贼笑道,“今晚就安排起来。”
小孙家人口众多,新娘子家也不遑多让,据说从杭州包了两部大巴,拉了五十多名亲戚朋友前来捧场。宁建国带着儿子兜了一圈,才从三十多桌酒席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他们这一桌都是厂子里和小孙交好的朋友,其中一半还都是宁建国的徒子徒孙。别看宁工年纪不大,但是因为他手艺好,脾气好,所以厂子的新人都愿意跟他学手艺。
众人见到了宁小北,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都说宁建国好福气,生出来的儿子长得好,读书更好,以后要享一辈子的清福的。
这话听在宁小北耳朵里,巨大的愧疚就像是海潮一样涌进了心底。本来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没有了,无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和旁边的范侠倒是相映成趣。
“哎呦,大人喝酒,小朋友就出去玩玩吧。不要都闷在这里。”
看到两个小帅哥都是一脸苦相,宁小北的徒孙指了指宴会厅外头说道。那里有饭店特意安排的小丑,正在做着怪腔给小朋友们打气球,一群孩子围在那里笑着闹着。
“是啊,小北,叔叔伯伯们都要抽烟。你不能闻烟味,快和小侠一起出去玩吧。”
宁建国给宁小北夹了几块菜,让他快点吃完出去。一会儿可不止抽烟喝酒那么简单,根据他多次参加厂子里工友婚礼的经验,这帮“赤佬”最喜欢闹腾,等会儿新娘子来敬烟敬酒,他们一旦嘴里跑起火车,不知道要说出多么少儿不宜的话来。
宁小北也不想在这闹哄哄的地方继续待下去,他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菜,确定自己吃饱之后,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范侠一同出去。
谁知道身边空空如也,原来范侠早就吃好走了,都没跟他打一声招呼。
“臭小子,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宁小北自然不可能和一群小朋友抢气球玩,他干脆走出宴会楼,来到后面的小花园。
天寒地冻的没有人来逛花园,几盏欧式路灯孤独地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宁小北呼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在“冷得要死”和“吵得要命”之间摇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回去吧。
他刚转身,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他身后。
因为对方是背着光的,宁小北一下子没认出来。他以为是范侠终于想通,忍不住找他来玩了,于是笑着走了过去,亲亲热热地拉住对方的胳膊。
等走到亮处,宁小北发现自己尴尬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0节
对方是个不认识的小朋友。
“你是谁呀?”
这小孩子和他差不多大,对宁小北也没有什么防备的心理,主动向宁小北搭话。
“额……我是新郎官的师傅的儿子……”
“哦。”
小朋友人小鬼大地点点头。
“我是新娘子姐姐的儿子。我从杭州坐大巴士来的。”
新娘子姐姐的儿子说着,瞪着一双还算大的眼睛,把宁小北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最后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了宁小北暗红色的领结。
“你的衣服真好看,上海的小朋友都像你这么穿么?”
“倒也不是……”
宁小北实话实说,“这是过年特意定做的。平时没人这么穿。”
“真好。”
小朋友摸完领结,准备去摸宁小北亮晶晶的贝壳袖扣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跑了过来,伸出手,“啪”地一下拍上他的手背。
“把你的脏手从他身上放开!我老大是什么人,是可以给你随便摸的么?”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范侠就像是炸了毛的小猫咪,对着陌生小朋友吼道。
“我的手一点都不脏的。吃饭前我洗过手了,吃完饭也用热毛巾擦过了。”
小朋友说着,一脸嫌弃地指着范侠说道,“我看你才脏的,手也是黑的,人也是黑的,你几天没洗澡啦?”
“我,我打死你!”
范侠听了,简直暴跳如雷。抡起小拳头就要往对方身上打去。
“范侠你冷静点啊,他是新娘子姐姐的儿子!”
宁小北急忙抱住范侠的腰。
“我管他是谁呢!”
“黑皮黑皮,我看你刚挖过煤吧。不然你就是喝酱油长大的,不然怎么那么黑?”
这小朋友战斗力也挺厉害的,躲在宁小北的身后不断地对范侠进行精神攻击。
几个小朋友在这里吵吵闹闹,终于把大人吸引过来了。
“杭杭,你怎么到处瞎跑,妈妈都急死了。”
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儿子,看到他没事这才放心下来。
“都跟你说了,不要和不认识的人玩。你知道人家洗过手没有?万一感染到病毒,生病耽误了读书怎么办?”
这话说的,宁小北眉头一皱。
“妈妈我要穿他那样的小西装。还要带领结。”
叫做“杭杭”的小朋友指着宁小北说道。
杭杭妈妈朝宁小北望了过来,点了点头,“是蛮好看的,像个少爷的样子。这样吧,等你下次考试得第一名,妈妈就找人来上海给你做一套一模一样的。”
小朋友得了承诺非常高兴,对着宁小北挥了挥手。
“再见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叫‘卓雨杭’。你要是去杭州,可以来找我玩。”
“玩什么玩,都不认识人家……”
杭杭妈妈听了满头黑线,拉起儿子往宴会厅走去。
“boss?”
听到他的名字,宁小北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小时候居然见过boss?
boss他原来从小就是个洁癖份子,而且喜欢刻薄人。
宁小北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楞在原地,直到他们母子俩走远了,才逐渐缓过神来。
“老大!”
就在此时,范侠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牢牢地抱住宁小北的肩膀。
“你不要收别的小弟了,你也不要和其他的小朋友玩,你一辈子都做我老大都可以,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两泡黄豆般大小的眼泪在范侠的眼眶里晃荡着,他嘴巴一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宁小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己不就是和一个陌生小朋友说了两句话么,怎么就是要收小弟了。
小学生的心思真难猜……
“老大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在我都要闷死了。我吃饭也吃不下,睡觉也睡不好,武打小说也不好看了。我们和好吧。呜呜呜……”
范侠哭得肝肠寸断,被他抱在怀里的宁小北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发现了什么似得踮了踮足尖,脸色猛地一变。
范侠,你到底是吃了什么发泡粉?
明明放假前我们还一样高的,怎么才过了十几天,你居然长的比我高出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老板出来露一下脸~作为他们两个和好的工具人
老板是个好工具人,估计以后也用得到。
比如让大范侠吃吃醋什么的,哈哈哈
红帮裁缝就是专门做西装旗袍的宁波裁缝。现在上海人知道这个名词的也不多了。
第18章 损失惨重
宁建国“头七”那天,范侠特意请假赶到宁小北所住的小区,跟他一起在居委会指定的焚烧点,把准备好的金银锡箔,连带花圈等物品逐一焚烧。
自从宁老太过世后,宁家那些亲戚就鲜少来走动了。别人家过头七都有几个亲朋好友来撑场面,要不是还有一个范警官,宁小北真的是要独自一个人来面对这无尽的悲哀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宁小北解下腰间的白色孝带扔进火炉里,白皙的侧脸被橘色的火苗印成一片暖色。
“说什么谢,我们本来就是好同学,好朋友么。”
范侠用手指撑开锡箔纸,将它们叠成元宝的形状,然后扔进红色的,写有宁建国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袋里。
“你这样做,不会违法纪律吧?”
宁小北担心地问道。
“警察也是人,也有亲朋好友,也会生老病死。这算违反什么纪律了。”
范侠哭笑不得地说道。
宁小北被自己逗笑了,哀伤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
“对了,谢谢你前几天陪我去老人院看舅舅。舅舅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范侠低头边叠纸边说道。
宁小北听了,欣慰地点点头。
在“那个世界”里见惯了高大帅气的赵叔叔,回到现实世界里,在养老院猛一见到缩在轮椅里,头发花白,病病殃殃的赵景闻让宁小北一时真的无法接受。
据老人院的护工说,自从那天参加完了老朋友的葬礼后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一度差点病危。
本来赵叔叔身体还硬朗,比起同龄人头脑也灵活,经常带着同楼层的几个老头刷刷手机,拍拍视频,买买东西的。
这次大病之后,老头就彻底一蹶不振了。他整晚失眠,腿脚无力,再也不愿意动弹,这次见到宁小北和范侠,也是过了很久才认出他们。
一看到赵叔叔这般模样,宁小北忍不住就想起了重病的爸爸,一时间悲从中来。
“小侠,小北,好,好啊……”
赵景闻坐在轮椅上,一手抓着宁小北的手,一手抓着范侠的手,两个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白一黑,相映成辉。
老人看着他们,似乎看到了那曾经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嘴边漾起一抹笑容,心情似乎都变好了。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去看叔叔吧。以前我老爸和他是多好的兄弟啊。现在我老爸不在了……我想多陪陪叔叔。”
总算把所有的元宝都折好了,宁小北抽出一根线香,小心地把红纸包封口。
“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那我真是求之不得。你都不知道,我舅舅那天有多高兴。我到家之后,他足足给我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要不是老人院熄灯的时间到了,他还能再说下去。”
范侠起身,帮着宁小北把几袋个红袋子都放进火炉里。一阵风出来,火舌高高卷起,也带走了亲人的思念。
宁小北和范侠双手合十,对着炉火默念了一会儿,放下手,相视而笑。
“说出来你可别笑我。”
烧完东西,两人往宁小北所住的大楼方向走去,范侠走在他前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
“我感觉我有些怕你。”
“怕我?”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你是人民警察好伐?你怕我这个小老百姓干嘛?”
“那,你小时候是我的‘老大’呀,从小就管着我的。虽然那么多年没见,看到你心里还是发憷。可能是从小被你欺负惯了。”
范侠爽朗地笑道。
“我欺负你,搞搞清楚,明明是你欺负我好么?”
宁小北反驳道。
“胡说八道,我转学过来第一天就被你收了当小弟了。你忘记了不成?”
范侠说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1节
“第一天……真会瞎说……”
宁小北突然停下脚步。
所以,变化真的出现了……这一次不只是物件被改变了,就连范侠的记忆也一起变了么?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忽然喉头一紧,感觉自己又要喘不上气了。
“老大,老大,你的药呢?”
范侠见状急忙上前,从他的衣兜里摸出气雾剂,放到宁小北嘴边,重重地按下。
看着宁小北的脸色逐渐缓和,范侠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公寓,宁小北因为过于激动,有些坐立难安。回家以后一头就扎进厨房。
按照上海人规矩,做“头七”的时候要给先人供饭供菜,送他们上路。宁小北今天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小菜,都是宁建国生前爱吃的。
这些被供奉过的菜肴要再炉子上重新加热一边后,才能给活人享用。宁小北忙活了一会儿,将菜逐一都过了火,又开了一瓶红酒,招呼范侠一起吃饭。
“哇,老大,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手艺,不得了啊。简直是上海男人之光。”
范侠满脸惊喜,他夹了一块松子鳜鱼的鱼肉放进嘴里,然后冲着宁小北比出大拇指,“你女朋友真有福气,有你在,她都不用下厨房了。”
“我……没有女朋友。”
宁小北面露尴尬。
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起“梦境世界”里的那个小杭杭,他的boss。
从小就臭屁,长大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世界不幸给他当年作马打工就算了,“那个世界”里可不想再遇到他了。
“哦,我也没有女朋友。阿拉真是难兄难弟了。”
范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不想在“女朋友”这个问题上和他扯太久,宁小北谈起了工作。说真的他真是想不到范侠会当警察,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这小子就是个不靠谱的二流子,这样的人混进了守护人民的队伍中,真的可靠么?
“哎,这不就是机缘巧合么。三校毕业后,我舅舅想办法让我先进警局做了一段时间辅警,后来抓了几个贼,立了功才转正的……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走了段弯路,幸好回到了正轨上。”
范侠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说起来,我们班过去那个‘万年老·二’,叫做丁哲阳的,你还记得么?”
“记得啊,他和我还是同一个高中的同学呢。就是班级不同。就是这几年没有怎么联系了。他怎么了?”
宁小北一边剥着葱烤大虾一边好奇地问道。
“搞诈骗,被抓起来了。想不到吧。”
“啊?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他留学归国之后不久就进入银行工作了。天之骄子啊。”
这个宁小北是真的想不到。
在他的印象里,丁哲阳不就是个读书读得有些走火入魔的书呆子么。等年级上去后,他最多也就是喜欢拍拍老师马屁,送送礼物什么的,哪里有那种违法犯罪的胆子。
“他早就被单位开除了。但是对外一直宣称自己还是银行职员,然后利用老同事,老同学的关系,骗他们说自己可以帮忙给他们做投资理财。这几年里……少说骗了几千万吧。”
范侠感慨地说道。
“判了几年?”
“还没判呢。如果钱能吐出来的话,还能判得少些。要是多的话……哎,宁小北,你不会别他骗了钱吧?”
范侠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会,我的钱都在基金里,这段时间跌的一塌糊涂,还不知道哪天能解套呢。哪里有钱给他骗。”
宁小北自嘲地说道。
这辈子打工赚钱的,不是在楼市里就是在基金里,真是搞不好了。
“你没有被骗,但是你爸爸呢?我同你说,这个丁哲阳可狡猾了,你不知道,他是按照同学录一个个地骗过来的。我们上大学的那一年才刚刚普及手机,很多人会在同学录上留家里的固定电话。一般有老人家的家庭都会保留固话,他就打电话到同学家里,骗他们家里人,一骗一个准。”
范侠说着,指了指宁家的固定电话问道,“你家的电话号码不会还是原来的那个吧?”
“确实……是搬家后移号过来的。”
宁小北点了点头,感觉喉咙有些发涩。
老宅是差不多98年前后才装上固定电话的,之前都是用弄堂里的公用电话。每次有人打电话来找人,电话亭里的阿姨就要用大喇叭满世界地找人。真是屁大点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时候装电话还是件大事,新装一部电话机,连设备带各种费用,前后花了差不多两千多块,在那时候可是一笔大支出了。他爸一直舍不得把固定电话销号,保留至今。
宁小北两次搬家,都给这台电话做了移号。如果真的有人想通过这个号码来找他的话,别说大学同学了,小学同学都能找得到他。
“但是,我之前整理我父亲遗物的时候,看过我爸的存折,他每个月的退休工资基本上都存着,应该不会那么惨被丁哲阳盯上吧?”
听到这里,宁小北顿时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你爸到底有多少个账号,办没办过理财投资,光看家里的存折可是看不出来的。”
范侠隐隐地也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正色道,“这样,你带上你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你爸的死亡证明,我下午带你去一趟银行,查一下你爸爸还有哪些你不知道的账户。要是真的出事的话……再带你去趟派出所。”
————
从银行征信部出来,宁小北整个人都傻了。
三百万,他都不知道爸爸有三百万的存款,老头子是什么时候瞒着他存了那么多的钱?他不是连买菜的钱都是自己给的么?
不,正确地说,是“曾经有过”三百万的存款。
因为那笔巨款果真如同范侠推测的那样,被他曾经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同学丁哲阳被骗跑了。
而他完全被瞒在鼓里,半点都不知情。
回到家中,宁小北看着父亲的遗像,紧紧地捂住胸口。
丁哲阳,丁哲阳,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老爸?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这个小区啊,真是绝了,一个月里两个人被骗……我看到拉出来的横幅才知道我们这个破小区里居然有那么多有钱人,损失金额都是几十万几百万的。
第19章 看好你哦
“宁小北,老班让你去一趟办公室。喂……醒醒啊你,别睡了。”
站在宁小北的课桌边,丁哲阳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肩膀。
现在是悠长的午休时刻,上了半天课的孩子们难得可以放松放松。
范侠这个一刻都坐不住的拉上班级里的“长毛”,“斜眼”,“胖冬瓜”和隔壁班的“长脚”下去操场踢球了。几个女生坐在角落里叽叽喳喳,正在讨论港台明星群芳谱。宁小北则和大多数的同学一样,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丁哲阳刚才上完厕所在走廊里遇到班主任邱老师,让他通知宁小北,一会儿两个人去年级组长办公室一趟。
丁哲阳平时最听老师的话,他进了教室,大声在宁小北耳边叫起来。谁知道这家伙睡得那么熟,怎么叫都没反应,无奈只能上手推他两下。
“你干嘛?”
突然间,宁小北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丁哲阳的双眼。
丁哲阳只感觉两道寒光带着刺骨的冰冷从宁小北的眼珠子里射了出来,穿透他架在鼻梁上的玻璃眼镜片,刀锋似得扎进了自己的眼珠子里。
“我……老班叫你去办公室……”
还是个小屁孩的丁哲阳吓呆了,他后退半步,害怕地将刚才碰过宁小北肩膀的手藏在身后。
“我,我先走了。”
然后如同被火烧屁|股一样跑出了教室的大门。
“哎……”
宁小北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境世界”。
不怪他刚才对丁哲阳那么凶,毕竟在“现实世界”里,自己刚知道他骗了自己老爸三百万。此时突然见到“犯人”出现在他面前,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吧。
宁小北走进男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惨白,眼神冰冷的小孩子,用力地扑了扑脸颊。
直到把脸颊上微微带起了粉红色的血丝,眼神也逐渐柔和下来,这才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这才是个正常“小学生”的眼神。
“宁小北,你发花痴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洗手台后面,刚踢完球满头大汗的范侠和他在镜子里正好对视了。
“你这样,这样,干嘛啊?”
范侠说着,然后学着宁小北的样子开始拍打自己的面颊。
“我妈妈以前洗完脸就会这样,‘啪啪啪’要拍很久,她一拍,我爸就说她在发花痴。你怎么也这样?”
臭小子,你妈那是在拍爽肤水好么?
曾经在某化妆品公司做过arketg的宁小北顿时无语。
难怪你爹妈离婚呢,你老爸就是个直男癌。我看你和你老爸水平也差不多,难怪后来也没有女朋友。
宁小北回过头,扬起脑袋,用鼻孔对着范侠——没办法,这小子已经比自己高足足半个脑袋了。这两天宁小北每天早晚一杯牛奶,试图挽回差距。
“把自己洗干净点,一身臭汗,下午上课要熏死我的。”
他说着,走到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回头又继续说道。
“还是想办法,洗白点最好。班级里的女孩子们都在用什么‘美白洗面奶’了,我看你也可以让赵叔叔给你买一个。说不定可以挽回一下呢?挖煤的。”
“宁小北你去死!”
范侠被戳中痛点,暴跳如雷。
“反弹,哈哈哈……”
赢得了小学生吵架比赛的三十岁怪蜀黍发出爽朗的笑声。
洗白是洗不白的,范侠这一身黑皮乃是来自他爹的真传。
正确地说,要是宁小北要是见过他爹范建,回头再看范侠,就会觉得范侠其实可以算半个“白雪王子”了。
这其中范建母亲功勋卓著,她用她白皙的皮肤,挽救老范家的黑皮于水火之中,虽然只成功了一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2节
打开水龙头,范侠拿水斗上红色的上海药皂开始搓手。
他知道宁小北和普通小学生不同,用老师的话来说,多多少少带点“洁癖”,不说别的,就看到整整齐齐的桌肚就知道了。不像他的桌肚子里面乱得可以开爿杂货店。
而且舅舅也说了,小北身体不好,受不了不干净。所以范侠也开始注重起自己的个人卫生,每次运动完都会老老实实把自己冲洗干净才回|教室。不像“长脚”,他每次拉完粑粑都不洗手呢。
范侠从洗手间走回|教室,拉开校服闻了闻,确定没有丁点汗味了才走回自己的座位。
“哎,我老大呢?”
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子,范侠奇怪地问道。再一看,怎么前面的丁哲阳也不在座位上,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呀。
“你想知道吧,我来告诉你。”
班级里最狂热的追星份子兼包打听王青玉一脸神秘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王青玉是个胖胖的小妞,结实可爱。虽然成绩中等,不过胜在热情可靠,是班级里女生的小头头。
她自称自己的名字乃是大美女王祖贤、林青霞和张曼玉的结合体,父母给她起这样的名字,就是让她追星用的,这是“天降大任”的表现。
王青玉这样的人才,放在日后就是个站姐。因为零花钱富余,每个月购买十几本流行杂志,拥有各种追星资源的王姐经常和其他班级里的追星族(那时候还不叫粉丝)搞串联,时常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快说。”
范侠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想看李连杰新演的那部《西域雄狮》。”
王青玉知道范侠家里是开录像厅的,也对外租录像带。这年头大多数的港台片都不会在正式的院线放映,想要看最新影片只能通过租借录像带的方式。
当然了,基本都是盗版。现在也没什么版权意识,到处都是盗版的电影和小说,乃至流行歌曲卡带。
范侠他爸“能量”不小,每次香港那边一有新片子,他这里就能马上拿到拷贝,所以生意才那么好。
“下礼拜一给你。”
范侠麻利地大手一挥。
范建虽然不是个好爸爸,不过对他也不是全然地不闻不问,差不多每隔两个礼拜都要带他出去“搓一顿”,联络联络父子感情。问老爸要一盘录像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我们学校破归破,不过校长还是有点本事的。一中你知道么?一中今年给了我们学校三个保送名额。”
王青玉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了个“三”。
“有了这三个保送名额,可以免试进入一中的初中部。老班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把你家老大和‘万年老·二’叫过去的。”
王青玉说着,叹了口气。
“哎,真好啊,保送也。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去上对口的四中了。你知道么,四中隔壁是个菜场,吵得要死不说,还有很多社会人员,治安差得一塌糊涂……”
范侠听了,有些坐立难安。
宁小北要考一中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但是现在距离毕业不是还有好几个月么,怎么现在就谈保送的事情了。
要是小北真的被保送进了一中,他怎么办?他们这才和好多久,就要分开了么。
“哎,范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王青玉叽叽喳喳了半天,发现范侠根本没听在听她说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生气地拍了拍桌子。
范侠只好没精打采地抬起头。
“你知道,我们年级前三都是谁么?”
“宁小北。”
“那是年级第一,还有呢?”
“知道第一名还不够么?”
范侠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
“第二名丁哲阳,第三名——隔壁二班的庄丽。”
说道庄丽,王青玉忍不住嗤之以鼻。
就像王青玉是他们四班的女生头头一样,庄丽乃是二班女生的领袖,她们两个一个迷恋张国荣,一个迷恋谭咏麟,用后世的话说,那是互为“对家”,互相都看不顺眼。
更让王青玉不服气的是,一样是追星族,庄丽追星学习两不误,不像她,只能混个中游……
“反正这次保送的名额,应该就是这三个人的了。我刚才看到庄丽她也去老师办公室了。”
王青玉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完了,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哎,别忘记啊,录像带!”
“知道了,烦死了。”
范侠听完之后越发郁闷,转身趴在桌子上。
课桌上,上学期开学第一天,他用小刀子刻下的“三八线”痕迹依稀,不过他们两个早就谁也不把它当回事儿了。
反正现在宁小北也不在,范侠干脆霸道地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老大……我不想和你分开……”
想要做一辈子的好哥们,就像舅舅和宁伯伯那样。
一想到分别就在几个月之后,哪怕以后还是能继续往来,但宁小北就会像之前学校里的那些老同学一样,再也不会和他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了。他以后也不能去宁家吃饭了,不能拉宁家猫咪的尾巴了。
范侠小朋友心下一酸,眼眶里泛起一层雾气。
“干什么呢?过去点。”
这边范侠还在感伤呢,宁小北踩着上课铃匆匆地走进教室,一把推开他,从桌肚里抽出一会儿上课要用的课本。
“你,你回来了。”
范侠乖乖地把胳膊缩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你不舒服啊?你哭过了?”
宁小北看到他红色的眼角,不由得大吃一惊。
“胡,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刚才睡饱了,打了一个哈欠。我哭,我哭什么……谁能让我哭。”
范侠是死都不承认他会为了宁小北掉金豆豆的,急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哦,那你快把课本拿出来吧。下一节是老班的课。”
宁小北不疑有他。
“老大……”
范侠想了想,实在忍不住对着宁小北问道,“刚才老班让你去,是不是说保送一中的事情。”
虽然他的声音很轻,不过坐在前头的丁哲阳还是听到了,他不敢回头,只瞪大眼睛,支棱起耳朵拼命听着。
“是啊,老师说我可以保送。”
宁小北也看到了坐在他前头的丁哲阳,整个人后背都僵硬了,恨不得耳朵转到脑袋后面去。
“不过啊……”
他一把拉过范侠的肩膀,冲着他的耳朵眼低声说道,“我不打算要这个保送名额。”
“为什么?”
范侠大吃一惊,忍不住喊了出来。
因为已经打过一遍上课铃,虽然邱老师还没进来,但是教室里已经是静悄悄的一片了,范侠突然叫出声来,把同学们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前面的丁哲阳,别看他坐的笔直笔直,实际上一直偷听着后面的动静,被范侠这么一喊,耳朵都要炸开了。
“因为,我打算把这个名额让给你啊。”
宁小北看了前头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打算去参加一中的自主录取考试,反正以我的水平肯定没问题。”
他说着拍了拍范侠的肩膀,“这个名额,你去争取一下。我看好你哦。”
我?
保送名额给我?
范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和这四个字产生联系。
他看着宁小北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也有学霸的潜力?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范侠小朋友自从从佘山下来之后动辄流泪,要变成黑皮林黛玉了哈哈哈。
丁哲阳不急,人家现在还是小学生。。。什么事儿都没干呢。。。
第20章 来学习吧
就范侠的未来如何发展的问题,在“现实世界”里见过了大范警官后,宁小北已经至少确定他绝对不会沦落到去读工读学校,也不会成为社会危险份子就是了。
“范侠要和我一起去一中的,是吧?”
宁家一楼的客堂间里,吃完晚饭后,宁小北拍了拍坐在他身边范侠的肩膀,对着坐在老爸身边的赵叔叔说道。
本来他也想就范侠的前途找个机会和赵叔叔谈一下的,还想让老爸带他去一趟工人新村。
谁知道今天一回家就看到赵叔叔在厨房里给爸爸打下手,正在水池旁洗鱼呢。
细问之下才晓得,原来是他家的福利房有消息了。集团已经把报告批下来,现在文件正在厂子内部走流程,差不多这两个月就能分钥匙下来,于是赵叔叔买了好多熟食,提前过来恭喜爸爸。
和只会闷头干活的宁建国不一样,经常跟在厂长身边出入领导办公室的赵经理小道消息多得很。
“小侠,侬确定了?要考一中?”
赵景闻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看着局促不安的范侠,故作深沉地问道。
“唔……”
范侠无可也无不可地点了点脑袋。
“侬这个小孩子,怎么一天一个主意啊?上次舅舅让侬考个好点的中学,侬还离家出走,要跑去山上学武功呢。怎么人家小北同侬一讲,侬现在连一中的主意都敢打了?下一步是不是觉得北大清华也可以试试看呀?”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3节
赵景闻一脸坏笑地说道。
“舅舅!”
范侠大囧。
“上山学艺”已经是他此生抹杀不掉的污点了,一想到就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这个舅舅时不时要拿出来刺|激他一下。
“好了好了,小孩子要求上进是好事,你打击他做什么?”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说道。
“但是‘保送’啊……很难吧。”
赵景闻摸了摸下巴。
“需不需要舅舅去给你‘疏通疏通’?”
赵景闻跑惯了业务,四处“疏通”惯了,觉得万事都好商量。
“要不然,范侠你去办公室里找人打听打听的呀。你不是说你们班级有个四眼,每天下课,除了去厕所撒尿,就是混在老师办公室里打下手么,你怎么不学学人家?”
“我学丁哲阳干嘛,我又不是马屁精!”
范侠反感地瞪了瞪眼睛。
“不用那么麻烦。今天我们邱老师说了。最终的保送的名额,是根据下一次的期中考试成绩来决定的——这次是靠真本事。”
宁小北分析道,“我是不打算占这个名额的,横竖我肯定会通过一中的自招考试,给我也是浪费。”
别人这么说,范侠肯定觉得他是在放臭屁——那可是市重点一中啊。据说他家的自招考每年都是在几百个考生里选那么十来个人的,能考上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但是这话从宁小北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有说服力了——
一中怎么了?
他老大宁小北闭着眼睛就能考上!
宁小北愿意上一中是一中的荣幸。
这倒不是范侠脑子烧坏了妄自尊大,而是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宁伯伯自己说的,除了一中,其实x大附中和s大附中的招生老师都曾经想办法找过他。
这些老师们都表示,虽然宁小北的户籍和他们学校所在的区域不是一个学区的,跨区招收初中生有违反上头规定的嫌疑。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宁小北愿意去他们学校,他们可以想办法“运作运作”,保证让他顺利入学。
不过这些都被宁伯伯直接拒绝了。
没办法,儿子喜欢一中,做老爸的只能支持。
所以,严格来说,不是一中选择了宁小北。而是宁小北选择了一中。
想到这里,范侠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与有荣焉。这可能就是认了学霸当老大才有的独特感受吧。
“所以,下一次考试,理论上来说,只要范侠考到年级第四名,就可以拿到这个保送名额。”
宁小北握了握拳头。
“‘只要年级第四’……”
赵景闻看着自己外甥呆滞的表情,苦笑着望着宁建国。
“侬儿子嘴里这个‘只要’有点结棍(厉害)么。考第四名就好像去菜市场买小菜一样,有点轻飘飘。”
范侠听了,伸出两只黑色的小爪子捂住眼睛。
“去年期末考试的时候,范侠已经是全班第十名了。按照年级排名,就是在二十九……年级第四,也不是很难的。”
宁小北说着,重重地拍了拍范侠的肩膀,“反正只要这次把成绩冲刺上去就行了。范侠,我对你有信心。而且我会帮你的。”
考试和学习虽然说是差不多的事情,但是严格说起来还是两码事。至少考试是有技巧的。只要懂得运用技巧,想要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名次绝对是可行的。
宁小北作为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考试过来人,这方面经验十足。
“小侠,你对自己有信心么?”
赵景闻翘着二郎腿,望向自家外甥。
“我……我对小北有信心。”
范侠放下双手,扪心自问地说道。
老大说他能行,他就行!
——————
话虽如此,想要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内把成绩从二十多名提高到第四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范侠之前几年上学都在随便瞎混,基础不扎实,上回考到第十名也属于“额骨头碰到天花板”的偶发事件,并不代表其真正实力。
针对范侠的情况,宁小北苦思冥想了三天,给他制定了一个完整的学习计划。
计划分成完整的两个部分,第一,通过题海战术,短时间内提高成绩,先搞定期中考试。第二,在剩下的半个学期内查遗补漏,并且可能要利用一部分的暑假时间,彻底把小学知识给巩固了,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初中课程。
“什么?难道不是只要考到第四名就可以了么?”
范侠看着足足写满了三张大草稿纸的“拯救范侠计划书”后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宁小北心狠手辣到打算插手他的暑假安排了。
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他要去北京旅游的呀。这是爸爸早就答应他的。
“不耽误你出去旅游,最多也就补两个礼拜的课而已。等我这几天再详细规划规划,做个project……唔,我是说,做个计划表出来。”
兴奋过头了,一不小心露出了社畜本质,宁小北咋舌。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以为只要拿到保送名额就完事大吉了吧?”
他看了一眼范侠,那股很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心态“刷”地涌了上来。
“进入一中只是第一步。你知道一中的学习多紧张么?他们一个年级分四个班。从一到四,都是按照成绩来排名的。每个月都有月考,如果连续三次月考垫底,就意味着要被发配到后面那个班级去。当然了,四班没有地方可以发配,所以别名‘垃圾桶’。你想去‘垃圾桶’么?”
别问宁小北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他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一中渡过的,这样仿佛被人用鞭子抽的生活足足过了七年,深有体会。
一直到大学毕业后n多年,午夜梦回之时,宁小北还时不时地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中的教室里进行排名考试。
“就算是‘垃圾桶’,那也是‘一中’的‘高级垃圾桶’啊……”
范侠小声嘀咕道。
去年一中的高中录取率是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哪怕是四班的中上游都能考上高中。
“你说什么?真的要进‘垃圾桶’?那我不管你了!”
宁小北威胁道。
“别,别啊。我学,我学还不成么?我们先搞定期中考是吧。来吧来吧,芝麻开门,芝麻开门……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范侠哪里敢得罪宁小北,他放下草稿纸,一边哼着歌,一边拿起宁小北的笔记本。
宁小北说了,他的笔记都是重点里的重点,看笔记比直接看课本有效率。
现在范侠夜里干脆不回家了,又过上了在宁家二楼打地铺的日子。每天吃完饭做完作业,宁小北就会对他进行加强补习,打算一直补到期中考试考完为止。
两个小家伙在家里努力读书,于是宁家另外两个人连电视都不能看,邓丽君也不能听了。
宁老太转身就投入了饭后麻将的大军,每天在吴家姆妈家打完八圈再回堂屋后面睡觉。
至于宁建国,吃了饭就去找赵景闻玩去了。
赵景闻托人从边境那里搞来一套俄罗斯战舰的模型,老毛子审美粗犷,正对宁建国胃口。宁爸爸每天去赵家,今天拼个船头,明天拼个大炮,工程进度喜人。
在他钻研笔记的这段时间里,宁小北也没有闲着。因为这次的期中考试乃是全区统考,并非学校老师自己出题,所以他研究起了本区历年来五年级统考的考卷——这些卷子自然是从邱老师手里拿来的。
只要宁小北开口,别说考卷了,哪怕是要副校长脑袋上的假发,邱老师也是可以去努力一把的。
这就是好学生的特权啊。
“就这么多了。”
宁小北把他认为出题概率大的考题都用红笔圈了起来,扔到范侠桌子上。
“只要你把这些题目都做了。然后给我批改检查。再给你讲解讲解,应该没有大问题了。”
范侠觉得今天宁小北特别不会说话——什么“就”、“只要”、“应该”这些词放在他范侠身上,合适么?
“不过你语文最大的问题就是作文,一口大白话,没有亮点,没有加分点。”
小学作文虽然简单,只要求简单叙事,行文流畅就行了。不要求什么题材新颖,立意高远。不过范侠平时写的玩意也太平铺直叙了,要拿到高分还是有些难度。毕竟他这次是要和丁哲阳,庄丽比啊。
丁哲阳的作文水平如何,先放到一边。
光说庄丽吧,前几天她写的一篇《我心中的星星》的文章,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到了他们班里,宁小北有幸瞟了一眼。
文章中庄丽连续用了七八个排比句,十几个成语和各种华丽的辞藻来称赞她心中的偶像,永远的王子谭咏麟。
那真挚的感情,华美的语句,把对家王姐都打动了。
王青玉看得当时就流下了泪水,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写出同样水平的文章来歌颂张国荣呢?她不是一个称职的“荣迷”,她脸红,她惭愧,她只会买张国荣的粘纸,卡带和海报而已……
总之,能写出那种东西的人,写起作文还不是信手拈来?
“这样,这些作文题目,你先写起来。完了我再给你修改修改,你把它们背下来。到考试的时候根据题目,适当化用。关键是多用成语和歇后语。”
“背下来?”
范侠的黑脸越发黑了。
他看着宁小北“刷刷刷”在纸上拟了七八个作文题目,只感觉喉咙里先是发苦再是发干。
“范侠,你可以做到的,是吧?”
写完作文题,宁小北放下笔,双手拉过范侠的右手,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咱们到了一中,还能做同桌么?”
“当然!你的同桌必须是我!”
范侠毫不犹豫地点头。
老大的身边,怎么可以有别人?
宁小北放下他的手,转过身去。
傻孩子,你不知道一中除了按照成绩排班次,就连班级座位表都是按照成绩来排的么?
一班第一名的宝座老子势在必得,想要和我坐一块……
宁小北转头瞥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范侠。
你小子好好努力吧。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4节
作者有话要说:
额骨头碰到天花板:沪语,形容运气好到爆~~
入v公告:本文10月19日正式入v,当日会发出三合一万字大章。入v后每天于早上9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21章 三合一大章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小赵,心情那么好啊。”
“哎。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穿过挂满了咸鸡咸鸭乃至各种衣物的走廊, 赵景闻一路哼着歌,心情大好, 一路上笑着和邻居打招呼。
“听说你家小侠被一中提前录取了,是真的么?”
邻居田大妈一边收着衣服,一边冲赵景闻说道。
“哈哈,阿姨侬也听说了啊。”
赵景闻得意地停下了脚步。
“哦呦, 以前都不知道, 小侠读书那么厉害啊。一中啊。我们整栋楼里,之前都没有小孩考上一中的,还是提前保送呢。”
“啊呀, 田阿姨, 保送中学呀。又不是保送清华北大,没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如此,赵景闻笑的嘴角都要裂开了。
上礼拜接到小侠他们班主任的通知, 让他去学校谈话。
其实按理这个让范建那边去的, 不过范建那个贱|人最近貌似又换了女朋友,住到对方家里去了。就连赵景闻都不知道新女友家住何处, 联系不上, 只好舅代母职亲自跑了一趟学校,拿回了范侠确定保送的好消息。
比起保送名额, 更让赵景闻开心的是,这次他们小侠可不是只是第四名了, 他居然拿到了全年级第三!
这此期中考, 范侠超常发挥, 把整个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吓傻了。从年纪二十排外一下子跃居第三,简直是“放卫星”式的进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小北对他的魔鬼训练。
与之相对的是,“千年老·二”丁哲阳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居然马失前蹄,丢了他向来第二名的宝座,被庄丽赶了上去不说,居然连范侠都跑到他前面去了。
据说成绩下来后,丁哲阳大病一场,请了两天假。到现在考试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丁哲阳貌似还没有缓过来,见到范侠和宁小北就跟见了鬼一样,人整整瘦了一圈。
宁小北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这个骗了他老爸三百万的罪魁祸首。能够以这样无心插柳的方式,给予童年丁哲阳这如此沉重的打击,是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
“什么话,都考上一中了,那上北大清华,交大复旦还会远么?小赵,你说阿姨讲的有道理伐?”
“有道理,太有道理。”
赵景闻哈哈大笑,第一次发现田阿姨真是人美心善嘴甜。
都说“外甥多似舅”,没想到范侠他居然是块读书的料,四舍五入他这个当娘舅的智商应该也不低。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是个副经理了呢?
赵景闻走进家门,对着玄关处的镜子前看后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是英俊与智慧并重的美男子。
他哼着歌儿走进客厅,看到了茶几上那个几乎快要完工的俄罗斯战舰的模型。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这艘模型船已经搭得差不多了,已经进入涂装阶段了。
其实赵景闻对于模型什么的一点研究都没有,他托人买这个东西就是因为宁建国喜欢。
到现在拼了几个月下来,他都没记住这艘战舰叫什么名字,反正他们老毛子不管是人的名字还是船的名字都跟火车一样长。
“小侠呢,好好地跟在小北身边,一路学上去,走上人生巅峰。”
他低下头,用那双迷死人的深邃眼睛盯着模型船。
“建国呢,很快就能搬来这里住了……啧,以后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赵景闻越想越激动,干脆趴到地上做了两个俯卧撑。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
毕业季很快就来临了,相处了五年的小伙伴们就要各奔东西。虽然都还是些小丁豆们,不过依然感到了离别的伤感,最后一次班会后,很多孩子们都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其中当然完全不包括宁小北和范侠。
终于不用和小学鸡为伍了……虽然初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毕竟是中学生了,真是想想就开心。
在宁小北看来,他恨不得时间加快,能够一下子跳到高中,乃至大学毕业才好。
范侠那更是简单多了,暑假来了,他又考上了一中,爸爸明天就要带他去北京旅游了,还是坐飞机去呢。
对于九十年代的小学生来说,坐飞机那可是件大事。范侠一想到自己能够飞到天上去,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老大,你坐过飞机么?”
“坐……没有。”
差点露了馅,宁小北急忙改口。
宁小北何止坐过飞机,工作之后他简直是坐到想吐。
尤其是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差不多05、06年的时候吧,那时候国内高铁还不普及,为了不耽误工作进度,去稍微远一点的城市就不得不打飞的,反正外企公司不差钱。
尤其是上海飞北京的航班,一周两次雷打不动。周末回上海的时候一定会遇到航空管制,自己不得不带着笔记本电脑在机场里办公。一来二去,同坐一班飞机的几人都认识了,后来还发展成了好朋友呢。
“真的?那我比你厉害点。”
范侠开心地说道,自己要坐飞机了,宁小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呢。
宁小北斜着眼睛看他,心想那是你厉害么?那是你爸乐意花钱!
“记得带好口香糖。”
宁小北曾经在一次飞深圳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航空性中耳炎,高烧了三天才好,差点耽误工作。小孩子的耳膜比成年人脆弱多了,希望范侠玩的开心吧。
“毕竟等你回来我们还要继续补课呢。”
宁小北故意笑着说道。
果不其然,只见范侠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
如果他是条小狗的话,那现在就是一只耷拉着耳朵,尾巴垂地的黑毛狗。
自己就是笑得不怀好意的邪恶阿兹猫,喵呜~~
————
宁老太太坐在建德里的弄堂口,笑眯眯地看着一群大小伙子,光着膀子在她家和停在弄堂口的卡车之间来回奔波,干得热火朝天。
“小北,来。”
宁老太对着宁小北照了照手,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
“去,到弄堂口的杂货店,让老板送一箱‘正广和’的盐汽水过来。大热天的,孩子们都辛苦了,让他们解解渴。”
“好嘞!”
接过钞票,宁小北飞快地往弄堂口跑去。
现在宁小北和奶奶的感情越来越好了,每个月从老太手里拿到的零花钱已经远超从他老爸那里拿到的数额。
今天是宁家搬家的大日子。福利房的钥匙终于在两个月前拿到手了。经过简单的装修和通风,终于可以正式入住了。
这年头还没有装潢公司,单位分配下来的都是毛坯房,个人要想办法自己搞定。
若是普通人,那只能去火车站和汽车站那里找工人了。那边天天都有人蹲在路边,身前放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电工”“水泥”“木工”之类的工种。
等自己把工人找全了,再去建材市场买材料。大到地板瓷砖,小到合页、开关都需要自己搞定,简直折磨死人。
但是宁建国是什么人啊?
第三鞋厂的车间领袖,本人也算是半个水电工。
他人缘极好,徒子徒孙又多,听说宁工家里要装修,那些小伙子们各个都愿意来帮忙。你锯木头我劈砖,很快就帮忙把一切都搞定了。
不说别的,宁小北曾经去看过一次工地,他家所有的墙壁都是赵叔叔和爸爸一起动手涂完的。两个人拿着个长杆子,你来一下我来一下,快乐的很。
原来当初赵叔叔家装修,爸爸也是去帮过忙的,这下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不止装修,今天搬家也是。
宁家没有请搬家公司,赵叔叔从厂子里借来了大卡车,这些小伙子一大早就坐车卡车来到建德里了,一直忙活到现在。按照规矩,搬家要在上午就搬好,这样才大吉大利。
“奶奶,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住么?”
宁小北喝着汽水,靠在宁老太身边问道。
“我不去,我死都要死在这里的。”
宁老太坐在藤椅上,双手住着拐杖,坚定地摇了摇头。
“而且你们那个房子那么小,一共才两个房间吧。我住进去了,侬睡哪里去,难道还要和侬爸爸挤一个房间?你们搬走了,这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了,我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蛮好的。”
“但是新房有卫生间,有抽水马桶,还有淋浴间呢。爸爸买了热水器,以后只要一开龙头就是热水,不用烧水了。”
宁小北说道。
“哦呦,我又不是没有住过楼房,没洗过热水澡。‘诺曼底公寓’晓得伐?好婆年轻的时候就住在那里的。上海滩的那些大明星,赵丹啊,王人美啊都住在那里的。还有那个唱越剧的林妹妹……王文娟还是我以前的邻居咧。有什么了不起的?去看看可以,但是住我是不会去住的。”
宁老太态度坚决,宁家父子都拿她没有办法。
不过老太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们两个还是不放心的,需要找个人来照顾她。弄堂里有人家里用保姆,那保姆说她苏北老家有个妹妹正想到上海来找工作,愿意到宁家来试试。
宁老太坚定地认为熟人介绍被保姆介绍所要来得稳妥多了,那个叫做“小梅”的姑娘前几天已经来试过工,做菜的水平虽然和宁建国不能比,但是还是挺符合老太的口味的。
等宁小北他们父子搬走后,小梅姑娘就搬过来,做住家保姆。
“好了,走了走了。”
眼看搬得差不多了,也快要到中午了,赵景闻用毛巾擦着汗,走动两人面前。
“老太太,小北,走吧,去新家看看!”
宁老太不住地点头说好,在宁小北和赵景闻的搀扶下,坐到了卡车上。那些大小伙子们则纷纷爬到了卡车后面,头上搭着白毛巾,和家具箱子坐在一起。
赵经理不愧是干销售的,很会炒气氛,暖场子。
搬家就搬家,他居然还在卡车上准备了锣鼓和喇叭。刚巧这些小伙子有不少都是厂里工宣队的,立即上手演奏了起来。
滴滴答滴答,哐才框框才……
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载满了宁家家具,也载满了宁小北对未来的希望的卡车,朝着苏州河北岸的工人新村飞驰而去。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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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大地红鞭炮声响起,间或炸开几个“高升”,下了车,宁小北的爸爸和赵景闻两个人一人手持一根长长的晾衣服竹竿走在最前面,此乃“步步高升”,“节节高”之意。
宁小北就比较惨,拎着个红色的马桶跟在他们后面。
不过马桶是为了搬家特意去城隍庙买的,簇新簇新的,没有什么腌臜气味,拿在手里没什么心理负担。
宁小北出行前问过奶奶,工人新村里家家户户有抽水马桶,为啥要拎个老式马桶过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奶奶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说马桶乃是“压邪”所用,新房子里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马桶将军一进去,什么妖魔鬼怪都要跑开。
宁小北回想了一下,别说以前,就算二十多年后,上海人结婚,女方家里都要备好崭新红木马桶一只送到新房——不过已经是迷你版的手工艺品了——原来还有这个道理。
宁建国特意选了周末搬家,工人新村里的邻居纷纷前来看热闹,有不少人都是鞋厂同事,见到宁建国,纷纷上来道贺。当然也有不认识的男人,堆满笑脸上前说两句恭喜话,就是为了蹭一根烟。
宁建国虽然自己不抽烟了,但还是按照规矩,拆了一整条“红双喜”,一路散着,和邻居分分喜气。
“进门大吉。”
宁建国的徒弟小孙把香烟别在耳朵上,抄着铜锣窜到316室的房门口,“哐哐哐”地敲了三下。众人一阵哄笑,逐次把家具搬了进去。
“小北,来,这些糕点,都分给邻居去。用这个红色塑料袋装好,一家给一对。嘴巴记得甜一点,都是以后要长远相处下去的。”
宁建国端着一只搪瓷大脸盆蹲到宁小北面前,指着里面堆起来的红通通的“定胜糕”说道。
宁小北点了点头,示意宁建国自己去忙,他会搞定的。
“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宁小北挨家挨户拍门送礼,不一会儿就把三楼的人家都送了个遍。
左右邻居们拿着糕点,站在门口看着316的门洞热热闹闹的,互相交换着眼神,窸窸窣窣地嚼着舌根。
“什么‘多多关照’,又不是小日本,搞笑的来。”
“嘘……轻点,人家听得到的。”
去年宁家和马家为了这套房子撕开脸皮的事情,早就传遍了鞋厂和纺织集团内部,邻居们多多少少都听过宁家的名头。
有些人不了解,还以为宁家是什么三头六臂,狠三狠四的人家。结果见到宁小北,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还那么有礼貌。再看他爸爸也是热情大方的上海“模子”,顿时有些吃不准了。
“那个小孩子,我知道的。”
住在二楼的田阿姨特意上楼来看热闹,倚在门边吃着瓜子说道,“一中的学生。”
“哪个一中?”
三楼胖阿姨好奇地问道,她家也有个女儿今年刚上中学。
“还有哪个一中啊?就是我们隔壁小赵的外甥小侠要去读的那家呀。市重点一中。”
“啊,这个‘多多关照’比起小侠来成绩怎么样啊?”
胖阿姨顿时来了兴致,“这么说,就我们这栋楼,就有两个一中学生了。”
这破筒子楼风水倒是蛮好,文曲星高照。
“小侠是保送去的一中。这个么……自招考第一名进去的,据说除了语文作文扣了两分,其他门门成绩都是满分,破了一中记录了。”
田阿姨说着,“啧啧”两声。
这些都是她从赵景闻那里鸡零狗碎地打听到的。小赵说起这个叫做“宁小北”的孩子来,那满脸骄傲的表情,好像他是人家的亲爸爸一样,滑稽得不得了。
“第一名?啧啧,难怪那么有礼貌了。我家玲玲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去问问她。”
胖阿姨眼睛一亮,一转头就忘记自己刚才还嘲讽人家是“小日本”了。
这栋筒子楼乃是老式建筑,一共四层,每层20户人家,呈凹字形,进了大门左右两排楼梯可以上下。
宁小北分完了三楼和四楼的邻居,又抓了一袋子往二楼走去。
刚沿着楼梯走道二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黑不溜秋,背这个硕大的旅行包,坐在二楼走廊正对着楼梯的一张小凳子上。
“范侠?”
宁小北吃了一惊,扶着栏杆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人。
“侬不是跟侬爸爸去北京玩了么,哪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范侠这次去北京旅游的时间正好和宁家搬家的时间冲突了,一开始他还想说不去了,等帮忙小北搬好家再说。赵景闻哭笑不得说你那么小,能帮上个屁,最多搬只痰盂罐。
范侠自己听了也不好意思,再三同宁小北保证,他会拍很多很多的照片,买很多很多北京特产回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父子两人除了北京,还要在天津,承德玩一圈,至少过十天半个月才回来。结果这才第几天啊,小家伙怎么就坐在这里了呢?他爸范建呢?
“老大!”
范侠抬起头,看着宁小北,嘴巴一咧,张开手臂朝他扑了上来。
“我爸爸,我爸爸不要我了。他有新老婆就不要我了!”
小黑皮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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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宁建国在楼下小饭店摆了酒,感谢大伙帮忙搬家。范侠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没口福吃不下去。躺在床上哼唧了一个下午,晚上终于有了点精神,和他舅舅一起到楼上316室吃晚饭。
宁老太坐在新买的皮沙发上,看着玻璃柜里放着的黑色俄罗斯战舰有点不太开心,听说是赵景闻送的才没有拉下脸。
“人家搬家送礼,要么送热水瓶,脸盆这种用得着的日用品。要么送个‘一帆风顺’的字画,讨个吉利。你赵叔叔送个带大炮的轮船是什么意思?”
宁老太拉着孙子低声问道。
“奶奶,这个是核动力战舰,有没有风都有动力,比‘一帆风顺’厉害多了。”
宁老太听了有些吃瘪,抿了抿嘴巴。
“小赵家就在我们正下方?”
宁老太拄着拐杖,敲了敲地板问道。
“是的呀,奶奶,以后建国家里有什么事情,喊一声我就听到了,楼梯一转就跑上来,方便的很。”
赵景闻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那就是说,我们两家人家的卫生间的马桶就是叠在一起的。要是一同上厕所的话,上面那个坐下来,下面那个……”
奶奶眯着眼睛比划道。
赵景闻脸色一变,似乎从未考虑到这个问题。
“好婆别说了,快点洗手准备吃饭吧。”
宁小北哭笑不得,急忙打断了这个有味道话题,拉着老太去洗手间了。
赵景闻嘴角抽搐,怎么之前都不知道老太太这么黑色幽默呢。
虽然搬家忙了一天已经是精疲力竭,不过宁建国还是坚持晚上一定要下厨给大家做饭。
为了庆贺乔迁之喜,今天宁建国可是露出了“真本事”。一共准备了四碟凉菜,四个热菜,一道汤。
四碟凉菜分别是:浓油赤酱墨鱼大烤,鲜味十足四喜烤麸,甜到心里红枣芋泥,爽脆顺口上海咸鸡。
四个热炒更见功夫。
民国特色西露笋尖,笋片卷刀后夹入鱼蓉虾蓉,蒸熟后用笋丁和金华火腿勾芡,看着碧绿松脆,入口鲜香浓郁;碧螺虾仁,苏州人宁老太的最爱。碧螺春,苏州话又叫“吓煞人香”。新鲜河虾弹嫩多汁,配上扑鼻茶香,好吃又文雅,江南一带无人不爱;响油鳝糊,和笋片,香葱爆炒后的鳝鱼丝,在端上桌子前一刻淋上滚烫的热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肉香和酱香一下子升腾起来,勾人魂魄;最后一道半荤半素,乃是沪上名菜“草头圈子”。散发着暗红色泽的,被切成一节拇指大小的猪大肠立在飘着酒香的绿色苜蓿上,红的红,绿的绿,一口下去,满嘴生香,叫人欲罢不能。
冷菜热炒,不是本帮菜,就是苏帮菜。最后上来的一道汤,却是一道西餐了——俄式罗宋汤。
不用于工厂学校食堂里那种用上海大红肠和番茄汤做出来的“简易版本”,这道俄式罗宋汤宁建国整整熬了一个下午,用尽心思。
牛肉切丁熬煮,加入用黄油翻炒过的洋葱、土豆和胡萝卜。用甜菜,而不是番茄熬出鲜红色的汤色。色泽浓郁,入口柔滑。用上海话说,就是甜唧唧,咸丝丝,酸哒哒,香喷喷都有了,美得要死。
范侠喝了一口之后惊为天人,然后一口气干了三大碗,终于从郁闷的心情里走了出来。
“太吃了,怎么会那么好吃啊。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好的罗宋汤。”
范侠舔着嘴角的红色汤汁说道。
“这道菜啊,是跟我师傅学的。”
宁建国举着酒杯怀念地说道。
“我师傅在旧社会里,曾经在一家白俄人开的餐馆里做过小工,学了一手好厨艺。就是在马斯南路……现在叫做思南路那一块,虽然那边过去是法租界,不过有很多俄国人的面包店和餐厅。”
“小北知道马斯南么?”
看宁小北听得津津有味,宁老太转头问道。
宁小北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这里日后是网红著名打卡点,上海一日游知名景区。
“一个法国人,他写的流行歌曲很有名。可惜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
宁老太低下头,微微一笑,“我年轻的时候常去思南路那里等人,喝咖啡。那边还有莫里哀路和高乃依路,两个人都是法国有名的剧作家。一个写喜剧,一个写悲剧……是啊,人生不就是悲喜交织么。”
宁小北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他看着眼前满脸怀念表情的奶奶,有些恍惚地想着:年轻时候的奶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像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好好了解老爸宁建国一样,他对奶奶的过去也同样一无所知。
一个曾经住在诺曼底公寓,经常去思南路喝咖啡,最后住进建德里的女子,到底拥有怎样的精彩人生呢?
怀念的气氛多少有些伤感,幸好此时赵景闻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悲剧喜剧,今天只有喜剧!要我说,今天是‘双喜临门’才对。一来是宁家搬家之喜,而来是庆祝小北考上了一中。我建议大家都喝一杯,喜上加喜。”
“不对不对,是‘三喜临门’。”
宁小北也站了起来,举起手里的橙汁,“我老爸他呀,上个月参加了‘厨师等级’考试,现在已经拿到二级厨师证书了!我老爸的手艺被国家认证过啦!”
“难怪伯伯做饭那么好吃呢。老大,我以后要天天来你家吃饭。”
范侠果然是记吃不记打的人,在北京的遇到不愉快此时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口闷掉了玻璃杯里的橙汁,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
“哎呀,这都是小北让我考的。他说我的手艺不去弄个证书太可惜了。我们父子,一同考试,一同进步么。哈哈哈……”
赵景闻之前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朝着宁建国丢了一个责备的眼神,宁建国眼神飘忽,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对他解释道。
宁小北看着他俩人之间的互动,觉得有些古怪,不过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归咎于今天搬家太累了,他都出现幻觉了。
比起大人,范侠才真的让他操心。
宁小北转头看着努力夹菜的小黑皮,叹了口气。
范建在和范侠他妈妈离婚后,终于再婚了。这次他们去北京旅游,并不是父子两人,而是三个……不,正确地说是四个人一起。范侠的后妈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呢。
根据范侠所说,一路上这位大着肚子的新妈妈对着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会儿说自己走不动了,一会儿说自己肚子疼了,半个故宫都没走完,就嚷着要回酒店休息。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6节
范侠期盼这次旅游足足盼了好几年,顿时也发了大少爷脾气。
平时他一发火,他老爸范建立马投降。
现在不一样了,老范有了新娘子,新娘子肚子里还有个新孩子。见到范侠撒泼打滚,这个贱|人也是做的出来的。当场把儿子送到火车站,给他买了一张卧铺票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自己继续和新老婆开开心心在北京度蜜月。
范侠一个人躺在卧铺上,越想越伤心,哭了一路回到上海。他忘记今天是宁家搬家的日子了,回到舅舅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顿时觉得日月无光,这次真的是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
幸好此时,宁小北出现,踩着阳光从楼梯间走了下来,就像是天使下凡,范侠当时眼泪就忍不住了。
可怜的小范警官,原来身世如此凄惨。
宁小北用充满“慈爱”地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
爸爸以后要对你好一点。
————
宁小北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看守所。
他看着坐在对面,穿着灰色囚服的丁哲阳,鬼使神差地,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原来看守所里也要剃头的。”
“所以宁小北,你今天是特意来嘲笑我的?”
丁哲阳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宁小北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几天前在范侠的协助下,他已经报了案,确定了自己的父亲也是丁哲阳诈骗案的受害人之一,而且被骗金额巨大,今天的会面也是出于办案需要。宁小北身边就坐着负责办理此案的经侦警察呢。
“是啊,我承认,我是骗了你爸。你爸知道我是你十多年的老同学,根本没有怀疑过我。我说什么,他信什么。他还说那笔钱是准备存着给你结婚生孩子用的,说让我帮忙投资,能赚多些就好了。”
可能丁哲阳已经骗了几千万了,也不在乎这三百万的数额,一口认了下来。
“丁哲阳,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小时候……读书也挺好的,老师也挺喜欢你的呀。你后来不是考了财大,还去日本留学了么?你干嘛跟我家过去不?”
宁小北完全无法理解,他这样一个从小优秀,按说前途无量的青年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剃了一头“青皮”的丁哲阳如今满脸戾气,黑色框架眼镜后方,一双还算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愤慨和嘲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带着全然的不屑,似乎他和宁小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宁小北就搞不懂了,要恨也是自己恨他才对,怎么搞的立场完全颠倒了?
突然发现虽然他们同学十几年,他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这个人,似乎比完全无关的陌生人都要来的陌生些。
“宁小北,你从小压着我打,什么都要胜过我一头,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没错,我就是故意骗你爸的,谁叫你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你不知道,你爸爸提起你多骄傲啊。说你是外企高管,跳了槽后又在‘独角兽’里被重用,已经是合伙人了。你们公司融资的差不多,眼看就要上市了吧。我嫉妒你,嫉妒死你了,我想看你吃瘪都想疯了。”
丁哲阳直起身子,激动地说道。
“好好说话!”
坐在宁小北身边的民警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丁哲阳喘了口气,拨弄了一下明晃晃的手铐,回以一声冷笑。
“你都不知道吧。当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你多高贵……”
宁小北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爸真的很好骗,当初是在他银行办业务的时候先认出我的。哦,那时候我还在银行里上班,不过不久之后就辞职了。你爸经常一个人来银行办理财,我都没见过你陪过他呢。”
丁哲阳冷笑了一声。
“我也就是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对他嘘寒问暖一番,他就对我掏心掏肺的,什么都跟我说了,掏钱比谁都爽快……”
宁小北紧紧地攥起拳头。
“说起来,很久没有见到叔叔了,他还好么?”
丁哲阳语带嘲讽地说道。
“他死了。就在上礼拜。”
丁哲阳愣住了。
厚厚的镜片里,反射出宁小北凄惨的表情。
丁哲阳张开的嘴缓缓闭上。
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直盯着拴在脚腕上的链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看守所里出来,虽然外头艳阳高照,宁小北依然觉得浑身冰冷。双手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麻烦你跑一趟了。”
一部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见到他们从铁门那边出来,范侠下了车,上来和同事打招呼。
见到宁小北脸色铁青,他关心地搭上他的肩膀,后者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工作么,应该的。”
经侦民警冲着范侠点了点头,指了指看守所的方向,“那里面的,也是你的同学啊。”
“是啊,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都是老同学了。”
范侠双手插在腰间,眯着眼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居然有个人会‘进去’。‘万年老·二’,书呆子一个,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可能和他家里有关系吧。”
经侦民警说道,“他爹妈都死了。11年的时候,日本地震。那时候他家一家三口都在那边。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宁小北抬起头,和范侠对视一眼,这件事情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不过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吧……好了,宁先生,今天谢谢你。之后要是需要配合调查,我们还是会联系你的。那就再见了。”
宁小北心情沉重地坐上车,久久无法回神。
一直等到车子上了高架,范侠打开广播,一曲歌声飘荡在窄小的车厢里,他才渐渐收回空洞的眼神,满怀歉意地对正在开车的范侠道谢。
“今天又麻烦你了。好不容易轮到一天休息,还要来忙我家的破事。”
“哎呦,我是人民警察,不就是要为人民服务么。再说了,老同学么,互相帮忙很正常的。上次在老人院,我舅舅也说了,让我们两个以后一直走动走动,延续他和宁伯伯的友情呀。”
范侠爽朗地转过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他谨遵舅舅的吩咐,晓得老同学正在经历丧父之痛,一天至少一次微信通话,为他排遣伤痛。
他还记起宁小北从小身体不好,好像是有哮喘的毛病。本来等在外面挺无聊,想要下车吸支烟的,硬生生给忍住了。
宁小北看着如今意气风发的大范侠,不禁想到昨晚“梦里”那个从北京刚回来,灰头土脸的小范侠,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友情万岁。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地方随便挑。”
“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我要吃大闸蟹,现在正好是吃蟹的时候。”
“大闸蟹走起!”
范侠哈哈一笑,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速向前驶去。
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季节感,什么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不过只是挂历纸上标注的东西。上海人一般用吃的东西来分辨季节,好比春天的青团,夏天的8424西瓜,秋天的大闸蟹和冬天的糖炒栗子,一旦这些吃食上市了,就说明季节变换了。
按说吃大闸蟹当然是要去巴城吃正宗阳澄湖大闸蟹。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只能在市内找地方了。
“可惜铜川路海鲜一条街拆掉了,以前我记得舅舅经常带我去吃。什么东星斑,老虎斑,鲍鱼,生蚝,又好吃又便宜。”
范侠将车开到一条热闹的美食街边停下。
“不过这几家听说都是从那边搬来的,都是老饭店了,保证只只螃蟹都是从阳澄湖运来的,绝对没有‘洗澡蟹’。”
范侠指了指其中一家“奇奇美食城”说道。
“原来你早就打算要‘敲’我一顿‘竹竿’了,居然攻略都做好了,店都找好了。”
宁小北故意笑说。
“哈哈哈,刚才在app上刚好看到推送,纯属巧合。”
范侠把钥匙扔给门口小弟去泊车,两人一起走进这间装修豪华的美食城。
一进门就看到十几个玻璃大鱼缸耸立在大厅里,里面各种生猛海鲜鱼鲜张牙舞爪不说,还有一缸叫做“龙虱”的黑色海虫爬来爬去。一群女生围在那里,一边喊着“好恶心”,一边忍不住“咔嚓咔嚓”拍照。
玻璃缸下面是七八只绿色的保温桶,从阳澄湖运来的螃蟹被按照分量大小分别放在不同的桶里,各个钳子上都绑着一个象征其尊贵身份的“塑料戒指”。
“怎么样,老板,来几对伐?”
老板见到他们,殷勤地跑了过来。
“都是一早新鲜运到的。你们两个人,正好吃四个,两公两母,清蒸蒸。我们店里其他的小菜也不错的,有炒螺蛳,炒花蛤,小龙虾,再配上两瓶酒,很乐惠的。”
“侬……马加奇?”
宁小北指着穿得一身花花绿绿,好像是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的老板吃惊地说道。
“侬是……宁,宁什么来的?”
花花绿绿的马加奇瞪着一双绿豆眼,“宁”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终于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宁小北!对,宁小北。我这辈子都记得侬的!”
“嘿……”
宁小北尴尬地笑了笑。
倒也不用那么记仇吧。
“哎呦,真的没想到啊,二十多年没见了,还能遇到你们两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白肚金毛的大闸蟹和其他几碟海鲜热气腾腾地被服务员端上来。如今已经是美食城老板的马加奇站在两人桌边,一边倒着酒一边笑道,“来,来,大家干一杯,这顿我来请。”
“不用不用,哪里好意思,再说本来我今天本来就是要请范侠吃螃蟹的。”
宁小北站了起来,和他碰了一杯。
范侠看着他一仰头就干掉一杯白酒,不由咋舌。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居然那么能喝了。明明小时候只喝橘子汁的人呢……
“真的,朋友。那时候你手里拿着块砖头,对着那群我找来的小流氓义正言辞说了一堆话的时候,我真的被你吓住了。再后来你把砖头塞进我手里,警察又正好从我身后跑出来……我真的哦,裤子都差点吓尿了。”
马加奇说得绘声绘色,一脸怀念的表情。
“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后来你家就搬到工人新村,和他做邻居了是吧?我听说你们都考上一中了,好学生啊……啧啧……”
马加奇放下酒杯,感慨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家也不差的。我爸被厂子里开除后,干脆全心全意做生意,倒真的让他做出来了。现在这个美食城就是我爸打下的江山。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家呢。”
“客气,客气。”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7节
“我初中毕业之后,在技校混了三年,就跟我爸一起倒腾海鲜了。现在么,钞票是有的,就是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我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儿子马小奇身上了,希望他争点气,读个好点的学校,出来有个好前途。”
马加奇说着,指了指宁小北和范侠。
“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到现在还在一起啊。都有二十多年了吧,真是感情好。难得的,难得的。”
宁小北看了一眼范侠,范侠也正好朝他看过来。
两人心照不宣,对他们不久之前才遇上的事实缄口不言。
“要说真是奇怪,自从遇到了你之后,我就碰到了好多过去认识的人,就跟这大闸蟹一样。吊上一只,跟上一串。”
马老板干了三杯后又去其他桌子上招呼客人了,范侠一边剥着螃蟹,一边有感而发。
宁小北心虚地低下头,自罚一杯。
他可不敢说是因为他的缘故。
“小北,说来也奇怪,之前我还觉得和你多年未见,未免有些生疏。没想到这段时间联系下来,我们竟像是没怎么分开似得。”
范侠打开蟹壳,用蟹脚剔出盖子边角里的蟹肉。
宁小北空着肚子连干了好几杯白酒,此时已经有些醉意,他迷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范侠,一直到对方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这才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分开吧……”
他嘟囔着说道。
接着倒在桌上,竟是彻底醉倒了。
范侠看着他斜对着自己的红通通的脸颊,轻轻地啃上纤细的蟹脚,表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隐藏大佬:宁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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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时代 §
第22章 开学首日
1997年9月1日, 香港回归后的第二月,同时也是宁小北和范侠踏入中学校门的大日子。
为了迎接这个伟大的日子,两人早饭都吃了寓意一百分的一根油条和两个大饼, 然后各自蹬上了新买的脚踏车,往位于北站附近的一中出发。
作为本市一流中学, 一中规模庞大,初中部和高中横跨南北,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学校配有四百米标准跑道操场和篮球馆一个,阶梯大礼堂一个, 游泳馆一个。此外, 光教学楼、实验楼和图书楼加起来就有七八栋之多。楼与楼之间有虹桥连接,虽然是个中学,但是比一些三流大学都要来的气派。
经常有刚入学的小同学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其中还包括刚来实习不久的青年教师。
要问一中为啥如此牛逼。除了年年中考、高考成绩名动上海滩, 有大把大把有钱人家的爸爸捧着赞助费,想要把孩子塞进来之外。还因为本校三产搞得轰轰烈烈。围着一中的那些大小商铺都是校产,其中甚至包括一个大型停车场。
一中的各种电气化教学设备也走在了时代的尖端。在这90年代末, 台式电脑cpu还是486, 586,走进大学电脑房还需要穿鞋套和防尘服的时候, 一中的老师就已经开始使用多媒体教学了。每个教室都配有投影仪和电脑, 不过很多老先生不会用那就另当别论了。因此青年教师在一中格外受到重视,校方乐意培养年轻人, 并让他们担任重要岗位。
另外学校里还经常出现外国面孔,那些都是交换来的外国高中留学生。有人进来, 自然意味着有人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宁小北一定要来一中上学的原因。
中学七年, 他在这里曾经受益良多。
“小北, 到啦。”
从工人新村骑车到一中的初中部平时只需要十分钟,虽然今天因儾份为开学的缘故,学校周边的道路拥挤了一些,但是两人还是在六点五十分就到达了学校。
是的,一中的上学时间是早上七点整。超过这个时间进校门的,不管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一律按照迟到处理。迟到三次就要全年级通报,通报到第三次,家长就要被请去教导处喝茶了。
但是宁小北知道,这还不是最严格的,要说严格,眼前这一幕才是……
“快,快,快!奔起来!还有五秒。五,四,三,二……”
七点一到,站在门口的女老师伸出手,将还没来得及跑进教室的小同学们拦住。
“后面的都算迟到了。男生二十个,女生十个俯卧撑,做起来。”
一群头一天踏入中学的小萝卜头们本以为按时踏进校门就行,不知道里面还有这种规矩,一时之间都吓呆了,站在门口半天不动弹。
“趴下,趴下,都听不懂人话么?跪在地上,两只手往前伸,屁|股翘起来。”
班主任闫老师把秒表塞进口袋里,冲着他们伸出尖尖的手指,大声喊道。
那刺耳的叫声,让本来分散在教室里叽叽喳喳说着话,彼此正在互相认识的孩子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排座考试,大家都临时找位子坐。不少孩子原本就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于是东一堆,西一堆地扎在一起,组成了各自的小团体。
范侠自然紧挨着宁小北不放。
倒是丁哲阳,不远不近地坐在他们隔着一条过道的斜对面。也不和新同学搭话,自己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只是厚厚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时不时地朝着门口瞟上一眼。
站在门口给这些孩子们下马威的就是他们未来四年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闫冰如。
她三十岁不到,生的苹果脸蛋,面庞白净,身材小巧,比如今已经有一米五五的宁小北高不到哪里去。
按说这样年轻的女老师,应该很是受到学生喜爱。不过此刻却人如其名,冷若冰霜,阎王似得吊起两条细细的眉毛,显得凶恶无比,把孩子们都吓呆了。
“闫冰如,多年不见,还是这个德行呢。”
宁小北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念道。
在那个“现实世界”里,他就是外面这群萝卜头里的一员。
为了照顾这些预备班的孩子,学校把他们这个年级的教室特意放在了两个花园之间的三层小楼里。那小楼比起其他教学楼都矮了不少,又在一片花木之中,很难找到。果不其然宁小北和其他的孩子们一同迷路了
幸好学校早有准备,安排了不少高年级的学生做志愿者,把这些孩子们一个个送到各自的教室门口。
当他开心地踏进预备班所在的走廊,准备走进教室的时候,就被这位老师拦在了走廊里,被要求和现在外面的孩子一样做俯卧撑。
当年,二十个俯卧撑还没做完,宁小北就哮喘发作,浑身冷汗,翻起了白眼。幸好隔壁二班的班主任隋老师见多识广,飞奔而来,将他送入校卫生室。
宁小北当天错过了排位考试不算,夜里还发发起了高烧。
等他三天后回到学校,赫然发现自己被闫老师发配坐到了最后一排靠墙的座位上,身后就是个垃圾桶 。
在一中各个教室,最后一排的那四张桌子,八张椅子,被历代学生们戏称为“特等座”——就是坐在再等下去,就要沦落到下一个班级,无药可救的意思。
原来宁小北被送去抢救的时候,正巧遇到校长前来视察新学生,目睹了一切,当即狠狠地批评了他们的班主任。
被发配到“特等座”,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时候的他可不像现在,在社会里胡打海摔惯了,脸皮厚得跟城墙似得。心思纤细的宁小北小朋友,立即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被老师针对了。他又惊又怕,连续几次月考都没有发挥好,差点真的跌到二班去。
宁小北转着笔,看着那些个迟到的孩子们被体罚完后哭哭啼啼地走进教室。
一个挺白净的瘦弱女孩看着脏兮兮的双手和膝盖,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为了迎接开学,她特意在蓝色校裙下穿了一条白色的新丝|袜,如今膝盖都被磨破了,新袜子自然也“报销”了。
“是庄丽……”
范侠认出了她。
“哭什么哭?再哭让你爹妈把你接回去。我这里容不下大小姐,更容不下‘林妹妹’。听到了么!”
孩子们的情绪是非常容易互相传染的,几个小姑娘见庄丽如此,不由得也红了眼眶。没想到闫冰如先发制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她们眼眶里的泪珠都慑了回去。
庄丽低下头,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只敢小声哽咽了。
男生们互相之间看了看,各个低头不语,静若寒蝉。
见到整个班级“秩序井然”,闫老师那不怎么带着血色的浅唇微微勾起,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以后都给我记住了。谁敢迟到,就是这个下场。今天是第一天,做做俯卧撑就算了。从明天开始,迟到一分钟就去操场一圈。”
看到下面学生的脸各个惨白,自己的“下马威”到位了,闫冰如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一会儿就是开学典礼,她还要代表青年教师上台演讲呢。
闫老师一走,教室立即“轰”地炸了开来。
男孩子们交头接耳,难以置信这看起来漂亮可爱的老师居然是个“母夜叉”。几个女生扶着庄丽和其他两个迟到的女孩子去厕所洗手去了,看来她们之间很快就会培养出友谊。
突然,宁小北“啪”地一下把笔扔在桌子上,范侠都被他吓了一跳。
回家路上,两人并排骑着车,范侠忐忑极了。
“怎么办?刚才排位考,我感觉我发挥的不是很好。”
排位考只有一张试卷,语数外三合一。
考试结束后,被考得晕晕乎乎的范侠打开新发下来的课本,发现最后那几道数学大题压根不是题目超纲,而是根本还没教呢,遂大呼不公平。
抱着和范侠一样心态的同学不少,这时候的他们还没领教过这位数学老师的厉害,纷纷问她为什么要考他们没学过的东西。
闫老师轻飘飘的一番话就让他们彻底偃旗息鼓。
“作为一班的学生,你们居然都不预习么?暑假两个月都干什么去了?学习究竟是靠老师还是靠自己?是为了老师学,还是为了自己学?你们要是以后都是这种学习态度,趁早去四班‘垃圾桶’。”
“别气馁。你不会,别人也不会。再说了月考、月考,就是说你每个月都有进步的机会。放心,我身边的座位永远为你留着。你要争取在毕业之前坐到我身边啊。”
宁小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老大你真幽默。”
范侠苦着一张脸,似乎更加黑了些。
就像是宁小北之前说的一样,考入一中只是第一步,路还长着呢。
“对了小北,刚才闫老师放学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回家后跟自己的家长沟通沟通,想想如何增进师生之间的情感’。我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不明白不要紧,你舅舅明白就行。”
宁小北冷笑一声。
——————
“什么意思?你们老师在‘豁翎子(暗示)’呢。”
赵经理不愧是社会老油子,一点就透。
“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一会儿吃好饭,让小侠拿上来。明天你们带去学校。下课时间找个借口去一趟老师办公室,悄悄地塞给她。”
“舅舅,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范侠把脑袋从饭碗里抬了起来,迷茫地问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8节
宁小北捧着碗不说话。
“你看看你,光知道吃饭。人家小北明显已经‘接翎子’了。一样都是预备班的学生,怎么你还那么幼稚呢?”
赵景闻恨铁不成钢地用筷子指了指范侠,不住摇头。
范侠等瞪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望了望他,又转头看了看宁小北,最后决定继续扒饭。
自从搬家之后,赵家两舅甥就彻底把宁家的客厅当做是自己的客厅了。
赵景闻是业务员,平时日不用在厂子里坐班。要是晚上不用出去应酬客人,他下午就去菜场买好菜,淘好米在家等宁建国回来做饭。然后顺手扫扫地,拖拖地板,擦擦玻璃。反正除了做饭,其他所有的家务他都包了。
等到了饭点,舅甥两人再携手上楼用餐。两户人家,四个男人,简直过成了一家人。
“这种事情,小孩子根本不需要懂。”
宁建国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赵景闻。
“他们老师怎么这个样子?这不是摆明了要家长……去送礼么。”
最后的几个字,宁建国几乎是压在嗓子说出来的。
“现在社会不就是这样。要办事,就要付出代价。你看人家老马不就是……好了,不提老马了。反正学校也不例外。老师既然开口了,我们照做就好了,不然就是格格不入。”
“那可是老师啊……”
宁建国在鞋厂里负责的都是技术方面的工作,从来靠得都是一把子好手艺,加上资历又老,所以压根没给谁送过什么。
“我不去。”
宁小北干脆利落地说道。
“那我也不去。”
范侠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不过还是不太懂。
但是他跟着宁小北,老大不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做。
“对,你们都别去,我们去。”
赵景闻拍了拍宁建国的肩膀,点着头说道。
“小孩子去送办公室送礼,还是太难看了……不如这样,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建国,我和你找个时间去学校里找一趟他们班主任,最好能请她出来吃顿饭。去学校外面送,就不尴尬了。”
“我不去。爸爸你也不准去。”
宁小北抬起头,拧着眉头说道,“赵叔叔,要送你去送。我是不需要的。我就不信了,我不送礼,她闫冰如还不让我进教室上课不成?”
“现实世界”里,宁建国就是送了礼的。
那是在宁小北被欺负打压了几个月后,经过同班同学的家长“点播”,后知后觉的宁建国才匆匆去南京路的三阳百货买了条一整条金华火腿,送到了闫家。
“小北,怎么跟叔叔说话呢?注意你的语气!”
宁建国大声喝道。
宁小北连忙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冲着赵景闻鞠躬道歉。
“小北,这种事情,你小孩子家还是不懂的。要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老师如果要让你不舒服,多得是办法”
赵景闻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再说了,你读书好,不用老师关照也行。小侠不一样啊,他能考上一中,完全是‘额骨头碰上天花板’,要是不和老师搞好关系,真的被扔去‘垃圾桶’怎么办?”
范侠本来底气十足,听到舅舅这话,只好恹恹地耷拉下了脑袋。
宁小北知道赵景闻说的不错,但心中依然难免不平。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纷纷回头。
范侠冲到走廊里,扒拉着栏杆往下一看,只见一辆卡车停在筒子楼下的小广场里。
“还有人这种时候搬家呀。”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擦黑的天际,好奇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豁翎子,接翎子:沪语,就是对方不动神色的地给了一个暗示,然后另一方接到了的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坚决反对一切体罚的行为,坚决反对一切收受礼物的行为。
本文只是描写了当时代的某种社会不良风气,是为了批判,揭发。
参与这种行为的人会最终受到惩罚。
第23章 美女邻居 上
现在刚好是晚饭时间, 九月头的天气又挺炎热,不少人家都开着门吃饭。听到动静,纷纷走出家门, 探头探脑往下望去。
“范侠,他们好像是搬家到二楼去呢。”
宁小北指着楼下说道。
说起来二楼走廊最靠北确实有一间空房, 原先的主人出国后就一直空置,没想到新主人会在这个时候搬进来。
上海人搬家一般都是找个大晴天的上午,务必要在正午之前全部搬完,讨个吉利。若是原先定下的日子突然下雨, 那就只能自我安慰地说一句“有财有势(水)”。
但谁也不会在天黑之后搬家啊, 不晦气么?
和宁建国他们找熟人来帮忙搬家不同,这新邻居是请了搬家公司的。工人们用绳子绑住家具,背在身后, 沿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景闻, 快下去看看。”
“对哦,我家对着走廊的窗户开着,碰到磕到人家家具就不好了。”
于是四人干脆一同下楼, 赶在搬家工人路过之前, 把窗户关上,又把挂在走廊顶棚上范侠的跑鞋给收进屋子。
“哎, 你看, 真漂亮呀。”
范侠兴趣盎然地趴在窗台边,指了指紧跟在工人身后的一个人影。
宁小北转头一看, 只见反射着楼道暗色灯光的玻璃窗外,一个身穿一身红色连衣裙, 头发烫成长波浪的女子一闪而过。
怎么有点眼熟?
等到工人抬着家具走过玻璃窗前, 宁小北推开门, 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只见那个个身材高挑苗条女子,踩着细细的小高跟“嗒嗒嗒”地走在工人身后,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丝帕,时不时地煽动一下,托在腮边,拭去微微流淌出的汗水。
从宁小北这个角度其实已经看不到女人的容貌了,但是他敢赌十块钱,这女子必然生的不错——看看对面走廊里,那些中青年男邻居们露出的满脸呆滞的表情就晓得了。
“哇,老大我们去看看。”
范侠年纪虽小,却也爱看美女。
前段时间他同宁小北袒露心迹,自己最近对于李若彤扮演的小龙女爱得死去活来。前几天看到尹志平玷污了姑姑,恨不得把电视机给砸了。气的在屋子里大喊大叫,被他舅舅揍了一顿。
范侠这毛病并不是第一次发作了。据赵叔叔说,这家伙刚上小学的时候看《封神榜》,演到最后一集,苏妲己被刽子手砍死,这小兔崽子伤心地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连上学都没力气。
“可是苏妲己是坏人啊。”
宁小北当时听了大吃一惊,他以为以范侠嫉恶的性格,怎么说都是姜子牙阵营的。
“我知道啊。可是苏妲己真的很漂亮嘛!”
范侠理直气壮地说道。
宁小北从此便知道了此人“小色胚”的本质,并且坚定地认为只要给他条件,这家伙会毫不犹豫地成为新时代的“纣王”。
所以此人之后是怎么混进公安的队伍的?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范侠对这个漂亮阿姨感兴趣,宁建国也从赵景闻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拉着儿子一起去瞧热闹。
等他们一行人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220室的时候,发现工人们都不动了,一群人正堵在房门口……吵架。
原来这间房子多年没人居住,刚巧又位于角落里,于是周围的邻居一来二去地都把这门前的一块区域当做了堆东西的地方。什么坏了的小三轮,许久不用的煤球炉,乃至门板床板都竖在人家大门口。
工人们走到门口发现根本进不去,只好把家具放下休息。
这新邻居见到自家门口是个垃圾堆,倒也不气恼,一家家地敲门,想让他们把这些东西认领回去,谁知道突然又吵起来了。
“张阿姨,你眼睛瞎脱了?你哪只眼睛看到这个铁架子是我家的啊?”
田阿姨抱着双手冷笑道。
“不是侬屋里厢的,难道还是我家的啊?你这个架子原来就放在你家厨房里的,后来一只脚坏掉了才扔到这里来。大家都是老邻居了,谁不知道谁呀。”
头发上别满了塑料发卷的张阿姨瞪着眼睛说道。
她的眼圈一片青色,倒不是被人打了,而是早年用劣质药水纹眼线的后遗症。不止眼圈是青色的,就连眉毛也是,大晚上的,看起来好似一个女鬼出游。
“哎呦,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这里的东西就你家堆的最多。我三天两头看到你老公偷偷摸摸把家里不要的东西掼在人家家门口的。喏,这几个花盆,坏掉的药罐子,炖盅都是。知道你家人口多,地方小住不下,但是也太没公德心了吧。”
“你说谁没公德心啊?”
两位年纪不算很大的阿姨们争锋相对,互相戳着鼻子乱骂起来,颇有点今天就把这些年的鸡毛蒜皮都在这里清算一遍的意思。
张阿姨的老公实在看不下去了,踩着塑料拖鞋走了过来,想要把铁架子挪走。谁知道他指尖都没碰到铁架呢,张阿姨抬起胳膊,对着老张光溜溜的头顶,“啪”地揎了过去。
“你犯贱啊?都说了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你动什么手?”
“啊呀,什么‘你家、我家’,人家新邻居今天‘搬家’,就当帮忙好咧。都堵在这里,人家还要不要搬家具了?”
老张一手捂着被拍红了的脑袋瓜说道。
“哦呦,我算是看出来了——侬就是看人家新来的长得漂亮,饭都不吃了,小孩子的功课也不管了,跑到这里来献殷勤了是吧?侬当老娘是死得呀?”
听到这里,那些吃饱了撑着的邻居们也纷纷走了过来,对着老张和新邻居指指点点。
“老张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从来不主动出头。难道真的是看人家女的长得好看,跑出去‘鲜格格’了?”
“屁,那个架子就是他们家的。前两年我亲眼看到他们夫妻两个扔到人家门口的。我还问张阿姨,既然不要了为啥不扔掉。她回答说送到回收站还可以卖几个钱,扔掉太可惜了。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看到她把架子送到回收站啊。”
“不过那个女的怎么一个人搬家啊,她男人呢?都吵成这样了,还坐在楼下车子里当‘老太爷’不成?都不上来说句话么?”
女邻居没想到他们抄家居然还能把战火烧到自己头上,走得还是“下三路”。饶是修养再好,此时也变了脸色。
“真的是王阿姨……”
宁小北拨开看热闹众人,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将红衣女子看了个遍,确定她真的曾经在“现实世界”里和他家做过几年邻居的王伊红王阿姨。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29节
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王阿姨曾经和赵叔叔做过邻居。看来他们又提前相遇了,原来的命运的轨迹再一次被改变了。
宁小北眼神微动。
“你们不用动手,我让他们搬就好。”
王伊红摆摆手,转身去求那几个坐在地上抽烟休息的几个工人师傅。
“老板,这就不对了。我们搬家之前说好的,只是帮你把你的家具从你原来的家里,搬到新家里。没说过要帮你收拾门口,更不要说把这些东西搬下去了。那是两码事。”
为首的中年人面色黝黑,冲着王伊红轻佻地吐了一口烟圈,伸出两只手指,“两百块。”
“什么?我这一车东西才花了八百而已。”
王伊红低声说道。
“爱给不给。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等我这支烟吸完,你门口再不腾出来的话,我就带着兄弟们走了。”
他们刚才给这个女人搬家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家里来来去去都是女人的东西,没有半点男人生活的痕迹。这个女人肯定没有老公。
刚才跟车过来的时候,他就几次在言语上调戏王伊红,还企图对他动手动脚,都被对方凌厉的眼神吓退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当然要讨点便宜才好。
“咳咳咳……”
宁小北捂着嘴一阵咳嗽。
刚才吹来一阵夜风,烟味扩到了他这里。
“我们来帮你搬吧。”
就在王伊红一筹莫展之际,宁建国走上前来,将小北拉到身后。
“是啊,麻烦让让。”
赵景闻说话间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和宁建国一人一边,把落满灰尘的铁夹子从房门口腾了出来,一点点地往楼梯口那边走去。
“老大,这里灰大,你往后面站站。”
范侠见状,也不甘落于人后,他走上前去,一手拿起一个破篮子,一手拿起个秃了毛的扫把,跟着两个大人下了楼。
“咳……老公,出来搬花盆。侬死忒了啊?我站在这里喂了半天蚊子了侬都不出来。”
田阿姨见连小范侠都主动帮忙了,顿时脸烧得通红,转过头对着自家男人喊道。
不一会儿,门口的垃圾堆都被清理干净了。工人们没法子,只好起身,把家具一件件搬进了屋子。
那领头的男人本来想趁机搞怪,故意弄坏家具。
谁知道刚才这两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居然也走进了屋子,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的动作。没有办法,男人只好打消了主意,轻手轻脚地把家具放下,不甘心地拿钱走人。
“怎么才这点钱?这种单身女人搬家,你居然没有‘敲竹杠’?”
男人带着队伍回到卡车上,坐到了驾驶座旁,从八百元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给司机,司机接过钱,看着男人手里薄薄的一沓钞票问道。
按照他们历来的做法,遇到了单身的女人,或者是没有子女的老人搬家,到了地方不翻个一两倍简直对不起自己。
不想出钱?兄弟们把东西一扔,你自己搬去吧!
“骚|女人,刚下车就发骚,勾引了两个大小伙子帮着她死盯着我们。晦气!”
工头狠狠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今天算是亏大了。”
赵景闻喜欢健身,家里放着各种哑铃,拉力器。他早年还跟着师傅在公园里学过扔石锁,衬衫下面的肌肉绝对“邦硬”。
至于宁建国,虽然因为考出了工程师资格证,被人尊称一声“宁工”。不过在车间里还是要领着徒弟做钳工活,每天和矬子,锤子打交道,上半身肌肉格外发达。
这样两个人往屋子里一站,又长得一个赛一个的高挑,那些搬家工人们见状哪里敢轻易得罪,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谢谢,真的是太谢谢了。”
送走工人们,王伊红双手合十,不住地冲着宁建国和赵景闻道谢。赵景闻大手一挥,说都是邻居客气什么。
“阿姨,我也帮忙搬东西了,侬怎么不谢谢我呀?”
“小色胚”范侠年纪轻轻居然已经熟练了掌握了“搭讪”这一门深奥的技能,冲着王伊红提起他因为灰头土脸,所以越发显黑的小脸蛋。
“谢谢你,小朋友。哎呀,我这里还乱糟糟的,连口水都不能倒给你们喝。”
王伊红惭愧地说道。
“没事,我家就住在隔壁,我们可以回家喝水的。”
范侠说着,指了指他舅舅,又指了指宁建国。
“我家住二楼,小北和他爸爸住三楼。阿姨我以后可以到你家来玩么?”
“范侠!”
宁小北简直要被他的“自来熟”给吓到了,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回家吃饭!”
这人的脸皮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造的,304不锈钢么?
当晚睡觉前,宁小北走到宁建国的房门前,见他老爸躺在床上,正翻动着最新一个月的《世界军事》杂志,他敲了敲房门,冲着宁建国低声问道。
“老爸,侬觉得今天新搬来的王阿姨漂亮么?”
他试探地问道。
“漂亮啊。这艘德国巡航舰真好看……”
宁建国看着杂志上的彩图看得双眼发光,压根没听清儿子在说什么。
宁小北闻言眼珠一转,暗下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美女邻居她终于来了~
大家放心,漂亮阿姨她不是电灯泡,她是指”弯路“的明灯哈哈哈。
从上一章开始我们就进入中学阶段了,然后是高中,大学……会不会太长了,我是想这篇应该会细水长流一些。两小无猜么,就是各种零碎烟火气啦。
第24章 美女邻居 下
新搬来的大美女引起了邻居极大的好奇, 不过自从那晚之后,王伊红连续几天都没有出现,倒是在周六的前一天, 来个一个看起来像是保姆的女人,一早来到220室, 在她家好一阵扫除。
宁小北从小区门口的杂货店打酱油回家的时候,就被二楼田阿姨给叫了过去。
“小北,来呀,阿姨请你吃橘子。”
此时上海本地的长兴岛橘子刚上市, 价格昂贵, 赵景闻前几天也买了几个给孩子尝鲜。
这种青皮橘子又小又酸,范侠在学校里吃了一瓣后,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还夸张地翻起了白眼。
偏偏宁小北对此喜欢的很, 于是乖乖道谢,接了过来。
“小北呀,你爸爸不是帮过那个220的女人……新邻居么, 她有没有说她是做什么的, 还有什么时候正式搬过来住呀。”
刚才田阿姨已经跑到王伊红家里去找保姆阿姨搭讪过了,结果人家说自己是钟点工, 也是头一次来, 不知道主人家什么情况。
田阿姨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发现家具虽然半新不旧, 但是料子和做工都很好。而且最近上海滩时兴的那些电器啊,比如日本松下大彩电, 电饭煲, 新飞的电冰箱之类的应有尽有。于是推测她家条件应该不错。
“是呀小北, 给我们说说,她家什么来头。”
前几天刚和田阿姨吵过架的张阿姨也扇着蒲扇过来“轧闹猛”,田阿姨不计前嫌掰了一瓣橘子给她,她放进嘴里,顿时面孔扭曲成一团。
“要死了,我大肚皮的时候都没吃过那么酸的橘子。啊呸呸呸……”
“我不知道王阿姨家是干什么的。不过我听老爸说,她要等这里都整理打扫好了,才会正式住进来。”
宁小北低下头,憋笑着说道。
“这样啊。那她家有几个人啊?看她年纪和你爸爸差不多,应该也结过婚,有小孩的吧?”
张阿姨一脸八卦地说道。
“那我就不晓得了。田阿姨,张阿姨,我要回家了,我爸爸那条鱼烧到一半,还在等我的酱油呢。”
宁小北拎起酱油瓶说道。
“哎呦,快去快去吧。小北真懂事啊,都可以帮爸爸打酱油了。我儿子就知道吃,酱油瓶倒了都晓得不扶一下的。”
张阿姨朝他挥了挥手,继续和田阿姨一起看着220室嚼舌根。
两个烫着小卷毛的脑袋凑在一起,从背影看简直像是双胞胎姐妹花。
其实宁小北心里对王家的事情一清二楚,毕竟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两家都因为老房拆迁分配到了同一栋楼里,门对门地做了多年的邻居。
王伊红比爸爸小三岁,在服装集团下属的的外贸公司工作。
那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公司都有进出口货物的资格的,想要和外国人做生意,就要通过国企外贸公司来办理手续。所以能够进入外贸公司工作,真是说出去超级有面子的事情。
王伊红作为非常罕见的八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能说两国外语,长得又是妩媚多姿,堪称服贸的一块“金字招牌”。
王伊红的前夫常伟强也是服贸公司的,和她是同事。两人婚后生了一个女儿。按说他家应该吃穿不愁,相当圆满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离了婚。离婚后王伊红就带着女儿一起过日子。
宁小北到家,把酱油交给老爸,坐到客厅里剥橘子吃。
宁建国等这瓶酱油等的望眼欲穿,接过之后马上倒进锅子里。
前几天宁小北跟着老爸去厂子里洗澡,他换好衣服一个人走出更衣室准备去小卖部买可可牛奶的时候,被鞋厂负责工会事务的郑嬢嬢拉去说话。
原来厂子里最近会和附近的棉纺厂搞一次大型相亲活动,负责人就是郑娘娘。棉纺厂里都是年轻的女纺织工,而他们鞋厂则是男工多,“阴阳互补”得刚刚好。
宁建国去年评了职称,如今又有了房子,是时候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虽然他带着一个儿子在婚姻市场上看起来有些“吃亏”,但毕竟相貌堂堂,工资也高,还是有看得上他的小姑娘的。再不行,人家纺织厂也有离异妇女的。
“小北,跟你爸说说,好歹去去见一面。不要每次嬢嬢跟他提这些事情,他都给我装傻充愣,当做耳旁风。趁着他年轻,快点找一个呀。”
宁小北当时听了一阵无语,他一个做儿子的怎么劝老爸,难道要他说:“老爸,我皮痒了,我想找个后妈来虐我,求求你满足我吧。”
“还有,还有,还有那个业务部的赵景闻。每次看到嬢嬢,逃得比什么都快。他也老大不小了,干嘛不结婚?阿姨知道他眼花口花,应该是不缺女朋友的。但是伟人曾经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赵景闻还想要再耍几年流氓啊。”
“这个……”
关于赵叔叔的感情生活,按理说厂子里喜欢他的女人没有一排,也有一个班的。这还不算那些和他谈业务谈出感情的厂外人员。
但他具体为啥不结婚,最后还孤苦伶仃住进了老人院,宁小北两世为人也弄不清楚。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0节
可能就跟张国荣在《阿飞正传》里说的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无脚鸟,不可能为任何人停留吧。
“反正活动就在这个月底,时间充分。小北你回家去说说,让你爸爸和赵景闻都来看看呀。乖,你也想要有个妈妈吧。以后家里就有人做饭,也有人洗衣服了。”
郑嬢嬢笑得一脸慈爱,冲宁小北挥了挥手,带着满心期待走了。
其实吧,我家的饭都是我爸做的,衣服都是赵叔叔洗的……还洗的挺干净的呢。
宁小北尴尬地挠了挠头。
“纺织厂的女工……不行啊,在过几年上海的纺织厂差不多都倒闭了。鞋厂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难道我家要出两个‘下岗工人’?”
宁小北一边想着一边吃着橘子,不知不觉把整只小橘子都吃光了。
倒不是他势利眼,一定要找一个有钱人当后妈,这完全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之前他几次曾经对宁建国旁敲侧击,暗示他厂子以后的效益可能不好。当初撺掇他去考厨师证书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毕竟多一门被认证的手艺,就是多一条活路么。
但是他爸爸压根不相信那么大的一个国营老厂子居然会倒闭,还笑说宁小北是在杞人忧天呢。
“老爸他,应该是对王阿姨有意思的吧……不然那天干嘛挺身而出。”
宁小北舔了舔嘴角橙黄色的橘子汁,自问自答道。
在他的记忆里,“现实世界”里的王阿姨刚搬到他家对门的那会儿。老爸也经常去帮她修修电器,搬搬东西之类的,殷勤的很。
王阿姨为了感谢老爸,特意送了一盒瑞士进口的巧克力给他。
宁小北第一次见到长得那么玲珑可爱,造型各异的巧克力,每一个都只有五角硬币大小,却是滋味浓郁,比过年才会买的“金币巧克力”好吃得不止一点点,遂一口气全部吃光。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自己嘴巴肿得宛如两片香肠不提,喉咙更是疼到撕心裂肺,连口水都喝不下去。到了第三天,红肿的嘴唇开始流脓,吓得宁小北以为自己要死了。
宁小北小朋友可不知道自己是吃多了巧克力上火了,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他奶奶曾经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过一个故事——
说解放前他们“建德里”里有个男人姓李,在妻子死后多年,娶进了一个填房。那个填房看着好心,天天给老李的原先老婆留下的儿子吃蛋炒饭,自己则整日吃糠咽菜的,左邻右舍都夸她贤惠。没想到一年后,那孩子居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奶奶说,那是狠心的后妈故意的,一日三餐给孩子吃油大的蛋炒饭,把孩子的心窍都给糊住了,能不死么?
现在老爸还没和王阿姨结婚呢,他只是吃了她送的巧克力,就弄得半死不活的。真的等王阿姨进门,自己还不要被她活活弄死?
于是从此之后,宁小北就几次三番阻止宁建国和对面那间人家来往。还隔三差五地表明态度,说自己死都不要新妈妈。
这么一耽误,就耽误了老爸的一辈子。
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自私,害得老爸孤独终老。
宁小北痛定思痛,暗下决心——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干这样的混账事儿了。
“老大,这橘子有那么酸么?”
范侠蹲在宁小北面前,看着他双手捧着个橘子皮,眼角泛红的模样吓了一跳。
“酸得你都哭成这样,那就别吃了吧……来,吃个巧克力。德芙的,味道好极了。”
宁小北回过神,低头看了眼范侠递过来的巧克力。
“巧克力……还是少吃点吧。”
宁小北本来想说吃多了上火,后来想想橘子吃多了貌似也上火。
“为什么?”
“你够黑了……再吃巧克力,越吃越黑。”
“宁小北!”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范侠上瘾~~
暂定周末双更吧,时间还是早上九点,可以不用熬夜等,多贴心。
第25章 我要后妈 一更
1997年9月16日, 晴
今天是中秋节。
放学一出校门,就看到宁建国同志在校门口等我放学。我们要一起回建德里探望奶奶,和她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范侠今天也回家了, 他爸爸范建前几天打电话,让赵叔叔带着范侠回去吃饭。
范建的新老婆大着肚子不方便, 他爸在黄河路上订了饭店。范侠说比起下馆子,他宁可在我家吃饭。
那当然,我老爸的手艺那可是专业的。
……
“老爸!”
宁小北和范侠肩并肩推着车,刚走出校门就见到了宁建国。
他把黑色的自行车靠在校门口的花坛边, 斜着身子歪靠在车上, 鼻梁上架着副新潮的□□镜,一身银白色的运动服,腿长腰细, 在一群等孩子的家长堆里帅得特别打眼。
用2021年的网红语言来说, 那就是人类优秀家长的典范。
“宁小北,那是你爸?”
庄丽推着她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走在他们两人身后,在听到宁小北的话后, 眼睛“唰”地一亮, 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来。
“是啊,那是我爸。怎么了?”
宁小北被她吓了一跳, 停下脚步。
“啧啧, 看不出来啊……”
庄丽踮起脚朝校门那边张望了两眼,又转过头, 上上下下打量着宁小北,嘴里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庄丽, 有话说话!你干嘛呢?”
范侠面色一沉, 冲着她不客气地说道。
“宁小北, 你爸太帅了……比香港明星都要帅。当然了,比起谭咏麟虽然还差点,但是也不错了。”
庄丽一点都没被范侠恶劣的态度吓着,激动地说道,“他是你亲爸么?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呢?”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宁小北脸色一僵。
“我知道了,你肯定长得像你妈,那么秀气,像个小姑娘。”
庄丽对于帅哥从来都是不吝惜夸奖的。他们一班里的男生,她早就在课间里和女同学们逐一品评过了。
要说好看,宁小北绝对是班里数得上号的,目前暂列美男榜第一名。
宁小北就像是台湾言情小说里走出的花样美男子,白皙的皮肤,温柔的语调,微微卷起的头发,让人沉陷其中。
比起同龄人,宁小北成熟,温和,他是席绢、于晴、左晴雯笔下的邻居哥哥。是大才女张爱玲所说的白月光,是朱砂痣,是所有女生心头的一抹月色……
——以上描述,来自预备一班《美男谱》,作者:庄丽
“什么鬼,谁像小姑娘了,我老大怎么可能像女人,你才像小姑娘呢!”
范侠听了庄丽的话,勃然大怒。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不觉得被女生夸长得好看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尤其还是浑身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范侠,他竖着眉毛,冲着庄丽狠狠地瞪了一眼。
“行了‘李逵’,你也不差,好歹是美男榜第三名呢。”
庄丽冲范侠点了点脑袋,安慰地说道。
没想到范侠更生气了。
“什么?我怎么就‘第三名’了?谁在我前头?”
输给老大也就算了,怎么说他也是第二名才对,怎么就第三了?
宁小北无语地看着范侠愤愤不平的表情,心想你小子居然还认真了?
“说!谁是第二名,把名字告诉我。”
初中小男生对自己的尊严是很认真的,这个榜单虽然狗屁不通,但是他范侠能认输么?
“丁哲阳啊。”
“什么?‘四眼田鸡’?他凭什么跟我比?”
丁哲阳“千年老·二”的帽子在进入初中后终于被摘掉了……因为他考不上第二了,虽然宁小北还是第一。
一中不愧是一中,而一班更是卧虎藏龙,集|合了全区最优秀学子们。
开学到今天,虽然才过了半个月,但是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排位考和数次各个科目的摸底考。宁小北依然以近乎门门满分的成绩傲视群雄,让向来挑剔如闫冰如都无话可说。
丁哲阳的成绩在一班的成绩只能算是个中游,他如今和庄丽是同桌,两人坐在教室靠中间的位置,每天只能望着宁小北优秀的后脑勺。
至于范侠,更惨……上回排位考,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五,距离“垃圾桶”后补仅仅相差两位。
如今范侠坐在最后一排的“特等座”上,和坐在靠窗头一排的宁小北几乎隔了一个银河系。
不过他心态倒是好得很,已经跟宁小北打下了包票,下回月考争取考个全班倒数第十……至少往前挪一排。
“你不觉得丁哲阳的眼神很忧郁么?他就是外国人说的青葱惨绿的少男人,你都看不出来么?”
“什么鬼?老大她说的是哪国外语?”
什么葱都出来了,夸人还是骂人呢。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中间隔着一个火星。”
庄丽一脸惋惜地冲着范侠摇了摇头,打了打车铃,欢快地走了。
“你说什么呢?我看你们女生太没眼光了,就喜欢小白脸!丁哲阳那副眼镜,镜片比啤酒瓶底都要厚了吧。居然排在我前头,简直岂有此理。”
范侠气得直跳脚。
“行啦,又不是梁山好汉的排名,你执着个什么劲。”
宁小北拍了拍范侠的肩膀,满脸哭笑不得。
“说到梁山好汉,老大,你那套‘水浒英雄卡’还缺谁?我这几天吃干脆面都要吃吐了,都没有收集到‘火眼狻猊邓飞’还有‘翻江蜃童猛’。‘浪里白条张顺’我都有五张了……”
无良小浣熊,用一套“水浒英雄卡”引得全中国的男孩子们为它疯狂。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1节
“现实世界”里宁小北的那个铁皮箱子里还存了好几张限量版。不过如今心理年纪一大把,自然不会在热衷于这玩意儿,偶然吃干脆面开出的卡就直接扔给范侠了。
范侠如今为了这套卡真是茶饭不思,集满一百零八张英雄卡对他来说是目前仅次于读书的重大事件。
两人走到校门口,宁建国上前两步。他看着范侠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疑惑地朝宁小北望去。
“小鬼头怎么了?”
“受刺|激了。被我们班女生说没我长得帅。”
宁小北笑着答道。
“哎,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刚才在你们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这些学生,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没有一个有我儿子那么‘登样’的。这说明你们班级的女生很有眼光啊。”
宁建国夸起宁小北来总是满脸自豪。
“老爸,别说了,太不好意思了。”
看到周围家长们投射过来的眼神,宁小北老脸一红,催促着他爸快点骑车走人。
“范侠再见,等我回来给你带月饼啊。”
宁小北冲着范侠挥挥手,跳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范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父子两人欢乐的背影,不由得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爸爸,妈妈……”
——————
“我回来啦~”
宁小北一马当先,骑着脚踏车往建德里的弄堂里冲了进去。
正是晚饭时刻,家家户户的厨房和客厅里都传出饭菜的香味。因为天气还热着,不少人家干脆把饭桌摆到了门口,摇着蒲扇,吹着凉风,等着月亮升起。
“小北回来了啊。未来的大学生回来看老邻居了咯。”
“建国,一会儿出来喝两杯。我家今天菜不错,去熟食店斩了一只鸭子呢。小北过来吃个腿儿。你跟伯伯客气什么呢。”
“小北,来,张嘴,尝尝我家的葱油芋艿。”
邻居们见到他俩,纷纷热情地招呼起来。
宁小北推着车,沿着弄堂往里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邻居们给喂了个半饱。
这就是老宅子的人情味,在这里生活,虽然没有抽水马桶,没有上下电梯,但是这里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在这长长的,灰色的弄堂里,人和人并不是锁在各自的一方小天地里。相处了十多年,乃是更长时间的老邻居们,已经变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宁小北嘴巴一边嚼着,不由得又回想起了“现实世界”里,奶奶在得知建德里要拆迁前,突然大病了一场,最终撒手人寰。
可能也是因为乍然知道这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将会灰飞烟灭,她的内心又是惶恐,又是难以割舍,最终将生命的最后一刻留在了老宅之中吧。
就像是阿兹猫,从卡车上跳了下来,跳进了老宅的废墟之中……
“小北,怎么了?奶奶叫你呢。”
一楼堂屋里,老太太正襟危坐,正等着小北向她问候。
谁知道这孩子进了之后就一脸痴痴呆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似得,也不说话,也不叫人。
老太太顿时有些不愉快,拉下了脸。
“啊……好婆。好婆我好想你。”
宁小北终于回过神来,见到奶奶不悦的脸色,二话不说上前两步,一把将奶奶搂住,左右摇晃起来。
这位老太太脾气可差,要是惹得她不开心,这个中秋节大家就别想过了。
“哎呦,男孩子发什么‘罗宋嗲’。好了好了,快点洗手吃饭。小梅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们回来呢。”
被哄开心的老太太拍了拍大孙子的后背,笑着推开他。
宁小北拐进厨房,刚拧开水龙头,突然听到几声细不可闻的猫叫声,再低下头,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脚底下,许久不见的阿兹猫高高地抬起圆脑袋,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久违的小主人。
最关键的是——它的嘴里居然吊着一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奶猫。黑白色的,只有宁小北巴掌大小的猫咪正细细地叫唤着。
“喵呜~”
阿兹把小猫咪放在水泥地上,对着宁小北柔柔地叫了一声,又用尾巴去勾他的脚踝。
“阿兹是给小北看你的孩子么?”
保姆小梅恰好从客堂里走了过来,准备把切好的白斩鸡端过去。见状低头笑道。
“阿兹的孩子?阿兹生小猫了?”
“就上礼拜生的。一共生了四只,都被邻居们提前预定好了,等满月之后就送走。阿兹现在是‘舍姆娘(产妇)’,每天吃得可好了,顿顿有鱼有肉,老太太可疼它呢。”
小梅转头说道。
“太好了!”
宁小北顿时喜出望外。
“现实世界”里阿兹在和他们父子最后临别之前,都是一只单身女猫,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生小猫了。
他蹲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摸摸小奶猫,但是想到自己的病,又不得不把手缩了回来。
哎!老爸说的对,我要加强锻炼了。
儿童医院的大夫也说了,要是在青春发育锻炼的好的话,这儿童哮喘病还是有可能治愈的。
宁小北想着,无不可惜地用足尖蹭了蹭阿兹柔软的肚皮。
走回堂屋,宁建国已经烫好了绍兴酒,给自己和老太太各自倒了一杯。
“等小北再大些,也能陪奶奶喝酒了。不过现在就喝橘子水吧。”
小梅笑着在宁小北的水杯里倒满了橙汁。
宁小北看着这满桌的菜肴,不由得赞叹地望向她,“小梅姐姐,你的手艺不比我老爸差到哪里去啊。”
按照上海人过中秋节的习俗,今天是一定要吃鸭子,毛豆,芋艿的。
今天小梅烧了笋干老鸭汤,色如白雪,香味扑鼻,还撒了几点红色的枸杞做点缀。另外还做了糟毛豆和桂花糖渍芋艿,以及其他几样荤菜,都是有模有样。
最主要是她有心,做的都是酥软易嚼的东西,最适合年纪大,牙口不好的老人家食用。
“啊呀,能够请到小梅来照顾奶奶,真是我们宁家的福气。小梅,我来敬你一杯。”
宁建国真是感动不已,他如今不能天天回家,老宅内外都靠小梅照顾。这姑娘别看年纪不大,做事却是爽利,心又细,真是难得。
“是啊,你什么时候讨一个像小梅一样能干的儿媳妇回来,那我老太婆死了也安心了。”
奶奶端起酒杯,咪了一口说道。
宁小北内心一动。
奶奶果然也是想要老爸找个伴儿的。
“奶奶说什么呢,我就是一个乡下人。大哥那么好的人,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上海姑娘的。”
小梅被说的不好意思了,羞红了一张脸,借口炉子上还蒸着螃蟹,转身溜进了厨房。
“妈,瞎说什么呢。”
宁建国看了一眼沉默的儿子,有些不悦地说道。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宁老太的脾气上来了,皱着眉头小声说道,“等小北长大了,总归要自己成家立业去的。到时候我老太婆也两条腿一蹬走了,难道就剩你一个人不成?”
“姆妈……”
宁建国皱着眉头,正想反驳。正巧小梅又端着螃蟹进来了,只好按下不提。
吃完晚饭,已经是月上正中的时刻了,宁小北陪着奶奶坐在院门前,看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中挂着的满月。
弄堂里不知道哪家打开了收音机,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歌从窗户里飘了出来,歌词倒是应景——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小北,走了。”
宁建国洗完碗筷,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么早就要走,再坐一歇歇吧。我让小梅去给你泡杯茶。老家的人今天不但送了螃蟹过来,还送了今年的好茶叶,你正好也带一罐回去。”
奶奶抬起头,望着宁建国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现在儿子搬出去,虽说每个月至少回来探望三四回,但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老太太还是想要和家人长长久久地聚在一起。
“姆妈,明天小北还要上课呢。我明天下了班再来看你。”
“天天来干嘛,小北明天不也要上课么?周末再来吧。”
老太太说着,转头拍了拍宁小北的手背。
“小北,记住好婆说的话了么?”
宁小北点点头。
父子两推着车走在月色下,等到终于离开建德里,走到大马路上,宁建国忍不住低头问道,“小北,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让我好好读书,考第一名。等过年的时候,再给我包个大红包。”
宁小北眼神闪烁,不过幸好这路灯也不明亮,宁建国也看不真切。
“哦,侬本来就是第一名呀,还要怎么进步呢?”
宁建国闻言放心地笑了。
“不过侬也不要压力太大了,偶然放松放松也好,学习要张弛有度么。”
“嗯。我晓得。”
宁小北一路点头。
其实,奶奶刚才跟他说的是……
“小北,就当好婆求求侬。帮好婆留心一下,侬爸爸身边有什么好女人。侬爸爸要是真的孤独终老,好婆就算是死,到了底下也不安心的。”
好婆,我答应侬。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2节
我要给老爸找个伴儿,让宁建国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的美好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范侠,不是孤儿,胜似孤儿。
朋友们收集过水浒卡和三国卡么,我还收集过世界杯卡呢哈哈。
今天是周末,双更哦,往下翻翻还有哦~~
第26章 班委风波 二更
“范侠, 你昨晚做贼去了?”
第二天一早,宁小北等在筒子楼下小广场半天,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范侠。
范侠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眼角不自觉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就他那么深色的皮肤,硬是让宁小北察觉出了黑眼圈。
“别提了, 一晚都没睡。到了凌晨三四点才眯了一会儿。”
范侠从车棚里把自行车推了出来,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
“要不是不想被老班罚跑步,我起都起不来。”
“怎么了?你后妈欺负你了?你爸打你了?你昨天晚上不会把饭店的桌子给掀了吧?”
宁小北跨上车子,紧张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什么呀……她挺好的, 你别这么说。”
范侠为难地低下头。
昨天他回家后和舅舅一同出发, 前往黄河路上的大饭店,他老爸已经开好了包间,和新妈妈并肩坐在一起, 就等着他们俩光临呢。
新妈妈名叫梁慧慧, 崇明本地人,在录像厅隔壁开店卖酱油大馄饨,一来二去就和范建好上了。
上回去北京, 梁慧慧刚怀上孩子, 身体不舒服,没办法跟着范侠到处跑。
范建这个做爸爸的也实在不负责任, 只顾着肚子里的那个小的, 对范侠的态度难免恶劣了些。反正他一贯如此,所以当年才会被范侠的妈给甩了。
其实范侠刚登上火车的那一刻, 范建就后悔了。但是碍于“男人的脸面”和“父亲的尊严”,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火车开走了。
回到酒店, 梁慧慧当即就把范建骂的狗血淋头。当天下午, 两人就买了火车票回上海了。
“那他们既然都回来了, 为什么不来接你?”
宁小北骑着车,侧着脸问道。
“阿姨她回上海后突然身体就不好了,什么……先兆性流产?听我爸说,后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出院后也只能卧床静养保胎,一直躺到三天前才刚下床。”
范侠答道。
“那,那你们昨天说什么了?你爸又犯浑惹你生气了?还是你说话惹到他了?”
要说谁惹谁生气还真不一定,这父子的脾气如出一辙,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又跟烧热的暴炭似得一点就炸。
“才没有打架。是阿姨……阿姨她给我打了一件毛衣……”
正巧遇上一个红灯,两人双双停了下来。
“蓝色的底,上面打了一个大熊猫。幼稚是幼稚了点,不过,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范侠低着头,声如蚊蚋。
他是被感动的睡不着。半夜里新毛衣穿了又脱,脱了又穿,折腾到半夜。到了后半夜,范侠又想到了自己那个跑到深圳的亲妈。
亲妈知道儿子考上一中,汇了两千多块来,说是学费。但是人却没有回来看一眼,还跟那个香港老板住在一起呢。
“那不是挺好的。你这新妈妈对你不错啊。我都没有穿过妈妈亲手织的毛衣呢。”
宁建国同志虽然烧的一把子好菜,但是对于其他的家务就不怎么精通了。他家所有衣服都是买来的,要是穿坏了,他爸只能拜托门口的阿姨给帮忙补补。
宁小北小时候一到冬天,看到周围同学们穿这妈妈的羊毛衫,围巾和小帽子都会格外羡慕。
“反正,阿姨她说了。我在家里的房间,她是不会去动的,我什么时候想回去住,就什么时候回去。”
说到这里,范侠就有些生气了。
那之前,他爸居然说,反正他现在常住赵景闻家里,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他想把范侠的卧室改成婴儿房,等宝宝出生了就在这里带孩子。
舅舅当时就翻脸了,说孩子姓范不姓赵,你要是这么做,那也可以。先去派出所,把他的姓儿给改了。别说婴儿房了,范侠以后压根就不回来了,彻底遂了你的心意吧。
范建这才把这馊主意给打消了。
红灯转绿,两人再次出发。
“你爸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放在心上。新妈妈看来人不错,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再说了,再过几个月,你就有个新弟弟或者妹妹了吧,多好呀。”
对于有兄弟姐妹这事儿,反正独生子女宁小北挺羡慕的。
要是他也有个兄弟姐妹在身边,老爸说不定也不会那么早就走了……或者至少,就算老爸走了,他也不会那么孤单,感觉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形影相吊,茕茕独立。
“是啊,我还跟阿姨说了……”
到了校门口,两人下车,对着值日的老师和高年级的同学行少先队队礼。
“我跟阿姨说,你要多喝牛奶,千万不要吃酱油和巧克力。不然生下的是小弟弟就算了,黑点就黑点,那要是小妹妹可怎么办?小姑娘像我和爸爸那么黑,要嫁不出去了。”
进了车棚,范侠锁好了自行车,一本正经地说道。
“范侠……”
宁小北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干嘛?”
范侠往后仰了仰脖颈看向他。
“你真可爱。”
“什么,什么‘可爱’。瞎讲!老大你被庄丽她们那群死丫头影响了。”
一团可疑的粉色红霞飞到了范侠的脸颊上,他头也不回地往教室方向冲了过去。
这么可爱,果然是男孩子呢。
怪蜀黍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所以……就算是后妈,也有好人的,对吧?
———————
两人进了教室,发现班级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人也来的太齐了些,这还不到六点五十分呢。
虽说闫冰如抓迟到已经接近于丧心病狂的程度,但是教室一般都是六点五十五分才会像现在一样满满当当的。
“怎么了?出事了?”
宁小北来到第一排靠窗的位子,把书包放进桌肚里,对着坐在身边的同桌林子颖问道。
林子颖正在练习宁小北前几天传给他的转笔大法,这家伙不愧是年级第二的脑子,学什么都比别人来的快些。
范侠明明比他起步早那么多,现在也只会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转圈,林子颖才练习了几天,已经可以两手开弓了。估计青出于蓝只是时间问题。
“你不知道?今天老师宣布班干部人选啊。大家都紧张的很,所以一早就到了。”
林子颖放下笔说道。
宁小北一脸迷惑,眯着眼睛思考了半天,终于记起上周五的班会课的时候闫冰如貌似提了这么一句。但是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毕竟哪个三十多岁的叔叔会跟中学生抢班级委员的职务呢……
他转过头,望了望范侠。发现范侠也一脸茫然地看了过来。
很好,他们两个“难兄难弟”都是淡泊名利之辈没跑了。
果然,在周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的班会上,闫冰如拿着一张大大的表格上台,将她已经排定好的班干部人选都一一写在黑板上。
因为刚入学半个月,学生们彼此都不怎么熟悉,这次的班干部并不是选举产生的,而是闫冰如根据他们入学成绩和座位考试排名,以及这几天上课的表现自行选择任命的。
从班长,各种委员到各科课代表不一而足,满满当当地写了一个黑板。
和在“现实世界”里因病错过了排位考,结果一官半职都没有捞到的情况不同,这回靠着过硬的成绩,宁小北捞了一个“学习委员”的名头。
看到这个安排,宁小北松了口气。
很好,老师并不会强迫学习委员带领全班同学共同进步,这是个名头很好听的闲差,不用像生活委员那样需要管理班费班务,也不用如同劳动委员那样逼不得已的时候还要亲自上马扫地擦窗。
“学习委员”有点类似于“终生成就奖”,仅供表彰而已。
不过出乎宁小北意料的是,范侠他居然也当上“官”了,还是两个!
“有什么好开心的。体育委员兼体育科代表,搞得我像是‘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傻子一样……”
做完下午的课间操,男孩女孩们扎堆聊天,就今天的班干部名单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宁小北、范侠和林子颖凑做一堆,也开起了小会。
林子颖虽然读书成绩优秀,但是浑身不带半点“臭冬烘”的味道,倒是和“前古惑仔”范侠很谈得来,三人逐渐成为了好朋友。
关于他靠着全年级第二的成绩成为了宁小北同桌的这件事,用范侠的话,那就是“我现在暂时把老大同桌的座位让给你,你给我保管一下。要是被别的不三不四的人抢走了,我要唯你是问的。”
在范侠眼里,他和全年级第二平起平坐,左右都是宁小北的小弟。
严格说来,他还是“师兄”呢。
别看林子颖这家伙其貌不扬,名字还因为搭上了现在最红的台湾偶像歌手的林志颖的顺风车而受到女生们的嫌弃,实则家里富得流油。
林子颖是外地借读生,他爸爸乃是温州富商,在上海做大买卖的。人家上下学骑的虽然也是自行车,不过不是“凤凰”、“永久”,而是贵上几倍的“捷安特”。
虽然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校服,宁小北和范侠脚踩的是国产回力,飞跃球鞋,林少爷就是耐克和阿迪达斯了。
借读生按理说是不能在上海参加中考和高考的,但是这两年上海为了发展房地产业,凡是在上海买房和进行大规模投资的人,可以拿到所谓“蓝印户口”。
林子颖的爸爸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准备过几年在上海给他买间房子。
总之,和林子颖比起来,家里开录像厅的范侠那真是拍马都比不上,只能算是“小富”。那工人家庭出身的宁小北更是不好和他比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也就是在90年代和2000年初,这三种家庭出身的孩子还会混在一起学习玩耍,放在202x年代,几乎没有可能了。
“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了,怎么班长就让丁哲阳那家伙混上了呢?”
范侠越想越生气,“老林你也就当了副班长而已。更别说我家老大了。他丁哲阳凭什么?学习成绩只能算中上,下课也不和同学交流,像个孤魂野鬼,他凭什么当班长?”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3节
范侠敢赌五毛钱,丁哲阳这家伙估计到现在都不能叫出班里所有人的名字。不像他,自带“社交小达人”属性,别说本班了,就连隔壁班的人他都认识好几个了,下课经常一起踢球。
说起来一中虽然狠抓成绩,但是也不是倡导一味死读书,统一补课也是从初三才开始的。从预备班到初二,一律下午五点下课,届时学校的操场上,运动馆里都是打球踢球的学生。
尤其是各年级“四班”的学生,都是运动主力。他们中有不少都是体育特招生,都是奔着当专业运动员去的。
上海有不少学校,虽然不是体校,却常年为体委输送运动员好苗子。比如巨鹿路小学就被称为“乒乓冠军的摇篮”,出过陆元盛、何智丽等世界名将。市北中学的男子排球队就是上海男排的育才基地。至于上海二中的篮球队还走出了姚明这样世界级的篮球明星。
一中也拥有自己的游泳队和羽毛球队。别看这些队员年纪小,大部分都已经区队的队员了。到高中部去看看更不得了,好多都是国家级别的运动健将。
除了专业的体育生,一中也致力于推行当时还很时髦的所谓“素质教育”。
每周的周二下午,都是“兴趣课”时间,学生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除了各种运动,舞蹈,美术,甚至还有书法,烹饪,编织,刺绣等乱七八糟的课程。
不过这些兴趣课要等过了国庆节才会提上日程,现在还在报名阶段,报名表还在宁小北的书包里呢。
“别说了,老班都已经决定了。”
宁小北提起他也心里不自在。
和试图抢他们家福利房的老马一家不同,虽然丁哲阳也是他“未来的仇人”,但人家现在毕竟什么都没干呢。
他就算想要打击报复,给他一点小教训,也师出无名啊。
心里年龄已经是成年的宁小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家伙现在还是个初中生,就算以后真的走上犯罪道路也是以后的事情,自己不能因为二十年后发生的事情就对付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样不人道,也不公平。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不但丁哲阳躲着宁小北他们俩,宁小北也不想见到他,虽然他们都是从四小毕业的,却没有结成小团体。
“我看他一定是给老师送礼了。”
范侠不屑地说道。
是的,自从开学第一天闫老师扔出那点“暗示”后,因为后面紧跟着教师节和中秋节,陆陆续续那些“接翎子”的家长们已经私底下“上供”了。
——这倒不是宁小北瞎猜的,光看早上那张班干部任命表就晓得了。多得是名不副实的人选。
不像他和范侠,两个“委员”都是凭借各自实力得来的。
他就不用说了,这种成绩不当学习委员,年级组长都不答应。
至于范侠……一班的男女学生基本都是“秀才”类型的,一个比一个四体不勤,有些人甚至头大身体小,长得宛如豆芽菜。就他一个看上去能跑能跳的。
因此哪怕他和宁小北一样没有送礼,闫冰如也把这没人要当的苦差事给了他。
“你们还不知道呢?”
林子颖听到这里终于插话了。
“老班家的保姆就是丁哲阳的爸爸给他请的。每个五百块钱的保姆费哦,一直付到丁哲阳毕业为止。”
“什么?”
两人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是双更哦~~可可爱爱的男孩子范侠等着大家~~
第27章 食物中毒 一更
“每个月五百块?一直付到丁什么的初中毕业?”
宁家客厅里, 赵景闻听到范侠的话,吃惊到差点把啤酒洒到杯子外面去了。
“丁哲阳。”
宁小北吃了一口油爆虾说道。
宁建国做的油爆虾又香又脆,咬下去满口酱油的香味, 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
“乖乖,老丁, 你给小北奶奶请的那个住家保姆小梅一个月才多少钱?你们老师可以的啊。五百块,我们厂子里,刚上班的学徒工,第一年的工资就是五百块一个月。啧啧, 牛。”
赵景闻啧啧称奇。
“这么看来, 送什么礼物都没用啊。就算送台大彩电,就像你们班的林志颖他爸爸一样,撑死两三千块打到南天门了吧。哪里比得上人家这种‘细水长流’类型的。”
“是‘林子颖’啦。”
范侠纠正道。
“嗨, 管他呢。”
赵景闻不以为意地说道, 和宁建国碰了一杯。
“舅舅这次听小北的话,干脆什么都没送。你还不是当了个什么体育委员么?蛮好蛮好,你管它是不是人家挑剩的。你舅舅我在读书的时候, 小队长都没当过。你妈也是, 初中都还是勉强毕业的。你现在是我们家最大的官了,还是个‘委员’呢。”
赵景闻夸人的方式总是很别致。
“但是班长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小北的, 丁哲阳这小赤佬是靠着卑劣的手段拿到了这个职位, 简直恶心。”
范侠黑着脸说道。
“我压根不在乎。”
宁小北无奈地摇头。
“老大啊,初中的班长, 还有支书的职位都是和以后你能否参加区里和市里优秀学生干部挂钩的。这可不是你说一句不在乎就真的能不在乎的啊。这是荣誉问题。”
这话一出口,别说宁小北了, 就连宁建国和赵景闻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范侠可以啊, 升上中学后终于懂些人情世故, 不是“吴下阿蒙”了。
“小北,小侠说的是真的么?”
“我不靠那些一样可以考得上高中。”
宁小北低头扒饭。
“可是,凭什么让丁哲阳那个四眼抢了你的荣誉,哎……”
话到这里,范侠突然捂着肚子,冷汗直流,黑色的脸庞都有些发灰了。
“我去趟厕所!”
范侠说着,火烧屁|股一样跑进了洗手间。
“范侠,你没事吧?你一个下午都拉了三次啦。要不吃点药?”
宁小北紧张地对着宁建国问道,“老爸,我们家有‘泄停封’么?”
“啊?”
宁建国大吃一惊。
这不是去年刚出道就火遍半边天的香港歌星么?
“我是说‘泻立停’。”
“我去拿。”
范侠双腿打飘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宁小北及时递上药片和温水。
“要是再拉就要去看医生了。这拉脱水了可要人命的。”
赵景闻担心地说道。
他这外甥,素来身强体壮,一年难得生一次病,怎么突然会拉肚子呢。
“小北,你不会休息的时候带他出门乱买零食吃了吧。”
宁建国语带责备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我都跟你说过了,学校门口那些小摊子上的东西都脏得很,吃不得的。偏你喜欢……”
自家儿子什么都好,学习品德都不让人操心。偏偏宁小北好似有什么毛病,特别喜欢光顾学校门口的“苍蝇”摊子。
小学的时候买五毛钱一包的话梅粉,吃一块钱一碗的桂花藕粉就不提了。如今升了中学,这一中一出门就是条小吃街。一路上,炸里脊的,烤羊肉串的,转糖的,炸臭豆腐的,烤鱿鱼的排成一排,做的都是学生的生意。
一中下午有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宁小北就时不时地带着范侠去光顾人家的摊子。有时候放学肚子饿,也会忍不住先垫一垫,再回家吃饭,被他说过好几次,都屡教不改。
宁小北心想老爸我吃的这是垃圾食品么?这是情怀啊!
等再过几年,上海大力整治校园周边环境,清退学校三产的时候,这些小吃摊就难觅踪影了。
说来奇怪,虽然宁小北体弱多病,堪称男版“林妹妹”。偏偏拥有一个钢铁肠胃,大家吃一样的东西,别人都拉肚子,偏他办点事情没有。这大概就是奶奶说的“能吃是福”。
“老爸,我发誓,今天我啥小吃都没吃成。今天好多工商局的人在校门口巡逻,那些摊子一个都没来。”
宁小北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范侠这回彻底吃不下饭了,坐在沙发上直哼哼。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宁建国疑惑地走去玄关开门。
“怎么是你?”
见到来人,宁建国大吃一惊。
宁小北歪着脑袋往门口一凑,来人居然是王伊红。
她来做什么?
不对啊,她什么时候正式搬进来的?
“你好,我,我是住在二楼220的,上回我家搬场,你还帮过我。”
“是啊,有什么事儿么?”
赵景闻听到女人的声音,快步走到了门口。
“啊,这位先生,你也在这里,太好了。”
王阿姨的语气中满是焦急。
“是这样的,我的女儿,从学校回来之后就一直上吐下泻。我给她吃了药还是止不住。我这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里,请问你们能帮我一下么?”
“你女儿也拉肚子?她哪个学校的?”
宁建国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她是一中的学生。我们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住到这里来,我准备了很多菜,准备等她放学回家庆祝一下的。谁知道这孩子居然病得那么严重了。”
王伊红说着,无助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角微微泛起水光。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4节
“你别急,我们这就下来帮你。孩子还能坐自行车么?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地段医院了,你先回家去拿病历卡,建国你去背孩子,我现在去车棚推车。”
赵景闻闻言,急忙进客厅披了件外套,准备下楼救人。
“老爸,不好了!”
就在三个大人忙进忙出的时候,宁小北指着沙发上的范侠高声喊了起来。
“范侠他吐白沫儿啦!”
—————
在邻居们的帮助下,赵景闻和王伊红终于将两个孩子送到了最近的地段医院。没想到急诊室里居然人山人海,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们。一问之下,居然都是一中的学生。
地段医院本来就占地狭小,是解放前的一个资本家的私人别墅改建的,如今涌进那么多学生家长,真是乱成了一锅端。
“什么?又是食物中毒?不,我们这里已经收不下病人了,走廊上都躺满孩子了。你们快孩子送去儿童医院和大点的二甲、三甲医院吧。再晚他们那里都收不了人了。”
护士站里,电话响个不停,来询问的都是一中的家长。
“据说最早的一批,下午的课都没上完就被送到学校了。应该是中午食堂的东西不干净,不止学生,老师也有中招的。”
赵景闻从输液室里出来,双手叉腰,重重地喘着气说道。
范侠说重不重,好歹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地段医院没有电梯,他背着他跑上跑下检查化验,饶是体力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了。
“小北,你确定你没事?你肠胃再好也不是铁打的啊,要不也化验一下?”
宁建国紧张兮兮地说道。
“中午吃的是咖喱鸡,老爸你知道我不喜欢吃咖喱的,所以我碰都没碰。”
但是范侠最喜欢吃咖喱,所以被他全部拿去吃光了……
宁小北一脸尴尬。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都没人检查食品卫生么?那么多学生出事,我看你们校长怎么向家长们交代!”
赵景闻气到不行。
事实证明,很难交代。
堂堂一中,本区第一块“金字招牌”的学府,居然在开学还不满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这种事情。
第二天,几百个家长就纷纷围在学校门口,准备问学校要个说法。
这次初中部和高中部的食堂都出事了。门口的大人们大多数都是正在备考的初三和高三年级的学生家长。本来他们的孩子就因为面临升学考试,被家里当做“金宝宝”、“小公主”,恨不得放进保险箱锁起来。谁知道在这种时候居然还食物中毒了,家长们怎么不怒火冲天呢?
除了他们,学校游泳队和羽毛球队的队员也是受害者。下个月他们就要面临市队乃至国家对的选拔赛了,结果主力选手昨天全部进医院,这一病要是错过选拔,那就是要耽误人家一辈子呢。
“季国祯,侬给我们滚出来!”
“姓季的,侬以为缩在里面就没事?我家囡囡这次要是考不上z大,就是侬这只缩头乌龟的责任!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侬的。囡囡死掉的太婆夜里都会去找侬!”
“乌龟王八蛋,滚出来!”
校门口的家长们指着办公楼的顶层破口大骂,一贯受人尊敬的季国祯校长如今跌落神坛,被家长们同仇敌忾。
家长们就差在门口写大字报,拉横幅,上面写着“千古罪人季国祯”了。
“哎,这可怎么办才好?”
宁小北将视线从窗外挪了回来,转身看看空荡荡的教室。
——————
回到家,宁小北还没打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哐哐的打斗声。
他眉头一皱,推门进去。
只见彩电前,范侠裹着一条摊子坐在地上,正全神贯注地操控者游戏手柄。
电视里传来“呼呼哈哈”的声音,屏幕上两个小人各出绝招,打得难分难舍,花里胡哨的背景板上写着四个汉字“风林火山”。
好吧,这是在玩“街头霸王”呢。
终于,在“春丽”使出一记“超级回旋踢”后,对面穿着日本柔道服的男人被她彻底ko,重重地跌落在地。
“万岁!赢了!”
范侠放下手柄大声欢呼起来。
放在地上的那个东西,是前几天的范侠的爹送来的,最新款的“小霸王学习机”,说给范侠练习英语打字用的。
80,90后的孩子都懂,这玩意儿哪里是用来学习的,分明就是个游戏机。它模仿的是日本任天堂的经典红白机,插上卡就能玩各种游戏,从街霸,冒险岛,超级玛丽,格罗斯方块到魂斗罗,能做到几百合一。
在那个还没有电脑和手机的时代,那一句“小霸王其乐无穷!”就是他们最初对电子游戏的回忆。
“范侠,你不是病的快死了么?你怎么不在楼上躺着,跑到我家来打游戏……你还坐在地板上,你肚子不拉了?”
宁小北边洗手边问道。
“哎,你家才买的大彩电打起游戏才过瘾。舅舅家的电视机太小了,音响效果也不好。再说我这不是裹着毯子么,不会冻着。”
范侠“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惊喜地看着宁小北放在桌子上的一瓶糖水罐头。
“老大,你给我买黄桃罐头了?正好我肚子饿了,咱们现在就吃了它吧。”
“不行,你还没好彻底呢。早上刚从社区卫生站挂完盐水回来的人是谁啊?晚饭我一会儿就热好了,还是吃饭吧。”
“我早好了……一天都不拉了,真的。”
范侠眼巴巴地看着被放进玻璃橱柜里的黄桃罐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
“那太好了,明天跟我一起上学去吧。你在家里也是打游戏,还不如回去学习呢。”
宁小北笑着走进厨房,打开煤气。
灶头上放着蒸锅,蒸锅里有宁建国早就准备好的晚饭,宁小北只要开火蒸一下就行。
其实宁小北心说现在给我把铲子,老子能给你烧出三菜一汤。
宁小北刚工作的那段时间被外派到北京实习了半年,被宁建国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洗衣服和做饭。
不过为了不吓着宁建国,他现在只能把自己会做饭的技能给“隐藏”起来。
为了食物中毒的事儿,今天学校里有临时召开的家长会,老爸和赵叔叔这时候应该都已经去学校开会了。
“这么一说我好像还是有点晕的,我回沙发上躺一会儿。游戏机就麻烦老大你收拾一下……”
范侠说着,一手搭在自己的脑门上,踩着虚弱的步伐,往三人沙发上一躺,摆明了就是拒绝上学。
宁小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真是皮实,人家楼下王阿姨的女儿到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呢,这小子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
说起来,“现实世界”里他认识王阿姨一家的时候,她女儿已经是高中生了,居然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初中读书呢。
王阿姨的女儿从入学到毕业都是在二班。宁小北他小时候挺自闭的,和自己班级的同学都不怎么热络,就跟别说其他班级的人了,压根不关心,这才一直都没察觉出来。
“范侠,对不起啊。”
宁小北拉过个椅子,坐在沙发对面,望着范侠说道,“都是我,害你吃了双人份的咖喱鸡。”
“现实世界”里,他在一中读了七年的书,也吃了七年的食堂,虽然食堂的饭菜一向不怎么可口,但是这种大规模的食物中毒之前根本不曾发生过。
是他大意了,害了范侠。
“哎,你也不晓得么。再说了,我是你的‘食物粉碎机’嘛。”
范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实事求是地说道。
宁小北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来宁小北虽然胃口不小,但是却还挺挑食的,不吃咖喱只是其中一项。
只要是萝卜类的东西,不管是红萝卜还是白萝卜,一律闻着就想吐。其他的还有香菜,芹菜,鸡爪他也是从来不吃的。
不管宁建国怎么威逼利诱,三令五申,即便“两世为人”,这些东西他都死都不入口。
和可以自己选择饭菜的高中部不同,一中初中部的食堂是统一配菜的。所以只要遇上这些东西,范侠就会主动承揽过来。
他从不挑食,胃口极好,每天中午至少干掉三碗白饭。他把自己那份配菜吃完了,就来解决宁小北不想吃的那部分,自称“食物粉碎机”。
“再说了,这拉拉肚子,就能白休息两天,有什么不好的。等休息完这两天,接着就是周末了,比国庆节放的假还要长,哈哈,真开心!老大我爱你!”
范侠越说越开心,一不小心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听得宁小北只好对天翻白眼。
殊不知,如今一中校园里,一场“校长季国祯□□大会”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甚至就连地方电视台的记者,都被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中还好,我高中的伙食真的是一言难尽……钢丝球香烟屁股我什么都吃到过。最可怕的是我们生物课解剖什么,中午就吃什么……orz
第28章 从头再来 二更
——《学校的食堂谁来监控, 学生的安全谁来保障?几百名师生连夜涌入各区急症室,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饭从口入,祸从口入?谈校园食品卫生问题的严重性》
——《某知名中学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后, 学校食堂承包背后的巨大利益链浮出水面。本报记者深入多个中小学及大学食堂暗访,掌握到惊人黒幕》
一中食堂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但是中毒事件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被人淡忘,反而愈演愈烈,成为了本市一大新闻热点。
毕竟暑假期间市里曾经三令五申,要保障学生的午餐安全。如今刚开学不久, 作为知名学校的一中就爆出这样的事情, 等于是狠狠地给上面打了一个耳光,这些记者哪里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宁伯伯,我今天和小北放学, 路上居然遇到记者要采访我们呢。”
范侠一脸兴奋地举起筷子, “是电视台的记者,看到我们穿着一中的校服,远远地冲我们俩跑过来了。”
“你们没有接受采访吧。”
宁建国正厨房里给众人盛饭, 听到这里急忙把脑袋探了出来, 焦急地问道。
“没有啊……小北他骑车骑得飞快,我也只好放弃了上电视的机会了。”
范侠说着, 向宁小北投来哀怨的眼神。
“看什么看?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让闫冰如在电视上看到你, 你觉得你还能在班里混的下去?还有年级组长,教导主任, 他们会放过你?”
宁小北冷笑一声,进厨房端菜。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5节
“听到没有, 小北多有脑子。哪里像你, 只晓得吃!”
赵景闻说着, 重重地拍了范侠的后脑勺。
突然,门铃响起,范侠抱着脑袋“呲溜”一下晃到门口。
“哇!”
见到站在门口的人,小色胚范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把胳膊从脑袋上挪了下来。
王伊红带着她的女儿站在门口,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巧笑盈盈地望向范侠。
“这是我的女儿,叫常乐蕴。乐乐,快叫人呀。”
王伊红和女儿并排坐在沙发上,她双手接过宁小北递来的茶水,转头催着女儿给大家打招呼。
常乐蕴果然是一中的学生,穿着印有一中校徽的制服。
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瓜子脸,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眼睛大大的,手脚纤细。宁小北见她坐着的样子极有仪态,猜测她可能有点舞蹈功底。
“两位叔叔好,之前谢谢你们把我送到医院去。我妈妈说晚一步我可能就没命了。”
常乐蕴站了起来,对着宁建国和赵景闻分别鞠了一躬,把宁建国慌得急忙摆手让她坐下。
“都是邻居,谢什么呢?再说了,乐乐还是小北和小侠的同学呢。同学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的。”
“对对,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的。客气什么。”
范侠听到这里,不住地点头附和。
宁小北侧着看过去,觉得他刚才可能被他舅舅那一巴掌打傻了,笑得像个呆子。
“乐乐来,快叫哥哥。这两个哥哥都是一班的,和你是同一届。你要以他们为榜样。争取早日考进一班。”
王阿姨热情地看着这对小哥俩,尤其是她看向宁小北的眼神,简直可以用“目光灼灼”来形容。
常乐蕴看着范侠,又看看宁小北,最后低下头,两只手交叠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哎呦,乐乐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姑娘家家的,大方点呀。”
王阿姨说着,把放在桌子上的两盒巧克力拿了起来,一人一盒,递给宁小北和范侠。
“我这次带乐乐来,就是想要来谢谢你们的。希望你们喜欢。”
“喜欢喜欢,非常喜欢,我最喜欢吃巧克力了!”
范侠看着上面全部都是外文,摸了摸包装盒上精美的凹凸形状,笑的简直可以去做“黑人牙膏”的广告了。
宁小北低头看着这熟悉的包装,某些并不幸福的童年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不过他还是对着王伊红腼腆地笑了笑了,“谢谢阿姨。”
“乐乐妈妈,你真是太客气了。”
宁建国看出这两盒巧克力至少要百块,“这下轮到我们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你也说了都是邻居了。乐乐,以后有不懂的作业,可以上来问小北哥哥了。小北哥哥学习可好了,年级第一名。”
“可以可以,没问题。欢迎随时来问。我们小北和楼下小侠放了学本来就是一起做功课的。现在多一个乐乐,挺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宁建国笑呵呵地答道。
“乐乐,听到没?快点谢谢叔叔和小北哥哥。”
“谢谢叔叔……”
宁小北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挑起眉毛。
这个女人好生的厉害啊,两盒巧克力外加三言两语,不但把上回的人情还了,还等于变相给女儿找了个家教,真是好会算计!
他想着,又忍不住点了点头。
老爸他这样的好好先生,就是缺这么一个能来事,会当家的女人来看着他,扶持他。
这么看,这王阿姨的优点不就更多了一条么?
宁小北捧着巧克力礼盒,不由得暗地里高兴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其乐融融,除了站在宁建国身边的赵景闻。
他看着这位热情大方,正滔滔不绝地夸赞着宁小北的女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
学校食堂中毒事件发酵得越发严重,教育局,卫生局和市区的领导一次次地派人前来学校调查取证。
根据“暗访”记者的报道,原来一中今年作为改革试点单位,把食堂外包了。
而闯祸的食堂承包人是季校长的拐了八道子弯的亲戚。
不但如此,学校的小卖部,乃至负责保安的门卫室如今也都同样如此。
要么被外包,要么聘请临时工来充数,这就形成了输送利益的机会。所以季国祯这次恐怕不是停职那么简单,十有八·九要坐牢。
这么一看,此次学校发生的集体中毒事件,背后不就代表了事业单位精简机构和人事的大潮已经开始涌动了么?
“老爸他们的工厂,似乎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突然不行的吧……”
宁小北发散性思考了一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最后的最后,市里空降了原来八中的校长前来担任临时校长,一群人被从原有的岗位上涮了下来。
这时候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三四个月,这段时间里学校的老师和领导们都过得战战兢兢,连一贯喜欢作妖的闫冰如都不得不谨言慎行,把她在开学时候的那套嚣张态度收了起来,夹起尾巴做人。
根据来自因为老爸捐助了半栋实验楼,而荣膺家委会会长的林少爷的内幕消息,这次食物中毒事件之所以被人如此穷追猛打,是因为有几位受害学生的家长恰好是在新闻系统和卫生局工作的。
他们当初为了把自己的子女弄到一中来,那可是费尽心思,没想到刚开学就出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把季国祯往死里整。
“初中部借读费,八万起。高中部更厉害,十五万。你们算算,这些校领导拿了多少好处。季国祯据说佘山别墅都买了两套了。”
林子颖绘声绘色地说道。
1997年上海市的人均月工资还不到一千元,就算是夫妻两人合力,一年不吃不喝最多赚两万不到。这个借读费在当时真可谓是“天价”了。
“林少爷,我记得你也是付借读费的吧,怎么你的语气很幸灾乐祸呀。”
范侠啃着鱿鱼,斜眼看着站在他身边吃炸里脊肉的林子颖说道。
“我是因为户口问题借读,不是考不上借读,这是是两码事好么?而且我爸很快要给我买房子上户口了,到时候我就不是借读生了。我爸给学校捐大楼,那是出于对教育事业和学校的热爱。”
林少爷口气轻飘飘,好像买房子跟买菜一样轻松,听得宁小北内心“啧啧”声一片。
吃完垃圾食品,三人准备去一次音响店。
林子颖是周华健的忠实歌迷,周华健不久前发行了《朋友》专辑。林子颖在电视上听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决定今天将这盘卡带收入囊中。
范侠为人比较肤浅,只喜欢听叮叮哐哐的迪斯科音乐。他和他小舅舅每到周末就把家里那八个喇叭的日本三洋双门录音机放得震天响,《野人的士高》,《阿拉伯之夜》一首接一首,住在他们楼上的宁小北经常觉得在脚底下的楼板都在震动。
宁小北如今是老年人心态,和他老爸宁建国一样独爱邓丽君,最多加一个小哥费玉清。他准备一会儿到店里看看有什么怀旧专辑,比如《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的原声大碟卡带,好来送给奶奶。
这部香港无线的电视剧最近把宁老太看得如痴如醉,她说“丽花皇宫”虽然不及大上海“百乐门”“仙乐斯”舞厅的一只脚,不过那些旧上海的老歌听来还是很有味道的。
三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少年骑在车上并列一排,从书包里拿出当时最流行的,对家长们号称用来学英语,实际上都被拿去听音乐的walkan,带上黑色的耳机,摆出一副谁也不爱的表情。
“go!”
范侠中二病发作,一手指着前方,觉得自己简直帅炸了。
三个进入音响店后各自散开。
这时候的音像店一半是卡带区,一半是cd区,除此之外还兼售卖电影影碟和录像带。
通常来说宁小北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混迹在卡带区里,cd区那边则是追求音响效果的音乐发烧友和颇有经济实力的成年人才会去的地方。
毕竟一盒正版磁带十元,但是同样内容的cd则需要三十到五十元才能买到,若是从日本欧美进口的,则可能上百元。即便是家里有cd机的林少,也还是会选择买磁带,因为可以和同学们互相交换来听,增进感情。
宁小北先把要买的卡带拿在手里,然后开始在柜子之间随意浏览,居然在cd区里见到一张张国荣的《春光乍泄电影原声大碟》。绿色的封底像一块翡翠,仿佛透着伊瓜苏大瀑布的清凉。
“这老板,挺厉害的啊,这都搞得到。”
宁小北抬手想要去摸,正巧坐在柜台旁的小老板抬起脑袋和他来了个对视。
他手下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挪过视线,转身离开。
宁小北跟在范侠后面看着他挑选卡带,想到刚才见到的cd封面上的张国荣饰演的何宝荣,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
……”
宁小北突然停下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店堂里的背景音乐被小老板换掉了。从原来烂大街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的《心太软》,换成了现在的歌曲。
“这是谁的歌?挺好听的啊。”
正巧林少爷从后面一排绕了过来,听到这曲子,颇有些兴趣地问道。
“没听过啊,是新歌吧。”
范侠侧耳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要不我去问问老板,我有感觉,这歌一定会火。”
林子颖对于自己的音乐品味一向很自得。
“是刘欢的《从头再来》。”
宁小北抬起头,看着放在店堂上方的黑色音响,低声说道。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音响里传出激昂的男声,带着无所畏惧的勇气,直指人心。
这首最初在1997年发行的歌曲,正是为了配合国有企业经济改革,鼓励下岗工人们再就业而创作的。并且在1999年登陆央视,被拍成了公益v,推广到全国。
朴素而有力的歌词,真挚而勇敢的演绎,给了那些四十五四岁面临下岗失业的工人们无穷的勇气,一度是宁建国最喜欢的一首歌曲。
宁小北转过头,看着夕阳西下的窗外,平和的街道和忙着下班的人群。
他们其中或许很多人还不知道。
时代的浪潮,已经滚滚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6节
要写到下岗大潮了,时代的巨浪扑面而来
第29章 兼职外企 一更
1997年最后的一个月, 天气格外冷,滴水成冰。
放学后,宁小北和范侠一路顶着寒风踏上归家的路程。大风吹得人真不开眼就, 自行车几乎是进一步退两步,到后他们来干脆从车上跳了下来, 推着自行车前进。
“冻死我了,上海怎么能冷成这样?”
一进屋,范侠就忍不住扑到油酊前,恨不得抱住它。
上海地属江南, 到了冬天就异常湿冷。虽然冬天不经常下雪, 气温常年保持在零度左右,但是体感温度比起纯粹干冷的北方,更加难受, 属于“魔法攻击”。
“小侠, 快去洗手。”
正在厨房里片着羊肉的赵景闻抬头,冲着他喊道。
“洗完手更冷……”
范侠话音未落,就被宁小北牵着脖子往卫生间走去。
“哇, 吃火锅, 真棒!”
冲到饭桌边,看着桌子上架起的老式紫铜火锅炉, 和铜炉边堆满的各种食材, 范侠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为什么要吃火锅呢?”
宁小北搓了搓手, 好奇地看向宁建国。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的徒弟小孙,就是去年年底结婚的那个孙叔叔, 他来找我……”
抿了一口黄酒, 宁建国将一卷羊肉扔进热汤里, 顿了顿。
“他说在宝山区那边有个外国人投资的鞋厂,想聘请我过去做‘高级技术总监’。”
宁建国说着,伸出一个巴掌,“工资是这个数。”
“三千。”
“三千?”
范侠惊呆了。
“哇,舅舅,你们鞋厂厂长的工资都没有那么高吧。”
这年头国企工人的工资都是根据工作工龄唱段和职位职称来评定的,哪怕是第三皮鞋厂的最高领导,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两千元不到。
“三千只是底薪,还不包括奖金。如果算上每个月的绩效奖金和年底的年终奖,那差不多一年到手就有六万了。”
说到这里,宁建国也有些激动了。
“肉老了,快点吃。”
赵景闻看他只顾着说话,干脆帮他把肉从锅子里夹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外企那么有钱,难怪最近学校里听同学说,他们的父母好多人都跳槽了。”
范侠一边吃一边说道。
“我们班庄丽的爸爸也跳槽了,去的是香港老板开的公司。庄丽都要乐疯了,说他爸公司每年都安排大陆这边员工和家属去香港旅游。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谭咏麟了。”
宁小北默默地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酱料,不接话。
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现实世界”里,老爸也是接受了孙叔叔转托的邀请,跳槽去了外企。比起不久后因为鞋厂突然倒闭而被迫下岗的同事们,宁建国当时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谁知道……
不行,这条路被事实证明是走不通的。
宁小北抬起头,看着宁建国说道,“工资高固然是好事。可是老爸,真的去了外企,你的国企编制和好不容易评上的高级工程师的职称都没有了。”
宁建国前几个月把高工的职称也都考出来了,刚升了一级工资。沙发上那个价值百元的黑白游戏机就是老爸用多加出来的工资给他买的。
虽然他觉得这样是乱花钱,说他压根不喜欢这些东西,偶然和范侠一块打游戏也只是陪他过瘾而已,但是止不住宁建国想要为他花钱的决心。
范侠有的东西,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他也要让宁小北拥有。
“我们的厂子……可能真的像小北你之前说的那样,要不行了吧。”
说到这里,宁建国本来雀跃的语气逐渐低落下来。
按说到了年底,应该是厂子里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了。往年这个时候,工会就会通知大家,按照车间顺序去办公室领东西。
年终奖的红包当然重要,不过各种年节的贺礼那才更叫一个精彩纷呈。
别说很久之前的,就去年吧,年头上厂子就和市郊的肉联厂预定好了,特意养了几栏的上好苏北黑猪,说好年底给大家分猪肉。
到了年底,果然一人可以领五十斤。若是夫妻两人都在厂子里工作,那就是一百斤的猪肉啊。放在30年后,折合成现金,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
另外还有各种大米,面粉,食用油,麻油,还有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从肥皂洗衣粉到洗头膏,从棉花胎到羊毛毯,不一而足。女工人们甚至还会收到卫生巾和卫生纸。
像宁建国这样的老师傅,每年年底都是要专门找人骑着一部黄鱼车到厂子里来车东西的。靠自己拿根本拿不动。
不止第三鞋厂一家,宁小北记得到了年底,建德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谁家厂子里的东西要是发的少了,不好意思的邻居甚至会特意等天黑了才带着三瓜两枣偷偷回家,反而像做贼一样。
“今年工会就发了一桶油,一包面粉,连一带大米都没有。”
宁建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二十一岁从黑龙江复员回上海,刚进厂子当学徒工的时候,过年都没有那么惨。”
“你算不错了。我因为不是车间里的人,只有一包面粉,油都轮不到我。”
赵景闻自嘲地说道,“本来每年年底,这个时候我是最忙的。要到处请客吃饭,跑客户,送挂历和纪念品,结果今年业务部根本没有预算。”
“十几个业务员天天坐在办公室。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一直坐到下班。‘跑业务’,‘跑业务’,‘业务’不跑难道从天上掉下来?但是三个月前我们科室请客户吃饭的应酬费用和差旅费,一直到今天财务室都没有报销出来,难道让我们自掏腰包给厂子不成?”
说到这里,赵景闻就一肚子火气。
其实从今年中秋节他就有些看出端倪了。
往年他们厂子送给客户的都是老牌酒店“杏花楼”的月饼,铁皮盒子,上面印着嫦娥奔月。一盒八个,喷香甜美,拿出去多有面子。
今年倒好了,月饼虽然送还是送的,也不知道采购是哪个野鸡食品厂定制的野鸡货色。一口咬下去既不香,也不甜,一股子夹生豆沙的味道,难吃的要死。
业务员拿这玩意去送客人,那不是“结缘”,简直是去“结仇”。
“舅舅,我们家是不是穷了啊?那你上个月还买什么卡拉ok机呀?”
范侠后知后觉,听到这里才察觉出大事不好。
“我,我明天就回家,让我老爸把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多付点给你。还有老妈,她不是在深圳连房子都买好了么,也让她多打点钱给你呀。”
说到这里,范侠握着筷子咬了咬牙,“吃完今天这顿火锅……明天开始,我们一个月就吃一顿肉吧。”
“还不至于沦落到一个月只有一顿肉,那不是更旧社会差不多了。”
赵景闻哭笑不得,给范侠夹了一大块嫩嫩的羊肉。
“放心,舅舅饿不死的。我就想好退路了……什么年头都饿不死有本事的人。”
宁小北听了,心中一动。
确实,好像鞋厂倒闭后,他家虽然过得起起伏伏,风波不断。但是这位赵叔叔的小日子还是挺不错的。他貌似和人合伙开了间公司,用当时的话说就是“下海经商”。
改革的浪潮打来,有人毫无准备,劈头盖脸地被打得翻船。有人则站在潮头,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也就是那些“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宁建国这种则是属于被家庭拖累的,不然以他的本事,又岂会被时代抛弃呢。
“老爸,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孙叔叔比较好。”
宁小北虽然很想把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但是他不想吓坏了宁建国,更不想惹人怀疑。毕竟他现在身上披着的“皮子”才14岁,他最多可以做一个“天才儿童”,而不是一个“预言家”。
“外企的工程师什么的,我觉得可以兼职。直接放弃国有编制,实在有点可惜。再说了,厂子里现在至少还在正常发工资吧。能够两头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据宁小北所知,一直到第三皮鞋厂彻底解散,还是有很多人坚持不肯买断工龄,宁愿停薪留职,外出打工,但硬是保留了国企员工编制的。
这些人虽然当时被批评“不合时宜”,“不为单位考虑”,但是最后却因此在到达退休的年龄后,拿到了编制内规定的退休工资——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不像宁建国,因为过早辞职,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到了退休年纪,只能拿最低退休工资,每个月的钱还不够市中心好一点的公寓一个月的物业费。
“兼职……倒也不是不能。要是那边有活的话,我可以在家给他们画图纸。最多周末的时候,再去趟车间现场,给他们修模具,出样就是了。按件计价嘛!”
说到底,对于要离开奋斗了一辈子的厂子,脱离体制内的工作,宁建国内心还是非常不舍和抵触的。
外资公司,说着好听,放在“解放前”不就是外国资本家开在上海的厂子么。
宁老太太的麻将搭子吴家姆妈,十二岁坐船来上海,就在日本人的纱厂里干活。按照她的说法,那解放前的日子苦是苦得不得了,就跟《星星之火》里的小珍子一样受压迫。资本家不是东西就算了,“拿摩温”明明是中国人,还要欺负中国人。
自己这样的人去了外企,说的好听是高级技术总监,放在过去,那不就是“拿摩温”了?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还当了几年志愿兵的宁建国同志此时越想越不对头。
小北这个建议很好,只是兼职的话,一方面可以保证家庭收入,另一方面还是保有他国企大厂员工的骄傲,岂不是比贸然辞职要好多了?
见到宁建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宁小北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不行,他人微言轻,宁建国现在觉得他说得对,万一到了车间里,被他那几个小徒弟们一起哄,就给倒回去了呢?
他咬着筷子尖,心想还是应该多让赵叔叔给爸爸洗洗|脑,把他危险的思想纠正过来。
宁小北看着赵景闻不停地往宁建国碗里夹菜,殷勤地给炉子舔炭火,一会儿又跑去开窗通风,让他什么都不要管,只坐着吃东西就好,比服侍“老太爷”还要来的周到。
退一万步讲,真的厂子倒了无路可退,让他老爸跟着赵叔叔去做生意也好啊。
反正赵叔叔绝对不会骗他老爸的,对吧。
吃饱喝足,身上只觉得暖融融的,范侠摸了摸肚皮,舒服地往沙发上一躺。
“去,洗碗去。”
他这里还没彻底卧下来,赵景闻就走了过来,把围兜和两条袖套往他身上一扔,用下巴指了指厨房。
“冬天洗碗很冷啊。”
范侠咕哝着坐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系着围兜说道。
上海好男人祖传技能“买,汰,烧”,需要从小培养。如今赵景闻就是在培养他外甥“汰”的技能。在宁家汰菜,汰碗,回到楼下汰衣服,汰鞋子。
“小北呢?他怎么不跟我一起?”
平时都是他们小哥俩一起帮忙洗碗的。
范侠起身看了看,发现宁小北和宁建国居然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此时都站在玄关穿鞋呢。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7节
“那么晚了,天又冷你们要去哪里啊。”
范侠着急问道。
今天布置的作业有一道数学大题他不会写,还准备一起做作业的时候问问宁小北解题思路呢。
“建德里房子太老了,我怕天一冷,老宅的水管会冻住。我和小北回去看看奶奶,帮她把热水烧好,把水管包好就回来。脏的碗你们就别管了,放着等我回来洗就行,你们回家吧。”
宁建国说着打开门,一股冷风从门外席卷了进来,冻得人浑身一个激灵。宁小北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围巾怎么都不好好戴着呢,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回头冻病了哪能办。”
宁建国“婆婆妈妈”的本性在次发作,把宁小北的黄色羊毛围巾给解了下来,重新给他戴上。
这条羊毛围巾是楼下王阿姨送的,这还是宁小北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收到来自女性长辈的手工毛织品。
王阿姨人美手巧,入冬之前给常乐蕴,宁小北和范侠各自打了一条围脖,颜色分别是红、黄、绿。
三个人要是不一起出现还好,一起出现那就是一座红绿灯。
父子两终于穿戴好了,刚要往楼下走去,只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响亮的耳光声。
接着就是一句撕心裂肺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为了答谢读者们的深情厚爱,我决定暂时把原来的周末双更改为日日双更。争取每天日个万吧!
拿摩温:沪语,英文no1的转译,就是旧社会外国资本家厂子里的中国工头。
沪剧《星星之火》根据《包身工》改编,剧中十多岁的纺织女工小珍子被东洋婆和拿摩温活活打死。
第30章 家暴现场 二更
筒子楼的小广场上, 只有一盏半明不暗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
路灯下,一家三口正在互相扯来扯去, 地上倒伏着一部粉红色的自行车。
夫妻双方指着对方的鼻子用最难听的语言问候对方,一个小女孩站在他们中间, 无措地望着左右两边的大人,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常伟强,侬给我滚!阿拉已经离婚了,侬没有资格来找我。”
王伊红一手捂住脸, 一手指着那男人骂道, “侬这个枪毙鬼,杀千刀的,老天爷就应该把侬劈死!侬滚, 滚!”
“王伊红, 就算离了婚我也是乐乐的爸爸。侬想甩掉我,门都没有!”
叫做“常伟强”的男人看起来还算斯文白净,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我告诉你, 今天你不给我钱, 我是不会走的。快点把钱交出来。听到没有!”
“爸爸,妈妈, 别吵了, 呜呜呜……”
穿着单薄校服的常乐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放声大哭。
今天天气实在太冷风又大,她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推车回家, 就在学校门卫室打电话到妈妈的单位,让妈妈来接她。
她们母女俩刚顶着大风走进小区, 还没来得及把自行车推到车棚里, 突然一个人影从她们背后窜了出来, 二话不说,一手拉住妈妈的头发。
妈妈往后一仰,院子里的灯光照在来人的脸上。常乐蕴一下子认出了他——是爸爸!
她们躲了那么那么久,连家都搬了,妈妈甚至把工作都停了,这个男人怎么还是追过来了?
还不等恐惧席卷常乐蕴小小的身躯,常伟强把王伊红推到在电线杆子上,然后一个重重地耳光甩了过去。
“贱|货!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就是这么一个巴掌,把全楼的人都惊动了。
“哎呦,大冷的天,怎么吵成这个样子。哎,这个男人是不是220姓王的那个女人的老公啊。”
再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挡想要在第一现场围观八卦的上海人的决心,面对热腾腾出炉的情感纠葛大戏,整栋楼的阿姨妈妈,叔叔伯伯们都发挥出了“一不怕冷,二不怕饿”的精神,连吃到一半的晚饭也不顾上了,要么直接跑到楼下来围观,要么就趴在走廊阳台上看热闹。
“好像是她老公。不过听刚才的话,他们两个应该早就离婚了吧。”
张阿姨,田阿姨和胖阿姨三人站在一楼的楼道里,紧紧地靠在一起,给与彼此温暖。
这里背着风,比外头广场稍微暖和一点。就是前面围观的人太多了,害的她们不得不一直踮着脚,不然什么都看不到。
“钱?什么钱?我为什么要给你钱?”
王伊红指着男人尖声喊道,“难道不应该是你每个月要付给女儿抚养费么?我们离婚都一年多了,抚养费呢?你给我乐乐一分钱么?逢年过节你给她买过新衣服,新文具么?你问我要钱,我还想要问你要钱呢!”
“哎呦,那么‘推板’(差劲)的男人啊。老婆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孩子还是自己的吧。怎么好这个样子的啦。”
邻居们议论纷纷。
“你特|码说什么呢?要不是你水性杨花,我会和你走到这一步么?你当然要给我钱,你要补偿我的损失!”
“放屁!明明是你赌·球,打麻将,‘飞苍蝇’,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那时候我妈生病住院急等着用钱。结果我回家一看存折,上面居然只剩下两毛钱!我没有办法,才会去找我们经理借钱的。结果你狗咬吕洞宾,还跑到我公司去打了人家一顿!常伟强,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家。你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乐乐没有你这种爸爸。滚!”
王伊红披头散发,她倔强地抬起头,扑簌簌地流下晶莹的泪珠。美人垂泪的一幕把周围的男性邻居看得只感觉心脏都跟着一起抽搐般的疼。
“阿红,阿红,过去是我不对。但是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追债的人追到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不算,还追到我老娘家里去了。阿红,你就当帮帮我吧。”
突然,常伟强双膝跪地,双手紧紧地拉住王伊红的裤脚管,丑态毕露。
“哎呦……”
邻居们看到这里,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还打人呢,现在又跪下了,真是不要脸的狗东西!”
“老爸,这王阿姨的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啊。”
宁小北轻轻地拉了拉宁建国的衣摆,低声说道。
宁建国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老爸,一会儿乐乐的爸爸要是再动手,你一定要去帮忙阻止啊。可不能让他再打人了。”
“放心,有我宁建国在,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打女人。”
宁建国当过兵,一片古道热肠。平时工厂里也好,走在马路上也好,最喜欢见义勇为。曾经多次因为抓到过小偷和流氓而受到表扬。
刚才那一下耳光,他是没瞧见,不能及时阻止。要是一会儿乐乐的爸爸再犯浑,他第一个就不答应!
虽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不管什么原因,打女人就是不对的。打女人的男人,那就是孬种,废物,软蛋!
不过这话听在宁小北的耳朵里,那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果然啊,老爸对王阿姨还是有点“意思”的,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在他的撺掇下,两家人家时不时地交换一下做的馄饨包子什么的,感情就被“交流”起来了。
“常伟强,侬看看侬现在什么样子?侬大学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呀,要不然我怎么会一毕业就和你结婚。那时候我们没有钱,没有房子,但是你有学问,有志气,我坚信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才会嫁给你的。”
王伊红看着跪在他脚下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的窝囊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颊大哭了起来。
“侬看看侬现在的腔调,侬还是个男人了么?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原来王伊红和常伟强他们曾经是同学,大学毕业后就一起进入了服装外贸公司,常伟强在公司里担任出纳。两人一样的高学历,男的潇洒,女的漂亮,是公司里人人羡慕的一对。
但是好景不长,在几年前,常伟强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他不但把家里的存款都赌输了,甚至把罪恶的手伸进了公司的钱袋子。利用职务之便,把公款也拿去赌桌上“搏一搏”了。
不久之后公司就发现了常伟强的行为,但是出于对人才的爱护,并没有立即报警,而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在一个月之内把曾经挪用的公款全部补上。不然的话,常伟强只能去坐牢了。
为了弥补这个几十万的大窟窿,王伊红他们不但卖掉了婚房,更是掏空了两家老人的钱袋子,又欠了许多外债,才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还给了的公司。
当然,常伟强最终还是被公司开除了。
但那时王伊红任然没有想过要和他离婚,他们大学一年级就开始谈恋爱,一直到女儿出生,多年的感情让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对曾经热爱的丈夫的期待。
那时候常伟强也因为劫后余生,对妻子和女儿格外的愧疚。他发誓一定要洗心革面做人,尽快找到工作,把欠的外债全部还上。
常伟强和王伊红当时都认为,凭着他大学本科的学历和多年的工作经验,想要找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进不了体制内的大厂,大公司,外企和私营公司也不差。
奈何“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常伟强平日里在公司因为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得罪了不少人。加上出了这种事,王伊红那么漂亮的好女人还对他痴心一片,有情有义,就让嫉恨他的人更多了。
于是常伟强发现自己找工作处处碰壁,不但托不到人,就算是拿着简历去人才市场投递,明明面试时谈的好好的,他满是信心地回家等待,却总是等不来下文。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个月后,已经彻底对生活和工作失去信心的他,再一次走回了赌·桌旁。
整天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的常伟强,只有在拿着麻将,牌九,扑克牌,听着骰子的响声,在一记记“吃”“碰”“胡”中,才让他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他那颗已经冷透的心还是在跳动着的。
他很快又输的精光。
这一次是真的“精光”,不但家里没有任何可以供他挥霍还债的底子,就连那些亲戚朋友们也再也不敢把钱借给他了。
于是他去借了高利贷,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再后来,就是离婚,抢孩子。
王伊红为了躲他,从娘家搬了出来,托人几经周折住进了工人新村的筒子楼。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这个男人,
谁知道他居然在这个冰冷透骨的大风之夜又出现了。一开口就是让王伊红拿出五万元,给他还高利贷的赌债。
“太不是东西了,畜生,畜生!”
“辣你妈妈的狗东西,杀千刀的赤佬。小王和乐乐母女两个太不容易了。”
三个阿姨妈妈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把常伟强给手撕了。
宁小北站在老爸身边,清楚地看到宁建国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阿红,我知道你还有钱的。我们当年一起炒外汇,不是狠赚了一笔么?我知道你存了个十年的定存。你把它拿出来,就当是提前结息了。求求你,求求你了!”
常伟强见王伊红无动于衷,干脆转身走到常乐蕴面前,两只手搭在女儿纤弱的肩膀上。
常乐蕴浑身发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哪里有半点父亲该有的样子。
“乐乐,你去求求妈妈。让妈妈把钱拿出来。你去啊!你忘记爸爸以前对你多好么?爸爸给你买裙子,买小提琴。你是爸爸的‘小公主’,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买,你忘记了?”
“没忘记?那你去啊!去求你妈啊!你这个不孝女,难道想看着你爸我被人砍死?”
常伟强双目赤红,低头对着常乐蕴大声喝道。
“爸爸,你不要这样了……”
常乐蕴左右摇头,因为哭泣和寒冷而打起了嗝儿。
“没良心的东西,跟你妈一样恶毒!我打死你!”
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常伟强高高的扬起手,冲着女儿稚嫩的脸蛋招呼过去。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8节
“住手!”
围观的人群里同时发出两声怒吼,宁建国和赵景闻同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赵景闻一把抓住常伟强扬起的胳膊,宁建国趁机将常乐蕴拉到了身后,用胳膊挡在她的身前。
“乐乐!”
王伊红踉踉跄跄走上前,紧紧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
“常伟强,你这个畜生!那是乐乐将来读大学的钱,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
“她现在才是个初中生,等她考大学那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再说了,谁说一定要读大学的?我也是大学毕业的,该找不到工作一样找不到工作,读了也是浪费钱!现在把钱给我又怎么了?那本来就有我的一半!”
常伟强挣扎着,还想对她们母女施暴。
赵景闻见状,一声怒吼,将他的胳膊重重地掰到了身后去,然后对着他的膝盖一踢,常伟强“哎呦”一声,跪倒在地上。
“你打女人不算,还打小孩?那是你亲生的女儿啊,你还是人么?”
赵景闻说着,用力地将他的身体压了下去,男人顿时疼得哎哎直叫。
“好你个王伊红,你才搬到这里多久,这么快就有‘奸夫’了?居然有两个男人为你出头?”
常伟强抻成脖子喊道,“果然是你对不起我!”
“我去你玛德吧!”
“敢欺负我们工人新村的人?老娘让你见识见识‘劳动妇女’的厉害!”
还不等赵景闻动手施压,张阿姨、田阿姨和胖阿姨终于忍不住怒火,从楼道里冲了出来。
她们拉头发的拉头发,抓脸的抓脸,吐唾沫的吐唾沫,一顿王八拳把常伟强痛揍了一番。
“打得好!”
“这种男人猪狗不如!”
其他的邻居见状,纷纷附和道。还有几个小孩子趁机捣乱,从楼道角落里掏出些煤球渣滓,黄沙石块,往常伟强后脖颈和衣领的空隙里塞。
两个住在一楼的妇女同志将王伊红母女两个搀扶进了楼道走廊里,从自家屋里打来热水给她们擦脸。
“老大,你不是说打人是犯法的么?现在闹成这样,你不报警么?”
范侠看着院子里的“战况”,悄声凑在宁小北身边问道。
“怎么,你准备报警把谁抓起来?三个阿姨?”
宁小北白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
众所众知,在上海最不能惹的,不是什么小混混,而是老阿姨。
和她们作对那就是自寻死路。
宁小北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王伊红从宁建国手里接过水杯的一幕。
王阿姨抬起头对老爸露出的那抹笑容,美丽又虚弱,即便是宁小北这个不对女人感兴趣的基佬,都觉得我见犹怜,何况直男如我爹乎。
果然,老爸宁建国的面颊微微泛红,一看就是“心动”了。
这个“常爸爸”真是天降助攻,是老爸和王阿姨之间感情的催化剂。
宁小北摸了摸|胸前软乎乎的围巾,越发觉得美好的“一家四口”生活就在眼前了。
根据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像王伊红这样在婚姻里受过伤害的女人,是最没有办法抗拒老爸这样的好男人了。
新妈妈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景闻同志请注意,宁小北即将展开撬自家老爸墙角的骚操作
第31章 替天行道 一更
升上初中后第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毫不意外宁小北又是年级第一,而林少爷作为第二名,责无旁贷地替范侠牢牢地看住“宁小北”同桌的“宝座”。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 之前几次月考都在全班倒数位置,堪堪躲过“降级”命运跌去二班的范侠, 这次居然超常发挥,一下子蹦到了中游水平。
尤其是他本来差强人意的英语成绩,居然考到了九十分以上,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让我们采访一下范侠同学, 请问你在学习英语方面有什么心得么?”
林子颖把卷子搓成一个卷子, 放在范侠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要说本学期大家有什么收获的话,林少的收获也是不少的——他爸继赞助了学校半栋实验楼后, 又花钱把校广播台的设备更新了一下, 引入了不少先进设备。
据说根据校长的意思,一中明年还想再搞一个校电视台。对此林老爷表示再议。
林子颖如今是广播台的“小小主持人”兼“学生记者”。这可比在班级里当副班长有意思多了。
林少爷对采访活动充满了热情,不止每周二下午兴趣课的时候在校园各处见人就采访, 而是基本上只要一下课就会把那块“记者证”——被范侠蔑称为“狗牌”的东西——戴在脖子上, 然后到处拉人谈话。
这人胆子奇大,身为一个预备班的学生, 居然敢跑到马路对面的高中部去采访那边的学长学姐。现在提起他“林子颖”的大名, 那真是整个一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采访有采访费么?”
范侠双手搭在脑袋后头, 把脚搁在桌子上问道。
“我们做新闻的人是有底线的,不会收人钱, 也不会给人钱。这位同志……同学你请自重。”
林子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宁小北一边收拾书包, 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好的,其实这一切都要归功我们伟大的学习委员宁小北同学。我是在宁小北委员的督促和带领下,我日以继夜,我凿壁偷光,我头悬梁,我锥刺股……”
范侠还没嘚瑟完他最近习得的成语,脑袋上就挨了林子颖的卷纸一下子。
“说人话。”
“我天天在他家看vcd。”
范侠实话实话,“我爸他那个录像厅,现在鸟枪换炮了,该成专门租vcd的店铺了。我让他给我买了个放碟片的机子,就放在小北家,我们天天做完作业就一起看《老友记》。”
“《老友记》?”
林子颖倒是半点都不好奇为什么范侠他爸爸给他买的影碟机要放在人宁小北家里。
反正他们两个从书本到文具都是公用的,就连喝水的水壶有时候也混在一块。他比较关心的是究竟是什么片子居然能让人的英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
“讲什么的?”
“就一美国电视,一群洋人天天没事儿,就蹲在家里耍嘴皮子。跟我们中国的《我爱我家》差不多。你多看几天,保管你英文听力也能再提高提高。”
反正怎么提高也赶不上宁小北就是了。
上周末范侠和宁小北去人民公园玩,他们两个买了鱼食趴在池塘边喂鱼,恰好一个老外跑来问他们的鱼食是从哪里买的。
别看范侠平时胆大包天,真的见到“活的老外”顿时紧张到不行,“嗯”啊“啊”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宁小北笑眯眯地接上了老外说的话,三两下就把那老外给说明白了,看得站在旁边的范侠崇拜不已。
人家宁小北那英语流利的,比给他们上英语课的汪老师□□ooth多了,而且绝对是传说中的“伦敦音”。高贵,气派,带着宁家老太太说的“老派绅士”的范儿。
已经成为了宁小北“无脑吹”的范侠斜眼看着林少,心想:林子颖。你别说看《老友记》了,你把光碟吃了都练不到那种程度。
“范侠,走吧,常乐蕴还在门口等着我们呢。”
宁小北把自己和范侠的书包都收拾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范侠正在和林少爷讨价还价呢。
这《老友记》是目前他爸爸店里租得最火爆的碟片,目前已经出到了第四季了。林子颖要是想趁着寒假里一口气看完,要么就耐心等待所有的客人还把碟片都回来,要么干脆出高价,让范老板单独给他搞一套。
林少爷表示少爷我不差钱,你进快给我去搞,只要在放假前把碟片给我,钞票大大地有。
范侠表示太君没问题,我们两个谁跟谁,我多收钱也不好意思,你就给个一两百的小费意思意思吧。
宁小北觉得再听下去,他们两个说不定要开始说日本话了,扯着范侠的后领往外头走去。
两人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好丁哲阳从外头进来。宁小北诧异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哎呦,这是谁啊?林少,来呀!这才是你值得采访的对象。”
范侠见到丁哲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双手环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挑衅地喊道,“来,快来采访采访我们‘黄金一班’伟大的班长大人。问问他考了全班倒数第十名的感想如何?毕竟,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考出这种名次。”
范侠黑起自己的来也是不遗余力的。
林子颖晃荡着手脚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把纸卷放在丁哲阳面前晃动了两下,阴阳怪气地问道,“是呀,班长大人,谈谈呗。”
虽然已经放学了,但是留在教室里做作业聊天的同学还是为数不少,见到门口这一幕,不少人抬起脑袋,好奇地张望了过来。
“班长大人,听说你这个班长的职位这个学期就做到头了?下个学期我们应该是要投票选干部了吧,你觉得你还能够当下去么?”
听完范侠的话,半个教室的人都笑了。
“有病……”
丁哲阳根本不想和他们说话,低着脑袋继续往教室里走。
“别啊班长,说说呗。我们都好奇死了……林少,你想当班长不?要不下学期你来和丁班长竞争一下?”
范侠把住门框,阴恻恻地笑道。
“不了不了,学习压力太大了。我怕我当了班长后,也沦落到倒数第十名怎么办?我爸爸还不打死我?”
林少和范侠一搭一唱,就跟说相声似的,把教室里的同学们都逗乐了。
宁小北冷眼看着丁哲阳紧紧地握住拳头,一张原本还算白净的小脸涨成了猪肝色。
丁哲阳这次考试成绩退步的如此厉害,估计闫老师自己在年级组长那边也交代不过去了,于是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痛骂了一顿。
“让开!”
丁哲阳伸手去推范侠。
“推谁呢?找打啊?”
虽然范侠已经很久没有打架了,不过他足足比丁哲阳高出一个脑袋不止,黑着脸的模样着实气势惊人,把丁哲阳吓得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39节
“行了,走吧。别理他。”
宁小北推着范侠的肩膀,连看都不想多看丁哲阳一眼,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只会拍老师马屁的马屁精。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还会读书呢,没想到连我都考不过,呸!”
范侠明明已经走到台阶边了,临了临了还回头又将丁哲阳羞辱了一番。
丁哲阳听着满教室的起哄笑声,只感到一阵无地自容。他颓丧地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了肩膀中。
“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慢啊?我都等半天了。”
兄弟两人走到自行车棚边,常乐蕴已经取好了车子,在那边等了他们半天了。
“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多管。”
范侠学着港剧里的老封建说话,话音未落,“啪啪”两记巴掌落到了他的肩膀和后背上。
“说什么呢!”
宁小北和常乐蕴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靠,我老大打我就算了,常乐蕴你也打我?我是来保护你的耶!”
范侠夸张地抱着肩膀说道。
自从上回在筒子楼下面被愤慨的人民群众,尤其是妇女群众们打了一顿后,常乐蕴的废物老爹夹着尾巴就逃跑了。
但是根据常乐蕴的观察,在那之后连续几天里,在学校门口和他们所住的小区外头,总有人在试图跟踪她和她妈妈。这段时间里,常乐蕴连每周都要上的小提琴课和芭蕾舞课都停了,唯恐真的又遇上常伟强。
范侠回家“省亲”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跟他爹范建说了。
他爹不愧是多年混迹在江湖中的老油子,立马推测出常伟强恐怕会用女儿来威胁王伊红就范。
因为过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这时候社会上各行各业都在收债,那些放高利贷的自然也不例外,会更加穷凶极恶,变本加厉。
范侠回到舅舅家后,把范建的推论好一顿添油加醋地说了,赵景闻和宁建国在撇除他自己加上去的那一通屁话后,认为范建说的很对,他们要想办法保护常乐蕴的安全,不能让她落在那个丧心病狂的爸爸手里。
三家人家商量了一番,干脆决定这段时间让他们三人结伴上下学。宁小北和范侠虽然也是中学生,不过好歹是两个半大小子,真的遇到危险还是可以保护小妹妹的。
于是从那之后,他们三个就天天一块行动了。
王伊红对此很是不好意思,又是请客他们几个吃饭,又托人去国外专门买了正版玩具送给他们。
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范侠本来对于他和老大的队伍里硬是要插|进一个小姑娘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在收到了他最爱的迪迦奥特曼和高智能方程式赛车的玩具后,当时就拍着胸脯表示阿姨你放心吧,我会做一个合格的保镖的。
“常乐蕴,听说你这次考了你们班第三名,是真的么?”
宁小北推着车子走到王乐蕴身边问道。
“被年级第一问这种问题,真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羞愧。”
常乐蕴笑的眉眼弯弯地说道。
“那就是说,等到下半个学期开学的时候,你就能来我们一班读书了。”
“还要请学习委员多多关照。”
常乐蕴笑道。
虽然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扭捏,不过自从上次的事件后,常乐蕴就逐渐和他们熟悉起来了。
常乐蕴不但长得随她妈妈,而且从小学习各种才艺,很有气质,是宁小北梦想中的“妹妹”。
他私心想着,要是老爸真的和王阿姨结婚,哪怕他们不再生属于他们俩的孩子,有这样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想必老了之后也能感到快乐和安慰。
“范侠人呢?他找不到自己的车了?”
两人站在车棚外等了好久,才见到范侠笑的一脸促狭地跑了出来。
“快,快走快走。”
范侠快步推车车子,赶鸭子似得把他们往前头赶。
“你干嘛去了?”
宁小北的直觉告诉他,这小子一定没干好事。
“我去拔气门芯了,快走快走,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什么?”
三人出了校门,先后骑上各自的自行车,骑在三人中间的范侠双手脱把,绘声绘色地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就那么一拉——‘噗嗤’,没气了。我看他们一会儿怎么回家。”
“‘他们’?”
宁小北越听事情越不对劲,“谁们?”
“还有谁?丁哲阳和老班的车呗。哎,就是教师车棚离得有些远,不然我天天去拔。”
“所以你究竟干了几回这事儿?”
宁小北听了都无语了。
难怪隔山差五他就能在学校附近的修车摊见到闫冰如骂骂咧咧在那里修车,这回总算知道原因了。要知道学校门口修车摊的糟老头子坏得很,别人的摊子打气筒用一次三毛,他要收五毛。装一个气门芯,别家一块,他要收两块五。一般只要车子还推得动,学生都不乐意去他家修理。闫老师的气门芯总是丢,一丢就寸步难行,可不是总要光顾老头修车摊么。
“也没几回啊。再说了,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有几回我才到车棚就发现她的气门芯早就不在了。”
闫冰如可招人恨呢。
范侠比了比自己的胸膛,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这都是——‘替天行道’!”
“要是被发现了,你可以就惨了。”
常乐蕴担心地说道。
“我怕他们不成?自己搞歪风邪气,还怕人说呢。”
范侠义愤填膺地说道。
本以为季国祯校长被开除后,学校里的气氛会好一点,谁知道新来的校长才整顿了没几个月,还是一切照旧。
就别说师生间送礼成风这事儿了,刚换了人承包的新食堂——前几天范侠居然从菜里吃到了一个香烟屁|股!
他拿着半截香烟屁|股去食堂找人要说法,结果被老板塞了一张五块钱,让他就当没看到。
呔!少爷是缺这五块钱的人么?
“以后别做这事儿了,真的被抓了,就是鸡蛋碰石头,没你好处。”
宁小北满脸严肃地说道。
“但是……”
“你放心,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你只管好好读书。”
宁小北笑了笑,一马当先地骑了出去。
就算是真的需要“替天行道”,也是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有段时间,学习里,医院里都会组织青年员工看《老友记》。真是时代回忆了。
说起来,小时候最初看的外国情景喜剧应该是《成长的烦恼》
第32章 年关难过 二更
宁家老太太出事了。
前几天夜里, 老太太抱着小梅冲好的热水袋,窝在沙发里边看电视等阿兹回来。
阿兹上一窝的小猫都被送到附近邻居家里了,按说普通的母猫过了一段时间压根就会被这些孩子忘了。偏偏阿兹不同, 只要每天到了夜里,就要一家家去看自己的猫崽子们, 给这些已经半大的小猫舔舔脑袋才安心回家。
老太太照例是要给阿兹留扇窗户的,等阿兹回到家,吃了小梅给它煮好的猫饭,老太才安心睡觉。
那天夜里特别冷, 老太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瞌睡, 醒来发现电视机里已经没有节目,正飘着白色的雪花呢。再抬头看钟,都半夜十二点了, 阿兹还没回来。
她有些焦急, 走下楼,看到一楼堂屋后面小梅已经睡着了,天寒地冻的也不好叫人起床, 就自己披了衣服出门找。
还没走两步, 老太太一脚踩到门口一块冰上,然后一路翻滚到三间屋子开外的宋家大门口。
宁老太趴在地上, 半天才回过神, 她想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腿钻心地疼, 根本动不了。
宁老太太张开嘴,“哼呀哼呀”叫唤了半天, 终于惊动了屋里宋老太爷的孙媳妇。孙媳妇推出门出来一看, 顿时吓了一跳, 忙叫人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宁建国。
这边宁建国匆匆赶到医院,医生拿了拍好的x光片给他看,说老太的右腿粉碎性骨折,需要开刀。
老人骨折可是件大事,别说放在二三十年前了,哪怕是现在很多老人都会因为骨折引起的并发症而离世。
幸好手术进行的顺利,宁老太平日里身子也还算硬朗,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终于获批出院。
怎么安置这位老太太,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宁老太执意要回建德里的老宅居住,但是宁建国怎么放心的下,还是想把老太接回工人新村来照顾。
争执了半天,总后宁建国只好妥协。他去单位了请了个半个月的长假,然后搬回老宅照顾姆妈。晚上就睡小北过去住的小阁楼上,老太太要是疼了,或者半夜里想喝水,只要喊一声就行。
宁建国坚持己见,不放宁小北一个人在家,提议让他搬到楼下去和范侠住一块儿,有赵景闻帮忙照顾才放心。
范侠开心得简直想要原地转圈。
前几天常伟强果然趁着学校放假前的最后几天,在他们回家的路上骚扰常乐蕴了。
这两个小哥俩护着常乐蕴离开的时候,和常伟强发生了肢体冲突。宁小北没有范侠那么好身手,被常伟强一把推翻了自行车,摔在地上,胳膊上搓掉了好大一块皮。
幸好宁小北为了追上范侠的身高,常年狂喝牛奶,加上小孩子本身就皮实,没摔出什么好歹来,不然宁家就有两个骨折病人了。
所以不管宁小北如何声明自己会照顾自己,他一个人可以看好316室的房子,宁建国还是硬把他塞到楼下赵家去了。
昨天趁着太阳好,范侠和舅舅两人特意抱出了一床新棉被,在走廊里晒得香香的,床单和枕套也换成了新的,就等着今天宁小北“大驾光临”呢。
“老大你睡里面,我睡外头。有坏人来我保护你。”
范侠坐在床边,指着靠墙那边新铺的棉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保护我什么?难道半夜里还有人闯进你家来抓我?”
宁小北把装着他贴身衣物的小书包搁在椅背上说道。
“再说了,那个常乐蕴的爸爸都被抓进了,哪里来的坏人。”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0节
是的,因为常伟强无辜殴打中学生的那天,有热心路人直接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赶到之后,直接把人给带走了。
这下倒好,常爸爸应该也不用担心过年被人追债了,因为他要呆在拘留所里好好交代交代自己的问题,比如打人,比如骚扰前妻,还有赌博之类的恶习。没有个五天、十天应该出不来。
现在正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严打”的时期,为了保证过年期间市民的安全,全市的民警都在抓紧维持治安。常伟强这是属于自己送上门给派出所冲业绩。
“反正,反正我舅舅说了,让我保护你。”
范侠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子说道。
上回宁小北受轻伤,他自己屁事没有。他回家之后被赵景闻拎着耳朵训了半天,说他废物蛋子一个,白长那么大个子,到头来连好朋友都保护不了。
范侠痛定思痛,寒假开始后每天跟着舅舅锻炼。
每天起床后先沿着工人新村小区的马路跑一圈,然后压腿,拉筋,抡哑铃。舅舅说等他再大一些,就带他去健身房见见世面,里面的人不论男女各个都是“模子”,随便找一个出来胳膊都比他大腿还要粗,身上的肌肉比石头还要硬,听得范侠向往不已——原来世外高人不在山上,在健身房里。
“对了,阿兹后来找到了么?它是不是自己跑走了?我听说猫发春就会到处瞎跑。”
范侠过去只要去建德里的老宅,就要和阿兹猫玩一会儿。他手贱,喜欢拉阿兹的尾巴,然后被阿兹转身一顿狂挠。屡屡如此,乐此不疲,算是这一人一猫的固定相处模式了。
“阿兹才不会瞎跑呢,应该是遇到什么事儿……不过阿兹福大命大,一定会回家的。”
宁小北肯定地说道。
他这两天几乎天天都回建德里,一方面是探望卧床的奶奶,一方面是在附近寻找阿兹猫。
宁小北拿着从食品商店里买来的“舟山鱼干”在建德里周围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一群各式各样的家猫野猫闻到香味后纷纷跟到他的脚后跟来打转,就是没见到阿兹猫的踪迹。
“小北啊,我觉得我舅舅说的对,等到大年初一,我们应该一起去玉佛寺烧香,去去这一年的晦气。”
范侠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舅舅说他最近跑生意也不顺利。今年我们两家都太倒霉了,年底了还碰到各种倒霉事情,所以要去庙里上上香,转转运。”
“你一个中学生怎么那么迷信?快,把《寒假生活》拿出来,让我检查作业!”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检查作业?可是寒假才放了几天啊,我还没动笔呢。”
范侠大吃一惊。
“寒假作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放假的头三天就全部都写完的么?你还打算过完年才开始动手?”
宁小北说着,站了起来,直接去掏范侠的书包。
“快,今天你必须给我至少做完三分之一,把笔拿起来。”
“宁小北,你还是回楼上去吧!我后悔了,我不想一天24小时面对你!”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横竖我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你做不完作业别想上|床睡觉。”
“啊!让我死吧!”
范侠“噗通”一声,把脑袋埋进被窝里。
两个小兄弟正在房里打打闹闹,只听得外头“砰”地一声。
宁小北吓了一跳,范侠跳下床,奔进客厅,只见赵景闻站在桌子边,满脸戾气。见到两个孩子走出来,他疲惫地叹了一声,把躺倒在地板上的椅子扶了起来。
“舅舅怎么今天那么早下班呀?”
范侠歪着脑袋说道。
“赵叔叔,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宁小北认识赵景闻那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赵叔叔露出如此表情,不由得担心起来。
“还是小北贴心……”
赵景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范侠,伸手揉了揉宁小北的脑袋。
“厂子里出了点事儿。厂长让我通知你爸爸回厂里一趟,晚上要开职工大会,我们要晚点回来。”
赵景闻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块,交到宁小北手里。
“叔叔这就去建德里找侬爸爸,晚上侬爸爸不能回来做饭了。你们俩去买肯德基吃吧。别去那些路边小饭店,脏,回头拉肚子就不好了。”
职工大会?
宁小北接过钞票,心中一惊。
难道是……讨论下岗的问题?
————
“什么买断工龄?工龄怎么买断?不行,绝对不行的。”
听了儿子的一翻描述,宁老太躺在床上不住地摇头。
“可是妈,厂子领导里说了,发完今年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明年可能就发不出工资了。”
参加完职工大会的第二天一早,宁建国坐在床边,跟自家母亲谈及昨天晚上开会的情况。
宁小北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就来到建德里,趴在宁老太的旁边,听大人们讲话。
“发不出工资你就别上班。反正你现在不是给那个什么外国鞋厂画图纸,赚的也不少么?比你在厂子里的工资都要高了吧。”
别看老太太人躺在床上,家里发生的大小事件她老人家知道的一清二楚。
宁建国低头看了宁小北一眼,催促他下楼去看看锅子上煮的给奶奶补钙的黄豆猪脚汤怎么样了。
“你干嘛?小北就留在这,厨房有小梅看着火呢。”
老太太拉住孙子的胳膊,拍了拍宁小北的手背,“我们小北不是普通孩子,你说的那些他都懂。说不定小北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小北他一个中学生能知道什么……好,好,他就坐着吧,我去楼下端两碗红枣汤上来给你们喝总归可以了吧?”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站了起来,下楼去弄吃的。
“好婆,侬怎么好‘出卖’我呢?”
宁小北把嘴贴到老太的耳朵边低声说道。
虽然说这几年跳槽、“下海”已经蔚然成文,国有企业职工私底下在外兼职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是宁建国老脑筋,总觉得被厂子里的人知道了,他这个做师傅的带头“投机倒把”影响不好。所以厂里除了介绍人小孙,没人晓得。
如今小孙已经干脆辞职跳槽到了那个外企单位去了,他本来一心想着能把宁建国挖过去,师徒两人有钱一起赚。谁知道师傅不同意,只愿意干兼职。
不过即便如此,光每个月去帮忙一两次的“帮忙费”就抵得上宁建国一个月的工资了。
更别说现在小孙在那里混得风声水起,都已经是个小头头了。
这事儿宁建国都没敢跟他亲妈提过,只有赵景闻和宁小北知道,然后被宁小北“透风”给了老太太。
说真的,宁建国还挺庆幸之前听了小北的话,没有去外企上班的。不然他一到新公司,老娘就骨折,这可怎么得了。
外企的领导可不像他们人事科的大姐和车间那么好说话,听说他妈病了,二话不说就批了假。另外车间里,也只有他亲手带出来的的那些相处了十多年的徒子徒孙们,才能毫无怨气地把他的那份活儿给干了。
要是换了在新公司,可能么?
“干什么?侬爸爸耳根子软,心肠软,是需要我们来给他把把关的。以后新房子那边要是有事情,侬还是要告诉好婆的。”
这位在“现实世界”里总是对孙子很冷淡的老太太,现在和宁小北早就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宁愿侬一直停薪留职下去,至少侬的编制还是在服装纺织系统里的。什么‘买断工龄’,给多少钱都不干。买断了,那从此以后就是‘社会人员’了,就是‘盲流’了,绝对不行的!”
喝着甜甜的红枣桂圆汤,老太太做主,最后把这件事情一锤定音了。
宁小北端着碗,看着宁建国满身疲累,低头叹气的模样,脑袋里浮现出了四个字:年关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舅舅舅舅,我明天可以和小北一起困觉了。
赵景闻:恩……
范侠:舅舅舅舅,小北会喜欢我的小被子,小枕头么?
赵景闻:会吧……
第二天
范侠:舅舅舅舅,小北身上好香啊
赵景闻:卖孩子了。买没人要的旧孩子,熊孩子,黑孩子了。三分钱一斤,买一斤送半斤。
第33章 相约九八 一更
上海人一般在大年二十九, 也就是小年夜那天“辞年”。
那天一早,宁建国就带着小北回到了建德里的老房子,开始各种洗涮打扫, 做年末大扫除。等到晚上,要做一桌子的好菜给老祖宗, 接着还要上香告祝,祈求一年平安。
宁小北本以为小梅姐姐应该是要回乡过年的,他和宁建国已经商量好了,这两天老太太没人照顾, 就把她老人家接到工人新村去。虽然腿上的石膏还在, 但这两天老太太已经可以下床,拄着拐杖到处走走了。
所以前两天他们回建德里接人的时候,发现小梅压根没有离开的打算, 还吃了一惊。
“家里父母都没有了。我本来就是住在哥哥家里的……我嫂子, 她不怎么喜欢我。我回去过年也没意思,就是给哥哥嫂嫂做家务,那还不如就在上海继续照顾奶奶吧。”
被“小东家”问及怎么还不买回乡的车票的时候, 小梅正在给老太太洗着被褥。说着, 她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阳光照在木盆里,一朵闪耀着七彩色泽的肥皂泡升起, 飘在小梅的半长的头发上。
宁小北突然发现小梅姑娘其实长得挺清秀的, 就是不怎么会打扮。来上海那么久了,都没做过头发, 穿的也像是从七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其实像她这样年纪来上海打工的小姑娘,很多人都打扮的很时髦, 很青春。可能小梅一直都是在老弄堂里照顾奶奶, 接触的邻居也多是中老年人, 所以才会显得于周围格格不入吧。
“小梅,快下来。”
宁建国一进门,看到正站在叠起的凳子上,拿着个鸡毛掸子试图去勾挂在堂屋中间的那张《岁寒三友》堂画,急忙挥手让她下来。
“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放着我来。”
小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羞涩地捋了捋头发,“我已经把玻璃窗都擦好了,想起之前奶奶说过年的时候要把堂画换掉,我就想先把它拿下来,等建国大哥你来了,就可以直接挂年画了。”
“小梅姐姐,说好一起打扫的,你怎么能一个人把活儿都干了呢?”
宁小北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报纸折的帽子,戴在脑袋上。
为了今天的大扫除,范侠他昨天晚上折了好多个纸帽子。今天他们父子出门的时候,楼下那对舅甥已经戴着帽子干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
“啊呀,你们花钱,不就是让请我来干活的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1节
小梅看到宁小北拿起扫把一副准备要开始扫地的样子,急忙一下把扫帚夺了过来。
“小北是读书人,哪里能干这个呢?还是我来吧。你们上楼去陪奶奶,我一会儿就都弄好了。”
“小梅,你可别惯着他。现在的中学生,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这小子体育课的成绩已经是一塌糊涂了,‘劳动’这方面,你还是让他有机会补救补救吧。”
没办法,宁小北毕竟是老年人心态,怎么会跟真的小朋友一样满操场飞奔。他门门成绩良好,只有体育成绩全部都是刚好及格,真是多跑一步也嫌累。好在一班多是能文不能武的“秀才”,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所以也不显得突兀。
宁建国打开夹克衫,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小梅,“来,给你,新年好。这是你的红包。”
“啊呀大哥,使不得使不得,这个月的工资已经给过了。我都寄了一半回乡下了。”
小梅连忙摆手。
“哎,我们厂子要不是今年效益不好,照例年底也要发年终奖的呢。你就当这个是大哥发给你的年终奖好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上海的规矩。吴家姆妈家里请的阿姨也有红包的。”
小梅听说别人也有,这才把两手放在裤子旁擦了一擦,双手接过红包。
“那好,我寄回乡下,给哥哥造房子。”
“造什么房子啊?等吃完午饭,你去南京路淮海路买一套新衣服,新鞋子。再去弄堂口的美发店烫个头发呀。这才像过年的样子嘛。”
宁建国笑说。
“就是,小梅姐姐你别一有钱就寄回家。你也说了,你哥嫂对你也不好啊。”
宁小北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宁建国踢了一下,他只好乖乖闭嘴。
小梅鼻子一红,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堂屋后面。
“好婆,我来看你啦!”
和小梅说完话,宁小北沿着楼梯跑上二楼。
谁知道他刚上去,坐在沙发上的宁老太就转身过来,右手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宁小北噤声。
“好婆,怎么啦……啊!阿兹……”
看到躺在宁老太脚下的一团橘色毛球,宁小北差点叫出声来。他急忙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宁老太,眼神里满是疑惑。
“昨天夜里突然回来的……我在床上听无线电,突然听到二楼窗户外头传来‘咚咚’的声音。我以为是外面风大,把树枝吹到玻璃上。但是又似乎听到很轻很轻的猫叫声。就叫楼下小梅上来,把窗户打开……”
奶奶压低声音,指了指脚下,“然后阿兹就‘嗖’地一下窜进来,就窝在这里睡起来了。这里夜里不是放着个油汀么,特别缓和。它这一睡就睡到现在,连早上小梅把油汀撤了,又在它身上披了个小毛巾都没发现。哎……阿兹在外头受苦了,作孽来哉。”
宁建国走上二楼的时候,就见到他老娘和他儿子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边,两个人都泪汪汪的。
阿兹的回归是这个新年最大的喜事,这个小家伙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然后毫不见外地跑到一楼楼梯的拐角处,大口吃起了宁建国同志亲手煮的猫饭。
为了庆祝它的归来,宁建国这下了大血本,给它煮了一整条河鲫鱼,让它也体会体会过年的快乐
“等一会儿小北你在家陪奶奶,我把阿兹送到马路对面那个新开的兽医站去看看。我看它的腿好像是有点一瘸一拐的,要检查一下。”
宁建国指着在他腿边摩挲的阿兹说道,“而且也太脏了,过年了,和人一样,都要洗一洗。”
“老爸,那个不叫‘兽医站’,那叫‘宠物医院’。”
宁小北说着用鞋子去勾阿兹的尾巴。
宠物医院是附近这两年的新生事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海人养狗风气大盛,于是这些为了猫狗服务的设施也多了起来。
宁老太第一次听说那超市里居然还有卖猫粮狗粮的时候还大吃一惊,说它们居然比人过得还精细了。
下午小梅去逛街买衣服,他们父子两人把堂画换了,又拿出一年才请出来一次的黄铜烛台,插上大红蜡烛,摆在条案上。
忙完了这些,宁建国转到厨房去做菜,宁小北和老太太两人对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折锡箔,准备一会儿烧给祖宗们。
“听说今天有很多人去厂子里闹了,是不是啊?”
奶奶柔软的双手就像是会魔法,不一会儿一张银白色的锡箔就在她的手里化成一个圆滚滚的元宝。
“恩,已经闹了好几天了。今天因为是辞年,所以去的人还算少。”
宁小北心情颇为沉重地说道。
和早就未雨绸缪,做了两手准备的宁家不同,厂子里大部分的工人们之前半点都没预料到那么大的厂子说不开就不开了,一辈子的依靠说倒就倒了。
不但如此,在听说有几个领导居然花低价买下了厂里的设备,准备自己另起炉灶后,很多老师傅气的跑去车间里,用身体护着机器,坚决不肯让别人拖走。
“不行!这是国家的财产!怎么可以落到私人手里?都是你们这帮灰孙子,把好好的厂子给败掉了!我家爷老头子,还有我,都是三厂的人啊,你们这是把我们的‘根’给断送了啊。”
很多人在厂子里已经奋斗了两代,把一生都献给了皮鞋厂,献给了服装集团的老员工们纷纷洒下热泪,即便只是听到宁建国的转述,宁小北也觉得心疼的厉害。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是国家产业升级,产业发展不能跳过的一步。
“年前有不少人同意买断了工龄吧?一年卖两千,十年不过才两万。现在看看挺多的,可是再过两年呢……”
奶奶庆幸自己早就退休了,至少每个月的退休工资还是能够保证的。
“可是买断工龄的人,至少还有钱过年吧。那些被停薪留职的人,那真的不知道怎么过年了。哪怕就算像厂长,主任那些留在厂里处理善后的人,好像也没有工资拿了。”
“听说这几天还有人拿着绳子,跑到车间主任家里要上吊?”
宁老太的消息来源可真不少。
“嗯,都报警了。报警也没有用,今天你来,明天他来,主任他实在没办法,说大家干脆一起去厂长家里上吊吧。”
“厂长也没办法啊……又不只你爸爸一个工厂这样。就我们这条弄堂啊……”
奶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多人的单位都倒了。宋老太爷的孙子,杨妈妈的女儿,什么纺织厂,副食品厂眼看都不行了。天天晚上有人吵架,摔碗,骂娘。我估计明天年三十晚上都没什么人放爆仗了。”
毕竟烟花爆竹可从来都不便宜,而且丢了工作也没这个心情了。
“那个跟你爸很好的小赵,他怎么样了?他也买断工龄了?”
奶奶眼珠一转问道。
“赵叔叔?他厉害了,原来他早就有退路了。他和人一起合开了一爿服装店,就在襄阳路那边,专门卖从广州过来的女人衣服,生意好的不得了。开完职工大会他就主动买断工龄,拿钱进货去了。”
过年前的襄阳路生意好的不得了,不止有趁着过年来添置新衣新裤的上海市民,还有不少外地游客。这里的衣服鞋子比起正规百货商店里要便宜不少,样子又新,就这短短十几天,赵叔叔就赚了好大一笔。
因为范侠一直说宁小北家的21寸大彩电比他叔叔楼下那台18寸的好,所以过年前赵景闻干脆买了一个32寸的松下彩电,想着让外甥别天天跟个跟屁虫一样扎根在人宁家的客厅里,做完作业快点滚回家。
谁知道电视机买来了,范侠又说什么新彩电太大了,色彩过于艳丽,看了眼花头晕,继续赖在宁家不肯走,把赵景闻气得无话可说。
“小赵是个脑子活络的人。他要是和侬爸爸两个人均匀一下多好。侬爸爸就是太‘木头’了。”
宁老太点了点头,她又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望,拉着小北的隔壁问道,“侬之前跟好婆说的那个王阿姨……现在跟侬爸爸到什么程度了?”
“明天年夜饭,王阿姨准备带着她女儿来我们家吃。”
宁小北兴奋地汇报道。
“真的?那么快?”
宁老太大喜过望,“侬爸爸终于‘开窍’了啊?”
“这倒没有……”
宁小北尴尬地说道,“是我跟王阿姨说,大过年的就她们母女两个单过不热闹,不如到楼上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我老爸做菜可好吃了,不比饭店差。”
宁老太听得不住地点头。
“王阿姨一开始也不好意思,但是后来也同意了,还说那天她也要下厨,给我尝尝她的手艺呢。好婆,我厉害吧?”
“小北,好孩子。”
奶奶激动到不行,从怀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侬爸爸要是真的能和那个小王在一起,下半辈子有人个做伴儿,好婆就算现在就死了,我这一口气也能放下了。”
“好婆,大过年的说什么呢?奶奶会长命百岁的。”
宁小北猴进老太太的怀里,老黄瓜刷绿漆,做出一派天真姿态地撒娇道。
“再说了,阿兹都回来了,一切都会变得好的。”
——————
宁小北设想的非常完美,在他的计划里,年三十那天,老爸和王阿姨两个人一起在厨房,你切肉来我择菜,你炒菜来我做汤。好比那董永和七仙女,在劳动中交流感情,升华情谊,充满了革命情怀又不失浪漫。
自己则和常乐蕴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吃吃瓜子,看看电视。他虽然不像常乐蕴一样专门学过音乐和舞蹈,但是他善于应酬,一定会把这个“妹妹”哄得高高兴兴,让她接受自己。
所以就在宁小北把盛满了糖果和各种零食的玻璃果盘端上茶几,听到大门那边的敲门声后,立即欢天喜地地去开门了。
“老大,新年快乐!”
穿的一身正红,仿佛“活体红包”的范侠双手举起一个硕大的,用彩色缎带包装好的大蛋糕盒子站在宁家门口,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站在他身后的,是双手插在兜里的赵景闻赵叔叔,以及同样穿得喜气洋洋的王家母女俩。
怎么是四个人?
宁小北当场呆住。
“哎,你们都来了,太好了!哎,都别脱鞋,就这么走进来就行,我家没那么大规矩。”
宁建国手里把着个大勺子从厨房里探出头。
“景闻,进来帮我杀鱼,快!”
“我来吧。我来,我来。”
王伊红听了,急忙脱下外套,她今天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高领毛衣,显得年轻了不少。
“哎,你动什么手。坐着看电视吧。回头一身油烟味,你这新烫的头发不就废了么?明天怎么出客拜年。”
赵景闻压根不给她机会,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拿起橡皮袖套和手套,开始干活。
“那……乐乐你和两个哥哥看电视,妈妈去楼下一趟,刚才上来的匆忙,忘记拿水果篮了。”
常乐蕴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剥糖吃。
“范侠,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回家过年么?”
见到大人走不在了,宁小北一把拉住正在试图掀开蛋糕盒子的范侠,搂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新妈妈上个月不是出月子了么。今年过年我爸带着她和我小妹妹去崇明她的老家过年了。”
说到这个新妹妹,范侠就美得不行。新妈妈生的妹妹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一看到人就笑。
关键是她皮肤雪白,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简直是个“白雪公主”。范侠现在逢人就说自己有个小妹妹,把都是独生子女的同学们羡慕坏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崇明过年?”
难道是范建那个贱|人有了雪白的新孩子,就不要他这个黑色的旧孩子了?
“不是宁伯伯说的么,让我和舅舅,还有乐乐跟她妈妈今年一起在你家过年的。我爸听说我不能去崇明还挺失望呢。”
范侠一脸无辜地说道,“老大,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留在上海的。我新妈妈跟我说,乡下过年很热闹的,比城里好玩多了,我还真的挺想去的呢。”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2节
宁小北转头看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厨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建国同志!
你自己的幸福怎么自己都不好好把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宁小北:骚操作
宁建国:逆向骚操作
第34章 重回母校 二更
宁小北睁开眼睛, 只觉得脑袋左边的太阳穴“噗噗”跳着,抽筋似得疼。
“喝多了……”
这两年虽然他因为应酬客户酒量见长,不过昨天在海鲜城, 见到久违的马加奇后,自己确实喝得太急了些, 现在浑身难受。
刚才在在“梦境世界”里也是,他正在饭桌边,边吃才边看中央电视的春节联欢晚会,听到那英和王菲一起演唱的《相约九八》, 不由得出神了。
没想到范侠那厮趁他不备, 居然把老爸的果酒偷偷倒在他的可乐里。他一时不察,举起杯子就干,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范侠, 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宁小北看了看床头上的电子钟, 发现现在已经是隔日早上九点钟了。
洗漱一番后,宁小北换了衣服坐在客厅里发愣。这一次到“梦境”去的时间可真是够久的,直接从97年跨度到98年了。
“96年到98年, 两年的时间。真是弹指刹那, ”
感叹完毕,宁小北感觉自己饿得有些心慌, 起身去厨房找吃的。
昨天醉倒之前他就没吃什么菜, 如今算来这肠胃已经唱了十几个小时的“空城计”,难怪胃都疼了。
正在此时, 门铃突然响起,宁小北想不出谁会那么早跑来他家, 愣了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你可以终于醒了, 你要是再睡下去, 我都怀疑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晕了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穿着一身警官制服的范侠,两手各提溜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食品袋站在门口。
“当当!”
他拿起袋子,在宁小北面前晃了晃,“‘黑猫外卖’送达。”
宁小北忍不住笑出了声。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那不然呢?”
宁小北打开装有白粥的餐盒,看着范侠一个个地外卖盒子逐次打开。
“粢饭,油条,米饭饼,大饼,小笼,锅贴,生煎……那么多我们两个吃得完么?”
他看着铺满了整整一桌的早点,都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了。
“你放心,你吃不下,就统统交给我。我是你的‘食品粉碎机’嘛。”
范侠说着,把剥好的白煮蛋放到宁小北的粥碗里。
“吃鸡蛋。”
看着这热气腾腾的早饭,宁小北抬头望了望放在书架上的宁建国的遗像——头七过了之后,灵台就被撤掉了,宁小北就把这张照片放在了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老爸走了之后,我都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更别说是早饭了。”
宁小北喝了一口白粥,在这深秋的清晨,体会到了久违的暖意。
“那可不行,宁伯伯过去一直说,饭要好好吃,不能‘混饭’。”
范侠说着,夹了一块酱瓜放到白粥上,“多吃点,不然宁伯伯在天之灵也要为你操心。”
“范侠……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温柔体贴呢?”
宁小北忍不住问道,“你小时可皮了,能把天捅一个大窟窿呢。你还记得小时候拔老师自行车的气门芯那事儿么?”
“多久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它做什么呀?”
范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催促道,“快吃吧,吃完饭我还要去局里上班呢。为了给你买早饭,我先去局里报了道,然后再回来,把附近两个菜场都跑遍了。”
“那真是辛苦……”
宁小北刚要道谢,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范侠,你升官了?”
他指着范侠领口和肩膀上的肩章说道,“才几天你就升了一级?昨天咱们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多好的事情啊。”
“老大,你还醉着呢?几天升一级,做梦吧。”
范侠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肩章,“我这肩章都带了两三年了。你倒是想办法搞个大案子来给我破破,好让我真的升上去。”
“不是,我之前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还是二级督察……不对……”
宁小北放下筷子,一手扶住桌角,身体前倾,脸几乎和范侠的脸贴到了一起,彼此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你的学历是什么?”
“啊?”
范侠一脸茫然。
“说啊,你什么学校毕业的。”
这很重要!
“老大,我知道我从小读书读不过你,不像你最后考到了z大还是金融专业的。”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看着宁小北那褐色的眼珠,看着他以男人来说长而卷的有些过分的睫毛,范侠不自觉地重重咽了口口水。
“不过我也不差啊,h政法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的。好歹混了个本科呢。”
他瞪大眼睛,看着宁小北居然凑得越发得近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挺翘的鼻子里呼出的炙热的气息。
“老,老大……有话好好说,我的腰……”
宁小北不断向前,范侠只能不断靠后,宁小北再压下去,他的腰可撑不住了啊。
不等范侠把话说完,宁小北坐了回去,满脸严肃。
“呼……”
范侠摸了摸自己“噗噗”乱跳的心脏,暗地里舒了口气。
幸好他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日晒雨淋,比小时候更加黑上了几分。不然宁小北刚才那么近的距离,一定能察觉出“小黑皮”的脸此刻是通红通红的。
“h政法大学本科……不对啊。”
宁小北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他分明记得,上回范侠说他是三校毕业后做了一段时间的辅警,因为表现良好,加上立了功才转正的。
是了,一定是因为范侠在“梦境世界”里考上了一中,所以随后的人生命运完全被改变了。
他少走了好大一段弯路,人生的高度完全不一样了。
“老大,你没事吧?”
范侠见他半天不说话,整个人都在发抖,担心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我就是饿昏头了。吃了早饭就好了。”
宁小北低头喝了口粥,掩饰他过于激动的内心。
“老大,你真的没事?要不我打电话回去请假半天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昨天你醉倒之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要不干脆彻底检查一下吧。。”
“范侠。”
“干嘛?”
“快点吃饭,然后好好上班去。我现在不需要你,但是国家需要你。”
宁小北说着,快速地扒拉了两口饭,转身进卧室穿衣服。
“吃完了就走,一会儿我也走了。”
“老大,用完就扔,你也太没‘武德’了。”
范侠说归说,开始启动了“快速清理桌面”的模式。桌子上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逐一消灭。
“你去哪儿,老大?要我送你么?”
终于在宁小北出门之前把早餐都“消灭”了,范侠摸着嘴问道。
“也好。”
宁小北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我想回母校看看,你送我吧。”
他一直觉得,王伊红那一家子的提前出现,一定和现实世界发生的某些事件有关。就像他在建德里的原址上见到了范侠一样。
他要回一中去看看,说不定在那里,会找到线索。
————
站在一中的校门口,望着围墙内几栋高大建筑,宁小北再一次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太久了,差点都要认不出自己的母校了。
自从毕业后,宁小北只有在大一的时候独自一人回到过母校,见了当时负责高三语数外和物理课的老师。在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他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教学楼还都是白色的外墙,如今都改成了深棕色。
隔着栏杆往里望去,他注意到原先老师自行车棚被改成了带充电设备的电动车棚。不过里面并没有停很多车,倒是原来的小操场被改成了车|库,四五十辆各种品牌的轿车密密麻麻地停靠着,车身反射出太阳的光亮。
可能和前几年上头要求学校清退一切三产和租赁房有关,原来校门口那一排的小吃店,打印店都被拆除了,改成了几个室外篮球场。曾经租给别人开补习机构的那栋沿街的大楼也被学校回收了。
从外头看去,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楼玻璃窗那头放置着的健身器材,看来应该是给运动专业的学生使用的。
“哎,这位先生,你都在这里绕了半天了。你究竟要干什么啊?我同你讲,这里是学校重地,你没事最好快点离开。”
就在宁小北还打算再观察一会儿的时候,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爷叔插着腰,带着两个挺壮实的男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冲着宁小北喝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3节
宁小北回头,看到三人一脸紧张,其中两个手里居然还拿着防爆用的叉子,知道他们恐怕是误会了。
这两年校园暴力案频出,各个学校都加强了安保力量,以护卫学生的安全,看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鬼鬼祟祟”,被他们当做是不良份子了。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我原来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很久都没回来母校了。”
宁小北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看母校?侬不是家长啊?”
带头的保安队长把宁小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发现他长得眉清目秀,穿的也是清清爽爽,倒不像是个坏人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
“伐是,伐是,吾还没有小人(孩子)呢。”
宁小北急忙用上海话搭讪,“爷叔,怎么现在侬是门卫啊?原来门房间的老窦呢?”
“哎呦,侬讲的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老窦退休都要七八年了,现在回家带孙子去了。”
听到这里,保安队长终于确定宁小北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侬至少毕业了要有十五、六年了吧?”
“我是03年在本校的高中部毕业的,都快要二十年了吧。”
宁小北感慨地说道。
“爷叔,我想进学校看看,可以伐?”
“小阿弟,不是爷叔不近人情。侬也晓得,现在狠抓校园安全,加上防疫的需要,闲杂人等是不可以进学校的。侬要进去,就需要里面的老师进来领你。你说说看,你还和哪位老师有联系伐?”
宁小北跟着保安队的一行人进了位于校门口西侧的保安室,爷叔倒是客气的很,还给宁小北泡了一杯茶。
“侬是03届‘黄金一班’的学生啊。厉害厉害,现在混得一定很好吧。”
“现实世界”中,宁小北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和中学年代的同学老师们也没有什么交集,就连同学会也只参加过一次,还是某次在路过饭店的时候,被恰好出来抽烟的老同学看到,硬抓进去的。
他记得大学刚毕业的那会儿,还玩过一阵“人人网”和“开心网”,加了几个中学同学做好友。但是随着这两个网络的没落,干脆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哎呦,这位先生,你说的这些老师,不是退休了,要不早就转到其他学校去教书了,都不在一中了呢。”
这位保安队长倒是热心,拿着张通讯录一个个地查询宁小北报出的名字,只可惜他能报的出名字的那些老师都不在了。
“那,负责图书馆的王秀云老师呢?她还在么?”
宁小北想了半天,终暔渢于从记忆深处找到这个老师的名字。他毕业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应该还没有退休吧。
而且图书馆的老师应该也不会随便跳槽才对。
每周二下午,一中设有兴趣班,学生们可以任意选择喜欢的科目。但是宁小北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看书。
于是每到周二的下午,他就一头扎进图书馆里,一直看到放学。
在喧闹的校园里,只有图书楼永远保持安静。宁小北喜欢身处其中,畅游在无数本书籍组成的汪洋大海中。
很多时候,整个阅览室里,只有他和王老师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本书,隔着长长的走廊和一长长桌子,遥遥地坐着。
有时候王老师看他一个人看书累了,还会请他去办公室吃小点心,而他也会帮忙老师搬书。在初二的时候,他干脆做了图书管理员,每天抽空去图书楼帮忙。
所以,王老师应该还记得他这个不多话的学生吧。
“王老师还在啊!”
保安大叔终于不再摇头,宁小北眼睛一亮。
“但是下午区里要开会,王老师已经走了。哎……要不你明天再来吧。你明天直接来门卫室找我,我带你进去。”
热心肠的大叔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谢谢您了。”
宁小北感激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一部银色的suv开到了学校门口,轻轻地按了两下喇叭。
保安大叔从座位上起身,将闹到探出窗外。
“哎呀,是常老师呀,来的那么晚,今天下午才有课?”
坐在驾驶室里的长发女子摘下墨镜,对着大叔点了点头,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宁小北。
大叔用遥控器打开栏杆,车子缓缓地滑进校门口。
“常老师,先等等。有侬一个快递,等我拿给你。”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爷叔了。”
宁小北不好意思再打扰保安大叔工作,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
就在女子打开车窗,接过门卫大叔递上的快递的一刻,宁小北从她的车窗前走过,下意识地转头朝她望了一眼。
“你……”
宁小北看着女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谢谢爷叔,麻烦你了。”
女子接过快递,放在副驾驶座上,一抬头,眼神和宁小北在空中相会。
“你是……你是……”
女子一脸难以置信地捂住红唇,满眼难以置信。
“常乐蕴……”
“宁小北!老同学!”
常乐蕴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双手击掌,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我们这音乐美术课啊,历来是最不受重视的。你看,分给我们的办公室就豆腐干似得这么点儿。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茶去。”
托常乐蕴的福,在门外徘徊了好半天的宁小北终于得以步入久违的校园。他跟着常乐蕴,穿过重重走廊,坐上电梯,来到了位于教师楼最北面的一间办公室。
这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合用的办公室,一共才十多个平方米。
一中那么多年来,初中部加上高中部一千多名学生,音乐和美术老师只各两名。
若是初中部的音乐老师病了,那高中部的就必须来顶上。要是两位老师同时都病了……那太好了,就上数学课吧。
宁小北双手接过常乐蕴递上来的热茶,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四周。
墙上挂着各种成品和半成品的画作,有素描,也有国画。桌子上各种乐谱和学习资料混杂在一起。墙角里是一堆石膏塑像,塑像旁躺着一个三角铃和一个铜拨,不知道是故意放在一起做静物模特的,还是胡乱堆出的效果。
总之,又小又乱,像个杂物间。和打扮得洋气十足的常乐蕴格格不入。
“我平时也不来这,我一般在琴房。美术老师就呆在美术室,比这儿大多了。”
常乐蕴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在这做音乐老师?那真是挺合适的。”
宁小北说着,看了看常乐蕴,衷心赞美道,“你从小拉琴就拉的好,以前住在你家楼上,每到周末都能听到楼下传来的琴声。那个时候我爸就说:你看人家王阿姨的女儿,全身都是艺术细胞,多听几回,感觉自己都要优雅起来了。”
和某些只能传来震天迪斯科响声的低素质邻居截然不同。
“哎,我这也就混口饭吃。真的拉得好,早就去乐团了。”
王乐蕴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
“宁小北,你怎么会想到来一中啊?我在这工作了年了,都没见过我们以前的老同学呢。”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美丽的小公主成为了眼前成熟的女性。宁小北想着若不是在学校门口遇着,而是在街上碰着的话,说不定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从常乐蕴的口里,宁小北知道了原来她们母女在她高中毕业后又搬了一次家,搬家的时候把同学录给弄丢了,所以她也和原来的同学们逐渐失去了联系。
“你长得和你妈妈越来越像了啊。对了,王阿姨还好么?”
宁小北试探性地问道。
“她?她好极了。”
常乐蕴指了指自己,“想不到吧,我家居然是‘二胎家庭’。我妈四十多岁‘老蚌生珠’,给我添了个弟弟。今年都十六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神奇吧。”
“什么?”
宁小北呼吸一顿。
“你妈再婚了?”
“是啊,是我大一那年的事儿了。我妈的保密工作做的可好了。之前为了不耽误我高考,一直遮得严严实实的。我刚知道的那会儿,表情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常乐蕴半开玩笑地耸了耸肩膀。
王阿姨真的再婚了,新郎是谁?
宁小北紧张地问道。
“就原来也住我们那栋楼的赵叔叔。你也认识。”
常乐蕴说道。
“什么?”
不止心脏要从嗓子眼里崩出来,宁小北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要从眼眶里弹出了。
敢情他在“梦境世界”里一通操作猛如虎,想要撮合老爸和王阿姨,到最后居然便宜了赵叔叔?
他还给赵叔叔搞了一个儿子出来了?
宁小北还想细问,但常乐蕴听到上课铃声后连忙站了起来,说自己只顾着和他聊天,都忘记下午第一节 是自己的课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了学校。
站在校门外,宁小北转身望着不远处操场上那些青春洋溢的孩子们,耳边不由得飘过了常乐蕴刚才的话语——“赵叔叔,你也认识的”,“老蚌生珠,生了个弟弟”……
明明是秋风冷冽的天气,宁小北硬是感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行!趁着梦里什么都还没发生,他要“回去”马上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宁小北:为什么会这样!!!
哈哈,答案下章揭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4节
第35章 误会大了 一更
“小北, 醒醒?别睡了。你最喜欢的赵丽蓉奶奶的小品出来了,快起来看呀。”
宁建国轻轻地推着宁小北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呼唤道。
“要睡等过了零点再睡, 今晚还要守岁呢。”
宁小北的面颊红彤彤的,小小地打了一个酒嗝儿, 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冲着宁建国露出了一个傻不愣登的笑容,“老爸……我回来了……”
“你从哪里回来的?都说醉话了。”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说道。
宁小北抬起脑袋,瞪着双眼, 只觉得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世界。不远处的电视机里传出阵阵笑声, 不知道在放些什么。电视机前站着个人,像是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着,一刻不得安静。
那“猴子”不是别人, 是刚偷喝了酒, 此时正在狂发酒疯的黑皮范侠。
他本来就是天生的“人来疯”,现在一杯果酒下肚更是不得了,和着电视里的音乐, 不住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卧似一张弓, 站似一棵松……嘿哈!看我这招‘潜龙出海’,这个是‘猴子捞月’。”
范侠打了一通醉卧王八拳, 边打边喊, 把坐在一旁的王伊红和常乐蕴逗得前仰后合,这出“猢狲出把戏”比电视里赵丽蓉和巩汉林表演的小品搞笑多了啊。
“我这就是‘中华功夫’!哇呀呀。”
范侠说着, 模仿电视里的演员做“朝天一炷香”的造型。
但是他压根就没有武术功底,脚下一个踉跄朝地上倒去。
要不是赵景闻眼疾手快, 最后关头一把用胳膊将他捞起来, 这家伙的脑袋就要磕到五斗柜上了。
“范侠!傻子!”
宁小北见状, 指着范侠,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他虽然“灵魂”回到了这个“梦境世界”,但是这具身体现在已经被酒精给控制了,于是宁小北也开启了发酒疯模式。
“老爸……”
嘲笑完范侠,宁小北走到正在收拾桌子的宁建国身边,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
“老爸,我好想你,呜呜呜……你想我么?”
我不想下次回到“现实世界”里去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张黑白遗照。我想见到活生生的爸爸,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我都想要把爸爸找回来。
“我想,我想。哎呦,小北怎么喝了酒都学会‘发嗲’了。等会老爸包个大红包给你。”
宁建国笑着转身,摸了摸宁小北的脑袋瓜。
“景闻,去厨房把垃圾桶拿过来。把垃圾直接倒进去,一会儿收好了桌子我们一起包汤圆。”
“哎,就来。”
赵景闻早就习惯被宁建国差使,放下在怀里依然不安分乱动的范侠,回头往厨房方向走去。
“赵叔叔!”
宁小北放开宁建国,一头又冲进了赵景闻的怀里。
“赵叔叔啊……”
宁小北抬起头,泛着粉红色的眼角里带着几滴泪光,可怜兮兮地望向赵景闻。
“赵叔叔,你是我老爸的好朋友。是很好的朋友,对吧?”
“对啊。”
这下轮到赵景闻哭笑不得了。
“那你不可以……不可以对我老爸做出那种事情的……”
古语有云:朋友妻,不可欺。
宁小北摇晃着身体,露出一抹傻笑,“知道伐?”
“我,我知道什么啊?”
赵景闻心虚的不行,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宁建国。
“就是,就是,你不可以喜欢……她……她……”
宁小北转过头,想去指王伊红。
但是他此时酒兴大作,已经醉到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程度了。
转了一个圈,宁小北最后一手指向了一脸茫然的宁建国。
赵景闻感觉喉结发紧,口水都要咽不下去了。
“不可以的……”
宁小北说着,咕哝了一声,往地上一坐,再一次呼呼睡去。
在他旁边,是已经早他一步已经睡着了的范侠。
一黑一白的小哥俩脑袋挨着脑袋躺在地上,睡得昏天黑地,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啊呀,这可怎么办?睡在地上要着凉的。”
王伊红担忧地说道。
“没事,就都搬到小北的床上,让他们睡去吧。”
宁建国上前一步抱起儿子,赵景闻也弯下腰把范侠搂在怀里。
“一会儿我们自己包汤圆。他们两个小酒疯子看来是没口福了。还是乐乐乖,女孩子就是省心。”
宁建国把两个孩子的羊毛衫和裤子都脱了,放进被窝里,盖上小被子。
常乐蕴扶着门框朝里看着一切,咯咯笑个不停。
“妈妈,男孩子真有意思。”
本来以为一班的人各个都是学霸,不苟言笑的书呆子。谁知道这两个哥哥根本不是那样,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有趣。尤其是范侠,简直可以去报考上海滑稽剧团,是个喜剧人才呢。
屋里的其他人都张罗忙开了,只有赵景闻站在卧室门踌躇了很久。
“小北他……刚才到底什么意思。”
他拧着眉头,低声自语道。
———————
宁小北这一睡,何止错过了十二点的倒计时,直接睡到了大年初一的八点钟。
当他顶着鸡窝一样的发型,睁开眼睛后见到的就是另外一个顶着鸡窝头的,睡到眼睛都肿起来的范侠。
“老大……哈……”
范侠刚好也醒了,他把两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怎么又跑到我家来睡觉了?”
范侠睡迷糊了,还以为他睡在自己家里呢。
宁小北呆坐了几秒钟,想要回忆起昨天夜里的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自己只记得从“现实世界”里回到这边后,貌似狠狠发了一次酒疯。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根本不记得了。
客厅里,宁建国把刚煮好的汤圆刚端上桌子,转身就见到光着脚丫的宁小北从小卧室里飞奔出来。
“穿着棉毛衫裤就出来了?受凉了怎么办?”
宁建国急忙抱起儿子,放到沙发上,拉过一张小毯子盖在他身上,“一大清早的,你急什么呢?”
“老爸,我有一个新年愿望。”
宁小北迫不及待地拉住宁建国的手,用无比渴切的眼神看着他。
他算是明白了,“旁敲侧击”对宁建国同志是半点用都没有的。为了不再给他人做嫁衣,为了他老爹光明的未来,只有直抒胸臆才行。
“今年我想要一个新妈妈。”
“什么?”
宁建国愣住了。
“我想要个新妈妈,就像王阿姨那样的。”
宁小北大声说道。
怎么样,够明确了吧?
“我还想要个小妹妹。”
我都提示的那么明显了,老爸你还不懂么?
“小北你……先去穿衣服。不怕冻么?”
宁建国结结巴巴地说着,抱起宁小北往卧室里走去。
“老爸,你答应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宁小北为了老爸能够娶到王伊红,真的是脸都不要了。他把脑袋抵在宁建国的下巴上,手脚并用,八爪鱼似得缠在他身上,不住地撒娇。
“好,好,侬先穿衣服,穿鞋子。”
宁建国头大如斗,怕他着凉,只好敷衍着答应。
宁小北得了应承,也用不着他照顾了,自己跑回卧室内,打开柜子,把早就准备好,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服拿了出来。
“老大……”
刚才他们父子两在客厅里的对话,范侠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宁小北把脑袋伸进羊毛衫,舔了舔嘴唇。
“刚才的事情,不准说出去。”
宁小北一边套着袖子,一边斜眼朝他瞥了过来。
“啊?”
“尤其是不准告诉你舅舅,知道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怎么都没想到,赵叔叔居然是老爸的情敌。
都怪之前在“现实世界”里,范侠说他舅舅这辈子都没有结过婚,打了一辈子光棍,这让他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意识。没考虑到他既然能改变范侠的人生轨迹,那自然也可以改变赵景闻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5节
说不定赵叔叔就是因为他的哪个无心之举,发现了自己对王阿姨的感情,然后先老爸一步,求爱成功了呢?
虽然宁小北不愿意承认,但是赵景闻叔叔在讨女人喜欢这一方面,和有些笨拙羞涩的宁建国比起来,那段位高了还真不是一点两点。老爸要和他去争王阿姨,着实有些难度。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舅舅?”
范侠不解。
“反正就不能。你可不能出卖我,听到没?”
“哦,哦……”
范侠点了点脑袋,用手在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穿好衣服,范侠跟着宁小北一同走了出去,宁建国从兜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他们,祝愿他们新年进步。
范侠吃完早饭后不久,范侠跟着他一同下楼给赵景闻还有王伊红拜年,几个孩子又拿到了红包,各个笑逐颜开。
不过其中最开心的居然是范侠。
当然了,作为“不差钱”人士,他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几个红包动容。
“原来老大一直都在暗暗羡慕我……我以前还嫉妒他,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范侠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三个大红包塞进抽屉里,一脸感慨地说道。
“新妈妈,小妹妹……这些我早就有了啊。哎,原来总考第一名的老大,也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啊。”
想到这里,范侠只觉得心潮一阵起伏。
本来在他的心目中,老大宁小北那就是《圣斗士星矢》里黄金圣斗士沙加一样,是最接近神的男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
经过刚才那一幕,他感觉虽然宁小北身上那种属于“神仙”的光芒稍微有些暗淡了,但是却让他越发想要亲近和保护了。
老大,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景闻:差点吓死在大年三十……
第36章 公园约会 二更
美好的寒假很快结束了, 不管愿意不愿意,学生们都不得不背起书包回到校园中。
不过新学期,还是有新面貌的——常乐蕴正式成为了一班的一员, 与宁小北和范侠做了同班同学。
三个从二班升上来的学生站成一排,分别介绍自己。常乐蕴一上台, 底下的男生就发出了细细簇簇的讨论声。
没办法,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对于长得好看的女孩子还是会格外关注的。
宁小北仍旧坐在第一排,一脸笑容地看着台上梳着高马尾, 落落大方的常乐蕴, 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爹味情愫莫名升腾起来。
林子颖兴奋地用圆珠笔盖儿戳了戳眼中满是慈祥光辉的宁小北,促狭地问道,“这不是上学期末总和你还有范侠一块骑车的那小美女么?你说你是邻居的那个?”
“很快就不止是邻居了。”
宁小北勾起嘴角。
他爸这回总算开窍了, 跟他说等开春天暖和一些, 他准备请王家母女去南翔古漪园看梅花。
这回可是宁建国主动去邀请王阿姨,并且王阿姨也答应了,还说那天要准备好野餐篮, 他们两家子四口人去郊外野餐。
为了防止发生上回吃年夜饭的“乌龙事件”, 他已经跟范侠打听过来。那段时间赵叔叔要去广州参加春季广交会,完了之后要在那边考察一段时间才回上海, 绝对不会打扰到老爸和王阿姨的约会。
至于向自己提供了“重要情报”的范侠……算了, 只要他不当“电灯泡”,横在老爸和王阿姨之间妨碍他们谈恋爱。他就勉为其难把他带上吧。
“行了行了, 你们三个就先坐在最后一排吧。今天下午照例是排位考,希望你们过了一个寒假之后, 快点把养懒了的骨头快点收起来。”
闫冰如依旧一副晚娘面孔, 不过在路过丁哲阳座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重重地用掌心拍了拍他的桌面。
“过去的成绩不代表什么。新学期就是新开始。”
宁小北和林子颖回过头,看着已经退到了倒数第三排最靠走廊座位的丁哲阳。
经过一个寒假,差不多所有的同学都被养胖了一圈,一个个吃席吃的白胖粉红的。这个丁哲阳倒是例外,面颊消瘦不说,原本还算合适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挂在上头似得,空荡荡的,单薄的有些吓人了。
“你说,他不会整个寒假都在补课吧?”
林子颖低声问道,“那他爸妈也太狠了一点。”
宁小北打开书本,装没听见。
他到现在都没想好要拿这个丁哲阳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在知道,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他的父母也只剩下十来年的寿命之后。
——————
二月小阳春,虽然空气里还带着几丝冷冽,不过穿着羊毛衫走在阳光下面时间一久,还是会微微地出一声薄汗。
宁小北一早就等在工人新村门口,郭师傅的车子已经停在大马路上,就等着他们了。
“啊呀,我新买的米奇头箍忘记拿了!”
穿着黄色背心裙,脚踩灰色麂皮敞口鞋的常乐蕴正要上车,摸了摸空荡荡的脑门,跺了跺脚,转身又往楼上跑去了。
“乐乐,叫我爸爸和你妈快点下来,别拿那么多东西了,我们又不是搬家!”
宁小北背着个书包站在出租车旁,转身冲着常乐蕴喊道。
“不急不急,今天郭叔叔的车子和郭叔叔的人都‘包’给你们了。慢慢来。”
司机郭叔叔站在车旁,本想掏根烟出来过过瘾。一想到小北的哮喘病,不好意思地冲着宁小北笑了笑,“叔叔我去撒泡尿,小北帮忙看住车。别让‘老派’给我贴纸条。”
“叔叔你去吧。”
宁小北把装满了果汁汽水和火腿肠的书包放进车后座。
“范侠人呢?不是说好八点出发的么,还不出来?”
他站在车门旁左顾右盼。
这两天赵叔叔出差,范侠又回到他爹范建那边去住了。
他们今天约定好的,在工人新村门口一起出发去南翔,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怎么还不见他的身影。
“哎呀,二楼和三楼什么情况啊,两家一起出去玩啊?”
一群从菜场买菜回来,坐在家门口择菜的中年妇女们见到宁建国背了个旅游包匆匆往楼下走,好奇地凑到了一起,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好像是的,小北爸爸带着小北,和二楼那个新搬来的女人还有她的女儿出去玩。”
“也不‘新’啦,都半年了。”
“嗨!我嫁给我们老张三十多年了,现在回到他们老宅弄堂里,人家还叫我‘新娘子’呢。”
“哈哈哈,年纪一把还‘新娘子’。不要脸孔。”
“不过实话实说哦,这两家人家挺配的。一个没老婆,自己又要当爸又要当妈。一个老公么是滥赌鬼,好在已经离婚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干脆两家拼一家过日子,‘两好并一好’,蛮相称的。”
“我听说那个220室的女人本事大的不得了。原来是外贸公司的,现在自己出来单干了,也开了一个服装公司,专门接单给日本人做衣服。哎,说真的,我觉得他和那个赵家的小伙子比较相配啊。就是‘小黑皮’的舅舅。”
“瞎讲,小赵人家是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童男子’一个。看得上一个结了婚还带着孩子的半老徐娘的啊?还是小北的爸爸比较好。”
“哎呦,侬怎么晓得人家是‘童男子’啊?侬试过啊。”
“十三点,我好好跟侬讲话,侬开什么黄腔……”
三个女人的闲话从三楼传到二楼,宁建国站在220室的门口接过王伊红拿出来的午餐篮,面上有些尴尬。
“这个……没办法,这里的邻居其实蛮不错的,就是喜欢传闲话。乐乐妈妈,侬不要放在心上。”
“这算什么?以前我住在前夫家里的时候,高利贷为了追债,往我们的楼道里泼红油漆。邻居们讲得更加难听呢。”
王伊红不以为意地笑笑,拉起乐乐的手,三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来到马路边,只见范侠背了一个老大的书包,正眉飞色舞地和宁小北说话。
宁建国走进一看,忍不住咋舌——这小黑皮不但脖子里挂着一个照相机,手里还拿着一个。
仔细一看,居然是现在最时兴的索尼v8家用摄影机。
这玩意如今可是上海最时髦的那群小青年的玩具,一台v8的价格在黑市里已经被炒到了上万块。
现在上海滩的年轻人结婚,可不是早些年“三响一转”就能随便搞定的时代了。
如今大彩电大冰箱大空调是基础,家庭影院,影碟机是升华。当然了,如果你除了拥有以上一切,还能通过海外关系,或者因公出国的途径搞到一台家用摄影机,那简直就是“时代弄潮儿”了。
别的不说,当你和女朋友一起出门郊游的时候,一脸淡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v8,那是酷毙帅呆,压倒一切。
“小侠,你哪里来的这个东西?这个很贵的,不好随便拿出来的。”
宁建国紧张得不行。
别说这机器本身了,就里面一卷用来录影的磁带,就要卖两三百块,不是普通家庭可以负担的起的。
“我爸特意给我的。没事,随便玩。”
范侠大方地把摄影机交到宁建国手里,把书包放在胸前,“哗啦”一下拉开拉链。宁建国探头一看,里面居然放了卷没拆封的空白录影带。
“范侠,你这是背了一沓人民币走在马路上啊。”
宁小北说着,又拉了拉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怎么这个没见过,不是你舅舅之前买的国产海鸥牌么?”
“是日本佳能的,我爸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看来录像厅转型成为租碟店后生意不错,范建出手越发大方了。
“你看,这一盒‘柯达’的胶卷,都是我爸给我的。我现在可会拍照了,我家小妹妹的照片都是我拍的。王阿姨,老大,一会儿我给你们拍照片吧。”
“真是个‘小开’。哪怕国产胶卷也不便宜啊……”
宁建国忍不住摇头。
这年头虽然还没有“单反穷三代,摄影毁一生”的说法,不过玩摄影的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人。即便如此,在摄像圈子里还有“偷胶卷”的说法——一般来说,一卷135的胶卷可以拍36张照片。但是如果手法到位,在装卷轴的时候利用寸劲,可以让胶卷多拍出一到两张照片来。
像范建这样把胶卷和录影带随便给儿子糟蹋的人,那真是凤毛麟角。
五个人怎么坐进一部出租车成了大问题,宁建国还想着怎么能尽可能让大家挤一下,结果范侠小手一挥,一部红色的出租车停在了郭师傅车子的后面。
“我和小北跟在你们的车子后面,我们南翔见。”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6节
范小开说着,拉起宁小北的胳膊钻进了后车。
“范侠……”
宁小北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剥好了放在范侠的嘴边。
“侬晓得伐,侬刚才真的老潇洒了。就像歌里唱的一样——潇洒走一回。”
“嘿嘿……”
范侠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我晓得你想让你爸爸和王阿姨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那我们两个就不能在那边当电灯泡了,对吧。”
“恩,你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把常乐蕴给拉过来呢?她难道不也是电灯泡么?”
谁谈恋爱的时候会带着女儿啊?笨死了!
“……老大我错了!”
范侠一口咬上火腿肠。
不过总体说来,本次的南翔之旅还是非常顺利的。
这一天风和日丽,古色古香的古漪园里游人如织。范侠虽然很想大显身手,展示一下他的摄影技术,不过宁小北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吃,黄瓜,番茄,午餐肉。还有我爸一早做的油爆虾,红烧肉,油焖鸡,油焖笋。这个是王阿姨昨天买的八宝鸭,盐水鸡,酱爆鱼。我们努力点,把这些都吃光了。我可不想把这些都背回去。”
宁小北和范侠坐在铺了塑料毯子的上,面前密密麻麻铺了十几个塑料盒子,还有汽水和矿泉水以及一整串的香蕉和切好片,插上牙签的哈密瓜。
在草地上野餐的人不少,不过带那么多食品的也是在少见。往来的人群都被这一摊的架势给惊呆了。
进了公园后,王家母女两就好似蝴蝶飞进了花园。八角亭,白鹤亭,逸野堂,不系舟;在水边,在梅边,在柳边,差不多每个景点前都留下了她们的倩影。
女人拍起照片来可以不吃不喝,负责拍照的宁建国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忙了半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放下照相机,拿起摄影机,放下摄影机,又要拿起照相机。春天料峭的天气里,忙出一身热汗。
“看看人家,‘模范丈夫’!”
一旁有个穿着大襟罩衫的太太,倚在月亮门旁摆pose。看到宁建国给王家母女奔前奔后的样子,对着身边的丈夫翻了一个白眼。
“哪里像侬,才拍了几张照片就喊吃不消。哪能就吃不消了?我这里又动胳膊又动腿的都没叫累,你就负责按按快门,哪里就累着你了?”
大襟衫太太的老公不做声,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冲着宁建国比了一个大拇指。
朋友,模子!
“拍好了?老爸快点来吃东西吧。”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宁小北终于看到宁建国背着相机朝草坪的方向走来,他殷勤地递上矿泉水,并且投喂了一筷子肥美的红烧肉。
“我先休息休息……这照相机,还有这个,都太重了。”
宁建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王阿姨和乐乐呢?她们不吃东西么?”
宁小北转头四下看了一圈,不见那对母女的人影。
“她们,去洗手间换衣服了。”
宁建国一口气喝光一瓶矿泉水,又拧开一瓶。
“换衣服?还没拍完?”
范侠大吃一惊。
“她们各自带了两套衣服,现在才拍好随身穿的那套,后面还没开始呢。”
“还有两套?”
范侠连鸡腿都忘记啃了。
宁建国这边还没把八宝鸭咽下肚子,就看到草坪那头,已经换好衣服的王伊红正在挥手召唤他。
“来了来了。”
宁建国立即起身,把相机挂回脖子上,又拿了两瓶矿泉水,准备给她们两个解渴用。
“老爸,带两个面包过去吧,她们不饿么?”
“不用,她们不吃东西——说口红会掉色的。”
宁建国说着,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边挥手边朝王伊红方向奔去。
“我家小妹妹要是长大了……”
范侠艰难地把一块鸡肉咽了下去,心有戚戚地问道,“我不会要帮她还有我新妈妈这样拍照啊。”
“怕啥,那不是还有你爸在么?再不然还有你小妹妹的男朋友呢。”
宁小北嘴上说着这话,心里也发憷。
他家只有一个宁老太,除了每年年底全家要去南京路上“王开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几年都不会拍一张照片,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性对于照相可以狂热到这种程度。
也是,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又没有什么自|拍神器,照相机胶卷都是精贵物件,难得能够出来踏青拍照,自然要拍个过瘾。
范侠掏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他吃的油光光的小嘴巴,四下打量一边,发现基本上周围每个家庭,只要自带照相机的都在上演宁家这一幕,不由得哭丧起脸来。
“但是我以后要交女朋友啊。要是我女朋友和我丈母娘也是这样的,可怎么办啊……”
再加上我可是有“两个妈妈”的人,掐指一算差不多要伺候四五名女性,范侠顿斯觉得天光无色。
他看着身旁手持着黑色相机的男性——这位伟大的男朋友为了取景效果最佳,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他的镜头,居然爬到了差不多二层楼高的大树上,对着下方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朋友一阵傻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老大,我决定了,我还是不交女朋友了。咱们两个人就这样挺好的。”
范侠说着,还试图用他那吃的油乎乎的黑爪子来搭宁小北的肩膀,被他一巴掌打开。
“在你考虑给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女朋友拍照的问题之前,我劝你想一想期中考试怎么复习。不是说要取代林子颖,当我的同桌么?怎么你这回排位考还比上学期末退步了?是不是决定和乐乐交换一下,她来一班,你去二班?”
宁小北全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黄瓜。
这边宁小北和范侠一番闷头苦吃后,两人各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
“我要去走走。你看着摊子,别让人家占了去。”
下午太阳出来后,来游园的游客越来越多了。宁家这个野餐地点位于一颗正在盛放的紫色玉兰树下面,对着湖面又远离厕所,简直是一方“风水宝地”。他怕他们两人一不在,马上会被人占领。
“那老大你快点回来。我刚才喝了三瓶汽水,有点想上厕所了。”
范侠捂着肚子说道。
宁小北先去人多到排队排成s形的公厕解了手,然后四下寻找宁建国的身影。他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梅林前头见到了已经换了套衣服的母女俩。
王阿姨本来披散着的一头卷发,此时被她用一根白底蓝色波点的丝质手帕在脑袋后面打了一个结儿,原来的外套也换成了蓝色高领的针织衫,有点六七十年代美国摩登女郎的味道。
同样换了衣服,带上了米奇头箍的常乐蕴似乎有些拍累了,她眼睛一抬,恰好看到了站在小路边的宁小北,直接朝他跑了过来。
“我累了,换你来给我妈当道具。”
说着,常乐蕴走到长凳旁坐下,大口大口地喝起矿泉水。
“小北,来!和阿姨拍张照吧!”
王伊红见到宁小北大喜过望,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将他拉倒一棵梅花树下。
“建国,要给我们两个拍的好看点哦。”
王伊红说着,伸出纤手理了理宁小北的领口,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宁小北两世为人,头一次和可以年纪当她母亲的女人如此亲密的接触。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变成了四根直板板的木头。
他闻着王伊红身上的“百爱神”香水味,还带着老式雪花膏的香,任凭她摆动着自己,做出各种姿势来。
“小北,笑一笑呀。脸绷得那么紧做什么呀?”
宁建国看着镜头框里面孔板正,像是个老学究的宁小北,大声提醒道。
“我,我……”
我不习惯啊!
还不能宁小北做出反应,只见王伊红双手捧着他的小脸蛋,对着孩子软乎乎,白嫩嫩的面颊,大大地“香”了一口。
“啵”地一声,一个大红唇印印在了宁小北的脸颊上,他惊讶地撅起小嘴,表情无比生动。
“好!”
宁建国一按快门,将这一幕定格在了胶卷上。
经过这么一吓,宁小北之后的表情动作可就放松多了。王伊红亲亲热热地搂着他摆出一串造型,两人互动亲密,甚至吸引了一旁拍照的阿姨的视线。
“哎呦,这个妈妈真幸福。你这个儿子真是帅气又贴心。哪里像我家那个小赤佬,才拍了几张照片就不知道疯跑到哪里去了。”
“是啊,他长得像我吧。”
王伊红用脸颊贴了贴宁小北羞得通红的脸蛋。
“像的像的,一看就是亲生的,都是大美人。爸爸也帅气的很。”
阿姨看了看蹲在地上摆动着相机的宁建国,显然把他们错当成了一家三口了。
“我不是……”
宁小北刚想要解释,就被王伊红抢去了话头,“那是,我儿子当然长得像我。我还有个女儿呢。”
她说着,指了指坐在长凳上的常乐蕴。
“哎呦,龙凤胎啊,好福气的!”
阿姨用手捂住嘴巴咯咯地笑。
宁小北没想到会被人误会成这个样子,他有些惶恐,但心中更多的是雀跃和欢欣。这样“父母双亲,一家团聚”的情景,是他哪怕在梦中都不敢任意编织的美好画面。
“谢谢你,王阿姨。”
他伸出小手,贴在王伊红的胳膊上。
“妈妈……”
宁小北比起双眼,轻轻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让我就这么放肆一次吧,就这么一次也好……
与此同时,不远处公园的草坪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7节
某个膀胱快要爆炸的人,双脚扭曲得犹如断了腿的鹌鹑,按着小腹在堆满食物包装袋的桌布周围来回蹦跶。
“老大,你去哪里了?快回来呀。”
“我真的憋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我要上厕所!上厕所!
第37章 窥破真相 一更
“轰隆隆……”
一记雷声由远及近从天边传来, 坐在学校门卫室的保安老窦放下看了一半的报纸,把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阴暗的天空。
黑压压的云层把天空整个覆盖住, 空气潮湿的似乎都能拧出水来。这时候已经差不多五月底六月初,进入了江南的梅雨季节, 也是一年里雨水最多,最让人烦躁的时候。
“哎,这位同学,上课时间你准备去哪里?”
老窦刚要把窗户关上, 就看到一个学生推着自行车从学生车棚哪里缓缓地走了过来。
“叔叔你好, 我是预备一班的宁小北,我病了,这是卫生室老师开给我的病假单。”
宁小北抬起头, 本来白皙的脸蛋上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 就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老师允许我下午不上课,回家休息半天。”
可能是昨天晚上过于闷热, 他一时贪凉把鸿运扇开了一整晚, 结果就不幸“中招”了。自从过年后他的哮喘病好久都没有复发过了,自己也大意了, 没有好好管理自己的身体。
老窦接过假条, 确定有卫生室和班主任的签名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把一旁的小铁门打开。
“哎呦同学,你真的不要紧么?我看你脸都烧红了。要不让你在我这里打个电话, 让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吧。你这样还能骑车回家么?”
“我家离学校很近的, 一会儿就到了。谢谢叔叔。”
宁小北摇了摇头, 把车子推出铁门,试了两次,总算跨上车座,慢悠悠地往工人新村方向骑去。
到不是他逞强不让宁建国来接他,而是刚才在闫冰如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往他家里播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听。
宁建国这段时间正在筹办一桩大事,时常不在家里。
宁小北听他老爸提过,说似乎是楼下王阿姨听到有熟人透出风声,纺织系统内部有个机关食堂正在找人承包,问他要不要去试试。
赵叔叔听了之后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机缘,劝他快点承揽下来。
一来机关食堂稳定,不像现在那些单位厂子都混的朝不保夕,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情。
二来宁建国自己有国家二级厨师证书这样的“硬派司”不算,本来第三鞋厂的伙食也是在系统里出了名的有口皆碑的好。
原来鞋厂倒闭后,食堂的职工们也都下了岗。若是能把这只“娘子军”拉起来,去承包那个机关食堂,既解决了一群下岗妇女的就业问题;又可以继续保持住宁建国原本纺织鞋帽系统员工的身份,那他之前坚持不买断的工龄又可以延续下去了。
设想虽然不错,还有王阿姨这样手眼通天的人可以为他铺路,不过宁建国毕竟前十多年干的都是精工活,吃的技术饭。承包食堂和自己烧饭做菜可不一样,他算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最最关键的是,若是真的打算重起炉灶,前期可是要投入大笔资金的。虽然宁建国工作那么多年来也算是小有积蓄,但是真的要打算请人拉队伍干食堂,那还真是杯水车薪。
不过赵叔叔和王阿姨都非常支持他。这两人现在都是自己下海开公司的老板了,一个在襄阳路开店做内销,一个在南码头租了办公室做外贸。虽说也是创业不久,但是凭着原先在单位里打下的人脉基础和销售渠道,都已经开始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两人都表示愿意拿出部分资金来,入股老爸的新事业,成为他的股东。
宁小北想着他宁建国可能又去忙生意的事儿了,干脆还是自己回家吧。
打开房门,宁小北扔下钥匙,直接趴倒在客厅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窗口处传来“啪嗒啪嗒”的雨声,是雨滴打在绿色的防水雨蓬上的声响。雨声逐渐地大了起来,间或夹杂着闷闷的雷鸣。
宁小北打了一个瞌睡,醒来瞥见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半个多小时。
他咳嗽两声,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于是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站在厨房床边,宁小北隐隐听到有音乐从楼下传来,轻柔婉转,是爸爸最喜欢的邓丽君的那一首《我只在乎你》。
“老爸在赵叔叔家?”
宁小北放下杯子,打开门,往二楼走去。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邓小姐浅吟低唱,宁小北步履蹒跚。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他双手扶着栏杆,透过镂花的砖墙,看到大楼墙外倾泻而下的雨幕。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走到216室门口,宁小北刚要抬手敲门,发现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歌声正是从里头流出来的。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若是放在平日,即便门是开着的,宁小北也会敲门,等得到主人的允许后才会推门而入。
而在此时,可能是被烧糊了脑子,又或者是鬼使神差,他的手在空中悬空了一下,接着就轻轻地把房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帘子,深色的帘子。
宁小北愣住了,想不通为什么赵家的客厅和玄关的连接处,为什么会挂着这么一道帘子。
然后他就见到了从帘子上方透出的红色的光。
“是在冲照片么?”
他猜想了一下。
自从上回郊游,范侠带回了那台佳能相机和一打胶卷后,这机器就没再还回去。
赵景闻的公司正好新上市了一批时装,他极有头脑,直接征用了这台相机。随后又找了几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穿着新制的衣服拍了照片,打算之后贴在店铺门口的玻璃橱窗上当广告。
这些服装都是他用以前跑业务的特殊渠道从广州,深圳那边弄到的“俏货”,“尖货”,都是目前上海滩还没有怎么流行的样式。
襄阳路那边服装生意竞争激烈,为了防止同行“撬样”,在衣服没有正式上架前,他都不会让人有机会拿到衣服的样板。所以这些照片都是他亲自冲洗出来的,而不是送到外头的影印社冲洗。
“赵叔叔,我老爸在这里么?”
宁小北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他不敢贸然闯进去,万一帘子拉开,害的照片曝光,那损失可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和窗外的雨水一样黏腻,带着热腾腾的水汽,雾气,把宁小北几不可闻的声音遮盖了过去。
“叔叔……”
宁小北摸了摸闷得有些疼痛的胸口,刚想要提高声音再问一遍。只听到帘子的那段,传来一声喘息。
是喘息,也是闷哼,带着几丝无力,宛若游丝,融进了一屋子的水汽里。
宁小北愣住了。
是宁建国的声音。
“为什么要和小王他们出去拍照……还故意选在我出差的时候,你是什么意思呢?要不是被我看到这卷胶卷,你还要瞒我多久?”
赵景闻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中是满满的危险,带着不容质疑的占有欲。
宁小北低下头。
下垂的帘子和地板当中有一节空挡,他看着暗红色的灯光从空挡处倾泻出来,就像是红色的血,流淌在他白色的跑鞋上。
“小北他……想要个妈妈。”
宁建国低声说着,然后猛地发出了一声低吟。
宁小北倒退半步。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录音机里的邓小姐叹息着。
“所以,你要和小王结婚?为了儿子,你准备抛弃我了是么?”
赵景闻满是怒气的质问一个接一个地抛出。
与此同时,作为回应的,是宁建国那近似婴儿啼哭的细小悲鸣。
哗啦啦,底片在显影液发出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幕交织在一起。
“不是的,是我求小王,让她帮帮我……我想让小北高兴。”
“你想让小北高兴,所以你要娶她么?”
“不是的……小北从没有见过妈妈,从来没有过过‘正常家庭’的生活。我只是想让他满足一次。哪怕是假的……唔……”
突然拔高的呜咽声盖过了录音机里的歌声。
宁小北双手交叉,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王她只是帮我一次而已。她有喜欢的人,真的,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红光投射在帘布上,印出黑色的剪影,耳边是布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响,宁小北感觉自己的双腿不是踩在坚实的木质地板上,而是踏在云朵里。
对话声消失了,帘子后的两人不知道碰翻了桌上的什么东西,发出“哐”的一响,桌腿和地砖摩擦,雨声渐响,湿气成团。
在转身跑出大门的前一刻,宁小北听见仿佛弓弦断裂之声从体内炸起。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白色的雾气在身后追着。
白雾飘过楼道,在墙壁上留下汗渍。汗渍渗入暗黄色的墙皮里,结成梅雨季节特有的霉斑。日积月累之下,一朵朵重叠的霉斑堆积在墙角和窗台下方,堆成一座座诡异的黑色牡丹花丛。
宁小北跑上二楼,推开房门。连鞋都没有换,双手抱住膝盖,蜷缩在沙发下面,双眼呆滞地看着黑色的电视机屏幕。
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从一台换到八台,却一个节目都没有。要么是雪花,要么是五彩的圆格子,或者干脆打上字母:电视台信号调整中。
是啊,现在是礼拜二下午,过去每到这一天,电视台都要休息半天的,一直到晚上新闻联播为止都不会放任何节目。
宁小北把电视机关了,继续发呆。
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的时间,他听见从隔壁传来的一声咳嗽声,接着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那是住在315室的老太太睡好午觉起床了。
宁小北浑浑噩噩地起身,走回玄关,把鞋子脱了,然后踱回自己的房间。把身体彻底放空,躺在了小床上。
天知道他刚才从二楼上来的时候,居然还替他们把门关了!
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8节
筒子楼的隔音效果极差,他睁大双眼,听着门外椅子拖动的声音。老太太照例这个时候会端一把藤椅坐在家门外,一边听无线电,一边等下了班的儿媳妇接孙子从幼儿园回家。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最初的一阵杂音过后,无线电里传来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一段《十八相送》折子戏。
老太太耳朵不好,平时说话“乓乓响”不算,家里的无线电和电视机也是从来都开到最大的音量的。
山伯兄的这一嗓子,彻底把楼下邓丽君的“靡靡之音”盖过去了。
宁小北突然觉得好冷,冷的让人不住地发抖。
他拉过床上叠好的薄被,盖在自己的身上。又觉得尤嫌不足,干脆把脑袋也缩了进去。
——观音大士媒来做啊,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糯米一样柔软的声音从隔壁门传来,像是两个女人,又像是两个男人。
他们一问一答,他们自说自话。
他让他多读文章多专心,他说他从此不敢看观音。
宁小北紧闭双眼,感觉自己似乎被包围在了什么液体里,载沉载浮,上天无门,入地无缝。
他看见白色的光,又看见红色的光,一会儿觉得自己赤着膊在楼下淋雨,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是一张胶卷,被人浸在红色的液体里。
一股热气从脑门上喷涌而下的同时,一阵寒气又从脚底心升起,铺天盖地的倦意和无力感侵袭了全身,宁小北终于放弃了挣扎,把自己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玻璃窗上一片橘红色斑驳的光影,投射在陷入沉睡的少年微微发红的脸上。
窗外的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朦胧又浓重的水汽里走来一个人影。
他打开卧室的们,跪倒在床边,焦急地推搡着沉睡少年的肩膀。
宁小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半睁开双眼,看着身边人影的头顶,无力地笑了笑。
真可笑啊……
他心说。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并不是我曾经以为的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8章 巧遇老板 二更
一场突然发作的重感冒, 让宁小北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重阳节前一天,宁小北接到范侠的电话,问他要不要明天和他一起去养老院探望赵叔叔, 宁小北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天自己有事, 不大方便。
范侠接着问他最近什么时候有空,说天气终于凉快下来,桂林公园的桂花都开了,要不要一起去走走, 说他不是从小最喜欢桂花么。
宁小北又说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最近都不能出来。
“老大,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电话那头范侠的声音有些焦灼,“我是个粗人, 我要是惹你不高兴了,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范侠。”
宁小北对着手机说。
“我不是你‘老大’,你不用这样叫我。”
他们都已经不是中学生了,两人眼看都要奔四, 还被他这么称呼着, 宁小北觉得有些尴尬。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都没有传来范侠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可能对方已经挂电话的时候, 他听见范侠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声音冰冷又机械, 说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放在平日,心思细腻如他, 必然会忍不住猜测范侠是否会动心。但是宁小北不久前刚在“梦境世界”里遭受了一场大变故, 居然没听出范侠语气的异样。
宁小北捧着电话坐了一会儿, 抬头看着书架上父亲的遗像。
相片框里是父亲穿着西服的半身像,虽然年纪一把,但他依然浓眉大眼,浅笑如故。
这张照片是2010年父亲五十大寿的时候,他们两个特意去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拍的一张合影上截取下来的,被他拿来当做遗照。
宁建国这辈子难得穿一回西服,要么工装,要么夹克衫,做了一辈子工人打扮。这件灰毛呢的西装还是他为了父亲的大寿特意去鸿翔时装公司买的,老人很是珍惜。
后来宁建国过世,大殓那天,他就是穿得这套衣服被推去火化的。只是那时候宁建国比起五十岁生日那天瘦了很多,西装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让宁小北越发的自责和愧疚。
宁小北以为自己是养子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够山崩地裂,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超越了。直到在“梦境世界”里,在那个闷热潮湿的梅雨天里,听到了他和赵叔叔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宁建国和赵景闻一辈子都没有和女人结婚的原因。
他们不是做了一辈子的“好哥们”,他们根本就是一对爱侣。
“哎……”
宁小北走到书架边,隔着玻璃触摸黑白的照片。
每一条皱纹,每一根花白的头发都是宁小北熟悉的模样,此时却似乎越看越陌生了。
“要是我早点发觉的话,老爸你和赵叔叔就不用瞒得那么辛苦了吧……”
他从“梦境世界”里挣脱出来,心情也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了浓浓的自责。
他以为,他去那边,是为了改变一切,改变父亲原本因他而不幸的命运。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宁建国开心,顺心。
结果他压根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一直被哄着的那个人。
“现实世界”里,老爸和赵叔叔为了不让他知道他们的情感,哄了他一辈子。
“梦境世界”里,又因为他提出了“想要新妈妈”的要求,宁建国同志居然去求王阿姨,特意带着他外出郊游,就是为了圆他的梦想。
“老爸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不管是在哪里,永远都是父亲千方百计地在顺着他,哄着他。这让他愈发地无地自容起来。
他回来“现实世界”后不久,立即用微信和常乐蕴联系了一下。
方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原来王阿姨后来嫁给了住在原先工人新村四楼的赵大辉叔叔,而不是楼下的赵景闻。
对于这个住在四楼的“赵叔叔”,宁小北在一番绞尽脑汁之后,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打捞出了一个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带着黑框大眼镜,穿了一身灰扑扑人民服,差不多一个农村干部的形象的男人。
这人据说是本区文化馆的职工,南汇人本地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不说,会吹笛子还能弹一手好琵琶。
宁小北把脑袋都想穿了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用上海话说,属于“老得烧不酥”的“出土文物”,是怎么和做外贸生意,讲两门外语,浑身透着洋气的王伊红阿姨配到一起的。
哪怕是大蒜味的卡布奇诺,都比他们来的和谐吧?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就像是宁建国说的一样,他和赵叔叔人家一个都看不上,王阿姨有自己喜欢的人。
回到现实世界几天了,宁小北还是提不起勇气“穿”回去,更没脸去面对现实世界的赵叔叔和范侠。
坐了一会儿,宁小北抓起车钥匙,决定去一个地方。
今天是周三,工作的下午阳光不错,小区绿化带里有不少带着孩子散步的老年人。
这个城市的育儿成本太过沉重,一般都是老人家替子女代管第三代。只见一路走来都是老的老,小的小,暮气沉沉中又带着几分生机盎然。
宁小北按照记忆里的线路,来到了位于苏州河北岸的那个他在“现实世界”里理论上并没有到过的地方——工人新村筒子楼。
这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式楼房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多年的房龄了,和“梦境世界”里比起来,现在的筒子楼真是残破了不少。灰色的墙体上斑驳一片,先后加装的空调外机像是一个个扎眼的补丁打在墙壁上,东一块西一块,又像是狗皮膏药。
楼下的小广场此时已经被改成了附近几栋楼公用的停车场。和上海所有的居民小区一样,别看房子各种破烂,楼下停着的车子倒是什么牌子都有,从比亚迪五菱到宝马奥迪雪佛兰,无所不包。
毕竟这几栋大楼破归破,现在这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黄金地段,紧邻苏州河,是名副其实的“河景房”。从这开车到外滩也不过十五分钟,楼下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生活便利,所以每平方米的房价已经是十万元起跳了。
宁小北站在楼下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在“梦境世界”里所住的316室和宁叔叔家的216室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人住在里头。走廊里照例还是和过去一样,放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分不清是谁家的物件。
这筒子楼一楼的两个大门现在都安装了防盗大门,宁小北没有感应钥匙随意进出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转身离开。
“boss……”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忽见一辆熟悉的腾辉滑到自己车驾旁。
一个小女孩奔着印有某知名私立小学校名的小书包从车上跳了下来,跟着从驾驶座上走下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不就是自己的boss卓雨杭么?
“阿兹……不,小北?”
卓雨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宁小北,不由得愣了一下。
“爸爸,他是谁啊?”
宁小北低下头,见那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的样子,生的伶俐。可那副骄傲的小表情,可不是和“梦境世界”里在大饭店后花园见到的童年版“小杭杭”一模一样么。
“他是爸爸的同事,叫‘叔叔’。”
卓雨杭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卓娅。今年小学二年级了。”
小女孩倒是比他爸爸小时候讨人喜欢,不卑不亢地叫人后,很识趣地一个人跑到一旁的小区健身器材区去玩了起来,不打扰大人说话。
“boss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家不是住在郊区大别墅么?
“哦,我丈人就住在后面那栋楼。今天是校园亲子日,就上半天课,我参加完活动送女儿过来她外婆家。”
卓雨杭指了指再后面那栋楼。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以前住这里,就那三楼那间。”
宁小北说着,指了指楼上,“在家突然想到了我爸,就回来看看。”
“抱歉……”
提起宁小北的父亲,卓雨杭一脸愧疚地说道,“之前在办公室,我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反省……之前是我的错,而且错得离谱。其实我也想过要和你再找个机会当面谈谈,不过一直怕打扰到你,所以那么多天了,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
“不……”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49节
宁小北看到骄傲的boss居然朝他深深鞠躬,顿时有些无措,“其实我也有错……”
“爸爸,侬好了没有呀?我肚子饿了,我要上去吃外公做的饭了。”
卓娅玩了一会儿,忍不住跑过来揉着肚子说道。
“那丫丫就自己上去吧。帮爸爸同跟外公外婆问好。”
宁小北本以为他会和女儿一同离开,没想到卓雨杭只是转身从车子里拿出一个礼盒,交给女儿后,就让她独自上楼了。
“这……”
“哦,我想我岳父岳母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见到我。”
卓雨杭见到宁小北满脸疑问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和我太太现在正在冷静期,目前正在分居,差不多月底就可以正式把手续办下来了。”
“离婚?”
宁小北发现自己貌似听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八卦。
“是的,不过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快要上市了,如果被媒体或者对手知道的话……”
“我懂,我懂。”
宁小北连忙举起双手,“拜托,我现在还算是你公司的合伙人好不好,没有那么拆自家墙角的。”
卓雨杭释然地笑了笑,是宁小北多年未曾见过的轻松。
两人移步不远处的商务楼,找了家咖啡厅继续谈天。
虽说一起工作了多年,在算上加班的话,两人一天共处下来的时间可能比和家人夫妻相处的时间都要来的长些,不过一直到今天宁小北才知道自己对卓雨杭的认识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你不是搭上上海富豪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啊……但是公司里的人都说……唔,好吧。”
宁小北放下咖啡杯,实在是忍不住笑意,用手背捂着嘴巴足足闷笑了十几秒。他好不容易拿起杯子,想想还是觉得可乐,于是再次放下。
“那什么岳父大人的投资,还有什么太太准备生二胎,都是假的?boss,你就由得大家那么胡编乱造你?”
“你都不准我叫你‘阿兹’了,你自己也别叫‘boss’了,还是叫我‘雨杭’吧。”
卓雨杭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别人要怎么传,我也没办法。不过挺好的,至少别人相信我有一个踏一踏地板,上海滩金融圈就要震三震的岳丈大人的话。哪天公司就算是出现了危机,股东们也不会轻易撤资吧?至少还有我‘岳父’做背书呢?”
看着卓雨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宁小北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家boss那么有喜剧天赋。
“那……你和尊夫人怎么会……”
宁小北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那么八卦。
boss刚才说自己现在是在三十天冷静期内,也就是说他们夫妻上个月就应该递交了离婚申请书。
那不是就是在加班最凶猛的那段时候么?
自己的父亲也是在那段时间里突然倒下的……
想到这里,宁小北蹙眉。
“是,就是在那几天……所以我说,是我对不起你。”
卓雨杭双手交握,金丝边眼镜后,狭长的眼睛里满是难过和内疚。
“其实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和我夫人发生争执很久了。说来惭愧,今天是我女儿长那么大,我第一次参加她学校里的亲子活动。之前幼儿园也好,培训机构也好,我连接送都没有接送过她……所以我夫人要离婚,也很正常对不对?”
因为长时间加班,导致夫妻不睦。不想回家的boss就愈发变本加厉地加班,导致家庭关系彻底解体。不但如此,他还拉着全体员工一同陪自己加班加点,最终导致了两个家庭共同发生了不幸……
“那天你和我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后,我想了很多……”
卓雨杭抬起头,眼角带着写微微的红色,“小北你当时就算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最终害人害己。当然,人的生命才是更加无法挽回的。”
“事情……”
宁小北喉咙干涩,他想说自己其实也正在想办法挽回。不过这“平行世界”什么的,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实在过于惊世憾俗,所以只好苦涩地笑笑。
“那你现在还在试图挽回尊夫人么?”
“是啊,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点儿出现在这里呢?今天可是工作日啊。再过几天第一波双十一大促就要开始了。”
卓雨杭苦笑。
两人畅谈一番,终于解开了彼此心结。
卓雨杭表示宁小北可以不管什么三个月的假期,若不是现在受困于疫情,他现在想要出国散心也是可以的。
反正公司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只要公司还撑得下去,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宁小北的office他也会一直让人保留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小北哪怕心里再有怨怼也释怀了。
“那,就祝你早日争取回尊夫人,在冷静期结束之前,把你们的感情恢复到‘热恋期’!”
出了咖啡厅,两人站在街道上。宁小北主动张开怀抱,笑着对卓雨杭说道,“我们还是搭档。”
“借你吉言。我也会努力的,搭档。”
卓雨杭张开双手,迎面向前。
就在两人即将相拥之际,一个人快速地从马路另一侧跑了过来,一把拍像卓雨杭伸出的胳膊。
“你谁啊你!他也是你想抱就能抱的?”
宁小北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一脸愤怒,身上还穿着警察制服的范侠。
“你又是谁啊?警察就可以那么没礼貌?小心我投诉你啊!”
卓雨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和领地,同样露出了不甘示弱的表情,对着范侠叫嚣道。
范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小北一脸莫名其妙。
不对啊,这个场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我去!这不就是小时候那个说我是挖煤的小子么!
卓雨杭:这个黑皮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宁小北:平行世界倒也不用那么平行的……
第39章 魅力四射 一更
回到停车场, 宁小北双手叉腰,看着黑色的辉腾离开视线。
“范侠你有病啊?没事揍我老板干嘛。”
一直到看不到车影,宁小北这才回头, 狠狠地捥了范侠一眼。
“我又不知道他是你老板……哎,小北, 这个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呢?”
范侠不确定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就觉得特别欠揍。
“怎,怎么可能啊……”
宁小北心虚地别过头, “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我大夜班才刚出来呢。”
范侠委屈地看着他, “我这不是回家路上恰好看到你了么。我以为那人骚扰你,所以‘路见不平一声吼’呢。”
“什么?你……你还住这儿?”
宁小北指着对面筒子楼二楼问道。
—————
因为是工作日,两人一路上来没遇到什么人。
现在和过去也不一样了, 虽然老房子还是老房子, 不过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宁小北也没认出哪些屋子还是原来的主人,哪些已经换了人家。
“我们楼的老邻居大部分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像我舅舅这样, 住惯了舍不得挪地方的, 或者没地方挪的。这里的租户基本都是年轻人,别看房子破, 租金一个月也要六七千呢。”
范侠说着, 转动门锁,将门推开。
“我舅舅前年住进老人院后, 我就搬进来了——这里离我单位近,开车五分钟就到了。进来吧, 不用换鞋。”
宁小北咽了咽口水, 按捺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踏入房中。
严格算来,这是在在“现实世界”里第一次踏入216室,不过从心理时间上来说,不久前他才从这里狂奔出去。
“就是家具换了新的……没有什么变化啊。”
宁小北看着眼前熟悉的格局,发现就连玄关这里放着的大花瓶和鞋架都和“梦境世界”里的一模一样。
不过时间毕竟过去那么久,房间里还是陆续添置了不少东西。
90年代的那种“大驼背”电视被朝薄款的小米智能电视取代,客厅里的冰箱和沙发也换了新的。但是原先的装修格局,墙纸和地砖和地板都没有变。
曾经的生活痕迹,在这里已然处处可见,让宁小北既高兴,又欣慰,这些都处处告诉自己,那个“梦境”是真的,并不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宁小北跟着范侠走进厨房,发现这里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就连电饭煲都是老式的“三角牌”,现在市场上都买不到了。
“我刚喝过咖啡了。就凉白水吧。”
宁小北说着,转身打开吊橱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红蓝拼色的玻璃杯,范侠无比自然地接了过去,从凉水壶了倒了两杯白开水。
两人一人拿着一个被子挤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就像是过去放学回家的时候,一起挤在厨房里喝水一样。
“老……小北,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呀。”
范侠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
“范侠,我不让你叫我‘老大’,并不意味着可以让你吃我豆腐。”
宁小北白了他一眼,拿着水杯走出厨房。
“你从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现在你睡大卧室了?”
宁小北打开原本属于范侠的次卧的房门,发现现在里面已经变成了一个杂物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0节
“是啊,自从我舅舅前年搬进老人院后我就住进来了。他舍不得把这这间房子租出去。一直空置着又怕房子长久没人住会坏掉,就让我住过来。”
范侠大大方方地打开主卧室的门,拉开窗帘,任凭阳光洒进来。
宁小北把脑袋伸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倒是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橱,和当年赵景闻住着的时候别无二致。
要说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个电脑桌,上面放着一台用来办公的笔记本电脑。
“就你一个人住?”
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不带女朋友回来?”
“我都说了我没有女朋友。工作那么忙,哪里有那个时间。我本来是住职工宿舍的好么。”
范侠哭笑不得地说道。
“为什么?范建他那么有钱,居然没有留一间房子给你?”
宁小北不解地问道。
“瞎说,我爸他给我的几套房子都不在附近,我上下班不太方便而已。你不要瞎猜,我们现在关系不错的。”
“几套房子?‘几套’?”
“三套。”
范侠放下水杯,掰着指头数了数,“静安区一套,长宁区一套,宝山区还有一套。还行吧?”
“闭嘴吧。你这个混到人民警察队伍里的地主……”
这“凡尔赛”的话,听得宁小北想打人。按照现在上海的房价,这三套房子加起来至少值个一千万吧。
跨国千禧年,在互联网时代到来后,头脑灵活的范爸爸又把租碟店改成了网吧,又开成了连锁店,狠狠地赚了一笔。在上海的房价还没有涨到那么离谱,限购政策还没有开始实施之前,就颇有远见地在上海各区县都买了好几套房子。儿子女儿,一人三套,倒是不偏不倚。
“我爸早就过上退休生活了。他嫌市区闹腾,空气不好。就带着我妈回崇明岛享福。难得才会回市区一次,待不了多久就要走。我一年都看不到他几回。”
范侠无奈地说道。
“那你妹妹呢?她住在哪个区的豪宅里?”
宁小北好奇地问道。
“她大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回岛上当‘村官’去了。带领全村奔小康。”
范侠提到妹妹,满脸自豪。
“去年刚结婚,已经怀上了,我就等着做舅老爷啦。”
“那你亲妈呢?”
“哦,她住在欧洲呢……之前换了一个法国男朋友,再之前换了一个意大利男朋友。现在好像是单身,但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回不来。我每三天和她视频一次吧。反正上次和她聊天,气色看上去不错的。”
范侠的妈妈一辈子追逐爱情和无拘无束的人生,是岁月也无法驯服的女人。
宁小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羡慕她年纪一把了还能活得如此多姿多彩。不像自己,年轻轻的就过上了社畜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头。
“你说,你爸干嘛把房子卖了啊。不然我们也不至于隔了那么久才见面。这楼上楼下的,多方便。”
范侠说着,往宁小北坐着的地方靠了过来,大手一伸,搭上他的肩膀,自说自话道,“我们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了。而且你现在还学会做饭了是吧,那我也不至于只能天天叫外卖,就跟我舅舅当年那样……”
“等等,我爸什么时候把房子卖了的?”
宁小北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
毕竟在他“现实世界”的时间线里,本来压根就没住进过这栋筒子楼。
建德里被拆迁后,他就直接搬进了位于浦东的公房了。现在住的这间公寓,还是把公房卖了才凑齐的首付。所以对现在楼上的那间房子,到底何去何从,他一点概念都没有。
“小北你不会不知道吧……”
范侠看他一脸茫然,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一下也愣了。
“你爸前年卖的房子啊。”
范侠指了指楼上,“之前一直都是出租的,一个月也有好几千收入,比退休工资都高呢。他要卖房的时候,我舅舅可不理解了。”
“三百万……”
宁小北小声说道。
“什么?”
“原来我爸被丁哲阳骗走的三百万,是卖了房子的钱。”
难怪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
宁小北恍然大悟。
他把两个世界的时间线一比对,虽然那时候他家还没搬进这套福利房,但是因为马家骗福利房的事情已经败露,所以这房子铁板钉钉就是他们家的了。
不知不觉间,“梦境世界”里发生的动向影响到了“现实世界”的走向,才让丁哲阳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够骗走老爷子的那么多钱。
“前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哎,该死!”
宁小北说着脸色突然一变,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吓得范侠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北你干嘛呢?”
“是我害了爸爸……”
宁小北望着他,不停地自责。
前年他们公司遭遇蠰蒶了一场财务危机,一个合伙人带着整个团队跳槽去了对手公司,连带着把客户也带走了。
那时候自己和卓雨杭两个人简直可以用崩溃来形容,一连两个月没有发出工资,员工走了一大半。
幸好最后关头卓雨杭想办法融到了一笔钱,才让公司能够正常经营下去。也就是那时候,他有一个超级有钱老丈人的谣言才传的越发甚嚣尘上的。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每天看到处在奔溃边缘的儿子,手头拮据的宁建国毫无办法。
但是在这已经被改动的时间线里,名下还抱有一套福利房的老爷子为了解决宁小北遇到的危机,居然偷偷地把房子给卖了,想要以此设法来帮助他渡过难关。
只是在他没有把卖房款拿给宁小北之前,公司就顺利渡过了危机。
于是宁建国只好把这笔钱财拿去放入银行。但是却不幸接到了来自儿子“老同学”丁哲阳的电话,建议他把这笔款子拿去理财,承诺他回报率远超银行定存……
“都是我,哎,都是我……”
宁小北懊恼不已。
“小北,好了好了,你干嘛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范侠见他如此,情急之下干脆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拥住他的肩膀。
属于范侠熟悉的味道涌入宁小北的鼻腔,是他们两家这么多年来一直用着的上海“蜂花牌”檀香皂的淡淡香味。别看现在超市里卫生皂,沐浴液一大堆,宁建国这多年来就没换过别的肥皂,想来赵家也一样。
除了这味道,还有成熟的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混着皮革和烟草的味道……
“范侠你抽烟了?”
宁小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呼吸声都变粗了。他为了掩饰尴尬,一把推开范侠的胳膊,装作嫌弃地问道。
“我从不抽烟的啊!我舅舅不让我抽。”
范侠说着,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制服,发现果然有股淡淡的烟味。
“一定是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那些烟鬼跑出去抽烟,把二手烟传到我衣服上了。”
范侠说着,忙不迭地脱下制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不信你来闻,我保证里头干干净净的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说着,又要来抱他。
“我闻你个鬼哦!有病。”
看着脱下制服,只穿着清爽白衬衫的范侠,那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隔着薄薄的布料都能见到他那遒劲的肌肉,正是基佬宁小北最喜欢的类型。
他像是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拿起挂沙发边上的大衣作势要离开。
“干嘛呀,一起去吃午饭吧。你等等我,我去换件外套。”
范侠说着匆匆跑进卧室换衣服,一边跑一边喊着,“不许走,不然追到你家逮捕你!”
“神经病……”
宁小北红着脸,站在门口低声骂道。
快点停止散发你的魅力吧,该死的黑皮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范侠有什么改变么?除了官衔~~让我看看哪个小可爱答对了
第40章 抱打不平 二更
第三皮鞋厂在不久前正式倒闭了, 在被变卖了厂房中所有的机器设备后,一把“铁将军”把大门紧紧锁了起来。
周围的棉纺厂,毛纺厂和其他的国营大厂也陆续关张, 情况稍微好一点的也不得不被迫迁到了宝山、闵行等郊县地方。
曾经一度几百几千个穿着蓝色工服,骑着自行车轰轰烈烈上下班的风景终于在这个城市里彻底消失了。
宁建国现在忙着承办纺织学校的食堂, 抽空和几个老同事相约回去看过一回。偌大的厂子只有门卫室里的老刘头一个人了,但他也只是“临时工”,在等着下个东家呢。
那时候作为上海老工业区的苏州河边,空置厂房一片接着一片, 真的是“满目萧条”, 有的被私人,有的被外资公司接手,不过更多的被空置着, 等待着市政建设的安排。
宁建国和赵景闻, 还有几个徒弟徒孙站在挂着“上海市第三皮鞋厂”的白底黑字招牌下,让老刘头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作为青春最后的见证。
从鞋厂回来后, 宁建国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整个人都有些形容消瘦了。
“现实世界”里宁建国在这个时候大病了一场,差点把宁老太急死。好在重新来过一回, 虽然厂子倒闭了, 宁建国至少还有工作,还有编制, 没有彻底倒下。
宁建国心情不好,宁小北又何尝好受。
那天在赵家的见闻让他大受打击, 让他知道原来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无知和自以为是。
他以为重来一次, 他就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待, 体贴父亲,给他他想要的幸福。
结果到头来,他又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要是父亲真的听了他的话,娶了王阿姨。那他这就是生生耽误了三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幸福了!
他想跟父亲说,他理解他,他尊重他的取向,他愿意祝福他和赵叔叔。
但是这些话要是一个大学生说出口就罢了,从一个初中生嘴里说出来也着实有些惊世憾俗。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1节
为了不吓到宁建国,他只好把一腔的百转千回全部埋进心里。只是再也不提要新妈妈和小妹妹的事儿了。
时间很快地来到了初一上半学期,经过不懈的努力,范侠距离宁小北的座位也越来越近。
如今他已经能够将成绩稳定地保持在班级前十五名左右,偶然超常发挥,甚至还能搭到前十名的末车。不可不说实在是进步巨大。
这小子每次排位考试结束,都要来坐坐林子颖的座位,摸摸桌板,咬牙切齿地说老子下次一定能够升到这里。林子颖就会一屁|股把他挤开,让他不要白日做梦,然后三个人嘻嘻哈哈打坐一团。
相较之下,担任过半个学期班长职位的丁哲阳现在则有些“泯然众人”了,只能保证自己的成绩不至于跌落到二班去。
没有了优秀的成绩做背书,闫冰如想要给他荣誉别的学生和家长们也不答应。他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一个,连个小队长,学科委员的职位都没了。
本来话就不多的丁哲阳如今变得越发阴郁,简直就像是一颗发了霉的蘑菇,默默地贴在墙壁的角落处。
若是一整天课下来,没有一位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的话,这家伙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就连他的同桌都不愿意搭理他,下了课就和前后桌大声聊天,故意把他晾在一边。
“宁小北,范侠,出来一下。”
这边范侠还在和林子颖玩抢座位的游戏,宁小北一抬头就见到闫冰如铁黑着一张脸,站在教室门口,对着他们招手。
宁小北眉头一皱,和一脸莫名其妙的范侠走了出去。
出乎宁小北的预料,闫老师并没有把他们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带,而是往教学楼不远处的小花园走去。
一中面积广阔,光花园就有好几个,最大的自然是高中部那边的中庭大花园,每个季度都会更换时令花卉造景。要是遇到校庆,或是重大节日,还会用花盆在地上拼出字来,谁来了不说一声“大手笔”。
不过宁小北最喜欢他们这栋楼拐角处的小花园。这里没有种花,倒是种了十几棵高大的芭蕉树,叶子大的夸张,可以覆盖住一整个人。男孩子们偶尔捡拾到校工没来得及打扫掉的掉落的芭蕉叶,那真是可以玩的不亦乐乎。把它当做《西游记》里铁山公主的宝扇挥来挥去。
范侠还曾经试图把芭蕉叶子带回家去,结果在门口被门卫窦大叔给拦下来了,说他不能把国家的财产带回家,哪怕是掉在地上的垃圾都不行。
宁小北自然不会无聊到捡叶子玩,秋天下雨的时候,他最喜欢坐在窗边听雨打芭蕉的声音,有时候一听就可以听一整天。
还有小花园旁的这个假山喷泉,常年流水潺潺。之所以在这里建了一座假山喷泉,是为了掩盖后面是个垃圾房。要倒垃圾就必须绕道假山后方。
每次范侠做值日生,他都会手拿两袋垃圾,学着少林武僧的样子,“飞檐走壁”直接翻过假山,然后再跳回来。
只可惜,上回在“现实世界”里跟着常乐蕴走过的时候,发现喷泉已经不见了。
原来很多学生家长投诉,说自家孩子怎么在学校倒个垃圾还摔成了个落汤鸡了,于是现任校长干脆就把喷泉铲了,彻底堵了他们的嘴。
现在不是打扫时间,几乎没有学生从这里走过,所以闫冰如才把他们叫到这里来谈话。
“你们两个,和常乐蕴是什么关系?”
闫冰如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看着他这两个学生。
她身高不过一米五十五,如今不管是宁小北还是范侠都比她要高些了。
“什么意思啊?”
范侠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就是同学关系么?”
宁小北之前跟他说了,他不要王阿姨做他新妈妈了,那就没有亲戚关系了。
“别给我来这一套!范侠,你别以为你现在成绩稍微好一点,就能在老师面前摆谱了。”
对于这两个“唯二”没有给自己送过礼的学生,闫冰如可不想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宁小北就算了,永远的第一名,从年级组长到校长,各个把他当做宝贝,自己拿他没有办法。这个范侠可别想在她面前轻易打什么马虎眼。
闫冰如推了推鼻梁上的的黑框眼镜,不悦地拧起眉头,“我都听说了,你们同进同出的,关系可不一般吧?”
“我们是邻居。同进同出,是受到她母亲的请托,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希望我们能够保护她的安全。”
宁小北把还搞不懂状况的范侠拉到身后,不卑不亢地答道。
想来今天不知道谁在老班面前打小报告了,不然怎么他们一起上学放学都那么久了,她现在倒是突然想起来要追究了。
“什么事情?”
“人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
宁小北说道。
其实在不久之前,常乐蕴他们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她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王伊红辞职离开了原先的服装外贸公司,和人一起做生意,现在手里很是有钱了,居然又试图来骚扰她们母女。
被彻底激怒的王阿姨化身成了一头母兽,她手舞两把菜刀一路从二楼追着前夫追到大马路口,要不是邻居们拦着,当天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那次之后,常伟强再也没有登门骚扰过。
据宁小北猜测,可能是四楼的那位其貌不扬“赵叔叔”在那之后出面帮助了王阿姨,这才彻底偷走了高傲美人的一颗心。
“宁小北,你用什么态度跟老师说话呢?”
闫冰如柳眉一竖。
她之前不怎么和这个第一名的学生有过什么交流,在看到宁小北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满和不驯后,闫冰如感到自己作为班主任的尊严被人挑战了。
“我尊重闫老师,但也希望闫老师能够尊重别人家的隐私。”
正好此时打了第一遍上课铃,宁小北对着闫冰如鞠了一躬,拉着范侠就往教室方向跑了回去。
下一节正好也是闫冰如的课,她不得不跺了一脚,快步返回办公室拿教具和教案。
刚进教室,两人明显感到气氛不对。
男生们大多数都在嘻嘻哈哈,女生们各个则神情严肃。常乐蕴坐在座位上放声大哭,而刚好坐在她前排的庄丽则回头不停地安慰。
“怎么了班长?”
宁小北走到座位边,踢了踢林子颖的桌脚。
这家伙从上个学期开始,就脱掉了“副”职,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班长了——当然了,用宁小北第一死忠粉范侠的话来说,那是因为我家老大压根就没参加这个班长的选举,不然安有尔等鼠辈上位的机会。
“那个……刚才耿恩华捡到了从常乐蕴桌肚里掉出来的东西。被其他同学发现了……就吵起来了。”
林子颖苦着脸,语焉不详地说道。
“什么东西掉出来了,还回去不就好了,吵什么,还哭起来了?”
范侠听了,一脸莫名,走回自己座位,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宁小北转头看着坐在常乐蕴身边笑的一脸猥琐的男同学,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于是快步走到常乐蕴身边。
“你丢什么东西了?”
“不是我丢的,是他故意翻我的书包拿出来的。”
常乐蕴见到宁小北,哭得越发委屈了,指着同桌耿恩华抽泣道,“他故意的,故意让我丢脸。”
“什么啊,自己带了丢脸的东西,被我看到了,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怎么了?是吧?”
胖子耿恩华故意怪叫道,班级里几个跟他交好的男同学也大声附和起来。
“庄丽,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小北反复问了常乐蕴几遍她都红着脸不说话,他只好转过去问坐在前排的庄丽。
“是……是……”
“是这个啦!”
耿恩华见状,干脆把胳臂直接伸到常乐蕴的桌肚里,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的塑料包装,拍在桌子上。
“哇,好恶心哦!”
他故意尖叫道。
宁小北定睛一看,是一片独立包装的卫生巾。
“干什么呢?没有听到打铃了么?”
就在此时,闫冰如抱着书本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到插杆子似得立在后排的宁小北。
“宁小北你站在哪儿呢?回座位去!”
到刚才在小花园里被这个学生驳了面子,闫冰如心中怒气未消,见宁小北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干脆直接走了过来。
“闫老师,耿恩华欺负常乐蕴。”
宁小北抿着嘴唇,皱着眉头说道。
“什么啊?她东西掉在地上,我帮她捡起来,这也算欺负么?真是不讲道理。”
耿恩华见老师来了,眼神有些飘忽,不然依然死鸭子嘴硬。
“不是的,这包东西我明明是放在书包里的。刚才上了厕所回来,才发现被人整个拆开,有的扔在桌肚子里,还有些,还有些被那些男生拿去分着玩……呜呜呜……”
常乐蕴说着,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闫冰如看了看桌上那片卫生巾,转头一瞧,果然周围几个男生手里也拿着,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吃饱了撑的,玩什么不好玩这个?统统给我交出来!”
包括耿恩华在内的一群调皮男同学们不得不把拿着的卫生巾交了出来,放到闫老师手中。
宁小北见状,以为她是来主持公道的,不再言语。
“哎,什么东西,到底什么东西啊?我看不到。”
范侠隔着两排桌椅探头探脑地往后看。
“常乐蕴,都是你,搞出什么多事情。你给我站到走廊里去,罚你站一节课。”
闫冰如把从男生手里收缴回来的卫生巾往常乐蕴桌子上一堆,指着外头说道。
“什么?”
常乐蕴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本来已经准备回座位的宁小北也转过身来。
“听不懂么?给我站到外面去!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好东西,到处乱放给男孩子看到。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闫冰如厌恶地说道。
她一回头,就看到宁小北双手紧握,满脸怒意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回座位上去!”
“闫老师,到底是谁错了?”
宁小北指着一脸得意的耿恩华,又指了指他周围坐着的几个男生,“分明是他们不对,他们擅自翻别人的书包,怎么受罚的人是常乐蕴?”
“你懂什么?你没有看到么……这个东西,是脏东西。”
闫冰如指着桌上的卫生巾,一脸晦气地说道,“她是个女孩子,本来就应该好好保管这些东西。男孩子不懂这些,出于好奇看一下很正常。总之,以后我们班的女生,都给我以此为戒,好好管好这些东西,别再让我看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庄丽和其他为常乐蕴抱不平的女生听了,纷纷露出委屈的表情。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2节
“闫老师,你自己也是女老师,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不是颠倒是非黑白么?”
作为一名心理成熟的男性,宁小北对于同样身为女性的闫冰如居然会对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进行月经羞辱,感到非常不解。
而且说到底,是耿恩华他们私自翻动了常乐蕴的书包不是么?
“宁小北,这是你对班主任讲话的态度么?你要是不想上课,你也给我站到走廊里去。”
闫冰如恼羞成怒地高声吼到。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都是静悄悄的,她这突然拔高的一嗓子,把旁边几间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师生们都吓到了。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隋老师好奇地打开门,就见到那位全校出了名的宁小北同学,大步从一班教室里走了出来,靠墙站着。
还不等隋老师纳闷怎么这位“天之骄子”也沦落到站走廊了,只见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几个人。
一个是原来他们二班,如今升到一班的女学生常乐蕴,一个皮肤黑魆魆的,看起来就是个调皮鬼的小男孩范侠,最后一个是家委会主席的儿子,浑身名牌的林子颖。
“什么情况啊,一班这是在搞什么呢?”
其他班级的几个老师也把身体探了出来,看着这荒诞不羁的一幕,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各班教室里的学生也是一片喧哗,几个坐在窗口位置的学生们把脑袋探了出来,见证这从未有过的一幕——堂堂一班的学生,还是年纪第一和年级第二被罚出来站走廊啦!
“还有谁!还有谁不愿意在一班待着的,都给我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一班的教室里,传出闫冰如的骂声,几乎掀开屋顶。
作者有话要说:
闫老师下线倒计时
第41章 我去二班 一更
当宁建国和赵景闻两人收到学校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匆匆赶到一中的时候,常乐蕴的母亲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并不是在班主任闫冰如的办公室,而是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预备班的年纪主任老侯是个一贯温和的好好先生, 标准上海斯文男人。年约四十。不管是面对校长,老师, 还是学生都和善带笑,是少数几个在季国祯校长被上面调离后,还保持原有官衔的学校中层领导之一。
“常乐蕴妈妈,喝茶。”
侯主任双手端起泡好的龙井茶, 放在王伊红面前, 陪笑着搓了搓手。
王伊红伸出纤纤玉指在桌子上扣了扣,也不啃声,只冷冷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闫冰如, 嘴边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
宁建国穿过走廊,看到宁小北等一群孩子站在办公室门口,各个垂头丧气。
本来就低着头, 双手背在身后贴墙站着的常乐蕴见到他俩, 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范侠,是不是你闯祸了?”
和基本没有“叫家长”经验的宁建国比起来, 赵景闻那可算得上是“老吃老做”了。过去小学的时候, 范侠三天两头被老师请家长,他爹妈觉得丢脸不想去, 都是他这个当娘舅的去应付。
赵景闻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一把拎起范侠的一只耳朵, “你以前自己闯祸就算了, 这次居然连累人家小北, 乐乐……还有这个什么,林志颖是吧?我看你就是太长时间没有‘吃生活’,皮痒了!”
“不是的,不是我。哎呀,舅舅,这次真的不是我。”
要死了,“黑猫警长”要被舅舅拧成“一只耳”了。
范侠的耳朵被拧的黑里透红,踮起一只脚大声抗|议以示清白。
“不是你还有谁?”
赵景闻压根不相信他的屁话。站在这里的各个都是好孩子,只有范侠这个人“前科累累”。
“是我。”
宁小北举起右手。
“小北……不可能的吧。”
赵景闻惊讶到忍不住再次用力地拧了一把范侠的耳朵,范侠的哀叫声直冲云霄,把侯主任从办公室引了出来。
“宁小北爸爸,范侠舅舅,你们来了……请进请进。”
侯老师打开门,宁小北趁机朝里边快速地瞥了一眼,发现闫冰如正不停地抹眼泪,桌子上放着一堆用过的餐巾纸,看来哭得挺到位的。
“老师,我也想进去。”
这祸事是他闯出来的,宁小北可不想置身之外。
他之前曾经跟范侠说过,如果需要“替天行道”,那么他会亲自动手。
宁小北觉得时机到了。
“这……好吧。”
侯老师知道这位宁小北不同于一般的学生,很是有自己的主见。于是让他和其他两位家长一同进了办公室。
这边办公室大门一关,范侠和林子颖就跟两只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到了房门上,竖着耳朵窥听里面的动静。
见到宁建国和赵景闻进来,闫冰如本来已经流得差不多的眼泪仿佛又找到了新的水源,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不是闫老师么?到底怎么了?”
宁建国一头雾水。
刚才这位侯主任在电话里说的焦急,也没交代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更是看不懂了。
“两位家长请坐,宁小北你也坐,我们先把事情讲清楚,再说说怎么处理吧。”
侯老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条全棉格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样说有错么?常乐蕴是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注意一下风纪问题么?”
闫冰如说的眉飞色舞,指着站在宁建国身后的宁小北说道,“我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找宁小北和范侠同学说过了,让他们注意一下,虽说他们是邻居,但毕竟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的。现在学校里严抓学生早恋……”
“这位老师真有意思,请问谁家早恋是三个人一起‘恋’的?”
赵景闻见惯了世面,自然听出了眼前这个小个子女老师的言外之意,冷冷一笑。
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要整谁呢?
“再说了,让小北和小侠与乐乐一起上下学,我们做家长的都是知道的。他们两小,不……‘三小无猜’,纯洁的一塌糊涂。”
赵景闻说着,翘起二郎腿,不屑地晃了晃。
别的不敢说,他家这个小外甥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活到十四五岁,能够让范侠魂萦梦牵的女人只有三个:黄蓉,苏妲己,小龙女。
“我也不知道谁在老师这里打了小报告。不过老师,小北他们三个都是好孩子,这点我们家长很是放心的,也就不用您操这个心了。”
赵景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听完这番话,宁建国心里也有了计较。
他家小北这是在给同学打抱不平呢。
他抬眼看了一下宁小北的表情,决定让他自己来处理。
“那个,常乐蕴妈妈,您怎么说?”
侯主任望向王伊红,这位妈妈看起来也是个厉害角色,不比范侠舅舅好对付。
“我女儿受欺负了,我很难过。”
王伊红抬起尖尖的下巴,淡淡地说道,“我希望闫老师能够向我女儿道歉。而且是在教室里,当着全班所有同学的面道歉。”
她可不是那种只会唯唯诺诺的妇女,或是那种不敢得罪老师,一心只想着息事宁人的家长。自家宝贝女儿在学校里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她只想为她讨回公道。
“什么?我道歉?凭什么?”
闫冰如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我是班主任,我有权利管教学生的思想道德。”
“是么?你不管那些欺负人的男生,反倒管教起我女儿来了?她做错什么了?月经期间带卫生巾到学校是违反了哪条校规么?”
王伊红不依不挠地也拍了一下桌子,对她彻底撕破脸皮,针锋相对起来,“一中的老师就这个水平?”
“我……好啊,我管不了你女儿,也管不了你儿子!”
闫冰如破罐子破摔大喊起来,“这个班主任,我不做了!”
“这倒不必。”
就在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无比焦灼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宁小北开口了。
“侯老师,我申请去二班上课。”
宁小北从宁建国身后走了出来,走到侯主任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
“如果二班不愿意接受我的话,那么我去三班,四班都可以的。”
“宁小北……”
在场的所有人,从老师到家长都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不由得都惊呆了。
“宁小北同学你乱说什么呢?”
侯主任的两只手搓得跟苍蝇一下,就差要冒出火花了。
“你是全年级第一名……”
“所以,我不管在哪里上课都一样的。”
宁小北转过头,看了一眼闫冰如。
“我不想在一班上课了,请主任批准。”
“宁小北,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闫冰如大叫起来,宛如泼妇。
“请侯老师批准。”
宁小北压根不理她,只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遍。
“小北同学,你冷静点。这事儿不符合规矩……宁小北爸爸,你也来劝劝他呀。”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3节
侯主任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被放在火上烤,他当了二十多年老师,从来没见过宁小北这样主意大的学生。
他居然挑战起了一中建校以来的传统。
“说来惭愧,我从来不管我儿子读书的事。”
宁建国笑了笑,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而且我信得过我儿子的人品,他决定的事情不会有错的。”
“小北爸爸……”
“老师,我和范侠的舅舅还有事情要去忙。我看下午还有一节课呢,别耽误孩子们上课,快让他们回去吧。”
宁建国说着,对着王伊红点了点头,走到门边,拧开把手。
“先告辞了……”
他打开门,差点被趴在门口的范侠和林子颖给砸到,吓得倒退了半步。
“我也走了,如果闫老师不答应我刚才的要求的话,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王伊红说着,拎起放在桌子上的lv手袋,轻笑一声。
“小北,真是男子汉。”
她走到宁小北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姨回去路上给你去买‘红宝石’的奶油小方,你和小侠回家的时候先到我家来。”
“谢谢王阿姨。”
宁小北最喜欢的就是这家百年英式蛋糕店红宝石的奶油蛋糕,秒杀后世一切网红糕点。
“侯老师,那我去上课了。”
看家长们走远了,宁小北转身回头,对着侯主任鞠了个躬,然后也走出了教室。
闫冰如坐在桌边,手里犹自拽着张纸巾,表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老大,怎么说?”
范侠捂着被拧的热乎乎的耳朵,窜到宁小北身边。
主任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他和林子颖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
“回去上课。”
身穿白色夏季校服,宁小北大步走在走廊上。初夏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干净得近乎透明。
“啊?就这么样啊?我还以为……”
范侠失望地皱了皱鼻子。
后面跟着的林子颖和常乐蕴也垮下脸,他们本来都以为宁小北在里面会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呢。
众人回到教学楼,此刻一班教室里面就跟菜场似得热闹,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我跟你们说,我嬢嬢说的没错,常乐蕴他妈,就是个狐狸精,勾引男人。她老爸还去他妈的单位里闹过呢。”
宁小北还没进教室,就听见里面传来耿恩华的声音。
“刚才你们都看到了吧,她家就是人家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我……”
耿恩华正站在课桌上说得眉飞色舞,突然感到一阵山摇地动,差点从桌子上跌下来。只见范侠化身人间小钢炮,从门口一下冲到桌边,一脚重重地踹上了课桌的椅子。
“瘪三!说什么呢?下来!”
刚才他在里面编排常乐蕴和王阿姨的的话,范侠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这瘪三居然敢大放厥词侮辱他朋友,当他范侠是死人不成?
“我说什么?我说你们三个人,你,宁小北,常乐蕴搞早恋!她妈妈是个‘破鞋’,所以女儿也是‘破鞋’。”
“你放屁!”
“我说错什么了?正常人家谁离婚啊,正常人会把那种恶心的东西拿出来么?”
说着,耿恩华猥琐地笑了。
这个常乐蕴,自己之前对她多好,都不嫌弃她是从二班来的,每天上学他都主动给她把桌椅擦好,还会把自己积攒的小浣熊卡片,奇多圈玩具给她看,
她却从来没有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上学放学都和宁小北那几个人在一起,让他怨恨不已。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他家的私事,于是迫不及待地把这些都告诉了闫老师。果然闫老师今天去找宁小北他们几个谈话了,据说把家长都叫来了,把他高兴坏了。
“离婚怎么了?怎么离婚就不正常了?我看你才不正常!”
范侠自家也是离婚家庭,这下听了还得了,一把将耿恩华从课桌上扯了下来。
耿恩华虽然身手次,但是他体重可是范侠的两倍,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好了范侠,别打了。过来帮我,我要撑不住了。”
就在拳头要落在耿恩华那长满痘痘的肥胖面颊的时候,宁小北的声音从围成一圈的学生后方传来。
范侠狠狠地朝耿恩华比了个中指,拨开众人,往宁小北座位方向走去。
“老大,你这是干嘛啊?”
范侠指着背着书包,手里还捧着一打辅导书的宁小北,吃惊地说道,“你要提前回家?”
“我要去二班上课。你帮我把桌子上剩下的那些书和水杯一起搬过来。”
“什么?”
“这地方配不上我们,我换个地儿。”
宁小北说着,大步朝门外走去。
本来喧闹的教室顿时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学生们各个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范侠低下头往宁小北的卓肚子里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了。
“太帅了……老大就是老大啊……”
范侠激动到脸色发红,恨不得能直接跳到屋顶上放声大叫。
“老大,等等我!我也去二班!我要做你的同桌!”
宁小北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北帅吧,嘿嘿
上海红宝石蛋糕店的奶油小方和栗子蛋糕绝对是人间极品,来上海旅游的话千万要试试哦。在吴江路步行街上就有一家
第42章 王者归来 二更
“蛮好蛮好, 我孙子果然是个‘模子’。阿拉上海男人,就是要这种腔调。”
宁小北自说自话跑去二班上课的事情,在一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本想息事宁人的侯主任也没有办法, 只好把这件事情汇报了上去。
像是宁小北这样的优秀学生,一中还是很重视的。
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 新来的校长严厉地批评了闫冰如不能好好处理和学生关系,忽视青春期学生的心理和生理问题,工作中存在瑕疵,并且通报全校。
在常乐蕴妈妈看来, 这件事情解决的还算圆满。
不过宁小北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如果做错只是批评一顿就可以的话, 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听说他们这个闫老师,刚毕业的时候原来也是个颇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结果带出的第一批学生就成了一中有史以来高中录取率最低的一个班。从那之后,就变得格外严格。尤其是对女同学。”
难得回建德里吃饭, 宁建国和老太太聊起了小北在学校里的事情。这事儿最近闹得可大了, 而且至今还没有收场,宁小北现在还坚持在二班上课呢。
“为什么?她自己不是女人么?”
宁老太皱起眉头,挥了挥蒲扇, 摇了摇头, “我原先在女中读过书,我们那时候的老师也不会这样强横。”
“这就不知道了。”
宁小北吃得浑身发热, 想要伸手去开空调遥控器, 被老太太一把按住。
“别开,这才几月份, 等到了七八月再开。小北再忍一忍。”
“好婆,六月里已经很热啦。”
宁小北无奈地嘟起嘴。
“姆妈, 买了空调就要用啊。”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说道。
他最近事业得意, 一个月前在赵景闻和王伊红的帮助奔走下, 成功地承包下了纺织技校食堂,终于又是个有“组织”的人了。
这台装在堂屋的空调就是不久前新买的,工人新村的房子今年刚装了一台,大孝子宁建国想让老娘在这老式里弄里也能享享福。
谁知道老太太完全就把这个东西当做摆设,装好到现在压根就没动过。她不开,小梅自然更不敢动,两人现在还是只吹电扇。
“电视上专家说了,空调吹多了对身体不好。再说了,我这房子冬暖夏凉,你这就是在乱花钱。”
老太太摆了摆手,夹了块鱼肉扔到地上。
阿兹“嗖”一下窜了过来,叼了走到楼梯边,吃得津津有味。
“姆妈,我听说我们这片房子可能要动迁,就这几年……”
宁建国咬着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宁老太一眼。
果然,宁老太眼皮一耷拉,不悦地说道,“侬听谁说的?”
“说是要造地铁……”
“造地铁就在地底下造,为啥要拆我房子?我不肯的。”
老太太听不得这些话,立即虎下脸来。
宁小北知道这栋房子是老太的心头肉,“现实世界”里宁老太对于拆迁的反应也很消极,急忙在桌子下面踢了宁建国一脚,示意他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个,我听小孙说,就是我兼职的那个外企,好像要搬到湖州去了。”
宁建国接到信号,连忙换了个话由。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4节
“搬家?可是小孙的杭州娘子不是刚生了个儿子么,那可怎么办?孩子那么小,也不能搬去湖州呀。小夫妻年轻轻的就要两地分离么?”
宁老太担忧地问道。
果然果然啊,宁小北微微叹息一声,他曾无比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现实世界”里,跳槽去外企的宁建国,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因为上海的人工和地价太贵,加上周边的江苏省和浙江省也已经开始规划新的工业城,招商引资的力度很大,所以吸引了不少原先最早一批来上海投产的外国公司和港澳台商过去,很多新厂都陆陆续续搬迁了。
“现实世界”的时间线里,这家鞋厂外企迁出差不多也是在98年的年中。
那一年特别不顺。年头时候奶奶大病了一场,从此之后就缠绵病榻。宁小北在一班读书压力巨大,哮喘时不时发作。
宁建国上有老,下有小,无法离开上海跟随公司搬家,只能提出辞职。
之后赵叔叔想办法给他联系了几分工作,但都陆陆续续做得不长久。他也曾经跟徒弟一起合开过小工厂,给人加工模具,最后也以失败告终,投产的资金都没赚回来。
现在在他的提前规划下,宁建国避免了重蹈覆辙,但是孙叔叔就惨了……大势所趋,他也无能为力。
“好像是说等孩子大一些,新娘子就带着孩子回杭州娘家住。小孙住公司宿舍,周末去杭州看老婆孩子。上海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看看了。”
宁建国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
若是自己当初脑子一发热答应小孙一起去外企,那现在要抛家弃子的人可不又多了一个他了么。
“不过小北,这段时间爸爸就不能每天回来给你做饭了。”
宁建国转过头,愧疚地对宁小北说道。
再过一个月就是暑假了,宁建国和纺织学校的领导都商量好了,要趁着暑假改建一下食堂的后厨。到时候他基本上要天天扑在工地上,暑假里宁小北怎么吃饭就成了大问题。
“爸,赵叔叔说暑假里让我和范侠去他店里帮忙,见见世面。”
想到即将到来的暑假,宁小北就异常兴奋。
“帮忙?你们两个小东西,不要‘越帮越忙’,把赵叔叔的生意搅黄就好哦。”
宁建国嘴上说着,心下却是同意了。
他自己十七岁就参军,离开上海往冰天雪地的黑龙江去了。算来小北小侠过了暑假就是初二,十四岁五的男孩子,也到了见世面的年纪了,去看看也好。
再说店铺里也有售货员照顾,总算有人能看着这两个孩子吃饭休息。
足足两个月的长假,宁小北就是再喜欢念书,也不能天天钻书堆里啊。更不能像范侠说的那样,打他两个月的小霸王游戏机。
还是赵叔叔的提议好,服装店在夏天的生意是最好的,售货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与其再去找一两个临时工小弟小妹,倒不如让他和范侠去帮忙。
一来可以“社会实践”,赚点零花钱,二来他还能天天监督着范侠,别放了一个假就把心给放野了,之前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成绩都灰飞烟灭。
宁小北感觉自己用着柯南的身子,操着当爹的心。
现在范侠终于称心如意成为了他的同桌,每天上学都很有精神——虽然是在二班临时加出来的“特等座”。
不管年级组长,教导主任如何劝导,宁小北就是不肯回一班教室上课,谁的面子都不给。
要他回一班的条件只有一条:闫冰如在全班同学面前正式给常乐蕴道歉,并且保证绝对不会对她进行任何形式的打击报复。
不过这个要求即便是在好好先生侯主任看来,那也是对闫老师“师道尊严”的挑战,让人不禁觉得宁小北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缺少对老师和长辈的基本尊重。
“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既然闫老师不答应,那我就在二班扎根了。反正对我来说,在哪里上课都没差。”
宁小北淡淡一笑,打开书本,隔绝了侯主任的视线。
“主任啊,侬就放心把宁小北同学……还有这几个一班同学都交给我吧。我保证,我会把他们当做‘国宝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的。保证不让他们在我们二班受到一点点的委屈。”
二班班主任隋老师眉开眼笑地看着这几个“加座”上的学生,转头将侯主任推出了教室大门。
要说这一场风波有谁受益最大的话,那绝对就是二班的班主任隋军了。他对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简直是举双手双脚欢迎。
隋老师今年三十五岁,是名化学老师,但是身高体壮,乍一看还以为是教体育的。他担任二班班主任多年,换句话说那就是班主任界里的“万年老·二”。
要是学生教的不好,掉到三班去,他要被扣奖金。如果学生教的好,送到一班去,他又好像是给人做了嫁衣裳。像是夹在老娘和新娘之间的“夹芯板”丈夫,真是两头不讨好。
现在好了,宁小北来了!
古书上说了“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他二班就是一棵梧桐树,把凤凰吸引过来了!
隋老师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有着异常的自信。
“从现在开始,到期末考之前,我要对你们进行高强度的补课。”
看着隋老师和侯主任走出教室,宁小北放下书,转头对范侠,和坐在他斜对面的常乐蕴说道。
“虽然我们人在二班,但是考试排名还是按照全年级来排的。你们两个要保持住原先在一班的位置,甚至比原来在一班的时候考的更好,名次再往前进步几名,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老大,我懂,我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
范侠握着笔,一脸正气凛然地挥了挥拳头,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斗志。
之前的考试也好,学习也好,都是别人逼着他,推着他的。这次不一样了,范侠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考试来证明自己,来证明自己没有跟错人。
“小北,小侠,你们这么帮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常乐蕴转过头来,一脸感激地看着他们两个。
宁小北是为了给她出头才会到“下凡”到二班来的,她自然不会再呆在一班。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就和范侠一起,收拾好了书本和文具到二班来“借读”了。
虽然他们现在几个都坐在二班最后一排,被戏称为“垃圾桶预备役”的“特等座”上。但是她相信,他们会把这一排“特等座”变成真正的“特等”,成就一个一中二班历史上的传奇。
“说起来我就生气,林子颖这个叛徒,汉奸。贪慕富贵的小人。亏我之前还当他当兄弟,这次居然背叛我们……”
范侠说着,恶狠狠地拧了拧指关节。
“老大,你走了之后,他林子颖就是一班的第一名了。没错,他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不和我们一起来二班的。”
“林子颖他爸爸是家委会的主席,你觉得他可能放任自己的儿子跳到二班来么?”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又不是所有的爸爸都想宁建国和范建一样,不管自己儿子的学习的。宁建国不管是出于对宁小北的信任,范建那是管了还不如不管。
“小侠,林子颖跟我说了,他在一班给我们做‘卧底’,闫冰如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我们。”
常乐蕴安慰道。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范侠皱了皱鼻子。
宁小北微微一笑,转头往楼下望去。
艳阳如火,照的水泥地都反光了。只有花园里的芭蕉树下,犹是绿荫一片,看着就清凉无比。
————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预料,就在宁小北人等人在期末考背水一战,用优秀的成绩打脸闫冰如不久后,一封匿名举报信被送到了一中所在地区的教育局。
有家长举报重点一中初一一班班主任大量收受学生家长的礼物,败坏师德风纪。这封举报信不但寄到了教育局,还发到了本地知名报社的社会信箱。
继“一中学生集体中毒”事件发生一年多后,这所名校又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不过这并不是最让人吃惊的,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经过家委会和学校各方人等的四处打探,写这封举报信的人,并不是如今和闫冰如闹得针尖对麦芒的宁小北和常乐蕴的家长。而是曾经风光一时的一班副班长——丁哲阳同学父亲的手笔。
除了举报信,丁爸爸还附上了这一年来给闫冰如请保姆阿姨的付款凭证,以及大小节礼的礼单,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一张标准信纸。
不但有丁家自家送的,还有班级里其他多名同学家长的送礼凭证——他们都曾经请托老师帮忙“照顾”自家的小孩,算来竟是有十几人之多。
如此一来,不管学校在如何想要维护自家老师,也只能将闫老师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举报闫老师,礼物也是他们自己送的啊。”
期末考试结束,范侠比起上次月考进步了四名,如今已经混入了年级前十的圈子,一点都没辜负宁小北的密集补课。
范侠那远在深圳的妈得知之后,打了飞的回上海来奖励儿子。她在锦江饭店开了一间套间,带着儿子在上海和周边吃喝玩乐,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后又匆匆离开,留下几千块零花钱作为奖励。
宁小北听说之后就想到,也许范侠妈妈才是真的“无脚鸟”,从不为谁真正停留,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他们花钱送礼,花钱给小孩买班干部的职衔,说到底的最终目的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成绩进步。如果你花了几千,乃至几万块下去,最后都打了水漂。自家孩子的年级排名反而跌倒后面去了,换成你,你不生气么?”
宁小北笑道。
这些家长本以为自家孩子的竞争对手都是一班的学生,所以就拼命讨好一班的班主任。
结果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二班居然有三分之一的学生,三门课的总成绩冲到了年纪前五十!
这彻底打乱了原有的成绩排名,把“黄金一班”不可战胜的神话彻底打破。
消息传回二班,整个二班都沸腾了,隋军更是恨不得冲下来亲宁小北和范侠他们两口。
原来一班学生“主动下凡”的举动大大刺|激了二班同学的学习积极性。
尤其是常乐蕴,她本来就是二班升到一班去的,居然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让原来的同学如何不眼热,也想要和她拼一拼,试试自己的水平。
被刺|激到不止是学生,还有老师们。
虽说学校里把最好的老师都配置给了一班,但是能进入一中任教的老师们本身的业务能力自然也是旗鼓相当的。
二班的老师们也不乐意自己总被当做“二流老师”,也铆足劲来教自己的学生们,他们也想证明,他们也能教好“一班”的学生。
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无穷的,即便是资质稍微平凡的学生,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进——“黄金一班”的不破金身被打破,“万年老·二”终于翻身了!
“一班,我们回来了。”
在宁小北的带领下,三个孩子背着书包,踏入了一班的教室。
本来闹腾的教室安静了下来。
刚升任了一班班主任的隋老师跟着他们一同走进教室,走到讲台前带头鼓掌。
掌声先是淅淅沥沥,接着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掀翻屋顶。
“宁小北,好样的!”
“范侠,帅呀!”
“常乐蕴,漂亮!”
孩子们尖叫起来,用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三个人的敬意。
只有一个人低头一言不发——那就是欺负过常乐蕴的耿恩华。
那天事情发生后,整个班级里的女生都与他对立起来。他原来那几个交好的男同学也摄于林子颖的威信,不敢再和他来往。如今他在一班比丁哲阳还要“孤家寡人”。
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一班的学生了。他这次期末考试成绩退步的厉害,按照如今被彻底打乱的年级大排名,甚至有可能被直接甩到三班去。
“小北,来坐!”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5节
依然坐在最前排的林子颖主动站了起来,指着他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说道,“这里一直空着,只有你有资格坐这里!”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和常乐蕴一起走到了教室的后面,坐上了最后一排的“特等席”。
“你做梦吧,老大是我的同桌。你就当你的孤家寡人吧。”
范侠搂着宁小北的肩膀,得意地抬起下巴,冲着林子颖说道,“成绩和座位没有半点关系,哪怕我们坐在最后一排,都能考出年级前十,年纪第一!”
这一句话简直振聋发聩,把同学们都震撼住了。连隋军都说不出话来。
范侠对于自己装逼的效果非常满意。
这岂不是比赌侠还要周润发,比风云还要雄霸天下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坐在他前排的丁哲阳,于是前倾着上半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丁哲阳……帮我谢谢你爸爸,干得漂亮。”
丁哲阳瘦弱的肩膀猛地一抖,巍巍颤颤地转过脑袋看着后面这意气风发的三人,厚厚的镜片中闪过一道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闫老师拜拜啦~~
下面我们要开始新的征途啦
第43章 服装市场 一更
提起上海的服装市场, 年轻的00后们可能隐约听说过七浦路的大名。可在90年代末,要说哪条马路代表了上海流行阵地的尖端地带,那只有两条马路——华亭路, 襄阳路。和他们相比,七浦路那真是小阿弟, 小阿妹了。
“当年阿姨我就是在华亭路开店的。上海滩第一批‘个体户’晓得伐?”
暑假第一天,宁小北和范侠坐在赵景闻位于襄阳路服装批发市场的店铺门口,一边用报纸叠成的扇子扇风,一边听隔壁卖丝|袜的老板娘吹牛。
老板娘浑身香风, 看不出具体岁数, 应该不止四十,穿的却是“弹眼落睛”。头发染成两种色彩不说,上身穿的是细吊带露脐装, 下身洗的近似白色的包臀牛仔裤, 足蹬一双黑色细跟凉鞋,放在2020年就是所谓的复古千禧风y2k。
宁小北在两个世界里来回穿梭,深感20年后别说老阿姨了, 年轻女孩都少有那么敢穿的。只能感叹时尚潮流这个东西真的看不懂, 竟不是越发展越开放的。
不过在这个这个即将迎接“跨世纪”的年代,上海的马路上女子, 不论老少大多如此穿着。
不但如此, 妆容用色也极为大胆,两个眼睛恨不得涂上八种色彩, 姑娘们模仿王菲的造型在脸颊上涂上“晒伤妆”走在炎炎烈日下。表情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前卫,似乎一脚踏过1999年, 世界真的会为之一变似得。
“华亭路市场84年的时候开张, 人称‘小香港’。当时在阿姨在那里的卖衣服, 不像现在,衣服有什么s,l号,从工厂批发过来都是一整套的。没有的,阿姨手上件件衣服都是全上海滩独此一件的好伐?”
阿姨说的唾沫横飞。
“当年那些时髦的小姑娘,大学生,都是提前几个月在阿姨手里订货的,晚一步就被人抢走了。那穿上之后在马路上一走,半条马路的男人都盯过来……你们懂伐?”
“我懂,我懂。”
宁小北点点头,心想阿姨侬真不用把“走-私”说的那么清新脱俗。
“闲话说回来,1984年你们两个小弟弟生出来没有啊?”
阿姨有些疑惑地顿了一下。
“八十年代中国最流行的蝙蝠衫,踏脚裤,喇叭裤……你们晓得都是从哪里起的‘蓬头’伐?都是阿姨搞出来的呀。那个,按照现在的说法,阿姨我就是——时尚圣母。”
牛皮越吹越厉害,圣母都出来了,观音还远么。
“是‘时尚教母’。”
宁小北纠正道。
“哎呦,这个小阿弟蛮懂经的。”
“上海滩时尚教母”捂着嘴巴笑笑,“侬是小赵的儿子呀?爸爸长得‘登样’,儿子也是小帅哥嘛。”
“不是,不是,我是他邻居……”
宁小北正要解释,“时尚教母”的丝|袜店里来了两个客人,教母大人去顾摊子去了。
“老大,热死了,早知道这里这么热这么吵,我宁愿呆在家里吹空调的。”
范侠左右手同时开弓扇扇子,恨不得两只胳膊变成两个电风扇,吐着舌头说道。
这个批发市场虽说不是露天的,但毕竟是一个小棚子接着一个小棚子,压根装不了空调,只能吹个电扇。市场里到处都是人挤人,货挤货,四面不透风,到了夏天就闷热不已,要是下雨天就更惨。
“现在知道钞票不是那么好赚的吧?你才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啊,你舅舅可是又要顾店,又要去跑货,还要谈生意,发传单……”
宁小北掰着手指说道,“现在知道坐在学校里上课,回家只要做做作业多开心了吧。”
“哇,老大你别说了,我错了。”
范侠听到这里顿时头大如斗,只好举起双手投降。
“小北,小侠,你们先吃点点心,一会儿生意好起来连坐下来的功夫都没有。”
赵景闻店里请了一个叫做苏莱的全职小妹看店。小苏姑娘二十出头,把宁小北他们当做自家弟弟,很是照顾。
她拿出两个面包和两瓶牛奶,催促他们快点垫补些。
这几天赵景闻出差去了,他通过朋友在广州那边找了一家服装厂谈合作,要去至少一个礼拜。
这一边宁建国又忙着食堂装修的进度,就连邻居王阿姨都带着常乐蕴出去旅游了,今天一早就赶去虹桥机场。
两个孩子顿时没着没落的,让宁建国很是操心。他想让他们回建德里去,那里至少有小梅姑娘可以给他们做饭。
不过早就住惯了新式楼房的孩子哪里等忍受旧里弄里没有马桶和淋浴器的生活,宁小北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还有范侠,不会冷着饿着。
今天一早,宁小北“爸爸”拿着赵叔叔给的门钥匙,直接走入楼下赵家,拎着睡眼懵懂的小崽子范侠去卫生间洗漱。趁着范侠解决个人卫生的当儿,他把两人的暑假作业往包里一塞,转头去楼下买了早饭,打发范侠吃了个粢饭团后,再拉着他的手步行去车站。
下了车,宁小北带着范侠穿过七拐八弯的小路找到赵景闻的店,碰巧遇到小苏姑娘正拉开卷帘门,准备开店。
早上生意比较清淡,基本没有客人,宁小北和范侠于是各自趴在板凳上先写作业,等周围的几家店铺都陆陆续续开店了,才把作业收起来。
见到这两个漂亮的小男生……虽然其中一个黑得有些离谱,左右两边商铺的阿姨姐姐们都很高兴。于是纷纷拉着宁小北和范侠说话,还有人时不时地过来投喂点糖果点心什么的。
这些做服装包包生意的姐姐们各个打扮时髦,举止开放,身上带着各种香气,范侠本就喜欢看美女,觉得要不是这里实在闷热的厉害,空气里还混着各种布料,皮革的味道,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时尚教母”做成了一笔生意回来,心情大好,看到宁小北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不急不躁,跟身后的小毛猴形成鲜明对比,不住点头,“恩,有派头,有点老板样子。”
“宁老板”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倒是激发除了范侠的好胜心。
他刚才实在热得不行,摇着扇子去周围几个铺子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店铺为了招揽客户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有用大喇叭不断循环播着跳楼特价广告词的;有把塑料模特放在店门口,浑身挂满彩色跑马灯的;还有把喇叭开得震天响的,左边《爱如潮水》,右边《心太软》,前面《好汉歌》,后面《中华民谣》,范侠一路走过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这些招揽手段果然有效,一群阿姨妈妈和学|生|妹挤在门口,不是挑丝巾就是选太阳眼镜和包包,生意一笔接一笔。
走到自家舅舅店铺门口,什么“花头精”都没有,没有喇叭没有音乐,小苏姑娘把模特儿打扮好之后放在门口,就安安静静地坐回店堂里,连声吆喝都不喊。和前面人家热热闹闹的店铺比起来,自家冷冷清清的店堂把范侠急得直上火。
没有人流就没有生意,没有生意舅舅就没钱养自己了,范侠心想这还了得,拉着小苏就问这可怎么办。
“小侠不用担心这个,我们的客人不是那些人。你坐好先把点心吃了。”
小苏姑娘轻轻巧巧地答道。
“哎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老大,想想办法呀。”
眼看都要中午时分了,周围卖袜子的,卖皮鞋的,卖泳装的店铺都有了生意,自家店铺到现在还没有开张,范侠真是愁死了。
他不住地推搡宁小北,好像他宁小北是“一休哥”,手指在脑袋上划两个圈圈,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一样。
“倒是有个办法。”
宁小北转头看看满屋子的女装,指着范侠说道,“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你说你说,我当然愿意了。”
范侠不住地点头。
“你随便找套衣服,到里面换一下,然后出去发传单。保证效果好的不得了,一百个喇叭都比不上,轰动整条街。”
宁小北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大……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舅舅整个店里都是卖女装的么?不是裙子就是小脚裤,你让我穿这个出去?”
范侠满头黑线地说道。
“所以我说‘轰动整条街’么……”
小苏姑娘和“时尚教母”听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个小阿弟年纪小小那么幽默。
“小侠不用担心,我们的客人等吃好午饭就会过来了。”
小苏指了指外面。
这个已经消失在城市改建的浪潮中的襄阳路服装市场地处黄金位置,在大名鼎鼎的淮海中路南边,靠近地铁一号线陕西南路出口,四周都是高楼大厦和各种百货公司。
“阿拉的衣服不是外面那些‘野鸡货’,三钿不值两钿的,只好跑量。不得不扯开喉咙做生意,吃相难看的来……来买阿拉衣服的都是周围办公室里工作的女白领。她们现在都在格子间里上班呢,等到了午饭时间,她们就会出来了,所以不急的。”
小苏笑眯眯地解释到。
范侠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推了推一脸坏笑的宁小北。
“老大,侬老早就知道了是伐?故意拿我开心啊?”
还想让他穿女装,真是个坏东西。
范侠耷拉下嘴角,拉了个塑料板凳坐下,把脑袋靠在铁皮门框上,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翻看着《上海时装》杂志的宁小北。
刚进入发育期的男孩子不但身体抽高,范侠明显感觉自己的胳膊比以前粗壮点,就连讲话的声音也有些“公鸭嗓了”,故而这段时间常被舅舅嘲笑。
但是宁小北好像还没有到这个尴尬的时候。
他记得小学的时候宁小北有些过分单薄,全身上下除了脸颊带着小孩子的嘟嘟肉,都找不出什么肉来。
现在他不但身体像柳条似得抽长了,也比原来匀称的多。少年的身形纤细修长,眉眼秀气,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睛下方接近透明的皮肤上,像是落下一把小扇子。用班上那些女生的话来说,干净得像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日系美少年。
范侠想着,撇了撇嘴。
我就算了,不过要是老大穿的话……我看比常乐蕴那丫头也不差呢。
“你往后多走两步就知道。人家不急我们急什么。”
宁小北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胡乱运作着,指了指他们后排的几家卖“欧版时装”“日本精品时装”的店铺,笃悠悠地说道。那几家店到现在门帘子都没拉起来呢。
和注重口福的老北京人不同,上海人从来都是把“穿衣”放在“吃饭”前头的。饭可以一天下来不吃一口,但总不好光着屁|股出门。
非但要穿,而且要穿的好,男人要“有腔调”,女人要“有味道”。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走到哪里都有势利眼,衣服就是最基本的入场券。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6节
宁家老太太对此最有发言权,她解放前在大马路的时迈百货里做售货员小姐,卖外国进口来的钢笔名表,一双眼睛就好似一对x光,可以穿心透肺。
她一身深蓝色阴丹士林旗袍,扎丁字步,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看着从扶梯上款步下来的男女,淡淡地抬一下眉毛,电光石火之间,心里便有了思忖。
“夏天不好说,便是借也能借来一身不错的衣衫。到了秋冬,最见‘真功’。不论男女,看人先从脚底看起。这叫‘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要看他穿的是布鞋,还是皮鞋,皮鞋的样子是这两年流行的,还是十多年前的过时货。看鞋帮,看鞋底的磨损程度,这个男人是教员,还是坐办公室的‘革履’,一眼便知。”
“40年代最流行香烟灰的西装料,驼毛的,英格兰米字格,三排领西服,扎领带,上衣口袋里塞丝巾,内插袋别怀表。我走出柜台,帮他脱掉外衣,招呼他坐在沙发上,看他里面是高织羊毛衬衫,真丝领带,足下是深色羊毛袜——那种穿黑皮鞋白袜子的男人,都是‘西装瘪三’,不懂经的,随便打发掉吧。”
“女人单独来买笔和名表的少,多是太太,或是女朋友……‘长三’是不会带到我这个柜台的,都在一楼买黄金和衣服呢。”
宁老太说到这的时候,范侠好奇地问什么叫“长三”。宁小北笑着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
“所以这时候看女人身上的衣服包包,就更加能看出男人的身价。那时候打仗,一双美国玻璃丝|袜可以卖一两黄金,穿的起的要么有美国大兵做男朋友,要么是真的家世雄厚小姐太太,普通上班女子决计穿不起。再看里面的旗袍,软缎的,毛呢的,从里到外一身香风。再看戒指,看胸针。珍珠要看圆不圆,大不大,润不润。钻石不止要看大小,关键要看火头,灯光下面,一闪一闪,触目惊心。”
“冬天最好看是皮毛大衣。狐狸皮,海狸皮,银貂皮。上海话‘出风头’,实际是‘锋头’。好婆年轻的时候见过先施百货的三小姐一次,数九寒冬的天气,戴银鼠帽子,脖子上是白狐狸坎披风,银灰色海狸皮长大衣下面露出的旗袍是暗花纹重磅真丝滚边,小小的巴掌脸捂在一身锋头里,轻落落从车上走下来。真是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掉。”
现在虽然时代变了,不过“人靠衣装”的城市准备始终未变。
老爸宁建国即便步入老年,那裤缝上的一条中线也是始终“彻骨挺硬”。他自然不会天天烫裤子,不过睡觉前都要仔细叠好,放在被褥下面压着。宁小北穿的校裤也是,中线分明。
这是上海人的“做功”,百年来在大城市里讨生活的根本,深深烙印在这个城市居民的骨头中。
午饭时间刚过,果然陆陆续续地有不少白领男士女士步入襄阳路市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门口那些喧嚣的摊位并不多做停留,目标清晰地往宁小北他们所在的这一排高级店铺方向走来。
“小姐,来了,随便看看。”
小苏见到客人也不会强扑上去,或是跟屁虫似得黏在对方身后,好似某一知名美妆超市的售货员那样惹人厌烦。
“这个样子倒是不错的,和我前几个月看到的日本杂志上的那件蛮像。”
女子指着挂在模特上的套装说道。
宁小北侧脸望了望那套浅棕色西装套衫,果然神似90年代日剧里女主人公穿的小西服,不同于欧美西服的干练强势,这件衣服利落中又不失婉约,是上海小白领会喜欢的款式。
“小姐好眼光。我们这些新衣服,原本都是出口日本的,现在是出口转内销,价格也公道。”
小苏笑嘻嘻地介绍到。
姑娘点点头,报上自己的尺寸,然后转进后面试衣间试穿去了。
“不错,不错。”
穿衣镜前,女子顾影自怜了一番,身边的小姊妹们也交口说好。
她略略低头,眼神和镜子里的宁小北交汇。
宁小北也不说话,只眯眼笑笑。
英俊少年的笑容是无上的赞美,女子心下暗喜,侧身转回试衣间。
范侠眼看一笔生意即将达成,不由得大加兴奋,恨不得她从里面走出来就马上开单付钱。
谁知道女子换上原来的衣服后,只说想再考虑考虑,就带着姐妹们离开了。
范侠顿时犯了傻,不明白怎么都上钩的鱼还能重新落回池塘里。
“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就很喜欢呀。而且也没还价,到底为什么不买?”
范侠不甘心,仗着他人小皮黑(?),不容易被人发现,就偷偷跟在她们后面,想查探出她们的真实意图。
接着就见到她们一行人三转两转后,进了市场外围一家叫做“时尚东京”的精品服装店里,再也没出来了。
“一定是在那家买了。”
范侠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坐到宁小北对面不甘心地说道,“那家店的衣服好漂亮。装修都比我们这铁皮棚子好些,还有玻璃橱窗呢。”
虽然舅舅的这些衣服也很不错,但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嘛。
“放心,她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宁小北看完时装杂志,又换了一本《瑞丽》,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们隔壁铺子的两个阿姨姐姐正在闲嗑瓜子,听到这话,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讶异的眼神。
范侠哪里会相信,遂与宁小北打了个赌,若是她们还会回来买刚才那件衣服,他就擦他们两家两个月的席子,拖两个月的地板。要是她们不回来了,那宁小北必须就要把他搜集的那本精品邮册给他,愿赌服输。
宁小北这段时间来沉迷收集邮票。他如今反正不差零花钱,时不时会去邮政公司买成版的纪念封,首日封。
对于他这个从“5g世界”穿越回来的人来说,书信,邮票,笔友,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车马慢,人情足的时代。
无关将来升值与否,他乐意在这里寻找各种细微的小细节,并且让“现实世界”里的自己将来能够慢慢体味。
范侠对邮票没兴趣,他只是单纯地对宁小北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
对他来说,什么漫画书,武侠书,电视剧都没有宁小北有意思。他乐意研究一切宁小北感兴趣的东西,哪怕他不喜欢。
不过这次他明显又要输了。
差不多在公司午饭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姑娘匆匆而来,让小苏把刚才她试过的那间衣服包起来,没有半点讨价还价,付了钱就走了。
更让范侠想不到的是,她还询问了他们打烊的时间,说等晚上加班结束后,会带几个朋友一起来买衣服。小苏姑娘当然是满口答应,还给了她们老板赵景闻的名片,说晚点拿名片来,可以打折。
“这是为什么?她们不是看中了‘时尚东京’的衣服么?怎么又回来了,还要接着买?”
范侠百思不得其解。
宁小北也不告诉他,只让他自己猜。
结果范侠坐了一个下午发现这事儿时不时地要发生几次。
七八个客人里,总有三四个会去后面的店转一圈,然后再回来继续买衣服。而且本来要买一件的,转了一圈后,往往会买上几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难道‘东京时尚’是我们的财神爷?”
“傻子,小苏姐姐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出口转内销’。本来就是王阿姨那边根据日本人发来的订单做的,只是扯掉了标贴才贱卖。”
宁小北一边舔着盐水棒冰一边翻了个白眼。
“但是后面那家精品店就不一样了,他们家的衣服要么是想办法从日本大百货公司搞回来的最新上市的正版货色,要么就是根据最新日本杂志上拓下来的最新样本,自己找董家渡的裁缝,一比一模仿出来的成衣。在那边买一件,足够在我们这里买件了。换成是你,手里有一点点钱,又不是十分有钱,但是又想赶赶时髦,犒劳犒劳自己,你选哪一家?”
“哇……老大,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范侠原先只晓得宁小北读书好,竟不知道他连生意经都谈的头头是道,简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宁小北指着堆在店铺里的杂志笑道,你前前后后跑了那么多圈,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那边的几件衣服和书上的一模一样么?
我们的衣服虽然也不差,但还是要比他们的落后几个月,乃至半年左右。
对于追求时髦,又不差钱的人来说,她们愿意多花几倍的价格去买最新的款式。但是对于大多数普通白领来说,三个月前外国的流行款式放到上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真是‘后生可畏’。赵老板不但自己做生意厉害,请来看店的小阿弟也那么厉害。”
“时尚教母”在旁边听完,感慨道。
吃完冰棍,市场又一点点地安静下来,宁小北和范侠肩并肩走着,准备去市场的各个角落里“探险”,到处看看。
两人来到靠马路的街边,见七八部大巴士停在外头,一群说着外国话的男女从上面走了下来,对着市场门口的招牌指手画脚。
“怎么那么多外国人啊?”
范侠瞪大眼睛问道。
烈日下,一群群男人女人,胖的瘦的,黑毛黄毛,叽里咕噜,哇哩哇啦。男人胸前挂着照相机,女人颈项上系着彩色丝带,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
“是外国人的旅行团!”
宁小北兴奋地说道。
对了!此时襄阳路服装市场声名在外,是不少老外来上海的必经景点。
他记得报纸上看过新闻,说04年的小贝的老婆维多利亚第一次来上海也来过这里买东西。此外,大名鼎鼎的日本天后滨崎步也曾在这里留下过疯狂血拼的传说。
先不说这些明星是冲着什么来襄阳路市场的,反正普通的游客老外,除了一部分人确实是冲着“高仿名牌”来扫货的,另外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此地衣服的价格,比起欧洲当地来说,真的算得上是物美价廉了。
用宁老太的话来说:外国也有西洋瘪三的,又不是人人都有钱。
所以这里成为了外国客人来沪必到景点之一,也就不足为怪了。
“范侠!上!锻炼你口语的机会到了!”
宁小北一点都不顾惜兄弟情,重重地拍了拍范侠的肩膀说道,“等一会儿他们进入市场散开,你去搭讪,把他们带到你舅舅的店铺里去。”
“不是吧老大……好丢脸的。”
范侠虽然狂听《老友记》英文听力突飞猛进,但是面对“活体老外”心里还是犯怵,更别说上前搭讪拉生意了。
两个人叽叽咕咕正在说话,正好一个白人大婶朝他俩方向望了过来。见到两个东方小帅哥,大妈露齿一笑,冲着他俩招了招手,还抛了一个飞吻过来,把范侠顿时吓了一跳。
“外,外国女人,那么热情呀……”
范侠顿时有些吃不消。
电视里看看是一回事儿,实际见到了还真有些受不了。
“别怕,脸这种东西,多丢两次,没了就不怕了。”
宁小北见状哈哈大笑。
“等等,那个讲日本话的阿姨……”
就在宁小北强按范侠去和洋人大婶打招呼的时候,一个人影跃入了他的眼睛。
一个穿着体恤衫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把小旗子,带领着二十多个人的日本旅行团,正好从他俩面前经过。
“那不是丁哲阳的妈妈么?”
宁小北指着女人的背影说道。
毕竟“现实世界”里做过那么多年的同学,他也曾几次见过丁哲阳的母亲。丁哲阳长得也和妈妈颇为相似,都是白皙秀气的模样。
范侠听了,急忙跟了两步看仔细,老大说的果然没错,这个说着日本话的中年妇女真的是丁哲阳的姆妈。
“哎呦,厉害的。看来‘四眼田鸡’的姆妈还是个导游呢……莫西莫西,空你七娃,死啦死啦……”
范侠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他爹妈都死了。11年的时候,日本地震。那时候他家一家三口都在那边。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看守所外,那个负责丁哲阳案件的经侦警察说的话,一下子跃入宁小北的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襄阳路服装市场差不多06年左右就被拆掉了,之后就只有七浦路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7节
第44章 好朋友 二更
一周之后, 赵景闻从广州出差回来。
这次生意谈得顺利,下一步他就要决定是否自己要投厂了。等宁建国忙完手头的水电工程后,他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和两个小的去下馆子。
饭店选在南京路上“杏花楼”, 是上海著名的老字号餐厅。虽然不是周末,不过到了饭点也是人声鼎沸。
“我听阿拉小苏姑娘说了, 小北真是厉害,简直就是叔叔我的‘小财神’。”
赵景闻一边往宁小北的碗里夹菜,一边笑道,“就这个礼拜做的老外的生意, 顶的上平时一个月的数量。那些外国的女人们, 简直就是小北推销什么就买什么。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 就连日本的生意也有。是不是啊?”
赵景闻越看宁小北越欢喜, 恨不得他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你再看看你,范侠。”
赵景闻说着,转过身指着正在大嚼牛排的范侠, 痛心疾首地说道, “脸皮那么黑那么厚的一个人,看到外国女人居然还会不好意思了, 简直笑死人。”
他前天回到店里去, 小苏姑娘把这几天两个小家伙在这里干活的情况汇报给老板,赵景闻听了差点笑破肚皮。
“舅舅你别说了。”
被接连打击, 范侠顿时觉得吃不下去了。
要说这事儿真的是连宁小北都没想到,从来面对美女姐姐都自来熟的“小色胚”范侠, 在店铺里见到身材火|辣, 衣着清凉的洋妞居然会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不说, 还干脆缩到店门后面去了。
宁小北强按范侠上前揽客不成,干脆亲自上场,一番流利的英语把好些个客人引到了赵景闻的摊位上。
小苏姑娘虽然书读得不多,谈不上会什么外语,但是在这里打工见惯了世面,见到外国人,不管白的黑的还是黄的,直接举起计算器用数字说话。
不过再具体些的东西,比如衣料,比如服饰搭配,设计理念什么的,她就只能败下阵来了。
这个时候,只见宁小北欣然上前,双手比着衣服,和一群洋人谈笑风。他口若悬河,说的花好桃好,唬得那些洋女人眉开眼笑,买了一件又一件,一套又一套,根本不带还价的。
外国女人买得开心,掏出美钞往宁小北的手里塞,当做是导购的小费。一天下来,算算小费,居然比赵景闻给他们开的“工资”还要高。
不但如此,几个大妈还拉着宁小北去市场门口拍照片。
范侠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人张开涂着鲜红的,仿佛刚吃了小孩的大嘴巴,往宁小北的脸颊上印口红印子。
他觉得那帮洋女人嘴巴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把宁小北直接吞下去了。
范侠躲在宁小北后面,闻着她们身上那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道,就觉得“吓丝丝”,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顿时都变成烈日下的冰激凌,统统消散掉了。
而且宁小北很会搞好邻里关系,不但噱得洋人在赵景闻的店里买衣服,另外还拉着他们去“上海滩时尚教母”和周围几个投喂过他和范侠的小姐姐,小阿姨的店里去买丝|袜,太阳眼镜和各种零碎首饰——这就很符合“先进带动后进”,“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小康目标嘛。
“现在那些阿姨妈妈,真的是把小侠当亲儿子看待哦。今天小侠和小北暑假返校没有去看店,她们还特意过来问我——啊,怎么小北没有来啊?小北是一中的学生啊,真是了不起……啊呀,简直比我还要受欢迎呢。”
赵景闻端起酒杯兴奋地抿了一口黄酒。
“怎么,侬很受市场里女人的欢迎么?”
宁建国正在低头给儿子剥虾仁,听到这里,一双漆黑眼睛似抬非抬地朝他瞥了过去。
“咳……我是说小北讨人喜欢。侬不要瞎想……”
赵景闻的语调有些发抖。
“我儿子当然讨人喜欢。”
宁建国把虾仁往宁小北的碗里一扔,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对着宁小北和气地笑了笑,“老爸去趟洗手间,你和小侠慢慢吃哦。”
宁小北玻璃心肝,自然听出他老爸语气有些不对劲,乖乖点头。
这边宁建国前脚刚走出包厢,赵景闻后脚就跟了出去。
宁小北放下筷子看着被半掩着的包厢大门,转头看着还在努力和黑胡椒牛排做着搏斗的范侠,心想无知果然是一种幸福。
自从上回在楼下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后,有很多宁小北一直忽略的事情就浮出了水面。
比如周三或者周五的下午,老爸总是要消失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一丝肥皂的香味。
又比如每次家里的电话响起两声后就会被挂断,然后老爸就会借着买酱油,拿报纸的理由出门一趟,过半个小时再回家。
有一回宁小北坐在马桶上拉屎,突然听到旁边落水管传来的敲击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楼上的小孩手贱在搞什么恶作剧,结果这事发生了两三次后恍然大悟——这是赵叔叔在给他老爸“发|情报”呢!
宁建国在当志愿兵的时候是做侦察兵的,两人用落水管在对暗号。难怪刚才自己肚子疼冲进厕所间,被他抢先一步的宁建国满脸尴尬。
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两个中年男人想要瞒着孩子谈个恋爱都需要那么偷偷摸摸。
宁小北在摸清规律后就再也没做过抢厕所的傻事,而且每次都非常“心有灵犀”地拉着范侠要么做作业,要么就在小区外头到处瞎逛,去书摊看书,去溜冰场溜旱冰,给予老爸“约会自由”。
“我也出去走走。”
宁小北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半个身子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嚣,唱的,闹的,笑的,还有人在唱歌,搞得这里不像是个饭店,倒像是什么娱乐场所。
“老大等等我。”
范侠扔下牛排骨头,张开沾满调料的小黑爪子飞奔到宁小北身后,隔着他的肩膀朝外头看。
“哇,小日本开大会也。”
范侠舔了舔嘴角边的胡椒粒说道。
外面正厅里接待了五六桌客人,有老有少,正在一同唱歌。小舞台上一个熟悉的女子手持话筒,朱唇轻启,一首日文版的《北国之春》唱的有板有眼,引得台下欢呼声一片。
台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服装市场外面见到的女导游,丁哲阳的母亲。
丁妈妈一曲《北国之春》唱毕,又唱了起了邓丽君的歌,日文版的《何日君再来》。声音又酥又嗲,不亚于邓小姐本人。
“不得了,‘四眼田鸡’的妈妈比日本女人还要日本女人。”
范侠听得津津有味。
音乐放完,又是一片掌声,别看小日本平日里交关(很)斯文,动辄鞠躬,嘴里“斯米妈三”不断,喝完酒之后一个比一个热情奔放,惹得范侠怪叫一声——原来是两个日本老头子居然跑到台上去,一个去香丁妈妈的面孔,另一个端着酒杯,硬是要给她敬酒。
这场面闹到这种程度多多少少有点少儿不宜,宁小北干脆地关上了房门,坐回位子上。
“老大……那个……”
范侠张开吃的乱七八糟的小爪子,一脸为难地对宁小北说道,“我想要去洗手。”
“等一等。”
“可是我还想上厕所。”
“憋着。”
范侠嘴巴一瘪,觉得老大今天有点不讲道理。
不过就跟赵景闻见到宁建国眉头一皱就不敢多说话一样,他范侠面对宁小北同样道理,用上海话来说就是宁小北就是他的“一帖药”,把他治得到服服帖帖的。
又过了一会儿,赵景闻搂着宁建国从外头进来,宁小北听外头的响动似乎已经平息了,于是朝范侠点了点头,得到许可的范侠像是火箭一样窜了出去。
再转头看宁建国这边,脚步虚浮,眼角略带水光,怎么说心理年纪也有三十多岁的宁小北怎么可能不知道刚才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只好故作无知,朝着两人笑了笑。
“外面那个旅行团,导游是你们班同学的妈妈,小北晓得么?”
宁建国坐回位子上,把白色的餐巾盖在膝盖上,指着外头笑道。
“她是丁哲阳的妈妈,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哦,‘万年老二’啊……”
宁建国对他也有印象,“听说现在成绩没那么优秀了。上次开家长会,大名单上排在三十多名。上次开会,来的是他爸爸。”
举报闫冰如的名人么,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两口子都是开旅行社的,专门带日本人的团,在我们市场里也算是名人了。”
范侠洗完手进来,就看到他舅舅对着宁小北父子俩侃侃而谈。
“老公开巴士,老婆带团带导游,肥水不流外人田。”
“赚的多么?”
宁建国好奇地问道。
“多,老外就是‘人傻钱多’。服装市场里有很多铺子就是专门做旅行团生意的,他们负责把人拉来,谈好回扣,老外买的越多赚的就越多。不止服装市场,你是没见过那些日本人到苏州杭州买珍珠,丝绸的样子哦,真的好像都不要钱的一样。他们夫妻老婆店,一年下来,十几万都不在话下。”
“十几万?那么多?”
“小开”范侠都惊呆了。
“还行吧。他们之前在日本打工的时候,赚的更多。”
赵景闻笑道,“那个电视看过伐——《上海人在东京》。”
宁小北点了点头。
90年代,国内掀起了出国的热潮,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普通人,只要能找到海外关系,不管是出去读书还是务工,扎着堆往外头跑。日后导演《甄嬛传》的知名导演郑晓龙就拍过一部《北京人在纽约》,男主演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姜文。
剧中有一句知名台词——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背景换到上海,则变成了不管爱恨都请送他去东京。
本埠人士虽然去欧美的不少,但是去东京的更多。96年的时候上海台播过这部电视,主演是陈道明。
“他们去日本工厂给人做研修生,先在那边扎根下来,然后就开始打-黑工。一年下来,去掉出国通路子花掉的钱,能挣二三十万吧。寄回上海,房子,家电,什么都买好了。”
“打-黑工不抓么?”
宁建国问道。
“抓啊,抓到了么就遣返回来,反正算算钞票也都赚足了。回来之后,到了第五年,从日本海关的‘黑名单’里出来,又可以过去了。所以说他们两夫妻现在搞旅行社也不过是暂时的,等时间满了,还是要回去的。”
赵景闻也曾经想要拉这些导游的路子,所以请他们吃过饭,很是了解其中内幕。
但是他们开的回扣实在要求太高,赵景闻算了算他们一趟生意拉过来,自己等于是给导游打工了,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啊,就是说丁哲阳他爸爸妈妈以后还会去打-黑工啊?”
这些事情宁小北过去也是略有耳闻,范侠倒是第一次听道,听得是津津有味。
“傻子,他们现在都是小老板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打工。当然是奔着移|民去咯。哦,用日本人的话来说,叫做‘归化’。就跟以前那个打乒乓球的,以前叫做何智丽,现在叫什么……小山智丽的一样。然后把儿子也弄出去,先留学,再归化,做一家子新日本人。”
赵景闻哈哈笑道。
“啊?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干嘛要做日本人啊?”
范侠是从小看《地道战》、《地雷战》长大的,对日本人可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日本动画片可以看看,寿司生鱼片可以吃吃,让他过去玩两天也没问题,留下来做日本人是万万不可的。
“对,等你以后念书念的好了,舅舅也送你出国留学。”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8节
赵景闻喝多了,开始“满嘴开火车”。
“把侬送到非洲去,非洲兄弟绝对拿侬当自家人。”
接着他发出一身惨叫,原来桌子底下宁建国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看得宁小北不住摇头。
酒足饭饱,四人准备离开酒店。
“我去上个厕所。老爸等等我。”
宁小北从洗手间出来,站在男女公用的洗手台边洗手,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他回过头,发现是丁哲阳的妈妈,她喝得满脸通红,双手吃力地扶在洗手池的大理石台上,看来喝了不少酒。
“阿姨,你还好吧?”
宁小北不禁问道。
“小弟弟,侬认得我?”
丁哲阳母亲抬起一双朦胧的醉眼,努力地聚焦,想要认出眼前的小男孩。
“阿姨,我是丁哲阳的同学宁小北。”
“哦……原来你就是宁小北呀。”
女人有些惊讶,又有些狼狈。
“我们阳阳经常在家里说起你……真是个好孩子。”
女人说着,爱怜地摸了摸宁小北的脑袋,“我们阳阳可喜欢你了,说他和你是好朋友呢。”
啥?
宁小北万万没想到会从丁哲阳的母亲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和丁哲阳是哪门子的“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景闻:电视上外国人说的什么,给我翻译翻译
范侠:听不懂
赵景闻:那么多年书都白念了!
第45章 盯梢事件 一更
自己被丁哲阳当做“好朋友”这件事, 宁小北回家跟谁也没提。
说真的不管是“梦境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他跟此人的交际都算不上深厚,要不是知道此人曾经骗了他老爸三百万,自己可能压根都不会多加半点关注。
所以这个丁哲阳到底是怎么跟他父母提到自己的, 他妈妈居然热情还邀请他下次去家里玩。
宁小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和范侠继续回服装市场帮忙,从那些女老板的口中得知, 丁哲阳的母亲叫陈丽丽,父亲叫丁凯,原来家里住在普陀区曹杨新村那边。
丁哲阳刚上小学后不久,夫妻两人就一起远赴东瀛, 故意黑在那边不回来。丁哲阳从小不是住在奶奶家, 就是住在外婆家,几年都没有见过父母亲的面。
直到前年他们夫妻两个才从日本被遣返回来,一家三口才重新团聚。靠着从日本带回来的钱, 夫妻两人直接在黄浦区中心地段, 全款买了一套面积颇大的老公寓房,从“下只角”一下飞跃到了“上只角”。
回国后,他的父母又考了导游证, 挂靠在大的旅行社下面, 专门做日本入境团的生意,仍然日夜“扒分”不停。
“钞票么肯定是不缺的, 但是和小孩子的感情就没了。而且做导游也是有黑夜没白天的, 一个月到头来也见不上几次。”
“上海滩时尚教母”说着,眨了眨她至少贴了三层假睫毛的眼皮。
“阿姐这么说就不对了。个人活法不一样, 想要在上海滩活下去,还要活得漂亮,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抽筋扒皮的。”
另一边卖首饰的老板娘接话道, “好歹人家两套房子握在手里, 将来别说儿子,孙子的房子都有了。总比下岗之后没活路,只好去小区当门卫强点吧。儿子现在心里怨愤,将来长大了,等到了要讨老婆的时候,就知道父母的苦心了。”
宁小北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知道丁哲阳的家世背景,居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内心说不出什么感觉。
“小北,这三张电影票,阿姨送给侬的,谢谢侬暑假里给阿姨做小翻译。等寒假到了,还要来帮忙哦。阿姨请侬吃那个南京路上最贵的冰激凌,叫啥……什么打死的。”
“哈根达斯。”
“对对,哈根达斯。”
“教母”用涂了绿色指甲油的手掩嘴笑道。
他接过“教母”递上的电影票,笑着道谢。
宁小北拿着三张簇新的电影票走回赵景闻的摊位,对着范侠挥了挥手,“明天去看电影。”
“yes!ovie!”
经过两个月的实践,范侠的脸皮果然丢着丢着就习惯,对着外国女人也不犯怵了。从一开始只能疙疙瘩瘩地对话,到现在开始也能和洋人闲扯淡,口语水平那真是一日千里,等开学准能把回温州老家去过暑假的林子颖吓一跳。
“《泰坦尼克号》?我早就想看了!”
接过电影票,见到票子上印着的电影名称,范侠兴奋地抬起头。
1998年绝对是在中国电影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
由美国著名导演卡梅隆指导的灾难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被引入国内,三小时的原版剧情一刀未剪,绝对“原汁原味”,放在日后根本难以想象。
其累积的票房总额多年来无人可以望其项背,一直到十多年后同样由卡梅隆执导的《阿凡达》上演,才打破了他自己创造的票房记录。
最初范侠也想去看来的,他还想请宁小北一起去。谁知“大光明电影院”门口的黄牛们居然把票价炒到了两三百块一张——那可是1998年的三百块,直接就是一个普通职工半个月的工资啊。
范建平时给范侠的零花钱,一个月也就三百块了。等于看了电影这个月日子都不要过了,范侠只好作罢。
这部片子前几个月上海就开始上映了,但是观影热潮迟迟未退,到现在还在首轮电影院里播放着,很多影迷“二刷”,“三刷”,乐此不疲。
报纸上前几天还登了个新闻,说某地女影迷从电影上映至今,日日前去观影,每天都哭得泪如雨下,乃至只要路过唱片店,听到里面传出《我心永恒》的歌声都会心痛如绞。
报道后半段是专家建议大家放平心态,合理观影,适度追星,切莫沉溺于剧情等等之类的屁话,可以略过。
对于这部电影,宁小北也是记忆犹新,现实世界里,他可是等到差不多10月份左右才有机会走进电影院里观看的。现在算是托了赵叔叔的福了。
“不过有三张票呢,你一张,我一张,还有一张怎么办?带你爸爸还是带我舅舅啊?”
范侠为难地挠了挠头。
宁小北心说他们两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那大方的舅舅早就带着我老爸去看过了,这几天宁建国同志每晚都在客厅里拼那个泰坦尼克号的邮轮模型呢。
最终他们决定带上常乐蕴。
常乐蕴和她妈妈刚从海南旅游回来不久,整个人黑了一圈,被范侠嘲笑从“白天鹅”变成了“黑天鹅”——五月里一中校庆,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一班派出才女常乐蕴上台跳了《天鹅湖》,一曲舞毕艳惊四座,从此藏常乐蕴就有了“白天鹅”的绰号。
如今她走在校园里,常有高年级的男生在远处偷偷打量。宁小北也听说,原来那个长相酷似梁咏琪的短发学姐的“校花”之名如今岌岌可危。男生们一致公认常乐蕴即将成为新一代的“一中一枝花”。
不过范侠貌似不这么认为就是了,他看常乐蕴就跟看男生一样毫无区别,校花级别的美女在他眼里就是穿了裙子的哥们。
让女儿跟着宁小北他们两个出门,王伊红那真是能放一百二十个心。她还赞助了他们两百块钱,嘱咐他们去第一食品商店下面新开不久的必胜客餐厅吃了饭之后再去看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夜里差不多九点多。当然了,即便是90年代,这个时间的“中华第一街”南京路也仍旧是灯火辉煌,人流如织,丝毫不亚于三十年后。
虽然已经是暑假的尾巴,不过气温依旧猛然,陡然从充满冷气的电影院里出来,走到潮湿闷热又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宁小北只觉得脖子上的汗“呼啦”一下从衣领后面飙出来了。
“范侠,我去买冰冻汽水……”
宁小北转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两个人——范侠高高地扬起脖子,双手握拳,努力不让眼眶里豆大的泪珠流下。不过他鼻子下面的那一串鼻涕串儿早就出卖了他,刚才宁小北坐在他旁边,分明听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乐蕴就更加不谈了,小姑娘来之前是做过一些“功课”的,特意带了两大包纸巾。结果两包纸巾全部用光不说,还问他借了好几张。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干脆蹲在人家电影院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哭嚎不已,眼泪就像是关不住的水闸一样。
不过他俩的行为在电影院门口并不显得突兀,宁小北四顾一圈,发现不论男男女女差不多都眼角带泪,毕竟刚才的悲剧过于繁华和盛大,乍然落幕,大家还沉浸在那片哀伤的深海之中。
倒是宁小北,实在是表现的过于冷静了些。
范侠用力地吸着鼻涕,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奇怪为啥他家老大如此“铁石心肠”。
额,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看了不止一遍啊。电影频道重播过不谈,2012年的时候我还去看过重映的3d版本呢。
宁小北尴尬地笑了笑,把买好的冰汽水交到他俩手中。
“别哭啦,我们去音乐书店吧。”
宁小北对着常乐蕴说道。
“为什么?”
常乐蕴哭得眼睛都肿了,刚好用冷冰冰的汽水罐子敷一敷。
“去买原声大碟啊,正版现在只有音乐书店有买。然后再去隔壁的新华书店买小说和周边……我是说,买和电影一起引入的纪念册和海报啊。”
嘴巴一快,差点把日后才有的追星名词给说出来。
这些话真真是说进了常乐蕴的心坎里,别说小姑娘了,大老粗范侠听了都有些心动,催着宁小北出发。
“买了等开学带回学校,同学们肯定也买了,我不能输。”
宁小北对这种小小的攀比行为还是比较宽容的,毕竟谁不是从中二的年纪过来的呢。
几人一边喝着冰汽水一边往音乐书店方向走,一阵夜风吹来,总算吹散了笼罩在身上的热气。此时,宁小北却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朝四下一阵张望。
“老大,怎么了?找厕所?”
“不是,我感觉有人看着我们……”
“不会吧,马路上那么多人,谁会没事盯着我们看。”
范侠指了指他两人身上穿着的从服装市场买来的廉价体恤衫笑道,“我们又不是林子颖,一天到晚浑身名牌,招人惦记。是你多心了吧。”
一中门口小流氓不少,林子颖不止一次被打劫过。他爸爸投诉到学校,校长增派了两三个保安,让他们在放学时间到处巡逻,这才稍微消停了些。
“可能吧……”
宁小北疑惑地皱着眉头。
“这绝对不是我多心,是真的有人跟着我们。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初二开学后的第二周,宁小北站在学校车棚内,拉着范侠的胳膊说道。
电影院那回他还可以认为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开学之后这几天的上下学路,尤其是放学路上,他不止一次感觉到了有人跟着自己,这绝对不是错觉。
“难道有人暗恋老大你?”
范侠一脸坏笑地捅了捅宁小北的胳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59节
“我看到,有女生趁你不在,往你的书桌肚子里偷偷放点心哦。”
他一脸八卦地说道。
“哦?那点心呢?”
宁小北这回是真不知道了。
“被我吃掉了。上完体育课正好肚子饿。乔家栅的双酿团,味道蛮好。”
范侠理直气壮地叉腰说道。
“老师说了中学生不准早恋,我帮你吃掉正好。你也不用为难,她也不用伤心,粮食也不会被浪费。”
“我真是谢谢您了……”
宁小北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
宁小北瞥了一眼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摇了摇头。
“有几回放学后,乐乐直接去少年宫练习跳舞和小提琴,我就没感觉到有人跟着了。”
“难道是乐乐她那个没天良的爹又来骚扰她了?那我们要告诉王阿姨啊。”
范侠忙道。
“不是他……如果是他的话,没必要跟那么久。”
宁小北说着拍了拍范侠的肩膀,“我们今天分头走。你跟着常乐蕴先骑车回去,我在后面跟着,你骑得慢一点,我好看出来到底谁那么无聊盯梢她。”
说着,他顿了顿。
“还有你先别跟乐乐说,我怕吓着她。”
“放心,交给我。”
范侠一脸严肃地拍了拍肩膀,感觉自己是香港tvb法政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有重任在肩。
说定之后,宁小北重新走出了车棚,来到车棚斜对面的小卖部买了根碎碎冰,一边吃着冰棍一边观察着进出车棚的人群。
差不多三分钟后,他将车子推了出来,踏上了回家的线路。
刚才在车棚里取车的都是初中部的学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难道那个“盯梢人”是校外的?
宁小北决定按兵不动,先跟一段路再说。
从学校门口到大马路差不多有两百米的距离,放学的这个点儿路上都是学生。有一中的,也有附近两所学校的。穿着夏日校服的少年少女们就像是一只只扑棱着翅膀的纯洁白鸽,分散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去。
遇上红灯,宁小北将车子停在马路牙子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前头的两人。
“这个范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和女生相处啊……”
他颇有些惊奇。
之前他们三个人都是同来同去的,他又多多少少带着“监护人”的心态,以保护者自居,凡事儿都是他领头,三人相处下来还算融洽。
但是今天他一没出现,这两人怎么感觉处得比陌生人还别扭。
尤其是那个范侠,人家女生主动找他搭话,他怎么把脸拉得那么长,还用鼻孔看人。后来把常乐蕴也弄的没了意思,干脆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各自把脑袋转向一边,看路边的风景。
青春期的青少年心理真是难以捉摸……
宁小北挠了挠下巴。
红灯转绿,再往右拐过了桥不远就是工人新村了。人流在路口分成几路,宁小北定睛细看,想要在上桥的车流中认出盯梢的人。
“哎呀……”
这边不及他细看,前面有辆正往桥上走的自行车攀行到一半,突然摔倒在地。周围的骑车人顿时吓了一跳,见到摔倒的还是个学生,不少人停下来上前表示关心。
“呀,小同学,侬没事吧?”
“哎呦,摔得下巴上都是血啊,快点把车子推到旁边去,一会儿车子多了更加危险。”
骑在最前头的范侠两人没察觉到后面不对劲,已经远远地骑走了。
宁小北骑着车不动声色地从那摔倒的人身边擦了过去,用眼角余光一挑,发现居然是个老熟人——就是那个已经被降到三班去的那个耿恩华!
难道是他这几天天天盯梢常乐蕴?
他之前因为挑衅常乐蕴,被班级里的女生敌对了。期末考试成绩也一泻千里,直接从一班降格去了三班,所以心怀不轨?
宁小北跟着车流下了桥,把车子停在路口边,正在想着,突然又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同样穿着初中校服,骑着脚踏车从桥上下来。那人本来明显是想拐个弯儿跟着范侠他们进工人新村的,却在见到了站在路口的宁小北后,硬生生地把自行车的笼头一转,往南边走了。
“丁哲阳?这家伙不是住黄浦区的么,跑到北面来做什么?”
宁小北看着他有些仓皇,又有些狼狈的背影,感觉自己越发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音乐书店在福州路上,专门经营进口唱片和书籍的。我大学时候常去,还会去福州路的外文书店买外国杂志。后来有了电商那就不谈了……
第46章 车棚疑云 二更
最近宁小北心事重重, 就连神经比钢管还要粗的范侠都看出来了。不过他老大的嘴巴比蚌壳都要紧,不管他如何撒泼耍赖想要从宁小北嘴里套话,对方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这天体育课上到一半, 宁小北环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靠在体育馆后门, 看着操场上跑跑跳跳的众人。
他们的体育老师姓单,名誉兵,绰号“山芋饼”。
“山芋饼”是个时髦老头,早年曾经是上海市标枪队的专业运动员, 参加过全国运动会, 一年到头穿着胸口印有“上海”两个字的蓝色运动服,梳着十多年前流行的日本硬派男明星高仓健在《追捕》里的发型,潇洒得不行。
宁小北隐约记得他大学毕业后十多年, 偶然曾经在区体育馆里见过他。那时候老头都八十多了, 仍然精神的很,带着一群老头子骑自行车健身,身上的肌肉看的小伙子都眼热。
要是宁建国有单老师身体一半健康, 也不至于突然发病……当然了, 丁哲阳那小子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也有些责任。
宁小北眼睛微微眯起,他看到丁哲阳跑完规定的圈数大口喘气往水泥洗手台那边走去, 于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山芋饼”虽然善于投标枪, 不过上体育课永远只有三板斧——跑步,跑步以及跑步。
男生二十圈, 女生十圈,跑完之后自由活动。只要不坐在地上休息, 随便干嘛。
范侠跑完步之后照例招呼他的兄弟们一起踢足球, “山芋饼”就给他们当裁判, 看着范侠的眼睛里满是欣赏和疼爱。
范侠刚上预备班的时候,单老师一度以为他是四班的体育生,毕竟他身体素质那么好,长跑和跳高跳远的成绩不下于那些专门培养的小运动员。后来得知他不但是被保送入学,而且成绩在一班的排名还挺不错后,“山芋饼”的心情很复杂。
一来他很想把范侠培养成一个专业运动员,要是年纪再上去一点,骨龄大了怕就来不及了。二来又觉得他读书那么好,放弃学业的话有点可惜。纠结了半天,只好随他去了。
体育馆后面,常乐蕴和几个女孩子正在跳橡皮筋,还有几个踢毽子的,扔沙包玩的,宁小北从她们身后窜了过去,不远不近地跟着丁哲阳。
“这边上着课呢,这小子要去哪里?也不像要去小卖部买水的样子么?”
看着他越走越远,宁小北心里不由得翻起了嘀咕。
一不小心,他的衣服下摆勾到一旁的紫藤花架,几个躲在花架下聊天,谈论各种明星和电视剧情的女生顿时吓得纷纷回头。
“嘘。”
他和庄丽一同伸出食指,比了一个轻声的手势。
“是‘山芋饼’过来抓人了么?难道又要跑步了?”
庄丽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迅速地塞进宽大的校服,紧张地问道。
“没事,我路过,你们继续聊。”
虽然是一闪而过,不过眼尖的宁小北还是见到了那册子封面上的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的侧脸。
好你个庄丽,你不是在那片小学作文里写过一辈子只喜欢谭咏麟一个人的么,现在居然跨了一个外国墙头。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追着丁哲阳的身影而去。
“吓死我了。”
看到宁小北走远了,庄丽吐了吐舌头,把她新买到的影集拿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周围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用沉醉的眼神望着宁小北的背影。
“小北他真的好帅哦……读书又好,又温柔。前几天看到我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还主动帮我打气呢。”
“是啊,班级里的那些男生都讨厌的要命。只有宁小北,从来不拉女生辫子,不会乱叫乱跑,干干净净的,就像是漫画书里的贵公子一样。”
“你不会喜欢他吧?”
“瞎说!我只是欣赏,就跟我欣赏迪卡普里奥一样。”
“可是我觉得范侠更帅,他踢球的样子真的好有型。”
“可是他好黑。”
“你懂什么。这叫‘健康美’。外国人没事情还去沙滩上晒太阳,故意把自己晒得乌黑呢。”
“那林子颖呢?”
“他掏钱请全班喝汽水的样子也好帅,哈哈哈……”
女生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终于在拐了两道弯后,宁小北来到了初中部的自楠凬行车停车棚。
“真麻烦……”
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半蹲着的丁哲阳把沾了机油的手随意在裤子上蹭了蹭。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零碎的窸窣之声,转头一看,一双雪白的球鞋跃入眼帘。
“你做什么呢?”
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棚里的宁小北,丁哲阳倒吸一口凉气,转身要跑。
结果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宁小北一把抓住领子,按在一旁的铁柱子上。
“那是谁的车?你跑什么?”
宁小北再一看那车子——这不是那天在桥上摔倒的耿恩华的车么?后座上面掉了好大一块油漆,就是那天摔的吧。
据说耿恩华现在在三班,日子过的也很不好。他自持自己曾经是一班的学生,对这帮三班的学生很是不客气,天天拿鼻孔看人。所以三班的人看他也不顺眼。
根据交友遍布全年级的范侠那边得来的情报,说耿恩华前几天回家路上摔了一跤,门牙掉了一颗,如今人送绰号“一颗牙”。
虽说这家伙本来就长得肥头大耳,满脸痘痘,但少了一颗门牙也实在过于有碍观瞻,他昨天请了一天假去牙防所,等待医生排期做烤瓷牙。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0节
这件事情传回一班,女生们各个拍手叫好,说老天有眼睛,惩罚了大坏蛋。
只有那天目睹了全部事情的宁小北心里清楚,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我……你放开我。”
厚厚的眼镜片后头,丁哲阳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慌乱,他瘦骨伶仃的胳膊被宁小北紧紧地攥着,几次想要挣脱都不得。
“你跟我来。”
虽说现在不是放学时间,应该没人会来车棚这边,不过宁小北还是将他拉到了篮球馆的后门。
“为什么要在耿恩华的车子上做手脚?”
一道精光从宁小北的眼底划过,“那天他在桥上骑的好好的,突然摔了一跤……是不是你干的?”
“什,什么摔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你放开我。”
丁哲阳不住地挣扎。
“你为什么要跟着耿恩华?你跟了他多久了?刚才你又在他车上做了什么手脚?”
宁小北连珠炮似得提问把丁哲阳简直是要逼到墙角。
“啊啊啊!”
他放声大喊起来,就像是被一只红了眼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胡乱挥舞起双手,倒是把宁小北给打得措手不及了。
“你干嘛呢?‘四眼田鸡’你要死啊!居然敢对我老大动手!”
范侠踢了半场球,正在到处寻找宁小北。听到从篮球馆后头传出来的异响,急忙跑过来一看,就见到了眼前的一幕。
“老子踢不死你!”
他以为丁哲阳胆大包天,正在欺负宁小北,于是翻过栏杆,抬起腿就要往丁哲阳身上踹过去。
“范侠,别冲动!”
“老大你让开,我早就看这个四眼不顺眼了,今天就一并算账了。”
宁小北见大事不好,急忙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两手紧紧地箍在他的胸前。
“你傻了?跑啊!”
看到丁哲阳这小子居然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宁小北冲着他大吼一声。
丁哲阳如梦初醒,转身往操场跑去,把范侠气得暴跳如雷。
“老大,你搞什么啊?你不是和他都扭起来了么?干嘛不让我顺便教训教训他。”
“我怕你回家路上跌死。我这是在救你呢。”
宁小北放开听得满头雾水的范侠的手脚,重新走回车棚,站在丁哲阳刚蹲着的地方。
地上放着一把老虎钳,是丁哲阳落下的。
“这小子和他到底有什么仇……”
宁小北咋舌。
应该就是丁哲阳这小子用老虎钳偷偷钳断了耿恩华自行车的钢针。车子在平地上行驶还好,一旦上桥,钢针吃不住力,耿恩华就摔跤了。
“范侠,这个礼拜五你有空么?”
他把老虎钳拿了起来,塞回运动裤的裤兜里。
“有空啊,我礼拜六才回我老爸家呢。”
范侠不解地看着他。
“周五晚上,常乐蕴她要去少年宫练习跳舞……这样,那天我们去同学家玩好不好?”
“去谁家?林子颖家么?”
提到要出去玩,范侠顿时来了精神。
上学期他们兄弟俩被林子颖爸爸热情邀请去了他市内的小别墅做客。
在此之前,范侠一直以为市内只有老洋房,新建别墅都在市郊。事实证明他压根不了解有钱人的快乐,温州大佬为了解决儿子的户口问题,并且方便儿子上下学,特意在一中不远处买了栋三层小楼。
要知道这时候大多数上海家庭依然挤在旧式里弄里,像宁小北和范侠这样能住进带单独煤卫设备的新式工人新村已经算是住宅条件不错的人家了。
但是林子颖的家……用范侠的话来说,林少家的一个厕所,就能装进我的整个房间。
也是去了林少爷家,在看到他家客厅里放着的黑色三角钢琴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林子颖除了“钞能力”,还是颇有些“艺术细菌”的。
范侠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见他在班级里提过。
从预备班到初二,学校那些大大小小的节目,什么校庆,艺术节,老师会都力推有才艺的学生们代表班级上台表演,为班级争得荣誉。
就别说常乐蕴这样又能跳舞,又会拉琴的文艺骨干,她现在已经是一班正儿八经的文艺委员了。
就连范侠,去年在校庆的时候,还上台去模仿成龙,像模像样地打了一套“醉拳”呢。
“哎,我已经非常完美了。再表现的过于优秀,会招人嫉妒的。”
在给两位好朋友演奏了一首《致爱丽丝》后,林子颖露出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成熟表情说道,“我爸爸说了‘满招损,谦得益’。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不能处处掐尖要强,这样才能长久。”
这一番话把宁小北听得心服口服,果然有钱人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还是有道理的。
进了林少爷的房间后,范侠的眼睛立即被足足放了整面墙的日本漫画书和塑料小人儿给吸引住了。
这年头还没有“御宅族”、“二次元”和“动漫周边”的说法,上海的孩子们还只能通过电视机和盗版漫画书来接触来自东瀛的宅文化。和同龄孩子们相比,林子颖明显已经往前跨出一大步了。
只见墙上一个个玻璃小橱里,放着全套十二黄金圣斗士和五小强的手办模型。还有万代正版的高达机器人,甚至有暑假里刚刚播放的《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和流川枫的模型,各种尺寸和型号,看的范侠眼花缭乱——这不比宁伯伯拼的那些飞机大炮有意思多了?
宁小北则被他书架上那全套的《银河英雄传》的漫画书给吸引住了,他拿下一本翻看,果然是繁体字版本,也不知道林子颖是通过什么渠道搞到的。这套书,还有那些手办要是能保留到二十年后,那真是不知道价值几何了。
“你们打游戏么?我这儿有正宗任天堂的游戏机,还有掌机。”
林少爷拉开抽屉,炫耀他的收藏。
黄色的正版游戏卡带足足塞满了一个抽屉。
“林少,请让我叫你爸爸!”
面对满屋子的诱惑,范侠决定立即“摧眉折腰事权贵”,将原本属于范建的荣耀转赠给了林子颖。
他们这边看书的看书,打游戏的打游戏,不一会儿林家的保姆阿姨就送上了精致的水果点心。到了饭点,林爸爸和林妈妈还坚持要留他们吃晚饭,一顿温州海鲜吃得范侠和宁小北不住点头说好。
知道这两人都是成绩极好,人品又好的好孩子,林家的父母也很乐意儿子和他们交朋友,此后时不时地会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所以宁小北一提去同学家玩,范侠马上就以为又能去林家蹭饭了。
“不去林家。去丁家。”
“丁家?哪个丁家?”
范侠一脸懵逼。
“丁哲阳啊。好歹从小学开始就做是同学了,去他家玩玩不过分吧。”
宁小北说着,拍了拍装有老虎钳的裤兜。
“再说了,人家可是同他妈妈讲过的——我们和他是‘好朋友’呢。”
“吓?”
范侠的脸就跟吃了十个酸柠檬一样皱了起来。
第47章 霸凌真相 一更
礼拜五晚上, 当放学回家的丁哲阳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突然从他背后窜出两道黑影, 一左一右堵在他身后。
丁哲阳吓得手一抖,“哗啦”一声, 钥匙串落在了地上。
“你们要做什么?”
丁哲阳双手抱着书包,回头一看——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鬼”正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丁哲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阳阳啊, 怎么了?”
隔壁单元的阿姨正好出门倒垃圾, 见到丁家门口站了三个人,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阿姨你好。”
范侠猛地转身,冲着对方露齿一笑, “我们都是丁哲阳的同学, 今天到他家来玩。”
“阿姨好。”
宁小北也跟着范侠鞠了一躬,然后一把拉过丁哲阳瘦弱的肩膀,往自己身边靠了一靠, “我们来阳阳家一起做作业。”
比起范侠来, 白白净净的他更像是个“乖宝宝”,女人看着他们都穿着同样的一中校服, 随即也不疑有他, 点了点头,拎着垃圾袋往楼下走去。
这边还不等丁哲阳回过神, 范侠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钥匙,打开门锁就推门而入。
“喂, 谁准你们进来的!谁又和你们是‘好朋友’啊!”
见到这两人居然自说自话地往他家里闯, 丁哲阳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哇, ‘上只角’就是‘上只角’。你家的窗户外面可以看到东方明珠啊。”
等不及打开屋子里的点灯,一进门范侠就忍不住地惊呼起来。
只见面对着他们的一扇玻璃窗,收入了整片璀璨的霓虹。这扇窗户斜对着黄浦江的方向,东方明珠塔上的灯球闪烁,发出的红色光芒将整个屋子点亮。
这时候的浦东陆家嘴虽然还没有日后闻名于世的“厨房三件套”——“注射器”金茂大厦现在正在建设中,“开瓶器”和“打蛋器”,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大厦连影子都还没有。不过已经有十几栋高楼拔地而起,玻璃外墙透出的璀璨光芒将浦东的夜空点亮。
而且从另一边远眺,江边蜿蜒排开的外滩万国建筑反射着大气的黄色灯光,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哇,等到再过几天国庆节,我可以到你家来看国庆烟花么?这个角度真的看得清清楚楚啊。”
范侠双手撑在窗台上,兴奋地转身说道。
“有毛病吧你们。”
丁哲阳按下玄关处的点灯开关,把客厅里的等打开。然后快步走到窗边,粗暴地推开范侠,将窗户两边的窗帘放下,把外面的灯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国庆节,什么烟花,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怎么能那么自说自话呢?”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大声咆哮。
幸好这解放前造的公寓是全加厚水泥的,比工人新村筒子楼那薄薄的板子要的隔音效果要来的好得多,不然邻居们可要来敲门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1节
“到底是谁自说自话啊?”
宁小北说着,胳膊一伸,从书包里取出一把泛着银光的老虎钳,在丁哲阳面前比划了一下。
对方的脸“刷”地一下变了,简直比他们头顶上的荧光灯还来的惨白些。
“你一个学生,带上这种东西上学,上课时间还鬼鬼祟祟跑到车棚里去,想要做什么?”
“又是谁和自己妈妈说——‘我和宁小北是好朋友’的?”
宁小北把老虎钳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上前一步,低头对着害怕到开始微微发抖的丁哲阳微微一笑。
“说说吧,‘好朋友’。”
——————
晚上九点,一身酒气的陈丽丽踩着蹒跚的脚步,穿过贴着上世纪四十年代流行的暗绿色印小花墙纸,铺着细巧马赛克瓷砖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家。
“嗝儿……”
她一手撑在门框上,用右手扇了扇自己的脸颊,似乎以为可以通过这样的举动就把身上残留的酒味给消除。
女人拿出钥匙,一双醉眼开开闭闭,好不容易对准钥匙孔,还没来得及转动门把手,就见到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不高的人影站在玄关处,与她正好面面相对。
“丁哲阳妈妈好。”
“阿姨好。”
背着书包准备回家的小哥俩对着陈丽丽打招呼,把女人吓得差点又打了个酒嗝出来,慌忙用手捂住。
“你们……哦,‘小北’我见过。这个黑的就是‘小侠’吧。”
陈丽丽有些激动地指着范侠说道。
范侠嘴角一抽——什么叫“这个黑”的,丁哲阳平时在家里是怎么跟他妈说自己的。
“小北和小侠是来我家玩的么?”
陈丽丽高兴极了,拉起两人的双手,“怎么就要走了呢?吃饭了没有,阿姨给你们做饭啊。”
“妈,侬也不看看几点钟了,我们早就吃好了。”
丁哲阳一脸愤愤地看着他浑身酒气的母亲,不屑地将脑袋转到一边。
“是啊……都那么晚了。”
陈丽丽不好意思地用手扶着自己的脸颊。
“你们要回家了?阿姨送你们吧。”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把同学带回家里来玩,不由得激动了些。
“阿姨,阳阳就是要送我们走的,是吧,‘好朋友’?”
宁小北说着转身拉过丁哲阳的肩膀,逼着他蹲下换鞋子。
丁哲阳被堵的无话可说,只好主动打开门,站到走廊里。
“哎呦,你们下次来,一定要提前告诉阿姨。阿姨请假在家里给你们做饭。你们喜欢吃什么,告诉阳阳,日本料理喜欢吃么?阿姨还会做西餐呢。”
陈丽丽不舍地看着这两个少年人。
“好的呀。下次一定提前告诉阿姨。那我们先走了哦。”
“阿姨再会。”
三人穿过走廊,沿着雕花楼梯一层层往下走。刚才他们吃完饭上来的时候是坐的最老式的那种的升降梯,即便是宁小北也只有在反映老上海风貌的电影里才能看得到。
电梯门是黑色的交叉铁栅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里面,见到丁哲阳,一声不响地按下了三楼的按钮,起身把栅栏合上,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响声。
现在那个负责开电梯的女人下班了,电梯门也被上了锁,所以大家只好乖乖走楼梯下去。
“你刚才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不坐电梯上来?”
范侠突然想到。
要是丁哲阳回家的时候选择坐电梯,而不是走楼梯上楼,那么他们可能就要提前暴露了。
“那个女的……”
扶着楼梯转角处的海棠色木扶手,丁哲阳转头看着他们,低声道,“我觉得她好像一个鬼……”
他说完,顿了顿,指了指天花板上那盏昏黄色的玉兰造型的路灯说道,“这里的走廊,楼梯间,垃圾房,都像是有鬼。”
还是蛰伏了一百年的旧社会的老鬼,男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女的穿旗袍,烫卷发。只是他们的衣服和皮肉都是腐朽的,破落的,就跟墙角剥落的墙皮一样。
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浮现,跟在你的身后。你一转身,回头看去,只见到一块腐朽的木头护墙板——他们都缩到那里去了,等你再把头转过去,他们又从那里头出来。
“别说了!”
恰好一阵冷风吹过,范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住了那么多人,哪里来的鬼?你是恐怖片看多了吧!”
上礼拜范侠和宁小北在家里欣赏他老爸店里目前人气最高的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铃》吓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灯开了一整晚。本来这事儿他都要忘了,被丁哲阳用那么阴恻恻的语气一提,一下子都回忆起来了。
“这里住了很多人,但是我只有一个人……”
丁哲阳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三人走到楼下,这里不愧是在市中心,这个点了马路上还是人声鼎沸,让人特别有安全感。范侠和宁小北先弯到楼后方的车棚取了车子,转身就要往家方向走。
“那个,你们可以来……”
就在两人跨上脚踏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丁哲阳对着他俩的背影突然说道。只是外头的街道过于吵闹,路边摊炒菜的声响,游客的说话声,商贩的叫卖声将那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差点遮盖过去。
“你说什么?”
就在丁哲阳看到他俩毫无反应地准备离开,颓丧地低下头的时候,宁小北跳下车,歪着头笑着望向他。
“我说,我说你们可以来我家……”
丁哲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厚厚的镜片反射出对面商店的霓虹灯,“来我家看国庆烟花。”
“好啊。那说好了。”
宁小北笑着点了点头,“我那天和范侠带零食过来,我们先去南京路和外滩看灯,然后到你家看烟火表演。”
“好……说好了。”
丁哲阳惊喜地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
“拜拜啦,礼拜一见。”
范侠骑上车,冲着他挥了挥手。
一直到再也见不到两人的身影,丁哲阳这才转身往家所在的百年老公寓走去。他一脚踩上木头的楼梯板,地板发出“吱嘎”一声的惨叫。
丁哲阳握了握拳头,弓起背,快步地往楼上跑去。
“哇,刚才那小子说的鬼故事,吓死我了。”
自行车驶过苏州河,繁华的灯光一点点地消减了下去,越往工人新村所在的住宅区,车子和人就越少,两人不由得加快了踩踏的速度。
虽说上海大搞开放,“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但是和传统的静安黄浦商业街以及建德里所在的黄金地段比起来,这些新建的新村多少还有些偏僻的。等到2000年底大搞市政建设,大批量的公房建起来后,它们才会陆陆续续繁华起来。
“他说的不是鬼故事。他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是有些吓人的。”
宁小北摇了摇头,都想不到丁哲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过去他爸妈在海外打工,他东家住三天,西家住三天,漂泊不定,但至少一日三餐还是有保证的。但是现在父母回来了,反倒是连口热菜热饭都吃不上了。
这对夫妻一年到头都在接待旅行团,这一家三口一个月都见不到几面。通常都是早上他还没起床,父母已经开着巴士去宾馆楼下等待接人了。等晚上他进入梦乡了,父母都不见回家。
妈妈倒还好些,把旅行团的客人送宾馆就好。他爸爸还要带着那群心怀不轨的日本男人到衡山路或者古北地区那边的酒吧、俱乐部给日本色胚“找乐子”,不到三更半夜根本无法脱身。
“老大,我现在觉得我实在太幸福了。”
望着天上的月亮,范侠长叹一声说道,“丁哲阳那小子虽然有爸有妈,但是还不如像我这样没有……倒也不是全没有,反正我跟着舅舅,偶然从我爸妈那边拿零花钱的日子比他舒服多了。还有你爸,对你多好,是吧?”
“嗯。”
宁小北点了点头。想起了在“现实世界”中,被关押在拘留所里的成年丁哲阳对自己说过的话——
“宁小北,你从小压着我打,什么都要胜过我一头,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没错,我就是故意骗你爸的,谁叫你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
“我嫉妒你,嫉妒死你了,我想看你吃瘪都想疯了。”
他一直觉得奇怪,自己这种单亲家庭有什么值得丁哲阳羡慕的,他恨自己不算还连带恨上了他父亲,原来根源在这里。
刚才他和范侠闯进丁哲阳的家,从包里掏出那把老虎钳的时候,这家伙居然怂得差点跪在地上。
他和范侠上前扶他起来,才发现这家伙胳膊上都是淤青——不是他父母打的,是被耿恩华揍的。
那家伙原来不止欺负常乐蕴一个人,男生里被他欺负最多的就是丁哲阳。
之前闫冰如在的时候,看在她的面子上还不敢特别明目张胆。但是自从换了一个不收礼,对所有同学一视同仁的隋军后,这家伙就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丁哲阳的父母虽然不管他,每个月的零花钱还是塞足的。但是也经不住耿恩华这小子隔三差五地敲诈。过去,一天给个几块钱就算了,自从闫冰如走后,这家伙的胃口越发大了,天天都要问他拿个十块,二十块,到了周末前头更是翻倍。
丁哲阳也不好一直向父母要零花钱,被他弄得连买晚饭的钱都没有了,只好以方便面为生。刚才如果不是宁小北他们请客他去楼下的小饭馆吃了盖浇饭的话,这家伙又要泡泡面吃了。
“我不给他钱,他就揍我。”
丁哲阳挽起袖子,露出他火柴棒似得胳膊,用掀起校服,给他们看他被揍得青紫的小肚子,“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所以我那天才用老虎钳把他自行车的钢条给剪断了。我没想他死,真的,我就想着他受伤之后在家里多休息两天,别来学校问我要钱就好了。”
丁哲阳边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谁知道耿恩华那小子身体素质那么好,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也只是磕了一颗牙而已,休息了一天又来上课了。
可能为了泄愤,到了学校后二话不说又把丁哲阳揍了一顿,然后把他一个礼拜的零花钱全部都抢走了。美其名曰——营养费。
丁哲阳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就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故技重施想要再在他的自行车上做手脚,没想到被宁小北抓住了。
“求求你们,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也不要告诉老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求求你们了。”
丁哲阳边说边哭,哭得稀里哗啦,整个人就像是被雨打湿的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
“上次写举报信举报闫老师,我爸就把我骂了一顿,说白给我花了那么多钱,结果我的成绩还退步了。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件事,我爸真的会骂死我打死我的,求求你们了……”
范侠本来是和他最不对付的,听到这里也气的对着空气挥了两拳。
“那可怎么办,难道由着他继续欺负你么?啊啊啊,气死我了!”
小黑皮天生一颗侠义心肠,最看不得别人受苦,哪怕是他过去曾经讨厌的丁哲阳也不行。
宁小北斜着眼睛看他,心想要不是我及时挽救你,你不就是另一个“耿恩华”么,“现实世界”里可没少霸凌我。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2节
不过范侠说的对,这事儿必须要解决,不然丁哲阳这小子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过激的事情来。
毕竟他可是长大之后吃过“牢饭”的人啊……这自卑又软弱,偏偏又带着偏激的性格,要是不趁早纠正,早晚要出大事。
“喂,老大,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
范侠连喊了宁小北好几声,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怎么了?”
宁小北笑着抬头,秀气的眉眼里反射出的是不远处的万家灯火,那带着烟火气的温柔让范侠一下子看傻了。
“我……我是说……”
范侠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低声说道,“你可不能捡他回去吃饭啊……”
“啊?”
宁小北一愣。
“我是说,虽然他是很可怜,很惨。但是你不准带他回你家吃饭,也不准收他做小弟,听见没?”
能去宁家吃饭的人应该只有他,现在偶尔加上隔壁的常乐蕴已经够多了,宁家的客厅就那么点位置,可不能开成饭堂了。
至于小弟的话,一个林子颖其实也够了,丁哲阳这样的又不能打,不能当“红棍”,脑子也不是最好的,做不得“白纸扇”,收下来也没用。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见宁小北居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了,范侠忍不住大声说道。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宁小北边笑边点头。
这“黑猫警长”居然还会吃同学的醋呀,青春期的少年人真是病得多姿多彩。
他想着,把身体前倾,摸了摸范侠脑袋上竖起的头发,“我知道啦,我不会再带人回家吃饭了。你是特别的……小黑皮。”
“什么?”
范侠正在闹着别扭,觉得宁小北这是在敷衍他呢,突然听到这一句,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你刚说的什么?”
“我说不会带他回家吃饭。”
宁小北说着,一脚踏上自行车踏板,仿佛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我是说后面一句!后面那句是什么?”
即便黑夜和深色的皮肤都掩盖不住范侠那几乎都要泛滥到脖子后面的红晕,他用力地踏着车,着急慌忙地赶了上去。
“我是什么?”
“你是小黑皮!”
“不是这句!再前面一点呀。”
无人的街道上洒下一地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坚决反对一切校园霸凌行为!
第48章 一波又起 二更
虽然重阳节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不过宁小北还是陪着范侠去了养老院。
他的心情已经在“梦境世界”里调整好了,自觉可以去面对赵景闻叔叔了。
不过一想到在“梦境世界”里,赵叔叔已经和老爸成为了一对, 现在老爸不在了,赵叔叔比起原来, 想必是更加悲痛万分了吧。
“怎么了?没睡好?”
范侠系着安全带,看着宁小北微微发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啊……我们先去买些东西吧,空手去看他老人家总归不太好。”
“哎, 没事儿, 我舅舅你是知道的,最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了。知道你能去,他就很开心了。昨天夜里打电话, 一直嘱咐我, ‘早上早点开车去接小北啊。不过也不能太早了,还是让小北多睡一会儿’。哎,你说我这个时间来, 算不算正正好?”
一晚没见, 范侠心情似乎格外地好,都开起玩笑来了。
他今天没有穿警察制服, 而是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西服, 里头穿着稍微淡一些颜色的衬衫,故意敞开几粒扣子, 显得潇洒不羁。
头发也是用发泥用心抓过的,根根竖起, 整个人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 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宁小北,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范侠……”
宁小北指了指前面的商业中心,“一会儿我们去前面给你舅舅买件衣服好不好?就当是补了重阳节的礼物了。”
“好,好。当然,当然。”
范侠不住地点头,拼命忍住几乎都要泛滥到脸颊边的笑意。
“帮你也买一件羊毛衫,都几月份了你还穿得那么单薄。警察的工资那么低么?”
宁小北看着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脖子说道。
“我……”
范侠刚想说这才几度的天气哪里需要穿羊毛衫了,而且我这健美的身材人人看了都说好,不露出来不是可惜了么。
不过又听到宁小北要给他买衣服,开心的眼睛顿时都眯了起来,乖乖地闭上了嘴吧。
说起来,就连范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自己会对宁小北这样百依百顺。他在警局也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头头”,平时在下属面前都是极有威严的。多么凶神恶煞的罪犯到了他手里,都能乖乖交代问题。
但是见到了宁小北,他那火爆刚烈的脾气莫名其妙就软了,服了,没气了。下意识地就想顺着他,贴着他,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这算什么毛病。
上回他单独来养老院,把这个情况告诉舅舅赵景闻,赵景闻张着嘴半天不说话。
“舅舅,你倒是给我说说啊。”
范侠焦急地问道。
“我……我说不来。你自己想。他是你兄弟,又不是我兄弟。”
赵景闻摆摆手,布满皱纹的面孔露出几丝尴尬。
“哎呦,那你也和宁伯伯做了一辈子兄弟,你帮我参考一下呀。”
“无法参考。你回去吧。”
赵景闻干脆直接下了逐客令。
“下次来,带上小北。”
建国虽然走了,但是一见到小北,就好像能够回到当年幸福的时光似得。
“那小北要是不来呢?”
“那你也别来了。走走走,看到就烦……”
把外甥赶出了养老院的接待室,赵景闻看着窗外那点缀在层层绿叶中的点点金黄色的桂花,长长地叹了口气。
“‘兄弟’?这样的‘兄弟’可不好做啊。”
他和建国的关系,瞒了这两个孩子一辈子。
若是他能够早些鼓起勇气,向他们坦白自己和见过的关系,能把建国接到自己身边来照顾的话,又怎么会让他就那么孤零零地撒手人寰呢。
至少……在他临终的时候,自己能够在他身边陪着他吧。
想到这里,赵景闻忍不住用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这条路不好走……哎……”
————
从养老院探望完赵景闻出来,范侠勾着宁小北的肩膀,兴奋地开始安排接下去的行程。
“晚上去吃饭好不好?要不然去看电影吧。最近有什么片子在放,《第一炉钢》?”
“不了吧,我约了人了。”
“谁?”
范侠警惕地问道。
“常乐蕴啊。我们约好了一起晚饭。”
宁小北说着,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等等,你什么时候和她有联系的,我怎么不知道?”
宁小北转过身,看着范侠那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由得好笑起来,“就不久前回母校遇着的……啊,你不会和她一直有联系吧?”
“那,她妈妈之前不是和我舅舅合作过生意么,我听舅舅说过她现在在一中做音乐老师……哎,别谈我,你怎么想到要和她一块吃饭?”
有些事情,范侠实在说不出口。
就前几年,他舅舅和王阿姨乱点鸳鸯谱,还曾经想过要把他俩凑成一对。想着他们一起念过书,年纪相仿还做过邻居,要是真的能结婚,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那时候他也没多想,还真的尝试和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交往了一阵子……现在想来那三个月,简直就是不堪回首。
初中毕业之后,王阿姨他们就搬出了筒子楼,渐渐地他们也和常乐蕴失去了联系。多年未见,两人皆无话可说,偏偏还要为了家长的期待而强颜欢笑。
范侠虽说早就不是当年的黑皮小子,也做了警官,但是依然保持着大大咧咧,甚至带着些“直男癌”的行事风格。而音乐学院毕业,浑身都是小资情调的常乐蕴与他恰好就是截然相反的“资深女文青”,心思细腻敏感。
这两个人,一个休息天就想着去拳馆打拳,去健身房撸铁,在不然在家瘫着,边喝啤酒边看球赛最好;另一个则是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身进了各种音乐会,展览会和各种社交活动中,用现在最流行的话来说,她患有严重的“社交牛逼症”。
两个人的脾气秉性都无法统一,渐渐地,约会从每周两次,降为一次,最后演变成了一个月都见不到一回,大家各忙各的。
于是三个月时间都没有到,这对承载着双方家长期待的“恋人”就分道扬镳了。
若是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分手就分手了,大不了互相拉黑。
上海的马路那么宽,坐地铁11号线从昆山花桥镇到川沙迪士尼可以足足要坐两个半小时,想要不遇上一个人简直太简单了。
偏偏这两人碍于父母的面子,还不能彻底“结算干净”。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3节
每到逢年过节,两边的老人家见面后,回家都要把这段往事拿出来“鞭尸”一番,唠叨当年他们若是成功了,如今说不定连二胎都生好了,实在是让人不甚其扰。所以虽然依然保有对方的联系方式,这两人却不怎么联系,甚至朝相看两相厌的方向发展了些。
因此当坐在思南公馆某间私房菜馆的一扇雕花彩绘玻璃落地窗边的常乐蕴,在见到他俩联袂出现的时候,握着装有巴黎气泡水的香槟杯都差点被她捏碎了。
“侬怎么在这里?”
常乐蕴瞪大戴了绿色美瞳的眼珠,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为了见宁小北,今天常乐蕴还特意精心打扮过了。
知道宁小北选了这家以气氛好,以花园秋景为卖点的老上海私房菜馆。这么冷的天,她还特意穿了条银鼠灰的重磅真丝旗袍,配上同色暗纹小呢披肩,光摆弄头发就搞了一个上午,那么精心打扮的样子,怎么就被范侠这泼皮看到了!
“怎么?这家饭店是你开的呀?孙二娘?”
范侠没好气地拉开椅子坐下,
“哎呦,你不冷啊?都几月份的天气了,还只穿这么点?一中的老师工资很低么?”
范侠说着,特意指了指自己刚换上不久的格子高领羊毛衫——这是宁小北刚给挑的,他没出百货公司的大门就换上了。然后把刚才宁小北嘲讽他的话,修改了两个字后送给了常乐蕴。
“我穿了加厚丝|袜,不冷。”
常乐蕴放下水杯,咬着一口银牙说道。
“你们女人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懂的。”
“彼此彼此。”
“我也不想懂。”
“米兔。”
“米岁。”
宁小北一声不吭,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就在此时,一旁的侍者悄悄走了过来,委婉地向范侠解释道,他刚才停车的位置不对,需要移步一下去停车场挪一挪车位。范侠没有办法,只好起身。
“我警告你哦。”
临走前,他一手指着常乐蕴,“不准胡说八道。”
“哼!”
对方报之以鼻孔。
“怎么回事?”
将餐巾摊开,宁小北实在忍不住好奇,指了指范侠离开的方向问道。
“别提了。”
常乐蕴摇了摇头,打开菜单,“前男友。”
“蛤?”
宁小北的嘴巴里可以塞下一整个鸵鸟蛋。
“都是两边家长瞎撮合的,你可别多想啊。”
常乐蕴急忙道,“我和他没有半天可能。”
她可不想让这个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误会。
“完完全全是基于人情,所以不得不交往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我们就认清彼此了,所以马上分开,干净利落。”
宁小北挑了挑眉毛,不做评价。
“常乐蕴你说我什么坏话?”
这边还没聊上几句话,范侠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紧张地看着两人。
“说你们两个谈过恋爱。”
宁小北笑得一脸恶劣。
“常乐蕴,不是说好以后都不提的么?”
范侠又气又急。
“哎呦,小北又不是‘外人’,没事的。”
常乐蕴说着对他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我们互相嫌弃。不是我把你甩了,可以了吧?”
常乐蕴还以为他大男子主义发作觉得丢脸,于是“贴心”地补充道。
外人知道关我屁事,关键是怎么能让小北知道呢?万一小北真的误会我和你曾经怎么样,那我……那我……
深秋霜降节气,范侠急的汗都出来了。
好在这几个都是久经社会的人了,不会在这个高级地段的高档餐厅里做出什么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觥筹交错一番后,开始聊起了童年往事。
聊着聊着,一些宁小北之前并没有察觉出的“盲点”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范侠,赵叔叔就只有那一套房子么?”
听常乐蕴说现她家现在搬到了浦东,在原来世博园周围买了两套房子后,宁小北突然问道。
“什么?”
“就是你现在住的那套。”
“是啊……怎么了?”
范侠不解地看着他。
“不对啊。”
宁小北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我记得赵叔叔在襄阳路开服装店,赚的可好了。”
“都那么久的事情了啊……襄阳路被拆了都多少年了。就跟铜川路的海鲜市场,还有江阴路的花鸟市场一样,早就没了。”
范侠不以为意地笑道。
“原来□□十年代的很多市场都没了。不过我妈租来办公的南码头轻纺市场倒是还在,我妈到现在还在工作呢。最近外贸的单子可多了。”
提起自家姆妈,常乐蕴一脸自豪。
“那他赚的那么多钱呢?难不成全部投资到股票里去了?就没多买一套房子,改善环境么?”
不提“梦境世界”,就“现实世界”的时间线里,光宁家就搬了两次家,最后搬进了现在的这套还算不错的公寓。
赵叔叔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是日进斗金的成功商人了,怎么会一辈子就住在那么破的筒子楼里,在房产最火的那几年都不曾投资过地产呢?
“小北,你忘了啊?”
范侠和常乐蕴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疑惑。
“什么?”
“襄阳路市场为了什么被关掉的,你不会不清楚吧。”
“不是市政改造需要么?那边毕竟是淮海路黄金地段,寸土寸金……啊,我记起来了。”
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想来却有些遥远的英文单词跃入了宁小北的脑袋。
——wto,世界贸易组织。
前几天他刚看到公众号的文章,说今年是中国加入wto的二十周年。
遥远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脑海,差不多就是在2006年前后,作为一代上海人潮流中心的襄阳路市场,因为日渐猖獗的仿冒伪造名牌大牌而“扬名国际”,成为攻击本国不尊重知识产权的标靶。
上海市工商局在几次取缔不法商贩未果后,干脆将整个市场拔地而起。
同个时间被打击掉的还有一大批贩卖盗版光碟的店铺,范侠他爹也差点被卷入其中。
不过之前就听范侠说,他老爸目光敏锐,早就在差不多00年的时候把店铺扩大,改成了网吧,换了个方式继续“祸害”青年人,所以顺利逃过一劫。
对应起“梦境世界”里,赵叔叔在暑假期间特意去广州找服装公司合作,之后陆陆续续寄回了些样品……以“现代人”宁小北看来这些衣服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有些土气。如今回想起来,可不都是当时国际上流行的大牌子的仿冒款么。
赵叔叔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
“赵叔叔他……不会是吃官司了吧?”
宁小北紧张地问道。
“是啊,之前赚的都赔进去了。房子也买了,铺子也抵押掉了。到头来一场空……”
范侠叹气道。
“在那之后,我舅舅转到别处也做了些买卖,不过收益也只能算是一般。上海的房价又是一天一个样,想要再买房子,只有金山、奉贤那些地段了。他的亲朋好友和家人都住在市区里,怎么可能搬到郊县去住,于是就一直都住在老房子里了……”
范侠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不解地望向他,“怎么宁伯伯都不告诉你的么?”
“我记得当时宁伯伯和我妈妈还各自出了笔钱帮助赵叔叔度过难关呢。”
常乐蕴补充说道。
宁小北有些自责地低下头。
那段时间他刚结束第一份工作,跳槽进入一家颇有背景的五百强制造公司,被公司送去德国培训了半年左右。那个时候可没有智能手机这种东西,老爸想要和他联系,只能靠国际长途电话。
长途电话那么贵,而且欧洲和上海还有时差,想来老爸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提……
老爸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亏他还以为从他毕业后,撑起这个家的人是他宁小北,其实从来都是宁建国在不遗余力地为他挡风遮雨。
三人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散席之后,宁小北见常乐蕴没有开车,就建议范侠送她回家。
“为什么啊?她可以叫车啊。”
站在饭店门外,范侠一脸嫌弃地插着腰,“常乐蕴,你手机坏了?”
“范侠,拜托你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男生送女生回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例外啊。现在毕竟是晚上。”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人,又开始互相扔白眼。
“上海的治安好得很,现在也才七点不到,让她自己回家吧。”
“谢谢您,我也不麻烦您。我下半场约了小姐妹去附近新开幕的酒吧喝酒,走过去就可以。”
常乐蕴捏着手包骄傲地抬起头,转头又换了一副小面孔,对着宁小北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你看吧,这女人厉害的很。我偷偷告诉你,别看她弱不禁风的,她高中毕业的时候还去学过空手道。大学里混到了黑带,现在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以前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常乐蕴没少向他下手。一言不合“啪”地一下,“嗖”地一脚,把他揍得呲牙咧嘴又不能反抗。
他回家说给舅舅听,舅舅根本不相信乐乐那么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会那么厉害。让他真是有冤无处伸,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足苦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4节
范侠说着,胳膊又不自觉地搭上了宁小北的肩膀。
“乱话三千,你当她是叶问啊?还‘一个打十个’……”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
“小北,我们去看电影吧。要不然我们也去酒吧坐坐……”
宁小北一肚子官司,由着他拖着走。
这边丁哲阳的问题还没解决,紧接着又出现了赵叔叔闹出的大事。
按照他对老爸的了解,还有他们两人的关系,赵叔叔一旦出事后,他老爸不可能只是想常乐蕴说的那样,只是拿了一笔款子出来那么简单。
恐怕当时家里的底子都要被抽出大半……
坐在吧台边,宁小北接过酒保递上的酒杯,一边听着范侠不着边际的废话,一边机械性地往嘴巴里灌酒,满心忧虑,只觉得又是一副千斤重担压在身上。
“小北……”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灌下多少,宁小北趴在吧台上,脑袋一点一点,满眼朦胧之色,带着水汽。
“小北,别喝了,我们回家吧……”
范侠扶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充满柔情地将他挽了起来。
两人脚跟贴着脚跟,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范侠一手搀着他,一手拿着电话,给已经到了附近的代驾指路。
“对,你出了地铁往北走,我们已经在酒吧门口了。车停在后巷……”
就在快要跨出酒吧门口的时候,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和范侠他们擦肩而过。
范侠挂了电话,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前面那两个人。”
他转身,将宁小北扶到一边的卡座上,然后从怀里掏出警官证。
“警察。麻烦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卡文了
啊,我感觉差不多要开始小北和小侠的感情戏了。小朋友当然不能早恋了,当然要用大人的身体谈恋爱啊。
然后我卡文了,泪奔~~~
第49章 国庆烟花 一更
那年的国庆节, 宁小北依约带着范侠和常乐蕴一起来到能看到陆家嘴夜景的丁家看烟花。
对于他们的到来,丁家的父母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本来国庆节要带的旅行团也委托给同行了。
丁妈妈一早就在家准备晚饭,丁爸爸则在厨房里给她打下手。
从日本带回来的索尼音响里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 几个孩子们早早坐在客厅里,就等着八点钟一到, 烟火洒满整个浦江两岸。
丁哲阳手捧着冲好的橘子味“果珍”饮料,坐在宁小北的身边,脸红微微泛红,表情就跟喝了酒一般。
这是他长那么大, 第一次有那么多同龄人来家里玩。
以前在奶奶和外婆家住的时候,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奶奶还算好,就丁爸爸一个儿子,对他这个孙子很是疼爱。不过奶奶身体不好, 他不能总是住在那里, 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要去一次外婆家。
丁哲阳外婆所在的老式弄堂条件差得惊人,别名“笼子里”,外婆一家人全部挤在一间只有三十平米的二层阁内。
家里除了外婆、外公, 还有舅舅、舅妈、表弟, 另外还有离了婚又搬回娘家住的姨妈。
加上他,刚好七个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和舅舅、舅妈都是站着吃的。表妹和奶奶坐在床上吃。
睡觉的时候, 就需要把饭桌收起来放到门外。他和外婆,表弟睡在阁楼上, 舅舅和舅妈睡在床上,姨妈则单独睡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就紧贴着床沿, 有时候姨妈半夜一蹬脚, 能踢到舅妈的屁股。
“笼子里”的生活局促得可怕, 一早起来男人们排队出门上公共厕所,女人们则蹲在马路边接自来水刷马桶。舅妈和姨妈经常为了谁用了谁的梳子,穿错了谁的丝|袜而吵架。
邻里关系也是剑拔弩张,所有的煤气和自来水都是装在外面公用地带的,为了防止别人偷用自家的东西。每天烧好饭,舅妈都用会锁把灶头和水龙头给锁起来。但就是这样,邻居们还是各种纠纷不断。早年间为了丢失的煤球和柴爿经常打破头。
虽说这样的生活在日后想来,可能会怀念其中的各种烟火人情,不过在年幼敏感的丁哲阳看来,却是实在太可怕了。
而且他知道,舅舅和姨妈都看他不顺眼,想不通他一个嫁出去女儿的孩子,怎么有脸跑回来和他们挤在一起住。
要不是妈妈每个月都寄几千块回来给外婆开销,他们对他那是根本不会有半点好脸色的。比他只小一岁的表弟也时常欺负他,抢走他妈妈从日本给他寄回来的零食和玩具。
那样的环境压根不可能带同学回来玩,跟别提……跟别提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了。
哪里都不缺像耿恩华这样的坏孩子,作为市重点的一中都是如此,普通小学的四小那更加多。
丁哲阳虽然寄人篱下,却是不缺零花钱的,经常被学校里的“坏孩子”骚扰。他不敢告诉老师,要是告诉老师,一定会被要求请家长,到时候全班的人都会知道他是寄住在亲戚家的小可怜虫了。
不过他倒是聪明,也知道趋利避害,所以一下课就往老师办公室里跑,就是为了避开那些人的敲诈。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他是马屁精的传言。
上了初中后,父母回国,丁哲阳也住进了新买的大房子,不过依然还是见不到爸爸妈妈,丁哲阳反而越发寂寞了。
预备班开学后不久,因为戴着一块“卡西欧”限量版电子表,丁哲阳就成为了耿恩华和他所谓“兄弟”的敲诈目标。
本来有闫冰如的庇护,耿恩华在校内还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闫老师被他爸爸举报而停职,最终被取消了教资后,耿恩华对他下手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这些事情,他的父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奶奶和自己说过,爸爸妈妈之所以在日本打工那么辛苦,开旅行社那么操劳,就是为了给阳阳更好的生活。他也只好继续三缄其口。
妈妈回国后不久,拉着他的手问他,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相处的好不好,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好朋友”的时候,宁小北的脸一下子就跳入了他的脑海里。
聪明的宁小北,优秀的宁小北,人人都喜欢的宁小北……
过去,他一直站在“第二名”的座位上,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第一名,他是第二名,明明他们应该才是最近的两个人,偏偏宁小北的眼里却从来都没有自己。
而那个黑不溜秋,读书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的小黑皮,却胆敢越过那么多人,坐在高贵的“王子”身边,勾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说笑笑。
他想说,宁小北,看看我,看看我呀。
宁小北没有望向他,而是带着范侠一起升上了一中。
他曾经以为,整个四小里,只有他和宁小北有资格进入一中。他绝对想不到,那个开学第一天穿的跟香港流氓一样的皮猴范侠也可以做到。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想明白了,
因为宁小北。
他是宁小北的朋友。
宁小北对待朋友都是很好很好的,一开始是范侠,后来加入了同桌林子颖,就连原本二班的常乐蕴都成为了他小团体中的一员。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听说就连寒暑假都在一起,所以他们都变成了好学生,好孩子。
不像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只配一个人发烂,发臭。
“阳阳,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妈妈问。
“宁小北……”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他也成为了宁小北的好朋友,就能加入他们了吧。
他们可以一起变好,像范侠一样开朗,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他。像常乐蕴那样多才多艺,女生们对她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可是宁小北,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我想做你的朋友啊,宁小北……
然后,他最不堪的一幕就被他心中的“神”看到了。
从车棚里飞奔出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空了。
冷风呼呼地吹进空荡荡的胸腔,把他那些狭隘,恶毒的心思都摊开在了秋日的阳光下面。
他不敢想象宁小北在得知他对同学做出那样的事情后,他会怎么想象自己。
他觉得自己恶心,肮脏,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世界上。
谁知道,他今天居然会坐在自己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烟火呢?
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身边人的胳膊,丁哲阳吓得差点要跳起来说抱歉,而对方只是抬了抬头,回以微笑。
“今天谢谢你。在工人新村可看不到烟花,每年我们都要坐车到南京路,然后走到外滩去看,那真是人山人海,都不知道究竟是看人还是看烟火。”
人多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一路上的公用厕所那都是人满为患。
去年国庆节他们三家一起逛街看灯,明明已经走到外滩了,范侠却突然闹起了肚子想要上厕所。这时候路上都是人群,公共厕所全部爆满,就连临时厕所的门口都排满了人,无奈只能原路返回。
从外滩拨开重重人群往回足足走了三站路,六个人跟充军似得,各个走的汗流浃背,最后赵景闻终于找到一家带厕所的肯德基,带着范侠冲了进去。等他解手完毕,谁也没力气再往回走了。
宁建国干脆买了两个全家桶,大家吃完回家了事。
别说看了,烟火的声音都没听见一声,真是郁闷死了。
今年就不一样了,丁家的这扇窗户简直就是观景位,在这里吃着丁妈妈做的外国料理,喝着果珍,听着音乐等待烟火升起,简直是无上的享受,完全不逊于他日后借着出差的便利在波特曼顶楼看日出。
而且据他所知,这栋老式公寓日后也会成为上海知名网红打卡点,为了拍摄里面的雕花楼梯和别致的几何形装饰走廊,无数网红蜂拥而至,几次被居民投诉到电视台。
自己能够提前二十年享受“直击百万美景”的体验,想来还真是划算啊。
“你要是喜欢,每年都可以来的……”
丁哲阳看着正对面的窗户,开心地说道。
“哇,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宁小北打趣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5节
“我是说真的,你天天来都行。”
丁哲阳忙不住地点头,生怕宁小北不信。
他以前很不喜欢这扇窗户,只要一回家就会迫不及待将窗帘拉上。
窗外的霓虹越是灿烂,灯火越是辉煌,他就觉得越是孤独,就连落在地板上的影子都被衬得寂寞又悲怆。
他拉上窗帘,拿过小板凳,坐在门边,听周围人家的响动。
虽说老房子的隔音很好,但是坐在门口,还是能听到楼道里各种代表人气的声响。
来来往往的皮鞋落在小块黑白瓷砖拼出来的走廊里,发出“滴笃滴笃”的声响。女人的皮鞋要被男人的声音来得清脆,如果是小孩子跑过,还会伴有尖叫声。
再过一会儿,皮鞋声逐渐少了,电梯间那边的声音逐渐传来过来。钢索滑动的声音,铁栏栅被打开又关上,关上的时候,会发出“呯”一声。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害怕地把脑袋缩进膝盖里,唯恐长得像女鬼一样的女人一下秒出现在门外,把他家的大门拉开。
夜深了,整栋楼逐渐安静下来。
他走进厨房,烧开水,泡方便面。吃完面,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到楼下去倒垃圾。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楼梯间的更是晦涩不明,少年匆匆地跑到楼下,又匆匆地折回。
他害怕这栋楼,害怕这里的电梯,楼梯,还有电梯管理员。
他觉得这栋灰色的大楼就是一栋恐怖的“魔方大厦”,这个正对着万丈霓虹的窗口才是大厦真正的入口。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那么开心地坐在这里,不但妈妈和爸爸都在家,身边还有那么多小伙伴。
丁哲阳双手捧着杯子,小声地抽了抽鼻子,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范侠你干嘛啊?你吃的骨头不要扔到我这里。”
常乐蕴说着,把鸡翅膀的骨头扔到范侠面前的骨碟里。
常乐蕴和他们两个处久了,逐渐暴露出了本性,时常对着范侠呲牙咧嘴。宁小北后来知道她当初第一次到宁家做客,那弱不胜风的样子原来半是不好意思,半是装出来的。
“女人真是麻烦。”
范侠“嗤”了一声,继续埋头啃鸡翅膀。
“噗……”
一想到二十多年后,眼前这两个人居然还谈过恋爱,宁小北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觉得特别可乐,简直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嘛。
不过一想到他们两个最后没能在一起,宁小北心里又是觉得惋惜,但是却带了一丝庆幸,但是又庆幸什么呢……
莫名的情感萦绕在宁小北的心头,他不自觉地皱起秀气的眉,都没有注意到一边丁哲阳也正在愣愣地望着他。
“砰!”
突然一阵巨大的声响从范侠斜后方炸起,吓得丁哲阳脖子都缩了起来。转身一看,一朵巨大的红色镶金边的烟花从江对面的东方明珠电视台上升起。
“开始了,烟花表演开始了。”
宁小北放下筷子,转身冲着厨房喊道,“阳阳爸爸,阳阳妈妈别忙了,快出来看烟火呀。”
“来了。”
将最后两道大菜端上桌子,丁哲阳的父母分别在桌子的两侧落座。阳阳爸爸兴致很高,还开了一瓶日本清酒,给自己和老婆满上。
“砰!”
“乓!”
礼花一朵接着一朵升起,红的,黄的,金的,紫的,蓝的,银的。像火龙吐珠,如蕙兰绽放,似游龙狂舞,好似神女持彩练,以陆家嘴的夜空作为幕布,不断幻化出绚丽多姿的缤纷花卉。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在孩子们惊讶的目光中,东方明珠最上方的两颗球也开始朝外“吐”出金色和银色的烟火,配合着电视台本身的灯光,空中如“柳絮飞残铺地白”,塔身则是“桃花落尽满阶红”。
“哇,那些后面的房子的屋顶上也在放烟花。”
范侠哪里还吃得下饭,双手撑在窗台上,对着江岸对面的一幢幢大楼指指点点。
簇簇星光纷纷灿烂,煊煊腾腾如花翻锦,几个孩子忍不住鼓起掌来,周围人家的窗户里不断传来叫好声。
低下头,街道上也是到处红旗翻飞,孩子们挥舞着小国旗追逐打闹,大一点的则拿着各种充气玩具,大家笑着,闹着,到处都是欢乐的海洋。
三刻钟后,最后一朵礼花熄灭,这场盛大的宴会终于落幕。
范侠转过头,看到丁哲阳贴着宁小北站着,忙退了两步,将他挤走,挽着小北的胳膊说道,“老大,要是天天都有烟花看就好了。”
“傻话,天天放,不要钱啊。”
宁小北笑着拍了他一下。
丁哲阳看着他俩的互动,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无比的勇气,走到宁小北另一侧,拉着他的胳膊笑道,“小北,寒假我们还能一起玩么?”
“啊?”
宁小北没先到他会这么说,倒是愣住了。
“是啊,小北,小夏,回家告诉大人,等天气冷了,叔叔阿姨带你们去南京泡温泉呀。”
丁哲阳的爸爸丁凯刚才多喝了两杯,脸上红通通的一片,笑着冲宁小北他们说道,“我和阳阳的妈妈多少年也没好好休息过了,往年过年的时候,也是我们做旅游的生意最好的时候。”
“今年我们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带上阳阳,自己开车去周围逛逛。一部中巴能坐不少人呢,你们也去吧,带上家长,一起热闹热闹。”
丁哲阳的妈妈笑眯眯地给小北碗里夹了一块鸡米花。
难得儿子交到朋友,他们今天也非常开心。
他们夫妻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了,自从搬进新家后儿子的心理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他们的工作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照顾他。
新来的班主任隋老师,年纪不大,倒是很有责任心,和原来那个只会死要钱的闫冰如截然不同。
上个月月底,隋老师和他们面谈了一次,说注意到丁哲阳最近越发沉默了,问他什么原因也不吭声,可能那才是导致他学习成绩退步的最主要的原因。
隋老师还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是敏感,让他们不要把今天见面的事情告诉儿子,最好想办法鼓励丁哲阳多和同学们交往,这样才会逐渐开朗起来。要是一味放任下去,成绩退步倒还是其次,说不定要出大事。
这对夫妻在日本打工的时候,没少在新闻上看孩子在学校遭受霸凌导致的各种案件。痛定思痛,决定要好好给与儿子温暖,帮助他和同学们交朋友,尤其和宁小北这样的“好孩子”交往。
更何况……陈丽丽看了看霸者宁小北肩膀不放的小黑皮,低头微微一笑。
这个叫做范侠的小同学,他的舅舅可是服装市场里的“名人”,很会做生意,脑子也活络。要是能和他合作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自家的生意更加做高一层呢。
吃饱喝足,也欣赏过了烟花,几个孩子和丁家的父母道别,准备回家。
“小北再见,大家再见……”
丁哲阳一路把他们送到车站,直到公交车红色的尾灯消失了,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家。
他走进一楼的正厅,正要往楼梯间拐去,突然听到“叮”的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半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开电梯的“女鬼”早就下班了,电梯间应该被上锁了啊。
“嗒嗒嗒”一阵女人高跟皮鞋落地的声响和男人皮鞋的声响从电梯那边传来。
丁哲阳鼓起勇气,朝那边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挽着手走了过来。
男人的脸很是陌生,应该不是他们这栋楼的居民。
至于女的,穿着米色蕾丝边的连衣裙,不胖不瘦,一头乌发用蓝色的皮筋扎起,脸上还略施了胭脂,用一双并不算很大,但是透满爱意的眼睛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的侧脸——这不就是那个平日里总是披头散发,一声不吭地躲在电梯间的那只“女鬼”么?
“阳阳,那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女鬼”主动对他挥了挥手,把丁哲阳吓了一跳。
“这是住在三楼的阳阳,人家可是一中的学生,牛吧?”
“女鬼”吃吃笑着。
“小朋友你好啊。你姐姐偷偷带我上去看烟火,不要告诉别人哦。”
梳着时下年轻人里最流行的,模仿郭富城的中分发型,男人和丁哲阳开起了玩笑。
“十三点啊,和小孩子说这些!讨厌……”
“女鬼”姐姐说着,娇嗔一声,往男人的胸口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看着两人嘻嘻哈哈离开的背影,丁哲阳好半日才回了神。
原来她不是“女鬼”,原来她会说话,她还有个喜欢开玩笑的男朋友,两个人今天偷偷地跑到楼顶去看烟花呢。
“哈哈,哈哈哈……”
丁哲阳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进楼梯间,再次路过那块剥落到一半的护墙板,他停下脚步,看着里面裸|露出的灰色墙皮,无所畏惧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往三楼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赵孟頫 《赠放烟火者》
我决定成年人的爱情先放放,先搞定丁哲阳再回去说。
差不多高中的时候宁建国也可以活过来了。
第50章 他是我的 二更
王阿姨结婚了。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筒子楼, 威力堪比原子弹。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住在四楼的那个“南汇赵叔叔”以“毛脚”的身份,带着礼物, 前往王阿姨在长乐里的娘家,正式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根据常乐蕴那边的消息, 她妈妈和赵叔叔已经扯了证,年底正式举办婚礼。她这个寒假可能要去南汇乡下过。
按照本地人规矩,结婚要摆三天酒席,还要唱戏。
因为赵叔叔是文化馆的, 所以很多同事都会登台献艺, 到时候京戏越剧昆腔评弹锡剧淮剧梆子戏轮番上台,比看电视还热闹。
听得范侠万分向往,恨不得也跟她去乡下过年。
不过常乐蕴又说那里的人据说夜里八点钟就要睡觉了, 到了晚上九点钟, 马路上别说人了,赤佬都没有一个。
范侠被成功劝退。
宁小北安慰她至少以后每年夏天南汇水蜜桃可以吃到饱,他本来还想说你再努力等个十几年, 隔壁川沙很快就要建迪士尼乐园了, 川沙妲己等着你,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按照“现实世界”里常乐蕴的说法, 这个赵叔叔是在她高中的时候和妈妈结婚的。现在足足提前了好几年, 应该也是被宁小北的带来的蝴蝶效应给影响到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6节
就是不知道那个原本在常乐蕴大学时候生出来的弟弟会不会提前出现,要是真的这样, 那他们这筒子楼可要越来越热闹了。
“本地人,规矩重, 据说小赵的父母还要亲自去王家下聘。别的不说, 黄金首饰就备了足足十八样。还有金碗金筷子……啧啧, 我们这栋楼里,这两年嫁出去的新娘子,别说二婚了,头回结婚的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是啊,是啊,我看了都眼热。。”
田阿姨和胖阿姨坐在门口,一边剥着毛豆一边对着王家的大门指指点点。
“那怎么说的,小王是二婚没错,小赵是头一回结婚呀。人家男方这叫做慎重其事,将来小王嫁过去,肯定要享福的。”
张阿姨靠在在栏杆旁嗑瓜子,瓜子皮在手里,攥成一把,然后往放毛豆壳的塑料袋里一扔。
“但是小王对小赵也蛮好的,前几天我去逛南京路,正巧路过‘亨得利’。看到她给他买手表。柜台上的表,不是欧米茄,就是浪琴的,一个好几万呢。”
“那他们结婚之后,小王的房子就空关着?成了一家人,总归要住到四楼去的吧。”
“我比较关心他们结婚之后,乐乐怎么办?小赵是独生子吧,本地人封建,肯定是要再生儿子的。到时候乐乐不就变成了戏里唱的‘小白菜’了?‘生个弟弟比我强’?”
“胡说!‘小白菜’是娘死了,爹爹娶了后妈,不是娘要嫁人,两回事。”
“哦呦,你们两个真的是‘无事生非’。反正就等着吃喜酒,吃喜糖就行,你管他们家那么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四楼小赵人品可以的,虽然不能和小北的爸爸比,总归比原本乐乐的爸爸要强,就这样。回家烧饭吧。”
一整袋子毛豆剥完,几个阿姨正式“散会”,走廊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个……乐乐,你别听外面瞎说。你不会变成‘小白菜’的。”
赵家大厅里,范侠提着圆珠笔,有些生气朝外面瞪了一眼,转头对坐在他对面的常乐蕴说道。
常乐蕴写完了语文作业,从书包里把英文考卷拿了出来铺在桌子上,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赵叔叔人蛮好,对妈妈好,对我也好,我不会听她们瞎说的。”
前两天她去见过了新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一口南汇本地话,虽然她听不太懂,不过看他们的眼神也知道挺喜欢自己的。
老太太当场从胳膊上撸了一个赤金镯子下来要往她胳膊上戴,被妈妈阻止了,说实在太贵重了,而且孩子的学校不准学生带首饰去学校。
不过那个镯子最后还是被收下来了,新奶奶说等她长大结婚的时候,给她做嫁妆。
“是啊,别看赵叔叔平时闷声不响的,听说他为了你妈妈,还特意去你爸住的地方警告过他了。说他再来骚扰你们,就直接拆了他的房子,你爸这才消停多了。”
宁小北感慨地说道。
据说“南汇赵叔叔”是他们整个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外边看着斯斯文文,平日里拿的最重的东西就是笔杆子。其实小时候也种过地,抡过锄头。
常伟强打起老婆女儿来孔武有力,真的遇到“横的”,立马缩了起来,彻底闷声不吭了。
“就是就是,有新爸爸蛮好的。”
坐在宁小北正对面的丁哲阳也不住地附和。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跟着宁小北发表意见总归没错的。
“我说丁哲阳,你插什么嘴啊?你住我们这栋楼么?还有,你……你干嘛跑来我家做作业啊?”
范侠“啪”地一下把圆珠笔往桌子上一拍,指着丁哲阳问道。
原本他和老大的“学习小组”就两个人,你帮助我,我帮助你(主要是小北帮助他)。后来又加上一个常乐蕴,他也就认了,毕竟大家都是邻居。而且有个美女坐在身边,凶归凶,但怎么也算是赏心悦目的。
现在怎么就连这个“四眼田鸡”都加入进来的呢?
小方桌四个角全部都填满了,又不是过年打麻将,需要那么整齐么?
“那,我爸妈找你舅舅来谈生意,晚上说好他们要一起吃饭,就把我也带来了咯。”
丁哲阳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哇,你还好意思说。常乐蕴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恶心,他下课上厕所都要等老大一起去。”
范侠实在忍不住,找人来评理。
自从上回国庆节在丁哲阳家里一起看了烟火后,这个家伙突然就变得跟牛皮糖、狗皮膏药一样,天天贴在宁小北后面。
要不是他们住的地方分别位于苏州河的一南一北,这家伙说不定还想要跟他们一起回家呢。
“一起上厕所怎么了?女生都一起上厕所啊。”
常乐蕴瞪大眼睛说道。
“哇,你们女生好变态啊。”
范侠怪叫。
“滚!你懂个屁。”
常乐蕴拿起尺子,对着他的黑爪子“啪”地打了一下。
“杀人啦!”
范侠跳了起来。
宁小北看着他俩的互动,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
“可不就是对冤家么……”
他轻叹一声。
丁哲阳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看的津津有味,也就忽略了宁小北投来的好奇眼光。
丁哲阳的爸妈找赵叔叔谈生意,究竟谈的是什么生意?
宁小北咬着嘴唇,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现实世界”里赵叔叔的那个仿冒名牌的生意绝对是违法犯罪的,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不然吃苦的不止是他自己,还要牵连老爸。
但是这做生意比起阻止宁建国同志买断工龄更加复杂,他又没有什么金手指,能够帮他指出一条稳赚不赔的光明大道。
而且这个年头还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的常识,大家对买盗版书,盗版光碟,穿盗版衣服都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引流潮流呢。
所以他要是贸然跟赵叔叔说什么盗版违法,对方百分之百听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王伊红下班回家,把这四个孩子接到她家吃完饭。
这还是王伊红第一次见到丁哲阳这个小同学,觉得他生的白白净净,说话声音轻轻的,比自家女儿还要像个小姑娘。又听说了他可怜的身世,更是心疼得不行,不住地往他的碗里夹菜,把坐在旁边的范侠给嫉妒的,直接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黑皮白眼,格外耀眼。
“谢谢阿姨,阿姨做的饭真好吃。”
丁哲阳一边吃一边送上各种赞美。虽说妈妈现在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把饭菜都准备好,他回家只要用微波炉叮一下就好,不用再吃方便面。不过翻热的饭菜怎么比得上现做的可口呢,还在发育期的丁哲阳吃个不停,很是捧场。
“呀,真是个好孩子啊。以后要经常来阿姨家吃饭啊。阿姨以后就搬到四楼去了。反正你以后要是来找小北和小侠玩,就来阿姨家吃饭吧。”
王伊红笑咯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下范侠不只是单翻白眼了,简直是咬牙切齿,用筷子插着碗里的米饭。
“马屁精果然是马屁精……”
大意了,这回真的大意了。
之前他一度以为只有老大喜欢领人回家吃饭,没想到王阿姨也是。
这么一来,丁哲阳“曲线救国”,成功入侵了他的“领地”筒子楼——这点就连林子颖都没做到呢。
范侠越想越气,忍不住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然后直接瘫在了王家沙发上,不再动弹。
“脚抬起来!”
擦完桌子,宁小北拿来扫帚扫地。这里毕竟不是赵叔叔的家,吃完饭不帮忙做点事情,好点有点不心安理得。
他放下扫帚,看着正在“葛优躺”的范侠,又看这在厨房里正和王阿姨、常乐蕴一同洗碗的丁哲阳,忍不住摇头。
你这家伙,真没眼力见,难怪以后会被人甩……啧啧。
范侠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拿过扫把象征性地挥舞了两下,凑到宁小北耳边小声说道,“我放学的时候,路过老师办公室……听说耿恩华要吃处分了。”
宁小北闻言,立即把他拉到了阳台上。
“是这样的,听说他居然带校外的三校生到学校里来。偷偷躲在美术室里抽烟、打牌……差点把美术室给烧了。”
范侠小声说道。
自从丁哲阳天天粘着宁小北后,耿恩华和他那群“不良少年”们就转移了目标。他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向宁小北下手,何况他身边还有一条“疯狗”范侠呢。
然后这人不知怎么就和外校的学生搭上了,还把人往学校里勾搭,终于酿出大祸。
“老大,我怎么看你的表情不是很惊讶么?”
范侠盯着宁小北的眼睛,不确定地说道。
“哦,是啊,因为我举报的么。”
范侠嘴巴张的老大。
“我现在不是做图书管理员么?每天中午和下午大课间都要去帮忙的。美术室就在四楼图书馆的斜对面。我那天在整理杂志,刚好看到他们那群人鬼鬼祟祟的,不一会儿就看到有烟冒出来,然后我就报告老师了……最后他们就被抓住了呗。”
因为牵涉到外校人员,所以学校并没有声张。而且由于涉事的都是未成年人,只好报警之后联系家长处理。
听负责图书馆的王老师说,之前学校还发生了几起失窃案。有人把音乐教室的乐器,美术室的石膏像,甚至生物教室放在橱窗里的标本拿出去变卖。
这个时候又没有监控,光靠两个门卫根本抓不住贼。现在看来,这个耿恩华很有嫌疑啊。
“老大,那么有意思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范侠皱着脸说道,“啊,难道你现在喜欢丁哲阳多过喜欢我?我不是最爱的人了么?”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宁小北只觉得心脏“扑”地一跳,从心室跃到喉咙口。
“神经病!爱……爱你的头。”
他都有些口吃了。
“都说了,学校不让对外声张。‘未成年人保护法’侬晓得伐?”
“真的被敲诈的未成人没受到保护,学校反而去保护那种垃圾未成年人做什么?”
范侠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反正你也别对外头到处说,一切就等学校通知吧。到时候林子颖那个八卦记者一定冲在最前线,什么小道消息,深切内幕都给你挖出来。”
林少爷可是说了,将来要上复旦新闻系,要做卧底记者,走在扫-黑除恶第一线。那就从耿恩华这个“校园恶霸”下手吧。
“这还差不多。”
范侠说着,整个人扒在宁小北的后背上,猴儿似得撒娇道,“那我还是小北最爱的人。”
“怎么可能?”
宁小北立马否认。
“啊?还有谁?是谁排在本宫的前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7节
范侠学着清宫戏里妃子的语气说话。
就在不久前,风靡全亚洲的电视剧《还珠格格》开播了,整个上海乃至全国都陷入了这股狂潮之中。
女生们天天讨论究竟是尔康帅还是五阿哥帅,尔泰虽然也不错,就是黑了点。男生们则在小燕子,紫薇以及金锁中摇摆不定,不知道选谁做“梦中情人”才好。
电视台于是趁着热度,把过去播放过的许多清宫大戏拿出来重播,什么《少女慈禧》、《火烧圆明园》,《宰相刘罗锅》,还有就是那部同样火遍大江南北的《戏说乾隆》了。毕竟郑少秋是真的帅,赵雅芝的美貌也是世所罕见。
范侠作为电视剧儿童,家里又是开租碟店的,每天做完作业就沉浸在各种“阿哥”“格格”的剧情中。他颇有表演天赋,最近模仿的小太监和奸妃已经得到了庄丽等一众女生的认可了。
“我最爱的当然是我老爸了。”
宁小北和他开起了玩笑。
“哦……”
输给宁伯伯那是无话可说,范侠认命地点了点头。
“那后面呢,总归是我了吧?”
“后面是我奶奶啊。”
“啊?”
“在后面是阿兹。”
“老大……”
“然后是阿兹生的四个小猫……”
“宁小北你太过分了!居然敢耍我。”
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范侠气得捏住宁小北面颊上的两团肉,不住的地搓弄。
“我不敢了,不敢了。”
宁小北连连后退,嘟着嘴巴求饶。趁着范侠大意,一个回手掏,直接咯吱他的胳膊肘,这下又轮到范侠求饶了。
范侠闹不过他,干脆赖皮地紧紧抱住他,两人就像是咬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开始原地打圈。
范侠搂着宁小北的肩膀,闻着他发丝上传来的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站在厨房口,满脸羡慕地望着他俩的丁哲阳。
他抬头,在宁小北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丁哲阳一眼,然后把宁小北抱得越发紧了。
别看范侠平时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再婚家庭的孩子总归是敏感的。
妈妈有了新的丈夫,爸爸有了新的妻子,甚至新的孩子。
但是老大只能有我,只有我……
他张开嘴,像小狼崽一样对着丁哲阳露出了森森的犬牙。
后者一脸不甘地低下头,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谈恋爱,这是……类似小狗撒尿
第51章 旗袍生意 一更
“旗袍生意?”
翌日晚上, 赵景闻照例带着外甥来宁家吃饭。
话说到一半,他拧着眉头,指了指桌上的一叠豆子对着宁建国说道, “建国啊,坏掉的毛豆子就不要拿出来吃了, 小北和小侠吃了拉肚子怎么办?”
“是啊宁伯伯,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豆子好臭哦,你是不是放在冰箱里忘记了, 今天才想起来拿出来吃啊。”
范侠捏着鼻子说道。
正在伴着纳豆的宁小北无语地看着这大惊小怪的两人。
“这个不是毛豆子, 是日本‘纳豆’,人家丁哲阳妈妈特意送来给我们的。这个东西对身体很好的,不是坏了才发臭的。”
“啊?那跟绍兴臭豆腐差不多么。原来日本人也吃臭豆腐啊。”
听到对“身体好”这句话, 舅甥俩也学着宁小北的样子吃了两粒豆子, 最后双双举手投降。
“阿拉中国胃,享受不了什么‘日本料理’。生鱼片,寿司什么的还凑合, 这个真的吃不下去, 无福消受。”
宁建国没办法,只好把这碟纳豆撤了下去, 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碟腌好的酱瓜, 总算对上了这两人的胃口。
“赵叔叔你继续说啊,什么‘旗袍生意’, 丁哲阳的爹妈不是开旅行团的么,怎么他们也要做服装生意么?”
直觉告诉宁小北, 这条讯息很重要。
甚至关系到赵叔叔, 以及丁哲阳父母未来的人生选择。
“哦, 就是他们这些年接了很多旅行团,那些日本阔太太,阔小姐,和服穿多了,也想穿穿阿拉老上海的旗袍。日本好像也放过一些中国的电影,巩俐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什么《游园惊梦》。反正她们到了上海也想买旗袍穿就是了。”
赵景闻说道。
“我好婆讲的,旗袍一定要贴身定制的才好。去年订的旗袍,今年拿出来说不定还要改一下,找弄堂口的裁缝要么放宽,要么收窄。虽说‘鞋不争分,衣不争寸’,旗袍是半寸都差不得的。宽一分那就是麻袋上身,窄一寸那就是在‘绑素鸡’了。”
宁小北虽然没看过猪跑,好歹吃过猪肉。
宁家二楼的那个花梨木大橱里,一半以上的衣服都是好婆年轻时候穿过的旗袍。
虽然进入新社会会老太就不再穿了,不过说起这些来还是一套一套的,宁家两父子都曾被她熏陶过。
“话是这么说,旅行团到上海来跑一圈,短的只有一个礼拜,再长也不过半个月,哪里就有功夫定做呢,肯定还是要买成衣的。”
赵景闻摆了摆手,“他们夫妻两个的意思,是说现在上海做成衣旗袍的店太少了,那么大个服装市场,就只有一家卖旗袍的,而且还是那种餐厅服务员穿的,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开衩么开到大腿根,一点古典韵味都没有。”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和你一起投资一家服装店,卖成衣旗袍?”
宁建国把剥好的三只虾分别放进三人的碗里,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是前期投资要很大的吧。现在做成衣旗袍的厂家不多的,说不定还要自己投厂,请设计师呢。就靠旅行团的生意,怕是不行。”
“倒是不光是旅行团的生意。他们在日本有路子,可以帮忙出口到日本那边去卖。但是我不能光做日本人生意呀,现在上海有几个人还会穿旗袍呢?我长那么大,也就是小时候见过,后来就只有在看滑稽戏,看沪剧的时候见过女人这么穿了。”
“是啊,现在谁还穿那种老古董啊。”
范侠说着夹起皮蛋去蘸酱油。皮蛋太滑,筷子夹不住,他屡战屡败,弄得酱油碟周围一圈星星点点。
宁小北看不过去,干脆用勺子帮他把皮蛋捞起来,递到他嘴边,范侠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啃掉一半。
“老大你对我真好……”
范侠嚼着皮蛋傻笑着。
自从宁小北当上图书管理员之后,别的不说,范侠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了。
原来在一中图书管理员除了借书数量不受限制的优点外,还有一个绝妙的好处——因为管理员午休时间要去图书馆帮忙,所以王老师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代表管理员身份的卡片,凭着卡片到食堂打饭可以不用排队,享受待遇!
宁小北他们升上初二后,就换了新的教室上课。新教室位于学校的北面,五层楼高的校舍是去年新翻修的,课桌簇新,地上都铺着隔音地毯,设施绝对一流。
偏偏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距离初中部的食堂实在是太遥远了。
哪怕是一班跑步小能手范侠,掐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从四楼往下跑,不走大路,抄花园小道越过假山,走这段路都要五分钟。
五分钟是什么概念?
整个初中部的半大小子和姑娘们一到饭点就化身成为“掘饭武士”,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大军压境一样冲向食堂。等他们这波人赶到的时候,买饭的人群差不多都已经排到饭堂门口了。
等真的吃到饭,那至少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菜也凉了,肉也没了,免费的汤都所剩无几了。
别的学生倒还好,范侠这个“天吃星”那是一刻都饿不得的。通常上午最后一节课才过了一半,他的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了。上下前后来回挪动,嘴里止不住叫饿,宁小北都被他骚扰到绝望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凭着挂在脖子上的“卡”宁小北不管是不是当值,每天中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食堂,越过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们,走到窗口前,帮他和范侠打好午饭。而范侠进了食堂也不用去排队了,直接占座然后等宁小北把饭菜送来就行。
“哎,老大。‘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注释1)”
每到这个时候,范侠就会一把抱住宁小北的肩膀,嘴里胡乱唱歌,作势要亲他,然后被宁小北一把推开。
他一个基佬耳朵里可听不得这种话,哪怕是从中二病嘴里说出来的。
“老大,我们要是分开的话,我的日子怕是真的不能过了……”
范侠嗦着筷子低声说道。
赵景闻夹了一块鸭腿放进宁建国的碗里,继续说道,“现在上海滩流行的就是各种洋装、皮包、皮带。日本的样子,欧洲的样子,尤其是模仿法国的、意大利的那些名牌,今天上架,明天不到就卖空了,这才是大买卖。旗袍……都是过时货了,没人买。”
“那,那赵叔叔你是拒绝了丁哲阳爸妈的提议了?”
宁小北放下勺子,连忙问道。
这个提议他觉得不是一般的好,那简直就是好极了啊。
虽然这几年上海滩旗袍式微,但是他记得就在不久后的2000年,王家卫导演的作品《花样年华》上映。电影虽然讲述的是在香港发生的故事,但无处不透露着上海的风情。
剧中张曼玉整整换了二十多套旗袍,无不婷婷袅袅,摇曳多姿。当年就在上海掀起了一阵旗袍热,小姑娘们把自家奶奶,外婆的衣柜打开,翻箱倒柜地找“张曼玉同款”。
又过一年,上海召开apec第九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最后一天的领导人合影的时候,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领导将会穿着绚烂的“唐装”合影。
那之后,整个上海,乃至全国掀起了一场复古热潮。
唐装,马褂,旗袍重新又走回大众的视野。
记得那一年的春节,小区楼下的裁缝店生意简直要用“火爆”两个字来形容,店内店外挤满了带着绸缎衣料来找他做衣服的人。
那些衣料多是压箱底的老货色,打开之后一股陈年樟脑丸的味道,多是从旧时的绸布店买的。
上海过去的三大绸布店,都是宁波人开设的,即宝大祥、协大祥、信大祥的所谓“大三祥”。
小区裁缝店的师傅也是宁波人,多年不做中式衣服了,见到这些个老面料就像是遇到了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真丝贡缎,织锦缎,香云纱,素绉缎,法兰绒,轧别丁,手一触上去,就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书册,走进了那段昳丽的时光。
现在是1998年的末尾,距离这两次复古热潮只有两年的时间了。若是现在就先人一步开始布局,到时候绝对可以赚得个盆满钵满。
更不要说再过个二十年后,“民族风”、“汉服热”等“国潮势力”的大势崛起了。
赵叔叔现在就调转龙头,投身这片蓝海,还不怕赚不到钱,买不了房子么?
“我呢,也没直接拒绝他们。就说要考虑考虑……”
赵景闻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怎么靠谱。
为了一帮日本人的需要特意去找厂子做旗袍生意,万一过几年这些小鬼子口味变了,不喜欢了怎么办?岂不是要全部砸在手里了。
“我在广州那边找的几家做仿冒皮具的厂子,人家都已经给我出样了。从皮料,到五金件,防尘袋都是一比一的模仿,就算真的摆在旁边也那也是看不出两样的。现在上海也有做仿货的,连a货都算不上,更不要说超a了。这个生意要是做大了……”
“那就要被人告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8节
宁小北忍不住插嘴道。
“瞎说,谁来告?”
赵景闻不以为意地笑了。
“人家厂家来告你呀。”
“外国人吃饱了撑的哦,我这才多大生意,值得他们漂洋过来找我麻烦?”
他摸了摸下巴,顿了顿又说,“那我们不模仿皮包了……模仿鞋子吧。建国,这才是我们老本行。高档皮鞋卖得也不便宜。这样,你那个食堂现在也搞上正轨了,不用天天盯着。你来帮忙开模具,说不定……”
“说不定就一起被抓进去了。”
宁小北这下是真的急了,放下碗筷走到宁建国身边,不住地摆手,“老爸,这个绝对不行。”
组织售假和参与制假——乖乖,赵叔叔一顿饭就吃出了两条罪名,还企图把他老爸这个大大的良民拉下水,绝对不可以!
“小北你怎么了?今天你赵叔叔说一句,你就驳一句,小孩子不可以这样的。”
见到赵景闻面色有些不虞,宁建国瞪了儿子一眼,觉得他今天是有些过于没大没小了。
“不是……我是觉得,丁哲阳爸爸妈妈他们既然那么多年在国外,眼界总归还是很开阔的。别看现在喜欢旗袍的人不多,说不定过两年就开始流行了呢?”
宁小北搜肠刮肚地开始组织词汇。
“不是有那一首歌么——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鲁迅先生不也说过么——‘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再过几年,北京就要开奥运会了……”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91年申奥咱们不是失败了么?2000年的奥运会是在澳大利亚开的吧。”
赵景闻和宁建国面面相觑。
完了,北京申奥成功好像是2001年的事情,我这是一不小心泄露天机了!
宁小北猛拍一下大腿。
“我是猜的……我觉得我们下回肯定能赢。而且绝对能举办一场让全世界都难以忘怀的精彩奥运。到时候前期宣传片,奥运会礼仪小姐,颁奖嘉宾都穿什么——肯定是穿旗袍对不对!到时候旗袍肯定会流行。”
“2008年的事情……乖乖,建国,那时候我们都要几岁了?小北和小侠都大学毕业,说不定都结婚了是吧?”
赵景闻双手环在胸前,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个小家伙结婚生子的模样。
“小北,你说的事情都太久远了,叔叔是做小本生意,不是国家发展还要制定五年十年计划,规划不到那么长远。”
赵景闻实事求是道。
“做仿品,来钱快。广东那边已经有完整的产业链了,我一季就做几个样子,赚的就是快钱。旗袍生意,拉的阵线太长了,布料,工人,设计师都要一个个去找。到时候万事俱备了,钱也投下去了,要是卖的不好,我得不偿失啊。”
“我说一句吧。”
宁建国在旁边沉默地听了半天,终于开口发表意见了。
“我呢,不是生意人。哪怕现在承包了学校食堂,也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工人,清清白白做事,踏踏实实干活的。”
宁建国这话半点不错。自从他承包了纺织学校的食堂后,不但饭菜的质量上升了一整个台阶,受到了全校师生的好评,价格反而比原来更降低了。
宁建国觉得来吃饭的都是老师和学生,一定要做到物美价廉,卫生干净,让他们吃的开心放心——和一中的破烂食堂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黑龙江当志愿兵。后来复员回到上海,被分到皮鞋厂。什么精工,什么模具我是一点都不懂的。都是我的老师傅把我一点点带出来的。”
“我师傅就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一辈子都记得的——做生活(干活)就是做人,做人就是做生活。生活就是脸面,话说的再好听,活做的不好,就是不要脸。但是做人和做生活,都是没有捷径的。”
赵景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宁小北和范侠也齐齐地望着宁建国。
记忆里的父亲一直都是不多话的,和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赵景闻不同,他永远都在默默做事,就像是一头老黄牛,勤奋且沉默。
像现在这样说得眉飞色舞,这是宁小北“两世为人”都不曾见到过的。
“我们做模具工的,就是用人的血肉和机器磨合。我的师傅是‘八级钳工’,光靠着手感,可以把精钢磨具打磨到一根头发丝的十六分之一的精度。我以前问过师傅,这靠什么?靠的是英国,美国进口的机器么?不是的,就是靠一个字——练。练到你的手,随便摸一张纸,你就可以准备测量到这张纸是多少微米,多少丝的厚度。”
“这种事情,是绝对走不了捷径的。做生活没有捷径,要走捷径最后就会丢脸,丢人……我想世界上的大道理应该都是相通的。没有做生活踏踏实实,做生意就可以瞎胡搞的道理……小北,你说爸爸讲的有道理么?”
宁建国看到他们三人一句话都不说,各个都瞪大眼睛望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读书少,只有初中文凭,不会说话,你们不要笑我哦。”
“建国,他们两个连初中文凭都没有,怎么会笑话侬呢?侬讲的太有道理了,太有水平了。”
赵景闻情难自禁地伸出两只爪子,想要去握宁建国的双手,被他一把打开。
“咳……老爸说的好。”
宁小北干咳一声,举手鼓掌。
范侠也跟着呱唧了两下。
“那……这样吧。我明后天找个时间和丁凯他们夫妻再详谈一下。看看具体怎么布置……”
一想到之前在广州那边又是考察又是花钱打样的,这些功夫都白费了,赵景闻心里还是觉得肉疼的。
不过宁建国都开口了,他自然是要当回事的。这事儿看来需要从长计议了。
见到宁建国如此表态,宁小北深深地吸了口气,按下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坐回了饭桌旁。
他告诉自己,至少事情已经往好的方面发展了,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说到‘旗袍’哦。我们这些臭男人压根都不懂,还是需要找个专家去请教请教的。”
赵景闻说着,忍不住又勾上了宁建国的肩膀。
“过节前,我要准备一份大礼,然后去建德里探望探望宁老太。见识见识她那个据说价值好几条‘小黄鱼’的红木大衣橱。”
见两个孩子又各自低头吃饭了,赵景闻突然把嘴贴到宁建国的耳边,用促狭的语调低声说道,“主要是拜访一下丈母娘……”
话没说完,就被宁建国狠狠地踩了一脚。
于是春节前夕,赵景闻带着大包小包的年礼前往建德里。众人还不曾开口,倒是从宁老太嘴里听说了一个重磅消息——
小梅姑娘今年春节要回老家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伊能静《如果没有你》
我也是写到这里才查到北京奥运会是2001年申请举办成功的。。。哇,20年了,真不敢相信。那时候我们还天天迎奥运呢。
第52章 小梅出嫁 二更
小梅姑娘在宁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活儿, 宁家的人都已经把她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听说她过年要回家结婚,大家自然都为她高兴。
宁老太是个老式的人,虽说现在新社会把小梅这样的阿姨叫做“保姆”“家政服务员”, 不能算是过去的“小大姐”和“娘姨”了。但是宁老太私下里仍然觉得对她有一份责任。
于是拿出自己两个月的退休工资出来,让宁建国帮忙为她置办一份嫁妆, 就算是感谢她那么多年来的照顾。
宁建国对于女人的东西那真的是一窍不通,想来想去,也只有委托王伊红帮忙了。赶巧她也新婚不久,对于世面上流行什么样的陪嫁, 床上用品什么的刚做了研究,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王阿姨选了个周末带着小梅姑娘逛了两天的商场。先去南京路上的帐子公司买了套正红色的床上四件套,又去服装公司买了两套衣服,一套结婚当日做敬酒服, 一套日常穿。接着带她去乔家栅对面的南京理发厅做了一个新娘盘发, 顺带化了妆。
一□□夫忙下来,等她们回到建德里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宁老太特意让小妹换上敬酒的红西服在堂屋的灯光下转了两圈, 看着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小梅, 老太太不住点头说好。
王阿姨打趣说,老太太这是在看自己的亲闺女出嫁呢。
“我老太婆没有福气, 这辈子没有女儿, 是真的把小梅当做自家姑娘了……”
老太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梅姑娘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奶奶, 等我结了婚,还是要回上海继续伺候奶奶的。”
小梅抓着奶奶的手, 眼眶泛红。
“傻话, 你都嫁人了, 当然是留在夫家身边了,小夫妻哪有刚结婚就分开的。”
宁老太说着,瞥了一眼站在堂屋口的宁建国。
宁建国讪笑一声,拉着赵景闻出门说话去了。
“怎么办,小梅走了,老太太谁来照顾?”
赵景闻摸着后脑勺,也有些为难。
“总归还是要再找一个保姆的。不过最近过年,劳务市场里没什么人,至少要等过完正月十五那些打工的才会回上海,现在着急也没用。”
宁建国也是没想到小梅的婚事会那么快定下来。
国庆节的时候她只请了三天的假回去探亲,回来之后才说去相看去了,那之后她也没和家里有什么联系。
宁建国知道她和哥嫂关系一般,平时没事电话都不怎么打,但是一转身就说出要回家结婚的话,凭谁也想不到呢。
“那老太怎么办?接回工人新村住?总不见得让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吧。”
虽然老太太现在腿脚无碍,但毕竟年纪大了,她一个人住宁建国这个大孝子肯定是不放心的。
“恩,先接回筒子楼。其他的事情等过完年再说。不过好在学校里放寒假了,食堂也休息。我最近天天在家,正好伺候姆妈。”
在学校工作就是有这点好处,至少寒暑假是有保证的,宁建国也有更多的时间能陪老娘和儿子,心里充满了感激。
“那我们……怎么办?”
赵景闻说着,去勾宁建国的腰。
等老太太搬进来,要在想见面亲热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别小看这位老太,平日里靠着藤椅坐在弄堂里一声不吭的模样跟尊菩萨似得,实际上那双眼睛就是x光,是探照灯。
弄堂里多少人家的事情,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她都看在眼里。
谁家女儿最近换了新发型,恐怕连男朋友也换了。谁家男人今天梳了个油头出门,回家衣领后面多了个口红印子,八成在外面“噶姘头”了,老太儿门清,肚子里自有一笔账目。
他们两个那些掩人耳目的方法,骗骗两个小孩子可以,到了老太面前,怕是就要无所遁形了。
“忍着吧,有什么办法。”
宁建国吓了一跳,忙把他的手拂下来。这弄堂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见到,可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69节
“还是要买房子……”
赵景闻嘟囔把手缩了回来,“我再买一间小的,一室户。不让别人知道,就我们两个住。”
“说什么呆话。”
宁建国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准备把范侠踢出家门了?”
“你还不知道么?你家小北要考x大附中。那学校是强制住宿的,到时候他俩都去住寝室,只有周末和寒暑假在家。”
这些都是他听范侠说的。
按照学制,初二下半学期一开学就要分流了,一部分学生参加中考,另一部分则直接做好进入三校,也就是中专,职校和技校的准备。
宁小北两个世界加起来,前前后后在一中快读了九年书,等到初三那就是十年了。读个博士也不过前后八年,宁小北决定换个环境,去报考x大附中。
范侠一开始还不知道,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老大当初既然爱一中爱的要死要活的,拒绝了那么多好学校递来的橄榄枝,那高中自然也会继续在本校就读。
一中对于本校生很是照顾,只要达到中考的高中成绩线基本都会录取。到时候他也就跟着他一起继续混下去呗。
毕竟没了闫冰如,一中也没啥大缺点了。
谁知道前几天宁小北私下跟他说决定填报x大附中,还要准备附中的面试,才让他本来闲散了很久的神经一下子都调动起来了——x大附中啊,那可是太难考了。
他现在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没错,但是要考上x大附中还是需要再垫垫脚的。
范侠是早就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和宁小北分开的。受到这个消息的刺|激,即便放了寒假,每天依然手不释卷,勤奋得让赵景闻大呼看不懂,一问之下才知道缘由。
“我是知道小北的主意的。但是这和买房子又有什么关系。”
宁建国压低声音道,“而且说到房子……我看建德里很快就要拆迁了。”
刚才他带人回家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过来搭话了,说这几天经常看到陌生人带着设备进出他们和附近的几条弄堂,爷叔们上去搭话问原因,对方又不肯说。
后来还是吴家大妹妹,也就是吴家姆妈那个在友谊商店当售货员的漂亮女儿出马,又是塞烟又是送水的,对方才松了口。说和拆迁没关系,就是上面正要规划新的地铁线路,所以来探测一下地质情况。
这不就和之前的传言对上了么。
像是建德里这样的老房子,少说也有一百年左右了,你说它是历史保护建筑么也达不到那个标准,毕竟一没出过什么名人,二也没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库门民宅而已,没什么保留的必要。
现在上海就像是个大工地,好多地方都在拆迁,建德里要是也被拆,那半点都不奇怪。
不过拆迁这事儿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户口问题,面积补偿问题,拆迁迁到哪里去,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以对方三缄其口也能理解,毕竟拆迁办又没有正式入驻进里弄,一切都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不过就冲着这点风声,弄堂里的人都已经开始私下进行各种动作了。
不说别人,就说宋老太爷他们家。本来就人口众多,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再加上重孙,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但是为了能在分房的时候多得到点补偿,甚至多拿一两套拆迁房,这几天他那两个嫁出去四十多年的女儿的户口,外带外孙,外孙女的户口都准备迁回来了。
还有杨妈妈家,她家人倒是不多,加上守寡一辈子的婆婆才住了四个。不过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拆迁赔偿不止是根据户口和房产本上记录的面积,就连搭的阁楼都能算半个平方米。所以这几天杨家爸爸都在家里敲阁楼呢。
宁建国他们进门的时候,杨爸爸正在弄堂里锯木头,见到宁建国后由衷地夸赞他怎么当年那么“高瞻远瞩”,在小北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想到要搭阁楼。要是他当年也知道有今天,绝对和宁建国一起动手,也不至于现在临时抱佛脚啊。
总之为了拆迁的事情,整个建德里现在都搞得人心惶惶,连过年都不好好过了。
这些情况宁老太想必也是知道的,不过在儿子面前,老太太一个字都不提。
这说明什么,宁建国能不知道么?
姆妈这是舍不得离开这地方,她说过的,自己死都要死在这里的。
但是市政建设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做钉子户没什么好下场。到时候水一断,电一拉,不走也得走。
宁建国一想到这事情,就觉得麻烦的要死。到时候必须好好想想,怎么劝说老太太,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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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这边登上回去苏北的火车,宁老太同时坐着出租车被宁建国接回了工人新村。
为了迎接宁老太的到来,宁小北把自己的小房间空了出来,这段时间他都和宁建国睡,老太太一人住一间。
这么一来,原本和丁哲阳父母说好的南京泡汤之旅那就彻底“泡汤”了,毕竟他们父子不能把老太一个人扔家里吧。
宁家人不去,两个赵家的人那自然也不会去,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丁哲阳听说后,还打了电话来问候奶奶,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工人新村拜访,提前祝奶奶新年快乐。宁老太放下电话冲着孙子直眨眼睛,问他这个小丁是谁,倒是很懂礼貌,但是为啥要特意来问候我呢?
“额……”
宁小北正削着苹果,这个问题他也答不上来。
“因为他就是个马屁精啊!”
全程在旁听着的范侠在气得对空气挥拳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四眼连奶奶都不放过,电话都追到家里来了,下一步他是不是想搬过来呀?
“还有小黑皮,你怎么总是在我家呢?”
老太太今天眼睛一睁就看到范侠在她儿子家的客厅里,奇怪现在要晚上了这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他家不是住楼下么?
老太太不知道宁家的客厅等于是附近三家小孩子公用的,故有此问。
宁小北笑得更尴尬了。
范侠的皮还没有那么厚,失落地和宁小北挥了挥手,乖乖回楼下去了。
216室里,赵景闻正坐在桌子边算账,计算器不断发出“归零”“归零”的尖叫声。
看到外甥搭头搭脑地走下来,无聊地打开电视机,一副欠揍的模样。舅舅突然觉得眼前这堆乱麻似得数字也变得稍微生动可爱起来了。
宁老太初来乍到,有些不太习惯。别的不说,首先麻将搭子就没有了,让每天都习惯搓两场“卫生小麻将”的她很不适应。
筒子楼的居民们都喜欢到小区各处的社区活动中心搓麻将,宁老太去过一次,发现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老头和老太挤在一块,乌烟瘴气的,她很不喜欢,就再也没去过了。
于是整个寒假都乪鈖过了快一半了,每天这一家三口,老中青三代就天天窝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有时候宁小北自己也受不了这憋闷的氛围,时不时跑到楼下去找范侠打游戏,或是去附近的小花园踢球散心。
216和316室的“小男人”们还能光明正大地跑出去玩,就苦了这两家的“老男人”们了。
明明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就隔着一层天花板而已,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宁家老太自然就是王母娘娘。
“胡说八道,我姆妈是王母娘娘,那你是什么?董永啊?”
吃完午饭,宁建国正在厨房水池边洗碗,赵景闻突然走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腰,把他吓了一跳,围兜被溅上大片水渍。
“侬是七仙女,我就是董永。侬是织女,我就是牛郎。就看侬想做什么,我是可以全力配合的。”
趁着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赵景闻忍不住过来和他亲热亲热。
自从老太住进来之后,他和范侠也不好意思过来天天蹭饭了,又恢复了每天都在外面瞎混饭的日子。
刚才从门口小饭店吃完午饭回来,看到宁小北搀着老太往外面走,他急忙把范侠打发回家,迫不及待地跑到楼上来找宁建国。
“我们真是作孽啊。年纪一大把了,想要见一面也跟做‘地下工作’一样。”
赵景闻把脑袋搁在宁建国的肩膀上,他的头发蹭到了宁建国耳后的皮肤,惹得他边笑边闪躲。
“别闹……”
“说真的,我们的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小北说。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瞒下去吧?”
宁老太就算了吧,年纪一把了吓唬她老人家总不太好。
但是赵景闻是打算要和宁建国过一辈子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把小侠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养大,将来自己的这番事业是都要托付给他的。
这段时间宁老太住在家里,没少唠叨宁建国的终身大事,更是拜周围的几位邻居阿姨给宁建国留心,亲亲眷眷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好趁着过年出来相看相看。
赵景闻真是看在眼里,慌在心里。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憋得,嘴上都打起水泡了。
老太太本来一心一意以为会喝到王伊红的媳妇茶,谁知道被四楼杀下来的南汇小赵给抢走。现在就连小梅都嫁人了,她越看宁建国孤家寡人一个就越着急。
“我看这栋楼的风水也不好。216,316上上下下,统共四个男人。我到你这房子来,好似一脚踏进和尚庙来哉。孤阳不生,连只雌猫都没有,难怪你们都是大龄男青年。阳气太重,不是好事。是吧,阿兹?”
宁老太这次不光自己来,还把阿兹给带上了。
小北的哮喘病虽然很久都没有复发了,不过宁建国还是不准他和阿兹抱在一起玩,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
作为宁家“唯二女性”的阿兹猫似乎听懂了老太的话,“喵呜”应了一声,弓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跳到电视机上面,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看戏似得看着这对母子。
宁建国是个大孝子,平日里万事都是顺着老太太心思的,只有这件事,老太一提他就变成了“死人”,变成了“聋子”、“哑巴”,一声不吭,屁都不放一个,把老太太气的大冬天里直摇扇子。
“小北还是初中生呢,怎么说……至少等他参加完高考,对不对?”
宁建国为难地说道。
“那不是还要再等至少四年?”
宁建国放下洗了一半的碗,半转过头端详着爱人不悦的表情,“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我这不是怕吓着孩子们么……”
“小北……哪里像个孩子。”
赵景闻用鼻尖摩挲着宁建国的后颈,若有所思,“有时候看着他的眼睛,我还会发憷……”
“别笑,是真的,我感觉他有时候比我们两个都成熟。事事都能自己拿主意,还能给的人提意见。但他和小侠在一块打打闹闹,就又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建国,你的儿子都成精了。”
“瞎说什么呢。刚才说我老娘是王母,现在又说我儿子是妖精。”
宁建国甩了下肩膀,将黏在他身后的男人甩开,拿起抹布转回客厅去擦桌子。
其实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家的小北,实在是过成熟了些。
楼里邻居,还有纺织学校里的老师,他们都有和小北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哪怕最乖最乖的乖宝宝,就像是常乐蕴那样,也时常和父母发发小脾气,在学校里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要不怎么老师每回开家长会的时候,都会反复提醒,说这两年是所谓的“青春叛逆期”,是孩子人生当做最最要紧的一段特殊时期,要家长们多加注意呢。
搞得宁建国如临大敌,就怕儿子走错路,交了坏朋友。就跟他们那个同班同学耿恩华一样。
据说他被记了大过,已经被提前分流,一年后连中考都用不参加了。
好好的一班学生,落到这种下场,真是谁也想不到的。
偏偏他的小北就不是,小北乖得简直让人心疼。
他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当得一点都不称职,好像除了会烧烧饭饭,偶然洗洗衣服(现在主要是赵景闻洗了),在家里半点用处都没有。
哪怕门门满分,小北都从来不向自己提任何要求。他的那些新的文具,新衣服,游戏机,都是自己看到别家孩子有了,宁建国主动买下来之后送给儿子的。
小北收到礼物后会乖巧地道谢,用的时候也很珍惜。不像范侠,他爹送给他的小霸王学习机,手柄都已经被他砸坏了,如今放在宁家茶几下面的这一台游戏机已经是第二台了。
送礼都送的没有成就感,宁建国自己也哭笑不得。
所以在小北提出想要新妈妈,并且“明示”就想让王伊红当他的后妈后妈之后,他才会拉下脸皮,求王伊红来帮自己这个忙。
小北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母爱,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哄哄他,他也想要满足儿子这个心愿。
一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宁建国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气腾腾的。他想着冬天也不能全然不通风透气,于是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小条缝。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0节
“对了,你家小北和老太太去哪里了?我看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出租车啊。”
赵景闻帮着一起拖地板,边拖边问道。
“哦,去看我姆妈的一个老朋友。她身体不太好,说不定是去见最后一面。”
那位老太太不知道宁老太已经搬到儿子家居住,让她的女儿到建德里来找人,扑了个空。也是邻居们热心,往他新房子这里打电话,宁老太才会吃了午饭后匆匆赶去的。
“宁老太的小姐妹?不会是南京路上大百货公司的同事吧?”
赵景闻也知道宁家老太太当年可是“弄堂一枝花”,时迈百货公司的“钢笔西施”,出了名的大美人。
“就是每年夏天里,天天给我姆妈送花的女人。”
每天一朵,放在牛奶箱子上,四十多年都是如此,已经成为了老太生活的一部分。
“啊,是卖花的老太啊。”
对于宁老太的这个习惯,赵景闻也是知道了,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宁建国轻叹一声,“看来明年的夏天,不管建德里是不是还在,栀子花和白兰花,应该是闻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老夫爱情故事,捂脸
第53章 不必再等 一更
从卖花大娘那边回来之后, 满身疲累的宁老太晚饭也没有吃,早早洗漱之后就回房休息了。
宁建国紧张地问儿子到底怎么了,宁小北这回和老太达成了“统一战线”, 嘴巴绷得紧紧的,任凭老爸怎么追问都不说。
吃了晚饭, 宁小北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月亮。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天空中峨眉月高悬,月影淡淡,不见半点星光。
他算了算日子, 再有几天就要过新年了, 奶奶的那位老朋友,怕是过不到明年了吧。
卖花老太太原来叫做“水香”,靠着卖花, 拉扯大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如今已经出国, 在加拿大定居,只有离了婚的小女儿在身边伺候。
原来水香婆婆的房子距离建德里走路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在一排老式石库门建筑中。
宁小北扶着奶奶往弄堂里走的时候, 一路看到画在墙壁上大大的“拆”字。拆字外头还用白色, 或者红色油漆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油漆顺着灰色的墙壁淌落下来, 好似一间间百年老屋流下的泪痕。
奶奶见到之后紧紧地拉住孙儿的胳膊, 闭上眼睛别过头去,说好像看到清明节, 七月半烧给亡人锡箔的时候,在地上画的死人圈圈。
他紧紧地搂住奶奶瘦弱的肩膀, 不住地出声安慰她, 然后一路循着水香婆婆女儿给的地址, 摸到了水香奶奶家门外。
水香婆婆的家真是香,里里外外都透着花香,哪怕是寒冬腊月,靠灰白墙壁的五斗柜上都插着一枝梅花。更不要说整个屋子里外都种满了各式花卉,布置得宛如一个花房了。
因为生病而干瘦到有些脱型的水香婆婆躺在床上,无法抑制的疼痛使她不住地哀叫着,两只眼睛瞪着床头供着的白瓷瓶,眼珠子一转都不转,满屋子的花香都压不住她身上的垂暮之气。
“姆妈,宁家太太来了。”
老太的小女儿打开房门,把宁小北他们迎了进去。
水香老太置若罔闻,依然只是哎哎地叫唤。
“水香,我来了。我来望侬来哉。”
宁老太坐在床沿边,一见到她这模样,止不住地就流下眼泪。
“小姐,是简小姐来了呀。好极,好极了。”
水香婆婆在看到宁老太后,表情豁然生动了起来。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小女儿连忙上前,在老太身后垫了个枕头,好让她直起身子来说话。
“去,给简小姐泡茶。要泡苏州的碧螺春,用放在第二个橱柜里的那套白瓷杯子,快去。”
水香婆婆应该也是苏州人,话语间带着一股浓浓的乡音。
宁小北分辨了好久,才明白她称呼奶奶是做“简小姐”。
呀,奶奶原来是姓“简”的。
宁小北惭愧地低下头。他从来只当奶奶是宁老太,却总是理所当然地不记得她娘家的姓氏。
这么说来,“现实世界”里奶奶的葬礼上,他也是看了奠联才知道,奶奶的名字叫做“简清霞”的。再后来就是每隔几年去苏州扫墓的时候,才会在墓碑上见到她的大名了。
“简小姐,这个把侬(给你)。”
打发了女儿出去后,水香婆婆半侧过身子,在床边层层堆起的被子里摸索了好半天,掏出一样东西,郑重其事地放进奶娘手里。
宁小北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差点惊叫出声,只见一块摊开的手帕里,包着一小块金条。
“侬,侬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不解地看着她。
水香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明明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却做出了少女才有的表情。
“小姐,我是有些贪心的。我想来想去,这个还是要还把侬的。”
她把鬓角边的白发往后拨弄了一下,微微地斜着脑袋。
宁小北突然发现原来这水香婆婆压根就没看到自己。
又或者说,在她的世界里,现在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
“先生临走的时候,给我一根‘小黄鱼’,就是这个。”
她伸手指了指奶奶手里的金块。
“什么‘先生’,哪个‘先生’?”
奶奶的声音突然拔高,握着金块的胳膊开始颤抖。
“就是‘那位’先生呀。三十八年,去台湾的‘那位’。”
水香婆婆低下头,两只手搓弄这被子的一角,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先生对小姐真是好。过去先生追小姐的时候,就天天让水香我送一束花到小姐卖钢笔的柜台。周一是玫瑰,周二是百合,周三是马蹄莲,周四是晚香玉……总归是不重样的……”
宁小北看着奶奶的身子深深地蜷缩起来,一声闷哼从喉管里传出。
“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夏至。先生特意到我的花店来,说他要走了……”
“我问他:先生,侬去哪里?还回来么?”
“先生说:我要去台湾了。”
“我问他:台湾是什么地方?”
“先生说:是个小岛。”
“我说:小岛?是不是崇明岛那样的?”
“先生说:大概是吧。”
“我又说:崇明岛很近的,坐船半天就到了。先生去了小岛,想要回上海,坐火轮船就可以了。水香有时候也去十六铺码头卖花,说不定先生回来,我第一个就看到了。”
“先生说:可能买不到票。”
“我笑了,先生又不缺钱,哪里会买不到票。”
“水香……别说了。侬不要再讲了。”
奶奶握着水香婆婆的手,摇动满头的白发。
水香婆婆似乎没有看到,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先生问:夏天到了,简小姐夏天最喜欢什么花?”
“我说:小姐夏天是要在胸口佩一朵栀子或者白兰的。时迈百货到了夏天,女售货员都穿蓝色的旗袍,配上一朵栀子,真是清爽好看,一香就是一整天。”
“水香……快别说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被子的边缘,洇出一团团透明的水渍来。
“先生就掏从公文包里掏出这条‘小黄鱼’。喏,就是这条。”
水香指着金块,吃吃地笑了,表情带着些许狡黠,又有些惭愧。
“先生说:以后每天就不要送花束去钢笔柜台了。今年夏天里,你每天就送一朵栀子,或者白兰花给简小姐吧。这个是买花的钱。”
“小姐,我吓死了呀。栀子花呀,哪里值得上一根金条?别说送一个夏天了,就算一百个夏天都不值的。我刚要把金条还给先生,一部黑色的大汽车突然停在花店门口。上面下来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就把先生带走了……不,是拖走了……”
水香婆婆说着说着,突然用苏州话唱了起来。
“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栀子花、白兰花,……”
“小北,我们走……”
奶奶把金块往水香婆婆的被子上一扔,拄着拐杖就要起身。
“小姐,侬不要生气,侬不要生水香的气。”
水香婆婆见状,也不知道那瘦弱的身体从何处得来一股力量,老太太伸出只剩下薄薄皮肉的胳膊,紧紧地攥住老太衣襟的下摆。
“我知道,我收了先生的钱,我就不应该再收小姐的买花钱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去送花,小姐都会把花钱放在牛奶箱子上,放在窗台上……我知道我不对,我贪心,我居然都收下来了。但是小姐,我也要吃饭的呀,我,我该死……”
眼泪不断地从水香婆婆的面颊上滑落,她拿起金块,硬是塞进了奶奶的手中。
“小姐,侬原谅我吧。我把‘小黄鱼’还给你。你看,赤金的‘小黄鱼’,十两一根,我动也没有动过。□□的时候没动过,阿囡爸爸死的时候我没有动过,阿囡出国的时候我也没有动过。我就等着小姐来,我把这个还给你。还给你!”
在厨房里找瓷杯的小女儿听到争执声匆匆跑进房内,见状急忙把水香婆婆和宁老太拉开。
“宁太太,不好意思。我姆妈自从秋天生了病之后,脑子就糊涂了。也不大认人了,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她说着什么,侬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些胡言乱语。”
她一脸歉意说着,把水香婆婆重新按回到了床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姆妈,侬躺回去,不要着凉了。”
宁小北扶着宁老太,感觉自己若是稍稍松手,奶奶可能就要一路滑到地上去了。
躺回床上,水香婆婆的视线又回到了那盏白瓷瓶上,她的嘴巴开开闭闭,宁小北以为她要说什么。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老太却又开始哎哎叫痛了。
“走吧。”
宁小北把沾满眼泪的手帕塞进衣襟里,拍了拍宁小北的手。
就在两人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床上的水香婆婆突然又大叫了起来。
“不要等了!”
“小姐,先生说让侬不要等他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1节
宁老太巍巍颤颤地回过头,床上的水香婆婆侧过脸,看着站在门口,满头华发的宁老太,摇了摇头。
“先生说:建德里,我是回不去了。你去送花的时候,找机会同简小姐说,让她不要等我了。我回不去了。”
宁老太深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上眼睛,撑着拐杖的右手不住地发抖。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水香婆婆转过脑袋,看着天花板,笑了笑。
“先生,我的话传到了……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那块小黄鱼最终被宁小北悄悄放在水香婆婆家那个摆着梅花的大花瓶里。她家小女儿明天给花换水的时候,应该会注意到吧。
回家的车上,宁老太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前头开车的师傅一直不停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祖孙俩,唯恐出事。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侬爸爸,小北懂么?”
下车后,两人走在筒子楼前的小广场上,宁老太摸了摸宁小北的脑袋,声音温柔又虚弱。
宁小北点了点头,向奶奶保证就算是敌人用鞭子打我,我都不会说的。
“小鬼头,都会寻好婆开心了。”
老太太破涕为笑,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淡淡月色,哀婉一笑。
“她说的对,回不去了……”
————
因着老太一早就睡了,剩下的两人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听音乐,宁小北于是和老爸也早早地洗漱完毕,两人躺在床上,一人捧了一本《轻兵器》杂志看。
楼下也是静悄悄的,看来赵家舅甥今天也没有什么节目。
倒是从四楼隐隐穿来小提琴的声音,应该是这两天准备考级的常乐蕴正在抓紧时间练习。不过到了差不多九点,琴声也没了,整栋楼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宁小北把杂志放在床上,靠着宁建国宽厚的胳膊沉沉睡去。
他感觉自己又走入了一个梦境之中,好像自己回到了四十年代的旧上海,见证了一段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发生的地方倒是熟悉,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建德里。
只是梦里房间的布置却和他熟悉的截然不同,二楼上没有小阁楼,堂屋也没有被分层前后两截。
除了那两只他熟悉的梨花木大衣橱,屋子里还有很多他不曾见过的家具,宁波鼓凳,苏州式样的梳妆台。落地灯倒是西式的,可能是美国样式,细细的骨架上撑着五彩玻璃做的灯罩。
穿着蓝色阴丹士林长旗袍,烫着s头短发的女子款款地从弄堂口那边走了过来,她手里搭着一只褐色的坤包,一朵娇嫩的栀子花别在胸口……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宁小北从似梦非梦中闹醒,只听“哒”的一声,宁建国旋开床头柜上的小灯,也是一脸茫然。
“开门,屋里有人没?开门呀。”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的故事
第54章 奶奶威武 二更
敲门声愈发急促, 宁建国急忙跳下床,从椅背上捞了衣服和裤子穿上。宁小北也跟着要下去,宁建国快步转过身, 把毛毯从被子上扯了下来,盖在他身上, 确定裹得严严实实,才准他走出卧室。
屋门打开,宁小北一下皱起眉头,用手遮着脸——饶是谁半夜里被两三只手电筒当面罩着, 恐怕都是这个反应。
“喵呜……”
阿兹受到了惊吓, 尖叫一声,缩到沙发底下去了。
“你是宁建国?”
来人将手电在宁建国和宁小北的身上来回晃荡着,宁建国皱着眉头答应了, 伸手打开玄关处的门灯。
宁小北这才发现来人是两男一女, 两个陌生男人穿着褐色的雨衣,帽子上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淌水,把铺在门口的脚垫都打湿了。
女人则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色大衣, 看得出原来的料子应该是不错的额, 可惜被水彻底浇透,不管是羊毛还是兔毛的都废了。
她低着头, 从两人身后走上前来, 脚下踩着的红色的皮鞋进了水之后发出“咵叽咵叽”的声响,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滑稽。
“我们是联防队的。这个小姑娘, 你认识么?”
两人话说了一半,楼下赵家二人应该是听到动静了匆匆跑了上来。宁建国见到左右两边邻居家的窗户渐次亮了起来, 急忙让他们先进屋再说话。
“哎呀, 这不是小梅姑娘么?”
要说眼尖那还是要数赵景闻, 他薄薄的睡衣外头就披了件皮夹克,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头发上不断淌下水,眼圈下面一圈青紫,也不知道是画的还是冻出来的女孩子,惊奇地说道。
宁小北看到范侠居然穿着拖鞋和背心就上来了,连忙把他拉到自己裹着的毯子下面捂着。小兄弟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瞧了过去,发觉这狼狈的红衣女子还真的是小梅姑娘也。
“建国大哥,小北……赵大哥……”
小梅抬起头,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们。
眼泪和雨水布满了整张脸,原来那些青紫青紫的颜色,是她被雨水冲花掉的眼影。
“建国,怎么了?”
宁小北的房间内传出一声咳嗽,老太太在里面问道。
“姆妈没事,你睡吧,不要出来,外面冷。”
宁建国转头,示意他们把声音放低,不要惊动的老人家。
不过宁老太的性子是何等倔强,不一会儿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老太看到客厅里插蜡烛似得站着一群人,惊讶地说道。
“奶奶……”
小梅在见到奶奶出现后,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哀鸣,本来只是静静流淌着的泪水一下子奔涌了出来。
“哎,小梅,侬怎么这么这样子?侬不是回去结婚了么?”
奶奶上前两步,去抓小梅的手。
“奶奶,我湿透了,你不要碰我,会生病的。”
小梅连连后退,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走,跟奶奶进去。建国,外头就交给你了。”
奶奶二话不说,拉着小梅进了浴室。
“那个……两位同志,要不进来说话吧。喝杯茶。”
赵景闻说话的功夫下了一趟楼,这会子又跑了上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递给两个联防队员。
他虽然自己不抽烟,但是为了生意上应酬,家里还是备了不少存货的。
两人接过烟点上,冲着宁建国摆了摆手。
“我们浑身湿哒哒,就不进去了。里面那个姑娘是你的家人么?”
“是照顾我姆妈的保姆,过年回老家结婚了。怎么会半夜回上海呢?”
宁建国也是一脸茫然。
范侠勾着宁小北的肩膀低声说道,“可不是结婚么,你看她穿的衣服,还有脸上画的妆……哇,小梅她不会是逃婚了吧?”
“嘘……不要瞎说。”
宁小北摇了摇头,将他搂得更近了些。范侠就像是个小火炉,浑身都热乎乎的,挨着他比抱着汤婆子都要舒服。
“我们是在火车站外面发现她的。她身上没钱,也没带身份证。我们开始想要把她带去派出所核查一下,要是她在上海没有落脚的地方,那就要把她送到收容所。”
“哎,那个地方不好去的……”
宁建国连连摇头,“两位同志,她在上海是有工作,有住所的,不是‘盲流’。”
一旦进了收容所,要把人保出来那可不容易了。
“是啊,我们看她一个小姑娘也挺可怜的,就先按照她说的地址,把她送到老城区的建德里那边,结果那边屋子里也没人,黑灯瞎火的。小姑娘在外头叫了半天没人应门,哭的都要跪在地上了。我们问她在上海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她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不过她好像对这里不是很熟,刚才连续认错了两家。要是你这家再认错,那我们真的不能再奉陪了。你看,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我们等于是陪她在雨里跑了一晚上。”
联防队不是正式的警察,可不会配巡逻汽车,他们都是蹬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为了把小梅送过来,这两人等于是在雨里推着车走到现在,真是着实辛苦。
工人新村这边的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下雨天更是分不清哪栋是哪栋,难怪会认错。
“真是辛苦两位同志了。这个请收下。”
赵景闻说着,把两包没有开封过的软中华塞进了两人雨衣的衣兜里。两人也没有拒绝,再一次确定了小梅的身份信息后,掏出本子让宁建国签了个字就转身下楼了。
“冷死我了,快,快把油汀打开。”
赵景闻关上门,搓着手坐到沙发边。这寒冬腊月的,又下着雨,简直就是冻到骨头里。
“范侠,你上来干嘛?下去睡觉,别惹小北,他身体不好,经不住冻。”
他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外甥和宁小北裹着一条毯子蹲在沙发上,两个人就跟连体婴一样贴着,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不,我要跟老大一块。”
范侠说着,把小北搂的更紧了。
赵景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决定万一他把小北弄感冒了,回家就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天儿为什么那样蓝。沉香的舅舅不好惹,黑皮的舅舅更不是吃素的。
过了一会儿,洗漱干净,头发也吹干的小梅从浴室里蹒跚地走了出来。家里没有年轻女孩的衣服,她只好穿小北的睡衣睡裤。宁小北现在身高差不多也在一米六五左右了,跟她差不多一般高。
“快,快把衣服穿起来,过来烤一烤。”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让她在靠着油汀的凳子坐下。
宁建国决定明天一早先去楼上王伊红那边给她借一套冬装穿,然后再回建德里把她原来的衣服取来。
“小梅姐姐,侬到底怎么了?不会是真的逃婚了吧?”
范侠还是沉不住气,把满屋子人肚子里的疑问当面挑破了。
“奶奶,建国大哥,赵大哥,你们要救救我的呀……”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2节
突然,小梅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着宁老太等人开始磕头,把宁小北和范侠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哥哥嫂嫂把我卖掉了,他们把我卖掉了啊……”
小梅哭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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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建国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建德里,辛亏他到的早,晚一步那真是要出大事了——
宁小北,赵景闻和范侠他们几个还没走进弄堂口,就见到里面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围在外头的人手里还拎着一早去早餐店买的大饼油条和热豆浆,踮起足尖外里头张望。
“怎么回事?让一让。”
宁建国还在瞎猜,想着哪家车队来迎亲也太早了些,就看到吴家姆妈的女儿披头散发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里拖。
“宁家哥哥,快过来,有人要拆侬家里房子了。”
赵景闻刚想拦住她,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也着急了起来,拨开层层人群往宁家跑去。
“住手!你们做什么?”
宁建国挤到人群最前头,一抬头就看到两个男人正对着他家的大门用力地踹着。另有一个穿的灰扑扑,头发半披着的中年女人,正举起宁家窗户下放着的一盆君子兰,要去砸他家的玻璃窗呢。
“干什么?放下,都放下!”
赵景闻怕宁建国一人吃亏,一步跨到他身边,扯开皮夹克的拉链,露出鼓鼓的胸肌,一边翻着袖口一边大声喊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敢在这里撒野?”
范侠可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呢,也要跟着冲上去。被宁小北一把拉在身后,死死按着。
中年女人见来了两个大小伙子,还一个赛一个的壮实,本来肆无忌惮的气焰顿时灭了一半。
偏她刚才已经摆足了功架,花盆已经被举到了头顶,这时候要是乖乖放到地上,似乎很是没有面子,于是就调转方向,准备干脆扔到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混在人群里的宁小北大叫一声:“小侠,那不是好婆的冠军君子兰么?这一盆值多少钱?”
“啊?上海市兰草比赛第一名,怎么说一万块总归有的咯。”
范侠跟着在旁边起哄道。
其实这玩意儿就是前几年宁建国在花鸟市场花几块钱买的,老太嫌弃它长得不好看,就扔在窗户外头。平时想起来就去浇浇水,亏它生命力顽强,居然活到现在。
女人怎么也想不到她手里这盆长得跟蒜苗一样的玩意值那么多钞票,吓得立即把花盆放回了窗台上,末了她还用手指揩了揩花盆的边缘的泥巴。
“你听他小屁孩瞎说呢!”
一个剔着板寸头,四方脸的男人将女子拉到一边,挺着肚子走到并列站在一块的宁建国和赵景闻面前。
“你们谁是这家的男人?”
“我是。你又是什么人?敢来砸我家的们?”
宁建国抬起下巴,皱着一双浓眉说道。
“哦,就是你这小子啊。”
男人讪笑一声,露出满口黄牙,一把抓住宁建国的衣领,“把我妹妹交出来!”
“什么?”
宁建国一时没听明白。
“你不要装傻。就是你小子勾引我妹妹,让她婚也不结了,男人也不要了,哥哥嫂嫂的话也不听了,跑到上海来和你‘搞腐化’的!”
男人瞪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高声喊道。
“啊,这个人就是小梅姐姐的大哥,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嫂子吧。”
范侠低声呼到。
“那个男人又是谁?”
范侠指了指正和赵景闻对峙,梗着脖子踮起脚的,穿着一身不合时宜,也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流行的蓝色卡其布西装的男人问道。
这男人还故意把西装袖口处的一段商标露了出了,看在范侠眼里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还会是谁?新买的西装,皮鞋看来也是新买的——当然是小梅的男人。”
宁小北早就在一旁把这个男人上下打量了一边,越看越觉得不对头。
“哎,这个男人怎么一只眼睛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啊?”
范侠毕竟没有宁小北这样的城府,瞪大眼睛指着男人说道,“这个人是个‘一只眼’!他左边的那个眼睛是假的。”
“哦,难怪哦,刚才我看了半天觉得不对头,原来是假眼珠子啊。”
“小孩子眼睛亮,就是看得清。不像我,闹了半天都没察觉出来。”
范侠那一声叫得惊天动地,周围的邻居们纷纷起哄。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一只眼”听到范侠这边的叫声,恼羞成怒地朝他扑了过来,被赵景闻一把拉住胳膊,“干什么?你还想打小孩子啊?”
“我打他又怎么样了?”
“一只眼”的一只真眼睛瞪得几乎要从脸上凸出来,另外一只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假眼睛则半耷拉在原地,这惊悚的一幕看得邻居议论纷纷,有几个胆小的孩子吓得直接跑回家去,不敢再凑这个热闹了。
“你真有本事,冲小孩子撒什么邪火?来,朝这里来打呀。”
赵景闻说着,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脯,将夹克衫一脱,往后一扔。
范侠张开胳膊接住衣服,激动地胡乱叫了起来,“舅舅好帅!比史泰龙,比施瓦辛格都帅!”
这对舅甥最近沉迷美国肌肉男电影,什么《第一滴血》,《蓝波》,《真实的谎言》都看遍了。
范侠不但自己看,还把碟片拿下借给宁小北父子,宁建国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几天开始抡起哑铃来了。宁小北真担心,自己的老爸搞基就算了,万一变成肌肉男了那画风可完全不对了啊。
“呵呵,一个两个的,我算是知道了。”
“一只眼”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小梅这个破鞋,她不但和主人家的儿子搞腐化,还和你也搞上了!我看她不是在上海打工做保姆,她是来‘做鸡’的!她就是个妓|女!宁家老太婆,就是个不要脸的老|鸨子。这条弄堂,我看就是个‘大鸡窝’!”
“你说什么?”
“胡说八道!”
这条弄堂里的人,尤其是那些阿姨妈妈们,谁不认识宁家的小梅。这姑娘照顾宁家老太太也有好多年了,老实又勤快,平日里进进出出,见了谁都打招呼,也时常帮着邻居做些细碎活儿,怎么到他嘴里居然变成“小姐”了,还说他们建德里是鸡窝。
“滚出去!什么狗东西,跑到人家家门口撒泼!”
“我看他们夫妻两个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把那么好的妹妹嫁给一个瞎眼残废,良心都被狗吃了。”
“没错,小梅姐姐同我讲,她每个月的薪水差不多都寄回老家给她哥哥嫂嫂盖房子,买电器了。来上海那么多年,小梅都没买过什么好衣服。这对夫妻就是一对吸血鬼!”
同在一条弄堂里,在别家做保姆的一个小姑娘指着小梅的哥哥骂道。
“我呸!什么‘卖’不‘卖’的,我们两个是先相过亲,见过面才结婚的。他家收了我三万块彩礼钱,结果结婚当天新娘子就跑了。整个村子的人都看我笑话,我才是被骗的那个!”
“一只眼”辩白道。
“胡说,小梅姐姐又不瞎,能看上你?我看你们八成是骗了她,被她识破了。大家说对不对?”
范侠披着他舅舅的黑色翻领大夹克,跳到一旁水泥砌出来的乒乓台上,大声喊道。
“对!”
“就是这样!”
邻居们起哄道。
“我不管那么多,我妹妹不见了,我只管问你们要人!把我妹妹交出来!”
小梅大哥说着,用力地推了一把宁建国。
“你敢动他?”
宁建国的身板比大哥足足高了一个脑袋,丝毫未动。
但赵景闻哪里看得下去,他眼里冒火,一下冲到小梅大哥面前,单手一拎,一提,就像抓小鸡一样把男人按在地上。接着反手一拧,把他的胳膊折到身后用力地压了下去,男人哀叫一声,半跪在地。
“你以为这是你们村啊?跑我地盘上来撒野,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赵景闻是什么人?”
说着,赵景闻用了半边力气把大哥的胳膊再往下折,大哥顿时哭天喊地起来,“断了断了,我的胳膊要断了!”
“啊啊啊啊,我和你拼了!”
“一只眼”见宁建国斯斯文文,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抄起隔壁家放在门口的扫把往宁建国脑袋上抡去。
范侠紧张得撅起小嘴,却只见宁建国也不知道使了招什么招数,“一只眼”的双手就跟过了电一般一阵颤抖,扫把落地的同时,自己也摔了一个狗吃屎。
“哈哈哈,这人有毛病,居然跟阿拉建国打架。”
“哎,他不知道阿拉建国以前是侦察兵,还立过三等功呢。哈哈哈……”
邻居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老大,原来真正的‘世外高人’是侬的老爸啊。”
范侠简直看呆了。
宁伯伯太厉害了,刚才他使出的那一招一定是武打书上面写的擒拿手。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小说里说的没错!
宁小北骄傲地抬起了鼻子,假模假样地说道,“还好还好,我老爸也就是时不时地抓个小偷啊,抓个色狼什么的。”
眼看两个男人都被制服了,小梅的嫂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势单力薄,真恨自己当初心疼火车票,没有多带些人来。
她眼珠一转,干脆往地上一趟,在宁家门口打起滚来。
“啊呀,救命啊,打死人了,上海人打人啦!城里人打人啦!就欺负我们乡下来的,救命啊,救命啊。”
宁家这几天都没人住,房门前堆积了不少落叶和灰尘,女人这么一滚,本来灰色的衣服显得更脏了。她本来简单地扎了一下的头发也散开了,落叶,地上的煤灰一下子沾了上去,简直是狼狈不堪。
“哎呦,我滴个乖乖。老头子,快点把煤球炉收起来,她要是滚到我家煤球炉上,万一要讹诈我们怎么办?”
杨妈妈家和宁小北家是门贴门,刚才女人来的时候他家正在做过年的蛋饺呢。
现在建德里的住户差不多都用液化钢瓶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把煤球炉给拿出来,做蛋饺,摊春卷。都说液化灶头的火太炀,蛋饺皮子容易破,还是煤球炉的火刚好。
“我看他们就是想要来讹钱的。讹不到宁家的,打打邻居的秋风也好的。”
“对!小梅出嫁,宁老太还自掏腰包给她添妆呢。这样好的主人家,别说旧社会了,新社会都看不到的好伐?”
女人越是撒泼,邻居们越是一脸嗤之以鼻。
小梅大嫂这一招在村里是用惯的。乡下吵架,就是比谁脸皮厚,谁家男人多,拳头硬。谁知道这两招在建德里统统失效,顿时她的力道也散了,讪讪地坐了起来,把脑袋上沾着的树叶拔了下来。
“警察来了,警察同志来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3节
“宁老太带着小梅回来了!”
阵阵警笛在弄堂口响起,众人纷纷回头,自动让开一条路。
宁老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挽着小梅,身后跟着两个警察,大步往弄堂里走来。
冬日的晨光照在老太抿得溜光的银白色头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老太太今天穿了一件蓝灰色吉祥暗纹中式棉袄,下面配的是同色的长裤,都是宁建国为了过年特意给老太太定做的。大气,沉稳,通身都是气派。
老太太腰板挺直,手里拄着的哪里是普通的拐杖,那简直就是戏文里天波府佘老太君的龙头拐。
她这一步步地走着,身后的警察一步步跟着,倒不像是他们送老太太回家,简直就是老太的保镖。
宁建国放开“一只眼”纠缠的胳膊,走上前来搀扶老太太。
范侠眯着眼睛,看着老太太把手搭在儿子的胳膊上,转头对着地上那三个跳梁小丑微微一笑。
“我听说有人要砸我宁老太的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给老太太磕头了
第55章 少年心事 一更
“你们那是没见到, 宁小北的奶奶往那边一站——你们知道怎么着了?”
范侠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并了个剑指, 指着教室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泡。
“仓——啷——抬!”
他还给自己打了个板子。
“那三个坏蛋都吓呆了。当场跪下磕头。边磕头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老太太,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是猪, 我们是狗,我们不是东西。求老太太高抬贵手,绕了我们吧。”
他挤眉弄眼地说着,表情极为生动, 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老太太压根不搭理他们。大手一挥——两个警察上去就把那几个乡下人扣起来了, 直接押到派出所去了。”
说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从凳子上跳下来。
“差不多就这样吧。你们是没亲眼见到, 宁小北的爸爸那身手, 他奶奶那气魄。啧啧,比拍电影还厉害。”
今天是寒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饭范侠就在教室里吹起了牛逼, 吸引了半个教室的同学聚集过来听。
“哎, 是这样么?那么刺|激?”
林子颖双手抱在胸前,问他身边的常乐蕴。
“我不知道, 我那天补习去了, 还是我妈回来跟我说的呢。”
常乐蕴一脸惋惜。
“听他瞎吹。就是我奶奶一早带着小梅姐姐去报了警。他兄嫂为了彩礼钱,压根不管那个人以前曾经结过婚, 还是个半瞎子,就要把妹妹嫁过去。那‘一只眼’之所以会瞎, 就是因为他一喝醉酒就要打老婆, 他老婆反抗的时候不小心用筷子捅的。”
宁小北说着, 抓起一只圆珠笔。
“哇靠……”
林子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真是想一下就觉得疼。
“后来呢?”
常乐蕴紧张地问道。
“后来他老婆就跑了呗。就没再回去过他们村里,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范侠表演完毕,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水,一抹嘴巴。
坐在他前排的丁哲阳全程安安静静地听着,终于开口搭话,“啊,那他等于还没有离婚?”
“是啊,所以小梅姐姐压根没和他领证呢。就是摆酒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所以逃出来了。”
上课铃响起,听得意犹未尽的同学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隋军拿着课本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准备上课。
“小北,下回带我去建德里好么?奶奶现在住回去了吧。”
丁哲阳突然说道。
自从去年国庆节之后,丁哲阳就自动成为了“宁小北小团体”中的一员。
和父母的关系改善后,丁哲阳渐渐地变得开朗,学习成绩也慢慢提高了。上学期末,已经回到了年级前十。
这可把丁妈妈高兴坏了,各种礼物流水似得送到宁小北家,谢谢他把他家阳阳给“带好”了。
如今丁哲阳非但每天中午吃饭都要和他们挤一桌不算,就放学从车棚到校门口的短短路途也要和他们一块。范侠怎么打都打不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现实。
“啊……”
宁小北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干嘛?建德里和你有关系么?你别想去拍奶奶马屁。”
范侠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这家伙已经攻下了筒子楼,居然还想往建德里发展,简直岂有此理。
“我爸妈不是准备和你舅舅做旗袍生意么。听说奶奶是专家,去拜访一下很正常吧,是吧小北?”
丁哲阳白了范侠一眼,转头笑盈盈冲着小北笑道,“就这个礼拜天好不好啊?”
“我回家问问我老爸吧……”
他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宁小北被说服了,点点头。
“啊啊啊!讨厌鬼!讨厌鬼!”
范侠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不停地用力蹬地板。
隋军在讲台上叫了他两声,见他还在发疯,抬手扔过来一颗粉笔头,“啪”地一下,正中范侠的脑门。
范侠抱着脑袋,发出一记哀叫。
“傻子……”
丁哲阳侧过头,看着范侠抱着脑袋哎哎叫的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小梅回来了,奶奶自然又搬了回去。
不过这回老太在回去前,跟宁建国说了一句话:要是拆迁办来了,侬帮我去谈一谈……想办法还是要一间一楼带天井的房子吧。老了,腿脚不好,爬不动楼梯了。
老太太这是想通了。
宁建国是真高兴,不过他又有些疑惑,怎么姆妈突然就想明白了,难道是小梅的事情刺|激到她了?
只有宁小北知道,老太太一直念兹在兹的信念已经不在了。
真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宁老太是带着怎样遗憾的心情离开人世的。
宁小北记得在那个世界里,一直到第二年春末,老太太迟迟等不到第一朵栀子花,派了宁建国去打听,才得知水香婆婆已经去世的消息。
所以老太太等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吧。
宁老太回家后,宁小北也是很识趣,天天拉着范侠出门逛荡,今天去博物馆,明天去书店,充分给他老爸和赵叔叔相处的空间。
赵叔叔高兴不高兴他不清楚,反正范侠很高兴。
要不是寒假的天数有限,他都想拉着小北去崇明他新妈妈家里看看啦。
新妈妈梁慧慧住在崇明乡下,家门口一片菜田,门后一片鱼塘,周围绿树成荫,充满野趣。
范侠最喜欢在周围的小河里钓龙虾,春天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从田野间穿过,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香的。
他几次邀请宁小北去崇明玩,可惜宁家总是有那么多事情,宁小北总是脱不开身。
他们这回约定好了,一中一旦到了初三,就要天天强制补课了。所以升上初三之前的这个暑假,说什么都要去岛上煞煞勃勃地玩一趟。
赵景闻和丁家夫妻的双双入股的“国韵旗袍店”在五月的时候开张了。地址选在长乐路的一栋街边小洋房里。
赵景闻很有头脑,他决定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出自己的品牌来,摆在服装市场里太掉价了,搞得像是做批发生意一样。他要做的是高级旗袍,盯牢的除了日本有钱太太,还有上海有钱太太小姐们的市场。
现在的长乐路还不是什么网红打卡地,一栋接着一栋的小别墅隐藏在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和灰色枪篱笆的后面,间或流出一段西洋古典音乐,显得神秘非凡。
租下这栋小洋房后,赵景闻特意将宁家老太太请了过去,求她指点指点,这上世纪三十四年代上海大户人家的装修是什么样子。他可不想花了大价钱后作出来的个不中不西,不新不旧的蹩脚货让人笑话。
经过上次在建德里那一回,赵景闻现在是把宁老太太奉若神明,奉若太后了。什么旧上海百货公司的女售货员,现在要是有人说《上海滩》里许文强的女人不是冯程程,而是宁老太,他都绝对相信。
不!
宁老太不是什么上海滩老大的女人,她就是上海滩的老大,大姐大!
除了指导装修,老太还贡献出了自己装满了两个红木大衣柜的旗袍,把众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好似进入了一间旗袍博物馆。
原来旗袍不止有闪光面料,阴丹士林,还有蕾丝的,有灯芯绒的,留香缎的,呢绒的,有那么多说不出名字的料子的。原来旗袍的攀钮,暗扣,压线,滚边,镶边有那么多讲究。原来过去女人旗袍下面居然是要穿衬裙或者裤子的!
丁哲阳的妈妈看了不住赞叹,说请什么设计师啊,现在的裁缝能把这些衣服还原出个七七八八,就够吃一辈子的了。
对这一点,宁小北深以为然。
不过他还是建议赵景闻可以去香港那边看看,毕竟事物都是向前发展的,宁老太的衣橱只停留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再之后旗袍的样式如何,主要是在香港那边发展变化了。
赵景闻这边房子装修的差不多,湖州和苏州那边的服装工厂以及做高级定制的裁缝师傅也联系好了,决定暑假里就和宁建国一起去一趟香港——正巧宁建国他们学校食堂也放暑假嘛。
总之,216室的两个男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暑假都充满了期待。
————
“哎,听说他也要跟你们一起考附中。是真的么?”
下了课,几个孩子一同走到校门口,唯一住在南边的丁哲阳和众人打了招呼告别,独自走了。
等丁哲阳去远了,林子颖这才把脑袋凑到范侠这儿,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别提了,跟屁虫。”
范侠白了一眼,又恨恨地问他,“怎么就你又做了叛徒呢?丁哲阳都要考附中了,你居然要留下。”
“哎,不是我不想跟着你们走。只是我爸再怎么热爱教育,也不能短短几年内分别投资两所学校吧。附中那边有钱人也不少,他们那边家委会主席,不是那么好当的。”
林子颖为难地说道。
范侠无法理解他这种等级的超级有钱人的烦恼,无奈地摇了摇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4节
宁小北要考x大附中的消息,现在是全年级皆知了。甚至惊动了校长大人和年级组长,连夜带了礼物跑到宁建国家里去谈心,最后自然是无功而返。
其实对于小北一心要去住读,宁建国内心也是不愿意的。
小北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一想到儿子要住到郊区去,一周只能见一次面,他现在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小北要走了,还要带走一群孩子。
范侠,常乐蕴,乃至丁哲阳都明确表示他们不想彼此分开,大家要一块行动。
他们家的这群小雏鹰已经渐渐地羽翼丰满,抬头仰望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了。
孩子一出门,做大人的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未免就伤感了起来。就连一心想要和宁建国过二人世界的赵景闻心里都觉得有些难受。他们家那个小黑皮,看到就烦,看不到又让人牵肠挂肚的。
“老大,丁哲阳干嘛老跟着我们啊?我都被他烦死了。”
回到家,范侠越想越生气。
一想到将来住校,要和那家伙朝夕相对,他就烦躁不已,好似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更年期这个词汇是他跟常乐蕴学的。
最近王阿姨脾气总是不好,本来很勤快的人突然懒惫起来,且动辄发无名之火。常乐蕴在学校图书馆查阅了书籍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范侠自从学会这个新词汇后就时不时地拿出来使用一下,对象自然就是他的火爆舅舅赵景闻。
结果可想而知。
其实宁小北很想说王阿姨不像是更年期,到像是怀孕了,你那小弟弟可能要提前到来人世间。不过这话不能随便瞎说,究竟如何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见分晓。
“范侠,你干嘛总针对他?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他现在不是挺好了么。”
宁小北拿了两只苹果转进厨房去洗,顺手从米袋里舀了米,准备待会儿冲洗好了放进电饭煲里泡着。
宁建国要等纺织学校的食堂放完晚饭才能回家做饭,他每天中午会先回家一次,把买好的菜放进冰箱。现在宁小北放学后会做一下力所能及的清洗切配的工作,比如把菜择好,把豆子剥好,把饭煮好,宁建国回家直接开油锅炒菜就行。
范侠也曾经试图帮忙,不过在看到他把冬瓜块给切成冬瓜蓉,又生生碳化了一锅子馒头,把他家的蒸锅给报废后,宁小北就没让他让再进过厨房。
至于赵景闻,自打开了旗袍店,他几乎就天天扑在长乐路上了。
店里除了小苏,还另外请了一个女大学生兼职。每天吃了晚饭后,赵叔叔又要匆匆赶回店里,不到夜里十点店铺打烊都不会回来。
比之前在襄阳路开店的时候忙了不止十倍,当然,赚的也不止十倍。据说赵叔叔这段时间拖着爸爸一起报名了驾校,看样子是准备买车了。
上个礼拜丁哲阳神神秘秘把一本日本旅行杂志带到学校,在宁小北等人的面前摊开。
“看,‘上海旅行必去景点no1——长乐路别墅旗袍店’。小北,咱们的旗袍店上日本杂志,现在是扬名国际啦。”
丁哲阳指着杂志里的一张彩色照片说道。
范侠探过头去,看到照片里正是“国韵旗袍店”的后堂。画面上一台老式唱片机旁挂着一排新做好的旗袍,个女士正在一旁欧式沙发上坐着悠闲地喝茶,最漂亮的那个自然是王伊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都没有听赵景闻说道。
宁小北知道日本人最喜欢搞秘密探店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排行版,看来旗袍店确实已经做得小有名气,将来的生意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舅舅应该不会再跑去倒腾假名牌,丁哲阳的父母也不会再回日本工作定居了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说要把这杂志放进旗袍店的杂志架上,给往来的客人看看。
看到宁小北笑了,丁哲阳兴奋地有些无措,不住地点头。
这一切看在范侠眼里,感觉简直就是钉子钉在眼里。
他刚才听丁哲阳说“咱们”两个字,就觉得心里难受。
明明是他父母和自己的舅舅开的店,怎么就变成他和宁小北“咱们”的店了呢?
也是,这家店宁伯伯也是有出钱投资的,宁家老太太还是挂职的“艺术总监”呢。
还有,为什么这个四眼田鸡还看得懂日文?
他的英文成绩现在已经赶上来,和自己不相上下了。没想到居然连日本话都会一些。
一想到他父母在日本那么多年,说不定人家日语水平比英文的都要高。就让范侠隐隐地生出些嫉妒和担忧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范侠接过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死都不承认是因为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宁小北无话可说,吃了苹果后,又重新钻进厨房,嗒嗒嗒地开始切菜。
四楼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常乐蕴在拉琴。
为了考级,她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完成作业,还要练琴。饭前拉半小时,饭后休息大概二十多分钟后继续,不到九点不会结束。
因此每到这个点儿,整幢筒子楼都飘扬着琴声。
通常上半场是卡巴列夫斯基c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下半场是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
这两首曲子常乐蕴已经拉了足足都有半年了,饶是范侠这个完全不懂古典音乐的大俗人都已经听会了。
有时候她偶然跑调,吃饭吃了一半的范侠还会突然抬头,大笑一声,一惊一乍地把大家吓一跳。
宁小北正和着音乐切着菜,突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范侠!”
他眼睛发光,比手里刀子的利刃都亮闪闪。
“老大,有话慢慢说。你先把刀子放下。”
范侠吓得倒退一步。
“你来。”
宁小北神秘兮兮地把范侠拉近厨房,踮着脚,指着楼下联排种着的高大树木。
“干嘛?什么东西?”
范侠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倒是宁小北右手拿着的菜刀就贴在他的肩膀上,寒光凌冽,让他不敢乱动。
“喏,看仔细了,那边有个人。”
厨房的窗口对着的小区绿化带人迹罕至,那里在若干年后的“现实世界”里被改造成了小区健身中心,并且放了一台丰巢柜员机,现在这里则连个板凳都没有。
范侠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树影扶疏下,隐约辨认出一个人形来。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斜靠在自行车边,正抬头向上望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若不是一阵风吹来,拨开了树叶的缝隙,范侠哪里能看得到他。
“丁哲阳?他小子没回家?居然跟到这儿来了!”
范侠简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阿兹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开来了。他转过身就要往下跑,想要去抓住那个臭小子,问问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哎,你做什么呢。”
宁小北忙把他拉回来。
“我已经见了他好几次了,只要不下雨,天天都来。”
宁小北笑道,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流着灵动的光彩。
“这么变态?老大我们报警吧。”
“你是不是傻啊?”
宁小北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胳膊肘,范侠疼得急忙讨饶。
“等到曲子拉完,他就走了,不用你赶。”
宁小北想了想补充道,“下半场结束。”
“那不就要九点以后了?”
范侠抬起头,看了看楼上天花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常乐蕴,乐乐!”
“嚯,难为你想明白了,‘聪明人’。”
宁小北摇了摇头,走到案板前继续切菜。
“剁剁剁”的切菜声配着小提琴协奏曲,倒是挺和谐的。
“啊……原来如此……啊呀,我说呢……”
范侠就像是西郊公园里的大猩猩,漫无目的地前后甩动两只胳膊,又挠了挠头发,最后拍了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我靠,他想搞早恋。”
这是违反校规和《中学生行为规范》的!啊呸!
“白痴,这叫‘暗恋’。”
宁小北把一块切好的莲藕塞进他的嘴里,洗了洗手,回客厅边写作业边等宁建国回家。
“别看了,有的等呢。”
他看到范侠丝毫没有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意思,甚至打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想瞧得更仔细些,哭笑不得地将人拉了回来。
吃完晚饭,范侠和宁小北又钻进厨房洗碗。
这时候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把丁香树下的少年照得越发清晰了。
只见一片墨绿夹杂着紫色的光晕之下,自行车边的少年就像是痴了一样抬起头,望着楼上的某间窗户。
细碎的紫色花瓣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浑然不觉,任由一捧香气袭染全身。
“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宁小北叹息道。
“啧,酸。”
范侠皱了皱鼻子,下楼扔垃圾。
九点大约过了五分钟,随着最后一个曲调结束,筒子楼安静了下来。
正坐在书桌边看书的范侠跳了起来,冲到自家厨房里,打开窗户往下望去。
那雕塑似的身影终于动了,踢开自行车的撑脚往小区门口推去,看着有些落寞。
“切……”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吹着口哨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把从宁小北那儿抢过来的集邮册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翻开着。
既然是“暗恋”,就让他继续“暗”下去吧。反正他和小北谁都不会去告诉四楼知道的。
范侠嘿嘿一笑,心情莫名地变好了。
————
初二的暑假很快就来临了,宁小北跟着范侠在崇明岛足足玩了一个多月。每天捉鸟摸鱼,抓知了逮蛐蛐,晒得黑黢黢的。回城里的第一天把宁老太吓了一跳,以为看到两个范侠。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5节
赵景闻也带着第一次坐飞机的宁建国去了趟香港,度过了堪比蜜月的一个夏天,这是在“现实世界”里从未有过的。
旗袍的最新样子学了多少不知道,两个人西装倒是订做了不少。比起上海的款式,这时候香港的西服真的时髦了许多。看在宁小北眼里,一套一套的,都是“情侣衫”。
可惜老爸天天泡在食堂后厨,仍旧也没什么机会穿。倒是赵景闻,天天揣着大哥大,穿着新西装跑来跑去,回头率激增,据说不少店里的女客人都是被他吸引过去的。
王阿姨被确认怀上了二胎,赵家上下一片欢腾。
赵家老太太特意从南汇乡下上来,带了长生果,山芋,甜芦粟和用土布做的小孩子的衣服。就连土尿布都带了一打,把王伊红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说现在都用纸尿布了,伤了老人家的心,只好统统收了下来。
王阿姨一开始想着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是敏感脆弱的,还担心女儿无法接受那么快家里就要添一个小弟弟。
没想到常乐蕴倒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说她一直羡慕范侠有个妹妹,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更像一家人了。
怀孕的人都容易落泪,反正把王伊红听哭了。在文化馆工作赵叔叔因为很有文化,时常伤春悲秋,也跟着一起掉眼泪,最后一家三口抱着哭成一团。
第二天范侠听说后,眼珠子差点翻到脑袋后面去。
紧接着就是忙碌的初三学年。
一年后的初夏,骑着绿色脚踏车的邮递员来到了筒子楼下,掏出三张一模一样的大红信封,对着楼上喊道——
“216,316,420室的小同学,下来拿录取通知书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这么一算。我初中生活写了足足三十多章。快点快点长大吧,爹爹很想复活呀。
§ 高中时代 §
第56章 梦境崩塌 二更
范侠本以为在正式进入高中之前, 还能再享受一个欢乐的暑假,为初中生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说一中的高中部是天天补课的hard模式的话,那附中就是hell模式。
和录取通知书一起送来的, 是军训和提前报道的通知书。
上海高中有一项特产,即所谓“三学”——学军、学工、学农。其中“学军”就是入学军训。
报道通知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八月五日到学校报道,八日开始军训。军训完后休息三天。八月十八日起正式开始高一课程,除周末和国定节假日外,学生不得离开学校, 违者做旷课处理。
“八月就开学了?这是要热死谁啊?”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浇灭了, 范侠哭丧着脸说道。
“x大附中的教室有空调么?寝室有空调么?”
范侠巴巴地问道。
今年上海的夏天来的特别早不说,天气还异常闷热,已经持续多日的高温天气把整个市区炙烤得宛如铁板一般。
一想到要在这种天气里, 在热辣辣的操场上站军姿, 走正步,范侠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根软掉的年糕,彻底融化掉了。
“你做梦呢?x大的寝室都没有的东西, 附中凭什么有?”
在x大读了四年本科的宁小北嘲笑他痴人说梦。
反正一直到他毕业那年, 他们男子寝室都没有装上空调。
“啊,还是一中好!”
范侠大叫一声, 往沙发上一躺——一中虽然也要军训, 但好歹晚上可以回家睡觉啊。
不管范侠乐意不乐意,去学校报道的那天终于来临了。挥别了他的空调、电扇、游戏机和dvd, 范侠拖着行李箱来到了筒子楼下的小广场。
同样拖着行李的宁小北和常乐蕴已经等在楼下了。
“快点,就你慢。懒驴上磨屎尿多。”
赵景闻见到他下楼, 就招呼大家上车。
为了送这个孩子去报到, 他特意租了一辆七人座的依维柯。他新买的丰田车小轿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三个孩子的行李占得地方太多, 所以常乐蕴的新爸爸,南汇小赵就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确定所有的东西都带齐了,赵景闻踩下油门,小巴出了工人新村的门往西边开去。
x大附中就在著名学府x大新校区的隔壁,差不多三年前学校从老城区整体迁移了过去。和原本市区里“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老校区比起来,位于郊区的校园自然又大又气派,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用日后范侠的话来说,简直就是被关在在山里读了三年书。
附中自然不会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是因为地处偏远,地铁满打满算至少要再过七八年才会开通。出了学校大门放眼望去,除了田地就是鱼塘,再不然就是高压线,完全就是农村风光。
当地人要去市区,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只能搭成长途巴士。一天两班车,早晚各一部,单程开到市区差不多要两个半小时左右。所以当地人干脆就把去市区叫做“去上海”,压根就没把自己当上海人。
附中当然是有校车的,不过要到九月正式开学的时候才会开始运营,现在要去学校就只能靠自己了。
车子越往西面开,道路两边的景色就越荒凉。先是经过大批的老厂房,接着厂房都没有,只剩下田地了。
范侠甚至看到了一头牛,活的牛!
趴在玻璃窗上,他的眼珠子瞪的老大,电光火石之间和那褐色的老牛做了一番眼神交汇。
“老天爷也,老大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念书啊?”
车后排,王伊红母女正在低声讲话。
常乐蕴也是第一次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女孩子总归还是比较娇气些,车子开到过桥收费站,小姑娘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王伊红拉着她的手,有一堆话要嘱咐,就这样说了一路。
宁小北和他老爸则是从上车就开始打瞌睡,车子摇啊摇的,两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
倒不是他们两个心大,是昨天夜里宁建国已经把一堆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学的太辛苦,要照顾范侠和其他几个孩子的话都叮咛过一遍了。
一直说到半夜三更,宁小北忍不住开始打哈欠,宁建国才关上了实在已经塞得不能再塞的行李箱,搂着儿子上|床睡觉了。
所以范侠大惊小怪了半天,一转身发现没一个人理他,顿时有些尴尬。
“傻小子。你原来不是还要去山里学武功么,你以为山里是有空调还是有游戏机啊。”
赵景闻看他一脸呆相,趁着红灯的当儿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我们中午先去附近的古镇转一圈玩玩,一起吃个午饭,下午再去学校报道。”
上海郊县有很多保持得还算不错的江南古镇,比如大名鼎鼎的朱家角,以美食闻名的七宝老街,还有邵稼楼,新场古镇等。
附中不远处也有一个老街,原汁原味地保留着百年前的风貌,时常有剧组来此地取景。
车子弯进砂石填出来的临时停车场,一阵颠簸终于把宁小北父子两给震醒了。
宁小北抹了抹嘴巴,还没从“爸爸复活”的梦中梦里走出来,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范侠投射过来的幽怨眼神。
“干嘛?”
“老大你骗我。”
范侠皱起鼻子。
他如今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手长脚长,像是一棵夏日里肆意发生的树木。毕业前体检,范侠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十五,从背后看完全都是个大人模样。
前段时间范侠和他在市中心荡马路,居然有二十出头女孩子上前问他电话号码。范侠眨巴着眼睛说:大姐姐,我们老师说过了,中学生不可以谈恋爱的。把两个女孩子糗得夺路而逃。
偏偏他的神态还是幼稚的很,喜欢夸张地挤眉弄眼,而且时不时地怪叫两声,完全是一副无知孩子模样,在宁小北看来很是滑稽。
“我骗你什么?”
宁小北戴着顶太阳草帽下了车。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花衬衫,配着鼻梁上的墨镜和带孔的风凉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南洋回来的归国华侨。
他摸了摸太阳穴,感觉有些刺刺的痛,可能是刚才车子上的空调打得太厉害了,吹的有些头疼。
“你说附中是个好地方,周围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一中没有的。”
“是啊,你看这里多清净。镇上也没有几个人,想玩也没地方玩,最适合念书了。”
一中地处闹市,可不最缺的就是清净么。有时候外面马路上堵车,暴躁的喇叭声还会飘进教室呢。
虽然临近中午,整个古镇还是静悄悄的,临水枕河的人家过得很是休闲。时间在这里流淌的速度好像变慢了一样。
常乐蕴好奇地看着一个女人用抱一木盆的衣服蹲在河边,用只有在古装电视里看到的洗衣棒敲打起来。
不远处的茶馆店里,老虎灶的热气不断从熏黑的烟囱上涌出。跟着热气一块喷出的还有说书先生所唱的弹词开篇的曲调,一咏三叹,皆是吴侬软语,和他们脚边的河水一样温润缠绵。
上海本地人也爱听苏州评弹,在这个老式码头艺人还没有彻底绝迹的年代,这些零散在上海和苏州周围的古老小镇,就是他们最后坚守的阵地。
再过几年,这个小镇就会被商业开发起来,开起千篇一律的网红商店,卖全国统一的纪念品和明信片,接着逐渐变得面目模糊,乃至面目可憎起来。
因为不是周末的缘故,游人稀少,他们只花了二十元就包下了一艘游船,准备先在附近浏览一番后,再去对岸的临水酒家吃午饭。
船娘划着桨,唱着船歌,将他们先送到了一座寺庙前。
宁小北本是不信鬼神的,奈何大人们都说要去上香,还要为三个孩子请平安信物,他没法子也就只好跟了进去。
一边走一边摸着脑袋,感觉不只太阳穴,就连后脑勺也开始疼了。
这下糟了,报道结束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要是身体受不了倒下了怎么办?
宁小北想着一会儿在镇上找家药店,买些退烧和止泻药。nanf 昨天整理行李的时候,老爸好像只放了止哮喘的喷雾。
临进庙前宁小北看了一眼竖在庙门口的碑文,这间不大的庙宇似乎还是间古刹。
三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寺院前殿绕了几圈,常乐蕴觉得没有意思,就去客堂找正在捐香火钱的王伊红去了。范侠这个皮猴一时没有安静的,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跨进大雄宝殿,寺庙特有的檀香香味夹杂着香烛味和老木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沉沉。虽然大殿里没有和尚,不过还是照常供奉着香火,每隔步都有从梁上悬下的盘状塔香。
偏殿里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嗡嗡嗡得像是一百只蚊子和苍蝇一起合唱,听得人越发头疼。淡色的烟袅袅地盘绕在厅堂内,经年累月地把天花板都熏成了黑黄色。
宁小北高高地仰着脑袋,数起排列在两旁的十八罗汉像来。
这些金身塑造的尊者们有的端坐凝神,若有所思;有的扬手欢庆,如登极乐;有的怒目圆睁,手持钵盂;有的一脸谑笑,弯腰驼背。虽只有十八尊,却似囊括了事件百般姿态,倒是让宁小北一时看入神了。
他一尊尊地看过去,只顾眼前,不顾脑后,一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宁小北急忙转头道歉,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游客,而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僧服的大和尚。
那和尚长相瞿瘦,有些个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他见到宁小北似乎也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后,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上海来的呀。”
宁小北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见那和尚拧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表情,只好再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是从市区来的。
和尚摇了摇头,居然连话也不接,就这么径直走出去了。
宁小北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懂礼貌,看来这庙也不是个正宗庙宇,就是个观光景点罢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6节
谁知道那和尚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指着屋梁上悬挂着的一盏大海灯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宁小北看了一眼,不解地答道,“海灯啊。”
虽然他没怎么进过菩萨庙,不了解寺庙的陈设。不过在书里还是看过的,知道一句“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说的就是佛前海灯,长明不衰,点亮心性,永葆安宁。
和尚笑了笑,再不说话,转身消失在木扉后。
宁小北觉得他实在是故弄玄虚,轻轻冷哼一声。
接着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搭住,转头一看,是范侠。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吓我一跳。”
宁小北倒退半步。
结果范侠比他还要吃惊,“我一直在你后面啊,我还和你说话呢。”
“瞎说。”
宁小北指着雕花大门,“我在和大和尚说话呢。我们快去跟我爸,还有王阿姨说,这家寺庙不正宗的,让他们别去请什么平安信物了,都是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过来的。”
“老大你中暑了吧。”
范侠一脸惊恐,“哪里来的什么和尚?再说佛珠我不是刚才已经挂在你手里了么。我舅舅说了,这是他们的主持师父开过光的,灵的不得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前,有些小开心地说道,“这是我的。我舅舅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所以给我请了尊观音娘娘。”
宁小北定睛一看,一尊小小的白玉观音玉牌用红线穿着,挂在范侠的脖子上。玉牌洁白莹润,雕工也很是不错,想来应该价格不菲。
范侠哪有什么宗教概念,他对观音菩萨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电视剧《西游记》。观音大士既然连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能降伏,自然法力无边,从战斗力这个角度看应该很牛吧,他就佩服能打的。
宁小北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颗颗珠子都有拇指大小,只是没有被人盘过,过于簇新的颜色不是很沉重,带着淡淡的香气。这两个应该就是赵叔叔和老爸分别给他们求得护身信物了。
“不可能……我刚才还和他说话呢。”
宁小北抬头,指着海灯的方向,想说那人还问我这是什么。不过下一秒就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寺庙的油灯,而是一盏电灯。正确地说,是一盏led吸顶灯,正散发着惨白惨白的光线。
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满了鼻腔,哪里还有什么檀香味。
一阵山摇地动,宁小北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到地上的青石砖一块块地龟裂开来,四面的神像不住地摇动。那些罗汉,那些观音,释迦尊者,漫天神佛身上的金箔也如同下雨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落。
他以为是地震,下意识地想要去抓范侠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再定睛一看,自己竟是满手的鲜血。
不止是双手,视线里也是一片血红,鲜血蜿蜒地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遮住了睫毛。
尖叫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医院急诊室里各种仪器发出的声响代替了梵音震震充入耳膜,宁小北抬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什么古镇,什么寺庙,都不见了。
自己正站在一间医院的抢救室门外。
他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被护士推进了手术间。
梦境的世界,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会接上回酒吧事件哦~~小北的脑袋疼不是因为感冒了,是因为在酒吧里受伤了,太疼了所以连梦里都感受到了。
第57章 双双受伤 一更
宁小北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 摸着地摸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脑中闪过四个字——梦幻泡影。
有关这个“现实世界”里的最后一幕,他只记得和常乐蕴告别后自己最后和范侠一起去了酒吧。
至于之后他怎么受的伤, 又是怎么到的医院,竟是没有半点印象。
他想着, 可能他的意识当时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交界处,两边的拉力不断的撕扯,导致他的记忆失去了一大块。
“警官,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不知道是喝多断片了, 还是被砸伤的缘故。”
宁小北指了指自己被打得开花的脑袋瓜子。
难怪梦里那么疼, 被人用玻璃瓶前后敲了两次,骨头都差点露出来了,能不疼么。
眼前和他说话的这个警察倒是认识的。和范侠重逢的第一天, 那位和范侠一块出警的就是他, 好像是姓陈。
“陈警官,范侠他没事吧?”
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带着氧气中的范侠被推进了手术室,整个人被盖在蓝色的床单下, 红色的血不断从床单下面反湮出来, 非常不妙的样子。
“他被人捅了两刀,伤口的位置有点危险, 还引发了大出血。哎……”
陈警官长叹一声, 把写了笔录的小本子塞进警用马甲的衣兜里。
“那两个是通缉犯,之前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居然会流窜到酒吧街去了。”
“通缉犯……”
宁小北还想要再问, 下一秒却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仿佛裂开似得, 不得不坐回了长椅上。
“哎, 病人, 你怎么瞎跑呢?才缝了针就那么精神么。警察先生,请等病人情况稳定些再问话好么?”
一个护士推着部轮椅过来,把宁小北扶了上去,和警察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客气。
陈警官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也就告辞了。
“护士,我好了,我没事的。你帮我去看看手术室里面怎么样了吧。”
宁小北焦急地说道。
“你哪儿好了?刚才只是缝了针,简单包扎了一下。你还要去做ct和核磁共振。一会儿还要给你开验伤单呢。”
护士麻利地推着轮椅往检查室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放进宁小北的掌心里。
“喏,在刚才剪开那个病人衣服的时候掉下来的。可惜已经碎掉了。你是他的朋友,就交给你吧。”
小护士边说着边低头,偷偷打量宁小北的侧脸,
虽然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可能因为失血的缘故,这个病人的脸色苍白到几近惨白,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下一片阴影,显得脆弱又无助。
本来今天夜班那么忙,护士小姐是想要骂人的,不过有帅哥看的话,心情似乎稍微好点了。
宁小北握着已经摔成两瓣的白玉观音,掌心微微发抖。
他用左手的手指擦拭掉观音面颊上染上的血迹,右手卷起自己左手胳膊的袖口。
一串檀木佛珠出现在他的手腕处。
深褐色的佛珠带着一股润泽的光芒,是在常年的把玩下才会形成的包浆。就连串珠的皮筋都因为年久有些松动,绝对是带了多年,已经几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从刚到到现在都没有察觉手腕上多了这样一个东西。
又是一个被平行世界影响到的产物。不,是两个。
做完检查后,护士推着宁小北到观察病房休息。
他几次询问护士小姐,那被袭击的警官怎么了,护士小姐只推说还在抢救中,他们也不能随便进去。
宁小北半躺在病床上,看着走廊外来来回回奔忙的人,才知道原来夜里的急诊室那么多姿多彩。
短短半小时内,他见到有小夫妻打架打破头的,吃了鱼喉咙被鱼刺卡住的,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在急诊室里打醉拳的,更有快要临盆的产妇被全家人送到医院来,丈夫抱着预产包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场面。
一个小小急诊室里集结了人生万象。
宁小北实在是惦记范侠,双脚又软绵绵的走不动路,刚才的轮椅已经被护士又推走了,现在他身边连个代步的工具都没有。
他挣扎了两下,拼了全身力气从病床上走下来。打开房门,两只胳膊扶着走廊上的木制扶手一点点地往抢救室的方向移动。
刚巧刚才送来了一个动脉瘤破裂的老太太,生命危在旦夕,急症室的医生和护士都赶去抢救了,没人注意到他。
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抢救室门口,宁小北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汗湿了,脑袋上的绷带也微微渗出了血色。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是惦记着范侠的生死。
刚才陈警官说了,根据现场调阅的监控录像,范侠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不然以他的能力,别说两个,再加一倍都能轻松应付。
若是范侠有个三长两短……宁小北用双手捂住面颊,他简直不敢想象如何再去面对没有范侠的世界。
况且他心中有个预感,若是范侠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真的没了性命,那个“梦境世界”也就恐怕就此崩塌。什么改变一切,什么救回老爸都会随之湮灭,成为空谈。
他抬头看着抢救室上的屏幕,依然显示的是“手术中”三个红字。瘫坐在长椅上,大口地喘气,只觉得那三个字刺目极了,简直字字带血。
就在此时,显示灯熄灭,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范侠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
宁小北想要起身,两条腿却好似踩在小舢板上起起伏伏。两只眼睛就跟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漆黑,一会儿五彩,再后来是片片电视雪花,最后双脚一软,跌回原处。
“哎,帅哥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啊呀,怎么又渗血了。”
发现观察室里少了个人,护士一路寻过来,结果又在这里找到了他。
“我一会儿就回去,麻烦你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宁小北冲着护士摆手。不过小护士这次坚决得很,非要让他现在就回病床躺着不可。
说话间,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人闯了过来。一见到病床上的范侠,她就哭着扑了上去,嘴里乌拉乌拉地不知道喊着什么,竟像是外语。
女人生的倒是很漂亮,皮肤白皙,乌亮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一抖一抖的。
她哭得如此伤心,简直把心都要掏出来似得。大颗大颗的泪水真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在手背上,宁小北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句话不似夸张的比拟,而是写实。
“他还说没有女朋友……又把常乐蕴拉来做‘烟雾弹’。”
宁小北低声道。
原来女朋友那么漂亮,感情还那么地好。
宁小北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却又偏偏忍不住地乱想。
站在范侠一旁的护士问她是不是患者家属,女孩子点了点头。
宁小北的心“登”地一下坠了下去。
接着医生告诉女子范侠被锐器刺中胸腔,好在十分幸运,避开了心脏要害。手术还算顺利,但是他失血过多,需要进入icu进一步观察治疗,最终的情况要等他醒来后才能做判断。
听到这里,女孩子和宁小北不约而同地都舒了口气。
却又更加局促起来。
她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好奇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旁依然挂着泪珠。
宁小报莫名地有些气愤,又有些怯意。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巴巴地过来守着,结果人家正牌“家属”来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7节
所以当那个来追他的护士过来搀扶他的手背,他也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她回病房去。
“等等……”
那女孩子突然在宁小北身后叫道,“侬阿是小北阿哥?”
她说上海话的语调有些滑稽,搀着宁小北的护士不由得笑出声来。
宁小北缓缓地转过头,这才醒悟这姑娘刚才说的压根不是外语,而是崇明岛上的土话。
“啊呀,真滴是小北阿哥呀。”
女子一笑,眼角那颗挂着的泪珠也跟着“刷拉”一下落了下来。
“侬是……女侠?”
宁小北不确定问道。
范侠的小妹妹,范女侠?
“呼啦”一下,本来坠到地上的心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噼里啪啦地跳动起来。
“小北阿哥侬也受伤了……真是作孽。伤口要紧么?”
“还在等验伤结果。”
观察病房内,范侠妹妹坐在宁小北的对面,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大阿哥的同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吓得魂都没有了。又不敢告诉爸妈知道,就让我老公快点开车到市区来了。”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刚才我去问过医生了,现在还不能进去探望,要等明天。要是今天晚上的危险期度过了,明天我就能进去看看他了。”
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北阿哥,侬以后不要叫我‘范女侠’了。那个是我的曾用名。我上了学之后就改名叫做‘范白雪’了。你以后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叫我原来的名字哦……”
范建这个人很是偷懒,给儿子取名范侠。到了闺女这里,这里变成范女侠。他还沾沾自喜的很,说将来范侠的儿子就叫做“范小侠”。
全家只有他们两父子觉得好听,整个一个大无语。
“爸爸妈妈还好么?我听范侠说你结婚了,都怀孕了?”
真是想不到,初二暑假的时候在乡下看到她,还是个在吃鼻涕,穿着开裆裤跟在范侠身后瞎跑的小姑娘,一眨眼都那么大了——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一眨眼”呢。
“爸爸妈妈身体蛮好。老妈每天刷抖音,还拍视频,吃了饭去河边跳舞。老爸天天去钓鱼,本来已经很黑了,现在晒得更加黑了……”
范侠的妹妹内心很是焦虑,只好用不断说话来作为掩饰。
不一会儿她的丈夫阿华走了进来,说两个人的住院手续都办好了。
“小北阿哥我们两夫妻就不打扰你了,我看你也累了。”
阿华低声说道。
范白雪见宁小北强打精神应付她的憔悴模样,恍然大悟地忙站了起来。
“我家阿华今天在icu外面陪夜。我明天早上来看你们,再带点换洗的衣服。小北阿哥不介意用我阿哥的东西吧?”
她有赵景闻那边房子的钥匙,准备一会儿去收拾点衣物出来。
“没事,就是麻烦你了。”
可能是失血过多,宁小北感觉非常地疲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范白雪夫妻见状互相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等等……”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宁小北又把范白雪叫了回去。
“明天你要是能进去icu,帮我把这个戴到他的手上。”
宁小北说着,将佛珠从胳膊上褪了下来。
他本不是迷信的人,所以在进入“梦境世界”后,第一个反应是这里是科幻小说里所谓的平行世界,而不是什么前世今生之说。
不过为了范侠,他愿意信一次。
“啊,好的呀。”
范白雪接过珠串,退了出去。
“哎,小北阿哥和我大阿哥感情真的不错。这种贴身的东西都能送。”
范白雪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劳心劳力了几个小时难免也有些疲惫,一边敲着后腰一边对丈夫阿华说道。
阿华年纪虽轻,却很稳重,揽着夫人的腰,点头不语。
————
范侠第二天就脱离了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派出所来探望的同事和领导来了一批又一批,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休息,医院特意给他隔出了一间单人病房。派出所的领导特意说明,范侠的所有治疗费用他们都会负责,让老人家不要为了钱的事情操心,一定要给他用最好的药。
“谢谢领导关照,我从小教我儿子要精忠报国。别说只是受伤,为了国家,豁出性命也是可以的。”
范建握着局里领导的手,表情骄傲。
“范伯伯,喝口水吧。”
小华夫妇去送客人了,宁小北急忙端了一杯参茶递给范建。
“哎,真不好意思了。小北你自己也伤着呢,还那么关心我们小侠。”
范建接过水杯苦笑一声。
刚才在都是外人,他心里有再多苦也只能硬撑。也就有在面对自己的女儿女婿,和这个跟儿子差不多的小北面前才能稍微放松些。
“伯伯我没事,只是皮肉伤。等过两天拆线就好了。再说了,范侠是为了救我受伤的。”
宁小北说着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疼的眉头一跳,又不敢在范建面前表现出来,只好忍着。
“什么救不救的,他是人民警察,保护人民是他的责任。再说了,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要不是小北你,他能当警察?他也就做个二流子吧。我还记得他转到四中之前,皮的昏天黑地,吊起来打都打不服。”
老人年纪虽然大了,不过那双眼睛依然乌亮,身板挺直,说话声音乓乓响。
范建如今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当年“小马哥”的味道,带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江湖儿女义气。难怪当年吸引了不少女生主动扑上来,大概就是所谓浪子的魅力吧。
宁小北就忍不住地想,等范侠老了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那倒也蛮好,至少健康。
“小北总是不醒,这可怎么办……他妈妈在国外知道了,急的团团转。都是这个疫情闹的,想回国都不行……”
范建不住地叹息,他这几天已经在视频里几次被前妻骂的狗血淋头了,现在连微信都不想打开。
老人转过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
说来惭愧,他这个老爸做的很是不负责任。早年和妻子离婚后,就把儿子扔给了他舅舅管,自己只管过自己的潇洒日子。后来虽然和女侠的妈妈结了婚,算是安定下来,不过看到儿子心里还是很惭愧的。
他不是那种把情啊爱啊挂在嘴上的人,只好用钞票和房子来表达歉意。好在儿子从来没有怪过自己,一直都很孝顺他。
在他眼里,这个儿子从来都是活泼的,神采飞扬,像个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小皮猴。
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都枯萎掉了一样。父子连心,他又如何不心痛。
要是范侠就这么醒不过来了,他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北,伯伯出去透透气……”
范建站了起来,用手背偷偷地擦拭眼角的泪水。他从来都是以硬汉形象示人,年既老而不衰,不能在小北面前丢了面子。
刚才还站满了一屋子的房间,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宁小北拉过一把椅子,坐到范侠的床头,看着他憔悴的脸颊。
几天昏迷下来,他的下巴上布满了短短的胡茬,连面颊都凹陷下去了。这还是记忆里那个永远活力四射,仿佛小太阳一样照耀周围人群的范侠么?
“范侠,醒过来吧。”
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低声地呼唤道。
“只要你能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范侠,范侠……”
许久之后,病房的大门被人悄悄推开。
一根拐杖伸了进来,接着是老人半佝偻着的身体。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幕。
初冬的暖阳从窗户里透了进来,映在两个并不算年轻的男人身上。两人脑袋靠着脑袋,沉沉地睡着,手和手交缠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哎……”
赵景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范女侠也长大了,哈哈。范建,不要客气,这是你的儿婿
第58章 军训风波 二更
“范侠, 范侠,你醒醒啊……”
黑魆魆的夜晚,范侠睡得正好,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正砸吧着嘴,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正在推他。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开床头灯, 却想到宿舍是规定十点就熄灯的,除了走廊上和厕所里都被断了电。
好在他们这寝室的窗帘并不十分厚实,借着几乎是偷偷照进来的月光,终于看清了下面站着的人。
“丁哲阳, 你半夜不睡觉想干嘛啊?”
他咕哝一声, 抱着枕头转过身,打算继续刚才那个美梦。
刚才他梦见军训结束了,他和小北回到工人新村, 宁伯伯做了一桌子好菜来犒劳他们。有他爱吃的松鼠桂鱼, 还有小北喜欢吃的葱油鸡,还有宁叔叔自制的薯条,又香又脆, 比麦当劳的好吃一百倍。
他们在这里吃饭, 常乐蕴就在旁边跳舞,跳的就是今天军训休息时间她跳的那个孔雀舞。白色的裙子像孔雀尾巴一样散开, 有点杨丽萍的味道。
吃完饭舅舅让他们坐着不要动, 这些碗筷都让他一个人来洗,让他们吃完水果去看电视就好。
结果这边水果还没端上来呢, 这个“戳气包”就把一切都搅和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8节
“范侠,别睡, 你看你那边……”
丁哲阳急的不行, 他又不敢惊醒已经熟睡的宁小北, 只好用力地再推范侠。
“咦?这家伙人呢?”
范侠被他弄的烦不胜烦,只好转过身子往对面望去,发现对面下铺的席子上空空如也。
“上厕所去了?”
他好奇地挑起眉毛。
他们说的是同寝室的江南。
附中对学生还真不错,新造的寝室是四人间,比起宁小北上大学那会儿的六人间要宽敞多了。学校给每个学生配了一个衣柜和一张课桌。四张课桌拼着放在屋子的正中间。
报到那天,他们三个从古镇赶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了。这回倒是挺幸运的,他们三个一中毕业的学生不但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就连寝室都在一起,范侠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打开房门一看,靠窗户的下铺已经被人占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正在睡午觉。
这寝室自从上一届的学生走后就没好好打扫过,留下不少垃圾不算,到处尘土飞扬,也不知道他怎么睡的下去。
既然一张床位被占领了,那剩下的三个就是他们的了。
范侠主动要求睡在宁小北的上铺,然后对着丁哲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到对面去。
分配好了床铺,三人就开始铺床叠被,打扫卫生。
范侠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一窍不通,人都钻进被套里了还是没把四个被角搞定。宁小北实在看不过去,扔给他一把扫把让他去扫地,自己动手把三个人的被套都套好了。
他们这边爬上爬下,又是打水,又是擦地。在丁哲阳下铺的同学自然睡不成午觉了。
他先是跳下床来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打开宿舍门径自走了出去,连自我介绍都不做一下。气得范侠差点没在报到第一天就打人。
第二天早上开班会,他们才知道这个古怪的同学叫做江南。
“江南没去厕所。我去厕所瞧过了,没有人。”
丁哲阳低声说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宁小北,确定他没有被自己吵醒。
宁小北自从那天从庙里出来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他说自己是伤风了,但是症状又不像。
前天是军训第一天,还没等教练开始教正步呢,宁小北突然就晕过去了。今天的训练他也只练了半天,一直坐在树荫下休息。
要不是看他脸色惨白,浑身都冒冷汗,教官简直都要怀疑这同学是不是故意装病逃避训练了。
班主任顾老师也被吓得不轻。报到那天他是听宁建国说过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好,有哮喘病,竟然不知道弱成这个样子。高中课业比初中繁重多了,这学生成绩虽然不错,但是身体跟不上去恐怕也够呛。
后来两天的训练宁小北虽然都坚持下来了,但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一看就非常疲累,他们两个自然不敢打扰他。
丁哲阳踮起脚尖,贴着范侠的耳朵说道,“他昨天也是这样,差不多十二点钟出去,早上六点才回来。”
因为过去经历的缘故,丁哲阳比一般人都要来的敏感。睡觉也很警醒,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会醒过来。
范侠闻言,眉头一皱。
“他走了多久了?”
“大概五分钟吧。”
“我去看看……”
范侠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从上铺爬下来,穿上衣裤,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左右,范侠推开房门回来。丁哲阳本来都快等到睡着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怎么样?”
“嘘,轻点。”
范侠脱了衣服重新爬回上铺,一脸兴奋。
“下面管寝室的大爷根本不顶事,开着电视机睡着了。寝室楼大门随便一拉就能出去。”
“江南人呢?”
“原来出了学校往东边走,就是靠x大那边可热闹了。有饭店,台球厅,酒吧,还有网吧。”
范侠觉得今晚赚大了,简直就是发现了新大陆。
因为东边那边没有进出的门,所以这些新生们都不知道原来冷清得跟山里和尚庙一样的学校,外面有这么一个花花世界,还以为自己真的与世隔绝了呢。
“江南他去上网了。应该是去打通宵游戏了。”
范侠不屑地说道。
他爹范建在一年前把租碟店给结业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网吧赚钱,把租碟店原来的面积扩大了整整三倍,又买了五十多台当时型号最新的电脑。请了个会搞计算机和网络的小伙子来当网管,轰轰烈烈地开了间“侠客行”网吧。
网吧可是现下最时髦的事物了。要知道现在家庭电脑压根还没普及,就算家里买了电脑,那也不是人人都装得起adsl的。
大部分的人要上网,那只能通过电话拨号。每次拨号的时候,那“滋滋卡卡”的声音简直钻得人牙疼不算,速度更是一言难尽。除了上聊天室聊天和看看新闻,收收邮件,挖挖地雷,真是什么都不能干。
范建投资网吧可是下了血本的,更是把他原来租碟店的优势发挥了出来。每台电脑里都有一堆电影电视剧不说,各种当时时髦的游戏,什么《cs反恐精英》、《传奇》、《仙剑奇侠传》都装了个遍。
范建心黑,一个小时要收人10块钱,就这样还是客似云来,每天收钱都来不及。范侠几次回家,都被他拉去当临时网管。说是网管,其实就是给人开个机,登记下身份证。
范侠原本最喜欢打游戏,但是他坐在那里简直没有一刻安宁。一会儿站起来收钱,一会儿给人泡泡面,三番两次下来,再好玩的游戏都觉得没意思了。
而且网吧里烟熏火燎的,到处都是烟味和红烧牛肉面味道,他每次从网吧出来都要洗了澡换了衣服才能去找宁小北玩,不由得感觉非常无聊且麻烦。
至于宁小北,在去过一次范建的网吧,看到这些长了个“大驼背”的显示器和充满了复古气息的滚轮鼠标后,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石器时代。
宁建国倒是问过他,要不要在家里买一套电脑,被宁小北举双手双脚否决了。
开玩笑了,老子眼睛一睁一闭,就能回去用手机打游戏,谁稀罕这玩意——关键这玩意儿在这年代贼贵,一台英特尔奔腾4处理器的电脑要卖到五六千——那可是2000年的五千块!
打游戏这事儿是要成群结队的,宁小北不玩,范侠更觉得没意思。
所以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有人会为了上网吧打游戏搞得跟做贼一样,还深更半夜摸出去。搞得他也跟着紧张兮兮。
第二天一早,范侠起床的时候,看到江南已经穿好军训的迷彩服,窜到隔壁寝室去了。
这人很是奇怪,和自己寝室的人相处的一般般,但是和隔壁两个寝室的同学倒是交往得不错。才认识隔壁人家两天,就已经称兄道弟起来了。吃饭也好,晚上洗澡也好,都是和隔壁寝的人一起行动。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哪里得罪他了。
“这样……”
学校饭堂里,宁小北听了范侠和丁哲阳的描述,感觉这件事情有些怪怪的。
对他来说,附中的生活完全是陌生的,不像之前在一中,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很多都是在“现实世界”里遇到过的,所以还能知道个大概。
“江南……”
这个人他应该是没有遇到过的,不然那么独特的名字他一定会留下印象。
宁小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从平行世界里带来的隐隐疼痛依然消散不去。
他有一种预感,“现实世界”里范侠迟迟不能醒来,解决问题的钥匙应该是在这个世界里。
难道这个江南就是那个变数么?
三人吃了早饭回寝室修整,刚打开门就见到江南正背对着他们,在丁哲阳睡得床铺上一顿翻翻找找。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猛地回头,露出稍带尴尬的笑容。
“哎,你们回来啦……我刚才看到丁哲阳的床单翘起来,帮他撸平。”
范侠压根不相信他的鬼话,正要上前质问,没想到丁哲阳倒是先他一步。
“谢谢你哦,江南同学。”
丁哲阳微微一笑。
丁哲阳在暑假前半段时间飞了一趟日本,做了激光视力矫正手术,终于卸下了那副镜片厚得堪比啤酒瓶底的黑框大眼睛,露出了本来面目。
就像他们的前同学,写《一班美男谱》的庄丽说的那样,丁哲阳长得很秀气。不过范侠绝对不承认他比他长得好看。
用范侠的话来说,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日本泡面吃多了,长得也有些“小日本”的味道,眼角微微挑起,带着点笑里藏刀的味道,让人感觉阴恻恻的。
果然丁哲阳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江南弄得很不舒服,他脸上的肌肉不正常地提起,算是回应了他的道谢,然后拿起桌上放着的帽子快步走出了寝室。
“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宁小北忙道。
三个人在各自的床铺和柜子上找了一遍,确定什么东西都没丢,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楼下传来教官的哨声,通知大家下楼集|合。
“动作快点,最晚集|合的那个班罚跑操场啊。最后迟到的同学要给大家表演节目,快快快!”
教官边吹着哨子边拍手,把孩子们像是赶小鸡一样赶到操场上。范侠一路狂奔尖叫着混入人群中,回头一看,发现宁小北不见了。
“向右看齐!”
教官喊道。
“我老大呢?”
“不知道啊。不是和你一块下来的么?”
丁哲阳摇了摇头,把脑袋扭到右边,踩着小碎步往前移动。
一个个四方块很快排列好,从领操台上望下去,就他们这排明显比人家缺了一个角,扎眼极了。
教官皱着眉头,插着腰,准备看看到底是谁居然如此散漫,非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啊呀,老大这是去哪儿了。急死我了。”
范侠踮起脚朝寝室的方向张望。
差不多三分钟后,几乎是在全年级同学注视下,宁小北犹如万众瞩目的巨星一样出现了。
他踩着不徐不疾的步伐,嘴边带着一抹虚弱的笑容,走到面色不善教官面前喊报道。
“报告教官。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突然不舒服,坐了一会儿才下来。耽误大家集|合了。”
宁小北站的笔直,说话态度诚恳,配着他惨白的肤色,和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刚才还想说要给他一个教训的教官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让他快点入列。
这男同学他可是印象太深刻了,军训第一天就晕过去,简直就是男版“林妹妹”,害得他被上级拉去教训了一顿。
这些娃娃可是学生,不是真的兵,不能真用对新兵的要求来对待。而且上海的这些独生子女可金贵了,都是家里的“小皇帝”、“小公主”,真的有了什么闪失可赔不起。
宁小北正要往队列里走,人群里也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不是说要表演节目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79节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起哄,拍手的,怪叫的声浪四起,教官吹了好几声哨子才平息了下来。
“这位同学……你看怎么办?”
教官双手一摊,摆明了不想管。
“那我给大家唱一首歌吧。”
宁小北可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中学生,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操场最前方的台上,举起麦克风,笑着说道,“我给大家唱一首《hotel california》。”
说着,他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打了两个响指,开始慢悠悠地清唱起来。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ol d y hair……”
歌声悠扬婉转,配着正在发育期的男孩子特有的沙哑嗓音,别有一股清丽又凄凉的味道。
本来在下面起哄的男生们渐渐停止了怪叫,和着点儿一块打起了拍子。
范侠就好像第一天认识宁小北一样,隔着人群,扬起脑袋痴痴地看着他。
看他唱到副歌的部分闭着眼睛,眉毛微微颤动的微表情,仿佛不是在歌唱,而是在叹息。
夏日的阳光洒在男孩近乎透明的脸颊和握着麦克风的手指上,简直是照在一块白玉上似的。
一曲终了,宁小北眨了眨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从台上跳了下来。
顿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口哨声此起彼伏。
“他是谁啊?那个男生是谁啊?”
“是四班的宁小北,就是前天晕过去的那个弱鸡。”
“什么‘弱鸡’,分明是‘花样美男’好么?”
很明显,宁小北刚才的行为已经收获了一票女生的爱戴,看来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他的高中生活将会格外的精彩。
“怎么,傻了?”
宁小北回到队伍中,用肩膀撞了撞范侠。
“我刚才是不是很帅呀?”
他本以为范侠这小子一定会猴到他身上,至少也要双手高举过头喊一声“我老大是最帅”的。
谁知道这小子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把脑袋转到一边。
要是宁小北再往旁边看过去,就会看到一朵可疑的红晕浮现在他黝黑的脸颊上。
可惜就连当事人都不清楚,只当就是今天的太阳太晒了,晒得人浑身发热而已。
接下来的训练非常无趣,无外乎就是站军姿,齐步走和正步分解动作。天气格外的炎热,整个操场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铁板一样,被太阳炙烤的热气腾腾,连地面都扭曲了起来。
总算挨到休息时间,孩子们冲到树荫下,那里有班主任准备好的西瓜和绿豆盐水棒冰。
范侠拨开冰棍的外包装递给宁小北,还没等他和他说上几句话。一群女生涌了过来,生生地把小黑皮挤了出去。
“宁小北,你唱歌好好听啊。”
“宁小北,你还会唱什么英文歌?一会儿你把歌词抄给我好不好?”
“宁小北,你怎么都晒不黑呢?你看我才晒了两天,我的妈啊,跟种地去了一样……”
“喂,喂……”
范侠拿着冰棍,几次想要挤回去,结果都无功而返。
女生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可怕了。
丁哲阳靠着大树咬着冰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现在整日里摆着个笑脸,好像是要把几年里的笑容一口气补回来一样。
范侠无奈蹲在地上,摘下帽子扇风。
突然听到隔壁班传来一阵喧哗,他转身望去,几个男生围着他们的班主任,正朝着这里指指点点。
范侠把冰棍棒子含在嘴里,拧着眉头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不止隔壁班,另外几个班级的班主任也出现在了操场上,和负责各自班级的教官们围成一团,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各个表情严肃,也时不时地朝他们班的方向望两眼。
丁哲阳和常乐蕴也感到似乎出了大事,他们走到范侠身边,一脸警惕。
他们两个都是经历过校园霸凌的,所以格外的敏感,范侠无言地张开双臂将他们护在身后。
“四班的宁小北,出列。”
出乎意料,老师们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负责他们班的教官对着宁小北的方向挽了挽手,“你们老师有话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事情解决之后,范侠就可以醒过来了。
第59章 范侠苏醒 一更
听到这句话, 本来围在宁小北身边的女生们就像是潮水一般地退开了。
宁小北微微抬起下巴,把冰棍棍子随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慢悠悠地走到队伍前。
“老师找我?”
“那个, 宁小北,你跟老师去趟办公室, 有些事情想要和你确认一下。”
顾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刚毕业不久。今年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带高一年级。结果还没正式开学就遇到这破事,顾老师都想哭了。
“有什么事儿,在这说就好了。说完我还要继续训练呢。”
宁小北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后, “还有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 老师就在这说吧。”
“但是啊……”
“老师,你就说嘛。”
“就是,就是他偷的。”
隔壁班的男生忍不住走了上来, 伸出食指冲着宁小北的鼻子, 愤愤地说道,“他是最后一个下来的,除了他还有谁?”
此言一出, 四下哗然。
本来原地坐着休息的同学都站了起来, 有的惊慌,有的兴奋, 还有些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刚才宁小北一首《加州旅馆》艳惊四座, 几乎吸引了所有女孩子的目光,几个男生已经看他不顺眼了。
“同学, 事情没有搞清楚,你不能这么说。”
顾老师急忙转身, 把那男同学的胳膊拉下来。
“顾老师, 别护着你们班的学生了。我们寝室, 还有隔壁寝室,这两天都丢了好多东西了。”
“没错,一开始就是些零钱。我们只当自己不小心落在哪里了,也没在意。今天丢的这个就离谱。”
“就是他,刚才大家都到了。一定是他趁着寝室里的人都下来了,一间一间地拉寝室的门。哪间寝室的门没有关好,他就进去拿东西。”
隔壁几个班的男生纷纷指责起来,就连他们自己班级里的几个男同学也一脸狐疑地望向宁小北。
“啊,宁小北怎么会是这种人啊?”
“不会吧,他看上去挺老实的啊。”
那些刚才还对他表露思慕之心的女孩子们立即换上了一副惊恐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冲着他指指点点起来。
“放屁!我家老大是谁?他会偷东西?一派胡言!”
范侠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丁哲阳和常乐蕴急忙一边一个拉住他,才没让他冲到隔壁班的队伍里去。
“你丢了什么东西?”
宁小北转过头看着他,表情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我……我手机没了。”
男生看他他这副正气凌然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下孩子们的惊呼声更高了。
前两年上海滩曾经流行的大哥大这些日子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小巧的蜂窝移动电话,也就是手机。
这手机非但本身价格昂贵,接打电话的话费更是惊人,现在也只有做生意的人和高级白领才会配一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佩戴bp机,看到留言后找个电话亭回拨。
宁小北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鞋子,虽然大家穿的都是学校统一发的迷彩服,不过鞋子都是自备的。这男生穿了一双今年夏天最新款的阿迪达斯跑鞋,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你想怎么样?”
宁小北淡淡地说道。
“你把裤兜翻出来,证明一下你自己就行。”
那男孩似乎已经认定宁小北是贼,双手抱在胸前,挑衅地说道。
“我听说,你是一中的名人,今年还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
他轻蔑地笑了笑,“我也不报警。你给我道个歉,主动退学就行。”
“我去你码的吧!”
范侠甩开丁哲阳,冲着他飞踢过来,旁边的教官见了连忙把他按在地上。
“四班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说中考成绩最好的都在他们班么,我看怎么都是垃圾呢?”
周围几个班级的男生发出了讥诮。
“他们还是一个寝室的呢,这叫人以群分吧。”
“我听他们寝的江南说,这几个一中的学生联合起来针对他。把他撵得没地方去,天天在隔壁寝室飘来飘去。”
“我靠,一中就这水平啊?他们不会是在一中混不下去了,所以考外校的高中部呀?”
丁哲阳闻言冷冷地看了过去,嘴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那边有个男生注意到了,冷不丁地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急忙拉身边住口无遮拦的同学。
一时间,整个操场安静下来。围绕操场的几个大树上的蝉鸣声也就显得越发嘈杂起来,一阵盖过一阵的,吵得人心焦。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0节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宁小北不怒反笑。
“什么?”
“问你手机号码。”
男生不解地看着他,倒是老老实实把号码报了一遍。
这边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响亮的机械音从围着看好戏的学生群里传来出来。
“hello,oto~~”
这一声犹如惊雷,把人群都炸开了。
所有的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范侠这边还在跟教官死犟呢,听到声音也转过脑袋。
“江南?”
摩托罗拉手机的标志性铃声就是从江南身上发出来的。
他刚才正一脚踩在栏杆上,满脸好整以暇的表情看好戏。听到声音后,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地上一扔,接着拔腿就跑。
“我的手机呀!”
看到自己新买的手机就这么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电池板都跌出来了,男生发出了一声悲鸣。
“小畜生有种别跑!”
范侠哪里还不明白,他趁着教官不注意,挣脱了桎梏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宁小北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拿出一部手机,往丁哲阳手里一扔,跟着也冲了过去。
“哇哦,走,看看去!”
看到这一幕,孩子们都沸腾了。
几百个孩子撒丫子地跟在宁小北身后,教官们怎么吹哨子都拦不住。
“我的手机啊,坏了……”
刚才还嚣张到不行的男同学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手机残骸哀叫不已。
丁哲阳把自己带来的诺基亚塞进口袋里,冷笑一声越过他,跟上了大部队。
“别跑,死小子你给我站住!”
范侠一路狂奔,穿过操场,越过无人的教学楼,几乎伸手都差点抓到江南的衣服。江南眼看自己要被追上,干脆调转了方向,往东边围墙那边跑去。
范侠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要逃出去呢。
昨天他難份就注意到了,东边墙角下堆了不少杂物,都是历年淘汰下来的破旧课桌和坏了的教学道具,那小子昨天晚上就是踩着那些东西翻出去的。
“站住!还跑呢!”
范侠一路追到墙边。
那江南毕竟天天从这里过,踩着层层堆叠的破桌椅,驾轻就熟地跃了上去。
范侠不甘示弱,双手双脚并用也往上爬。
那破桌椅本来就是随便瞎堆的,怎么经得住两个男孩的分量,顿时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显得险象环生。
“范侠,下来,别追了。”
宁小北追到墙角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喊道。
“他跑不掉的,丁哲阳已经报警了。”
这出“请君入瓮”好戏就是宁小北和丁哲阳联手导演的,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是为了把江南的真实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行,我不能让人欺负你!”
范侠回过头答道,踩在桌凳上的脚不小心一滑,踩着的凳子“哐”的一下落到地上,后面赶到的众人齐齐惊呼。
“范侠同学,下来,下来呀。”
顾老师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这学生要是出事,他怎么跟家长和校长交代啊。
“你给我下来,小畜生。”
范侠稳了稳身子,换了个落脚点继续往上爬。
那江南先一步跳到了墙上,他转过头,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慌得直冒冷汗。
“我求求你,你别追我了!是我偷的,放过我吧。”
他闭着眼睛,冲着范侠大叫。
范侠咬着牙一手抓着凸出的课桌桌角,伸长右手去够他。
也许是真的被逼急了,江南内心竟生出了一股歹毒的心思。
看着下面这一脸义愤的小黑皮,他双手紧紧地把着墙砖,对着下面那张被范侠趴在身下的课桌,曲起右腿膝盖,狠狠地踹了下去——
“哇!”
众人惊呼。
范侠陡然失去了支撑,无助地挥舞了几下胳膊,接着整个人朝后仰去。
经过刚才那阵抖动,除了破桌椅,废弃的教具也散了一地,一根棕色的木质的大型三角尺突兀地竖起,正对着范侠的后背,正对着左心的方位。
“天啊!”
下方的学生们齐声大喊起来,常乐蕴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范侠!”
说时迟那时快,宁小北用肩膀生生地将那尺子撞到一边,他上衣的袖子被拉出一道口子,鲜血刹那间涌了出来。
木尺上的倒刺瞬间扎进血肉,然而此时,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了。
高高地托起带血鲜血的胳膊,宁小北硬是在范侠落地前,挨到了他身边,双手拢着他的脑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托住了他。
“咚”地一声,两人双双倒地。
黄色的尘土扬起,抱在一起的两人一阵翻滚,最后重重地撞上了墙角边的大树上。
刹那间,鲜血从宁小北的脑袋上流淌下来,洒向泥地。
直到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保持着牢牢将范侠护卫在怀里的姿势。
左手手腕上的佛珠散落,檀香木的珠子嗒嗒嗒散了一地。
丁哲阳和常乐蕴举起双手,同时尖叫着的,哭泣着朝地上扑了过来。
“救人啊,快救人啊!”
“救救他们!”
另一个世界里,某个昏迷已久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深深地呼吸一口,登时感觉整个肺部就像是漏了风的风箱一样呼啦啦作响,再想要多呼一口就疼得慌,范侠不由得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吟。
闻着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范侠眼珠转了一圈,终于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医院,这里不是酒吧,是在医院的病房。
“小北……”
第一个闪入他脑中的念头就是宁小北。
他惊慌地叫了出来,还记得在自己被刺倒下时的那一刻,小北好像也受伤了。
小北呢,小北在哪里?他没事么?
他挣扎地半直起身子,平日那么灵活的身体,现在却感觉像是借来的一样,让他刚到一阵挫败。范侠习惯性地想要骂句脏话,却发现自己的手此刻被人紧紧地捏着,掌心微凉,是熟悉的感觉。
“小北……”
范侠侧过脑袋,呆呆地望着靠在他床头边的人。
他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如同白玉般易碎的面颊,看着他浅到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和他脑袋上那无比刺目的白色绷带。
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酒吧遇到的两个人就是这几个月本市着重通缉的犯人,他们局里配合市局,在这二人的住所和父母家蹲点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那么巧,居然会在那间酒吧里遇上。
两人见到他的警官证,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他一边拉住其中跑得慢一人的胳膊,一边要求酒吧老板立即打电话报警。
混乱中,宁小北醒了过来。
在见到另一个通缉犯要冲着范侠的后脑袋企图砸酒瓶的时候,宁小北一把推开了范侠,自己的后脑勺却被重重击中了。
范侠转过头,看着红色的鲜血从小北的脑袋上流淌而下,就像是一朵红梅花开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酒吧里的客人顿时尖叫起来,纷纷做鸟兽散。
范侠愤怒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燃烧了起来。他们居然敢伤他,他们居然敢!
那两个通缉犯看到既然已经见了血,也就不再顾忌,一人掏出了腰间别着的蝴蝶-刀,一个则从旁边的桌子上又拿起一个空酒瓶,拉过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女客人,想用她作为人质要挟范侠。
若在宁小北清醒的时候遇上这件事,哪怕不说和范侠联手反击,至少不会添乱。但是本来就喝得半醉,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的他,很快就成为了第二个人质。在挣扎的时候脑袋上又被抡了一下。
一片混战之后,范侠倒在了血泊中,宁小北也晕死过去。好在那两个通缉犯正企图夺路而逃的时候,收到报警信息的警察们赶了过来,将他们当场绳之以法,马不停蹄地将这两人送到医院抢救。
都是因为他,连累小北受苦了。
范侠心疼地反握住他的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边。
“噗……”
本来一副沉痛的表情,却在下一秒“破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哪位护士小姐给宁小北包扎的伤口,把他弄得圆头圆脑像个一休哥就罢了,偏偏还在宁小北见不到的地方打了一个端端正正,可可爱爱的蝴蝶结。
这下不像一休哥了,倒是想小时候吃的棒棒糖。
一个都要奔四的男人被弄成这样,可不是太可笑了么。
他不笑还好,一笑之下牵动起了伤口,不住地连连咳嗽起来。
被惊醒的宁小北抬起头,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欣慰地笑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1节
“你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打片
第60章 他的志愿 二更
在教官们的围追堵截下, 江南还没逃出多远就被抓回了学校。
其实范侠也不是很明白,这家伙觉得自己能逃到哪里去?逃得了和尚还能逃得了庙?
“你现在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了,那你那天追什么追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算, 害的人家小北也受伤了。”
赵景闻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点着他的脑门说道。
“嘿嘿, 我当时不是脑子一热么,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范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虽然有宁小北做肉垫,但是他那一下摔得不巧,右腿还是骨裂了。现在打了夹板, 天天不是在家坐着就是躺着, 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
宁小北则是磕破了脑袋,左手胳膊也被划破,两处加在一起缝了二十多针。
那天顾老师叫了120后, 救护车把他和小北送到镇上的诊所。
结果医生双手一摊说他们这里什么像样的设备都没有, 不能做检查,需要转院。接着他们又被送回市区的三甲医院,长途奔袭又是好一番的折腾。
好在片子的结果出来, 小北那颗全年级第一的金贵脑袋平安无事, 胳膊上的伤也只伤及皮肉,多养两天就没事了。
宁建国在刚得知自己儿子被人冤枉成小偷, 还无故受伤后差点暴走, 想要找人拼命。那愤怒的样子是范侠从未见过的,他一直以为比起自己的火爆舅舅, 宁伯伯是个很温和很温和的老好人。
可见一旦触及老好人的底线,他也会发狂的。
宁建国到现在也不敢跟宁老太提小北受伤的事儿, 而且最近他要忙活儿的事情太多了。
建德里确定要拆迁了。
过完五一劳动节, 拆迁办的人员正式入驻了他们的居委会, 开始挨家挨户谈动迁条件。
虽然宁老太不再死命抗拒,也让宁建国主动去和他们商量分配补偿的问题。但是只要看到那些带着各种测量工具,头戴安全头盔的师傅们对着宁家的老房子指手画脚,老太太就忍不住默默流泪,劝都劝不住。
今年的夏天都过了一半了,老太太的胸前还是空空荡荡的。水香婆婆过世之后,再也没人会给她送来鲜花了。
上海的花店那么多,建德里门口就有两爿。但人家卖的都是玫瑰百合康乃馨,不会做这五毛一块的生意,宁建国想自己买都买不到。
后来小梅又陪着老太去过水香婆婆的家,发现那里已经早一步被拆掉,现在就是个大工地。
雕花的木门,青瓷大缸,刻着小天使和忍冬花的门楣扔了一地。老太太回家之后越发的闷闷不乐,急坏了小梅姑娘。
自从上回的事儿后,小梅姑娘就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
据说她哥嫂因为不肯还人家的彩礼钱,在乡下又和那个“一只眼”闹过一场。他们坚持自己也是被“一只眼”骗了,不知道他还没离婚,还反咬一口,说他故意要犯重婚罪。一来二去最后的结果就是小梅家退还一半的礼金,剩下的一半作为小梅的“精神损失费”。
当然了,小梅本人是绝对拿不到这笔钱的。所以说来说去,他哥嫂还是稳赚不赔的。
经过那一次,小梅的心彻底凉了。她再也不会寄钱回家,只当自己没有这门亲戚了。
现在在她心目中,只有宁老太一个亲人,她对着宁家佛龛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发过誓,要服侍老太太一辈子。
她哥嫂等了几个月都收不到上海汇去的钱,开始接连不断地打电话和写信。
电话打到建德里的公用电话亭,围观过她兄嫂上门闹事的小卖部阿姨直接挂断。寄来的信小梅连看都不看,撕得粉碎后就往垃圾桶里一扔。
时间久了,那边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少了小梅这棵摇钱树,他们心里自然是不会甘愿的,只是上次吃亏的太厉害,差点被关进拘留所,真的不敢上门惹事了,于是渐渐地就断了音讯。
为了让老太太心情开朗些,前段时间宁建国拜托丁哲阳的父母,给老太太报名了一个黄山疗养团,让她和小梅两个人去山里避暑。
上海的夏天最是烦闷,去外地看看好山好水,说不定心情能好些。
算算时间老太太要九月才回来,那时候小北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告诉老太太也不迟。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虽然受伤,也算是因祸得福,范侠和宁小北都不用参加军训了。
这几天上海的温度直逼三十九度,而且看起来老天爷并没有下雨降温的意思,连知了都热得叫不动了。
一想到自己和小北天天呆在空调房里吹冷风,丁哲阳和常乐蕴两人就只能在大太阳底下傻站着。不仅如此,还要学踢正步,走方队,跟小企鹅一样重新学走路,一个礼拜下来可能晒得比自己还要黑,范侠就乐得不行。
傻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的。
——by ng xiao bei。
“你妈妈已经到机场了,下午飞。让我看好你。”
赵景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短消息后说道。
范侠这次受伤的消息终于把他妈给惊动回来了。她已经和那个深圳老板分手,目前常驻香港,与一个女朋友合伙开了一爿精品店。
范侠问她卖什么,老板娘自己也说不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总归不差钱就是了。
宁小北听出可能是做代购水客,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活儿在现在这个时代合法不合法,只好也当做没听懂。
范侠妈咪最近交了一个法国男朋友。当着范建的面儿,她从皮夹里拿出照片给两个孩子看。
相片里那男人眼珠子是蓝色的,像是只波斯猫,一头金发笑的灿烂。男人比她小十几岁,浑身肌肉鼓鼓,是个健身教练。
“老妈你现在不但会说粤语和英文,连法国话都会说了?”
范侠称奇。
“爱情是不需要语言的,我们都是用肢体和眼神交流……说了你也不懂。”
妈妈用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点着面颊,一副少女姿态。
恋爱中的女人永远都是少女嘛。
“小侠,想不要想要外国爹地呀?”
她妈妈逗他。
范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他倒是无所谓他未来便宜爹是哪国人,万一有个混血儿的弟弟妹妹带出去炫耀炫耀也挺有意思的。
听到有人敲门,赵景闻去开门。
“小北怎么来了啊?不在家躺着休息休息么?”
“白天睡得多,晚上就睡不着了。我找范侠来玩。”
宁小北的左手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捧着一本书。
赵景闻看他说是“来玩”,怀里竟然捧着新发的课本,不由得汗毛一竖。
“那我上楼去找你爸爸说话,你们随便聊。冰箱里有冷饮和汽水,桌子上还有切好的西瓜,随便吃哦。”
宁建国的儿子太可怕了,摔到头破血流还要坚持学习。
赵景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学渣,看到好学生就浑身发毛,他决定上去避避风头。
“老大……你有话好好说,把手里的书放下。”
范侠躺在床上正无聊,听到宁小北的声音,开心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他俩从医院出来后,宁小北第一次来找他玩。
不过在见到他手里的东西后,他面无表情地又躺了回去。
“我累了,我要休息。”
好在宁小北还没有残忍到强逼伤病员学习,看到他翻着白眼装死的模样,笑着把书扔到一边,拉过椅子坐在他床头,两个人一起吃薯片。
吃到一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都没注意到,现在看来,他和范侠一个伤了胳膊,一个断了腿,好似武侠小说里的“天残地缺”,实在有意思。
他把这个发现说给范侠听,范侠也笑了半天。
“那是,我们就是‘难兄难弟’,受伤都要做一对儿的。”
范侠说着,眼珠一转,又露出不平的表情来。
“老大,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和丁哲阳一起设圈套,都不通知我一声呢?”
“丁哲阳有手机啊。你又没有。”
嘴上是这么说,关键还是怕范侠一个冲动走漏风声,相比之下,丁哲阳就稳重多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范侠高高吊在天花板下方的右腿。
事实证明这家伙真的很冲动。
“我爸给我买手机了,诺基亚3210,彩壳的,就在抽屉里。不信你看。”
范侠委屈地指了指书桌。
“难得你有好东西不带去学校显摆啊。”
宁小北说着拉开抽屉,果然见到一个墨绿色机身的老式诺基亚黑白屏幕手机躺在里面。
他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手里颠了颠,感动于他这可以去砸核桃的重量和质感。
宁小北记得自己的第一部 手机也是诺基亚,是他考上x大之后宁建国给他买的。
后来那几年手机发展的一日千里,从黑白到彩色,从直板到翻盖、滑盖,黑莓的全键盘。最后着苹果横空出世,干|死了诺基亚,也灭了它的老对手摩托罗拉。
“我要是带上这玩意儿,我爸,我妈,还有我舅,那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我么。这玩意就跟狗链子一样。我又不傻,带它去干吗?”
范侠翻着白眼说道。
寝室楼下有投币电话,投一块钱可以聊三分钟。
小北每天吃完晚饭都会和他老爸报平安。范侠真心觉得这样完全足够了,更何况他连一块钱都不想和舅舅聊……
“你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格外聪明。”
说到这个,宁小北不由自主地就回忆起了“现实世界”里被甲方爸爸二十四小时用手机遥控指挥的恐惧。
“哎,老大,你那天怎么做到一边说话,一边在裤兜里拨号的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2节
想起那天操场上的那声“hello oto”,范侠就热血沸腾,那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坏人脸的快|感,简直太爽了。
“这算什么?给你表演一个真家伙。”
宁小北说着,把手机塞进右边裤兜。
范侠看着他嘴角带笑,右手在裤兜里一阵摩挲。
“看。”
大约过了半分钟,宁小北把手机掏了出来,将屏幕展示在范侠面前——
“日照香炉生紫烟……我靠!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北他居然完全不用看屏幕就在手机上打出一首诗,这不比裤兜拨号要牛逼一万倍么?
“还行吧。”
宁小北谦虚地笑笑。
这也没啥好骄傲的,80后传统技能之九宫格盲打而已。
上大学那会儿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一帮学生就在下面面无表情地发短信,神不知鬼不觉。
那时候移动公司还有专门的“动感地带”套餐,相对于打电话,学生党更喜欢发短消息,一条一毛钱,包月的话可以打折。宁小北记得很清楚,他每个月四百条免费短消息还会时不时超出套餐。
到后来手机进入智能时代,比起喜欢用全键盘的90后00后们,宁小北还是习惯用九宫格输入法,也算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特性了。
“那老大,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江南偷了隔壁寝室的手机的?”
这个问题困扰范侠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形迹可疑。”
范侠拍了拍身边的枕头,示意宁小北别靠那么远,干脆两人一块躺着,这样说话也方便。
“其实在那之前,丁哲阳就丢过一次钱。军训第一天他不是请我们吃干脆面么?从小卖部回来后,就把找回来的一把零钱扔在了桌子上。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我说,少了二十块。”
“少了二十他也能发现?他这个人也太斤斤计较了吧?”
范侠和赵景闻在家的时候什么都是都是瞎丢的,舅甥两个人都是大大咧咧的主儿。
舅舅说了,男人不能小肚鸡肠,钱财这种东西更不能放在心上,只有土老财和葛朗台才没事数铜板当消遣。
范侠深以为然。
“所以那天晚上洗漱后,我就在我们三个人的书桌的缝隙里,各自塞了一根头发做标记。结果第二天训练完回寝室,丁哲阳告诉我,他的抽屉被人用力拉过了,里面锁着他的手机和皮夹。”
“老大,你们这是在演谍战剧啊……”
范侠听得都惊呆了。怎么一个寝室里,搞得就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在我们这里得不到好处,就只能往隔壁几个寝室发展了呗。那个丢手机的家伙,前几天在走廊上炫耀过彩铃,应该是那个时候就被盯住了吧。”
昨天赵景闻接到学校那边电话,江南的父母要上门道歉,问他们是否能够安排一下时间。
赵景闻打听过了,这个江南同学的家里是双下岗家庭。
他爸爸在弄堂口给人修雨伞,妈妈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要出包子摊,就这样把唯一的儿子供上了附中。也算是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对于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父母自然是什么要求都会满足的。江南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游戏。中考结束后,几乎天天都泡在网吧里。
网吧的费用不低,父母给的零花钱早就用光了。于是他在家里偷妈妈卖包子的钱,到了学校自然只能朝同学下手了。
将心比心一下,宁建国真不知道江家的父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孩子从学校接回家的。
赵家和宁家听说他们这情况后,也就没坚持要打官司,接受了警方的调解,象征性地收了点营养费。
至于道歉什么的,就算了吧。他们根本不想原谅他们。
亏得这两个孩子福大命大,要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追究都是不过分的。
对方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
最终附中花了大力气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没让见报。
不过最近像是江南这样为了打游戏泡吧铤而走险干傻事的孩子近来不少。范侠刚才还看到电视上报道了大学生把父母给自己的学费都拿去上网,几个月几个月地泡在网吧里的新闻。
“小北,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范侠从床头重新掏出walkan,把一只耳机塞进宁小北的耳朵里,自己也塞了一个,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传出略带沙哑的女声,是孙燕姿的《天黑黑》。
“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
新鲜的歌,新鲜的念头。
任性和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
“现在还没想好。”
宁小北缓缓摇了摇脑袋。
“现实世界”里,宁小北年的是x大的金融系。但是如果再让他有机会重新选择一下的,说实话他比较想要念工科。
在德国那半年的实习工作让他印象深刻,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去外国留学,彻底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我想做警察。”
范侠转头看着他,眼中是对未来满满的期待。
“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经过这件事情,我大概是想清楚了,我想做警察……我要保护你,保护大家。我还要声张正义,惩治罪恶。”
少年的眼里闪着光,比八月的太阳更加耀眼。
“老大,你觉得我能做得到么?”
“能!”
宁小北笑着点了点头,“你一定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战斗力排行:no1 宁老太 no2 范侠妈妈 no3 现在还不知道哈哈哈
第61章 他吃醋了 一更
丁哲阳和常乐蕴, 这两人现在好得不一般。
这是范侠在观察之后得到的结果。
为其一周军训结束后,四楼的常乐蕴回家了。
范侠那天撑着拐杖扒在二楼走廊往下看,在见到完全黑成另外一个人的常乐蕴后, 放肆地大笑起来,吓得隔壁楼的狗狂吠不已。
常乐蕴回来了, 小提琴声也跟着回来了。
整栋筒子楼的居民同志们又可以得到免费的艺术熏陶,连夫妻不和以及开学辅导小孩做作业时候的叫骂声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处处透着高雅的味道。
小提琴声回来了,那个站在花丛里的少年自然也来了。
“我亲眼看到的, 就上个礼拜六在小区绿化带里, 他们两个在树下说悄悄话,也不怕蚊子多。乐乐她平时对我那么凶,我都‘残疾’了她还对我拳打脚踢的。结果跟丁哲阳说话的时候, 居然还会脸红哦……”
范侠眉飞色舞地说道, 要不是一只手撑着拐杖,他能甩出个花手来,“笑的时候还用手捂住嘴巴。啧啧, 又在装淑女骗人了。”
骗就骗吧, 反正骗的是丁哲阳,这两个人半斤八两。
“你吃醋了?”
宁小北的语气有些酸。
“有病。吃谁的醋?乐乐是我兄弟。”
范侠嗤之以鼻。
这两人虽然一个是女的, 一个是马屁精, 不过勉为其难,还算是他“兄弟”, 他没事吃“兄弟”的醋干嘛。
“你可以别说出去啊。”
宁小北斜着眼睛警告他。
乐乐对他也挺不错的。那天他的佛珠在墙边散落一地,常乐蕴还帮他一颗一颗捡回来, 买了新的皮筋窜好了送回来给他。他可不想她和丁哲阳的事儿被人发现后, 害她受批评。
“那是, 我是那种会告密的人么?”
范侠在嘴上拉了个拉链,在宁小北的搀扶下走到树荫下坐着,看着别人上体育课。
进入九月,学校正式开学了,虽然伤势还没完全好,他俩也不得不返校。
宁小北伤的是左手还好些,没什么妨碍。
范侠就比较惨了,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夹板还有至少一个月才能拆。附中的教学楼是配有电梯不错,但是寝室楼可是没有电梯的。他们的寝室又是四楼,每天也只能这么蹦跶蹦跶地上上下下。
最惨的还是上厕所,教学楼没有马桶,只有蹲厕。范侠只能让宁小北站在他背后,靠着他的身体解放一下,大号要憋回寝室楼解决。
另外洗澡的时候也要宁小北来帮忙。饶是皮厚如范侠也觉得太不好意思,自己在小北面前简直半点隐私都没有了。
“如果我是女孩子,我现在就要嫁给你了吧……”
范侠突然说道。
“少看几本武打书不会死的。”
宁小北白了他一眼,低头看课本。
既然不能上体育课,那他就干脆自学吧。
一进入高中,课业的难度和强度明显增强了不少。上一回月考,宁小北破天荒了考了个全年级第二。
虽然他老爸还有范侠都安慰他,说他因为撞伤了脑子,身体不舒服才会发挥失常,再说天下哪里有常胜将军的道理,偶然成绩退步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宁小北心里清楚,这不是偶然失常,是真实水平。
他不是真的天才,只不过是借着在平行世界里的基础,顺利地混过了相对简单的小学和初中而已,高中的课程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了。
附中卧虎藏龙,这里多得是出类拔萃的学生。在他们学校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最烂的附中学生才会考本校的大学。
这让“现实世界”里正是考了x大的宁小北很无语。
所以他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3节
“哎,老大,我问你呢,你倒是说话呀。”
宁小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到范侠在耳边的絮叨,范侠忍不住地推了他一下,不巧碰到了伤口上,宁小北这才如梦初醒地望向他。
“你问什么?”
“我……”
范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一个人都没有,这才不好意思地把嘴凑到宁小北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宁小北瞪大眼睛望着他,眼珠里像是有星星在闪,范侠不由得黑脸一红。
“你,你看我|干吗?”
“范侠,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你果然长大了。”
宁小北感慨地说道。
高中生就是不一样。之前这小子只会关心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和晚饭吃什么。什么男欢女爱的,花前月下,对这小子来说都不如贴满房间的欧洲球星们来的有意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宁小北放下书本,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说嘛,你说完了我再说。”
“真的?”
“真的。”
骗小孩子又不花钱。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范侠挠了挠头,“脑子好的,文文静静,什么都懂的那种。”
他说着,偷偷地打量这宁小北的侧脸。
要是那个“女孩子”长得跟老大差不多,脾气也差不多,那就是完美了。
宁小北把班上的女孩子的脸都过了一遍,发现符合条件的女孩子挺多的,就是不知道范侠中意的是哪一个。
他有些心酸,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黑毛小猪终于要出栏了。
虽然“现实世界”里,范侠那么大了还不结婚,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感情生活啊。
常乐蕴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又是那样的侠义心肠,肯定有不少崇拜英雄的少女喜欢他。而且他从小就是个小色胚,见到漂亮的阿姨姐姐都走不了路了,肯定交过不少女朋友吧,说不定还是姐弟恋呢。
宁小北的嘴巴往下一撇。
“哎,你去哪儿啊?”
范侠正等着宁小北交换情报,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呢,谁知掉他突然起身,害他差点摔一跤。
“上厕所。”
“等等啊,我也要去。”
刚才下课时间厕所人太多,他不好意思给人看笑话。就想趁着体育课没人的时候偷偷去呢。
“忍着吧!”
宁小北气呼呼地走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你这个更年期提前的也太离谱了吧!”
范侠喊道。
当他一个人蹦跶着从一楼厕所出来,准备回操场的时候,突然见到小花园的蔷薇花架后头貌似有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这节课好像只有他们一个班在上体育课,谁会在哪里?
好奇心升起,范侠一瘸一拐地凑了过去,尽量放轻脚步,唯恐被当事人发现。
好在现在虽然不是五月蔷薇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但也是绿荫浓密,爬满篱笆条的绿叶上间或点缀着一两朵或深或浅的小花,虽没有春日时绽放的那样浓烈,反倒是更惹人怜爱了。
密密匝匝的树荫后面,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的少男少女正在絮絮私语。
那低下头,笑的一脸温柔的少年,可不就是刚才还跟他说话的宁小北么?
范侠眼珠一转。
至于那女孩子,就是他们现在四班的副班长谭蕊蕊。
上回月考,就是她拿了第一,超过了小北去。
他们两怎么会在一起?
他不敢贴的很近,所以那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无从知晓。只是眼前的这副画面实在过于唯美,就连他这样的大老粗也看得出眼前的两人是何等的登对。
小北自然是漂亮的,他还没见过比小北更好看的男孩子,就连那些所谓偶像明星都比不上。
至于谭蕊蕊,则是四班目前最热门的班花人选之一,也是女生当中数一数二好看的。
另一个是常乐蕴。
关于到底谁才是四班班花,男生们分成了两派,讨论得热火朝天。范侠私心想着自家的哥们自然是最好的,怎么说也是大家都是工人新村筒子楼里走出来的。别说选班花了,就算选喇叭花那也要支持自己人,就热情地投了常乐蕴一票。
如果说常乐蕴和她妈妈王阿姨一样,是多才多艺,明眸善睐,热烈奔放的红玫瑰的话。那谭蕊蕊就是白玫瑰,温婉美好,婷婷袅袅。
瞧她现在望着小北的模样,微微地斜着脑袋,白而柔软的手拂过落在细巧耳朵边的发丝,柔情万种,我见犹怜。
一朵玫红色的蔷薇花落在女生反射着光芒的长发上,宁小北伸出手,将那朵娇羞的花骨朵摘了下来,放进少女的掌心。
少女嫣然一笑,胜过春花。
再后来怎么样,范侠就不知道了。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扭地离开了花园。
那只打了夹板的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好像后面有只小鬼在一路追着跑。
乐乐和阳阳在一起了。
小北好像也有了喜欢的女孩……
那我算是个什么?
小时候听过的那首歌突然浮现在范侠心头——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以前老爸和老妈再婚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怎么今天就突然感伤呢……
范侠把脑袋搁在拐杖的扶手上,呆呆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
“喂,你这个瘸子也太能跑了吧?”
踩着急促的脚步一路上行,宁小北拉开通往天台的大门,在水箱旁的水泥墩子上见到了范侠的背影,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体育课下课后,宁小北在操场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教室和寝室里也看不到人。这可把宁小北急坏了,怕他一个人摔在哪里了都没人知道。
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个地方。
前几天他们发现宿舍楼通往天台的门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九月里的天还是炎热异常,宿舍里那台破风扇什么用都不抵,他和范侠,丁哲阳洗完澡就会夹着一卷凉席跑到这里来乘凉。
打开手电筒,点上蚊香,看着市区里绝对见不到的漫天星光,感受着习习凉风,不比窝在寝室里舒服一百倍?
而且自从江南被退学后,他们寝室到现在就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寝室楼上的天台就成为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这范侠也真是的,大白天怎么还跑上来了,他不嫌晒?
“给。自己选。”
宁小北现在只有一只手,在小卖部里买好饮料只能兜在衣服里。他刚才四下里跑了一圈,饮料罐上的冰珠把白色的校服浸得半湿。
范侠回头,拿了一罐可乐。
阳光下,宁小北那段白皙到耀眼的腰肢露了出来。
和健身狂人的自己不同,宁小北还保持着少年的体态,腰身柔软,但因为毕竟是男孩,不是女孩子的那种全然无骨。更像是春日里的柳条。拨开外层嫩绿色的皮子,里面是白嫩又充满韧劲的芯子。
“怎么了?”
看他拿着饮料也不喝,宁小北低下头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地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把矿泉水瓶夹在右手胳膊肘里,试图用左手拧开。
范侠一声不吭,直接夺过水瓶,拧开红色的盖子递还给了他。
“呦西呦西,现在多练习练习,以后帮女朋友开瓶盖,就驾轻就熟了。”
宁小北半开玩笑道。
“说什么女朋友……你自己才有女朋友吧。”
范侠一点都笑不出来,随手扯开易拉罐的拉环。
“噗”地一声,泡沫突然涌出。
范侠心里堵着这一口气,一时没提防,被突然喷涌上来的可乐呛了满鼻子满脸。
白色的泡沫一沾到皮肤上就还原成了原本的咖啡色,和喝进口中的爽快不同,黏腻腻的液体带着股甜到让人皱眉的味道直冲脑门。
这一口气一点都没冲散范侠胸中的郁结之气,反而让他的心情更加郁卒起来,就像这沾在手上的糖水一样,惆得慌。
“啊呀,衣服上也沾到了,这可怎么办?快下去换衣服吧。”
宁小北想着可能是他刚才兜着可乐到处晃导致的。
好在体育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一会儿就是午休。趁着现在水房没人,还能把衣服洗了。
范侠把喷得只剩下一口的液体灌进嘴里,抹了抹下巴。
“老大……”
他不是那种心理憋得住话的人,尤其事关宁小北,他不想他们两个人中间有秘密。
“你和谭蕊蕊……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他说着,一个用力,徒手把易拉罐给捏扁了。
“啊……刚才外头是你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4节
原来宁小北注意到了花架外面走过一个人。他还想着要是被捅到老师那边就麻烦了,自己好歹也是个优秀的学生,不能总是和各种负面新闻挂钩吧。
他看着范侠这副郁闷的表情,又往那只可怜的易拉罐头上瞄了一眼,觉得小黑皮今天反应有点过头了啊。
等等……
漂亮的女生,脑子好,文文静静——
“范侠你……原来你喜欢的人谭蕊蕊?”
宁小北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一派胡言!
第62章 远方来客 二更
国庆节, 宁老太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孙子。虽然宁小北现在已经拆线了,没再裹着那条触目惊心的白绷带,不过就这一串蟹脚似得伤口也够让奶奶心疼了。
“好婆, 没事的。我又不是女孩子。再说了这又不是伤在脸上,胳膊上又无所谓的。”
看着奶奶轻手轻脚地摸着那道肉红色凸起的伤疤, 宁小北连忙道。
“不行!”
宁老太和范侠异口同声地说道。
“将来侬去社会上做事,人家看到你胳膊上有疤,心里要多想的。以为你是青红帮的咧……”
宁老太撇了一眼激动的小黑皮,转头继续说道, “好婆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中医大夫, 会做一种祛疤的药膏。等好婆去打听打听,他还在做伐……”
不是,好婆, 青红帮这种东西早就没有了。而且侬年轻时候认识的医生, 现在活着没活着还是大问题啊!
不等宁小北阻止,她奶奶就拄着拐杖,滴笃滴笃地往房间里去了。
“你起什么哄啊?”
宁小北摸着伤疤白了范侠一眼,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多有男子汉气概。”
书上都说了“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
他这个勋章有一尺左右,分量十足。
宁小北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外表太柔弱了, 缺少一些威慑力, 说到底就是不够“阳刚”。有了这条伤疤刚好平衡一下,说不定另有一番魅力呢。
“不不不, 绝无此种可能,老大你不要乱想。”
范侠急忙泼冷水, “你不太适合走这种猛|男路线, 要走也是我来走。这样吧, 丁哲阳他妈妈不是路道粗得很么,最近都送上海的小姑娘去东京拉双眼皮,垫鼻子什么的。她肯定认识那边会做祛疤手术的医生。到时候大不了阿拉去东京跑一趟就是了。”
老大原来多好看的胳膊,跟玉藕一样的。现在好像爬了一只蜈蚣八脚,实在是太不和谐了。
范侠一看到这道疤,就想起了那天宁小北舍身做肉垫的一幕,愧疚之心又泛滥了起来,“反正不行的,你不能留疤的。”
宁小北听他说话都带着哭腔了,忙开起玩笑,“怎么?你是怕我吓到了你的谭蕊蕊么?”
“老大!”
范侠都想用拐杖去敲他脑袋了。
“都说了,我不喜欢她的,你不要乱讲。”
“哦,那你那天的表现的很像是吃醋没错。”
宁小北歪着头,促狭地问道,“难道你知道我拒绝她之后,不感觉开心么?”
“我走了,等会吃饭的时候叫我。”
范侠直接转身往自家大门走去。
现在奶奶和小梅也住到筒子楼了,不过不是和儿子一起住,而是租下了王伊红原来的那间房。从黄山疗养回来之后她们就带着家具搬来了,准备一直住到分配好的动迁房能够入住为止。
建德里的动迁已经是铁板钉钉,等放完国庆假期,拆迁大队就要开工了。
现在弄堂里一片乱糟糟的,大多数住房困难的人家盼拆迁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早几个月前就在外面租了房子搬走了,只剩下几家抱定了决心要做钉子户的人还坚守在原地。
就比如宋老太爷家。
动迁组说他家一共五十平房米的房子里居然塞了二十八口人实在太夸张了,最小的一个都不满一周岁,不同意他要十套动迁房外加二十万赔偿金的要求。
宋老太爷于是每天就带着重孙子,带着两张躺椅,一把从卖冰棍的老贾那里搞来的大遮阳伞,跑到拆迁办门口坐着。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上班”。
拆迁办上班,他也上班。拆迁办下班,他就带着重孙孙回家。
他也不吵,也不闹,就这么笑眯眯地蹲在人家门口。但凡有人进出,他还跟人家打招呼,不知道还以为这个老头是特意请的门卫。
拆迁办的同志看不过眼,让他们家里人把老头给领回去。三十七八度的天,万一真的出事了他们担待不起。
结果老太爷的儿孙们就双手一摊,说他们拿自家老头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几位同志不如自己去和我家太爷谈谈,看看怎么解决。
要说这副吃相也太难看了,宁老太基于这么多年的邻居情谊也去劝过,说他万一倒下,这家还不就散了。现在能分配到七套房子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孙女,乃至外甥的户口就别再多想啦。
结果宋老太爷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自己的儿子没有老太的儿子那么有本事,现在夫妻两个,连带女儿一家也都是下岗待业人员。他要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帮着孩子们多争取点福利。等明朝眼一闭,腿一蹬,也不用操这份人家的心了。
这话说的太心酸,宁老太也听的泪涟涟。
想当初刚搬到建德里的时候,宋老太爷还是宋小开,家里那是大马路上开皮货店的,进出都坐大轿车,从不为钞票操半点心。如今混到这种样子,要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撕下脸皮给儿女们“搏身家”,实在太让人唏嘘了。
“宁老太太,还是侬有福气。儿子孝顺,也有本事,孙子更是聪明,会读书。”
顶了两个月的大太阳,本来细皮嫩肉的老太爷如今黑得跟拆迁大队的民工一样,头发也全白了,本来不明显的老人斑都晒出来了。
他冲着宁老太摆了摆手,叹息到,“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我说侬就不要再要求建国结婚了。你看我的那些子女,倒是各个结婚,算起来我也是儿孙满堂,又有什么好处呢?算了吧,都算了吧……”
宁老太被他这一番感叹弄得无话可说,只好长叹一声。
因为宁老太也搬来了,这个国庆节就显得格外热闹。赵景闻本来想在附近的小馆子里订一桌酒席的,但是宁建国坚持要在家里做。他好久没有在家里摆大宴席了,趁着人多,要好好露露本事。
于是宁家今天从今天一早就忙起来了。
现在日子好过了,宁家新买的大冰箱里都是高档食材,进口的牛肉,东星斑,寸把长的大明虾,还有四楼赵叔叔昨天夜里特意从南汇老家带回来的自家种的绿叶菜,都是不打农药,用大粪做肥料的那种,丰富得不得了。
两个一个赵叔叔,一个宁伯伯,三个大男人你杀鱼我切菜他颠勺,忙得不亦乐乎。把上海男人贤惠的特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小梅姑娘本来也要帮忙,被宁建国从厨房里请出来了。
“这顿饭呢,就让我们男士动手。女士们就到客厅里坐坐,看看电视吃吃茶,搓搓小麻将,等着吃饭就行。”
“是啊小梅嬢嬢,去陪好婆打麻将吧。这里我会帮忙的。”
宁家的厨房实在太小了,如今挤了三个大男人进去,实在有些转不开身,宁小北只好站在走廊里择菜。
过去小梅把宁老太叫做“奶奶”,把宁建国叫做“建国大哥”,偏偏小北也叫她“姐姐”,辈分乱得一塌糊涂。
今天这顿饭,一来是庆祝国庆,二来也是庆祝老太太收了小梅做干女儿,以后她就是她的“过房娘”了。这么一来,宁小北自然也要改口叫姑姑了,上海人管“姑姑”叫做“嬢嬢”。
这么一想,要是杨过也叫小龙女做“嬢嬢”,神雕侠侣好像就有点浪漫不起来了。
小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厅里。
目前局势三缺一,宁老太,王伊红还有隔壁家那个耳朵不好的老太太各自占据一方,就等着小梅落座呢。
“范侠,你给我死上来。大家都忙的要死,你在楼下充什么少爷呢?”
赵景闻拿着把菜刀出来转了一圈,发现外甥不见了,于是对着楼下扯了一嗓子。
“我又不会做饭,我也不会搓麻将,我上来干嘛?我现在还是瘸子呢!”
范侠抱着抱枕嚎了回去。
他还在生气呢,不想看到老大。
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他范侠吃小笼馒头都不蘸醋的。
但是那天看到小北和谭蕊蕊在一起,心里是真的难受啊,就像是被人生生挖空了一样。
后来知道小北原来是在拒绝人家,他本来应该是高兴的吧,却又越发觉得不对头了。
他高兴什么?
他又不喜欢谭蕊蕊的。
难道他喜欢老大不成?
他吃的是老大的醋?
这不是滑稽么!
这两天为了这事情,范侠都要郁闷死了。偏偏老大总是拿这桩事情来开玩笑,简直就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范侠觉得太难受了,可能一会儿再好的饭菜都吃不下去了。
然后他就吃掉了宁家半个电饭煲的米饭。
“嗝儿……”
范侠打了一个饱嗝,放下饭碗,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家。
“哎呦,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宁老太心有余悸地冲着小梅说道,“以前小北刚发育的时候,吃的也厉害。不过和小黑皮真的不能比……小赵啊,侬养这个外甥很辛苦吧。这要是你们还在厂子里上班,他一个人可以吃掉你半个月的薪水啊。”
“老太太,不谈了,走一个。”
赵景闻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举起酒杯,大家左右互相碰了一下。
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趴在沙发边的阿兹猫睁开眼睛朝这里瞄了一眼,打了一个哈欠后继续闭目养神。
阿兹搬来之后交了一个新男朋友,每天半夜里要出去约会,白天就这样懒洋洋的。
宁小北考虑果断时间等天气凉快了,她安排个绝育手术。母猫总是生产对身体不好,有子宫蓄脓的风险。
“来,我们也碰一个。”
宁小北笑眯眯地端起倒了椰汁的杯子,冲着范侠说道。
“别生气啦,喝点椰汁,美白的。”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总是逗他,把这“黑猫警长”给惹毛了,现在主动示好,给他一个台阶下。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5节
“胡说,椰汁怎么会美白?”
范侠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把杯子拿了过来,倒入椰汁,和宁小北碰了一下,算是冰释前嫌了。
范侠就是这样心大,一杯椰奶下去,又被宁小北顺着毛一阵秃噜,好话说尽,于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拿起筷子继续投入战斗。
“今年的国庆节在这里吃饭,明年的国庆节要是能在新房子吃就好了。是不是啊老太太?”
王伊红和南汇小赵站了起来,给老太太敬酒,老太太乐呵呵地不住点头。
“听说房子是已经造好了,不过要等一年让房屋自然夯实。再加上装修的时间,通风再通三个月,至少也要明年年底了,国庆节是肯定赶不上了。”
赵景闻说道。
宁家的老房子里虽然只有三个户口,不过他家面积大,一楼的堂屋,二楼的卧室再加上阁楼,算算差不多有八十平方米,在现在的上海滩算是大户型了,就算不“数人头”,按照“数砖头”的拆迁方案也能分到不错的房子。
宁建国去拆迁办谈条件的时候要求很明确,第一,新房子的面积不能比现在的小。第二,地段不可以离市中心太远,他老娘身体不好,时不时要去劳保对口的纺织医院看病的。所以什么远开八只脚的宝山,闵行区之类的地方绝对不可以。最后,他要一间一楼的门面房,以后可以开个小店。
最后一个条件是宁小北加上去的。将来临街商铺的价格一天一个样,倒不如现在未雨绸缪。不管是自己开店还是租出去收租金都可以。宁建国觉得儿子这个提议非常的好,就去和对方谈判了。
说起拆迁,也是宁小北心头的一件痛事。
当年得知要拆迁,奶奶就病倒了,不等拆迁组正式谈判,她老人家就撒手人寰。宁建国为人老实,也不知道这拆迁里的门道。加上他当时忙着办丧事,也不能全身心地扑在这事儿上,就听凭对方摆布了。
人家跟他说他家户口本上只有两个人,而且这房子年久失修,能按照房产本上的面积给补偿就差不多了。
最后分到的房子远在郊区,等到2010年前后才开通了地铁不算,一共还只有六十多平方米。那拆迁办的还劝说他家发挥高风亮节,让他们家拿顶楼的房子,把底楼和二楼的房子让给家里有老人的人家,宁建国也居然照办了。
后来宁小北工作了差不多十年后,决定购买现在住的那间公寓,要卖了那拆迁房付首付,最后只卖了两百多万。算一算,还没有这间筒子楼值钱。
一想到这些事,宁小北就气得不行。
“现实世界”里他当时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无能为力。现在不一样了,他要为爸爸,为奶奶争取最好的条件。
前几天宁建国又去拆迁办,对方估计也知道他的为人,打了一通太极拳,就是不松口。结果赵叔叔进去了,什么也不说,就掏了一本本子出来,放在桌子上——大家有什么摊开谈嘛。
这本子上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建德里目前所有已经谈好的人家拿到的补偿方案。
赵叔叔说了,我们要求不高,也不想当钉子户,国家怎么规定你给我们怎么搞就行。
要是不行,那我们就从这本子上的第一个案例开始分析。
为啥李家也是一共三口人就可以拿到两套房,他家房子面积还没有宁家一半大呢。为啥孙家那什么表媳妇的女儿也能算一个户口,这不是瞎胡搞么?
你把这个谈补偿的工作人员叫出来,帮我们两个解释解释。解释得通,我们搬到昆山去住地下室都可以。
最后的结果是,不但确认下了阁楼的半个面积,而且由于宁小北是独生子女,按照规定可以算他有一个半人的户口。
七搭八搭加在一起,这次一共分了两套房子。一套一楼带门面,一套在三楼。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套三楼的房子远在嘉定,住过去是不太可能了,只能留着收房租了。
宁小北对这个结果表示还算满意,毕竟甘蔗没有两头甜的。
“要我说,门面房也没什么好的。在浦东那么远呢。”
唯一一个不满意的当事人就是宁老太。
这几天她逢人就说,自己从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跟着爷娘来上海,做了一辈子上海人,老了老了,现在要去做乡下人了。
“好婆,浦东怎么就是乡下了?这几年浦东不是在大开发么,陆家嘴造了那么多高楼呢。”
宁小北哭笑不得地说道,“新房子出了隧道就到了呀。”
他看了那拆迁房的地段,放在二十年后绝对是十万一平米朝上的好地方呢。再过十年,上海召开世博会,新房就在世博园附近,简直就是“黄金地段”了。
“侬难道不知道那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侬当我老太不知道行情啊。除了陆家嘴,浦东那边都是田,地下水管还是这几年才刚开始铺的。”
老太太“啧啧啧”地摇头,“前两天侬爸爸去那边造房子的工地去看了一眼,就晒得墨墨黑,我看都跟小黑皮有的一拼了。”
范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瞧了瞧宁建国卷起袖管下那一节胳膊,有点想不通老太太怎么会做出如此判断。他们两个之间至少差了五个赵景闻吧。
宁小北这才知道老太太和《小时代》里的顾里居然有同一个毛病——她不能走出内环!
这边大家说说笑笑,王伊红抱着小儿子逗老太太玩,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里屋接。”
宁建国脱下围裙,擦了擦手,示意大家继续吃饭聊天,然后走进了主卧。
宁小北用筷子蘸了橘子水,滴在常乐蕴弟弟的舌头上,小屁孩尝到甜头,于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赵景闻和南汇小赵碰了好几杯都不见宁建国出来,趁着大家不在意也进了卧室。
“怎么了?”
出乎他的意料,宁建国没在说电话。他呆呆地坐在床边,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跟被点了穴道似得,不但眼睛发直,人都僵了。
赵景闻直觉感到不对劲,转身把房门反锁了,走到他身边坐下。
“建国,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学校食堂出问题了?”
宁建国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事情大家说出来商量就好。我会帮你,小北也是懂事的孩子,你不要一个人憋着,说出来呀。”
认识二十多年,赵景闻从没见过宁建国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她打来的电话……”
宁建国无意识地抓住赵景闻的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去建德里找我,但是那边已经没有人了。后来她去了居委会,居委会的同志就把我家的电话号码给她了。她,她就打过来了……”
宁建国说到最后,几乎都喘不上气。
“什么‘他’?‘他’是什么人?追债的?反正不管是什么人,我会帮侬的,我赵景闻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什么都不要了都会帮侬的。”
赵景闻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是……小北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几篇是重头戏!
第63章 小北妈妈 一更
秋末冬初, 种满了法国梧桐和银杏的附中变成了金黄色的世界。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满是银杏树的落叶,像是一把把可爱的小扇子,扑满了一地。
迎着早晨的阳光, 一群少男少女们围着操场一圈圈地跑步,汗水从青春的脸庞上滑下, 落在树叶上,反射出朝阳的光辉。
其中跑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范侠了。
他穿着新发的秋冬运动校服,显得格外手脚修长, 和身后那些把校服穿成麻布袋的同学们截然不同。
他一边跑着, 一边朝天呐喊:“顾凯歌我恨你!”
这边范侠话音未落,身后跟着跑步的学生们也一起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间操场上“恨意不绝”。
始作俑者,四班的班主任顾凯歌此时正站在年级组长的办公室里, 指着操场上这群活力四射的小家伙们表功。
“到了高三再想要要锻炼身体, 就太晚了。平时他们的体育课也时常被占用。我觉得,每天早读之前,晚自修之后, 让他们去操场上跑个一二十圈, 也蛮好的。”
顾老师弯着腰继续说道,“现在两个月跑下来, 孩子们的体质大有改善。本来隔三差五就有人因为感冒请假。他们都是住校的孩子, 一传染就传染整个寝室的人。现在统统没有了。就连我们班那个入学第一天就晕倒的宁小北,他现在连哮喘的毛病都治好了。”
“就是那个年级第一考进来的么?”
“是的!”
“那就先推广到高一年级, 然后推广到全校!”
年级组长大手一挥,从此恨顾凯歌的人数以千计。
好在这时候还没有什么“衡水经验”, 不然就连宁小北都怀疑这位顾老师是不是也是从平行世界来的, 还曾经去衡水中学偷过师呢。
“幸亏当年在‘山芋饼’手里跑习惯了, 谁没事情早操跑五千米啊,有病吧。”
总算结束了所有圈数,范侠把校服的拉链彻底拉开,双手搭在膝盖上直喘粗气。
“你没拆夹板在操场旁边看着我们跑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小北搭着他的肩膀,边哼哼边说道,“你还说五千米太少了,至少要跑一万米,不然达不到锻炼效果。”
“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看人挑担不腰疼。”
范侠急忙讨饶,不过还是煵枌免不了吃了宁小北一拐子。
早读时间还没到,两人干脆绕着操场散步。范侠还颇有兴致地拣了几片银杏树叶子,说要拿回去当做书签。
范侠这个人在大多数的时候都大大咧咧,不过也会时不时地感性一把。
“哎呦,你看那边……”
他一把拉住宁小北的胳膊,对着他挤眉弄眼起来。
两人路过小卖部,碰巧见到本班的两个男生跟在谭蕊蕊身后,又是递水又是送毛巾的。
那毛巾还是粉红色绣了凯蒂猫,一看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真是尽显舔狗本色。
然而谭蕊蕊就像是高傲的小公主,高高地抬着下巴,压根不理身后的两人。见到宁小北和范侠,她还轻轻地“哼”了一声,扔了一个卫生眼过来,又翘着鼻子走了。
“哇,原来她之前那么楚楚可怜都是装的。性格那么恶劣啊。”
范侠咋舌。
这么看常乐蕴简直比她可爱一万倍。
“宁小北,你是高一四班的宁小北么?”
就在他们回寝室拿书包的时候,宁小北突然被宿舍楼下看门的大爷叫住了。
“这是你家长送来的,让我交给你。”
大爷正在用小收音机听单田芳的评书,指着门卫房门口的一个红蓝色编织袋说道。
“家长?我爸来过了?”
宁小北纳罕地问道。
“不是,是个女的……哎呀你自己看,反正我送到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6节
老头态度有些恶劣,听说是某个校领导的亲戚。不然就凭他夜夜看电视打瞌睡,让江南这样的学生随意进出这一点,早就被人炒鱿鱼了。
“女的?你奶奶?”
宁小北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开玩笑了,老太太离开内环都喘不上气,还能到这穷乡僻壤来?
两人拎着沉重的编织袋上了楼,打开之后发现里面东西还挺丰富的。
“红薯干,麦芽糖,还有一瓶蜂蜜?”
范侠把里面的塑料袋一个个拿出来,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什么鬼啊,农副产品展销会?太老土了吧。”
范侠笑道,“谁会拿这些个当礼物啊。”
宁小北也纳闷,谁会送这种东西给他。还特意送的学校来,还是个女的?
他低头看着这朴素的一袋袋东西,内心莫名地升起一阵不安来。
——————
“是奶奶苏州的亲戚送来的?送我学校又是干嘛啊……啊,正好路过啊。”
吃了午饭,宁小北来到门卫室排队往家里打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宁建国的解释,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晓得了,那带我向苏州的亲戚问好吧。老爸再见,我要去上课了。”
宁小北挂了电话,回到寝室。
打开寝室门,发现范侠领了隔壁屋子的人正在房里打八十分,打牌的,看牌的,里外围了两圈人。
丁哲阳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塞着耳机听英语,见到宁小北回来了,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北,怎么样?”
范侠转过头,指着摆在桌子上用来当筹码的红薯干。他今天手气不好,已经快输了二十多根了。
“你们随便吃吧,是我苏州亲戚送的。好了,别打了,一会儿就上课了。”
“快,跪安吧,谢谢小北大哥赏赐。”
范侠起哄道。
男生们哄堂大笑,各自抓了一把红薯干和糖果跑开了。
江南被退学后,他们和隔壁寝室的仇怨自然也化解了,现在时不时地玩在一块。
宁小北走到丁哲阳身边,问他要不要和蜂蜜水,丁哲阳点了点头。
“我也要!我也要!”
范侠一边喊着一边穿鞋子,拿书包。
“大兴安岭蜂蜜……”
宁小北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蜂蜜罐子上的铁皮盖子拧开,看着贴在玻璃瓶上的绿色商标,感觉有些奇怪。
“苏州的亲戚,送东北的蜂蜜给我?”
不过这年头傍名牌的事儿不少,可能因为东北的蜂蜜更加有名吧,比其他地方产的要好卖些。
宁小北没有多想,喝完蜂蜜水就去上课了。
另一边,在建德里不远处的一家小饭店的包房里,宁建国将三打成捆的钞票推到对面女人的面前。
“你来的匆忙,我也没有准备。这些都是我今天临时凑出来的……再多的,你可能要再等等。”
宁建国为难地说道。
“建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来看看孩子,真的。”
坐在对面的女人面容憔悴,马尾辫半散开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翻领的春秋衫,那是八十年代就不时兴的式样,脸色蜡黄。宁建国注意到她就连指甲尖儿都带着黄色,推测她可能身体不好,或者是有肝病。
因为他是做食堂的,最怕这一点,于是不由自主地就把身体往后仰去。
看在对面那本来就很是惊慌的女人眼里,则变成了一种疏离,甚至带着些傲慢的味道了。
“小北长得那么大了,我这个当妈的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长的像个上海孩子了。真好,真的好……”
女人焦急地说道,然后舔了舔因为干燥而龟裂的嘴唇。
不止嘴唇,就连面颊也有些干裂,带着一团说不上是晒的,还是因为上火而起的红色,像是小丑脸上的两团红色胭脂。
其实她的年纪和王伊红差不多,不过只看外表,乍一看还以为她是王伊红的长辈呢。
多年来的下地的操劳将这个在少女时期也曾经美貌过的女子摧折到了如今的样子,当年绰号的是“小苹果”的村花,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是个中年农妇了。
“小北他从小长在上海,户口也在上海。他就是个上海孩子没错。”
宁建国低下头,微微皱起眉头。
“我……之前应该在电话里跟你说过吧,让你不要去找他。电话里你也是答应了的,为什么今天上午要去学校送东西?万一遇到小北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向他解释的。”
刚才接到小北从学校打回家的电话的时候,宁建国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他们两人见面了。听到这女人只是送了东西过去,人没见着之后,才推说是苏州老家的亲戚送的。
“我……我忍不住。我毕竟是个当妈妈的。”
女人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小饭店廉价的粉红色桌布上。
“对不起……”
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她是绝对不会到上海来求宁建国的。
当初大家都说好了,从此以后就当做不认识,再也不要往来的。当时建国带走小北,已经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了。如今为了那累赘的一家子,她又要来这里求他,简直是……简直是让人无地自容。
女人低着头哀婉的模样,那略略有些细长的眉眼和尖尖的下巴额,和小北是那么地相似,让宁建国忍不住把脑袋别到一边。
是的,她是小北的姆妈,正所谓母子天性,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火车票买好了么?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赵景闻终于说话了。
“买了明天中午的硬坐,早上我就去火车站等着。”
女人不知道他和宁建国的关系,只当他是他的本家兄弟,来给建国出主意的。
“你要从上海坐回黑龙江?不行,我待会儿给你去买张软卧吧。而且软卧包厢有门,你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不,不用的。身边带着那么多……钱,我也是睡不着的。”
女人在说道“钱”这个字的时候,语气发涩。
她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钱来的,现在已经把那三万元塞进了随身的黑包里。
女人自己也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虚伪又可笑。
“那也不行。你坐也得坐的舒服些吧。足足有两天两夜呢。”
赵景闻说着打开包厢的门就去买票了。
这边他没走多久,服务员就端着菜进来。
小饭店的服务员看着这一男一女,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似乎很迷惑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坐在一起吃饭。
她的表情有些露骨,看得女人越发窘迫,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于是就紧紧地抱住那黑色的袋子。她佝偻着背,几根已经花白的发丝落在肩膀上,越发显得可哀可怜起来。
“吃吧,不是说还要给你公公买药么?快点吃,我们今天说不定要跑多少家药店呢。蛋白针在上海也是紧俏货色,一家店可是买不齐的。”
女人忙不迭的地点头,就着菜不住地扒饭。
女人的公公现在是肝癌晚期,只能靠进口白蛋白针吊着一条命。那东西在他们那个距离哈尔滨还有几百公里远的北方小镇非常不易得,并且价格昂贵。她就是为了这个来上海求宁建国帮忙的。
赵景闻来到不远处的火车票代售点,帮女人把原来的票退了,重新买了卧铺票。
买完车票,他一手撑在路边的铁栅栏上,眯着眼睛望着马路对面的工地。
土黄色的推土机和挖掘机正在抓紧时间施工。
祥德里、保德里……一排一排的曾经承载了无数人家和故事的石库门房子在轰隆隆声中被拉去墙皮,扯开筋骨,最终轰然倒下。
随着最后一家钉子户的搬离,推土机开到建德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要是这个女人晚几天来,或者宋家的老太爷少坚持几天的话,恐怕她这辈子都找不到建国和小北了。
可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赵景闻掏出手机,算了算时间现在应该是下课,于是给范侠去电话。
上回出事后,不管范侠愿意不愿意,他强迫他把手机带上了。
“舅舅啊……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你打电话给我|干嘛?有事儿明天回家说呗。”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少年们的躁动隔着电波信号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就是跟你说这个。明天我和你宁伯伯有个朋友要临时出差,我们去火车站送人,要下午才能回家。”
“哎,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午饭就和小北他们出去吃啦!我们四个去吃小肥羊火锅。”
范侠顿时来了精神,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讨厌被人管,哪怕少几个小时看得到家长都值得庆祝。
“老大,我跟你说呀……”
这边赵景闻还想在嘱咐两句,范侠那小子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找小北“报喜”去了。
“臭小子……没心没肺的。”
赵景闻听着话筒里范侠最后雀跃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以前一直以为小北和小侠一样,只是父母离婚而已,竟不知道他的身世是如此地坎坷。
希望将来小北能有一段好姻缘,能弥补上这永远注定缺失的伤口吧。
宁建国和他家的事情,包括当年他怎么领养的宁小北,现在他已经完全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来了
第一次来,应该还会来第二次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7节
第64章 雨中偶遇 二更
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半个月多, 范侠终于能够出院了,回到家里慢慢修养。与此同时,在一天前宁小北也拆了脑袋上的纱布, 算是双喜临门了。
对于一个差点被捅死的家伙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如此活蹦乱跳,宁小北也是万分不解。他的脑袋虽然拆线了, 但还会感觉隐隐的疼呢。
宁小北想着,抹了抹自己初生的发茬。贴着头皮一层青色的短发挠的手心里痒痒的,手感舒服到诡异。所以最近范侠总是有事没事往他脑袋上揉一把,简直就是在撸猫。好在伤口虽然可怕, 等头发长出来之后就看不到了。
说起伤疤, 宁小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手胳膊的外侧。
从“梦境世界”里回来之后,他原本光洁的胳膊上就多了一条寸长的浅浅的肉色伤痕,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看来宁老太那位中医朋友儿子开的祛疤膏还是挺有效的。不知道他回去那边后要是涂得再勤快些, 是不是就连这点痕迹都看不出了。
宁小北在住院部外头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范侠下来, 只好给他打电话。
“嗯,快下来了。就是报销的单据说是有点问题,等弄好我就下来了。”
范侠这次是“因公负伤”, 所有的住院和医疗费用都能报公账。因为他自己还买了商业保险, 已经赔付了一部分,有些手续上的麻烦。
挂了电话, 宁小北开始盘算着回家给他做什么补一补。
另外这几天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赵叔叔从老人院又搬回了筒子楼。他没有麻烦他们两个“伤残人士”, 自己找了个临时家政人员把屋子打扫好之后,住到原来宁小北睡的那间次卧去了。
没错, 虽然不知道范侠在这个世界醒了的蝴蝶翅膀到底触发到了什么关键点,但是这个重要的转变大大地激发了宁小北的信心。
他确信,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要说上海的冬天, 那真是莫名其妙, 刚才还晴空万里呢,现在居然开始下起了迷蒙细雨,宁小北抬头看着茫茫雨丝,急忙拎起行李袋和脸盆往回奔。
进了住院大楼的玻璃门,把行李放在等候区的银白色凳子上,宁小北没来得及抖去风衣上沾着的雨珠。一回头,就看到门外有个护工正艰难地把轮椅往大楼里推。
那轮椅不知道什么地方卡住了,任凭她如何左右摇摆,车子无论如何就是上不来。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急的“哎哎”叫。
宁小北连忙冲了出去,走到他们身边蹲下。
“轮子卡住了。”
他仔细看了一眼,转头对护工说道,“阿姨,这老伯伯能走么?你要不把他扶进去吧,我来弄这车子。他不站起来,这卡口弄不出来啊。”
“好的,谢谢你啊,真是麻烦你了,先生。”
穿着统一护工制服的阿姨感激地朝宁小北点了点脑袋,扶着老爷子艰难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沿着台阶一格一格慢慢走进住院楼的大厅。
宁小北双手拉着轮椅两边的扶手,伸出右脚重重往下一踩,终于把卡口打开。
他推着轮椅从一旁的坡道往上推。前脚刚踏进屋檐下,那本来还不算特别大的雨势一下子变得猛烈起来,黄豆大的雨点搭在玻璃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宁小北心有余悸地回头,心想差一点就要成落汤鸡了。
“先生,真是对不住,那么好看的衣服,都湿了吧。”
女人把老头扶到长椅上坐下,踏着小步走到宁小北身边,看着他被水打湿的风衣,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作势要往衣服上擦。
“不用不用,我这风衣是防水的。抖一抖就好,不碍事的。”
宁小北笑了摆了摆手,后退了两步,把水珠往下拍。
雨珠洒落一地,他怕待会儿有人踩上去摔跤,左右看了一圈,发现靠在墙角边的一把拖把,于是就拿来拖地。
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块不知道擦了什么,染上酱油渍的手帕,又望了一眼宁小北这明显价格不菲的长风衣,露出了些愧色,转身用手帕擦拭轮椅坐垫上的雨珠。
不过这位先生还真是好看。
马桂香一边擦着,一边偷偷地瞄着正在拖地的宁小北。
她在上海打工也有七八年了,辗转了几家医院,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都少有眼前这个男子那么俊俏的,又长了一副热心肠,真是难得。
“怎么了?”
宁小北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宁小北发现她虽然年纪大了些,头发也有一半花白了,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他猜她的年纪比老爸宁建国还要大些,那么大一把年纪还要出来打工,服侍病人,真是辛苦。
“先生,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你?”
话一出口,她感觉这话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急忙有些惶恐地解释起来,“我不是想占先生的便宜,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住在这个大城市里的人习惯用警戒的心来对付周遭突然发生的事物,桂香很怕他误会了自己,尤其是在他刚刚帮助完她之后,这很有打蛇上棍的嫌疑。
她在医院里做事,什么样的病人和家属都遇到过,现在已经养成了眼观六路和揣摩人心的习惯了。
“啊,很可能啊,我也刚出院不久。”
宁小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莫名的,他觉得这个女人很亲切。反正范侠在楼上还不知道要磨蹭多久才下来,也不妨在这里和她多说几句话。
“啊呀,被坏人打破头那么惨?”
女人看着宁小北特意弯下腰露出来的伤疤,害怕地捂住嘴巴。
“会不会很痛啊?”
“还行吧,缝针的时候打麻药的,我是没感觉的。”
宁小北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心想这个疤是不是有些太吓人了。因为角度的关系他自己看不到,问范侠,范侠说一点都不可怕,让他不要多想。
他居然相信了范侠的判断,真是失误得厉害了……
一会儿还是找个商场买个帽子吧,他摸着脑袋想着。
女人看着他的侧脸,因为这几天生病而明显消瘦下来的面颊,让宁小北莫名地重新捡拾回了几分脆弱的少年感。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的,不过绝对不是在医院。她现在在这栋医院里伺候的都是癌症病房的病人,这漂亮的先生是在伤科,她是见不到她的。
马桂香还想跟着热心肠的先生多说两句,奈何老头已经坐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没有办法,只好再一次向宁小北道谢,然后推着老头来到电梯大厅。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一个皮肤黑黑的先生拧着眉头,手里捧着一堆单据站在里面,在看到他们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快步走了出来。
马桂香把轮椅推进电梯,按下了13楼的按钮和关门键。
“小北!这保险公司太不靠谱了,明明还没有理赔跟我说已经赔付好了,害得我在楼上白忙活那么久。”
范侠气呼呼地朝宁小北跑去,宁小北忙叫他慢点来,别扯开伤口了。
“小北?”
就在电梯门关闭前的一刹那,女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透过那已经不足一厘米的空隙,看着大厅里站着的两个人。
她记起来了!
第一次来上海,给当时的老公公借钱治病的时候,她辗转打听到了儿子就读的学校。那是一件很大很好的学校,据说只有全上海最优秀的那批孩子才能在那所学校里上课。
她带着满满一袋特意从东北带到上海来的零食,想着那应该是孩子喜欢吃的东西。还有蜂蜜,蜂蜜最补身体,小北在长身体,最需要营养了。
电话里建国兄弟说他们最好不要见面,其实不用他说,她也不敢当面去见他。
当年既然把孩子托付给了建国兄弟,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见他了。
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他们寝室楼的门卫室,那个门卫老头不耐烦地说会转交给孩子的,让她快点离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泥土的破旧解放鞋,再看看这干净得跟水池子似得,几乎能把人影子都倒影出来的地砖和新刷的雪白墙壁,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她脚步匆匆,穿过操场往大门走。
“小北!”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一刹那,她连呼吸都忘记了,猛地将脑袋转了过去。
女人回过头,看着一个麦色皮肤的男孩笑着扑到另一个男孩身上。
“小北。”
他搂着那少年的肩膀,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男孩似乎看到了什么,低下头在那个被叫做“小北”的少年耳边说悄悄话,“小北”给了男孩一个拐子,接着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是了,自那孩子被收养后,就不叫“保森”,改名叫做“小北”了。
小北,从北方来到南方的小孩子。
他离开她的时候,刚满一周岁,已经会认人了。
建国兄弟把他从他怀里抱出去的时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那仿佛要刺破耳膜,把她的心都撕裂的声音还犹在耳边。
一眨眼,他都上高中了。
他长得真得好像他的父亲啊。
女人贪婪地看着宁小北俊秀的侧颜,几乎是痴了。
她记得当年吴大哥参军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年纪,穿着绿色的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她只看了一眼,就决定要嫁给他。
小北长得比他的父亲更加秀气好看,到底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养出了他一身的书香气。
一片金色的树叶掉在小北的脑袋上,又跃上他的肩膀,最后落在地上。
看到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走了,她走到他曾经站着的地方,把那片银杏叶捡了起来,放进了钱包里。
“小北!”
是了!那是小北,她的小北。
站在小北身边那个又高又黑的青年,也是当年的他的那个同学。她刚才怎么没发现,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电梯的门关上了,女人疯了似得狂按二楼的按钮,发现电梯来不及停层后,干脆把三楼到十二楼所有的按钮都按了一遍。
终于等她把老头推到四楼电梯门厅,再沿着救生楼梯冲到大厅,大厅里却只有两个刚才外头走进来的访客了,他们正在收雨伞,弄得满地的雨水。一个清洁工骂骂咧咧地从休息室走了过来,拿起刚才小北用过的拖把把水都擦干净了,然后拿了一块写着“小心地滑”的黄色牌子放在门口。
“小北,小北……”
她冲到门边,看着那茫茫雨雾,只是哪里还有那两个孩子的身影呢?
女人低下头,从衣兜里抽出皮夹。
这皮夹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要称呼它做“皮夹”都有些勉强了,只剩下咖啡色的,布满了稀稀疏疏皮点子的芯子。
打开皮夹,在放照片的那层透明塑料膜里,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对着她笑着,露出小小的,像是糯米似得两颗牙齿。这是小北在一百天的时候,她带着他去镇上的照相馆照的,也是她所拥有的唯一一张他的照片。
和照片夹在一起的,是一片已经枯萎的银杏树叶。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8节
“小北……”
女人扶着门框,眼泪从紧闭的双眼留下。
“怎么了?”
坐进副驾驶座,范侠绑好安全带,看着宁小北迟迟不开车,不由得关心地望了过去。
“是不是脑袋疼?你开不了我来开吧。”
他说着就要解安全带。
“你给我太平点吧,一会儿伤口崩了。你血溅五步不算什么,我这车子才做好保养不久,我去4s店怎么跟人解释我满车鲜血的原因。”
宁小北开玩笑道,接着一踩油门,车子从底下停车场开了滑了出去。
这医院的车|库位于住院楼的后方,车子拐弯的时候,宁小北特意别过脑袋,往那边瞧了一眼。
那护工和坐轮椅的老爷爷都不在了,他莫名地有些失落。
明明聊了还不到十句话,却感到特别亲切,宁小北觉得有些可笑。
他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第65章 小北身世 一更
跑了差不多七八家大药房后, 终于把白蛋白针买齐了。宁建国提出要请她再吃一顿晚饭,女人忙不迭地拒绝了,说今天已经够麻烦他了, 她带了干粮和炒麦粉,回旅馆用热开水一冲就好。
宁建国没有办法, 只好把她送回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好在旅馆虽然很小,看着还是挺安全的。他和她约定好了第二天一早来接人,送她上火车。
“都弄好了?”
旅馆外面,西风呼啸, 赵景闻站在丰田车旁, 把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双手插在衣兜里。
见到宁建国,急忙迎了上去。
“弄好了。我说至少要买盒牛奶配干粮吃才好, 她都不愿意, 说要把钱省下来给公公买药。”
宁建国说着,摇了摇脑袋,叹息一声。
“她那脸色应该就是那么多年缺少营养导致的。当年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美人啊……”
“我跟范侠说了, 我们明天上午不在家。他说要带小北和乐乐, 还有阳阳去吃火锅。”
“景闻,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宁建国把一只胳膊搭在赵景闻的腿上拍了拍, 语气干涩地说道, “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赵景闻无言地捏了捏他的手, 踩下油门,加入了滚滚车流中。
不管在什么时候, 火车站周围都是车水马龙的。这里永远都在上演着邂逅, 重聚和别离。
夜幕中, 汽车的尾灯散发出的橘红色灯火窜起了各种喜怒哀乐,带着淡淡的汽油味和呛人的尾气,开往城市的各个角落。
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照射在车窗玻璃上,彩色的点和面又反射在宁建国一动不动凝望着窗外的脸庞上。
现在这个时候,北方应该已经下雪了把。
宁建国突然想到。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鹅毛大的雪片时,整个人都呆住的傻样子,连连长发出的口令都没听到,只是傻乎乎地仰着脑袋,看那几乎是从天幕上往下扑打的白色雪花。
上海很少下雪,即便下雪,江南的雪都是温柔的,湿润的。几乎刚一落地就会化开,被路人一踩,染上各种泥浆水渍,接着很快就融化了。
他记得只有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在打开窗户的时候见到过满弄堂的积雪。那已经是在很深很深的冬天,将近腊月了。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因为那时候建德里家家户户的窗户前都挂着风鸡风鸭和腊肠,宁波老太家门口甚至还有鳗鲞,过年的味道就是食物的味道。
而在这个极北之地的小镇里,不过才十月就下雪了,怎么不让人惊讶呢?
大惊小怪的结果就是连累班长和他一起吃挂落,两个人扫了一个礼拜的猪圈。
第一次见到猪圈的时候宁建国也是一脸惊奇,他从小听老人说的那句歇后语,叫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他根本就是只吃过猪肉啊。
活得猪他只见过一次——参军前一年,他跟姆妈去三角地市场买菜,正好菜场在举办全市屠宰工大比武。
他挎着菜篮子,站在姆妈身后,看着两个年纪很轻的女人分红协作,用钩子把一头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大白猪从一条甬道里钩出来。两个女人脚下都穿着木托板,高高折起的袖子和裤管下,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小腿,充满了力量。其中一个短发女子特别的漂亮,红唇齿白,手里拿着一把类似锥子一样的物件。
那猪猡可能也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发起狠来,叫得惊天动地,四肢不断乱动。可不等它挣扎一会儿,那漂亮女子举起锥子一下从猪猡的头颈插了进去,直刺到了心脏中。
接着她一脚将旁边放着的木桶踢了过来接血,白皙的脸庞上眼如点漆,嘴角边挂着一抹淡定的笑容。
宁建国看得目瞪口呆,从旁边已经开了两天比赛的爷叔嘴里听说,这个叫做“过命”,最是考验一刀致命的本事。这个女人漂亮归漂亮,实在有点辣手,哪个男人娶了她回家有点吓丝丝。
一旁的另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蓝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男人冷笑一声说道,“领袖说过的‘妇女能顶半边天’,男人干得了的活,女子当然可以干,而且能干的更好。侬就算没有看到报纸上宣传的大寨铁姑娘,至少也听说过海南岛的红色娘子军吧?这次屠宰最后入围的队伍,就有三四支是‘娘子军’,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把式。再说她老公为啥要‘吓丝丝’?他老公又不是猪猡。”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高度,讲得那贫嘴老头无话可说,只好讪笑一声,轻轻打了自己嘴角一巴掌。
这边宁建国刚听完他们讲话,那边个两个妇女同志已经完成了过命、吹涨、刮毛、剔骨等一系列操作,从开始到结束,用时不过三四分钟,干净利落,引得围观的群众一阵阵叫好,夸赞她们是新时代的女屠宰员,给工人阶级争光。
这是宁建国第一次见到活的猪,也是第一次见到杀猪,整个人都惊呆了,只会跟着周围的群众们一起拍手,差点把拎着的菜篮子摔到地上去。
“那个女的,她姆妈是我在女子中学里的同学。英文名字叫做艾薇,艾薇黄。”
比赛结束,刚才那一对组合不出意外拔得了头筹,宁建国看得意犹未尽,和当时只有五十来岁的宁太太走出菜场。
“姆妈,现在要叫‘黄同志’了。”
宁建国提醒道。
“恩,黄同志在上学的时候还跟你姆妈抢过男朋友呢,没想到人家的女儿现在那么进步了。据说黄同志现在是肉联厂的主任,每天手下人要杀几百头猪,给上海的菜篮子做保障。相比之下姆妈只会站柜台卖钢笔。这个月钢笔卖的还不好,被领导批评了,我很惭愧。”
宁太太顿了顿,皱起眉头低声喃喃,“当年要是换成现在这个黄同志的女儿来跟我抢男朋友,我是绝对抢不过的。你要是个闺女,我看你也抢不过。”
宁太太的好大儿:“……”
总之,在连队的猪圈里看到活的猪,还是给宁建国带来超级大的震撼的,尤其是猪圈居然那么臭!
站在猪圈里,他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更别提什么切猪菜,熬猪食,打扫猪舍了。
作为整个连队里唯一一个从大城市来的“少爷兵”,若不是吴班长手把手的教导,关心他生活,帮助他适应,教导他各种技能,恐怕一个月不到宁建国就要被退回新兵连,更不要说之后立三等功的事儿了。
宁建国是他们那个时代里少有的独生子女,从小没有兄长的他,把吴班长当做了自己亲生的哥哥一样爱戴和尊敬。
在一次联合抓捕越境人员的行动中,吴班长为了掩护自己,被掉落的滚石压断了腿,受了重伤,从此落下了残疾。本来他正在接受士官的考核,因为这个缘故,不得不退伍,离开了最热爱的部队和岗哨。
送别班长那天,宁建国抱着他的肩膀放声大哭。
他知道班长家里情况不好。老家都没有几亩地,他参军入伍后房子已经被弟弟拿去结婚,回家都没有住的地方。班长就指望着能够升上士官,继续留在部队。今后如果退伍,至少有个干部身份,说不定还能分上房子。
如今什么都没了,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把班长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了。
所以当一年后,此时自己也已经升为班长,带着一群新兵蛋子的他收到吴班长托人送来的请帖,热烈请他们几个老战友去喝喜酒后,他是真不知道有多高兴。
新娘子马姑娘长得水灵灵,干起活来更是一把好手,村里的人都叫她“小苹果”,说她长得像朝鲜彩色|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那个女主角贞玉一样甜美清纯,勤劳大方。
马姑娘不顾父母的反对,冲破重重阻扰和她一直爱慕着的吴班长结了婚。婚后两个人都从原来的家庭里搬了出来,住在山间的一间小破屋里。
宁建国带着战友们去喝喜酒的时候,吴班长正坐在屋顶上砌瓦片呢。于是几个小伙子干脆一块撩起了袖子,帮着新郎官一起修理屋子,一时间宁建国仿佛觉得回到了刚到连队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好在地方上为复原军人安排了护林员的工作。他们的小日子过得甜蜜充实,三年之后就生了一个儿子。因为父亲是护林员的关系,就给他们的儿子取名叫做“保森”,吴保森。
那时候宁建国也已经早已经复原回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上海,进入了第三皮鞋厂,成为了一名模具工。
姆妈年纪大了,身体也渐渐不好,差不多隔三差五就要写信催儿子回来。作为家中独子,宁建国不得不含泪挥别了军营,坐上了开往东海之滨的火车,担负起养家的责任。
自从进入工厂后,他的朋友也多了起来,渐渐地适应了大上海的生活。
八十年代,正是最火热的一个时代。他和厂子里的赵景闻还有其他的青年工人们一起,穿着最时髦的喇叭裤,带着《大西洋底来的人》里麦克的蛤蟆镜,跳迪斯科,学弹吉他。结果吉他没学成,食指的指甲倒被劈成了两半。
要工作,要学习,拼模型,听音乐,看电影……渐渐地,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本来和吴班长的通信从一个月一封,变成了两个月,三个月一封,到最后差不多半年才会通信一回。
他出了师,成为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他考上工程师,他进夜校进修,甚至疙疙瘩瘩地开始学起了英文。
就在他差不多把从前的一切都淡忘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份从北方小镇发来的电报。
一份报丧的电报。
班长死了。
半年前的一次森林火灾,班长为了搭救国家财产,倒在了大兴安岭的深处。他的身体化为泥土,成为了这连绵不断森林的一部分,永远守卫他热爱的这块土地。
马姑娘的父母这次真的是以死相逼,终于成功让她改嫁。但是那个男人并不愿意家里多一个拖油瓶。班长的弟弟和弟媳日子过的也是苦哈哈,也不愿意收留他大哥的儿子。马姑娘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他。
那是1986年三月,收到信的日子,正是惊蛰那天。
这份封就像是一道惊雷,将宁建国劈得肝胆俱裂。
之后宁建国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坐上火车,去了一趟边疆的小镇。回来的时候,抱回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
宁建国一个大小伙子,出了一趟远门突然就多了一个儿子。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颗重磅原子弹,在建德里炸开了。
蘑菇云一路波及到了第三鞋厂,从车间主任到书记都来找他谈心,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宁建国是他们准备重点培养的青工,这要是在外头搞了腐化,还搞出一个孩子出来,这可是流氓罪,是大污点啊。
宁建国知道这事儿太大了,只好找他已经快要退休的师傅求助。
师傅知道他的为人,也听他说过当年时候遇到的事情,知道他这是在报恩呢。于是师傅出马,也不知道如何就搞定了厂子里已经组织起来的“特查队”,顺利让孩子上了户口,这件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
整个建德里,除了宁老太,没人知道小北是被抱养来的。只当建国在外头做了糊涂事,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只好自己养儿子。
可能是吃谁家的饭,就长得像谁家的人。这个北方来的小孩子吃了几年江南的水米,长得越发俊秀起来,甚至和宁建国有了几分相似。
宁建国大小伙子乍然当爹,一开始也难免手忙脚乱,不过时间一长,也就逐渐习惯起来,他已经把这个延续了班长血脉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身骨肉一样疼爱。
建德里也好,鞋厂也好,大家都只是安心过日子的普通人。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人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想要给他和宁老太使绊子的话,渐渐地大家也都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毕竟宁建国的手艺也好,人品也罢,都是让人服气的。小北也是个可爱又聪明的孩子,平时在弄堂里见到谁都会停下来,甜甜地叫人,简直和宁建国小时候一模一样,大人们无人不喜爱的。
要说唯一不痛快的人,那就是宁老太太了。
她儿子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莫名其妙成了人家的便宜爹。就建国的相貌,工资,还有他们建德里这幢大房子的条件在这里摆着,本来上门给他介绍姑娘的媒婆那是差点把门槛都踏破了。她一开始还不着急,想着儿子年纪也不大,至少让他在厂子里干几年,有了点成绩再谈婚事。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媒人们,和托她们说媒的人家,听说了小北的事儿后,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倒不是说统统都不来了,稀稀拉拉地还有人登门。不过女方不是丑的实在天|怒人怨,就是已经也是离过婚的,甚至带了孩子的了。
这可不把一生都争强好胜的宁老太给气坏了么,于是对这个便宜大孙子也谈不上什么好脸色,觉得就是他拖累了宁建国,让他不能正常结婚生子。
要说知恩图报,那方法多了去的。可以每年定时打钱给愿意收养他的人家,甚至将来资助他一路念大学么。
自己抱回来养,有这个必要么?
在宁小北正式读小学之前,宁老太还在撺掇宁建国找个机会把他从回东北去。不然学籍一确定,那就真麻烦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89节
不过宁建国虽然平日里看着脾气温和,好好先生似得,骨子里却和宁老太一样倔强。他认定了小北是自己的儿子,说什么都不肯把他送走。要是姆妈再逼,他就带着儿子搬出建德里,自己过日子去。
做父母的,永远都是拿自己的儿女没有办法的。不想自己下半身无靠,宁老太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小北越来越好,老太太也已经接受了他这个孙子,对他真心相待了。
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却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居然会来上海,直接杀到建德里来,甚至偷偷去学校看望小北,给他送东西。
他知道她应该是不会认回小北的,但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母子连心。万一小北真的察觉出了什么,他算什么呢?他这几年来辛勤的抚育,那样掏心掏肺地付出又算什么了?
第二天将女子送上火车后,赵景闻开着车子回到了工人新村楼下的小广场。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赵景闻把车子熄了火,看了眼楼上,二楼和三楼的房间都静悄悄的,范侠他们一定还在火锅店吃饭呢。
“要不我们也去附近的小饭店随便吃点吧。”
赵景闻摘下安全带,冲着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的宁建国说道。
宁建国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当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答应我们了,拿了钱,药也买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回上海的,更不会认回儿子。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看着恋人满脸的泪水,赵景闻忍不住将他搂在怀里。
“有人看。”
“没人……这时候大家都在吃饭呢,谁人往这里走。”
“景闻,我太怕了,我怕极了……我真的怕她把小北带走。”
宁建国从来都是好强的,哪怕在新兵连最苦的日子里,他都不能流过一滴眼泪,哪怕以为是他一辈子的劳保、依靠的第三皮鞋厂倒闭了,他都没有那么心痛过。
“小北他……他到了上海第三个月才开口叫我‘爸爸’。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六一儿童节。我给他买了凯司令的小块栗子蛋糕,正在喂他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喊我一声‘爸爸’……”
“从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不结婚了,我也不要别的孩子了。这就是我孩子,我唯一的儿子。”
宁建国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三楼的方向。
“他从小身体不好。刚来上海的时候可能是水土不服,隔三差五我就要带他去儿童医院看急诊。再后来他居然得了哮喘……景闻,我愧疚极了,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毕竟不是他的亲爸爸,所以不能事事周到,对不对?”
“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小北被你带的那么好,是最优秀的孩子。”
赵景闻用手指擦拭爱人面颊上的泪水,摇了摇头,“你看都是做爹的,我那姐夫范建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就那种氽江浮尸都有两个小孩了,还都养大了。你比他负责任一万倍。”
赵景闻不惜把范建拿出来祭旗,宁建国终于笑了。
他用手帕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你说……她以后还会再来么?我们给她那么多钱……当然,那不是让她卖孩子。是让她能够在那边好好生活,她将来日子过得好了,应该就是不会再到上海来了,对不对?”
今天一早赵景闻就到银行去取了两万元现金,加上昨天宁建国给的,一共凑成了五万元整给了马桂香。
五万元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足够在那个小镇盘下一个门脸,或是开一个小店,够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里。
赵景闻拍着他的背,说让他别操心了,一会儿孩子们回来后,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定会疑心的。再说老太太还在二楼住着呢,千万不能被她发现不对劲。现在宁老太那么疼爱小北,要是知道那女人来了,怕是要大受刺|激的。
宁建国稍微平复了些心情,下车和赵景闻一块吃饭。
话虽这么说,赵景闻也相信那个老实巴交的女人的人品。
但是就这两天从她嘴里听到的话,她那后来改嫁的那户人家,老公公是个病秧子不说,全家都不像是省油的灯啊……不然怎么能把她折磨成如今这个模样呢。
不过这话他更不能对恋人说,怕他再担惊受怕起来。只能暗地里祈求老天开开眼,给这对感情深厚,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一个美满的结局,不要再让老实人受伤了。
“我会陪着侬的。”
走在宁建国身边,他低头对着他耳边说道。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侬,永远。”
宁建国抬起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问一声……有人曾经迷过史班长么?捂脸……我曾经爱他爱到死去活来。
第66章 去春游吧 二更
要说高一四班, 哦不,现在是高二四班,有谁最天马行空, 想一出是一出。而且特别喜欢拉大旗作虎皮,搞一些乱七八糟事情的……那绝对不是范侠, 而是他们的班主任,顾凯歌同志。
凯歌同志在去年因为提出了让全校学生晨练每天至少跑五千米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实施后,如今已经连续几个月, 勇夺附中最招人讨厌老师排行榜第一名。
因为太受学生的“爱戴”, 顾老师的裤兜里不得不常备大把气门芯儿,不然他那老坦克就学校到出租房那一公里不到的距离都骑不了。
附中虽然强迫学生住校,但是对老师是没有这个硬性规定的。学校里的老师们多是拖儿带女, 家都在市中心。学校给他们专门配备了校车接送。
祖籍浙江的顾凯歌老师满打满算才毕业四年, 目前还是一名光荣的单身汉,在学校东边租了本地农户的一个院子。上下两层,就他一个人住, 就面积而言堪称“豪宅”。
除了每个月一百元的房租, 他还多付给房东五十元,请包租婆给他洗一下衣服什么的。
对了, 凯歌同志还养了一只大黄狗放在院子里看门, 名字很带劲,叫做“布什”, 现任美国总统的名字。
布什是顾老师从村里的农户家抱来的,好像是中华田园犬和金毛的混血, 脾气温顺, 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年纪不大却总是非常忧郁地站在院门口望着远方的灌木丛,颇具浪漫主义气质,所以得名布什(bh)。
他们全班男同学差不多都去顾老师家玩过,看到他大厅里那台大电视,大音响,大电脑,大沙发,还有特意购置的跑步机和放在墙边的杠铃哑铃,都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试问哪个男孩子在上学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能过这样的生活,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打游戏到几点就玩到几点。家里还有大院子,院子里还有篮球架——而可恶的凯哥,他全部都做到了!
被同学们亲切地称呼为“凯哥”的顾凯歌老师,还是想要和同学们搞好的关系的,除了请男同学到家来吃烧烤,打游戏,撸狗,他还准备周末的时候跟他们联系联系感情,去植物园逛逛,就当春游了。
要知道附中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春游秋游夏令营等除了浪费时间和增加学生受伤危险的这类活动的。
甚至等宁小北他们到了高三,每周回家一次也会被改成每个月回家一次,其余的时间那就是学习,死命的学习。
他本来以为这个提议会受到全班同学的拥护,谁知道没有一个人领情的。
就连老师说句屁话都会捧场的丁哲阳同学都只是笑笑,然后转头和同桌分析其考卷来,直接当做没听到。
开玩笑了,一共才周末两天的休息时间,孩子们周六上午坐校车返回市中心,然后再各自回家,住的远的同学到家那都要下午两三点了。到了礼拜天下午四点,又要回人民广场集|合,坐校车返校。满打满算,所谓的双休日不过才休息了一天而已。
这一天干什么不好?
去植物园玩,又不是小学生。
“怎么样?大家说句话呀。”
看着教室里大家都个忙各事,没一个人搭理他的,顾老师有点尴尬。
“宁小北?”
他冲着正在喝水的宁小北眨了眨眼睛,又抛了个媚眼,把小北惊得差点把嘴里的水给喷出来。
凯歌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健美,每天跑步拉筋,据说前段时间和两名体育老师一起参加了上海马拉松大赛,顺利跑完了一个半马。目前正在努力锻炼,秣马厉兵,争取今年能够完成全程马拉松。
受到了这么一位猛|男的秋波,饶是基佬宁小北也顿时感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实在是有些遭不住啊。
看到宁小北若无其事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凯歌的心都痛了。
最最贴心的班长宁小北都背叛了朕!
“范侠,喂喂……”
凯歌干脆放下身段,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到范侠身边,支起食指和中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啊……那个同学们啊,既然老师那么热心关心我们的课余生活,大家也不妨就放弃一天的的休息时间,给凯哥……哦不,给我们顾老师捧个场呀。”
范侠接到了“翎子”,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跟着顾老师强行给同学们按头安利。
什么要给高中生活留下难得的回忆,什么植物园再无聊也比上回学校组织去村里供销社卖大米和肥料来当做“学工”课程来的有意思吧。
范侠本来就是在学生当中很有威望的,尤其是在男生当中,算是一呼百应的领袖人物了。听见范侠都这么说了,终于有那么几个跟他关系特别铁的的男生举手报名了。
这边丁哲阳本来打算继续装傻,结果被范侠用那双闪光灯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盯了半分钟,也至少无可奈何地举起了手。
他一报名,常乐蕴自然也跟着,于是又多了好几个女孩。
这么一通“威逼利诱”之后,稀稀拉拉地好歹也有十来个学生响应了,顾老师对这个结果感到还算满意,踏着愉快的脚步离开了教室。
“你收了他什么好处了?两个人一搭一唱,演滑稽戏么?”
宁小北鄙视地望着范侠。
“啊呀,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大家师生一场……好吧,上回去他家吃的那个腊肠味道不错。是他家房东阿姨做的。我跟凯哥提了一嘴巴,他答应过年的时候让阿姨多做两串送给我。”
黑皮猪,只晓得吃!
“老大,我们今天下课去外头买些零食把,去植物园吃。”
范侠不知道宁小北的腹诽,兴致勃勃地说道。
“谁说要去植物园,你看我刚才举手了么?”
宁小北白了他一眼。
“不要啊老大,你不去,我|干嘛去?”
范侠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亲爱的,你不能抛下我。我们说好好生生世世的!”
“滚!我爱的只是你的钱。”
宁小北一把推开他。
“不!我不信!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范侠从来都是那么夸张,同学们早就习惯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除了后排几个女生见状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外,大家都见惯不怪了。
另一边,工人新村筒子楼内,赵景闻蹑手蹑脚地从阳台走进房内,一把搂住爱人的腰肢。
宁建国正感觉腰疼,于是干脆趴到床上去让他帮忙揉揉。赵景闻内心一阵狂喜,心道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他先是试探性地在腰际两侧捏了捏,又用胳膊肘在腰窝的地方点了点。
宁建国舒服地哼唧了两声,示意他继续。
于是本来搂在腰上的大手一路往下,朝着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
一小时后……
宁建国这回彻底是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他反趴在一团被子上,转过脑袋瞪着赵景闻,恶狠狠地骂道,“我特玛的本来都要累死了,侬册那还要来搞我。我的腰这回真的要断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0节
若不是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波光粼粼的,可能还有些杀伤力。不过就现在这个模样,除了惹赵景闻越发的心痒手痒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最近老太太的那间门面房正在装修,宁建国工作日在学校食堂忙忙碌碌之余,周末还要去过江去浦东监工,一去就是一整天。
毕竟年纪上来了,不同年轻时候,总想着跟着他胡闹,最近宁建国很是冷落赵景闻,所以对方才一时受不了,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关于那间门面房,到底是租还是自己用。是开间早餐店还是开个杂货铺,宁家之前也是纠结了很久。
要说新建的小区什么都好,面积大,绿化程度高,虽然周围地铁还在规划中,到浦西需要坐摆渡船或者过江隧道线,但是对于宁建国这样自己有车的人来说问题不是很大。
没错,继赵景闻之后,宁建国也买车了。
不过他向来最关注实用性,只买了一辆厢式货车,主要是每天为食堂采购食材的时候使用。
宁老太平日里不爱动弹,偶然有个头疼脑热需要过江来定点医院看病,也不高兴坐他的车,说是有股肉夹气和带鱼的味道,坐上去感觉自己要被拉到菜场去卖掉。
通常这时候就是赵景闻讨好“丈母娘”的时机了,他反正是乐此不疲的,就怕自己帮不上忙呢。
新建的小区,周围配套的设施还不是很到位。最近的菜场走过去要二十分钟左右,小梅要天天骑车去买菜。而且周围也没有任何早餐店,对于习惯了上班上学之前一定要买好早饭的上海人来说有些不太友好。
所以宁建国最初的构想,是开一家早餐店,保证客似云来。。
然后被宁小北和赵景闻马上否决了。
早餐店虽然六点左右才开门,但是往往凌晨四点甚至三点就要做好准备工作了。别说请来的员工不一定能够像宁建国这样尽心尽力做事,这个点儿小梅姑娘起的来,老太太能受得了么?
早餐店的提议被否决,那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租出去给人开美容美发店,要么自己开间杂货铺。
要说想要把铺子租下做美发店的,还是和小梅一起来上海打工的小姐妹阿兰。赧蠭
和小梅不同,阿兰一到上海就进了一家理发店给人做洗头小妹。
她眼明手快脑子好,很快就把老师傅的本事学到手,还用自己积攒下来的工钱去日本进修了一年,学最近的美发美容技术——和过去几乎把每个月都寄回家的小梅不用,阿兰姑娘一离开那个村子就彻底和家里人断了联系,逢年过节宁愿加班在店里给人洗头卷头发都不回家。
她自己说了,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做好了骨肉分离的准备,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来绑架她,她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城里人。
阿兰从日本回来后,一直想要自己开一个店,她召集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准备大干一番事业。
小梅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新公房有抽水马桶和热水器、全自动洗衣机,比起在建德里的时候,小梅做起家务来轻松了不少,每天有不少时间都是闲着。
老太太在新房子这边也找了几个老太做麻将搭子,一天两场麻将雷打不动,有她们陪着,小梅也能做自己的事情。
小梅她现在给人做脸美容已经很有腔调了。
她把美容院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带回来给老太太用,把宁老太太保养的油光水亮的,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都少了许多。
不止老太,每回宁小北去探望奶奶,也会被小梅拉过去练手。
面对别的男人小梅还会不好意思,可对着小北她就一点顾虑都没了。什么蒸汽开脸,精油按|摩,一套项目做下来,宁小北几乎耀眼到发光。
这可把范侠看得羡慕坏了,说自己要是多搞这么两下,就算不能白成小北那样,白成他舅舅那样总做得到吧。
老太太也是支持小梅去学一门手艺的,她还那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做保姆,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的。
不过对于阿兰撺掇小梅入股新店一事,老太太持保留态度,只让她多学技术。
至于往外掏钱的事情,急什么,人民币放在手里又不会发霉。
果然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边小梅拖着阿兰迟迟不答复,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阿兰的男朋友把她攒了多年,打算用来开店的积蓄都卷包了,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比款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万,除了阿兰在日本打工赚的钱,还有其他三四个小姐妹的股份,算起来都是打工妹的辛苦钱。
最可恨的是,出卖阿兰,把阿兰的钱交给男朋友的的是个内鬼,是她原本最器重的一个美容小妹。
消息传到宁家,众人不甚唏嘘,也庆幸小梅没有早早把钱投出去,不然这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美容院的选项被打了叉叉,剩下的就是自己开爿杂货店了。
放到二十年后,上海各个小区外头都是各种便利店,什么全家罗森,快客可得喜士多,现在可没有这玩意儿。
上海人过去把开在街边卖烟酒杂货的店叫做“烟纸店”,做的都是街坊生意。
邻居在楼上叫一声,或者打个电话过来,店家就慢悠悠地走到那户人家楼下。楼上用绳子吊下一只菜篮子,篮子底下放着零钱,数目只多不少。然后店家就把对方要买的烧菜黄酒、方便面或者小孩子做作业用的铅笔和本子放进篮子里,拉一拉绳子。绳子慢悠悠地上去,一笔生意就做成了。
比日后骑着电动车横行在小区里的外卖员那是要有腔调多了,有人情味多了。
开这类杂货店,最大的收入就是卖香烟和老酒,但这可不能自己想卖就卖的东西,是需要执照的。
好在赵景闻这几年凭着旗袍生意,认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别人跑断腿都弄不到的玩意儿,他这里三两句话放出去,立即有人捧着送了过来。
去年九月份,香港电影《花样年华》上映,张曼玉小姐在大荧幕上的那一套套旗袍让上海女人如痴如醉,整个申城又掀起了旗袍热。
那时候市场上只有服务员小姐穿的大红闪光高开叉旗袍,和张曼玉穿的港式旗袍根本就是两码事。真的买了穿在身上出去,人家以为你是从事什么“特殊行业”的。
丁哲阳父母做了那么多年高档旅游行业,颇有些人脉,请了几位上海滩时尚杂志的编辑去店里参观了一下,喝喝茶,看看老上海洋房的派头。
几个礼拜后,这家隐藏在长乐路别墅里的国韵旗袍店就一炮而红了。同时有几本杂志夸赞这家小店极有格调,简直就是一间旗袍的博物馆,不但有三四十年代老上海的旗袍样式,就连市面上很少见的港式旗袍都有,可以足不出沪,就买到“张曼玉同款”。
一时间,不但店铺那是客似云来,来自全国的订单更是雪片似得飞了进来。赵景闻不得不采取预约制和会员制,一方面保证客人的体验,一方面保证服务的质量。
看到这一幕,宁小北心想这个套路我熟啊,不就是软文营销,蹭电影热度和买kol炒流量么?
不过比起日后野蛮生长的各种流量博主来,这些杂志编辑还是有一定的素养和品味,并不是一味塞钱就能收买到的。
旗袍热算到现在有半年多了,一点消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又逆向营销了一波,好名声传回香江,如今竟还有香港女人特意到他们店里来定做衣服了。
所以这段时间,这两人都是各忙各的,即便两个小都不在家里住了,也没什么机会好好亲热。今天算是难得的“久旱逢甘霖”了。
“老太太那边的装修都结束了是么?”
赵景闻亲了亲宁建国的肩膀,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猫。
“嗯……就这一两天吧,差不多做一下保洁,打扫打扫就好了。明天晚上我想请工程队去吃顿饭,就当犒劳犒劳人家,分分喜气。”
宁建国抱着被子,眯着眼睛,不理背后又在蠢蠢欲动的人。
他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怎么两个人体力能差那么多呢?
“刚才范侠给我打电话来……哎呀你别起来,躺着吧。小北说他们这个周末就不回家了,他们班组织了春游,要出去踏青。”
“嗯,是要出去玩玩,死读书是要把书读死的。”
宁建国翻过身,任凭赵景闻搂着他的肩膀。
“我想着,我们也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好,我们干脆去植物园走走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吧,嘿嘿
第67章 同游公园 一更
“顾凯歌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次日清晨, 一群孩子在学校的正门口集|合,准备一块出发去车站坐车。
不一会儿时间,男女同学陆陆续续都到得差不多了, 但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们班主任的影子。
就在他们担心老师是不是出事了, 准备去他租的小院去看看的时候,范侠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消息。
“为了增强春游的乐趣,凝聚班级的向心力,我强烈建议大家步行前往, 就当是一次‘拉练’。老师先走一步, 我们在植物园东门会合。”
放下手机,范侠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什么呀,走过去?那要走到何年何月啊?今天太阳那么厉害, 我不干, 肯定会晒黑的。”
“就是就是,我也不敢。”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除了极个别两个不在乎外貌的男同学, 大多数人都穿了便装的。女生们更是争奇斗艳, 各种连衣裙,牛仔裤争奇斗艳, 甚至还有人不顾校规, 偷偷画了淡妆。
谭蕊蕊她为了能把常乐蕴比下去,今天特意穿了一件薄薄的嫩黄色连衣裙, 裙摆飘扬,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楚楚可怜的迎春花。
现在虽说是春天, 可能是因为地处郊县的缘故, 低温还是挺低的, 加上乡下风大,谭蕊蕊双手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一副快要被吹倒的模样,看得两个“护花使者”心疼不已。
“关键是去植物园的车子一天就那么几班,都是固定时间发车的。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算赶到车站,最近的一部肯定已经开走了。”
宁小北低头看了眼手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顾老师,他就是故意的。早些发消息来,说不定我们都走到车站了。”
两世为人,宁小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靠谱的老师,真怀疑他当年是怎么混迹到人民教师的队伍里去的。
要说植物园离他们学校也不算太远,沿着大路直走大约一小时就到了。
若是换在平日,大家穿着运动校服,踩着运动鞋,年轻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很快就能走到了。
偏偏这些姑娘们为了春游,大都穿了裙子和皮鞋。
她们不愿意走,男孩子也没有把她们丢下的道理。
而且这个乡下地方,根本没有出租车经过,连私家车都少见。
一时间,就有几个人准备打退堂鼓了。虽然现在赶不及坐校车回家了,但在寝室里睡一天也是好的嘛。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部喷着黑烟,加装了载人拖斗的拖拉机“拖拖拖”地叫唤着,停到了他们身边。
“学生仔,去哪里?”
开拖拉机的老头朝他们露出一排黄牙,说乡下土话。
“植物园。”
范侠插着腰。
老头伸出两根褐色的手指,狮子大开口,报出了一个堪比市内出租车的价格。
“顾凯歌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一大早把我从宿舍里拉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在大太阳底下陪你走路?”
不远处的大道上,两个年轻人肩并肩走在行道树旁。
一个是一大早被人骂了无数次,狂打喷嚏不止的顾凯歌,另一个也是一位青年老师,是负责教附中学生美术课的彭越。
彭老师和顾老师同年,住在青年教师宿舍,是个千禧年代的宅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了课要么躲在美术书搞他的高雅创作,要么就在寝室里打游戏,过着半与世隔绝的生活。人白的几乎都要褪色了,吸血鬼都比他血色足。
因为不合群,导致他在附中任教了四年多,居然没有几个同事认识。就连每年年终吃尾牙,校长看到他都会一脸疑惑地问身边人,这个小同志是谁,为何要来我们这桌吃饭。
就这么一个人,偏偏不知道怎么就入了顾凯歌的法眼,|不时地约他出来玩。彭老师不愿意,顾老师就亲自登门拜访。他们一个是四体不勤的白斩鸡,一个是常年跑步的猛|男,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
但是今天这遭也实在太过分了,这男人他居然要求他步行五公里去植物园!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1节
五公里!
彭老师敢赌咒发誓,他这三年加起来走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啊呀,你昨天自己也说,春天去植物园写真也挺好的。再说了,我陪你聊聊天,一会儿就到了。何况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你要是再折回去,之前的两公里白走不算,还搭上两公里,对不对?”
顾凯歌一个肩膀背着装着水和零食的双肩包,一个肩膀背着彭老师的画板,笑嘻嘻地说道。
“你看看你,果然多走两步,血色都好多了,脸都红了。”
“滚!我是被你气到的。”
彭老师咬牙切齿地推开他,想不通自己到底糟了什么孽,遇到这么一个煞星。
就在两人继续闲扯淡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喊着他们中间谁的名字。
“附中附中谁最坏?凯哥凯哥王八蛋。”
站在拖拉机上,从后面赶上的少男少女们冲着马路边的顾凯歌齐声喊道。
“王八蛋顾凯歌,没有老婆没有车。”
范侠站在最前方,伸出右手的食指冲着顾凯歌喊道。
他喊一句,身后的同学们就应和一句。
那叫一个整齐划一,气壮山河,山河表里,齐骂凯哥。
就连开拖拉机的老头都用本地土话跟着复读了起来。
宁小北双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范侠这家伙总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点亮技能点。
范侠一声令下,拖拉机停在两人面前。
“范侠,你们好帅啊。”
顾老师可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被学生编两句打油诗也不算什么。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这台明显还有余裕的农用拖拉机,眼中的渴望不言而喻。
虽说十公里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但是谁能抗拒得了搭顺风车的便利呢?何况今天的太阳着实有些晒人呢。
范侠大手一挥,冷笑着说道,“不好意思,今天这部车已经被我范某人包下了。我们只是和老师打个招呼而已。大叔,开车。”
收了范侠五十元整的老头点了点头,一脚踩下油门。
同学们一阵怪叫,好像他们坐的不是拖拉机,是加长版劳斯莱斯。
“等等,等我啊。”
彭老师双手高举,快步追了上来,“带上我。他归他,我归我。我们不是一路人。”
“彭老师勇于和凯哥划清界限,主动与黑暗势力切割,这是很值得表扬的。”
范侠乐得看顾凯歌吃瘪,于是让车子停了下来,和宁小北一起把彭越拉到拖拉机上,学生们又是一阵欢腾,几乎把拖斗跺翻。
拖拉机哒哒远去,留下一路的烟灰,留给顾凯歌赏闻。
五分钟后,拖拉机在植物园东门外停下,同学们跳下车,范侠和宁小北去买票。他们都带了学生证,能够半价入园。
孩子们进了园子,呼啦一下都散开了。
谭蕊蕊自然还是带着她那两个跟屁虫离开,其他的少男少女们也成群结队地开始游玩了起来。
“我们真的不等顾老师来么?”
拿着票根,宁小北有些担心地看着范侠问道。
“怕什么?约好了下午两点还是在东门口见,他们都有手表也带着钱,都那么大人了,还会走丢不成?再说了,彭老师都不操心,你操心这个干嘛。”
要说刚才谁闪人闪得最快,绝对就是彭老师,如今连影子都不见了。
“我刚才看到门口地图,说园子里有个湖,我们去划船吧。我还带了羽毛球拍,一会儿吃了饭,我们找块草皮打球去。”
说到底他对植物园的植物没有兴趣,就想着出来放放风。
丁哲阳倒是想和常乐蕴单独行动的,但是人家说了,在毕业之前他们俩的关系对谁都不能公开。无奈之下,也只好跟平时一样,搞四人团体活动了。
公园门口就有租车的地方,四个小家伙租了自行车,往湖边码头去了。
“建国,今天风不大,我们去划船怎么样?”
一早开车来到植物园,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路上还堵了一会儿。赵景闻开车绕了植物园一圈,终于在西门找到了停车场,两人买了票进来。
一进西门就看到了这片碧波,赵景闻有些心动了。上回和宁建国一起划船,小侠才刚上小学吧。他们厂子里组织劳动积极分子春游,去长风公园的银锄湖划了一回。
“划船?没力气,没那个力气。”
宁建国到现在腰还是酸疼酸疼的,忙不迭地摆手。
“哎呀,你不用划,我来划就行。”
赵景闻带着墨镜,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如今也算是时尚界人士的他,今天上身穿着最新款的淡蓝色春装休闲衫,下身是洗白的紧身牛仔裤,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倒挂在肩膀上。学着日剧里的样子,在领口处松松垮垮地打了个结。从停车场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还以为他是哪个小明星呢。
宁建国因为在学校工作,打扮自然也朴素许多,两人站在一起,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不过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哪怕披个破布,在赵景闻眼里那也是最性感的破布。
宁建国冷眼看着从出门就兴奋到不行的赵景闻,感觉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动物世界》里,那些在春天里拼命在雌鸟面前摇摆的雄鸟一样。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了赵忠祥浑厚的声音:“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让我们走进上海植物园,来看看眼前这一位姓赵的男性市民……”
男性市民推着他去西侧游船码头买了票,两个人穿好橘黄色的救生衣,赵景闻把袖子往上一撩,“哼哧哼哧”地往湖中心划去。
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湖面上的游船不是很多。整个湖面就像是个巨大的水银盘,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岸边的垂杨柳夹着桃树,伸出柔柔的枝条来。长长的枝条落在水面上,打出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包围住湖上那一艘艘的小艇。桃花瓣儿也被春风吹开,往那湖上撒去。
“范侠,到底你会划船么?”
宁小北拖着下巴,看着丁哲阳他们租的那部电动大白鹅汽艇差不多已经甩开他们五十多米的距离了。而他和范侠的这部手摇小船,却还在船坞里原地打转。
他皱起眉头,感觉眉毛周围痒兮兮的,忍不住用手去挠。挠了一会儿,又感觉面颊有些发热。
“会啊,怎么不会。我现在其实在热身,试试手感,一会儿我就超过前面那两个,你就等着瞧吧。”
范侠的嘴比鸭子的还要硬,都已经急的满头大汗了,硬是不肯去换电动船。
刚他才还嫌弃人家丁哲阳只会转转方向盘,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现在怎么好意思再去步他后尘。
“那你快点适应。我们一共才租了三十分钟,已经在原地耽误了五分钟了。”
宁小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打开一本杂志盖在脑袋上遮太阳,羡慕地朝丁哲阳的那艘船望去。
大白鹅已经远远地开到湖心了,常乐蕴今天带了一把淡蓝色的遮阳伞,一上船就撑开。从这个角度望去,白色的船身上罩着一朵蓝色的小盖子,像是一朵小巧的铃兰花。
这边赵景闻他们也来到湖心,他放下船桨,擦了擦汗。
“怎么样,我这臂力不减当年吧!”
赵景闻说着,举了举手臂,炫耀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
“真男人,就要手划船。你看这些谈恋爱的小青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各个都坐电动船。两人说话的声音都被‘噗噗噗’的马达声盖过去了,一点都不浪漫。”
“就你浪漫行了吧。”
宁建国伸手,把他鼻梁上的太阳镜给勾了下来,带在自己鼻梁上。
“怎么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看那里,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三个人一起坐船,太有意思了。”
宁建国望着谭蕊蕊他们那部汽船,因为那三人都穿着便服,他没认出他们都是附中的学生,只当是普通的社会青年。
谭蕊蕊虽然是三个人,倒也其乐融融,划着船还唱着歌。不是宁建国他们年代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而是“西湖的水,我的泪”。
他们三个人起了头,周围划船的几个学生也附和起来,年轻人此起彼伏,湖面上一片“千年等一回”,到也蛮有趣味。
“哎,我怎么好像听到乐乐的声音了?”
赵景闻眯着眼四下环顾。
奈何太阳正当头,墨镜又被亲爱的拿去,只看到一片片银白色的鳞片闪着刺眼的光芒。
一艘大白鹅汽船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他们船身跟着摇摇摆摆起来,激起一片水花。
“一定是我想多了。”
东侧码头这边,已经原地转圈了足足十分钟的小木船终于离开了船坞,范侠兴奋地大喊了两声,以示庆祝。
“老大,走,咱们去湖心岛,听说那边风景特别好。”
掌握到了技巧,范侠卯足力气拼命划了起来,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往东边而去。
“建国,我们去湖心岛吧。这太阳太晒了,去岛上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
赵景闻一手搭在脑袋前,眯着眼睛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赵景闻:我划船的样子最帅啦!
第68章 被迫出柜 二更
湖心岛是座人工堆出来的小岛, 当年建造植物园的时候,特意挖了这个湖和一条小河,引淀山湖的湖水来造景。而挖出来的石头和泥土, 就堆成了这个湖心岛。
经过多年的精心养护,如今湖心岛已经变成了整个植物园景色最优美的地方之一。
岛上外侧环岛路遍植樱花, 东京樱、河津樱、染井野樱竞相开放,如云蒸霞蔚,轰轰烈烈,放眼望去, 一片夺目粉色, 摄人心魄。
内侧更是热闹,海棠吐艳,碧桃接天, 一丛丛一簇簇的羽扇豆竞相绽放, 目之所及,都是花海。
“阿嚏!”
宁小北一上岛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喷嚏一个接一个, 眼泪鼻涕齐飞, 现在连眼睛都有一些睁不开了。
“怎么了,是不是哮喘病又发作了?不是很久都没有发病了么。”
范侠急得围着宁小北团团转。
“不是哮喘, 阿嚏……好像是, 花粉过敏。”
宁小北泪眼汪汪地用纸巾捂住鼻子,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漏水的大茶壶, 身体里的液体通过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巴,哗哗往外头流, 止都止不住。
“花粉过敏?我记得你小时候没这个毛病啊。”
“哮喘本来就是过敏体质的表现, 阿嚏……以前对花粉不过敏, 不代表以后不会发作,阿嚏阿嚏……”
难怪刚才一进公园就觉得眉心痒痒,到了这儿算是全力发作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2节
宁小北一脸生无可恋地捂着胸口,打喷嚏打得他肺都疼了。
范侠恨的直拍自己大腿,他为什么会忘记小北从小身体不好这点呢,居然为了两串腊肠被顾凯歌骗到植物园来。
“你快去岛上的小卖部看看,有没有口罩。不行再去公园服务处问问,他们有没有应急的药物。”
宁小北说着,左右看了一圈,指了指旁边一间建在崎岖假山上的八角亭,周围没有什么花丛和树木,看起来稍微安全点。
“你快去快回,买不到我们就撤。到时候跟凯哥发个消息就行。”
范侠点了点头,撒腿就跑。
与其同时,赵景闻和宁建国错开他们一步,也上到岛来。
“建国,我们去爬假山吧,我刚才在门口看地图,这个假山上的八角亭是全岛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湖心岛全景。”
一上岛,赵景闻就兴致勃勃地指着最高处的亭子说道。
“又不是中学生,还喜欢爬假山。我们就在下面走走吧。”
于是两人往绿荫深处走去。
“建国,你看。”
赵景闻指着前头一棵三人环抱,枝干粗大,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说道,“我记得以前我们鞋厂,一进门两边都是香樟树。夏天走在下面,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到了四月的时候,香樟树开了小花,白色,黄色的的一点一点,就跟米粒儿似得。”
“而且到了春天,香樟树的味道那真是好闻极了,什么花香,果子的香味都比不上它。淡淡的,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走好远了身上还沾着香味,又像是青草,又像是树叶……自从离开鞋厂,多少年了都没闻过这味道了。”
赵景闻可不是什么文艺青年,这番话完全都是发自肺腑。
他现在事业有成,不但有车,都已经开始筹备买第二套房子了。但是每每午夜梦回,自己还是身在第三皮鞋厂里。
在办公室里和那些老油子们喝茶吹牛;在车间外头等宁建国下班;为了多打一块排骨给食堂阿姨抛媚眼儿;过年前拎着盆子,带着范侠排队等洗澡,为了谁插队没插队往往还需要吵一架……
他的青春,他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第三鞋厂,而且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爱人。
“我有时候也想,要是鞋厂一直都在该多好。大家伙永远都在一块,什么事情都有组织撑腰。生老病死,都有国家包着。现在回想起来,老马和他那口子好像都没那么可恶了……”
宁建国也露出了一脸怀念的表情。
望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片片的影子,一阵风吹来,树影乱颤。黑色和白色零乱地交织着,人站在上面,竟是好似站在海底上,抬头看着水面的涟漪似得,梦幻而不真实。
“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么?”
“怎么不记得,我们还打了一架呢。”
赵景闻见前后无人,大胆地把手搭在宁建国的肩膀上,把他往树底下带……
初春的湖心岛就像是一块外头镶嵌着一圈细碎粉钻的翠绿翡翠,片片绿荫将说着悄悄话的人掩盖在葳蕤的草木和花香之中,暖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是恋人的低语。
这一边,范侠拿着药从服务台冲了出来,往宁小北的方位狂奔而去。
服务处没有口罩也没有过敏药。不过正巧有个大姐姐也过敏发作,到服务处讨热水吃药。听说有个中学生也病了,大姐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那板药撕了一半给范侠,让他快去救人。
范侠如今是“归心似箭”,恨不得脚下长出风火轮。
“不文明就不文明了!”
范侠跺了跺脚,转身往树丛里冲去。
穿过这片樟树林就是八角亭了,走大路至少需要十分钟,从绿化带过去时间至少可以省一半。
少年握着拳头,像是小旋风一样在一棵棵参天的大树下飞快地奔走着。
他脚下是新绿的散发着春日里特有气息的绿草,草坪旁有一蓬蓬的麦冬,它们刚度过冬天,有些恹头搭脑,似乎还没有彻底被春天唤醒,绿得也不精神。蓝中带紫的波斯婆婆纳在裸露的泥地上悄然开放,在上海它又被叫做“戆大草”,是撒到哪里就开到哪里的轻薄命。
蒲公英、马兰头、黄鹌菜、鼠麴草,春天的野草都被他一一踩在脚下。
少年咬紧牙关,感觉自己化成成为了绿色的风,穿梭在层层的深绿和浅绿中。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一根枯萎的树枝被大风挂落在地,埋伏在了一片草丛下。少年一个不防备,被勾住脚背,扑到在地。
柔软的泥土和草丛保护了少年没有让他跌伤,却惊坏了一边树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有人!”
宁建国一把推开赵景闻,兔子似的跳了起来。
虽然现在没有联防队来公园草丛抓“搞腐化”和“二椅子”了,但一想到可能会被人看到,宁建国就觉得一阵害怕。
“哪里有人,不要自己吓自己……”
赵景闻也吓了一跳,他把宁建国挡在身后,四下张望。
刚巧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野猫,圆头圆脑,体型肥硕,快速地从两人面前掠过,又“刷”地一下消失在了迎春花从中,惊得两只白色的粉蝶胡乱扑腾着翅膀在花端飞舞,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二人如出一辙。
“你看,都是自家吓自家吧。没事的……”
赵景闻说着,勾起宁建国的下巴作势要亲。宁建国心慌意乱,半推半就,瞻前顾后了一圈,终于让他称了心愿。
“好了,回去吧。刚才上岛的时候船拴好没有,不会飘走了吧。”
他低着微微发红的脸,快步窜出树林走回大道上。赵景闻轻笑一声也跟了上去,照例搭上他的肩膀。
“飘走蛮好。我们干脆就一直住在在岛上,就跟《倚天屠龙记》里的张五侠和殷素素在冰火岛上一样。”
“景闻,你跟小侠说让他不要瞎看武侠小说,我看你自己才是不要瞎看。真是乱话三千……”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樟树林中,范侠这才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
一根嫩绿色的鹅掌楸叶子落在他的头上,他失魂落魄地抬起身子,一屁股坐到湿漉漉的草地上。树叶扑簌簌从他的额头落到肩膀,又从肩膀落到地上,像足了少年丢掉的二魂一魄。
刚才那个是舅舅和宁伯伯吧……不会错的,他们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呢。
可是他们为什么亲嘴了?
两个男人亲嘴……男人之间也可以亲嘴儿?!
范侠感觉自己十六年来构筑的世界观整个都崩塌了。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呢?
“刷拉”,那只大野猫去而复返,嘴里叼着一只犹自挣扎的小壁虎。它用黄澄澄,瞳孔细的宛如一根线的眼睛瞟了这坐在地上的人类一眼,慢悠悠地往一旁的树丛里去了。
飞出去的魂灵稍稍归位,范侠觉得掌心一阵阵地疼。
低头一看,原来是包药丸的铝箔纸露出尖尖,正对着他的手掌。刚才他捏的如此用力,把手心戳破了。
“药……小北!”
他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也不住自己满身的草屑和泥点子,继续往八角亭方向跑去。
“小北!药来了!”
登上八角亭,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从假山上滚下去——
只见宁小北躺在亭子向着北方一侧的美人靠上。
一块白色的纸巾盖在他的脸上。眼耳鼻口被遮得严严实实,浑身直板板的,动也不动,死了一般。
宁小北听到他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把脸上的纸巾揭开,“你可总算来了!”
“我靠!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
范侠又是一惊。
如今宁小北的模样究竟像什么呢?
有点类似周星驰主演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巩俐饰演的秋香被宁王派来的夺命书生用江湖上最卑鄙,最恶毒的“面目全非脚”踢中后的模样,又红又肿,惨不忍睹。
宁小北的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只能从眼睛和睫毛的缝隙处见到一点光亮。
“药呢?”
范侠慌忙扯开铝箔纸,掏出一粒药,放在手掌。
他本以为宁小北会接过去,谁知道他迫不及待地直接伸出舌头,从他的掌心把药舔走。
细小的舌尖掠过掌心的皮肤,范侠倒吸一口凉气。
“水……”
“水来了。”
不急多想,范侠打开矿泉水瓶子,递到他的嘴边。宁小北接过水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老大,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都以为你挂了。你干嘛装死人啊?”
吃完药,差不多过了五分钟,宁小北总算能够正常说话了。刚才最难受的时候,连嘴都张不开来。
“谁装死人。我把纸巾用矿泉水打湿敷在脸上,一来隔绝花粉,二来也给皮肤降降温度好伐。我刚才都要痒死了。”
过了一会儿,宁小北原本水肿的眼皮渐渐地消退了下去,终于能好好看清眼前的东西,见到满身狼狈的范侠,同样也是大吃一惊。
“你怎么搞的?一身都是泥巴,还有头发……裤脚都破了。”
“我……没事没事。”
被他这么一问,刚才香樟林里的一幕又飞回了范侠的脑中。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远多提。
宁小北不疑有他,拉起范侠的胳膊又放下,愧疚地说道,“一定是为了帮我拿药,在路上摔着了吧?我们快点回去吧,找卫生室的老师处理一下。”
“等等!”
眼看宁小北转身就要往船坞方向走,范侠连忙阻止了他——这要是遇上刚才那两人……绝对不行!至少必须等他们离开湖心岛之后再走。
“怎么了?你受伤了?走不动了?”
宁小北蹲下,掀起他运动裤的裤脚,发现里面果然一片红色,皮都被挫开了。
“不是,这不算什么……我,我先打个电话给丁哲阳,让他和乐乐在东门等我们。我怕他们也划到这里来,这不是耽误时间么。”
刚才舅舅和宁伯伯的那一幕,被他们两个看见也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看到了!!啊啊啊!
第69章 再次出走 一更
回学校后, 宁小北和范侠就直奔卫生室处理伤口。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3节
范侠只是擦伤,稍微包扎一下就好。倒是宁小北,过敏药的药效过去后, 他又开始肿了起来。卫生室的老师看到他凄惨的模样,吓得急忙打了120, 把他送到镇上的医院去挂水。
顾凯歌那时候还带着一群学生在植物园里,吃着午餐肉唱着歌,逍遥快活呢,被值班主任在电话里一通狂骂, 让他立刻马上到镇医院去陪学生。
主任本来还想给宁建国打电话, 被宁小北阻止了,说不想让家里操心,而且吊了针之后感觉已经好多了, 主任这才作罢。
主要是他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周一等校长和你们年级主任来了, 你自己去跟他们解释。顾老师不靠谱,怎么连你……彭老师,彭老师也跟着他一起瞎胡闹呢?幸亏孩子没事儿, 这要是出事了, 我们学校怎么跟人交代?”
顾凯歌和彭越两个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两个大男人双双低着脑袋, 像是两个翻了大错被班主任老师教训的问题学生, 哪里有半点老师的模样。
镇医院不大,周末来看病的人还挺多, 周围一圈本地乡下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抱着孩子的女人笑着朝他们两个指指点点,就差把瓜子掏出来边吃边看戏了。
一直到主任发光了火, 双手背在身后, 踩着因为过于心急, 出门只穿着的拖鞋“拖拉拖拉”地走了,这两人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顾凯歌,你以后离我远点。烦人。”
彭老师背着写生板,冲着顾凯歌冷冷地说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走了。
“哎……”
顾凯歌仰天长叹一声,抱着脑袋蹲在注射室的门口。
“啊呀……”
宁小北躺在躺椅上,左手吊着吊瓶,外面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顾老师和彭老师,原来是这样的关系么?
今天大张旗鼓地搞出一场春游原来是为了他们两个出去约会打掩护,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凯哥他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
他皱了皱鼻子,摇了摇头。
算了吧,自己家里的那一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外人的事情,他更没余力去管了。
“同性恋……”
从植物园回来后,范侠晚饭都没吃,一头扎进了学校附近的网吧,开始搜索这方面的知识。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本来已经够黑的脸色越发地吓人了。
他知道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词汇,不过就像是“娘娘腔”、“阴阳人”一样,过去都被范侠归到骂人词汇里的,杀伤力也就比“特|码的”三个字稍微搞一个等级而已。
说起这三个字,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笑傲江湖》里那个自宫之后,就一心惦记“莲弟”,放着一群好看的老婆都不要,明明是个老公公还穿着裙子的东方不败了。
他看的《笑傲江湖》还是96年tvb出品的吕颂贤版本,里头饰演东方不败的可不是美艳端方,艳惊四座的林青霞,而是鲁振顺饰演的糟老头子。
老头子冲着令狐冲抛媚眼的表情给范侠年幼的心灵添上了非常糟心的一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的舅舅那么帅气高大,宁伯伯别看性格斯文,动起手来实际上比舅舅还能打,他们都是登样的“模子”,哪个都不娘娘腔,怎么就成了同性恋了呢?
这年头网络上啥玩意儿都有,很多东西一搜就能搜出来。范侠干脆注册了一个同志交友网站的会员,进去游览了几分钟后,面无表情地把浏览器关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晕,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范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腿上的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疼。在网管这里买了桶装方便面和可乐,趁着泡面的当儿,他嘴里叼着叉子,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难怪舅舅那么多年都不结婚,人家都以为他“第三鞋厂费翔”的女朋友多的能从南京路一路排到十六铺码头,其实他从没见过他带女朋友回家。
因为有自己母亲的“珠玉在前”,外公外婆一心想着舅舅等找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却总不能达成所愿。偶然回外公外婆家,只要一提婚事,舅舅就开始插科打诨,岔开话题。这些年来,外婆对未来儿媳妇的要求已经从年轻漂亮能干变成了是个女的就行,离婚带孩子的也不错了。
说起来,他当年还以为舅舅会和王阿姨好呢。他那时候听说小北想要王阿姨做他妈妈,心里还忐忑的很,想着万一自家舅舅把人家给“撬”来了,他该怎么面对好哥们。
结果这下好了,自己的舅舅压根就是和小北的爸爸好上了。关键都不知道好多久了……
过去听舅舅说,他初中毕业赶上最后一批知识青年下乡,去了云南插队落户,把留在上海大工厂的名额留给自己唯一的妹妹,也就是范侠他妈。
1980年政策松动,舅舅终于能够回到上海,因为没有合适的工作,差点沦为社会盲流。1982年,外公去世了,舅舅顶替了外公的岗位进了皮鞋厂,成为了销售科的业务员。
宁伯伯比舅舅大一岁,比舅舅早好多年进厂子的。
如果他们那时候就好上的话……他那时候都没出生,那时候他爹妈甚至都还没结婚呢!
范侠惊恐地吸溜着面条,差点给吸到鼻子里去。
不对,他看过学生手册,小北是85年生的,而且生日特别好记,2月14号,是外国人的情人节。
不过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日子就是过年这段时间里的的普通日子而已,因为搭着春节或者元宵节的缘故,通常就连带着一起过了。
而且宁家从宁老太那边就有不庆祝生日的传统。老太太认为自己能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活到新中国,都是从老天爷那边偷来的寿命,就怕大张旗鼓地祝寿的话,万一老天爷哪天发现了,把她的阳寿收回去怎么办。
宁家人凡遇到逢十的“大生日”最多家里人一起吃吃饭,吃碗寿面就算了。若是普通生日,则干脆闭口不提,彻底“躲寿”。
尤其是宁小北,老太太说小北身体不好,更加要低调,二十岁之前都不准过生日,怕他夭折。
不像范侠,为了补偿平日里没爹没妈的委屈似得,他每年过生日都要大肆地庆祝一番,不但舅舅要带他下馆子,送礼物,还要从两边父母那边讨到双倍的零花钱他才满意。
高一那年生日,他干脆请了全班同学一块去镇上的小饭店下馆子。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唱歌,那叫一个热热闹闹的。
总之,和自家舅舅不同,宁伯伯是结过婚,有自己小孩的。所以他至少一开始不会是同性恋。
难道是舅舅勾引,强迫,威胁了宁伯伯?
范侠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就他那舅舅,霸王似得人物,动不动用拳头说话,而且很不要脸皮。
记得小时候他父母还没离婚,一个月里至少吵架二十多天,吵到后来难免就要动手。
范建混蛋,他妈战斗力也不弱,又上耳光又用嘴巴咬,最后变成男女混合打。
老妈这时候就会被舅舅打电话让自家亲哥哥给她撑腰,舅舅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飙到范家门口,剧情就变成了男女混合二打一的戏码。
他记得舅舅每次上门,手里拿着的武器都不一样。
从扫帚柄,擀面杖,到有一回干脆在楼下直接把他爹的自行车给拆了,拿着自行车笼头来砸人。
真的闹大了,邻居报警要把他们两个抓进拘留所,他那伟大的妈又不乐意了,又哭又闹的,逼得人家警察放人。
从范侠他们家,到他外婆家,邻里邻居谁不知道赵景闻是个“横人”,哪个敢惹他。
用他外婆的话来说,幸亏生在新社会,有国家和组织管着,要是放在过去,他舅舅从西双版纳回上海待业的那两年,估计就要进提篮桥监狱吃牢房了。
他那流氓舅舅,要是看上了人家小北的爸爸,硬是做了点什么……小北爸爸那么脾气好,跟他儿子一样脸皮薄,说不定就被老赵给得手了呢?
范侠越想越气,暗骂了两声,把叉子插|进方便面的杯盖上,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红油。
他站了起来,想回学校,但又觉自己还是无颜面对宁小北,又讪讪坐下。
小北想必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之前还一心想要让宁建国给他找个新妈妈。
小北对自己那么好,自己的舅舅却拐了人家的爸爸。
“该死的赵景闻……”
范侠心乱如麻,骂骂咧咧地打开浏览器,随便点了一个“在线电影”的页面。
看着里头密密麻麻的片源,在“无厘头港片”的分类里,找到一部张国荣和梁朝伟主演的影片。
他前几天看了他们两个主演的一部老电影,叫做《东成西就》。是他最喜欢看的搞笑武侠电影,各种无厘头笑点密集,打得也好看,王祖贤骂起人来可爱非凡,他和宁小北一起笑的死去活来。
他以为这部《春光乍泄》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喜剧片,于是不做多想,直接按下播放键……
一个半小时后,范侠顶着两个肿肿的大眼泡走出网吧。
“谁他嘛的……把这电影放在‘无厘头’分类里的。”
春寒料峭的夜晚,他站在混合了炒面,烧烤和白切羊肉以及火锅味道的小镇街道上,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双手握拳,跟一尊怒目金刚似得站在马路中央,动也不动,就跟被人点了穴道似得。
“有毛病啊!小鬼头,死开!”
往来的小汽车,拖拉机和电动车的喇叭此起彼伏,终于有个路人看不过眼,走过去,把范侠拉到了路边去。
“啊呀,学生仔,怎么那么想不通呢?考试一次两次考不好是正常的,你这样让你爷娘怎么办?快点回学校去吧。”
路人老伯以为范侠读书不好要闹自|杀呢,安慰他两句后才离开。
“回学校……回学校……”
范侠转过头,望着西边附中的方向,喃喃自语,心乱如麻。
电影里那昏黄摇曳的灯光,两个男人交织在一起时迷离的眼神,滚烫的汗水和暧昧的音乐一点点地又浮上心头。
尤其是片头一开始那断把他冲击得差点从网吧座位下摔下来的亲热戏码,此时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不断来回闪现。
就是不知道舅舅和宁伯伯,那个是黎耀辉,哪个是何宝荣。
范侠觉得痛苦极了,哪怕中考前一天晚上失眠都没有现在那么难受。
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有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但是眼下的这件事,他能跟谁去说,他又能去问谁?
时隔四年,范侠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再一次离!家!出!走!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搞笑事情,我当年最早看《蓝宇》,一开始把他当做科幻片了。。。蓝色宇宙来的。
第70章 荒岛求生 二更
——范侠, 你在哪儿,接电话!
——范侠,到底干嘛去了?我去网吧找过你了, 老板说你早就走了。你去吃宵夜了么?
——范侠,快点回电话, 听到没有?我是宁小北,不是丁哲阳,快点给我回电。
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里,范侠一边啃着刚买的热乎乎的玉米, 一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收件箱里十几条都是小北用丁哲阳的手机发来的短消息, 还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范侠狠不下心来把手机彻底关机,干脆塞进兜里,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出了网吧就突然降温了, 坐在这四面透风的候车大厅里, 只穿一套运动休闲服,还觉得凉飕飕的呢。
他刚才问过售票员了,这个时候回上海市区的最后一班车子早就开走了。正巧他也不想回市区, 就干脆买了最近一班车的车票。
范侠从裤兜里掏出车票来一看, 也是巧合的很,最近一班汽车是往崇明的。
说起崇明, 自从上了高中之后他就没怎么去过了。
这段时间妹妹长大了, 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打扮得就像是动画片里的小公主, 让范建这个做爹的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
每次抱着女侠下楼散步,见到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 范建都会狠狠地盯着人家, 觉得谁都配不上他的小公主, 就连看一眼都算玷污。他本来长得就是凶神恶煞,眼珠子一瞪比城隍庙里的鬼差塑像都吓人,把本来想要看看漂亮妹妹的小男孩吓得屁滚尿流地滚回妈妈身边去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4节
女侠她千好万好,是爸爸的心头宝,小棉袄。只不过小棉袄一开口,那股带着浓浓海鲜味的崇明土话让范建直犯愁
怕将来自己雪白1粉嫩,交关(很)登样的女儿上了学,还是满嘴“蟹啊”“蟹啊”的,半点都不摩登,范建把她送进了市区里的幼儿园。
做母亲的要照顾女儿,梁慧慧自然也很少回郊区了。
现在崇明的土房子里只有后妈的父母,他和他们两位老人家谈不上很熟,也谈不上不熟。
加上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真的到了岛上都不知道几点钟,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老人家。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范侠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怎么办,还是找不到范侠么?”
附中校门外,丁哲阳着急地看着小北。
宁小北下午挂了两瓶盐水,如今已经彻底消肿了。他一朝被蛇咬,不但随身带着抗敏药和哮喘喷雾,还戴上了在药店买的医用口罩。现在的口罩还都是白色棉布的那种,一层层的捂在脸上闷得慌。不过再闷也比发病强。
“他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小北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啃一块范侠的肉下来。
这小黑皮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他刚才病的厉害,什么都顾不上。现在想想,小家伙好像从离开植物园的时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眼神呆滞,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还有半小时就要门禁了。到时候他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这可怎么办啊……”
丁哲阳头疼不已。
这事儿他都不敢同常乐蕴说。
乐乐说过,她们寝室的那几个女生八卦的很,其中一个叫金莉的,简直就是校内广播台加“76号特工总部揇鏠”。她们隔壁女寝用热得快烧水,还有楼上的女生半夜翻出去看附近剧组拍戏都是她去告的状。这事儿要是被她们知道了,一定会宣扬出去的。
“要不要去告诉顾老师?顾老师人不错,说不定会悄悄帮我们呢?”
“可别……顾老师现在自身难保,应该在他的豪宅里想着怎么写检讨书呢,我们别去给他添麻烦了。”
宁小北忙不迭地摆手。
“我给他下个最后通牒……”
说实话,宁小北刚才下楼的时候是全副武装好的,学生证和钱包都带在身上了,已经做了整晚找人的打算了。
——范侠,这是最后通牒,五分总之内不回电话,这辈子都不用叫我“老大”。下礼拜我就搬到奶奶家去住,再理你我就是小狗!!!!!
点完五个愤怒的感叹号,宁小北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到了一定的程度了。但是没办法,谁让范侠就是那么一个幼稚的人,他就吃这一套。
果然还不到一分钟,手机响起。
宁小北深吸一口气,忍住骂人的冲动,硬是在口罩后面扯出一抹笑容来。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颇为恐怖,吓得站在对面的丁哲阳往后退了半步。
“在哪儿呢?”
“什么叫不用我管?我管你了么?我这不是尽一个作为一班之长的义务么。”
“喂!册那居然挂我电话,你不想活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气得宁小北的血压直升。他要是现在这副身体不是17岁,是37岁,估计血管都要爆了。
死孩子,熊孩子!
“怎么样?”
丁哲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离家出走了。现在应该是在汽车站呢,我们快去追。”
虽然那小子死都不开口,不过宁小北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车站里传来的服务广播声,判断他应该是在镇上唯一的一个长途汽车站里。
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上一回离家出走是为了“上山学艺”,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算算发车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范侠在车站的小卖部买了条羊毛大围巾披在后背,又买了个一看就很不好吃,除了汽车站和火车站,换其他地方都见不到品牌的面包上了车。
车上有空调,比候车室里暖和多了。夜里坐车出行的人不多,范侠一个人占了两个的位子,半坐半躺着,把脑袋靠在窗户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范侠……”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范侠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继续埋头苦睡。
梦境虽然模糊,色彩倒是显眼,大块大块的黄色和绿色交织,耳边传来音乐声,有两个男人穿着背心和短裤在跳贴面舞。
“范侠,范侠,你给我下来!”
那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到自己的耳旁,听起来莫名地熟悉,还哐哐作响。哐哐声盖过了梦里的乐声,背对着他的两个男人停下舞步,斜着眼睛望向他……
范侠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下一秒惊恐地发现宁小北的脸正对着自己靠着的玻璃窗下方。他满脸怒气,用手双手用力拍打着车窗,那双细长眼简直被人用线吊起来的似得,都要瞪成铜铃了。
“师傅,快开车呀!”
范侠倒吸一口凉气,冲着司机大喊。
出发时间还没到,司机大哥当他放屁。
“小北,我们上去把他拖下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宁小北狞笑一声,冲到车门旁踏上台阶。
“老,老,老大……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范侠把围巾披在身上,就露出一个脑袋,像是古早电视剧里失|身的良家妇女一样,眼看着宁小北低着脑袋,双手高高举起一步步地朝他逼过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逃?你再逃呀!现在想起来要好好说话了?告诉你,你现在插翅难飞,晚了!”
宁小北拉起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这边扯,“快点跟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自己回去吧,你别管我了。”
“我看你在做梦,走!”
两人推推搡搡挤成一团,跟跷跷板似得一个站起一个坐下。
最后范侠干脆耍起了无赖,躺在座椅上像条毛毛虫一样胡乱扭动起来,宁小北气得狂踢他的屁|股和大腿。
丁哲阳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站在车座旁,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还被连带踢中了几脚,雪白的校服运动裤上沾上两个大鞋印,受足了无妄之灾。
“哎,两位小同志,车子要开了,你们到底是坐车还是不坐车啊?”
满头小卷发,脖颈里围着一根橘红色丝巾的售票员阿姨双手叉腰,吊着两根青色的,好像老电影里女特务的眉毛冷冷地看着他们,用带着本地方言味道的普通话问道。
于是一个人的长途旅行就这样莫名其妙得变成了三个。
黄昏的小镇车站上,随着“滴滴滴”三声喇叭响,载满了一车旅人的巴士向东海小岛的方向开去。
直到汽车开上摆渡船,坐在客舱里看着窗外的泛黄又带黑的滔滔海水,丁哲阳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在海上!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他们回不去了!
“怎么办啊?能让船开回去么?回不了学校,老师不会发现么?”
“肯定会被发现的呀……你要么现在跳下去,游回去吧。”
范侠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说道。
大围巾已经被宁小北征用了。
巴士上船之后,全体乘客都必须下车,人车分渡。等船靠岸后才能回到巴士上。
这海上又是风大,潮气又重,即便坐在客舱里还是冷的瑟瑟发抖。宁小北上午才挂了盐水,身体还虚着呢,裹着围巾都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
“范侠,你给我等着……明天我们就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去。你等着我回去弄不死你。”
坐在嘎吱作响的塑料联排椅上,宁小北咬牙切齿地瞪着范侠。
刚才听说这部车子是开往崇明岛的时候,他还为范侠担心了一下,以为是他后妈家出了什么大事儿,让他不得不赶着回去。
结果根本没这回事儿,范侠这是盲买的车票。也就是说如果这部车是开往河南的话,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高速了。
而且在车上那么久,不管他如何软磨硬泡,好话说尽,手段用光,这小子的嘴巴就跟蚌壳一样,怎么都撬不开。再问急了,他就把眼睛一闭,直接装睡,还煞有介事地打两记呼噜,简直要把人气死。
宁小北坐在范侠这边两个人一路犟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丁哲阳嘴中啧啧有声,心想这不就是我爸和我妈闹别扭的模样么?
今天海上风大,逆水行舟,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岛上。他们在岛上无处可去,只好跟着车子一路坐到终点站。终点站设在一片田埂旁,远远地听见一两声犬吠,也不知从哪个方向飘来的。
宁静到极点的停车场就像是迎接晚归的儿女一样,在确定最后一部巴士入库后,先是候车室的灯光,接着是调度室,最后整个车站的灯光都熄灭了。只留下值班室外的一站红色警报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就像是大海中的灯塔,提醒大家这里还是个文明社会,至少还通电。
三个小男孩站在一片空旷的郊野之中,夜风吹来地上的落叶,打着小旋风像是抽耳光一样往他们脸上打。
“十点半……”
范侠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冷色的黑白手机屏幕映出他的脸庞,鼻子都冻得发红了。
“怎么办啊?这下完蛋了,我们要冻死在这里了。”
丁哲阳都想哭了。
他过去再遇上倒霉事儿,也不至于忍饥挨饿乃至冻毙于冷风之中啊。
“嚎什么?这地方我来过,走走就到镇中心了。镇中心有旅馆,还有招待所。”
范侠重重地打了一声喷嚏,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们是学生,没有身份证不能住旅馆。”
丁哲阳家不愧是开旅行社的,对于业内规矩还是很懂的。
“傻了吧,学生还不能进网吧呢。你看哪家网吧里没有学生?”
范侠冷笑道。
“这又不是真的荒岛,走两步就有店的。只要不下雨,一切都好说!”
范侠走在前头领路,转头安慰两人。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响起。旷野之中,只见不远处的天幕上,一根银色带紫的霹雳照亮半个夜空,映出一片蓝紫色。
接着老天爷仿佛像是在嘲讽范侠似得,豆子大的雨点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刹那间把走到公路上的三人给淋成了落汤鸡。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船漏偏遇打头风”,全给他们遇着了!
“范侠!”
宁小北忍无可忍,一下扑到他的后背上,用力掐他的脖子,“你去死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是荒岛!崇明岛现在可是旅游胜地,因为疫情的缘故不能跨省的上海人只要是周末和节假日,要么在岛上,要么在去岛的路上。不过当时还是挺荒凉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5节
第71章 小岛奇遇 一更
总算他们运气还不坏, 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左右,就来到了一个类似镇中心的地方。
果然和范侠说的那样,这里有旅馆, 招待所,不少店铺还在营业, 还算热闹。
他们沿着水泥路往里走,逐渐弱下的雨幕中,一盏原本写着的“美发美容”,如今缺胳膊少腿的霓虹灯在他们身后的墙面上闪耀着, 玻璃门里透出粉红色的灯光和阵阵姣笑声。
“小阿弟, 朝我看看呀。”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站在理发店的旋转灯下朝他们招手,丁哲阳好奇地转过脑袋,接着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至于他那一眼究竟看到了什么, 丁哲阳表示打死他也不说。
“就这间吧。”
范侠指着右手边的一家招待所, 名字叫做“粉红色的回忆”。
宁小北可不管这是粉红色还是粉蓝色的回忆,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于是跟在范侠后面就这么闯了进去。
一进门, 竟然是个网吧。
只见二三十个年轻人带着耳机, 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荧幕上反射出来的彩色光亮投射在年轻人疲惫又兴奋的脸上, 没人注意到他们进来。
三个落汤鸡急忙退了出来, 拐到另一边的玻璃门里。原来招待所和网吧共用一个大门。
“开一间三人房。”
范侠状似非常老练地用崇明话对趴在前台上穿着绿色军大衣打瞌睡的女人说道。女人的脚下开着一个暖风机,发出橙红色的光亮。
说是前台, 其实就是个小小的木头柜台,三尺见方。台面上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 电话机旁竖着一块牌子, 歪歪扭扭地写着:接打电话, 一分钟二元,恕不外借。
柜台后方的墙壁上写着入住的价格表,标准房、大床房、三人房,最贵一间不过50元一晚。
价格表旁是一张警方告示,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入住需出示身份证登记。落款是他们镇派出所的电话以及联系警官的大名。
在旁边就是堆得乱七八糟的一些杂物,还有烟酒可乐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零食,泡面。灰色的墙壁上,各种电线像是蜘蛛网一样横来斜去的,总之从这前台就能看出来,这招待所有多破。
“范侠,我们换个地方吧……”
环顾四周,丁哲阳满脸嫌弃地拉了拉范侠的衣服下摆,低声说,“其实我带了钱的,我们去找个好点的地方住吧。”
“哎,你不懂,就这儿挺好的。”
“没有三人间了,就一间标房,住不住?”
被打扰到睡眠的女人口气很不好,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拧着眉头看着门口。
“啧,怎么搞的呢?给我都弄湿了……”
她骂骂咧咧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拿出一个拖把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把被宁小北他们一路走来滴下来的水渍给拖干净后,一屁|股又坐了回来,拉了拉肩膀上的大衣,表情更加不耐烦了。
“房费五十,押金一百。浴室有热水,住不住?”
价格表上明明白白写着标房一晚三十,女人摆明了趁火打劫。
“住!”
范侠直接掏出两百块,拍在柜台上。
“老板娘,给我们三个泡三碗方便面,要康师傅的。帮我们把热水瓶打满送进来,然后借一个万能充电器给我。不用找了。”
见着范侠出手如此大方,女人那宛如冰霜一样的脸孔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打开抽屉,抽屉里面卧着十几把钥匙都穿在一个横过来的木板上。女人掏出一把给范侠,告诉他二楼往东走,倒数第二间就是,随后就张罗着给他们泡泡面去了。
“小北,她没有问我们要身份证呢……刚才我一直很担心,怕她问我们要证件怎么办。”
三人上了楼梯,丁哲阳抱着湿哒哒的外套,惊喜地说道。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选这个地方?”
范侠甩了甩钥匙圈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没看见那网吧里坐了多少学生么?所以我是吃定了她不会问我们要证件的。”
丁哲阳这回真的被范侠折服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家伙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学习成绩好是靠宁小北生拉硬拽给补上去的。现在看来,范侠还是很有头脑的嘛!
“怎么样老大,我厉害吧?”
“怎么?我应该夸奖你么?所有智商都用在歪路子上?”
宁小北抬起头,冷冷一笑。
“啊,快点进房间洗个热水澡吧!老大你先洗,洗完出来吃泡面。”
范侠被他阴恻恻的语气给冻着了,一边狗腿似得笑着,一边打开身侧的房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海边屋子特有的潮气和咸味,还有驱散不掉的烟味,惹得三个人齐齐打了一个喷嚏。
“不是吧,连扇窗户都没有……难怪那么难闻呢。”
丁哲阳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走了进来。
这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修的,处处透露了一股破败和过时的味道。霉味来自于墙壁上腐坏的护墙板,白色带小花的墙纸在潮气的作用下斑斑驳驳,露出后面绿色墙皮的颜色来。
两张单人床占据了屋子几乎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面积,一个木质的床头柜横亘在两张床之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烟灰缸,上一个客人落下的烟头还卧在里面,也不知道到底有人打扫过没有。
宁小北随手拉开被子,赫然发现里面藏着几根女人的长发,洁癖颇为严重的他顿时脸色都发青了。
能住进来和能睡下来是两码事好么?
“我,我先去扫下浴室。老大你等着。”
范侠看到宁小北都要炸毛了,于是先他一步冲进一旁狭窄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又是洗台盆,又是刷马桶,确定里面确实干干净净了,才站在门口,跟个小太监似得请宁王爷擦洗沐浴。
宁小北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了一眼,轻哼一声款款而入。
丁哲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相处的。
洗完热气腾腾的热水澡,三人的精神终于稍微好了些。因为没有可以用来换洗的衣裤,又不得不问老板娘把她那暖风机借来吹衣服。
总之最后他们三个人就是各自穿着一条小短裤,披着三条还算干净的毛毯坐在两侧的单人床上大眼瞪小眼。
范侠腿上的绷带刚才已经湿透了,旅馆前台也没绷带这玩意,他就这么大刺刺地把伤口露在外面,说多透气可以加速愈合。
刚才范侠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宁小北和丁哲阳亲眼看到一只足有两个巴掌大的老鼠从天花板上“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和他们两人六目相对了一番后,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们两个是打定主意,准备就这么干熬一晚,也绝不躺下睡觉。
绝对不!
“我们不如打牌吧。干坐着算什么事儿啊。”
范侠倒是没有他们两个公子哥的毛病,不过他们都说不睡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再说今天这事儿不都是他闹出来的么。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了两副簇新的扑克牌上来,这回不等范侠付钱,宁小北主动付了账。
看着这一黑二白,光溜溜的学生仔,年纪不算大的老板娘也有些脸红了。她走到门口,有些欲言又止地回头,最后什么也没说,关上了房门。
三个人百无聊赖地斗起了地主,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儿丁哲阳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匆匆跑进了厕所,估计是冻坏了有些拉肚子,在马桶上挣扎了许久都不见他出来。
少了一个人地主也斗不成了,宁小北就拉着范侠算二十四点。
连续算了几局简单的题目后,终于遇到了一道难题,加减乘除都排除了一遍还是凑不满24。范侠说算了,换牌吧。宁小北却不信邪,说就算是开方也要把它给解出来,一手托着下巴凝神苦算,竟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范侠一开始有些无奈地拨弄着手里的牌,然后逐渐地把眼光撒在了宁小北的身上。
他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头,长长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投射在面颊上。破旅馆没有吹风机,洗完的头发虽然用干毛巾擦过了,不过还是有几滴顽固不化的水珠凝在发梢和眉脚处,巍巍颤颤,让人的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水珠就这么一路沿着宁小北的鬓角滑下他的脖颈。
小北的脖子细而长,他歪着脑袋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白天鹅那优雅中带着几分悲怆易碎的模样。
然后这颗可恶的水珠居然直接落进了锁骨的凹陷处,呆在那里不出来了。
旅馆的灯泡是最廉价的黄色白炽灯,却又最凸显骨相。江南人都长得小巧,有时候却因为过于婉约而不免有些平淡。就像粉扑子似得,不是不美,就是不深刻。
范侠认识宁小北那么久,第一次发现小北其实骨相颇为凌厉,眉骨,鼻子和下巴的弧度都比江南人来的深些,所以在灯下显得格外的好看。
难道他妈妈是个北方人,还是西北的?
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一朵可疑的红晕逐渐飘到了小黑皮的脸上。也就是刚才,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幕有些眼熟。
破败的旅馆,凌乱的小床,斑驳的绿色墙皮和他们两个现在近乎坦诚相见的模样,不是跟下午窝在网吧里看的《春光乍泄》的开头,梁朝伟和张国荣演的那段亲热戏一模一样么?
他突然站了起来,把宁小北吓了一跳。
“干什么?”
“我……我想看电视!”
范侠大声喊着,掩饰尴尬。
他拿起遥控器使劲地按下开机键,却不见有半点反应,原来是机子的总开关关着。
他又伸手去按电视上的开关,正巧宁小北背对着电视机坐着,两个人光溜的肩膀迅速地靠在一起又分开。
宁小北的体温历来都比他低一些,那触感就像是碰上了一块凉玉,范侠感觉自己的心简直是融进了那块凝脂般的白玉似得,吓得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宁小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算牌。
范侠毕恭毕敬地坐着,比他上课时候的姿势都端庄些。遥控器从第一个台换到最后一个台,楞是没找出一个能看的节目,就连晚间新闻都已经结束了。
不同于二十多年后,晚上十一点钟正是各家综艺节目打擂台的时候。如今这个点儿,电视上只有稀奇古怪的各种电视购物还在深夜里苦苦支撑着。
199元上网笔记本电脑和99元终生不用充值的超级手机轮番登场。广告的间隙还穿插着广告,喜欢这首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么?现在立即编辑短信xxx发送到xxx,就能拥有这首个性彩铃。
“算了,关了吧,好吵。”
宁小北把手上的牌往床上一扔,也不高兴继续算了。
他现在两只眼皮打架的厉害,恨不得马上就睡上一觉。但是他的洁癖又不允许自己那么做。两边拉扯得厉害,脑子跟浆糊似得,干脆放弃。
范侠无奈关了电视,两人无聊地正互相看着,突然一阵诡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握草……”
宁小北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没办法,这种乡村小旅馆,房间都破成这样,还能要求隔音么?
“还是把电视机开着吧。”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6节
他低下头,薄薄的白色面皮微微发红。
要说范侠刚才还一下子没理解的话,现在什么也什么都明白了,急忙按下遥控器,把声音调到最大。
“晚上总起夜怎么办?老婆总抱怨怎么办?那是肾出了问题!快拨打电话,购买一个疗程的x宝。我们向您承诺无效全额退款,无效全额退款!”
不靠谱的电子产品广告时间过去,到了更让人无言以对的保健品环节。
身穿超级清凉装束的女主持人身旁坐着眉毛比胡子还要长的所谓“x宝配方第三十八代传人”,开始讲述一个又一个离奇到夸张的桃色奇闻。从唐玄宗到清逊帝,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皇帝和贵妃都被他给污蔑了个遍。
一番自吹自擂结束后,就到了激动人心的现身说法时间。本以为台上专家的尺度已经够开放了,谁知道下面的特邀观众一个比一个能打。各种老夫少妻,老夫老妻,少夫老妻组合轮番上场,描述的案例那叫一个多姿多彩,用词那叫一个奔放,态度那叫一个洒脱,放在20年后的晋江上肯定导致全文锁章并且永黑不得解锁的程度。
宁小北尴尬地几乎想要用脚趾抠出一间三室两厅和全套家具来,干脆朝天翻了两个白眼,装作自己啥也没听到。
范侠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与之相反的是身体某个部位的脑袋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小黑皮死死地欜玢夹住双腿。想着要是被小北发现了,他也不用做人了。
电视广告的剧情越发离谱起来,有部分观众表示不相信,认为刚才那些以身说法的都是主持人请来的托儿。女主持人大为愤怒,摇动着两座雄伟的高峰表示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xx大师的祖传配方。并且大方地挥了挥手,说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当场做实验。
观众们推选出了一个缺心眼男,让他当场服药,来证明这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缺心眼端起水杯,二话不说就把x宝吞了下去。
这剧情越来越离谱,却也吊足了胃口。就连宁小北都被吸引了过去,斜着眼睛偷偷觑着,想要看看后续准备怎么演。范侠则个热血少年更是不谈了,恨不得把脑袋钻进电视里去。
他俩看得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门外“当当当”的敲门声。
就在缺心眼男大叫一声“我好了!”的时候,大门被人猛地踹开,四个穿着黑色警服的男人冲了进来。
“统统蹲下,全部举起手来!”
为首的男人喊道,“扫黄!”
宁小北和范侠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哪里是蹲下,简直就是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怎么是两个男的?女的呢?”
一脸正气的警长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些不简单。
“浴室里有人!”
旁边的小警员大喊一声,接着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
正坐在马桶上拿着手机玩贪吃蛇游戏的丁哲阳一脸惊恐地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的,刺激十倍不止。没有瞎说吧。
第72章 破罐子破摔 上 二更
其实在昨天之前, 青年教师顾凯歌对于自己一心要做一名人民教师的理想,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
他觉得这是一份很伟大的工作,传道可能做不到, 但是至少可以解惑、答疑,为年幼的孩子们指明人生的方向。
现在的情况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方向已经有些不明确了。
说起来这么多年从老家余姚到杭州, 从杭州到上海,一路求学,求职,人生的经验虽然不能说很丰富, 但也知道不能说贫瘠。
在今年年初的时候, 年级主任还曾许诺过他,要是这一届学生带得好,那今年优秀年轻教师的荣誉, 乃至作为引进人才, 取得上海户口都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在昨天,正确地说在今天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在接到崇明某镇派出所的电话前, 顾凯歌都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和“扫黄打非”这四个字攀上什么关系。
他的学生, 堂堂上海市知名学府,x大附中的学生, 居然会在崇明岛昨天夜里的一次扫黄打非行动中被“扫”掉了。
宁小北, 范侠,丁哲阳……
朕最心爱的小班长, 小铁哥们和小马屁精,周六的晚上居然不好好呆在宿舍睡觉, 而是特意坐了长途大巴跑去崇明岛上打扑克。岛上特警专案组在抓捕盯了好几个月的嫖·娼窝点的时候, 把他们当做嫖·客给抓了!
还有比这更加离谱的事情么?!
站在渡轮上, 顾凯歌望着滔滔江水,把阑干拍便,都想不通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去崇明岛上的著名“鸡窝”里打扑克啊!
当顾凯歌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和学校开局的介绍信到达派出所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眼前的三个人。
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这三个小家伙跟从隔壁几间房里被“扫”出来的客人和小姐一样都是光溜溜的,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
幸好宁小北随身带着学生证,不然还真的要被当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处理,现在待着的地方就不是接待室而是拘留室了。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没法穿,身上的这几件衣服还是好心的警察小姐姐问附近的居民家里借来的。
宁小北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女式衬衫,下身是70年代流行的青色小脚裤,因为原本裤子的腰身太粗,只好拿了根大红裤带扎在外面,就像是在腰里栓了一挂红辣椒,别提多耀眼。
丁哲阳穿着老头背心,那不是现在普通款式的背心,是《地道战》《地雷战》里老乡穿的白色老粗布坎肩儿,下身是灰色灯笼裤,就差在脑袋上包一条毛巾了。
最可笑的是范侠,他穿的倒是完整,也不知道是哪个退伍大哥把自己的军装军裤给捐献出来了。看这衣服的制式,少说都退伍三十多年。所以原本军绿色的衣料已经被洗成了浅绿色,衬着范侠黝黑的皮肤,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个刚从地里干完农活的老农民,有一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质朴之美。
顾凯歌突然不是很想把他们接回去——太给附中丢人了!
三个孩子见到班主任,齐齐把脑袋垂下,一声不吭。
“啊,老师来了啊。这边坐。”
负责接待的民警一见到顾凯歌就开始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给您添麻烦了。”
顾凯歌把一堆证件放在桌子上,忐忑地坐下。
“你们学校的三个学生,真有本事,逃课逃到崇明岛。要不是我们误打误撞把他们给控制住了,现在恐怕老师你也正在到处找他们呢。哎,不是我说,既然家长把孩子交到你们手里,学校还是要负点责任的……”
民警同志说一句,顾凯歌就点一下头。感觉自己不是来捞人的,是来挨训的。
“好了,不是大事,最多也就是住宿的时候没登记身份证而已。说起来今天还是礼拜天呢,这不是逃课也没成功么。等孩子们的家长来了,带回去,好好洗个澡,换件衣服,教育教育就完事儿了。”
“什么?家长也要来?”
范侠听到这句话,脚底跟装了弹簧似得蹦了起来。
他以为凯哥过来把他们领回学校去就没事了,为什么还要通知家长?他现在压根就不想看到舅舅啊。
宁小北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奇怪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激烈。
“当然了,我们已经打电话了。你们的家长应该已经在上岛的途中了吧,几天海上风平浪静,也没有大雾,应该再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民警笑嘻嘻地说道,起身去复印顾老师带来的证件,准备开单子让他们走人。
“怎么了?”
宁小北拉着范侠的衣袖,“你也听警察叔叔说了,没事的,连逃学都算不上,你怕什么呀。再说了,还有我和丁哲阳陪你呢。”
“不是,哎……”
范侠有苦难言,抱着脑袋一阵狂搓。
果然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后,宁建国和赵景闻急赤白脸地赶到了。
“你小子,你等着!你有种别跑!”
赵景闻的腋下夹着包,一进门就指着范侠,恨不得生啖其肉。
范侠反射性地往宁小北身后一缩,又拉过丁哲阳挡在自己面前,做起了缩头乌龟。
这两年他长大了,舅舅也不怎么打他了。他怕舅舅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忘记技巧,下手不知轻重。
“警察同志,我就是那个小黑皮的舅舅。这是宁小北的爸爸。警察同志侬听我讲,小北和阳阳都是好孩子。啊呀,顾老师已经到了啊,顾老师侬辛苦了,辛苦了。不用说了,这一切都是我家的‘小畜生’搞出来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赵景闻对着周围一阵点头哈腰,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好在本来就没大事,顾老师已经把手续都办完了,宁建国,赵景闻和顾凯歌分别领着一个孩子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丁哲阳,你爸妈怎么不来?他们今天要带团么?”
没见着丁哲阳的家长,宁小北关心地问道。
发生这种事情,做父母的还只顾着挣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他以为他们家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了呢。
“不是,他们最近把旅行社的业务都分包出去了。就是他们当年在日本打工的时候,有个日本店长挺照顾他们的。那个老爷爷无儿无女,现在重病了,躺在医院里只有护士照顾。我父母听说之后,就暂时过去一个月帮忙照看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受人滴水之恩,一定要涌泉相报的。”
宁建国不住地点头。
范侠听了,轻轻地啧了一声。心想难怪这家伙那么淡定,原来是爸妈压根不在国内,派出所想联系也联系不上,真是“狡猾狡猾滴”。
“两位家长,怎么处理这三个孩子,需要等明天学校开学后开会讨论。不过一来也没出什么大事,对学校来说,最多是夜不归宿,违反了宿舍管理条例。二来,这几个也都是好学生,学校还是会酌情处理的。你们也就不要再过于追究了。”
顾凯歌刚才在派出所里,亲眼看着赵景闻抄起扫把满世界追打范侠,要不是有警察拦着,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子呢。
宁小北要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发出一声冷笑
——这不过就是赵家舅甥惯用的“苦肉计”罢了。
范侠的腿还贴了创可贴,打了绷带呢,赵景闻真心要追哪里会追不上。不过演出戏给学校里的老师,还有派出所的民警看看。人家见他都已经发火发到这种程度了,自然也不好再火上浇油了。
“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顾凯歌果不其然,话题一转,开始深刻自我反省。
“如果他们像平时一样回家过周末,而不是跟我一起去植物园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什么?”
宁建国和赵景闻齐声惊呼。
范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顾凯歌,我恨你一辈子!
————
冲着宁小北挥了挥手,丁哲阳跟着老师坐上了回学校方向的摆渡车。
宁小北踩着疲惫的脚步坐进赵景闻开来的丰田车里。
他昨天一夜没睡,上下两瓣儿眼皮几乎都要黏在一块,以致于没有立即察觉到车内的空气有些不对劲。
顾老师刚才非常“贴心”地建议他们趁着还在周末里,回市区散散心,趁早把一切都说开了,晚上再回学校也成。
范侠听得当场就有了转学的冲动,他要是能回家面对舅舅和宁伯伯,还跑到崇明岛上去干吗?
他逼于无奈,朝着坐在身边的宁小北狂眨眼睛。奈何小北如今已经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间,以至于车子都开进过江隧道了,他都没发现。
“哎……”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7节
范侠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眨巴到酸疼的眼睛,低声叹了口气。
“小北啊……”
宁建国从副驾驶上转过头,笑得僵硬。
“老爸,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没管好小侠,另外丁哲阳他是逼于无奈跟着我们上岛的。老爸你要骂就骂我吧,范侠他知道错了是不是?”
宁小北强打精神。他以为现在没外人了,老爹要开始时候算总账了,急忙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老爸是想问……嗯……”
宁建国舔了舔嘴唇,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今天早上去植物园了?”
“是啊,顾老师组织的春游。”
范侠绝望地闭上眼睛。
“去是去了,其实我们没怎么玩就出来了。是吧,小北?”
范侠努力挣扎着。
“对,没怎么玩儿。就划了船,然后去了湖心岛一回。”
车子在隧道里开出一个s型,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扭成了向南七十五度,宁小北和范侠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脑子都要被甩出去了。
这下彻底清醒了!
幸好赵景闻立即将方向盘打了回来。即便如此后排的喇叭声和叫骂声还是此起彼伏,一直到出了隧道,还有人专程开上来冲着赵景闻进行辱骂。
宁小北就是再迟钝,经过刚才那一下“生死时速”也咂摸出些不对劲了,何况他一看范侠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儿。他从后视镜里打量赵叔叔的脸色,发现他满头冷汗,脸色发青。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宁建国压根不敢让赵景闻再开车了,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雅萍饭店的服务员见到一部挺高级的车子开到门口,眉开眼笑地上来拉门。结果被宁小北和范侠两人特立独行的打扮给吓到了。
她也吃不准这到底算是上海中学生里最流行的打扮,还是这两个人是从宛平南路600号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一时之间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你去附近给两个孩子买身衣服,别回头吓着人家了。”
宁建国把赵景闻干脆远远地打发了,他回头问服务员要了间二楼的包间,让他们两个先上去躲躲,他在楼下点菜。
这家大酒楼颇具规模,一楼大堂不设餐位,进门就看到百来个玻璃柜子依次排开,各类生猛海鲜穿梭其中,仿佛来到了长风公园海洋世界。敞开式的大厨房前头盛放着各种菜肴的样品,大厨和帮工们在玻璃后方准备各种食材,一看就然人觉得敞亮,放心。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饭店才刚开始营业,没什么人来用餐。宁小北两人快速穿过大堂,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往包厢里跑,紧随着的服务员差点没跟上。
也庆幸现在还没有微博微信这种东西,不然被人拍了照片放在网上,那绝对就是社会性死亡。
进了包房,范侠一进门就踢翻了正对他的一把椅子。气呼呼地走到最里头靠窗的沙发边上,把手插在兜里,一言不发。
宁小北把椅子扶了起来,想了想把门给关了,走到他面前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了?”
范侠把头瞥到一边,闭上眼睛装死。
“昨天……他们也去了植物园了?”
他推测道。
“怎么知道了?你也看到了?”
范侠毕竟没有什么城府,立即上钩了。
“不对啊,你昨天过敏严重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老大你真坏,你又套路我。”
范侠嘟嘟囔囔地说道。
“所以你昨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宁小北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老大你别问了……我说不出口。”
要是被小北知道自己家的舅舅强迫了他老爸,他和他别说兄弟了,说不定连同学邻居都做不到了了。
同性恋啊!
普通人谁能经受得住自家的老爸和人搞同性恋,还不觉得恶心死了?
也就是他范侠,从小经历雨打风霜,见过十几个老爸、老妈的男女朋友,连外国老爸都能接受的新新人类才能如此快地接受这个事实。
范侠认识宁小北一向都是传统和保守的。平时隔壁寝室的人从外头“偷渡”一些外国女郎清凉画报,甚至小黄·书什么的相互传阅,他看都不看一眼,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无法想象当小北一旦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该如何五雷轰顶,痛苦难当。
宁小北二话不说,抬起一只脚,蹬上沙发边儿,刚好卡在范侠大咧咧打开的腿之间。
范侠慌得浑身一抖,接着自己的右手胳膊就被宁小北抓在了手掌中。
他看着宁小北一脸凝肃,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他,那强大的压迫力把他牢牢地钉死在沙发上,让他动弹不得——要不是小北现在穿着粉红色翻荷叶边的女士衬衫的话,他现在恐怕都要吓瘫了。
宁小北伸出右手,把范侠躲到一侧的脸转了过来,眯起眼睛威胁道,“你最好乖乖说出来,不然的话……”
“我什么也没看见,别问了。”
“啊哈哈哈哈,别,别,我怕痒。住手快住手。好啦好啦,我在香樟树林看到了,看到了……”
“啊呀,小北你没事吧!”
站在饭店包厢的门口,宁建国在服务员投射过来的诡异目光中,趴着房门听里头的动静。
在听见范侠那一声惨叫后,忍不住推门而入。
第73章 破罐子破摔 下 一更
“我跟你说, 这里面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小的脑子有问题,大的也不太正常的。”
饭店走廊里,几个服务员团在一块, 指着宁小北他们吃饭的包厢,窸窸窣窣地说道。
“刚才我进去送菜……我的妈, 没见过这么吃饭的。那么大一个包房,四个人坐在四个角落,一声不吭。吃“死人豆腐饭”都比他们热闹些。”
“两个男孩把衣服换了倒还挺好看的。现在换成两个大人脸色不好了,一个发青, 一个发灰。”
“你刚才不是还说那个老板模样的长得像费翔么?”
“那这个‘费翔’有点吓人。”
见到领班踩着高跟鞋过来, 原本嘻嘻哈哈的服务员们顿时收敛了表情,站回各自负责的包厢门口,眼观鼻, 鼻观心。
女领班冷冷地撇了她们一眼, 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敲了敲包厢门。在见到开门的人是赵景闻后,立即换上一副笑面孔。
“刚才不好意思, 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是赵老板。我们老板先让我送个果盘来, 一会儿她亲自上楼给几位赔罪。”
赵景闻一愣,急忙问了老板的名字。在听到是他旗袍店熟客林雅萍后, 急忙表示自己这是有些家务事要处理, 就不烦老板亲自过来了。他们吃完饭后不久也要离开了,下次雅萍老板莅临旗袍店务必让他好好招待。
女领班最是长袖善舞, 忙退了出去,顺便把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的服务员也带走了。
人家赵老板要借他们的地方处理家务事, 也算是个人情了。上海滩就那么大, 今天你欠我一下, 明天我欠你一下,交情就这么出来了。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了预防万一,赵景闻把房门反锁了。折回去的时候,直接坐到了宁建国的身旁。
不顾宁建国的反对,赵景闻拉过他的手,两人十指相交,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们确实是这种关系。我不觉得丢人。”
“景闻……你别吓着孩子。”
宁建国几次想要抽手,都被他给硬抓了回去。
“什么孩子?多大的孩子了,不小了。我像他们那大的时候,已经去云南插队落户了,你也去黑龙江参军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们知道了。”
宁建国急得直接捂他的嘴巴。
赵景闻早就想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关系给明公正道了,只是宁建国总怕刺|激了老的,吓坏了小的。
要他说,他家那个老的,都要老成人精了。旧社会一流百货公司的顶级柜姐,什么场面没见过。把自家情史说出来,还不知道谁吓谁呢。
至于这两个小的……
他看着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宁小北和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不停地在扭动的范侠,心想我们两个吃心吃力地把你们给养大,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要是他们都反对的话……算了,大不了和建国一起孤老终生,没人送终就没人送终了,总归他们生死都要在一起的。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看着他们紧攥在一块的手,宁小北平静地问道。
“啊?”
“不是说想问什么就问么?我就想知道这个。”
“是……是你上初中的那会儿。”
宁建国低下头,觉得万分羞耻。
小北会看不起他么?小北会不会从此就不认他了?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刚送走不久的马桂香。
万一小北觉得他肮脏,不要脸,恶心……会不会去找他亲妈去?范侠和赵景闻是亲亲的舅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但是他和小北……要是小北不认他,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么?
想到这里,宁建国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是,我初一的时候么?”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道。
结果就看到二位家长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老大你早就知道了?”
范侠也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望向他。
“嗯……”
宁小北点点头。
初一,那就是在足足五年前了?老大居然整整瞒了他五年!他一声不吭瞒了自己五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8节
范侠觉得这个消息比起他舅舅是同性恋来还要让他觉得心痛,他以为他们之间是绝对没有秘密的,他上礼拜连自己屁|股上发青春痘的事情都告诉小北,而老大他居然捂着这消息足足五年!
范侠捂着自己拔凉的胸口,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光屁|股吹号子的石膏小天使,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初一那年……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回家。”
“我怎么不知道?”
宁建国说到底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身体,急忙紧张地问道。
“家里没人,我就去楼下赵叔叔家找你……后来,嗯,我就知道了。”
宁小北说完,快速地低下头,双颊仿佛火烧似得。
“你……见着什么了?”
“里面放着音乐,你们忘记锁门了。”
“你,我……哎!”
宁建国羞得脸都要滴血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是如此地激烈,因为吃醋,盛怒中的赵景闻对他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一回想起来他现在都会全身发抖,腿脚发软,而那一幕居然被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见到了?
“要死快了……”
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赵景闻,此刻也是单手捂脸无言以对。
“不对啊,那小北侬……”
没过多久,赵景闻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知道了五年都一声不吭,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还由得他爸爸和自己保持来往。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早就同意了?
“小北!小北!”
赵景闻激动得当场就跳起来。他走到宁小北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像过去一样用下巴上的胡渣狂蹭他的脑袋。
“好孩子,叔叔没白疼侬。真是个好孩子。”
又稳重,又贴心,知冷知热的,不像他家的这个傻黑皮,居然一吓就逃到崇明去了?一个高二的学生,都比不上初一孩子的胆量,真是老赵家的耻辱!
“老爸。”
宁小北冲着宁建国抬起手,憋在心底多年的那句话终于被他说出了口,“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爸爸。不管你喜欢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永远无条件支持你。”
所以老爸,这次一定要和赵叔叔相守一生,不要为了我再牺牲你自己了。
宁小北默默地念道。
捏着儿子的手,宁建国抬起头激动地笑了。
“太好了,建国,以后我们真的就是一家人了。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赵景闻一手牵着宁小北,一手牵着宁建国,从来硬汉的他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感觉自己的人生终于安定了下来。
范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无语地看着他们又哭又笑的三个人,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所以“不正常”的难道只有我?
赵景闻坐在宁建国和宁小北的中间,自己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儿子”,自己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
这一天之内的大起大落,比他十多年来做生意遇到的所有场面加起来都要来的惊险刺|激,好在结果是好的……现在就差解决眼前这个“小混球”了。
“范侠。我今天就在这里把话给你说开了。”
赵景闻抬起下巴,一脸倨傲。
“侬要认我这个舅舅呢,就要认下建国这个‘舅妈’,和这个‘表哥’……哎,侬打我|干嘛?”
被宁建国拍了一下肩膀,赵景闻只当他在害羞。
“反正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侬今天就回去收拾行李,住到侬家范老头子那里去。以后侬姆妈万一回上海,大家最多出来一起吃吃饭,应付应付场面。不过你放心,逢年过节舅舅还是会给侬红包的。”
“舅舅……”
“如果你接受的话。咱们一切照旧。舅舅还是把侬当做自家儿子疼爱的。侬现在也知道了,舅舅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小孩的。不过现在舅舅已经有了小北这个儿子了……”
“舅舅你永远是我爸爸……不对,是我舅舅。”
范侠一听要让他搬出工人新村这话就受不了了,他绝对不要和舅舅分开,更不要和小北分开。
“我接受,我理解。我们血浓于水,血脉相连,舅舅你做什么我都理解。逃去崇明岛是我不对,我胆小,我没见识,我挡不住风雨,我没见过大风大浪,我不是合格的上海模子。舅舅你原谅我吧,让我永远做你的外甥。”
为了赖在宁小北身边,范侠的脑子现在比每个月月考做最后两道数学大题转的都要快,就算现在舅舅把白做一年家务的不平等条约放在他面前他也二话不说就签了。
“舅妈!”
他冲着宁建国喊道。
“老大……表哥!”
宁小北嘴角一抽,有点不太想接受这个称呼。
范侠心一下一横。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
怎么了?吃别人家大米了?偷别人家水电了?
危害社会安全还是国家稳定了?
谁也不能把他和宁小北分开,美国总统派军舰来也不能!
饭店老板娘林雅萍站在包厢门口,身后跟着捧着茶壶的领班。听着里头隐隐传出来的动静。闹腾腾的,又是哭又是笑,听得不真切,却有些吓人丝丝。
她想了想,把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给放下了。
“他们这种搞艺术的,搞创作的家庭,就是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是吧?”
“是的是的,我刚才就想说了,艺术家都这样,奇奇怪怪的。”
领班讨好地笑道。
虽然她也想不通,一个旗袍店的老板究竟算不算得上“艺术家”。
林雅萍刚才在大厅里见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是哪里来的小混混,后来见长乐路小洋房的赵老板跟他们进了同一个包厢,才知道是赵家的孩子。
她跟赵老板,还有几个客户一起吃过饭,私下里电话也有往来。是知道点赵老板家的情况的。
她听说他一直未婚,带着自己的外甥过日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石王老五”。
说起来,她也单身多年,一直想要找个伴儿。
赵老板高大英俊,事业有成,对待女性尤其温柔,有上海“老克勒”做派。
不像有些男人,口袋里稍微有些铜钿,就人五人六起来,以为天下的女人只分“睡过的”和“没来得及睡的”的两种,着实恶心,偏偏为数很多。
不是她林雅萍自负,就赵老板小洋楼里来来回回的女人,多的是抱有这种这种心思,想要和赵老板搭上关系的。但是论起身家和外貌,有哪个比得过她林雅萍。
她刚才一见到他们,就转头去重新化妆,又弄了头发,就是为了找个机会亲近亲近赵老板的家人。尤其是他那个外甥,也不知道是黑的那个还是白的那个,总归想着“擒贼先擒王”,只要孩子喜欢上她,还怕引不来赵老板么?
不过现在么……
刚才那里面鬼叫鬼叫的,一群人比唱绍兴大班还要热闹,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怎么看都有些不太正常。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月的盘账还没盘好,我先去忙了。一会儿赵老板结账,记得给他打折,就说是我说的。”
林雅萍拢了拢刚喷完定型水的头发,转头对领班说道。
“喂,小美啊……上次我在长乐路上定的旗袍啊,你直接帮我拿回来就行。我就不自己去了,月底了饭店那么忙,我就不亲自跑了。”
林雅萍一边往楼上办公室走,一边拿起“掌中宝”手机吩咐自己的保姆。
——————
离开饭店,四人坐上汽车回家。
和来时同样的车厢,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笑容就没有从赵叔叔的嘴角下来过,不是对着坐在身边的宁建国笑,就是在后视镜里冲着宁小北和范侠傻笑。
宁建国的表现虽然没有那么直白,但眼底的那份释然还是藏不住的。
宁小北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早一些承认他早就接受了这份关系的话,这份欢喜是不是会来的更早些?早些让爸爸高兴,是不是就意味着能够早一步改变既定的命运了呢?
“老大,想什么呢?”
范侠用肩膀撞了撞宁小北。
“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容易就想通了。”
宁小北斜着脑袋看着他。
不是他看不起谁,这小子的思想有那么开放?
老大你哪里知道我前天夜里在网吧经历的大起大落……
范侠腹诽道。
“我连我爸妈离婚结婚都管不了,还能管得了我舅舅?再说了,好不容易有人能照顾我舅舅,不让他在外头乱来,我还要替我外公外婆谢谢你爸呢。”
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彻底说服了宁小北。
“谢谢你,范侠。”
宁小北主动搭上他的肩膀,发出由衷的感谢。
如果没有你的认可,便是我如何努力,这份感情都还是留有缺憾的。
“有什么好谢的。”
范侠超前头驾驶座瞄了一眼,贴着宁小北的耳朵说道,“我这回也不白干。舅舅刚才答应我了,我认下‘舅妈’,以后零花钱加一倍呢。”
宁小北忍不住笑出声,这对舅甥还真是一对活宝。
“范侠,让我再抱抱你。”
宁小北有一个预感,过了今天,再回到“现实世界”去,爸爸就应该能够“活”过来了。
此时此刻,说不定是他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的最后一天了。
他满是期待,又有些失落。
失落什么呢?想来想去,以后就看不到那么年轻的范侠了。
范侠有些无措地举起手,反抱住他。
春日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带着青草和树叶的气息,十七岁的范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太阳。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99节
再见了,小黑皮。
宁小北闭上眼睛。
我要回去见我爸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不要走开!
第74章 趁人之危 二更
宁小北把脑袋从方向盘上抬起, 眼神迷茫。
“阿嚏……”
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冷意沿着胳膊上的汗毛一路向上爬,钻进领口, 提醒他已经换了一个季节。
从春日到初冬,时移世转, 不过刹那芳华。
想起来了,下午把范侠从医院接回他家之后,没坐多久,范侠局里的同事和领导就来探病了。
自己不便打扰, 和赵叔叔打了一个招呼后他就开车回家。
可能是下午在医院淋到雨的关系, 宁小北觉得异常疲累,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就忍不住打了个瞌睡。
打着哈欠宁小北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微信提示一排未读信息, 除了偶然两个订阅的公众号, 全部都是范侠。
宁小北正想回消息,突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既然老爸和赵叔叔的关系已经浮出水面,他现在拨打爸爸的电话号码, 如果有人接听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他彻底成功了?
难掩心中的激动,翻了几次终于把宁建国的电话号码从联系本中调了出来, 颤抖的大拇指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宁小北屏息凝神,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等候通话声,冰冷又机械, 感觉心脏都被丝线提到了喉咙口。
“嘟……嘟……嘟……”
一手捂在胸口上,吸了吸有些堵住的鼻子, 通过车顶窗看着地下车|库上那层层围绕着的各种管道, 心一路沿着管子通向了楼上自己的家。
在那里, 会不会有爸爸?
“喂……”
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厚重的,老年男子的声音。
“老,老爸!”
眼泪夺眶而出。
他捂着嘴,大声地喊了出来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称呼。
手肘不小心擦到喇叭,发出巨大的声响。惊扰到了路过的路人,他却无暇顾及了。
老爸,老爸他真的活过来了,他成功了,他真的做到了!
“小北?”
对方沉默了一下。
“侬怎么了?我是赵叔叔啊。”
心蓦地沉了下去。
——————
打开家门,宁小北粗暴地把钥匙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扔,一边脱大衣一边朝客厅走去。
在路过书架的时候特意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宁建国的遗像还在原地。
宁小北闭上眼,心脏一阵抽痛,大喜过后的失望,抽干了他最后一份气力。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许久,叹了口气,转身从酒柜里掏出一瓶红酒。
是进入卓雨杭公司第一年的时候,他送给他的,特意挑选了宁小北出生的年份,表达重视。
曾经因为这瓶酒,让宁小北对上司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来虽然知道他结了婚,还有个女儿,是个彻彻底底的直男,却依然把这瓶酒当做是个重要的礼物。甚至为了好好的保存它,花大价钱去买了个酒柜。
现在无所谓了,管他什么年份的酒,是波多尔还是勃艮第,好酒不拿来喝就是浪费。
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着,宁小北打开音响,切了几片芝士和之前在进口超市买的帕玛火腿当做佐酒小菜,靠在沙发旁的贵妃榻上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着。
这个世界里宁建国依然没有复活,电话之所以打到赵叔叔那里,是因为办理了呼叫转移——按照电话里赵叔叔的说法,这个业务还是他亲自为他们老两口办理的。
虽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下午在筒子楼聊天的时候,范侠提到了赵景闻在浦东和虹桥的另外两套房产,提议他舅舅既然不住养老院了,不如搬到那边去。新房子宽敞,周围的设施也比筒子楼好。
这和“梦境世界”里,旗袍店生意兴荣后赵景闻连买两套三室两厅做投资彻底对上了。
赵景闻却还是不愿,说在这里住惯了,不乐意挪地方,要挪让范侠自己挪。范侠笑说等过几天他仍旧挪去次卧睡,把主卧还给舅舅,他们就跟小时候一样。
赵叔叔的精神明显变好,脸上病容不在,连拐杖都不拄了。说他那么大的男人睡次卧不像话。王伊红原本的那套房子,原来的租客退了租,不如范侠去租下来,他们住在上下楼一样可以照应。范侠说这也不错,这事儿就那么定了
舅甥俩闲话家常,却不知道宁小北在一旁听得是多么激动。
“现实世界”确实改变了,变得更好,只是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喝完了一瓶,尤嫌不足,宁小北打开冰箱,又拿出两罐啤酒,老牌子,上海立波。
自打毕业进了外企,宁小北被同事们带得啤酒只喝进口精酿。
这本土立波是老爸喝惯的。老爸不在,他来尝尝也好。等老爸回来,买一箱放在家里。不,买十箱做补偿。
下酒菜已经吃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鱿鱼丝和酒鬼花生。应该是老爸最后一次逛超市采购的,从环保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掉出一张收银小票,算算日子,是宁建国出事前的一天。
睹物思人,边喝边哭,反正没人看到。
老爸和叔叔的关系已经向他们公开了;福利房、拆迁房的问题也解决了;就连丁哲阳那小子也被他改造了,桩桩件件,呕心沥血,尽他所能。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那块导致老爸不能复活的最后一块拼图到底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放下酒杯,宁小北用指尖抹去嘴边残留的酒渍,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踩着凌乱的步伐往浴室走去。
身体沉溺在一片乳白色中,每个毛孔都被打开,宁小北舒服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
从指间到足尖,每一根神经都被热水包围着,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体之中。浑浑噩噩,沉沉沦沦,如同尚未开窍的混沌,是难得的糊涂和自在,让他暂时抛却不停穿梭在两个世界中的疲累。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淅沥沥地落在浴室朝西面的小窗台上。窗台上放着一颗仙人球,多日来被主人冷淡,都没有被浇过水的它,努力地张开已经有些干瘪的肉瓣儿,贪婪地吸收着空气里的水汽。
仰着脑袋,漆黑的乌发散开在白瓷边上,浸泡在热水里的脸蛋和身躯,像是剥了壳的虾子似得红。更红的是无意识张开的唇,擦了胭脂似得,又带着水色。
当范侠拿着从赵景闻那边拿来的公寓钥匙,闻着酒气一路从客厅找到卧室,又从卧室找到浴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
“小北……”
站在浴室门口,他的话声融在一片腾腾的白色水雾里,被溶解得几乎听不出来。
迟疑了一会儿,范侠走进浴室单膝跪在浴缸边,试探着用手背去搭宁小北的脑门。
热辣辣地,竟不知道手和脑袋究竟哪个更烫些。
“小北,起来……你发烧了,不能泡澡。”
“老大……”
他有些痴了,一手扒在浴缸边,一手仍旧搭在他的脸颊旁,闻着他身上飘来的酒香,范侠似乎听到了自己厚重的呼吸声。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了很多话。
比如刚才他打来的那个电话,让舅舅很担心,于是让他来探望一下。比如今天下午同事们走了之后,自己就一直给他发微信,问他为什么不回答,害的他很着急。
絮絮叨叨的那么多话,不管是解释还是掩饰,终于把宁小北吵醒了。
范侠看着他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朝他望了过来,眼波流转,比热水更烫。
“原来那天是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啊?”
范侠不解地微微歪过头,倒是有几分少年的可爱。
只有宁小北知道,那个梅雨的季节,摇曳的红色灯光,隔门传来《十八相送》的折子戏和墙角开出的霉牡丹。
夕阳西下,打开房门把我推醒,又没有完全推醒的人,原来是你。
你还怪我憋了五年都不告诉你,其实那天你也在呀。
浴室里蒸腾的潮气和范侠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汽让他似乎又感觉回到了梅子黄了的季节,回到了那个电视台都休息的礼拜二的下午。
两只湿漉漉的胳膊从水里抬了出来,绕在已经全然呆滞的范侠的脖颈上,驼色羊毛大衣的后背顿时变成了深咖啡色。还有大片的水珠来不及被衣料吸收,落在了银灰色的地砖,和男人黑色皮鞋的鞋面上。
咚咚咚咚咚咚……是心跳的声音。
范侠瞪大眼睛,在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后,抓起宁小北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下去。
他从来都是身体比脑子先行动的人。这么多年办案子几次大难不死,多少也靠着这种直觉。
原本这两个月来理都理不清的混乱心绪,经过这么一亲,顿时豁朗开朗起来。
啊!原来我喜欢宁小北!
范侠终于知道他这些天在纠结痛苦什么了。
只有在他身上有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重逢时候的陌生,第二次突然觉得莫名的熟悉,到了第三次、第四次,好像每次见面时,对他的感情就会一日千里,甚至只要看到别的人在他身边绕着就觉得莫名碍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也终于知道在敬老院里舅舅那副看不惯又不耐烦的态度代表这什么了——老头真厉害,居然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不专心,宁小北用力地在他的嘴角咬了一口。
范侠不甘示弱,撬开唇齿,回敬过去。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0节
————
“小北他发烧了……嗯,家里有药,我先让他吃了。我知道,如果高烧不退会送他去医院的。舅舅侬先休息吧,明天再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我没有趁人之危!好歹是人民警察好伐?对我稍微有点信心呀。啊呀,小北要喝水,先挂了。”
掐了电话,范侠有些心虚。
姜还是老的辣,舅舅真特|码了解他。
他别过脸看着被扔在客厅瓷砖地板上的驼毛大衣,湿透的颜色提醒他刚才的那个吻是多么激烈,几乎半个人都沉浸在浴缸里。
要不是顾忌着小北的身体,说不定刚才还真的就“趁人之危”了。
重新洗了个热水澡,用宁小北的毛巾擦着头发,穿着宁小北的浴袍,赤着双脚走在宁小北卧室的羊羔绒软垫上,范侠像是狮子巡视地盘一样在卧室里巡逻了一番,满意地发现这里并没有第二个男人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只有小北的气味。
刚才浴室也看过了,就只有小北和宁伯伯的牙刷和毛巾而已。老牌的菊花牌竖纹毛巾,除了宁伯伯也只有他舅舅还在用了。
宁伯伯走了那么久,小北还是放不下,留着他的东西,真是让人心疼。
坐到床边,低头看着睡得一脸粉红的宁小北,范侠一脸餍足,像极了一只不讲道理的黑色大猫咪。
“老大……”
虽然他不允许这么叫他,但是范侠还是忍不住这么叫。
人人都可以叫他宁小北,只有他可以叫他“老大”。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从十一岁,到现在。
范侠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破了皮的嘴角,惊讶于宁小北的热情的回应。却又忍不住地担心起来——他醉成那个样子,知道刚才吻他的是自己么?他能接受吻他的是个男人么?他要是明天清醒过来,会不会揍我?
揍吧,要揍也是至少明天的事情了,至少今天揍不着。
再说了,他又没少挨过他的揍。
范侠大着胆子钻进被子里,搂过宁小北的肩膀,低头嗅了嗅,他身上酒气犹存,带着丝丝甜味。
他侧过身子,把脑袋埋在胳膊肘里,看着宁小北的睡颜不自觉地傻笑。
管他什么男人女人的,他喜欢的是宁小北,世间独一无二的宁小北。
舅舅说的对,管他接受不接受,先追了再说。皮厚的男人才有老婆。
宁家的男人心底软,脸皮薄,念旧情,他爸爸是这样,小北自然也是。
舅舅那样的煞星,听说头一回见面就和宁伯伯打架,还被人打得趴在地上了,怂得一比。
连他都能追上宁伯伯,他范侠和老大从小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凭什么不能?
只可惜他和他重逢的太晚,白白浪费了几年的光阴,如今人到中年,才发觉自己兜兜转转,原来是在等他。
“我要是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上你就好了。”
范侠把脑袋靠在宁小北的肩膀上,忍不住地回忆起了自己的中学年代。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能够回到过去的话……我一定要早早开窍。”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写小的这对了
不过碍于jj的规定,要上了大学才可以谈恋爱哦~~
第75章 无常人生 一更
那天从崇明回来后, 范侠就觉得有些他家老大不对劲。
那天车后座他和小北抱在一起,抱着抱着就睡着了。毕竟前一晚惊心动魄,他们一夜没合眼。
但是小北醒过来之后, 人就恹恹的,没精神, 也不说话。他和宁伯伯都以为他又是过敏,又是淋雨病着了,说要不干脆请一天假吧。但小北坚持说他没事,吃了晚饭又和他回学校去了。
到了寝室他围着老大转了几圈, 宁小北都不怎么理他, 弄得他失魂落魄的。不但如此,丁哲阳也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一共三个人的寝室, 两个人不说话, 弄得他像在唱独角戏。
周一晨会,学校经过讨论,以夜不归宿为由, 对宁小北、范侠和丁哲阳三人进行了口头通报批评。并要求他们一人写一分检讨书, 本周之内交给班主任顾老师。
顾老师和彭老师各自也需要写一分检讨书,在周五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上做自我批评。
总之这一次, 四班从上到下, 臭名昭著。
范侠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哪知到后面一个月里连续发生了几件事儿,把他差点给逼疯。
先是丁哲阳代表本校参加科技创新竞赛的资格被取消, 然后又是宁小北报选市优秀团干部的名额被替换了,参选人改成了副支书谭蕊蕊。
之前经过几轮筛选才确定最后的名额, 没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替换, 摆明了就是受到崇明岛那件事的波及。
虽说学校答应为他们保密, 但是那晚的事情还是被传扬了出去。
范侠这几日走在校园里,时常觉得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他前几天顺手抓了一个高一的学弟,问他们到底在阴阳怪气什么。结果学弟抖抖索索地把身上所有的财物都掏了出来,求他放过,把范侠弄得哭笑不得。
也就是这时候,范侠才知道他们高二四班的三人组被起了一个臭名远扬的绰号,叫做“荒岛大嫖·客”。
难怪班里的女生现在看他们都斜着眼睛,难怪原来下课后,来篮球场和足球场围观他和老大打球的女生都不见了。顶着个这么一个绰号,还让他们怎么做人?
学校一定是收到了学生和家长的举报,才悄无声息地把那些原该属于小北和阳阳的荣誉被抹了。
“还说什么不会多做追究,说什么不影响将来前途的,瞎说!都是骗人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了范侠可以承受的范围了。
他不就是犯了一次怂,耍了一次小聪明,钻了一次空子么,怎么就要付出那么大代价呢?怎么偏偏牵连到了宁小北和丁哲阳呢?
“不行,我去求凯哥,我去求年级主任,教导主任。他们不可以那么做。”
筒子楼316室里,范侠急得团团转,“实在不行,开除我好咧。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退学,不连累你们。”
宁小北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不说话。
这次从“现实世界”过来后,他就特别迷茫。因为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地方没补上,缺乏目标和动力,也就提不起干劲。
可惜范侠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呢。
“舅舅,你倒是说句话呀。”
他看到赵景闻和宁建国都沉默不语,宁小北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都怪我,都怪我!”
“哎,你这孩子又是做什么。景闻,劝劝他。”
宁建国看不下去了,忙拉住范侠的胳膊。
“他是该长点教训。不过抽耳光没用,退学更加不可能。”
赵景闻用手指点了点范侠的太阳穴,“吃一堑长一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以为做错事都有家长兜着。过了年就十八了,犯法的话都能坐牢了。我和你宁伯伯还要去浦东忙老太太新店开张的事儿。你们两个就在家好好反省吧。”
本来赵景闻也想去学校疏通疏通的,凭着他现在在上海滩的人脉,教育部门里也不是没有认识的人。不过小北本人不开口,他也不好多事。
至于丁哲阳家,他父母似乎还在日本。赵景闻决定等人家爹妈回来,买好礼物亲自登门道歉。
宁老太太的那间门脸房上个月已经装修完毕了,烟酒特许经营的执照也批了下来。本来早就应该开张了,在验收消防通道这里被卡了一段时间,好在现在事情也已经解决。
赵景闻自从做了生意,日渐迷信,特意找了个号称台湾风水大师的江湖术士给算了个好日子。开业日期定在下个月十五,说这一天人财两旺,金水相涵,大吉大利。而且正好是礼拜天,两个孩子也可以去凑凑热闹。
两个大人走了,范侠再也撑不住,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哽咽。
宁小北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哭,倒是被唬了一跳——这黑皮猪可是腿摔断了都不吭一声的人物啊。
“小北,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
范侠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吃苦受累没关系,被骂被臊也没关系,他爸和舅舅都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不拘小节。
但是他这次牵累到了旁人,牵累到了小北和丁哲阳。
他打听过了,丁哲阳要是拿了奖,或者小北被选中,高考的时候至少可以加十分。
十分啊!什么概念?
凯哥说了,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一分的人就可以站满一个操场,十分那就是一个虹口足球场了。
范侠长到十七岁,第一次为了自己的鲁莽和不更事感到羞愧和愤恨。他无地自容,如果现在小北让他死,他二话不说就从三楼跳下去。
“小北,怎么办?丁哲阳都不接我电话了,也不回消息。他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
范侠蹲在沙发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宁小北,做错事的表情和凯哥那条布什一模一样。
“刚才我上楼见着常乐蕴和她妈一块下楼。我要和她说话,谁知她不理我就算了,还瞪了我一眼。你说乐乐是不是也恨上我了?”
范侠越想越有可能。
“你想多了,乐乐不是这种人。今天是她高中最后一次小提琴考级。等她升到高三就没什么时间练习了。人家正在肚子里默谱,你上去找人说话,不是自讨没趣么。”
从崇明岛回来那么多天,这还是宁小北第一回 跟范侠说那么长的一句话,范侠喜得一把抱住他的腿,狗儿似得,恨不得屁|股后面长条尾巴。
“老大,你终于肯理我了。”
范侠用脑袋蹭了蹭宁小北的膝盖,可怜兮兮地眨巴起眼睛,“你们一个都不理我,我都要疯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以后绝对不再犯浑了。我发誓!”
他说着,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
他这个人最受不了就是被冷落,一定要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才好。最喜欢看的就是热闹戏,吃甜辣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轰轰烈烈。
宁小北弯腰摸了摸他的狗头,宽宏大量地说道,“行了,你老大不差这个十分一样上j大。”
没错,宁小北已经打定主意了,这一次要改学工科,进入上海最好的理工类大学j大的机械自动化专业。
他之前和宁建国商量过了,老爸听了很开心,觉得这是碗技术饭,比虚腾腾的什么市场金融,国际贸易要来的靠谱。
当然,最靠谱的还是吃公家饭,将来毕业能考个公务员就更好了。
“那老大,你原谅我了?”
范侠跳了起来。
“我本来就没怪你……这几天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太好了,那穿鞋吧。我们一块出去。”
范侠说着就往门口走,这下轮到宁小北吃惊了,“去哪儿?”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1节
“去丁哲阳家啊。”
范侠打开门,“我给他去道歉去。”
—————
时隔多年,两人再一次来到丁哲阳家楼下,大吃了一惊。
百年老公寓外驾着竹子脚手架和绿色的防尘网,本来的大门正在重新油漆被封住了,只能从后面通往垃圾房的小门进去。原来这栋楼正在大修,重新铺排管道,装修外立面,一片成土飞扬。
再往里面走,走廊重新刷了涂料,墙纸也换了新的,腐烂的护墙板被拆除,新的还没来得及换上,露出白茫茫一片,像是刚从皮肤上撕下一块膏药,和周围皮肤的颜色格格不入。
差不多又一百年历史的老式手拉栅栏电梯不见了,换成了金属面板的自动电梯。那个披头散发,负责按电梯的小姐姐自然也不在了。
半新不旧,人事皆非。
宁小北和范侠上了电梯往三楼,还没走到丁家的家门口,就看到他家大门敞开,丁哲阳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
“你要去哪儿?”
两边一起问道。
陪着丁哲阳来到邮局,帮他一块寄了国际包裹,三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坐下。
这玩意儿也是上海最新开始流行的,市中心的学校附近开了不少,奶茶店里打工的都是大学生。
点了三杯珍珠奶茶,丁哲阳对着他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我都要烦死了。”
丁哲阳抬起头,一脸愁容。
“我爸妈打算把这房子卖了。”
啊?
宁小北有些诧异。
这房子以后可是有钱都难买的保护建筑啊。难道他们准备搬去市郊,住大别墅么?
“还有,我可能要做日本人了……”
“什么?”
范侠刚好吸了一大口珍珠,听到这句话,登时呛住了。
宁小北冲着他的后背又是打又是拍,弄了好一会儿他才“呜哇”一口把滑腻腻的珍珠给吐出来,躺在椅子上喘息了好久,眼泪鼻涕流了半张脸。
“为什么这么说?”
宁小北双手撑着桌面,张大眼睛问道。
“这算怎么回事……”
两人离开奶茶店,坐上公交车。
夏日周末的公共汽车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散几个乘客。两个少年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穿梭在浮华都市的无人公交车一样晃荡不已。
范侠在遭遇了重大打击后不久,更是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常。
那个日本老店长不幸去世了,原本只打算去照顾几天的丁家夫妻不得不继续留在日本,帮忙操持老头的葬礼。老爷爷在死前定下了遗嘱,希望能收养丁爸爸,也就是丁凯做自己的养子,继承他那家百年饮食老店。
这几天丁哲阳一个人在家也是兵荒马乱的,又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忙把旅行社最近排的单子和收据传真给父母,让他们远程指挥;因为不知道爹妈要在那里耽误多久,还要打包各种衣物邮寄过去。日子比在家吃现成的范侠不知道要辛苦多少。
“什么加分不加分啊,要是真的入籍了。我能不能在国内参加高考都是问题了……”
丁哲阳如是说。
“不是吧,大家说好了一起奋斗一年的,结果这小子居然超快车道自己跑了。真不够朋友。”
等过完高二的暑假,就要进入高三冲刺状态了。
班级里除了几个确定要出国留学的,和几个准备作为x大直推生,直升本校的人除外,其他人无一不是秣马厉兵,准备苦读一年,在高考考场上一鸣惊人,直飞冲天的。
虽说附中的本科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但是谁也不想做那个百分十啊。
范侠的成绩最近有些飘忽不定,偏科的厉害,文科成绩尤其差。他的志愿也定了,他的目标是h政法的刑侦专业,这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比起普通一本线至少要高一二十分。以他现在的成绩来说,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这段时间范侠也很是焦虑,导致现在听说谁能不参加高考就格外羡慕,有点鸵鸟心态。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望着窗外倒退的城市风景,宁小北暗暗握起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预告一下把,丁哲阳的三百万没解决不是老爸不能复活根本的原因。根本的原因会写的比较惨。比较催泪呢
第76章 小店开业 二更
六月里夏日炎炎, 烈日当空。
随声一颗“高升”在空中炸裂,先声夺人。宁建国拿起一根棒香,点燃了从马路样子一路铺到自家杂货店门口的“满地红”炮仗。一时间“噼里啪啦”荜薄声不断, 更有一红一黄两只狮子,摇头摆尾地穿梭在看热闹的众人之间, 做出各种辗转腾挪的动作。
“哎呦,这个新搬来的宁家蛮有立升的么,开爿杂货店呀,搞得像是大酒楼开张一样。”
“你管她呢, 人家儿子有本事, 还请了一只乐队来呢。”
“搞那么大?”
看热闹的邻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着宁老太揭下盖在“清霞小卖部”招牌上的红布。
一只穿着外国洋人军乐团衣服的乐队从弄堂里走来,为首挥着棋子指挥的的不是别人, 正是宁建国的徒弟小孙。
为了师祖奶奶新店开张, 小孙是特意请假从湖州赶过来的。
跟在小孙后面的,那些吹喇叭的,打鼓的, 拉手风琴的, 各个都是熟悉的面孔。当年就是还曾经是小伙子的他们,帮着宁建国把家具从建德里搬到工人新村的。
来的路上这些宁建国的徒子徒孙们都还在感慨, 那时候小北还只是小学生, 长得跟个小兔子似得。如今一晃眼都高二了。等明年考了大学,那就是大学生了, 真是时光如水啊。
原来鞋厂倒闭后,模具车间里的人都自谋生路去。除了个别有本事, 家里有路子的, 大部分人都过的紧巴巴。赵景闻听说了之后, 就想着让他们组织了一个业余乐队,专门在人家开业搬迁,假日大促的时候给人奏乐庆祝,一来兄弟们仍旧能聚在一起,二来多多少少也能补贴一下家用。
现在私营经济搞得红红火火,上海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店铺开张,乐队的生意很是不错。要是吹得好,老板一开心,给的红包比工钱都多呢。
“下面,请‘清霞杂货店’的老板,简清霞女士剪彩!”
赵景闻拿着话筒,对着站在店门口的宁老太挥手示意。
今天宁老太穿着一身在“国韵旗袍店”定做的复古旗袍。这身旗袍是按照当年上海滩大马路最有名的百货公司,时迈大百货里夏季女子营业员的制服一比一还原的。
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身材还是保养的很好。她满头银发不见半点杂色,穿着短袖旗袍,肩膀上披着一根紫色丝巾,带一串白色珍珠项链,粒粒浑圆饱满。老太挺胸收腹,左手撑着一只英国绅士斯迪克,嘴边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小梅和小苏两个姑娘,穿着和老太太一样的深蓝色滚银边旗袍站在她身旁。两人手里都托这个金色的盘子,一个里头放着一个大花球,一个里头放着一把金色剪刀。
宁老太在一片山呼海啸声中,轻提剪刀,把花球两边的红丝带一剪……
“好!3,2,1,ok!”
宁小北举起手中的相机,将这一幕定格下来。
范侠也煞有介事地扛着个摄影机,站在他身后拍照。
他俩就是今天的小小摄影师和摄像师,一早起来就围着老太太跟前拍来拍去。
虽然是在双休日,不过他俩都穿着附中的校服,为的就是给老太太长脸。果然,亲朋好友和邻居们见到衣服左边胸口上绣着的附中校徽,没有一个不赞叹的。
周围的新邻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都是宁建国的儿子,直夸老太太好福气,两个孙孙都那么会念书,将来都要赚大钱的。老太太捂着嘴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来围观不止新邻居们,不少建德里的老邻居,还有王阿姨一家也都来了,起哄一定要宁老太说两句,定定场。
宁老太笑嘻嘻地从赵景闻手里接过麦克风,一开口,糯糯的苏州普通话就艳惊四座,让人一片叫好。
“我简清霞站了一辈子的柜台,从旧社会罗家的时迈百货公司,到新社会的中华百货。现在终于有了我自己的店了。我要感谢社会,感谢国家,没有上海市政|府拆迁分配新房,就没有这个机会……”
“老大,奶奶讲话好有水平啊。”
范侠把双手拍的啪啪作响,赞叹地说道。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眼不花耳不聋就不谈了。上海年纪大的人里头,没几个能说那么流利的国语,一般他们说的都是“塑料普通话”。把“肥皂”念成“皮皂”,“被窝”念成“壁头痛”,笑料百出。
宁老太太非但国语说得好,还讲得那么有条有理,有礼有节,简直像是有稿子一样,真是叫人佩服。
“那当然,好婆是什么人?”
宁小北一边不停地按着快门,一边得意地说道。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现实世界”里,宁老太太在1999年的年末就病逝了,而现在已经是2002年了,老太太非但活着,还活得非常精神。
宁小北甚至幻想着,老太太能不能一口气活到一百岁,活到2021年!
“小梅,我订好的大蛋糕送来了,麻烦你到路口去迎一下。让小北帮你一道去拿吧。”
“建国大哥,小北和小侠还要给干妈拍照片录像呢。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蛋糕能有多少重?”
小梅说罢,笑着往马路路口走去。
她一身婷婷袅袅的长旗袍,迎风飘动的样子煞是好看,惹得小区里一群小男人、老男人的眼睛就像是被黏住一样一路跟着。
“有了这爿店,我也算是实现自己年轻时候的理想了。我现在啊,就一个追求……”
宁老太说着,朝宁建国望了一眼,刚想说:就差儿子到现在都没有给她讨房儿媳妇回来,至今还没有喝过媳妇茶。
这边又瞥到老邻居里,宋家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们,到嘴的话硬生生地给噎了回去。
就在一个月前,和她做了一辈子老邻居的宋老太爷没有了。做了将近一年的“钉子户”,为差不多每个儿女,乃至孙子孙女们都争取到了一套房子后,宋老爷子在用尽最后一口心气后,撒手人寰。
大殓那天宁小北也去了,看到静静躺在棺木中,那缩得仿佛只有原来三分之二尺寸,瘦得脱相的老爷子,也是大吃一惊。
在他有印象以来,建德里的宋老太爷一直都是个胖胖的老爷爷,笑起来象尊弥勒福。夏天的时候穿英式吊带短裤,白衬衫,带领结。冬天的时候穿棕色派克大衣,把发型梳成三七分,做《罗马假日》里男主角格里高利的模样,是有尊严,有体面的“老克勒”。
作为南京路上曾经老牌皮货店的少东家,虽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吃了几年的苦头,但一生总体来说还是享福的。谁知道临老,为了儿女的房子,把自己的命给搏掉了。
大殓那天,老爷子的那些儿女们甚至都没有全数到场。据说为了新房子的地段分配和补偿金该怎么分配的问题,他们已经吵了很久。有几个觉得老头老太分配不公的子女,从那时候起,一直到老爷子临终都没出现过。
宁小北扶着宁老太从火葬场里出来的时候,在场的几个子女居然为了抢老头的骨灰和遗像又打了起来。因为闹得过于不堪,火葬场的人直接拨打了110。老爷子尸骨未寒,也不知道在天上看着,有多少心酸。
“我现在就想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2节
宁老太话锋一转,指着站在她正对面的宁小北笑道,“我要多活两年。看着我孙子考上大学,然后大学毕业,再去工作……顶顶重要的是,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说得好!”
宁建国大为感动,手都拍红了。
“祝好婆长命百岁。”
“不,至少一百二十岁!”
范侠尖叫道。
“瞎说,一百二十岁,那不是成老妖精了么。”
宁老太托腮一笑,韵味十足,众人哄笑。
“建国,侬高兴么?”
赵景闻拍着手,低下头贴在宁建国的耳边说道。
“高兴,我太高兴了,这辈子都没有那么高兴过。”
宁建国不住地点头,为了姆妈,也是为了自己。
让他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居然那么容易地被解决了,宁建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来说去,是这两个孩子太善良了。
他们还那么小,未必知道这段关系意味着什么。只是两个孩子对他们两个人的爱,让他们超越了世俗的偏见,让他们选择与家人站在一起。
宁建国觉得自己和宁老太一样,现在他的人生已经什么都满足了,只求平安和健康。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侬姆妈是打算放过侬么?”
赵景闻悄悄问道,“那我们……”
“侬最好不要得寸进尺。你要是敢吓到我姆妈,打断你的腿。”
宁建国低声说着,斜睨了他一眼。
赵景闻讪笑一声,摸了摸鼻梁。
这世上本就没有处处完美的事情,如今已经足够花好月圆,留点遗憾也好。
“老爸,赵叔叔!你们两个一起拍张照吧。”
就在此时,宁小北走到他两面前,举起相机笑道。
“好呀好呀,上次和你老爸单独拍照,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赵景闻喜不自禁,拦住宁建国的肩膀,对着镜头扯开笑容。
他俩今天穿的是上一回去香港定做的西装,一套香槟金配黑色小翻领,一套是黑色双排钮配镶花翻驳领,因为款式有些夸张,都找不到什么机会穿。也就是今天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才拿出来晒晒样子。
宁小北低下头从镜头里看,两位中年男人一个帅气十足,一个温文儒雅,便是不看着对方,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深深的羁绊和情谊。
按下快门,宁小北对着他们比了个ok的姿势。
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像爸爸一样找到如此出色的恋人,彼此携手一生,真不知道该是多么幸运……
“老大,来吃蛋糕呀!”
小梅刚才取回宁建国在凯司令订的二十寸咖啡栗子大蛋糕,带着奶油的甜,栗子的香和巧克力可可的微苦。众人一哄而上,都要来粘粘喜气,范侠眼明手快切了两块端在手里,献宝似得高高抬起胳膊。
隔着人群,隔着飘落的彩色礼花纸屑,范侠眯起眼睛笑着,嘴边是一块咖啡色的奶油,像是只刚偷吃了嘴儿的大猫咪。
宁小北举起相机,再一次按下快门。
送走了宾客,只留小梅一人看店,宁小北他们扶着已经喝得有些微醺的老太太回到店铺后面的房间休息。
小苏给大家泡了壶茶,众人围坐说话。
“听说丁凯夫妻,要从旗袍店退股了?”
王伊红一开口就是重磅新闻。
“是,据说是决定了,要留在日本。不过他们之前不是黑过一阵子么,虽然现在满了五年,已经出了黑名单。但是想要移|民的话还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可能先争取个日本永住的资格,下一步再谈入籍归化。”
赵景闻说道。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去。
这两天丁哲阳连续请了几天假没有去学校,他们竟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为什么非要当日本人不可呢?他们在中国也有公司,也能赚钱啊。”
范侠忍不住问道。
“现在这个年代,但凡能出国的哪个不出去啊。别的不说,以前跟我在襄阳路摆摊的那个大姐,就是‘上海滩时尚圣母’还是‘女神’的那个大阿姐,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年初还是去澳大利亚‘洋插队’去了。我的好多客人,原来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博士,说起来都是体面人。宁愿到美国的唐人街去刷盘子,也不愿意留在国内教书。”
赵景闻叹道。
“毕竟我们现在虽然发展了,但是和国外还是没法比。”
宁小北也明白,九十年代末,两千年初,全国上下都涌动着出国热,不管是公职的,自己做生意的,是演员,还是普通人,哪怕是给人家做家务的小保姆都幻想着能够踏出国门,改变命运。
丁家夫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毕竟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是这样选择的……但是他的选择影响到了自己的父亲啊。
“叔叔,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出国呢?”
他忍不住问道。
“办法?他们连房子都准备卖了,能有什么办法。”
赵景闻摇摇头,“要是阳阳的奶奶还活着的话,那他看在老娘的份儿上可能还不会走。但是去年年头人家奶奶就走了,他爸爸是独生子,这下彻底无牵无挂了。”
阳阳的外公那边就不谈了。
自从知道自己家的小妹发了财,丁哲阳的那群舅舅姨妈恨不得天天上门打秋风。别说旅行社了,旗袍店都被他们上门骚扰过,拿了好几件旗袍都不给钱,说挂在自家小妹账上,脸皮比墙皮都要厚。
更让人心寒的是,丁哲阳外公外婆“笼子里”终于也盼到了拆迁,舅舅姨妈们别说房子了,压根一分钱都不打算留给自家妹妹。还说他们黄浦区的那套公寓很大,父母跟着他们住,比住郊区拆迁房要好多了,想把老头老太也扔给丁家夫妻照顾,要他们补偿之前十多年没尽过的孝道。彻底忘了他们夫妻过去每年一共寄了多少钱给他们贴补家用,换前两年,都够在上海买一套地段不错的二手房了。
遇到这样的亲戚,移|民日本还算太近了,恨不得跑到美国才好。
“这么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宁小北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有一根金手指,随手这么一挥,就能逆转乾坤。
怎么人家穿越,他也穿越。人家就是有系统超能力加成,他啥都没有处处都要自己摸索,待遇差那么多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宁老太换下旗袍,穿起了日常的葛布大襟衫走了出来,双颊红红的,犹带几分酒气。
“好婆有什么办法?”
宁小北赶忙起身扶着老太太坐下。
这时候就要听听老人家的智慧!
“这天下的父母啊,就没有能够犟得过儿女的。”
老太说着,睨了宁建国一眼。
宁建国讪笑一声,摸了摸后脑勺。
“只要阳阳他不肯走,他父母一定会妥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就比较虐心了,今天先开心一下~~
第77章 危机临近
一更
“什么?你要报考外地的大学?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我不允许!”
穿破云层的怒吼声震惊了正在宁家客厅里吃午饭的父子和舅甥, 赵景闻连用来添饭的勺子都差点落在地上。
“干什么呢?”
赵景闻把脑袋探出去,跃跃欲试地往楼上看。声音是从四楼小赵家传来的,应该是王伊红在发火。
“哎, 哭了哭了,听到没?”
赵景闻指着楼上道, 被宁建国强行按回了饭桌旁。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
“怎么?乐乐要读外地大学?快给舅舅说说,怎么回事。”
赵景闻兴致勃勃地看着宁小北和范侠,想从他们嘴里知道些内幕消息。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冲着舅舅摇脑袋。
抱歉, 我们啥也不知道。
“啧, 一点都不关心同学。”
赵景闻摇了摇头,端起饭碗。
“我一直以为乐乐将来是要进上音的啊,她从小练琴, 都过了十级了吧。不去艺考不是浪费了么。”
宁建国也觉得不可思议。
王伊红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从小培养常乐蕴,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被前夫威胁恐吓都坚持给她最好的教育。
小提琴私教那么贵, 在常乐蕴上小学的时候就要一节课五百元, 等于普通上海工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除了小提琴课,她还要上舞蹈班。两门功课加起来, 经济压力惊人。也就是上了高中后因为精力有限, 才停了舞蹈课,为此王伊红还曾经一度惋惜不已。
今年她终于考出小提琴十级, 颁发下来的证书一发下来,就被镶嵌在金边镜框里, 挂在赵家客厅的墙上, 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就连在文化馆工作的小赵也逢人就说, 自家这个女儿的艺术造诣在他之上,将来他的衣钵有传人了。
为了这个女儿,王伊红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了。
“你出去!你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你翅膀长硬了,不要姆妈,不要这个家了,你就走!走!”
失去理智的王伊红口无遮拦。
接着又是“哐当”一声,似乎是饭碗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范侠脖子一缩,吓得都不敢说话。
“走就走!”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3节
“乓!”
楼上的房门打开,接着是仓促下楼的脚步声,带着不忿和委屈。
“小北!”
宁建国朝宁小北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宁小北追着常乐蕴身后一路往下,两人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停下。
常乐蕴喘着气,婴儿肥未退的脸颊红扑扑的,眼角带泪,“小北,你别管我。”
“哎,我不管你。你吃饭了么?没吃来我家吃吧。”
宁小北说着,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常乐蕴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给我妈当说客?没用的。”
“什么‘说客’啊,你妈又没找过我。就问你吃不吃饭。来……我家今天吃白斩鸡,还有鲢鱼汤。你礼拜天下午不是要去补数学么?难道打算饿着肚子去念书?”
常乐蕴犹豫了一下,被宁小北拖着回到了316室。
赵景闻刚才还好奇的要死,问东问西。结果常乐蕴本人来了,他倒是客气起来了,只不停地给她夹菜,做出一份稳重长辈的模样。
吃完饭,宁小北去楼上给常乐蕴拿下午念书要用的书包。王伊红看到他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还是小北好,从来都那么贴心,自家的女儿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当年那个看到爸爸打妈妈,还会扑上来护住妈妈的小乐乐怎么就变得那么狠心了呢。
宁小北无言以对,下楼让他老爸和赵叔叔上楼去劝劝,自己和范侠把常乐蕴送到车站。
“我怕她做惯了独生子女,突然有了弟弟接受不了。小儿子平时在家里,我都不敢多抱他几回,我怕乐乐吃弟弟的醋。”
王伊红一把鼻涕一把泪。
南汇赵叔叔在对常乐蕴的教育问题上插不上嘴,郁闷地站在走廊上。
都说后妈不好做,其实后爹也难当。
“她一个礼拜难得回来一次。我和老赵怕儿子不懂事,打扰到姐姐休息,都是礼拜五晚上就把他送到我妈妈家里,礼拜天晚上再接回来的。我这个妈妈当的,够上道了吧。”
“今天吃午饭,我也就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年底艺考准备得怎么样了……突然就‘翻毛腔’了呀。说她压根就不喜欢小提琴,考过十级就不打算往下练了。说从前练琴、跳舞都是为了我练的,还说要考到外地去念大学。”
王伊红跺了跺脚,烫好不久的刘海拉胯地垂了下来。
“去外地?我看她在做梦!只要我活着,就没这个可能!”
宁建国和赵景闻互相看了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哇老大,没想到我们筒子楼里最勇敢的是常乐蕴!外地,她居然想要考外地的学校。”
刚才在公交车站,常乐蕴明明白白说了,她打算和丁哲阳一起报考外地的大学,还想一起去成都念书。
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理由很奇葩——我妈对我太好了,太窒息喘不上气,我要去外头透透风。
范侠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被家长爱到窒息是什么感觉,表示无法理解。宁小北倒是理解,但是无法苟同。
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丧父之痛后。
“你说丁哲阳他爹妈会同意他去外地念书么?哎,不对,他们压根就不想让他在国内念书了。这下厉害了,两边家长肯定都反对。”
对于大多数的上海家长来说,子女的择校范围和择偶范围一样,除非有能力考上清华北大,不然仅限于江浙沪范围内,再不然就是出国留学。
考外地学校,在上海家长眼中就是脑子瓦特了,而且是反复被雷劈过的那种。人人都要来罗马,他们自己生下来就在罗马,还要往外头跑?对于部分和宁老太同样有外环过敏症的极端家长们来说,他们连新建的松江大学城都觉得已经远到无法理解,更别说四川了。
宁小北也是忧心忡忡。
这样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一回到宁家,范侠像西郊公园里的大猩猩一样挥舞起手脚,左边搓搓,右边搓搓,不停地挠着后背,“快,后面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一定在车站被咬得。快给我涂点六神花露水。”
今天是周日,等吃了晚饭他们就要准备回学校了,宁小北和范侠都换上了夏天的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绣有附中校名的小翻领体恤衫,下边是运动长裤。
这两套校服还是他们高一入学的时候订的。家长们为了省钱,也不知道将来孩子们会长得多少高大,所以总归往加肥加长的码数定。
女生还好,一般到了高中,身高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而男生就说不准了。通常高一之前穿起来空空荡荡,好似武大郎穿米袋。但是升到高二高三之后,就渐渐地捉襟见肘起来。
范侠最近这个阶段,用赵景闻的话来说就是“长势惊人”。从过年到六月,短短几个月时间,足足拔高了将近十公分,目前已经快要一米八五了。
升高一那年订的校服穿在如今的范侠身上,简直就是一件紧身衣,裤子下头更是露出半个巴掌长的脚踝。前几天不得不提交了订新校服的申请,就等着下学期开学前发放呢。
这把宁小北给眼红的,都要滴下血来了。
他现在身上这条校裤的边儿还是卷起来的,能往下放至少五公分的余量。上个月体检,不过才刚擦到一米七五的边边儿。要不是“现实世界”里,自己的身高铁板钉钉在一米七七,宁小北简直都要绝望了。
男人么,谁不想挑战一米八的身高呢?
虽然宁小北不是那种恨不得在自己的微信名字后面加个括弧,填入180的神经病,但总归还是抱有一种向往的。
宁小北嫉妒地看着他那两条大长腿,冷哼一声,转身去浴室拿花露水。
“自己涂!”
“别呀,我看不到。”
宁小北无语,掀开他的衣服,后背上果然好大一个蚊子包,“哗啦”一下浇上去。
“嘶……”
凉到透心。
从浴室放完花露水出来,就看到范侠拉下窗户绿色的百叶窗,右手塞进裤兜里,一脸神秘冲着他眨眼睛。
“老大,给你看个好东西。来……”
宁小北信以为真凑过去,没想到范侠一手撩起衣服,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过他的右手贴在自己小肚子上。
“怎么样?摸出来了么?”
少年光滑的肌肤下是一层薄薄的,但是非常分明的肌肉,遒劲而炙热,宁小北吓得往后缩,手却被他牢牢地钉死在小腹上。
“腹肌啊,六块了。还差两块我就圆满了。”
范侠炫耀地说道。
宁小北的脸红成虾子的颜色。
幸好百叶窗放下,大白天屋子里也没开灯,阳光透过窗页的缝隙投射进来,也只能见到片片绿色,掩饰了皮肤的红。
“还有这里,胸肌,感觉到没有?”
范侠说着又拉过他的另一只手,隔着衣服贴在紧绷绷的胸口。
脸红得都要喷气了。
“我厉害吧?就咱们凯哥家里那个跑步机,还有杠铃什么的,现在差不多都被我包了。我每天都要去他家至少练一个小时无氧,增肌。”
宁小北自己简直是一只手被放在熨斗上烫,一只手被放在蒸笼上蒸,就是在遭受炮烙之刑。
他猛地收回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狠狠踩上范侠的脚背。
“难怪吃了饭就找不到人,不到晚自习不出现,原来是去顾老师家玩了。”
“什么‘玩’,为了上大学锻炼身体好伐。我要考的专业有体能测试的。老大,咱们今后一块锻炼吧。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学习。”
“滚!我又不要当警察,没有体能要求。”
宁小北“刷地”拉开百叶窗,阳光正气凌然地洒了进来。
转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根牛奶棒冰。
撕了包装,牙齿咔哧咔哧地咬着,冰块滑入喉中,总算把那热辣辣的冲动给压抑了下去。
过于年轻的身体,时不时出现让老灵魂感到尴尬的场面。
偏偏有些人,好像花孔雀投胎,胡乱散发魅力还不自知。
吃的太急太快,冻得脑门疼,只好暂时停住。
范侠跟着进来,拉开底下一层冰箱的冷冻层,蹲在地上寻摸了半天,发现里面只剩下鸡鸭鱼肉和宁建国自制的各种丸子,刚才那一根冰棍应该是最后的存货了。
“老大,给我吧,下面半段给我吧。”
范侠说着,蹲在他脚边,露出小狗似得表情,盯着被宁小北啃了一半的冰棍。
厨房里没有电扇,夏季的热风顺着窗户扑面而来。少年的眼睛湿漉漉,鼻子上微微带着汗珠,小麦色的皮肤好似淌着蜂蜜,黏腻而甜蜜。
宁小北不禁有些看呆了。
一不注意,冰棍儿化开,甜水流到了手背上,顺着掌心往胳膊上淌。
“哎,太浪费了。”
范侠看得心急,干脆起身,右手抱住宁小北擎着冷饮的手,用嘴巴叼住还剩下小半截儿的冰棍。
舌尖不小心擦过指尖,宁小北就跟过了电似得,手一松,整个冰棍就被男孩夺去了。
范侠夺了冰棍,好似是怕他再抢回去似得,倒退了三两步出了厨房,坐到客厅另一边的窗台上。
桌上来回摇头的鸿运扇,暗绿色,带着微黄的叶片送出阵阵清风,吹开少年的领口。
因吃着冰,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
可能是还觉得太热,又可能是嫌弃不和尺寸的衣服包得太紧,他干脆把衣摆的下摆从蓝色的校裤里抽了出来,拉出一段空隙,好让电扇的风能吹进去。
于是不久前才见到的那层薄薄的肌肉,和介于青年和少年的修长腰线就露了出来,简直就是撞进了宁小北的眼睛里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似得转过身,打开水龙头,指尖黏腻的白色奶油冰棍水被流水冲刷带走,转了一个圈儿,流进漏斗里。
范侠叼着冰棍儿棒子,双手反撑在窗沿上,眯起眼睛,看着厨房方向露出来的半个人影。
小区里开满石榴花,红艳艳的,如火如荼,像是一团火,要把这夏日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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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侠虽然没有“勾引”到宁小北去练肌肉,却成功地让丁哲阳上了贼船。每天下了课,跟他和其他两三个男生,一块去凯哥的健身房举铁。
锻炼身体是锻炼心灵的最好方式。
现在的丁哲阳今时不同往日了,为了他和常乐蕴的“美好未来”,下定决心要和父母抗争到底。
撸铁只是第一步,他还打了越洋电话去东京,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去日本读书,要留在中国。
那边双亲自然是各种劝说,许下种种陈诺,列数种种好处。又说一家人当然还是要聚在一起,让他多多考虑父母,不要孩子气,不要一意孤行。
丁哲阳被逼到没有办法,冲着话筒大喊一声:当年不要我,把我扔在上海一个人,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熬日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各个那我当拖油瓶,眼中钉,你们知道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4节
好不容易熬出头,又要去那鬼子村。口口声声为我好,硬拉我去日本。我在日本一个人都不认识,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去干吗?
笑话!我为啥要跟日本人交朋友。
到底谁自私,谁一意孤行。横竖都是你们拿主意,我只能接受?
我明年就十八了,等上了大学,你们也别管我了。你们爱做哪国人,就做哪国人。我也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各过各的。
说完,不管那边如何回答,直接掐断手机,看的一旁的宁小北和范侠目瞪口呆。
能和常乐蕴好在一起的,果然也是猛人。
虽然他要去外地念书的理由和常乐蕴的截然相反,不过总算殊途同归。
范侠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丁哲阳说以前小看你小子了,现在觉得侬也是个模子,敢和父母抗争到底,我支持侬,加油!
宁小北则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这两人如此强硬和冲动的结果会是什么。
万一弄巧成拙,老爸的结局又会走到什么方向去?
暑往寒来,高三的生活不知不觉拉开帷幕已经三月有余。
常乐蕴和丁哲阳与父母的战争还在继续。
另一场无形的“战争”却在逼近当中。
12月中的某个周末,宁小北带着范侠来到浦东宁老太家蹭饭。
赵景闻一个香港朋友请他过去过圣诞节,看维多利亚港的烟花,要过完元旦再回来。本来他想去探望一下自己小妹的,谁知道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出发,跟小男朋友去法国渡圣诞假期了。
赵景闻倒是想带上宁建国,奈何年底是机关单位最忙碌的时候,各种盘账清点,轻易脱不开身。
一进门,两只雪白的小猫咪围着宁小北和范侠的脚直扑腾,范侠欢呼一声,一边一个,放在肩头,享受帝王待遇。
他们是附近邻居送的山东狮子猫,都是异瞳,说养大之后长毛及地,威风凛凛,被老太养来看小卖部的仓库,抓老鼠。
上一任“仓库保管员”阿兹睡在电视机上,看见宁小北摇了摇尾巴,算是打了个招呼。它如今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已经“自动下岗”,夜里都不出去交男朋友了。
宁建国照例在厨房炒菜,小梅在杂货店接待外客人。宁老太在厅里折锡箔,虽然冬至已经过了,这不还要准备年底辞年么。
杂货店开业几个月生意一直不错,往来的都是附近小区里的邻居。宁老太干脆把麻将桌搬到店外的大树下,天气好的时候就一边打牌一边看店。累了就回房去躺一会儿。
店门口挂着鲜红的锦旗,是附近派出所送的。前两天小区里来了伙入室盗窃的贼,宁老太看到陌生人就觉得不对,不动声色地打了报警电话,贼人还没下楼就被埋伏在下面的警察给抓住了。
比名不副实的小区保安强一百倍。
“小北啊,最近南边出来什么事情了?”
“南边?能有什么事?”
宁小北也帮忙一起折。
宁老太太揉了揉眼睛,“这两天店里的白醋和消毒液,卖得莫名其妙的快。还有人问我为啥不进点板蓝根。搞笑,我这里又不是药店。今天三号楼的珠珠奶奶,悄悄跟我说,说南边那里有怪病要传过来,让我在家里多屯点白醋呢……”
“好婆你别听……”
宁小北刚想说好婆你别听他们邻居瞎传谣言,在下一秒却愣住了。
他转头看着大厅中间墙上挂着的日历,2002年12月22日……南方……
恐惧如同暴风一样席卷了全身。
sars来了!
赵叔叔还在香港!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就虐一下,很快就好了,不疼
第78章 非典来袭 二更
接到小北催他返沪的电话, 赵景闻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听了他的话预定返程机票。香港这两年到上海游玩过年的人不少,只买到了一周后的机票, 到家也已经是28号了。
还没踏进门,赵景闻就被范侠喷了一头一脸的消毒水。刚想开口骂人, 嘴里又被宁小北塞进体温计。
“36度7,体温正常。”
宁建国看着体温计一脸严肃地说道。
三个人带着口罩,头上戴着宁建国炸肉丸子的时候才会带的一次性浴帽,手上也套着吃小龙虾时候用的一次性手套, 鞋子上套着蓝色的鞋套, 简直就是全副武装。
来往邻居路过,好笑地看了过来。
“小北,小侠, 又在玩什么啊?昨天拿醋熏全楼还没玩够啊。”
“阿姨, 冬季防感冒呀。学校里也熏醋的。”
宁小北又不好说sars什么的,只好拿防止流感当理由来搪塞。
张阿姨和田阿姨捂着嘴巴笑道,“熏熏自家么也就好了, 谁感冒还传染一栋楼啊?也就是建国脾气好, 跟着孩子一起胡闹。是不是啊,小侠?”
范侠冲着她们摆摆手——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在玩什么, 不过老大硬要弄, 他也就只好配合了。
赵景闻被锁在216室,宁建国不准他出门。一应吃喝都从窗口递送。不管他如何软磨硬泡都没用, 说不呆满七天是不会开门的。
“小北,我们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回家用药水肥皂洗手, 其实宁建国都不理解儿子为啥如此郑重其事, 不就是在老太太的小卖部里听了一句传言么, 弄成这个样子,万一没事儿不是很难收场。
“老爸,食堂仓库里的白醋一定要锁好。食堂里的工人多,多准备些口罩。学生进食堂吃饭前,一定让他们先去洗手。多买些上海药皂,还有酒精,酒精棉花屯着,肯定有用。”
宁小北作为亲身经历过两次疫情的人,只能调动他知道的一切有关防疫的知识来对抗这次疫情。
宁建国虽然不懂,但依着这么多年来对宁小北的信任,还是照做了。
很快宁建国就知道他儿子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了。
到了一月,南方广州那边有种看不好的感冒的传言越发激烈起来,更是有谣言说只有白醋和板蓝根可以预防这种说不出名字的毛病。
宁老太的小卖部,别说白醋了,米醋黑醋和陈醋都被买空,84消毒液都来不及进货。
学校食堂里,食堂工人企图到仓库里去寻摸白醋就算了,就连老师和领导吃饭的间隙都会过来,问宁建国有没有多余的白醋,好让他们带回家去。
宁建国想着仓库后面大铁箱子里锁着的一箱白醋,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小气,想要囤货居奇。醋这玩意儿虽然能杀菌,说到底还是调料,他要留着做菜用啊。
进入寒假,形式愈演愈烈。电视台上开始报道广州那边的死亡病例,关于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各种专家依然众说纷纭。而因为春节返乡的缘故,越来越多的地方发现了扩散的病例。
恐慌蔓延得越发激烈,甚至有谣言,说有些小地方一个村一个村的人死掉,火葬场都来不及烧人。
宁小北警告范侠,这个热闹千万不能凑,让他上网的时候见到有这种帖子就直接举报,绝对不能参加讨论。到时候被封号还是小事,被“老派”请去喝茶,耽误了高考政审就惨了。
范侠看着宁小北沉重的脸色,点头不已。
这天夜里,宁小北和范侠去超市买矿泉水和方便面,路过药店,看到里都是排队买药的人,挤都挤不进去。
在超市门口,他们冷眼看着黄牛趁机倒卖物资,眼睁睁地看着一瓶米醋被人从10元炒作到了80元,还有人抢着要买。
“小北,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就是那些冤大头。”
范侠抱着三大包方便面,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看到刚才药店里么?一盒板蓝根要卖300快了。今天金价是多少一克?110块。”
路过金店门口,范侠指着门口悬挂着的今日黄金价格的招牌。
掐指一算,他家现在等于屯了一个小金库。
“快回家吧,最近没事儿我们就别上街了。”
两个世界,两场疫情,同样都是在冬季爆发。宁小北一时间觉得平行的世界在某些地方重叠了。
他隐隐记得“现实世界”里上海那一年的防疫措施做得极为出色,整个疫情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只有八名受感染者。但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把整个宁家和赵家都打造成了铜墙铁壁。
赵景闻被“隔离”出来后,接到香港那边朋友传来的消息,说那边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幸好他走得早。晚点可能飞机票都买不到。
宁老太的小卖部甚至都暂时歇业了,二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卫生小麻将也破天荒地暂停。老太太惜命的很,每天小梅出去买菜,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催她先去洗手。
千防万防,谁也想不到,学校封校了。
开学后不久,一群身穿白色防疫服的医院工作人员来到学校,将几名校工带走。原来他们当中有人曾经在过年期间回到老家,与广州那边的密接者有过接触。现在那边有人住院,循着行程一路追查到了上海。
一时间学校人心惶惶,前后校门都被贴上了封条,黄色的警戒线被拉起,闻讯而来的家长们遥遥地看着被锁在里面的孩子,泣不成声。
“你放我进去,我求求你,放我进去呀。”
王伊红抱着一整包的衣服和吃的东西站在门口,哭着冲着拦在她面前的人哀求道。
“我是高三四班常乐蕴的家长。她没有带换洗衣服,垫着的褥子也是薄的。我要给她送衣服进去啊,你们让我进去呀。”
泪水滂沱。
母女两人的抗争一直从六月延续到春节。
那天争吵过后,常乐蕴要么不回家,回家也只是去外婆那边。就连过年也在外婆那边过。
年三十那晚,南汇小赵亲自找到丈母娘那边,请大女儿回家。常乐蕴很坚决地表示,妈妈一天不同意,她们两就一天不用见面。小赵无功而返,女强人王伊红也是憋着一口气,说她饿死冻死在外头,自己都不会管她。
谁知道隔了半年,从夏天到冬天,母女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妈,妈……”
围栏这头,常乐蕴双手捂着脸哭得浑身发抖。除了一个劲地叫“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女两个人此时明明只隔着一道镂空的栅栏,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宁小北他们三个男生站在后面,看得也是心酸不已。
“让我们进去吧,我们送完东西就出来。”
王伊红身后,几百个戴着口罩的家长高高地举起手里准备的塑料袋,还有家长甚至拖来了行李箱。
“各位家长,大家冷静。大家冷静啊。”
校长拿着扩音喇叭,站在用课桌拼起来的高台上,对着外面喊道。
“各位家长,学校里什么都有,物资供应稳定,食堂,浴室都是正常开放的。后勤处还准备了冬衣和棉被,只要学生提出有需要,我们都会尽量提供的。”
“不行,我的孩子有病,我要送药给他!你们不能不让我们进去!如果你不让我进去,就让他出来!就当我给孩子来请假了。我要带他走!”
一个父亲大声喊着,其他人纷纷附和。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5节
“家长们,你们的心情我们做老师的可以理解。但是市里有市里的规定。我们一切按照规定办事。”
看到外头几百个脑袋,各个群情激动,校长也紧张的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校长,我来吧。”
教导主任连忙上前搀扶,然后自己爬上了桌子,冲喇叭大喊。
“家长们,隔离这个举措,对我们学校来说损失也是巨大的。孩子出不去,老师们也出不去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照顾,我们比你们更着急。再说了孩子们本来都是住宿的,大家请放宽心,当做平时一样,把孩子交给我们……”
他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物体被人隔着栏杆扔了进来,当场打掉了教导主任的假发,露出他地中海似得光脑袋。
范侠仗着身高过人,踮起脚尖一看——是一只皮鞋。
“你是什么狗屁主任,说的还是人话么!”
贡献了一只皮鞋的家长金鸡独立,双手把这栏杆冲着他骂道,“都一样的话,还叫什么‘隔离’啊。你让我儿子,出来,出来!”
教导主任本来是想趁着机会在校长面前表现一下的,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狼狈地从桌子上爬了下来,低头去捡假发套。
托他火上浇油的演讲水平,外头的家长越来越激动。“噼里啪啦”,不断有人扔东西进来,雨点似得砸向里头的老师,有几个家长甚至开始摇动起了栅栏,企图冲进来。
“把孩子还给我!”
“孩子我们自己带回去,学校里才不安全!”
“爸爸!”
“妈妈!”
栅栏这里,不少学生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高一年级的新生,本来就还没彻底适应住宿生活,陡然遇到这样的情况,竟有几个人激动地朝着校门口跑去。
“妈妈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范侠,拉住乐乐!”
眼看常乐蕴哭叫着也要跟着他们跑,宁小北急忙喊道。
已经在情绪爆炸边缘的常乐蕴大声尖叫着,胡乱地挥舞着手脚,三个大男孩都差点抓不住她。
“啊啊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高高扎起的马尾松散开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发着狠的常乐蕴满身都是恨,她恨这突然到来的疫情,更恨和妈妈冷战了几个月的自己。
为什么不早点和妈妈谈一谈呢,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东边有家长翻到墙上去了!”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宁小北猛地回头,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第79章 封校日记 一更
学生们听说有家长进来了, 不顾老师的阻拦,呼啦啦地往东边围墙跑去,老师们拦都拦不住。
外头的家长们闻言更是打了鸡血似得, 跟着跑了过去。
宁小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来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和范侠双双受伤的东边围墙。
自从出了上回的事件后, 这里的课桌杂物早就被清理走了。为了防止再有学生从这里跳墙,学校还特意在围墙上竖了带刺的铁丝,并且插满了玻璃片。
这些障碍物让企图逃课的学生们望而生畏,却阻挡不了想要探望儿子的宁建国。
毕竟做过多年的侦察兵,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但是这个点高度对他来说压根没有妨碍。唯一的妨碍来自身后——要不是赵景闻骑在墙头,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他早就跳下来了。
“老爸, 你来做什么?”
宁小北都要崩溃了, 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可没有这一出!
“报警,报警,报警啊!”
校长在后边暴跳如雷, 开始语无伦次, “这是谁家的家长,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小北!”
宁建国见到儿子, 挣扎的越发厉害了。赵景闻几次差点拦不住他。
“老爸, 你过来没用的,你回家吧。你要是进来, 你也要被隔离的。”
宁小北仰着脖子大喊。
“爸爸下来陪你。我和你们一起隔离,爸爸可以给你们做饭。”
新闻联播里, 随着日增夜涨的被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节节攀升, 纺织学校这两天也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几次传言可能会封校。作为后勤保障的食堂负责人,宁建国已经几天都扑在学校里没有回家。
今天一早,他刚打算回家好好睡个觉,谁知道就从学校几个老师在吃早饭的老师口中听说,郊区的x大附中一早被封校了,现在不能进也不能出。
他当下手脚冰凉,差点瘫倒在地。
坐进货车里,连试了几次都发动不起车子,打了电话叫来赵景闻,坐了他的车才到了学校。
没想到这时候校门口已经乌鸦鸦地围满了家长,他看着乐乐妈妈都要给里面的人跪下来了,不但人进不去,手里的东西也送不进去。
突然想起高一军训那年两个孩子出事,听范侠说就是因为有个学生偷了同学的手机,想要从东边的围墙翻出去。
没有多想,宁建国转头就往东边跑去。
和大门口众人把守,煞有介事不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收到封校通知的校领导只顾着前后两扇们,压根想不到居然有家长会想到翻·墙进学校。
“赵景闻,你放开我!你放我下去!”
宁建国眼看围墙下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叫来了保安和警察模样的人,冲着赵景闻苦苦哀求。
“我不能让小北一个人在里面,我求求你,让我下去,让我陪着他。”
他曾经以为这个叫做sars的传染病离他很远,即便它已经打乱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但他一直以为自己身边的是不会遇到的。明明那么早就开始防御了,听了小北的话,家里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它难道不应该已经被消毒水,被口罩抵御住了么?
为什么学校里也会有人被传染,电视里不是说保护中小学生是防疫工作的重点么?为什么偏偏附中就被隔离了,为什么偏偏是小北读书的一中!
“建国,建国你冷静点!你这样跳下去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你想清楚啊!”
赵景闻简直后悔死了,他为什么会开车把宁建国送到学校来,他应该把他直接送回家,让他在家里休息,冷静才对!
挣扎之中,铁丝网和碎玻璃割开了宁建国的衣服,甚至割伤了他的手肘和大腿,鲜血滴了下来,像是两汪沸腾的热油,在宁小北的眼底炸开。
“老爸,回去吧。我没事的,不要这样,老爸!”
好歹经历过两次疫情,和仓皇到失去理智的常乐蕴比起来,宁小北冷静多了。
这种时候宁建国硬闯学校于事无补,反倒是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
更可怕的是,很多家长见状也纷纷模仿起来,爸爸们摩拳擦掌,各显神通。妈妈们则在后面为他们加油打气。有几个长得瘦弱的家长,更是恨不得腋下生双翼,能飞到围墙这儿来。
“赵景闻,你给我住手。你不放开我,我们今天就到头儿了。”
宁建国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和小北在一块了。他要看着他,他要看着他好好的才放心。
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
宁建国捂着自己的胸口,耳边发出一阵尖锐的长鸣,几乎刺穿耳膜。
呼……呼……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他低下头,是无数的孩子们的脸,青春的,稚嫩的,他们抬起头看着他,最前面的那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养大的,他一个人养大的宁小北。
他一手捂在胸前,一手去抓他。
孩子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的张皇,眉毛高高地挑起,嘴巴大大的咧开,他的孩子张开双手,泪水从他漂亮的脸上滑下。
我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
爸爸在这里,你不要怕。
呼……呼……
捂在掌心的胸口仿佛撕裂一样地痛,他仰起头,想要做一个深呼吸,再和他的孩子说话。
天真蓝啊,几天几夜泡在食堂的后厨,消毒,杀菌,打扫卫生,检查餐具,联系供应商,每天忙完,离开学校都是夜里了,都几天没有见到那么好的太阳了。
他感觉脚下有些轻,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下一刻就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白云里。
真舒服,他心想。
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把这几天的疲惫都睡掉。
不过不可以,他的孩子,他的小北还在下面等着他。
宁建国挣扎着,挣扎着高高举起右手,想要再一次挺身,却力不从心。
“爸爸,爸爸,啊啊啊啊!”
宁小北抱着头,站在围墙下尖叫着。
范侠也在叫着,他和宁小北扑到墙边,伸出手不停地拍打墙壁。
骑在墙上的赵景闻拖着骤然倒下的恋人的身躯,看着他失去焦点的眼睛,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颊和青到发紫嘴唇,这一刻,他自己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我老爸,我老爸有心脏病!叫救护车,打120叫救护车啊!”
宁小北尖叫着。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失败了。
失去福利房,失去工作,无法曝光的不容于世的恋情,乃至被丁哲阳骗走的那三百万都只是旁因,爸爸的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爸爸自己的身体啊。
“现实世界”里,在失去了正式工作后,宁建国为了供养读书的儿子上学,为了赡养母亲,不得不一个人打几份工,积劳成疾拖垮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诱发了他心肌梗塞。
在这个世界里,多日来的连续操劳和封校这根最后的稻草,提前压垮了宁建国还算年轻的身体。
这才是他再一次回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这就是那块久寻不到的“拼图”。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把这拼图放在自己面前?他被关在这里,他无能为力啊!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6节
“赵叔叔,我爸爸可能有心肌梗塞,快送他去医院!不能耽误,不能耽误!”
声声哀嚎,近乎泣血。
“范侠,照顾好小北!”
赵景闻冲着范侠喊了一声,然后抱着晕过去的宁建国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让开!让开!”
围墙外赶来的穿着防疫服的镇医院医生和警察们也赶到了,他们本来是来赶人的,见到这个情形,医生们二话不说,先对宁建国展开抢救。
宁小北的心都要被扯裂了,他方寸大乱地扶着墙壁,满脸泪水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警车的声音,听到赵叔叔撕心裂肺的呼叫,他听到外面其他家长们的惊呼声。
可是爸爸呢,爸爸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北,上树!”
范侠拉着他的衣服,往后一指。
爬在高高的树枝上,宁小北远远地看着救护人员用担架把爸爸抬上车。
隔着那么远,他还是看得到爸爸那青白的,散发着不祥的脸色,和紧紧闭拢的双眼。脚下阵阵发软,天地颠倒,要不是有范侠在后面撑着他,宁小北几乎无法站立。
赵叔叔跟工作人员不停地解释着,对方最终同意他跟着上车。上车前,赵景闻回头望见了趴在树上的两个孩子,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一贯调皮的范侠,此时无比坚毅地点了点头。
他不会在犯浑了,他想。
他发过誓的,对小北发过誓,要做一个能扛起责任的大人。
范侠一手撑着树枝,一手紧紧地将宁小北的身体牢牢地锁在怀抱里。
他的下巴抵着他的发丝,他看到他白到透明的耳朵不住地发抖,就像是一只仓皇的,在大草原上突然失去了母兽庇佑的小兽,脆弱到仿佛一触就碎。
又像是春天里突然遭受了暴风侵袭的柳树条,看着坚韧,但在狂风之下仍被催着得狂摆,无力地颤动。
他削瘦的背贴在他的胸口,两个人的心脏隔着彼此的皮肉同步颤动着。那血脉近乎交融的触感,让范侠也觉得自己此时心如刀割。
“小北,小北……哭吧,哭吧,哭出来……”
他在他耳旁念着,一手护着他的腰,让他不要硬撑。
“不要怕,宁伯伯会没事的,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原本平静的小镇因为著名学府被封校,成为了本市的风暴眼。
毫无经验的校方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果断在矮墙,花园等几个薄弱点内外增派了保安,并且安排年轻的男教师在校内巡逻,总算没有让事情进一步发酵。
有记者闻风而来,想要采访。都被防疫为由,拦在外面,恕不接待。
家长们虽然不能进入学校,但是为孩子送来的衣物,被褥和食品和药品都会被统一消毒,等待孩子们来领取。
下午的课正常进行,如果不是偶然从教室的角落传来近乎于哽咽的抽泣声的话,似乎并没感觉这“隔离”和普通的上课住校有什么区别。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晚餐和平时不同,中午还能去的食堂餐厅突然被封了,不能随意进入。孩子们排着队,顶着夜风从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的食堂大叔手里接过用外卖泡沫塑料包装好的饭菜。
范侠拿了两份回到寝室楼,路过一楼的时候,听到在寝室里传来骂声:冷的,都冻僵了!
他脱下手套,摸了摸饭菜,果然是冰凉的。
学校被封得紧急,没有准备好那么多保温桶。就连打包盒都是从附近的小饭店那里临时征求来的。
因为仓促,所以狼狈。
不一会儿小卖部那边也开始排起了长队,什么刁钻古怪味道的泡面,方便面今天都被卖出去了。
范侠蹲在墙角,胡乱地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又把准备给小北的那份饭盒塞进胸口里,试图用体温把饭菜给焐热。
“你回来了?”
打开寝室的门,宁小北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转头看他。
“嗯,吃饭吧,还热着呢。”
范侠从身后拿抩鎽出饭盒。
“你的呢?”
“我太饿了,刚拿到手就吃了。”
范侠说着,转身去给他倒热水。
“下面风多大,吃了风拉肚子怎么办?以后还是带上来吃吧。”
宁小北打开饭盒,吃了一口。
“哎,明天带回来吃。”
范侠坐在他的对面,突然笑了起来。
刚才的对话,有点像平日舅舅和宁伯伯两人说话的样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宁伯伯没事了么?”
他去打饭的时候,小北正和舅舅通手机。
“嗯,当时是有些危险,好在有医生救治及时。”
宁小北吃了两口菜,发现里面的饭是凉的。
怎么里面是冷的,要凉也是外面被风吹凉啊……
他有些奇怪地停下筷子,眼角瞥见范侠敞开的运动校服的内摆,白色的衬里站了些许红色和黄色的油渍,星星点点的,像是洒在白墙上的小花。
难道他……
“怎么了?后来呢?”
范侠以为他吃噎着了,忙把水杯推了过来。
宁小北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哗啦一下被抛到了天上。
眼珠子慌乱地左右摇摆了两下,像是站在岔路口的幼稚麋鹿在寻找方向。
不过毕竟不是真的十七岁,精于世故的老灵魂很快就让自己平复下来。
“伯伯现在还在医院么?”
“嗯……说要住院观察一下,做个24小时的心电观测。”
“赵叔叔他……他认识长海医院的心脏科主任。打算之后转到那边,再仔仔细细地复查一下。”
其实这个是宁小北要求的。
宁建国在车上醒来后就认为自己没事了,连医院都不打算去。最后被赵叔叔强压着去最近的三甲医院做检查。
赵叔叔打电话来报平安的时候,他爹还闹着要出院,说他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就要回家给儿子打包衣服,还准备第二天再来一趟学校。
他跟赵叔叔说,千万不要听任老爸的话,一定要做一次全面检查。他老爸他有时候干活干的会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近几次熬夜看球后,第二天走路脚步都会拖地——这是他这几天刚回想起来的。
原来爸爸的病症出现的时间比他原本以为的要早得多。只不过因为平日里宁建国表现的太健康,三年五载都没有感冒过一次,而那些症状又太细微,所以连他都差点瞒过了。
“老大你放心,好人有好报。宁伯伯肯定没事的。我舅舅一定能照顾好他。”
宁小北点了点头,继续和彻底冷下来的饭菜做斗争。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怒吼,还有跺脚的声音。
“让你们别回来就别回来!”
“之前求你们回来,死也要死在日本。现在国内那么危险,你们回来干嘛?我在学校好的很,你们别回来,别!”
是丁哲阳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下一章就甜甜的了,甜得刚刚好,我保证
第80章 解除隔离 二更
常乐蕴, 丁哲阳,两个孩子都赢了,但似乎都输了。
奶奶说的对, 天下没有能够赢得了孩子的父母,不过这胜利的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学校已经封闭了整整一个礼拜, 什么时候能够解封,谁也不知道。
毕竟这才是2003年,不是2021年,在大规模爆发的传染病前, 人们没有过去的经验可以借鉴, 也没有规范的流程可以依随。每个人都在踩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道下一步遇上的是急流,漩涡又或者是平静的水潭。
封锁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 学校里开始组织大家一起看新闻联播, 企图缓和大家的情绪。
顾凯歌带着大家在班级里唱歌,给大家打气。一开始还有人跟着一起唱,渐渐得, 连电视都不想打开了。
每天一二百人的死亡, 那血淋淋的数字让他们不寒而栗。
每天早上大家要在寝室里测量体温,确认体温正常后才会被允许进入教室。
某天隔壁三班的一个男生突然发烧了, 温度直冲385度, 吓得他们班主任语无伦次。接着整栋楼的学生被疏散,只有他们班的学生被要求留在原地不准动弹。
宁小北他们站在寝室楼里, 看着120的急救车开到了他们每天上课的教学楼下面,穿着蓝色的白色制服的人把那个孩子带走了。
没有一刻安静下来的宿舍大楼, 此刻人人噤若寒蝉。
“小北, 他会死么?”
丁哲阳的嗓子微微发抖。
他不想明天看到新闻, 那代表上海的数字被添上一笔。
“不会的。”
“老大,我们会死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7节
“不,绝对不会。”
宁小北记得清清楚楚,上海非典的死亡人数是零。他这个“蝴蝶翅膀”再厉害,也不至于能更改疫情的走向吧。
三个孩子互相拥抱着,就像是暴风雪中牢牢地贴在一起取暖的幼年帝企鹅,共同的命运让他们无比坚定地团结在一起。
三班的学生当天连寝室都不能回了,男生睡篮球馆,女生睡羽毛球馆,直到第三天确认没有其他人发烧,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说那孩子只是着凉感冒,这才解除了警报。
很快,一个消息在学生之间传了开来:只要生病就可以离开学校。据说那个发烧的孩子已经回家了,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比他们在学校里舒服一百倍。
就在有人心思活络,准备干些什么的时候,又传来了消息:那同学被送到了医院发热专区隔离去了,压根见不到爸妈,每天只能在丁点儿地方里打转,病房门都不能出。
学校虽然封了,但是操场,图书馆,球场还都开着,下了课至少还能放放风呢。
于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又被压了下去。
食堂里冰冷的饭菜被孩子们抵制,他们愤怒地把冻得硬邦邦的饭菜往教导主任,往后勤科长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扔——老师的寝室数量有些,大部分的老师不得不在办公室里打地铺。这两位老师以自己“年老体弱”为由头,把彭老师等一干男青年的寝室给占了。
现在彭老师和凯哥都只能睡在美术室里,和十几个青白青白的石膏像为伍。凯哥自嘲他天天和一众希腊罗马先贤做室友,什么阿格里巴、塞内卡、大卫、拉奥孔混的已经很熟了,做梦都说外国话,讨论哲学话题。
凯哥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就是担心他家的那条布什狗。好在房东太太答应会照顾它,包管等顾老师回家,小布什只胖不瘦。
白色的,带着油渍的饭粒在玻璃窗上炸开,还有青黄色的小油菜的菜皮,看不出是猪肉哪个部位做出来的炒肉丁也黏在玻璃上,墙皮上,缓缓地滑下,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教导主任骂骂咧咧,骂学生们不懂得珍惜粮食,却只字不提把自己办公室的那个微波炉贡献出来的事儿。
总算有心疼孩子的家长买了十多台微波炉和饮水机送到学校门口,经过消毒后被搬了进来,放在食堂外头的走廊里,解了燃眉之急。
到了第二周,人心渐渐地开始浮动。
在上政治课的时候,讲到一半的女老师突然扔下书本,捂着脸跑了出去。
原来上课前她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她那才三岁的小女儿今天下楼时把腿给摔骨折了,当妈的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时候不在孩子身边,一时撑不住了。
除了高三还坚持每天至少八节课,高一高二的学生在下午三点就能放学。这是附中那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毕竟附中连寒暑假两个假期加起来一共才放一个月时间,何曾如此放纵过学生。
不过现在学校领导们要面对的情况是,不止孩子们承受不住,老师们也逐渐承受不住这无尽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恐惧和幽闭了。
小卖部里那只有平日里高一新生才会光顾的投币电话机,如今成为了香饽饽。中午也好,晚饭之后也好,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小卖部不得不临时在电话机前竖起了一块牌子,规定每个人最多通话三分钟,不得追加投币。
范侠和丁哲阳的手机这时候就成了香饽饽,每天晚上手机回到他们自己手里的时候,差不多都没电了。同学们也不好意思占他们的便宜,又觉得给钱未免太见外,于是就用各种零食汽水作为“话费”补偿。
小卖部里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卖空了,方便面,饼干,面包,连厕纸和卫生巾都断了货。老板一开始还想加价,某天一早,最普通的农夫山泉矿泉水涨到了五元一瓶,不过当天下午就降了回去——在他见到了有学生用盛满了水的垃圾袋,砸了后勤科长的脑袋后。
“啊啊啊……”
几个男生在走廊上疯狂地跑来跑去,是隔壁班的同学。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请假了在寝室休息,今天周五班会没人管他们,教室里沸反盈天,几乎炸开了锅。
隔壁班主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退休后返聘来的特级教师。平日里瞧着身体不错,上回校运动会还给大家做拔河项目裁判。这回一隔离,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一下子全部都冒出来了。
附中里像老太太这样返聘的年老教师为数不少,很多人都有基础疾病。关在学校这几天,随身的药都吃光了。学校没办法,只好求助到镇政|府,请他们派医院人员给送点药来。
即便如此,很多老教师的课都停了。学校毕竟不是资本家的血汗工厂,不能硬逼着生病的老师上课。
高三年级的这栋楼是和别的年级分开的。连高三都闹成这样,宁小北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其他年级都已经散漫成什么样子了。
据说高一高二的晚自习早就被取消了,孩子们下了课就是踢球,打牌,互相追打。学校甚至开放了多媒体教室和电脑房,允许他们每天上网一小时——不过座位有限,需要提前预约。反正除了不能出校门,所有之前在学校里不能干的事儿,那些禁忌的事儿,现在似乎都半开放了。
四班也有学生蠢蠢欲动,这时候,宁小北站出来了,走到了讲台上。
“我知道大家心里很痛苦,觉得憋着一口气。想要发泄,想要怒吼,想要打破什么。”
今天是周五,他是班长,要负责主持每周班会。
“但是我们是高三,今天已经是三月头了,六月就要考试了。”
从恢复高考的1978年开始,往年的高考都是7月份的7、8、9三天。而从他们这一届2003届开始,改为6月高考,并且作为惯例长久地实施了下去。
其实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都暗地里偷偷地想着,高考会不会延期,至少应该会改回七月原来的时间吧。
但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的宁小北知道,这不是不可能的。
没有心存幻想的余地。
“班长,如果只想说这种话的话,就别说了吧。我们不想听。”
班上几个刺头男生发难了,压根不给站在一旁的顾凯歌的面子。
“这么说来,可能有些老套,不过我并不想大家将来为今天的放纵而后悔吧。”
“北京的同学,广州的同学,他们的处境都比我们困难。甚至还有已经被传染到的高三学生,他们带着病,依然坚持在病房里学习。”
宁小北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如果大家觉得为了一时的痛快,值得用一辈子的前途作为代价的话——”
他指着门外,“请便。”
众人沉默。
“没有人想出去的话。我来汇报一下上个月月考的成绩和本周模拟考的情况……值日生上来擦一下黑板。顾老师麻烦你往旁边让一下。”
他拿出了日后独角兽公司运营经理的派头,就差没有带一个电脑放ppt了。凌厉的眼神和不容否决的气势把这些少年的骚动彻底碾压殆尽。
被赶下讲台的顾凯歌看着宁小北镇定的侧脸,惭愧地低下头。
他堂堂七尺男儿,三十而立的岁数,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冷静沉着。
范侠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在台上挥斥方遒的宁小北,一脸崇敬。
到了夜里,范侠和宁小北趴在寝室的阳台上看着楼下。
丁哲阳从女生寝室那边走过来,嘴边噙着笑,脚步欢快。
“啧啧,有异性没人性,说的就是这种人。”
范侠指着都要飘起来的丁哲阳说道,“恨不得搬到女生宿舍楼下,给常乐蕴看大门去。”
“羡慕啊?你羡慕你也去啊。”
宁小北睨他。
“我?我给你看大门。”
范侠拍了拍肩膀,“汪汪”叫了两声。
常乐蕴和丁哲阳这对算是在双方父母面前过了明路了,双方家长都同意他们考上大学后正式开始交往。
不管是成都的大学,还是南京的大学,都随便他们,只要他们考得上。
只有一项——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前,什么都不可以做!
丁哲阳的父母也回国了,差点失去孩子的经历,让他们终于认清了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在日永住的事情就差临门一脚,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把老店交给了十多年的老店员代为打理后,丁凯夫妇回到了上海,隔着栏杆探望他们久未谋面的儿子。
学校周末对家长开放两天,但是只能隔着校门口的栏杆见面。赵景闻和康复了的宁建国也来了。
范侠觉得这样说话非常别扭,好像自己是被探监的囚犯,又像是西郊公园里关在笼子里的狮子老虎一样,就差唱一首“铁门铁窗铁锁链,手扶铁窗我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美好,何日重返我家园。”
“老爸以后绝对不能再劳累了。”
宁小北已经絮絮叨叨了很久,对着赵景闻把宁建国平时不良的生活习惯数落个遍。真是不知道是谁来探望谁。
“拼起模型来,就不知道白天晚上了。下班后那么累,也不好好休息。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打开房门吓一跳——半夜一两点钟还在拼模型。宁建国同志,我们国家等您这艘军舰去打仗么?”
宁建国一脸无奈,范侠听得嘿嘿直笑。
“食堂里的事儿,也不用亲力亲为。人手不够就请人么,纺织学校是大学,多的是愿意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何况在食堂打工,不但有工钱,还能混员工餐,愿意干的人肯定不少。”
他继续唠叨着。
长海医院的那个主任说了,他爸爸的这个毛病就是累出来的。如果保养得当的话,凭宁建国的身体素质,完全不算大事。就怕放任不管,积劳成疾。
“赵叔叔,请务必照顾好我爸爸。如果我爸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来说他。”
这是天大的事儿,一点都不能马虎。
“行了小北,老妈妈都没你啰嗦。”
宁建国哭笑不得,这话说的,都不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了。
短暂的“探监”时间到了,老师们提醒他们抓紧说话,下一批家长还等着上来呢。
“小侠,照顾好小北。”
“赵叔叔,照顾好我爸爸。”
两边隔着栏杆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分开。
“走吧,我今天约到了电脑室,我们去打游戏去。”
范侠落后一步,搭住宁小北的肩膀,眉飞色舞地说道,“让你见识见识我拔枪的速度。”
宁小北低下头,看着他那只搭在自己白色校服上的爪子,微微一笑。
“走。”
三天后,隔离解除的消息传来。
正在上早读的孩子们,蓦然听到这消息时,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那么日思夜想地盼望着,当好消息真的到来时,反而都却步了。
“同学们,隔离真的解除了。”
顾凯歌把考卷卷成一棍子,敲了敲桌面,“学校给大家放半天的假,今天下午的课就不上了,不过大家……喂!听我说完!”
谁还有空听他废话,所有人都狂吼起来,趴桌子的,跺脚的,还有撕纸的,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狂喜。
操场上传来欢呼声,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了下去。女孩子们拥抱着哭泣,男孩子们在跑道上飞奔着,怒吼着,打着筋斗,用力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好像不这样不足以发泄内心的狂喜。
好多老师们也跟着嚎了几嗓子,尤其是后勤科长——每天至少被人扔两袋垃圾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虽然距离周末还有两天,下午即使放了课也不能回市区,不过这并不影响孩子们的快乐。
他们在小镇里游走着,去各种店铺买东西,书店、超市、文具店、服装店,就连原来绝对不会去的乡村菜市场和供销合作社里都有孩子们的身影。看什么都新鲜,看着什么爽,摸一把路边绿化带里种着的冬青树叶都觉得刮辣松脆。
小吃店和火锅店格外地火爆,吃食堂的菜已经吃到想吐的孩子们即便一客小笼,一块炸猪排都能让他们激动不已。
宁小北和范侠从凯哥家撸完狗子,吃完房东太太做的接风宴出来,拍着滚圆的肚子来到了小镇的“文化中心”——文化宫。
小镇文化宫自从几年前被个人承包出去后,没变得啥文化了,如今既不能放电影,也不能看戏。
一楼是游戏房,摆着各种日本进口的游戏机,曾经对孩子们有绝对的吸引力。不过自从有了网吧这玩意后,这地方也渐渐地没落了。今天的生意是难得的火爆,几乎每一台机器前都站着放肆玩游戏的孩子们,就连“连连看”机器前都有人排队。
二楼是交谊舞厅,这地方只能吸引本地噶姘头的中年男女,孩子们是不会去的。
孩子们都聚集在后边的大广场——旱冰溜冰场里。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8节
“走,去滑冰。”
宁小北拉着范侠冲了过去,唯恐稍微晚一些,鞋子都被租出去了。
这玩意儿他玩的可好了。
“现实世界”里,宁小北读高中的时候压力特别大,每周周末上完补习班,他都要溜满一个小时后才会回家。到这个世界后,一次都没玩过呢。
在宁小北印象里,范侠在体育方面那是行家里手,不管是足球篮球羽毛球还是跳远跳高跳绳,就没他不会玩的——这不已经练出了六块腹肌了么。
结果一到溜冰场,宁小北大吃一惊——黑皮范侠就变成了狗熊范侠了。
“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双手就像是黏在栏杆上似得,范侠的双腿压根不听使唤,不到五米的距离走出了八种姿势。忽而像身怀六甲的孕妇,忽而像得了中风的村口老三,甚至跳出了未来的国际巨星尼古拉斯·赵四的舞步。
不止宁小北在笑,许多在场的同学们也认出了高三四班的这位风云人物,发出了嘎嘎的笑声,气得范侠想暴跳如雷都跳不起来。
“你放开啊,你不放开怎么滑呢。”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能放开,我会抓着么?”
范侠干脆背靠着栏杆,双手扶在身后,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支棱起来。
“你滑一个我看看。”
他就不相信了,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冰场,怎么宁小北就能无师自通。
“张大眼睛看仔细了啊。”
宁小北笑着倒滑了两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先是拐了一个s形状,然后往场子中央滑去。
这小镇的溜冰场的审美还停留在九十年代,最高处是几个闪耀的彩色灯球,打出各种艳俗的灯光,四周是一溜儿的小灯泡,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把冰场打扮的像是个大马戏团。背景音乐是范侠初中时最欣赏的《野人的士高》、《阿拉伯之夜》。
几个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小镇青年正在追逐着难得来玩的女学生,嘴里发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紧贴在女孩子的背后,想要趁机吃豆腐。
宁小北状似不经意地滑到了他们中间,阻断了青年人的去路。在他们开口欲骂的时候,又连续打了一个弯儿,勾着他们来追自己。
那两个青年果然上当,卯足了劲儿追赶宁小北。
一个跑,两个追,把只能在一旁干看的范侠急的半死。
宁小北的身后就跟长了眼睛似得,几次在男青年要攥住自己衣服时候切小角度转弯,或是在眼看要撞到别人的时候急停,把后面那两个人当做猴子一样戏耍。终于,在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等他俩疾风风地往自己冲过来的一刻,往斜后方一个闪躲,骗得那两人双双撞上了墙壁。
“哐哐”两声,听着也疼。
掌声一片,都是给宁小北叫好的。有他们附中的学生,也有不认识的游客。
“握草!你小子等着!”
两人知道自己滑不过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气的直接把冰鞋脱了下来,想要扑上去打人。
周围顿时发出一片嘘声,有几个比他们看上去更加“社会”的“社会青年”围了过来,拎着两人的衣领,将他们从冰场里赶了出去。
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旱冰场的规矩就是拼脚底下的功夫。哪怕是打架都要穿着冰鞋打。那两个孬种技不如人就不谈了,居然想要破坏这里的规矩,理所当然地被逐出。
看这那两个人狼狈的背影,掌声,口哨声响起,少男少女们欢呼着,向宁小北致以最高的敬意。
“我帅么?”
就在这一片璀璨的,俗气的,却又灿烂无比的彩色灯光中,宁小北转过头。初春的夜风吻过他的面颊,吹起他因为几个星期没有理发而长得有些长了的刘海,他笑着朝范侠问道。
然后惊奇地发现,如何不知不觉中,范侠居然已经滑到了自己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了。
“范侠,你会滑了!”
“我会了?我会了么?”
范侠自己也被惊着了。
他压根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那么中间。他只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脚步,跟着他的身影,居然就这样学会了溜冰了么?
光球转动,投下各种色彩。胭脂红、苹果绿、柠檬黄、宝石蓝、雪青紫,斑驳陆离,就像少年们即将展开的人生。
“我……啊!”
范侠想要再走两步,不知为何,刚才还无师自通的动作,却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冰冷的地面上摔去。
宁小北急忙往前冲,伸出双手,将他抱住。
范侠的下巴磕到了他的肩膀上,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老大我……你……”
范侠闭上眼睛,对着他鬓角边的发丝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到。”
一首劲爆的韩国舞曲《哇》响起,巨大的音乐轰鸣声炸的宁小北耳膜发疼,一时没听出来。
“我说你帅呆了!宁小北,你帅呆了!”
范侠抓着他的肩膀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范侠说了啥?
是不是很甜啊,把很甜打在公屏上哈
铁门铁窗铁锁链——选自80年代著名金曲《铁窗泪》,同类型的名曲《愁啊愁》,当年风靡一时……真不知道当时为啥风靡监狱歌曲
第81章 青春之歌 一更
隔离解除, 备考继续。
早在二月的时候,宁小北已经通过了j大自招面试,并且签订了协议。只要高考通过本市一本分数线, 铁板钉钉就是j大学生。
麻烦的是范侠,成绩飘忽的他并没有通过h大自主招生考试, 虽然体测成绩第一……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如果还是想要继续报考h大,只能裸考。
赵景闻劝他为了保险,还是干脆就在提前批次填二本公安学院,毕业那年只要参加公安联考, 录取率90, 出来直接做警察吃公家饭,性价比最高。不像h政法刑侦系,出来又不包分配, 还要参加统一公务员考试才能当警察, 等于多绕一圈,也就名声好听点,又不实惠。
谁知道范侠吃了称砣铁了心, 还就和h大卯上了。
宁小北为他如此执着的原因, 范侠答得理直气壮:公安学院在浦东,h大和j大都在大学城, 我要去大学城和你一起念书。
“这算什么理由?”
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提前知道他最终顺利考上h政法, 但这个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了吧。
“啊,我知道了……”
宁小北放下书本, 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侬,侬知道什么了?”
范侠紧张地心噗噗跳。
他知道了?那天在溜冰场自己说的话, 他真的听到了?
“公安大学就是‘和尚学校’, 女生比大熊猫还要稀有。大学城那边女生多, 外国语大学,师大的女生顶漂亮了。你这个小色胚,一定是为了将来追女朋友方便,所以才一定要考h大,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说出来,宁小北自己都没察觉里面的酸味。幸好范侠也没察觉到,他瞪着一双正气凌然的大眼睛,“碰”地用书本敲了一下宁小北的脑袋。
“一派胡言!我这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可是要进刑警大队的!”
“是么?”
丁哲阳转着笔,把脑袋从书本里抬了起来,冷笑一声,“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小人最没资格说我们。”
范侠把用废了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往他身上扔去。
“行了行了,开开玩笑么。happy ti时间过了,大家继续念书。”
宁小北挥了挥手,指着贴在宿舍墙头的三张复习课程表说道——这是他针对范侠、丁哲阳和自己目前的学力情况,分别拟定出来的三张“百日冲刺计划表”。
宁小北夸口道,只要按照这张表格背单词,被公式,刷题库,一本线不是问题,超一流不是梦想。除非高考那天上吐下泻脑子烧麻了,否则抬也能抬进大学校门。
他给常乐蕴也安排了一份。那四张布满了各种颜色,打印出来后密密麻麻的a3大纸看得赵景闻浑身起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每天从早上五点起床,到晚上十二点睡觉,以分钟为单位,每一天要干什么都安排的整整齐齐,明明白白。他们三个人里程度最差的就是范侠,所以一样的时间他要比别人多学习努力一倍。
范侠被折磨的有苦难言,甚至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带着复读机听听力真题,梦里都是外国人在说话。
宁小北说了,这是小日本搞出来的学习方法,人在睡眠的时候还有潜意识,潜意识里也能学习。他一边睡觉一边学习,一举两得。还说有个日本乒乓球女运动员的妈妈就是这样,每天夜里等闺女睡着了,趴在她的耳朵边上跟她说:只有你能打败中国队。
范侠觉得这特|码就是个鬼故事。她能打败中国对才有鬼。
小日本不愧是小日本,什么奇葩折磨人的手段都有。
不止是范侠,宁小北自己就连上厕所拉大号的时候都要带上单词卡片背单词和化学公式。
“小北太狠了。建国你以后还是听话点吧。”
赵景闻怕宁建国再发一次心脏病,他儿子会给自己老爹指定一个“每日养身计划表”之类的东西,并且要求他一并监督执行,真是想想就吓人。
都说做父母的老了之后就会莫名地害怕子女,变得唯唯诺诺的。赵景闻虽然觉得自己离“老了”那天还有至少十几二十年,但是面对爱人的小儿子,那是发憷不只一两回了。
考试前五天,按照附中的惯例,把孩子们都放回了家。
复习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学习能力的问题了,现在考验的就是学生的心态。把他们拘在学校里半点都没用,还不如回家放松放松,该吃吃,该喝喝,把身体养好了,精神抖擞上战场。
现在筒子楼的情况是,孩子们精神都很好,家长们的心态则有些不稳定。
赵景闻的状态比较轻,只是时不时地对着范侠露出“慈爱”的笑容。弄得范侠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闯了什么大祸。舅舅他碍于高考就在眼前不能揍他,决定9号一过,一并算总账。
比较严重的是宁建国和王伊红。两位都是第一次送子女上考场,一边安慰自家儿女不要过于紧张,一边自己比谁都要紧张,最终走向了一切科学的尽头——迷信事业。
从上个月开始,上海及江浙地区稍微有点名气的寺庙,尤其是文庙和文昌庙基本上已经被两位家长拜了个遍。要不是考虑到疫情问题不能胡乱移动,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要不要往曲阜去一次,毕竟那边的孔庙才是天下正源。
进了六月,两位家长干脆把工作都停了,专心在家里陪考。
如今工人新村筒子楼316室的客厅又成为了高三补课中心,除了楼里的三个孩子,丁哲阳每天早上七点钟骑着车子到宁小北家里来打卡,他的父母也会时不时过来探望一下,和其他几位家长互相安慰。
客厅里竖起了小黑板,上面写满了考试重点和易错点,四个孩子各自占据小桌子的一角,一天到头除了偶然休息和讨论问题的几分钟,都只能听到“沙沙沙”的写字声。
所有家长都聚在楼下216室,连说话都是静悄悄的,“不敢高声语,恐惊楼上人”。
“景闻把菜买好了,今天吃炖排骨,猪脑花,酿苦瓜,青菜炒蘑菇,汤是鳝鱼汤。”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09节
宁建国开出总菜单,保证顿顿营养均衡,菜品丰富,关键是卫生健康。
为了避免打扰孩子们学习,楼上现在不开火,做饭烧水都在二楼。
“饭后点心是椰汁西米露。下午点心是奶酪蛋糕配红茶,晚上夜宵是酒酿小圆子……哎不对,光是小圆子没有酒酿。”
王伊红负责甜品。
“我和我们老丁昨天去考察附近考察过了。情况有点不乐观。”
丁哲阳的妈妈脸色不佳,用手指沾了水,在木头八仙桌上画了两个圈,“学校后门有个大商场,门口放着一个喇叭,天天喊打折信息,从早到晚,一刻不停。要是考试那几天也这样,绝对有影响的,尤其是外语听力考试。”
“那怎么可以啦?我去想办法,一定让他们关掉!”
赵景闻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话音未落,楼下小广场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脑袋伸出窗外一看,楼下吵吵闹闹,有人搬家。
“我册那,哪里来的新邻居,不知道这栋楼那么多考生啊。不但有高考生,中考生也有好几个,这时候放什么鞭炮啊。”
赵景闻说着,撸起袖管就下去找人理论了。
丁哲阳的老爸丁凯急忙追着下去,边跑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赵老板,不要吵架,吵起来跟更麻烦。我们要以理服人,先跟他们谈一谈。”
总之,就在这样紧张活泼的气氛中,2003年的6月7日来临了。
这一年的考试和2021年的高考一样,学生们在入场之前都要先测量体温。如果体温高出正常范围,则有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隔离小考场。一个教室只坐一个考生,前后门两位,加上一位巡场的监考老师,享受三打一的加倍乐趣。
“老爸,赵叔叔,回去吧,天太热了。”
宁小北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和范侠的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确定都带齐了后,冲着站在门口的宁建国挥了挥手。
学校正门口此时站满了送考的家长,这市中心的学校门口就是大马路,车来车往,连棵遮阳的大树都没有。虽然是六月,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的,宁小北怕他爸爸身体受不住,一个劲地劝他们回去。
“不,老爸就在这里等你。等你考好出来,第一个就能见到爸爸了。”
宁建国执意不肯离开。不但他不肯,赵景闻,王伊红夫妇,还有丁哲阳的父母都表示自己一定要守在门口,等候他们一起回家。
“看题目看仔细些,准考证号码一定要写对。”
“遇到难的题目先跳过,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
“老爸等着你们,回家给你们做好吃的。”
“考完就带你们出去旅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在家长们一声声殷切的叮咛和祝福声中,四个孩子踌躇满志,缓步进入考场。
来吧,这是青春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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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一早等在小区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邮递员上门。刚瞥见小区门口出现那抹绿色,三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
“有快递么?考上了么?”
宁建国紧张地把脑袋探出走廊。
心脏有点难受,不会是心梗复发了吧?
其他两家的家长也是趴在各家窗台上,望眼欲穿。
“考上了!”
宁小北抱着三个叠起的大大的邮政快递信封,封面上是正在跨栏冲刺的刘翔,激动地冲着楼上展示。
“老爸,赵叔叔,王阿姨,考上了,我们都考上了!”
“太好了!”
赵景闻一把从后头抱住宁建国的腰,将他举了起来,宁建国忍不住朝着天空一阵大喊。
“哎呦哎呦,都一把年纪了,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心里激动激动么就好了,怎么还跳起来了。”
坐在客厅里的宁老太看不过眼地把脑袋别到一边,对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从早上抖到现在的情况只字不提。至于打开的电视里叽叽呱呱,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你现在问她肯定也是半点都说不上来。
“干妈,恭喜你,宁家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啦。”
小梅笑着把老太太手里那杯冷茶拿走,重新换了一杯热的。
“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太太着实不客气,“主要还是因为苏州那些建国的外甥,外甥女年纪还小,到了年纪一样考得上。小北这点还是像我,当年我女中毕业,要不是我爷娘让我早上出社会做事,去大百货做柜台dy,说不定我现在也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咧。”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圣约翰失去奶奶是圣约翰的遗憾,上海百货行业得到奶奶是上海工商业的光荣。
“丁哲阳,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啊……我们也收到了。没事,我就通知你一声。想着万一你没收到,也能第一时间安慰安慰你。哈哈哈……”
考上大学的范侠还是范侠,贱兮兮用新买的手机把几个好哥们都骚扰了一个遍,就连林子颖都被他问候过了。这小子果不其然考上了复旦新闻系,还约他们有空出来聚聚,大家好久没见了,互相联络联络感情。
“小北,咱们去哪里玩啊。我们一起去北京好不好?上回小学毕业那次旅行,我都没怎么玩,这次我们重新玩一遍。故宫,颐和园,恭王府,还有有老歪脖子树的景山公园。”
范侠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孙猴子,如今总算自由了,非典疫情也解除了,不玩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简直就对不起自己。
据说常乐蕴已经把整个暑假都安排好了。她妈妈之前在周围拜了那么多菩萨庙,如今应验了,所以需要一一去还愿。等回来办完谢师宴后,他们全家就出发去四川,借个民宿住半个月一个月。等把周围什么青城山、峨眉山都玩一遍后,再去学校报道。
可把范侠羡慕坏了。
安排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就是开旅行社的丁家。
这两家算是认上亲家了,如今那叫一个亲亲热热的,这回他们决定一起搞个自驾游,送孩子去四川。
双方父母之前防早恋犹如防止洪水猛兽,现在则恨不得一眨眼就是四年后,两个小家伙直接领证,最好毕业就生孩子。
如果这心愿达成的话,好家伙,四年后赵叔叔家的小儿子等于刚上小学就做舅舅了,这辈分升得宛如做直升飞机啊。
宁小北现在非常期待回到“现实世界”,看看经过他这番操作之后的丁哲阳还有常乐蕴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肯定不会偏激到坐牢了把,另外一个还是会继续做女文青保持单身么?
可惜他自打上回失败后回来,他怎么尝试就是回不去那边的世界。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不过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他坚信这次回去,一定能迎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周后,范侠和宁小北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范侠特意买的晚上九点出发的特快火车票,只要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能到北京火车站了。下了车,打个的到酒店,把行礼一扔就能出去玩。
他订的酒店也很好,就在沙滩后街,去故宫和景山公园都是步行可达,那条著名的南锣鼓巷据说也在附近不远。总之这次范侠做足了攻略,务必要把小学那次旅行的遗憾填满,痛痛快快地玩一回儿。
“所以……为什么我和小北出去玩,二位也要跟着?二位是没有自己的工作么?”
四人软卧车厢摇摇晃晃,范侠趁着宁小北出去的当儿,一脸“和善”地冲着坐在他对面的赵景闻笑道。
天知道刚才进包厢的时候见到已经坐在下铺的这两位的时候,范侠差点夺门而出。
“纺织学校也放假了呀。刚好我也没有去过北京,就想着趁这个机会也去玩一玩。你舅舅的旗袍店最近正在装修,正好也有空。小侠你不高兴我们也去么?”
宁建国削着苹果问道。
这不但是他第一次去北京,还是第一次和儿子出门旅游,说起来还有些惭愧呢。
记得当年当兵的时候,最期望的事情就是能去□□广场看升国旗了,每次和班长聊天的时候都会说到。如今班长不在了,他带着小北去看升旗仪式,也算是完成他亲生父亲的心愿了。
“不是,我太高兴了,宁伯伯。我这是激动的,能和伯伯旅行我高兴极了。”
范侠言不由衷地抿了抿嘴。
赵景闻看着他,冷哼一声把他一把拉出了包厢,来到两截车厢的交界处。
“你对小北是什么意思?”
赵景闻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他本来就是那种眉眼深刻的男子,小时候还经常被邻居同学调侃是新疆地区少数民族同胞。虽然现在身高比自家外甥已经低了半个脑袋,但是压着眉头看人的时候,依然魄力十足。
“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范侠把后背靠在车门上,抬起下巴,淡淡地回望着他。
火车已经驶离了市区,外窗的风景从星星点点驶入灯火阑珊。那时候上海到北京只有快车和特快,就连距离动车的开通还有四年,车马还很慢。
两节车厢的交界处只有一盏微弱的等,照在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的头上。
是的,男人。
范侠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坐在舅舅的自行车座后面,拖着鼻涕,被父母抛弃后寄人篱下的幼童了。就连赵景闻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外甥长大了,而且长得尤为出色。
他爱这个孩子,就如同宁建国爱小北。
既然爱上了同性,那就注定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范侠就是他生命的延续。
撇开肤色,这对舅甥长得其实很相似。
虽然赵景闻总是调侃他这个外甥是来自非洲的小兄弟,其实范侠的五官也很深刻,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冷峻。
赵景闻记得清清楚楚,这小黑皮刚被他从他那贱|人爹那里领回来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伤疤。有他爹打的,也有他自己和小朋友打架后挨的。
抿着嘴的范侠握着小拳头,目空一切,觉得这是能够保护自己唯一的东西。就像是一头黑色的小野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包括他这个舅舅。
成绩垫底,打架成瘾,小学四年里换了三个学校。
最后一次去给他办理转校手续的时候,人家校长明确跟自己说了:范侠舅舅,其实小学也是有留级的,像他这个样子就算勉强升到中学,毕业出来又能做什么呢?将来也是社会上的渣滓,一个对国家没有益处的人。不如随便找个学校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就算了,他这样的孩子,是没有希望的。
那番话听得赵景闻义愤填膺,又羞愧难当。
现在回想起来,赵景闻真想把范侠领到那个校长的面前,把他h大政法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贴在那个老头子脸上让他瞧瞧,他培养出来了,他把这个小怪物,小野兽培养成了一个大学生!
但是就连赵景闻都不得不承认,范侠变好了,他虽然也有功劳,但是最大的功劳却是来自另外一个孩子——没有小北,就没有今天的范侠,是他把这个孩子从一片泥塘里拉了出来,小北是这孩子的光。
“不要装蒜,在我面前,装也没用。”
其实这个时候本该掏出两支烟吞云吐雾一下来缓和焦灼的气氛的,这样才有男人之间交流的味道。不过一来这里是禁烟车厢,二来因为小北小时候哮喘的缘故,他和建国早就把烟戒了,范侠这个小子压根不会也不准他会抽烟,所以两人只能干瞪着眼睛说话。
“你对小北,是喜欢么?”
走廊另一边洗手间内侧,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喜欢啊,他是我老大,我哥们,我以前的同学,我现在的邻居,我怎么不喜欢他呢?”
宁小北低下头。
厕所里空气很不好,之前有人在里头偷偷抽烟,余味至今没有散去。现在已经不犯病了,但是反而对香烟味道格外敏感,喉咙口有些痒痒。
但是他现在出不去。
“是么?仅仅是这些?”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0节
赵景闻冷笑一声,“你当我是瞎子?侬分明是喜欢他的,侬看小北的眼神,跟我当年一进厂子,看他爸爸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恨不得吃进肚子里,揉进肉里,融进血里的那种喜欢。
黄色的灯光落在青年人已经逐渐退去稚气的脸庞上,照出他下巴颏上短短的胡茬和白到泛着冷光的犬牙。
“舅舅是不准么?”
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攻击性。
“你要是对不起小北的话……”
我宁可不要你这个外甥,也不能叫建国伤心。
“舅舅,我不是范建,也不是我妈。”
都说外甥多似舅,这两人的脾气果真一模一样。
两人的脚步逐渐远去,“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回了包厢,三个人在里面围坐吃水果,气氛和谐。
“怎么上个厕所去那么久?”
宁建国问。
想起刚才谈话的地方,赵景闻和范侠两人脸色一变。
“这边厕所一直有人,就去了前面车厢的。回来的时候差点走错地方。”
宁小北靠着宁建国坐下,用牙签插水果吃。
舅甥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铁路边的车灯拉出一道橘红色的直线,一路往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时代终于写完了,跪了
可以堂堂正正谈恋爱了!!
§ 未来的未来 §
第82章 英雄救美 二更
宁小北感觉自己选错了专业。
机械自动化和他念过国际金融专业完全就是两码事, 他感觉自己正在继续“高四”的生活。每天满满当当的八节课,不得一天的休息,回了寝室也必须努力复习预习, 不然压根跟不上课程进度。
什么悠哉悠哉的大学生活,完全不存在的。
“现实世界”里为了减轻宁建国的压力, 他几乎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就开始了勤工俭学的生涯。
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奶茶店, 中小学家教, 差不多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拿来赚钱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宁建国还一度担心兼职太多会影响到他的课业。
上了j大后,宁小北本来还打算周末出去打工, 给小孩子做家教赚点零花钱。现在倒不是缺那份薪水了, 就是想找点事情做。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根本没有这个余裕。
进了j大,宁小北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才济济, 面对这些聪明的孩子们, 自己两世为人才能和堪堪搏一个中上游的成绩,压根不敢有半点松懈。
“老三回来了。”
洗了澡回寝室, 两个男生正坐在书桌边看书。
“嗯, 你们不去洗澡?”
“现在人太多了,等会人少一点再去。”
宁小北把洗漱用品放回柜子, 一边擦头发一边往自己的床边走。
j大新生寝室四人一间,都是一个专业一个班的。和附中寝室的格局不同, 这里每个人睡上铺, 下面是书桌和书。进门的地方放了上下四个柜子做衣橱, 互相不打扰。
听说研究生寝室的条件比他们更好些,一室一厅,还有独立的厕所和浴室,宁小北没去参观过,心向往之。
现在在寝室里的这两个和自己一样都是上海本地人,另外一个没在的,是从南京考来的。
按照生日,宁小北排第三,那个南京来的梁巍排第一。不止年纪最大,人也有股子傲气,总觉得上海本地生是得了地利和政策的照顾才能以“那么低”的分数上j大,比不上他们江苏省的分数来的硬气。
自然而然,四个人的寝室很快就分出了小团体。梁巍自觉不讨人喜欢,平时里下了课也不和他们混一起,自成一国。而且他军训不久就交到了女朋友,这下在另外两个单身汉眼里,可不是更加讨人厌了么。
“老三,今天不是周四么,你那黑皮小兄弟不来找你玩?”
范侠这学期周四下午没课,总会到他们学校来找他。j大和h大都在大学城范围内,骑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有时候范侠上午没课,甚至会特意跑到这里来找他吃午饭。
从开学到现在,范侠来来去去的频率之高,别说他们寝室,就连楼下看宿舍的阿姨都认识他了。阿姨还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里是女生寝室,小黑皮这是来探女朋友呢。
不好笑。
“嗯,好像是被拉去社团做事了。”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宁小北也拿出书本来复习。
“哦,我还以为黑皮也交女朋友了呢。上次在校外见着好几个女生围着他,都是师大的妹子,有几个还很漂亮呢。”
“新生舞会上认识的吧。”
三人说笑了两句,渐渐地沉默了下来。
总体来说他们这个寝室还是挺有学习氛围的,这两个从大一开始就决定要考本校研究生,和他们比起来宁小北都觉得自己有些学渣了。
带起耳机,宁小北边翻书边转笔,他如今转笔的水平已经远远被范侠超过了,比不上他手上功夫一半。
当年可就是凭这一招降伏了那个小古惑仔的。
看着一个个铅印字在僵白僵白的平滑纸面上直挺挺地躺着,宁小北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意乱。
他顾忌着那边还在苦读的两人,轻轻把笔放下,陷入沉思。
范侠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那天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他听得真切,范侠说他喜欢自己。
他那时候真是被吓到了,用做了多年销售锻炼出来二皮脸功力才能在回包厢的时候保持那样的镇定,与两位长辈谈起北京的各个景点和一定要尝试的小吃。
在对着自家舅舅发表了那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后,整个旅途中范侠表现得却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一样地热情,一样地耍宝,在长城上看到外国美女还会主动上前搭讪,与当年在襄阳路见到外国女人就害怕的怂包样子已经截然不同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不过也是,高中的时候,隔壁寝室传来的那些身材惹火的女郎画报范侠可没少看,尤为喜欢大胸脯的金发大姐姐。而且“现实世界”里,范侠也是相过几次亲的,还跟常乐蕴半真半假地交往过。
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向,范侠是“安全”的,是“兄弟”。
放在书桌边的手机亮起,是范侠发来的短信。
——今天对不起啦,刚忙完社团的事。明天老时间,一起回家。
宁小北放下手机。
不回复。
从北京回来之后,四个孩子就是各自去各自的学校报道,然后就是参加军训,等待开学。
开学才一个月不到,远在成都的丁哲阳和常乐蕴一开始还会|不时在□□群上和他们聊个天,短消息也常来常往的。一旦各自忙碌起来,就顾不上了。也就周末回家上电脑的时候联系一下。
小孩子总觉得聚在一起是天经地义,长大了才明白分开才是理所应当。他们还没有毕业,还没有工作,就这么一点点地散开了。
这段时间里范侠也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甚至他还嘲笑说j大的妹子比他们h大还少,不愧是上海市知名男子职业技工学院。又炫耀自己在新生入学舞会上大跳迈克杰克逊的热舞,吸引了一众女生围观,名气传到了隔壁师大和外国语大学,名动大学城,校草魁首已尽在掌握。
如果这样的人都是弯的话,宁小北还真的想不出来直男应该笔直成什么样子了。
手机再一次震动,这回不是发消息,范侠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
诺基亚的铃声吵得两个同学一起投来哀怨的眼神,宁小北只好走到走廊里接电话。
“刚才在洗澡,才看到。”
他把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往下看。
男生寝室楼下面冷冷清清的,不似不远处的女寝,这时候下面都是男生,插蜡烛似得一根根地,望眼欲穿地看着楼上的灯光。
“恩,明天车站等你。你不用来,车站见就行。再见。”
挂了电话,宁小北把脑袋搁在胳膊上,他觉得他的生活都被范侠占据了。反之,范侠的业余生活也就只能陪着自己,这样不好。
范侠他只是太习惯自己的存在了,毕竟他们几乎影形不离了六七年。他应该是误把习惯当成了喜欢,一时改不掉。
范侠太年轻了,还什么都不懂,他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岔路上去。
范侠该去的是女生寝室的楼下,而不是这里。
脑子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应该帮范侠找个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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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人谈恋爱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然也就没有“牡丹”这回事儿了,尤其是在他所在的上海市知名男子职业技术学院的挖掘机(机械自动化)专业。
不过啥年头都有热心人,比如眼前这位唐昕小姐姐,别看她高高瘦瘦,戴着副框架眼镜,看似其貌不扬,人家可是班内名人。小姐姐可能是红娘投胎,热衷于搞各种联谊活动,尤其热衷把本校本系的女生和其他学校的男生牵到一块,才开学就搞了两次,成功了三对,效率不可谓不高。
这样“肥水导流外人田”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本校男生的不满,j大女生本来已经够少了,还要挖自家墙角?
但是人家理由充分,说放眼大学城,h大的男生英俊帅气,师大的男生温柔多情,外大的男生说情话都用外语,只有j大的男生各个带着眼镜,谈恋爱跟妹子谈的是空气动力。没劲没劲。我这是在渡人渡己,为j大女生打开新天地。你们要是不服气,自己去找妹子去。不要在我这里摆飙劲,我不会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让人奇怪有这样的才气,为啥她当年要学物理,文学院的奖学金应该有你。
“哎,我知道你,宁小北。”
周五最后一节是马哲,几个班一块在大教室上课。一下课宁小北就走到唐昕身边,后者一回头见到是他,顿时眉开眼笑。
“你知道我?”
宁小北指了指,心想我俩不是一个班的吧?
“咱们这个系啊,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没有我不认识。来,电话号码给我。”
唐昕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宁小北手里,宁小北无奈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了进去。
“yes!”
唐昕开心地挥了挥粉拳。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1节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两人一块走出教室,引来不少女生好奇的目光。
虽然宁小北在j大没有初中高中时候那样的超高知名度,但是长得好看的男生在哪里都是吃香的,女生里想要打听他的人不少。
宁小北说明了来意,唐昕拍了拍胸脯,表示没有问题,包在我的身上。
“h政法新生里最黑的那个么,我知道。身材好,脾气也好,要说帮什么忙,一叫就到。我们班上就有女生向我打听过他,没想到这回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听说早有女生关注范侠,宁小北莫名感觉有些憋气。
真是莫名,自己不是正在给他找女朋友么,应该高兴才是。
在唐昕那儿耽误了些时间,等宁小北整理好了要带回家的衣物来到车站的时候,范侠已经久候多时了。
卸下了高中校服的束缚,穿着白色印花t恤,灰色运动长裤,阿迪达斯最新款球鞋,带着一副雷朋墨镜的他,在一群同样等车的学生里头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
周围那些矮的,胖的,长青春痘的,英年早秃的,满身猥琐气息怀疑他怎么考进大学的男生们统统都被比了下去,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老大!”
见着宁小北,范侠用力地朝他挥舞起胳膊。
“怎么那么久,都开走好几部车了。一会儿回家晚了,宁伯伯肯定要说你。”
小北的课表他背得比自己的课表都要熟,最后一节课早就结束了,老大这是被什么耽误住了。
宁小北刚要回答,车子来了,两人只好先上车。
范侠拉了拉书包的肩带,不动神色地往宁小北身边靠了靠。这通往最近地铁站的摆渡车上满满当当都是大学城的学生。车子很挤,男生的汗味,女生的香水味混杂在车厢里,让人心生厌气。
仗着人高手长,范侠用自己的胳膊和后背在宁小北后边隔出一个圈儿。
他知道他有洁癖,不喜欢和别人贴在一起。尤其现在天气还热,皮肤上都是汗渍渍的,被人贴在胳膊、手背上,简直要发毛。
不过那个“别人”很明显不包括他自己。
高三毕业体检,宁小北心愿达成终于长到了一米八,暑假里也跟着范侠练了一段时间肌肉。不过他实在不喜欢挥汗如雨的感觉,练到开学就放弃了。范侠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稍稍有些成果的。
他的前胸贴在宁小北的后背上往下看。宁小北穿着一件格子纹的短袖衬衫,领口稍微打开,也就是范侠这种身高,可以看到他那象牙色的,有着细腻纹理的皮肤下覆盖着的有些单薄,却不贫瘠的胸口肌肉。再多的,就被那蓝红交织的格纹给挡住了。
真是奇怪,军训才过去多久。他记得老大那时候明明也晒黑了,怎么这么快就反白了,他是偷偷擦了什么?
范侠的隔壁寝室里有个男生,据说桌子上摆出来一排的化妆品比女孩都要多,范侠也不见得那个人有小北那么白,他脸上还长青春痘呢。
“老大,你放学干嘛去了……”
他拉着横梁上吊下来的拉环,微微倾下身子,贴着他的耳朵问。
却发现宁小北侧过脸,朝车尾方向看着什么。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着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
女孩穿着及膝盖的蓝色裙子,同色的短袖衬衫,一手拉着椅背上的扶手,单肩包斜跨在胸前。即便只看到侧面,也能看出姑娘长发及腰,面容秀丽,只是她好看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着,嘴唇抿着,似乎在忍耐什么,肩膀瑟瑟地发抖。
“抓色狼!”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范侠二话不说扑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请看宁小北骚操作——我给我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找女朋友气死我自己
第83章 公车风波 一更
范侠的拳头刚要落在那色狼的脑袋上, 那色狼身子往下一缩,老鼠似得避开了。
拳头扑了个空,范侠伸手去抓。
车子里人多路窄, 色狼几个闪身,快速窜到后门。刚巧车子到站, 他大叫着让司机开门。
“不能开门!不能开门!”
宁小北大声喊道,“别让那个变态下去。”
车上基本都是学生,也跟着大喊起来,还有人掏出手机, 预备报警
色狼被逼急了, 竟挥拳要打挡在门口的人。这下真是水滴甩进油锅里,本来就惹到蒸腾的车厢一下子炸开了。
“打!打!打死他!”
“别让他跑了!”
学生们最是一腔热血,何况受害人是那么漂亮的姑娘, 几个男生可能是为了展示自己的“阳刚之气”, 硬是在那么狭小的车厢里打出一套全武行。一开始要抓人的范侠和宁小北倒是被落在后面了,挤都挤不过去。
警察赶到的时候,色狼已经被揍得皮开肉绽, 眼角上好大一个青皮蛋, 嘴角也破了。衣服,书包上都是鞋印子。看落在地上的证件和借书卡——他竟然也是个学生, 都大三了!
“是他, 是他们,他们打得我。警察叔叔, 为我做主啊。”
这边姑娘还没开口,那色狼倒是恶人先告状了。他被打得乱七八糟, 看不清样子, 但气质猥琐, 警察也不瞎,当场就猜出几分。
宁小北,范侠,漂亮姑娘,还有刚才那几个热心肠“拔拳相助”的,全部被带回了学校附近的派出所。
宁小北坐在接待室里,比起那些头一回来这里的,表现得异常兴奋的学生们显得淡定极了。
这么多年进进出出,宁小北已经认命了。“梦境世界”里,上海各地的派出所就是他的第二家园,任务打卡点。他甚至异想天开过,是不是要打卡满上海所有派出所,才能完成“复活老爸任务”。
一阵询问下来,色狼是师大的,受害者是j大的,见义勇为的几个男孩子什么学校的都有。
还是老规矩,请各校辅导员来领人。
范侠给家里打电话,说他们可能要晚点回市区。赵景闻说一会儿让他们直接去小北奶奶家,就别往工人新村走了。今天是小梅姑娘和阿兰合开的美容院开张的日子。上午的开业典礼他们没赶上,至少晚上要过去吃个饭。
远赴东瀛打工还债的阿兰姑娘终于回沪,重起炉灶。这回奶奶没有拦着小梅,还叮嘱她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
如今小梅也要三十岁的人了,奶奶总觉得她天天跟着自己老太婆身边,才找不到对象,耽误到了现在。不如出去做工,多认识认识人。小卖部里有她老太太一个就成,这不还有两只大猫咪陪着么。
阿兹猫在小北军训的那个月突然不见了,这次奶奶却没有像上回那样着急找它。大家心里都清楚,猫咪自己觉得要不行的时候,就会离开主人和家。它们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动物,见不得所爱的人类为其流泪,悄无声息地回了喵星。
辅导员出现之前,倒是来了一个认识的人——唐昕。
背着硕大的书包,顶着一蓬乱糟糟的头发,比下午见到的时候都乱些,可见她赶来的时候是多么慌乱。
唐昕一到派出所,上前一把抱住那漂亮姑娘的肩膀。
那姑娘一个人坐在那边可怜兮兮的,眼角的泪珠子就跟无穷无尽的泉水似得没有一刻停歇。餐巾纸一张一张捏在手里叠着,仓皇凄楚,我见犹怜。见着唐昕,终于就像是孤鸟投林似得,一下子扎进了她的胸口,呜呜咽咽地开始诉苦。
刚才宁小北在一旁看得清楚,警察来了去,去了来,只有一个女警员给她带了杯水。男学生们倒是有心上前安慰,又碍着不认识,不好意思开口。唯一可能好意思开口的范侠,正着急老师怎么还不来,不来他们怎么回去吃饭,他饿得起,小北饿不起。
终于辅导员们陆陆续续来了,除了那个色狼,所有的孩子都长舒了一口气。
“宁小北,是你?”
唐昕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在镜子前整理头发。刚巧宁小北在洗手,两个人在镜子里交换了微笑。
听说是宁小北和范侠发现了色狼后,她的眼睛都亮了。
“那就是范侠?果然有点侠客的味道啊!是他把那色狼揍成这样的?真棒!爷们就应该这样子。”
不管宁小北怎么像他解释范侠没怎么动手,她就是认定周芸君是被范侠一个人救下来的了——至于其他男生么,看过电视电影么?男主角行侠仗义的时候身后总归跟着一群小角色的,那些都是龙套,不用在意。
你问她如何判断主角和龙套的区别,搞笑了,当然是看脸了。
那个漂亮姑娘周芸君是唐昕一个寝室的,虽然专业不一样,不过她们却很讲的来,是所谓闺蜜。
“那个男的,可不是第一回 来了,他在这派出所挂了号了的。师大名人。”
唐昕把两只胳膊抱在身前,抬起下巴指了指里面乱哄哄的办公室,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
宁小北发现她真的好高,和自己比只差了几寸,至少有一米七六。就这身高,别说女生了,甚至可以傲视很大一部分上海的男生了。
比如里面那个色狼。
这唐昕在日后二十年,就是网络上所谓的“社交牛逼症”患者。常年混迹各大学校论坛bbs、聊天室和□□群,沪上各高校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是个高校江湖的“百晓生”。
哦,这时候除了学生常用的□□,还有一种即时通讯工具叫做sn。白色的图标上是个肩膀挨着肩膀的绿色和蓝色小人头。一般商务人士沟通,尤其是和外国人沟通都用这玩意儿,普遍觉得比□□要来的洋气简洁。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时代的眼泪。
按照这个“百晓生”的说法,那色狼在师大女生里的名声简直臭大街了。远的不说,就说这学期开学不久,就潜入女生□□。被抓到后,被搜出的数码相机里至少有几千张偷拍照片,什么角度都有,受害人多得都数不清。
再往前说,去年大二的学姐在夜里晾衣服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男人趴在栏杆上往里头看,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好家伙,是三楼啊,天知道他怎么爬上来的。学姐当时就用晾衣杆把那男人戳下去了。
几个学姐冲下去,楼下绿化带里乱糟糟的,没抓到人。不过这家伙第二天去上学,头也破了,膝盖也摔坏了。老师和辅导员问他,他自然一百个不承认的。
但是那回被搜出数码相机里有几百张近拍女生寝室,尤其是女生换衣服的照片。不用多想,上学期扒窗户偷拍的色狼就是他,没跑了。
“就这种狗屁玩意儿,他们学校还给他保研呢。”
唐昕一脸义愤。
“什么?这种人不开除就算了,还保研?”
说到一半的时候范侠也走了过来,直接气出了一包火。
“怎么都没听说呢?”
都是一个大学城里的,那么近,竟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要是早就知道,这家伙一上车大家都认出来,哪里还有机会让他耍流氓。
“bbs上的帖子都被删了。辅导员不准外传,也就是女生私底下传着。从去年到现在,一个处分都没下来,别说处分了,都没道过歉。师大上面的意思,说他们学校本来男生就少,把事情扩大之后,对学校没有好处,以后报考师大的男生就更少了。这男生平日读书成绩很不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人家的前程毁了。”
宁小北和范侠听得面面相觑,被这不要脸的强盗逻辑给彻底气笑了。
师大男生少所以格外需要保护,就连违法犯罪都要保护?那女生的权益谁来保护?而且那男的是念教育的吧,将来这种人混进教育系统……啊,明白了,那些试图把女生封口的所谓领导都是怎么来的了。
“这次事情闹大了,是在公共场所,又涉及那么多学校,我倒要看看怎么收场。一会儿我回去,把这消息发到bbs上,删我一次我发一次。我还要去投稿,投到报纸和电台去。”
唐昕说着,背着哐当哐当的书包又往办公室里走去,她如今是周芸君的主心骨,还要给她去撑腰呢。
“这女生有点意思啊。”
“有点侠气。”
两个大小伙看着她的背影点评道。
“对了,范侠。”
两人匆匆赶回浦东,小梅和阿兰的开业酒已经吃到一半了。他们两个真是饿坏了,坐下来就好一顿风卷残云,宁建国都来不及夹菜。
“下周三有空么?晚上,不是下午。”
刚才派出所里范侠没凑过来之前,唐昕给他插播了个重要消息。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2节
下周三有个联谊活动,四男四女,就在大学城东边的那条酒吧街里,新开的那家vanny里。
联谊之前先交钱,男生一个一百元,女生免费。唐昕给他打包票,说来的人都是经过她层层筛选的,保证男的靓女的倩,并且至少大专学历及以上,比电视相亲都靠谱。
宁小北当场就给了她二百现金,给自己和范侠报了名。当然了,他只是陪跑的。
“晚上干嘛?找我出来玩?”
范侠啃着排骨,一脸惊喜。
那天不是自己的生日么?老大果然记得。
“酒吧去么?”
看着桌对面宁建国正和小梅说话,赵叔叔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宁小北凑到范侠耳朵边,低声问道。
“去!去去去……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别看范侠看着开放,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从入学到现在,酒吧街来来回回那么多次,愣是没进去过。隔壁的美食城倒是差不多所有的店铺都被他吃个遍了。
“那说好了,吃了晚饭你在东门等我。”
“不用,我过来找你吃完饭。下午那节课没意思,我翘了吧。”
“范侠你是想死么?你在我面前说要翘课?”
“不不不,不敢,不敢……嘿嘿。”
范侠笑得一脸满足。
他觉得自己有些变态,特别喜欢看宁小报竖着眉毛骂他的样子。骂完他之后那脸无可奈何的笑容就显得越发的好看。
多训训我,宁小北。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第84章 解救boss 二更
“老大你什么意思?”
vanny酒吧的一角, 范侠面色不虞地拉过宁小北的胳膊,指了指不远处小桌上已经落座的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你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干嘛和他们说话啊?谁呀都是。”
本来以为是老大想和他喝酒,庆祝庆祝他19岁生日, 过过成年人的夜生活呢。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自说自话跑来几个人呢。
那个男的还好, 坐下来的时候还自我介绍了一下。两个丫头就彻底目中无人了。一个劲地聊天不谈,还拿出数码相机开始自拍。那嘴巴嘟嘟的,足可以挂酱油瓶了。
“朋友么,都是从不认识开始的。聊聊就认识了。”
宁小北看了下表,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唐昕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是说好了她是主持人么。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不会带着他的报名费跑了吧。
“小北, 咱们去别的店喝吧, 这里挺没劲的。”
范侠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怎么老大看上去不像是要给他过生日的样子。他在等谁?
“哎,帅哥!”
突然脖子后面被人重重砸了一下, 那雷霆万钧的力道, 把范侠拍的一呲牙。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美女。
长发披肩, 戴着顶蓝白色海军帽, 帽檐后面飘着两根飘带,穿深蓝色连衣裙, 夸张的大耳环,浓浓的上挑美貌和红到发棕色的口红, 有点90年代港风美女的味道。
这飒爽的大美女旁跟着的另一个美女倒是眼熟, 正是那天被范侠救下来的周芸君。她倒是仍旧那副乖巧清秀的模样, 穿着白色蕾丝的长裙,带着一副小巧的珍珠耳环,标准的淑女模样。
“唐昕?”
宁小北硬是凭着她那傲视群雄的身高将她认了出来。这小妮子本来就“高人一等”,今天还穿了一双高跟的凉鞋,硬是和宁小北肩碰肩了。
范侠终于也把眼前这个浓颜系的大美女和当日那个头上顶着鸟窝,带着黑框眼镜的侠女对上了号,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女生都到了,男生就差一个……哎,电话来了。”
几人走回桌边,唐昕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又进来了,笑嘻嘻地说道,“快到了,正走过来呢。我去门口迎一下,你们先点喝的吧。”
说着,打开放在桌上的酒单。
男生一排,女生一排。
范侠贴着宁小北坐下,正巧坐在他对面的周芸君笑了笑,温柔腼腆,长长的睫毛下是带着几分窃喜的眼睛。
范侠就是个傻子,也看出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宁小北居然带他来相亲!
在他生日这天!
一股恶气积在范侠的胸口,他咬着牙边的肉,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握在手中水杯里的白水微微地晃着,就像是范侠努力抑制住的火气。
斜对面叽叽喳喳不停的两个女生恰好见到了这一幕,以为他被她们吵到了在生气,急忙闭上了嘴,改为互相打起了颜色。似乎是在控诉眼前这男人怎么半点没有绅士风度,大晚上的黑着一张脸准备吓唬谁。
“范侠,你喝什么?”
宁小北拿着酒单问他。
“ad钙奶。”
范侠冷冷地说道。
“啊?”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玩笑,开玩笑的……就啤酒吧。”
宁小北这时候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完饮料,范侠迫不及待地要拉他说话,结果宁小北收到一个短消息后又匆匆地跑出去了。
本来已经够黑的面孔,已经快变成煤炭了。
“嗨……”
周芸君迎难而上,朝他摆了摆手,“还记得我么?那天真的谢谢你。”
对着小美女,范侠垮着的脸总算收敛了一下,“不用谢,那天我也没做什么。”
否则他和小北也不能那么早就离开,揍人揍得最厉害的那两个男生听说被留到挺晚的。
“对了,那天后来怎么样了?”
“学校有点兜不住的意思……好像是准备记大过了,也有可能开除。”
“真的?太好了!”
看到这两人聊得起劲,一旁的女生二人组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这两个早认识啊。听他们说的话题,又正是这两天学校里被人传的厉害的师大色狼案件,于是也加入了讨论。
最可怜的就是第一位到的那位男同学。刚才周芸君才一坐下,这家伙就眼睛一亮,就等着一会儿联谊正式开始,可以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
现在可好。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范侠,叹了一口气,开始研究起要喝什么——报名费都交了,不吃点喝点不是亏了么?
“怎么了?发个s,到底什么事儿。”
宁小北走到酒吧门口,外面华灯初上,渐渐热闹起来。有人抱着吉他在一家家店门口唱歌,挂在树上的黄色小灯一闪一灭,客人九成以上都是周围的学生。等再过一会儿,几家live hoe开始演出,那就更热闹了。
“麻烦你去对面那间领一下人。”
唐昕一脸无奈地摊开手,“那个从财大来的天才,迷路了。我都给跟他说得很清楚了,vanny,vanny,他跑到对面vendy去了。什么眼神啊……”
宁小北眯起眼睛抬头一看,对面那家门口装修的跟咖啡店一样的酒吧招牌上,那个大写的e字呈诡异的75度斜角,看上去像是字母a跌了一跤,d字又被旁边的树枝遮住了大半,这灯光下面若是看得不仔细,确实容易走错。
“为什么要领人,他自己出来不就好么?再说了,你也可以去么。”
宁小北说着就要往回走。
“哎,我要是能去,我能叫你么。”
唐昕说着,自然而然地把胳膊往他的臂弯里塞,宁小北一时不妨,被她缠住了,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倾。
范侠心急如焚,但又不得不和眼前的几位女生聊上两句敷衍敷衍。
他从小就对女孩子特别有耐心,不管是面对常乐蕴还是妹妹范女侠,从来都是做小伏低。再加上从他爹范建那边遗传来的天生的几分花花公子派头和从赵景闻那边学来的油嘴滑舌,不自觉地就能把女孩子们逗得开心起来。
他嘴上笑着,心里不比那第一名男士来的舒服,时不时地往门口探望。唯恐宁小北把他丢下走了。
他眼睛极好,裸眼视力53,能直接去考空军。
隔着酒吧特意做出的隔断的空隙,视线越过或坐或立的红男绿女。他见着站在玻璃门外的宁小北低下头,他旁边那个女的,就是化妆技术赛过画皮的那个,把红艳艳的唇往宁小北的脸上凑。
“啪!”
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范侠猛地站了起来。
正巧服务生端着他们刚才点好的饮料过来,往桌子上放可乐的手撞到了范侠的胳膊肘。可乐一下子翻出来大半,“哗啦”一下,统统落在了周芸君的裙子上。
从胸口到裙摆,白色的细工蕾丝顿时沾上了褐色的可乐渍,三个女生惊呼一声,周芸君更是双手高高举起,无措地看着一脸懊悔的范侠。
“我但凡要是能进去我能求你么……”
涂了ac经典ruby woo色口红的唇几乎要贴到宁小北的脸上,宁小北耳朵微微一红,试图与她拉开点距离。不过对方似乎没明白,还挪了半步,凑得更近了。
“对面那个是gay吧啦,而且是不接待女性的。只好麻烦你跑一趟啦。”
“啊?”
宁小北愣住了。
“哎呦,别歧视人家。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堂堂正正地把人带出来。”
唐昕还以为他这个“大直男”被吓住了。
“他干了什么,怎么就被人缠住出不来呢?”
“他进去就点了老板。”
唐昕叹了口气。
“什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3节
这还是家不正经的gay吧?
“他们老板叫vendy。他不知道规矩,进去随手就点了杯招牌vendy,就被缠上了。没大事儿,你把他带出来就好。”
看着vendy的招牌在夜色中闪闪烁烁,宁小北皱着眉头快步走了过去。
走了半路,转过头问道,“他叫什么来的?穿什么衣服?”
人都不知道,怎么领。
“他姓卓,叫卓雨杭。”
唐昕兴奋地说道,“好认的很,穿着西装,戴着眼镜,长得挺帅。”
那个财大男生给自己发照片的时候她在网吧里笑得差点以头抢地,这年头居然还有穿西装三件套的大学生,他以为他是上海滩哪个富豪之家少爷么?
宁小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和穿着玩偶服,发着传单的餐厅服务生撞上。
boss?在gay吧?
宁小北无言以对。
他开始后悔整今天这一出了。
在“现实世界”里,宁小北是直到大学毕业后好多年,差不多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刚刚发现自己的性向。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交往过女朋友。
虽然他知道不少女孩子对他抱有好感,x大也多的是美女。但是上大学的时候自己沉迷于打工,一心只想着赚钱攒学费。那时候老爸年纪大了,能够找到的活儿基本上不是看门的就是收停车费,又还没到退休的年纪,拿不到最低劳保工资。他一心赚钱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找女朋友。
而且那时候条件不好,衣服鞋子都是菜场买的最便宜的打折货。就算女孩子不介意,他自己也介意。
工作了之后虽然生活条件是改善了,但是发现自己依然对女生没啥兴趣。身边的同学同事开始陆陆续续地结婚,他一次次地给人做伴郎,还得到了一个“八佰伴”的称号。
始终遇不到心爱的女子,他单纯地以为是缘分没到。
直到自己有一回和一位德国同事加班到半夜,那个有着蓝灰色眼睛和削瘦下巴的男人突然一把将自己拉到了公司的茶水间,用磕磕绊绊的中文问他:ng,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虽然他把他揍了,但是在第二天他还是跟着他去了一间上海知名的,外国人也经常会去的gay bar。
也是从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是他拥有一样性别的男人。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gay bar这种地方。
而boss卓雨杭,是在“现实世界”里让他唯一一个心动过的男人。
而现在,他要第二次踏入gay bar了,去解救卓雨杭,好让他去和女生联谊。
老天爷好像有什么大病。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啊写啊,睡着了。。。醒过来不对,发烧了居然。。。
可能明天只有一更,看情况吧。写的动就多写点。
第85章 一个吻 一更
vendy虽然是一间gay bar, 不过倒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不正经的只有他们的老板。
今天酒吧才一开张,来店里帮忙的小伙子还没把座椅放下来,酒保还在柜台后面准备呢, 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家伙,穿得像是从老照片上爬出来的文物一样, 开口就问老板:相亲的在什么地方?
话一出口店里的人都晓得了,这小朋友怕是走错地方了。打工小弟刚要给他指条明路,老板vendy就扭着水蛇腰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小伙子的胳膊, 指了指吧台后小黑板上写着的酒单, 骗他说进店必须消费,点了酒再告诉他。
第一次来酒吧的卓雨杭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点了招牌,于是就被招牌老板缠到了现在。
宁小北走进vendy的时候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这是间清吧, 此时大约有个客人,都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喝着酒,聊着天。没有什么轰天响的音响和乱花迷眼的灯光, 让他松了口气。
四下环顾, 终于在角落的一个卡座上隐约见到一个看着像是boss的人。
走进一瞧,果然是年纪轻轻不过二十郎当的卓雨杭。
仍然是笔工笔正的西装三件套, 仍然是金丝边眼镜, 只是脸上稚气未脱,带点憨直, 有点傻气,是老女人老男人最喜欢逗弄的那种。
他一脸窘迫地坐在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把胳膊搭在boss的肩膀上, 贴着他的耳朵在说些什么。
从宁小北的角度瞧不到男人的长相, 只看到他右耳上那只蝴蝶水钻耳环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一闪一灭,仿佛振翅欲飞。
而卓雨杭则双手放在膝盖上,把脑袋往下低,往下低,再往下低……恨不得就这样钻进地砖的地缝里。
“卓雨杭。”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卓雨杭久旱逢甘霖似得抬起了脑袋。见着是个不认识的男人,面露迟疑。
“我们都在对面等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啊。唐昕要生气了。”
宁小北并不想在这里多做耽误,上前一步抓起他的胳膊就要走。
听到唐昕的名字,卓雨杭终于确认这个是来救他的了,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哎,小弟弟。就这么想走了?”
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贴了上来,触感一片冰凉。仔细一看,是黑衬衫上钉着的同样黑色的金属绣片,鳞片似得锁满了衬衫的两条袖管,碰在宁小北短袖衬衫下的皮肤上,可不是冰冰凉凉。
这一刹那,宁小北感觉自己是从金山寺飞奔而来营救许仙的法海,眼前是条黑腹黑眼吐着红信的黑蛇。
而许仙,一心逃离。
“老板不好意思,我这朋友不懂规矩。他不是我们大学城这片的,是从外面来的。”
宁小北以为卓雨杭没付酒钱,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想着无论如何这个数也应该够了。
“钱付过了。”
老板拍了拍他的手背,轻笑一声,“你说他不懂规矩,你懂?”
宁小北把钱包塞了回去,这才正式抬眼去看那老板。
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影视剧里污名化的那种娘娘腔老妖怪。老板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猫儿眼,身材削瘦却不女气,眼中带媚,堪称极品。
只可惜,撞号了。
“什么规矩?”
“他点了酒,一口都没喝。”
vendy伸手指向桌子上那杯落日色的饮料。
“你喝了它。”
宁小北对卓雨杭说道。
“我不会喝酒。”
卓雨杭踌躇道。
“……你不会喝酒你来酒吧联谊,你难道还准备喝ad钙奶?”
毕竟在“现实世界”曾经是多年老友,宁小北一不小心多说了两句,卓雨杭有些茫然他的自来熟。
“准备怎么办呢?”
老板吃吃地笑了,眯着眼睛看着宁小北。
千年老妖目光如炬,撕开皮肉,直达肌理。
“打包。”
宁小北淡定地说道。
顺手把卓雨杭从老板身后拉了出来。
老板:?
从来没有提供过酒水打包服务的酒保有点困扰,最后是服务员小弟跑到不远处的奶茶铺,借了个空的奶茶杯,把他们的招牌酒到了进去。
盛在玻璃杯里的特调vendy层次分明,流光溢彩,宛如落日熔金,染柳烟浓。
被倒进塑料奶茶杯的vendy则是三江汇流入黄海,泥沙俱下,简单粗暴,一片狼藉。
“真是可惜。”
“黑蛇”揉着自己的腰,妖妖巧巧地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法海”,责怪他不够怜香惜玉。
“喝到胃里,也是一样。”
“法海”表面正义,内心慌得一批。
原因无他,这个“法海”也是妖精,不过是在许仙面前化作人形。
“自己拿好。”
宁小北干脆问服务小弟要了个塑料袋,把酒放进去后随手一扎,挂在卓雨杭的右手手指上,像是卖菜的小贩把称好的菜递给主妇。
“走了。”
他拍拍卓雨杭呆滞的肩膀,催他离开。
“等等……”
不等宁小北推开酒吧的门,老板踩着小碎步跟了上来,蛇似得攀到宁小北的后背上,把一张黑色滚着银边的名片扔进他衬衫的前口袋里。
“下次来,不管我在不在,凭这张名片可以打八折。”
他斜眼看了恨不得马上就飞出去的卓雨杭一眼,笑道,“你来不用名片也能打折。”
“不了不了。”
卓雨杭吃不消,“我学校不在这里,没什么机会来。”
“我也不会来,多谢老板美意。”
宁小北说着就要把名片抽出来,结果被老板伸来的手指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指尖冰凉,带着冷香,爬行动物一般鬼魅。
“他不会来……你肯定会。”
贴着宁小北的耳朵小声地说道,眯起的猫儿眼像是堪破了世间一切的真相。
不,不是猫儿眼,是爬行动物那竖起的瞳孔,黑夜之中,分辨万物。
你以为你真是法海?红尘万丈,大家都是同类,何必如此?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4节
宁小北指尖微动,尴尬地笑了笑,推门而去。
两人走出酒吧,只见外头一片灯火煌煌,人头攒动,红男绿女,乐声飘飘,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仿佛唐僧刚出了盘丝洞,历经千难,劫后余生,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谢谢你了。”
卓雨杭对他感激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咖啡色全棉斜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见到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眉头一皱,大步向前几步,走到垃圾箱边,不做多想,直接抛了进去。
“哐”得一声,宁小北的心也跟着一颤。
扔完垃圾,他又用帕子把自己的手背,脖子,但凡刚才可能被vendy摸过的地方全部擦了个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宁小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想,自己那时候怎么会如此自作多情呢?
就凭他送了他一瓶酒,就凭他和他多加了几次班?
他庆幸自己没有被感情冲昏了头,否则一旦告白,自己就是那被扔进垃圾桶的特调vendy,万劫不复,永遭厌弃。
爱上直男从来都只会换来遍体鳞伤。
保持距离,最差最差,还是同事朋友。
最后的最后,卓雨杭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那块帕子也一并掼进了垃圾桶里,后退三步,如释重负,扔掉了满身罪孽一般。
许仙真的绝情起来,便是面对小青的青锋剑,也是说一不二的。
《白蛇传》何尝宣扬赞美爱情,《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收于《警世通言》之中,“警示”二字才是各种关键,“永镇”二字才是作者用心。
警告世人,也警告妖精,人妖殊途,不可动情。
白娘子千年的功力,下场亦不过是永镇雷峰塔。
至于芸芸众生,水漫金山,手攀洪浪,葬身鱼腹。他们何罪之有?只因白蛇动情,许仙懦弱,法海无情,就要凡人赔出性命。就如同那杯特调和这块手帕。
宁小北心下越发地冷。
他和他走回vanny,角落那边,一片和乐。
四个女孩子被范侠逗得前合后仰,巧笑嫣嫣。
笑声飘过柜台,飘过人群,然后“呼啦”一下落到了地上,变成了蛇虫八脚,壁虎毒蝎,沿着铺在地上的浅绿色南洋小花砖爬上了宁小北的脚背。从裤脚一路蜿蜒到心口,蝎子举起红色的尾巴,往宁小北的心口狠狠扎去。
范侠的外套,为什么披在周芸君的身上。
他不在几分钟而已,他们居然已经好到如此程度?
“你们总算来了。”
还是唐昕先看见他俩,挥着手示意他们过去。
男生这边还剩两个座位,宁小北迟疑了一下,让卓雨杭先进去,自己坐在最外面。
“大家好。”
卓雨杭款款落座,理了理衣服,女孩子们又是笑声一片。他轻扶眼镜,也加入话题,比之刚才在vendy的窘态,简直天壤之别。
最差劲的直男在面对女性的时候,表现都比在同志面前自然。何况卓雨杭并不差劲,只是奇怪。
范侠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小北居然放任那么大个玩意儿横亘在他们中间,竖起眉毛,吊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
宁小北别过脑袋和唐昕说话。
眼睛瞪得更大了。
毕竟都是年轻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气氛已经炒热,就连号称“不会喝酒”的卓雨杭都舔了半杯啤酒下去。
“我们做游戏吧。”
唐昕见时机已到,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真心话大冒险。”
修长的手指弹开54张牌,又让身边的周芸君切了两回表示公平,在桌子上抹开,示意每人抽牌。
“牌面点数最大的那个,可以命令点数最小的两个做事。大家一起摊牌,不准换牌。有言在先,扭扭捏捏和甩脸子都不准,出来玩就要放得开。”
两个女生痴痴笑,伸出纤纤玉指分别取了一张。
周芸君一双美目在灯光下盈盈生辉,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范侠,也抽取了一张。
范侠有些生气,故意不看宁小北,粗暴地捋了一张牌在手上。
其余人各自取牌。
第一、二轮,相安无事。女生们毕竟心软,问的问题也和善。即便是选择大冒险,不过出门对着贴在电线杆上的老中医广告,大喊一声: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到了第三轮,那位一直被人忽视的男士终于得到了机会。
他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自己抽到的老k,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一轮点数最小的恰好是范侠和宁小北。
“在座的人里面,有你们中意的人么?”
男士尤嫌不足,补充说明,“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甚至共度余生的那种。”
四个女孩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唐昕更是想要伸出大拇指给他点赞——兄弟,上道!下次活动不收你报名费。
“有。”
范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让女孩子们越发激动。
宁小北看着周芸君裹着的衣服,她是那么小巧,穿着男人的衣服就像是被范侠抱住了一般。
宁小北突然想起范侠的两个妈妈。
亲生的,后来的,都是如此娇小的女子,站在范建身边,仿佛丝萝托木。
按照佛洛依德的理论,男子幼时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俄狄浦斯情节,虽然不会真的弑父娶母,但是喜欢的女孩子,身上多少带着点自己母亲的影子。
周小姐便是如此。
何况他才救了她不久,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天经地义。
“你呢?”
男子冲着宁小北抬了抬下巴。
宁小北捏着牌,没有立即回答。
女孩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唐昕紧张地咬着红唇,范侠更是无措地翘起了二郎腿,不自觉地玩弄起了桌面上的杯子。眼珠子却是不住地往他的方向撇,只恨他们当中矗立着那么大的一块木头。
杯中的酒已经饮尽,只剩下几块犹自站着褐色酒渍的冰块,叮叮当当,像是在心上敲小钟。
“我选择大冒险。”
宁小北把牌往桌上一弹。
女士们齐齐发出轻叹,范侠皱起眉头。
“哎……算了,那就大冒险吧。”
其实这样已经算是临阵脱逃,不过刚才玩之前男子也没有问他到底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自己没有遵守规则在先,只好由得宁小北狡猾地逃过一劫。
“那就亲一下另一位点数最低的男士吧。”
男人刚才被范侠抢了一个晚上的风头,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地整治他一下。
既然他的朋友选择大冒险,那就让他们一起出丑吧。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卓雨杭。
仿佛刚才那不适的记忆又瞬间复苏了一般,他扯了扯领口,低声骂了一句“恶心”。
宁小北听得真真切切。
一股恶意在胸口升起,他知道自己是迁怒,这个“卓雨杭”不是那个“卓雨杭”,他没有做过让自己误会的事情,他的一切行为就是直男面对同志会有的正常反应,“普通人”的反应。
不然自己的老爸和赵叔叔何苦瞒了那么多年。
但他仍是愤怒。
为了这句痛骂,也为了周芸君身上的衣服。
他“刷”地站了起来,走到范侠身边,根本不等他有所反应,捧着他的脸,就这么毫不客气地亲了下去。
说是亲,倒不是说是撞。
嘴唇和嘴唇,牙齿和牙齿,叮叮哐哐,火星撞地球似得猛烈又利落。
一时间,周围的人开始叫好,起哄的,吹口哨的,鼓掌的,浪潮似得包围着站在风口浪尖的两个人。
宁小北睁开眼睛,看到范侠眼珠子瞪得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遭雷劈不过如此。
心里的一口气“噗”地就这么散了。
放下手,走回位子上,干了最后一口酒。
“什么感觉?快说什么感觉?”
唐昕一脸兴奋,其他的女生们也不遑多让。
和男士们不同,女士们对于这种事情通常都比较好奇和宽容。
范侠摸着自己的唇,久久没有回神。
小北亲了他,宁小北亲了他!
这是这辈子最好的生日礼物,最好的!
“有点恶心……”
宁小北抬起下巴,故意说道。
就是这样。
他对自己说。
好死了范侠的心。
我不做白娘子,你也别做许仙。我不是祝英台,君也非梁山伯。
十八相送无需送,断桥重逢无需逢。我拔青锋剑,斩去烦恼丝。
“哐……”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5节
酒杯落地,透明的玻璃和碎冰块撒了一地。
范侠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发黑。
天堂地狱,只是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个头!!
第86章 又一个吻 二更
周四那天, 范侠没有来。
周五那天,还是没有出现。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
别说上海那么大, 2003年常住人口一千七百万,就连那么小的一个大学城, 不过上万名学子,想要对某人避而不见,也是轻而易举的。
宁建国打开家门,看到只儿子一个人出现, 身后并没有跟着范侠的时候, 有些吃惊。
“怎么小侠没跟你一起回来?”
难得今天赵景闻也没在,最近在忙乎什么时装周的事情,好像要和外国某服装品牌合作, 要晚点回家。
“哦, 他们学校有事,我们分开走的。”
宁小北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放书包。
“那他过来吃饭么?你发消息问问。”
宁建国还不知道这两个小的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一切如常。
赵景闻并没有把范侠说的那番话告诉自己的爱人。
不痴不聋, 不做家翁。老赵精明的很。
宁小北站在窗口刚掏出手机, 就看到楼下路灯罩着范侠匆匆离开的背影。
“爸,范侠说他有事, 不来吃饭了。”
放下手机, 宁小北松了口气。
难得父子两人一块吃饭,宁建国难免话就多了些。又问他在学校课业是否跟得上, 又问和同学们相处的如何,再建议他要不趁着寒假去考个驾照。
兜了一圈, 最后还是宁小北直奔主题。
“老爸,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大人总是这样, 初中高中的时候,防着子女谈恋爱就跟防火防盗一样。但是孩子一旦上了大学,恨不得开学第二天就领个对家回家。
“现实世界”里的宁建国未必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当时宁家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儿子真的要谈女朋友,家里还真的掏不出什么钱。
虽然上海是不兴什么聘礼的说法的,但是办一场婚礼下来,再如何节省也要十几二十多万。最关键的是宁建国没钱给儿子买婚房,现在的小姑娘都是不愿意和公婆一起住的,难道要儿子住到女方家去?所以也就一直没提。
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的宁建国有的是底气。
只要那个小姑娘不是要星星,要月亮,上海中环内差不多的房子,国际饭店的婚礼,还有现在最时髦的出国度蜜月,他都是供得起的。这些年,他跟着赵景闻买股票,做投资,算下来也有将近百万的存款了,只要小北开口,随时可以拿出来办事。
在宁建国心里,小北最好还是找个本地的姑娘。年纪差不多,学历相当。要是她娘家住的近些那就更好了。将来买房子就买在这里附近,能经常回来看看,他还能过去给他们去做饭。
要说最好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哎,只可惜乐乐已经被阳阳追走了,不然他们这一栋楼,楼上楼下结为亲家,多好的一件事。
“老爸我现在不想这个。”
宁小北放下筷子,实事求是地说道,“我现在就想着好好念书。”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道,“爸,我可能以后不是每个周末都回来了。我准备报个德语班,正式学德语。”
这两天没有范侠缠着自己,他放学后把他们学校附近的几个培训机构都考察了一下,觉得还是外国语那边的学校比较靠谱,师资力量也强大。每周去两次,先读一年试试。
“你真的准备出国留学了?”
宁建国之前听儿子提过,之所以读机械专业,是想去德国留学。但是那是高三填志愿时候的事情了,那么久不提,他以为儿子已经淡忘了。
“嗯,但是我不是一点德语基础都没有么。学校里虽然有二外课,但是我觉得那些根本不够。如果要申请留学的话,就要考gpa,就是德国托福。”
宁小北自认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语言这种东西只有尽早掌握,反复练习才是真理。等到真的大三再决定是否要出国,再去学习当地的语言,肯定是来不及了。
宁建国最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宁小北这么说,这件事情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他心里有些酸楚,但更多的是自豪。只不住地点头,“好啊,读书好。你就这么读下去,读到硕士,博士,老爸一直供你。”
吃完饭,宁小北正在厨房洗碗,楼下胖阿姨上来敲门。原来是她的女儿玲玲,和宁小北他们一届的,这次高考落榜了,正在复读。她请的那个大学生家教今天有事不能来,有两道数学题目解不出来,请宁小北去帮个忙。
宁小北从玲玲家出来,已经是接近九点多了。他走到走廊和楼梯的交界处,准备往楼上走的时候,刚好范侠回来了。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范侠正好站在拐角处的路灯下,高大的背影把灯光遮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道暧昧游离的光线投在宁小北的脸上,似乎把他的表情也溶解进了楼梯阴暗发黄的石灰墙壁中去了。
“你下来找我的?”
最终还是范侠先开的口。
他看着宁小北从楼下往上走,以为他放下身段来找自己赔礼道歉来,本来郁闷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甚至有些窃喜。
“我去我爸家了。”
范建今天特意给他补过生日,在家里摆了一桌酒。
妹妹女侠现在已经是小学生了,喜欢哥哥喜欢得不得了,前头后头粘着他,睡觉都要哥哥陪。要不是他心里实在惦记宁小北,刚才差点答应女侠不回舅舅家,就在他爹家里住下了。
他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就是为了能当面质问他,问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这两天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是在上课还是在睡觉,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在回味那个吻。
小北的柔软嘴唇,小北的炙热的呼吸,小北鼻尖上细细的毛孔,每个细节他都反复反复地咀嚼,反刍了无数遍。
当然,还有那句冰冷的,把他彻底伤透的那句“有点恶心”。
老大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基于他能认同自家舅舅和宁伯伯的关系,小北肯定不歧视同性恋。不会觉得同性恋恶心。
那么剩下的就是觉得他范侠恶心。
怎么可以?!
“你跟我进来。”
他拉起宁小北的胳膊,打开216室的房门把他推了进去。
赵景闻还没有回家,整间房子里黑漆漆,静悄悄,除了玄关的一盏小灯,屋子里只有从窗户外透进来的路灯的光亮。
半开的窗户下半垂着的窗帘迎着风舞动,今天的风挺大,暗红色的窗帘被吹得撑了起来,像是小姑娘衣裙的下摆打着圈儿,原地跳着华尔兹。
如今他们这也算是个老小区了,绿化带里树木几乎能把枝丫伸到窗户里来,路灯的光线被繁密的树叶遮去大半。宁小北的后背贴在玄关柜子上,从树叶缝隙投进的光印在他的脸上,斑驳疏离。
“你那天什么意思?”
范侠俯下身子,两只手撑在宁小北的身侧。
“你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么?带我去联谊,是庆祝我长大成人么?”
他弓起背,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宁小北的身上,他看着他深色的眉毛皱起,眼睛熠熠生辉,就像是非洲草原上的一只绝美的黑豹子。
似乎是摄于他强大的压迫力,宁小北别过脑袋,拧起眉头,“不是的……”
他用手肘撑住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范侠让他感到陌生。
那天他也是回到寝室里才想起当天是范侠的生日,不过事情已然是这样了,他心中有愧,却也不想多做解释。
他坚信那样才是最好的。
范侠去交自己的朋友,他也开始自己下一步的学业计划。
他们就像是世间一切普通的朋友一样,各自发展,偶尔交集,这才是范侠应该走的路。
“正确”的路。
“那你说,那是什么意思?”
范侠抬起他的下巴,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伤痛,“为什么要说我恶心?”
“不是的……”
那只是一时的口不择言。
不过在宁小北开口解释之前,细细的,密密的吻就这样突然地落了下来。
散落着几根碎刘海的额头,带着稍稍肉的面颊,形状美好的小巧下巴,略带苦涩的嘴角,一点点地吻着。
他捧着他的脸,就像是捧着一斛珍珠,一片羽毛,像是圣徒在膜拜女神的裙摆,亲吻女神的脚背。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邪念,清澈见底。
“老大……”
这听过不知道几千次,几万次的称呼,此时裹挟着一股热气从范侠的口中喷出,落在宁小北的肩颈上,让他撑着身体的手肘猛地一软,整个人差点从柜子上滑落。
没有继续下坠的原因是因为范侠拦在他腰上的胳膊,和不知道什么插入两边膝盖之中的长腿。
“我不恶心的,是吧?”
语气是哀怨的,连问号都受了重伤。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微微带着肉的脸颊还有未脱的稚气,大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凯哥家的那条布什的眼神。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既成熟,又懵懂,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足矣让对方疯狂。
“老大,你不可以说我恶心的。”
大型犬一样的眼睛闭上,范侠勾着他的下巴,头一点点地低了下来。
宁小北知道,他要是全力躲开的话,一定是躲得了的。他虽然比他低了一个脑袋,但毕竟不是女孩子,不管是往旁边稍微侧一下,还是直接推开,只要他想,还是做得到的。
但他偏偏就这么被蛊惑了,被他的气息裹挟着,被窗外九月的暑气围绕着,被玄关门口这若有似无的灯光迷惑了。
他的腰就像是台风天里的梧桐树枝一样地无力,身体和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从尾椎升上的触电般的感觉沿着中枢神经蔓延到腰眼,到胸口,蔓延到了肺部,他感到窒息,所以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6节
范侠找到了可趁之机。
理智飞走了。
那些计划,打算,一年后的,四年后的,中国的,外国的,梦境世界的疑惑,现实世界的未知,在这一刹那统统被打破了。
灰飞烟灭,直上九天。
他躲,他追。
最终,他的舌和他的魂魄还是被他摄走了。
几分钟后,范侠放开了他,一根银色的丝线却不甘心地想要把他俩连接在一起。
范侠发现了,恶意地笑了笑,又低下头,要去舔他的嘴角。
“我不恶心的,是吧,是吧?”
是疑问句,也是肯定句。
“范侠你是狗么?”
宁小北受不了,朝他的膝盖重重地踢了一脚。
“你昨天亲我一次,我今天一定亲回来。这叫‘有仇必报’……哎呦!”
范侠还没得意够,在下一秒哀叫起来。
尾巴骨和门板亲上了。
“谁在门后面,家里有人在干嘛不开灯啊?”
赵家的大门是朝里面开的,赵景闻忙完应酬回来,看着屋子里一片漆黑就直接拿钥匙开门,谁知道刚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大叫。
叫得楼梯那边的声控感应灯都亮了。
“赵叔叔……晚安。”
宁小北弓着身子从玄关后走了出来。
步履匆忙,左脚差点踩到右脚。
为了节约用电,筒子楼公共走廊的灯只有十五瓦,用赵景闻的话说,夜里站在走廊上好像回到旧社会。
不过就这昏暗的灯光下,赵景闻还是看到了宁小北酡红色的,仿佛吃醉了酒的脸颊,和他微微带着水光的唇。
“晚,晚安呀……”
老赵倒退两步,手软脚麻,差点踩到隔壁人家晒在地上的甲鱼壳。一个闪躲,脑袋却又撞上了悬在旁边的臭咸鱼和大蒜瓣。
看着宁小北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赵景闻这才捂着胸口,走进家门。
迎面就看到了范侠笑得跟傻子一样的脸孔。
傻得就跟他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偷偷亲到宁建国的表情一模一样。
赵景闻一脚带上门,把包往鞋柜上一放,顺手抽出了放在门后面的鸡毛掸子
多年不用,落了不少灰,拿出来的时候舅甥两个人都被呛到了,范侠脸色一变,如梦初醒。
“舅舅你听我说……阿嚏,阿嚏。”
“臭小子,有种别跑。”
赵景闻怕夜里吵着邻居,压着嗓子喝道。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横眉冷竖。
“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宁伯伯!我就是你知根知底,住一个小区,门当户对的女婿啊!
我这个人,心太软,舍不得范侠吃一点苦,哎……亲吧亲吧。
第87章 小梅婚事 一更
“小北啊, 这笔账好像有点不对呢。”
小梅姑娘看着摊在桌子上的账本,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今天是奶奶的杂货店一个月一次盘货清账的日子。老太太眼睛不好,看久了数字要流眼泪, 所以这活一直都是小梅和宁小北干的。
宁小北数学好,他们店里的东西也不多, 一般来说盘货一小时,算账一小时也差不多了。但是今天到现在,已经弄了一个上午了,就这些东西还没算清楚, 小梅姑娘有些着急了。
她下午还要去美容院开店呢。
“怎么不对?”
宁小北握着笔, 低下脑袋,看着账目,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啊呀, 这笔出账我算了两次, 难怪不平。”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出涂改液将那个数字抹掉囔沣,谁知道抹着抹着, 居然把上面一行正确的数字也给抹掉了。
“啊呀, 小北,我来吧, 我来吧。”
小梅实在看不下去了, 把账本抢了过来。
“你身体不舒服就去前面看店吧。奶奶还要打一会儿麻将才回来,你去门口帮忙看着店。”
宁小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打开通往店铺的小门。
趴在柜台上,手机恰好来了一条短信。
不用想, 一定是范侠。
——我舅舅昨天夜里差点把我打死了, 到现在腿都肿着。他打我还不准我嚎出来, 我这是要内伤了。t-t555
宁小北低笑一声。
这边还等不及回复,那边又来一条。
——你在干嘛呢?杂货店生意忙么?要不要我来帮忙。
宁小北正要打字,突然有客人上门,他没办法只好把手机放了下去。
“周叔叔啊,要买什么?”
这位是杂货店的常客了,虽然小北不怎么来帮忙,但是记忆里好像每次来都会遇到他。
“今天是小北看店呀。买个打火机。”
周叔叔和宁建国年纪差不多,最多也就小个一两岁。长得容长脸,高鼻梁,眼眶微微凹陷下去,说的上海话带一点广东腔。常年坐办公室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来的要白皙很多,年轻的时候应该也蛮秀气。
他夏天里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布的衬衫,衣服规规矩矩地束在藏青色的长裤里。大热天里,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蜡雕琢成标准的三七分,可以抵抗八级台风的那种。
宁小北曾经猜测过他是不是学校里专门管风纪的老师,不过听奶奶说,周先生好像是某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一个月工资上万。前几年跟老婆得了重病去世了,现在一个人住,是个苦恼的单身汉。
反正这个小区,包括隔壁两个小区里的家长里短,就没有宁老太不知道的。要是小北想要听,可以从早上听到晚上不带重复,比看电视里《老娘舅》节目还要扎劲。
“一块钱。”
宁小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打火机放在柜台上。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这周先生没有要掏钱的意思,还一个劲地往后看。
宁小北以为他是要看后面墙壁上挂着展示的香烟壳子,于是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了出来。
“周叔叔平时抽什么烟啊,今天大前门没有了,要明天才来货。其他牌子都有。”
“不不,我不抽烟。”
周叔叔摆了摆手,在看到宁小北诧异的表情后,终于自觉说错话了,扔下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拿起打火机,飞也似的走了。
好像宁小北会追上来一样。
“不抽烟买什么打火机?”
宁小北这边正纳闷着呢,宁老太拄着拐杖一步三回头地走过来了——她也在望着周先生落荒而逃似得背影呢。
“好婆,今朝手气好伐?”
“还可以,赚了五十块。”
今天奶奶没在门口打麻将,而是去了隔壁楼邻居刘老太家。
刘老太前几天做家务的时候把脚崴了,没办法下楼。麻将瘾上来了浑身难受,只好一个个电话通知,让小姊妹们纡尊降贵到她屋里去打。等她们各自吃了饭,打个午觉,养足精神后,再战下半场。
宁小北掀开柜台小板子,伸出双手去迎老太太。老太太嫌弃屋里憋气,说就在门口坐坐,等吃午饭再进屋。
杂货店门口就是一棵香樟树,动迁房盖好那年栽种的,如今也有碗口粗细了。
树下放着一张八仙桌,围着桌子是一盆盆花儿草儿,又从建德里搬来的,也有这两年新买的,其中自然包括那盆曾经差点被小梅的嫂嫂摔了的君子兰。
这两年老太太赶时髦,还学人种起了多肉盆栽。
也不知道是老太太技术有问题,还是他们家门口的水草养人。人家的多肉都是小小的一盆,是可以捧在手心里的小可爱。但是他家门口这些养着养着,就变成了巨型巴掌仙人掌,比人的脸盘子都要大的仙人球和拔了叶子就可以用去做武器的龙舌兰,透着一股主人的王霸之气。
“那个小周又来了啊。”
宁老太坐下,接过孙子递上的决明子茶,眯起眼睛说道。
老太太的睫毛长得几乎戳到下眼睑里,都说人老珠黄,这句话用不到简女士身上,到现在眼珠子都是蹭亮蹭亮的,赛过带了美瞳的小姑娘,这把年纪了还是美得惊人。
自打开店之后,常有老头在店门口徘徊,老太太看都不看一眼——简清霞女士从年轻时候开始,除了工作时间,只对年纪在三十五岁以下的小伙子笑脸相迎。
老太太说:我见了年轻男孩就觉得清爽,看到老头子就觉得浊气逼人。男人上了岁数之后,就喜欢给别人做爹,也不看看自己混成什么腔调,尤其喜欢给女人做爹。哪怕小学堂都没有上过的男人,见到女大学生,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上去指导指导的。
“嗯,买了个打火机就走了。”
“哼。”
宁老太冷笑一声,“哪里是来买打火机的。就是来看小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我今天不在店里,就跑过来搭讪了。没想到遇到你,还是吃了个瘪。”
要是刚在坐在店里的是宁老太,瞪也要把他瞪走。
“他,小梅嬢嬢……好婆。”
宁小北指了指房间里正在坐着盘账的人,嘴巴张大。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7节
“癞□□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哼。”
老太双手叠在拐杖上,冲着孙子抬了抬下巴,“侬不准把他来过的事情告诉嬢嬢。”
“不,这不是挺好的么?”
宁小北挨着老太坐了下来。
“周先生长得蛮好的。一看就是斯文人。”
老太太让小梅嬢嬢出去做事,不就是想着让她多接触点,多接触社会么,好寻得良人么。现在人送上门来了,奶奶怎么反而还不高兴了。
而且小梅要是跟他结了婚,都不算嫁出小区,两家人家还是能常来常往的,简直不能再好了。
“啧,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我们小梅是黄花大闺女。之前那个结婚,没有开‘派司’,不作数的。”
宁老太摆了摆手。
“他老周,年纪一把了,可以做小梅的爹了。还是个二婚头,克妻命。不配不配,一点都不般配……”
宁小北哭笑不得,人家周先生跟他爹差不多年纪,小梅是自己老爸的干妹妹,分明是平辈人。怎么倒了老太嘴里就变成可以做小梅的爸爸了……
“你小梅嬢嬢,现在开了美容院,洋气了,漂亮了。进出他们店里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哪怕不找什么老板,经理,普通的大小伙子还是可以有的吧。”
小梅和阿澜合开的那家美容院叫做“梅兰美容中心”,就开在这里附近的商业街的路口,生意很是红火。
第一批客人都是王伊红的小姐妹,还有小苏的朋友——小苏姑娘从纺织学校的夜校毕业,如今负责打理“国韵旗袍店”开在淮海路上的分店。那里的客流比长乐路要大,有很多外国客人上门,小苏现在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小梅如今漂亮的不是一点点,她现在就是旗袍店的活字招牌。平日里除了在店里给客人做脸的时候穿的是工作服,其余一切时间都穿着旗袍,往哪里一站都是绝对的风景。很多女人都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她走进了美容院,成为了她的客户。
宁老太苏州的表侄女前几天从老家来探望她,见着小梅姑娘啧啧了半天,说着小梅彻底被大嬢嬢调·教出来了。当年她头一回到上海玩,在南京路的时迈百货柜台后面见到嬢嬢,她就是这样的派头,这样的风度。
所以老太太怎么允许她视若女儿对待的小梅嬢嬢,嫁给一个老鳏夫呢。
“不可以的,人家要说闲话的。说你小梅嬢嬢是为了上海户口才这样饥不择食的。”
目前上海市对普通人夫妻投靠的落户政策是,与上海户籍配偶结婚十年以上,可以办理落户。很多讨不起上海小姑娘的老光棍就是利用这个政策结了婚,光他们小区里就有好多外来媳妇。
有些是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但是户口一到手,就闹着要离婚的也不少。宁老太不想让小梅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
“就算要嫁,也要嫁个年纪相当的。周先生的女儿都和小北你差不多了,怎么可以?老牛还想吃嫩草,二婚头就去找二婚头。我不准的。”
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有些控制不住。
小梅在里间听到了,问干妈怎么了。宁小北急忙说没事,老太太算牌觉得钱可能算错了,这才把她唬了过去。
下午宁小北骑着车回家的时候,特意到美容院那边弯了一下。美容院斜对面就是现在在上海最红火的咖啡店星巴克。
这时候流行这么一句话“我不是在星巴克,就是在去星巴克的路上”。一个上海人,没有去过星巴克,简直必须马上开除沪籍。
继南京路上海伦宾馆楼下的哈根达斯冰激凌店之后,这里现在也成为了小资男女最热门的谈情说爱的地方。
自行车停在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后面,透过粗壮的树枝枝丫,宁小北分明看到了小梅嬢嬢和周先生坐在一起。
星巴克绿色的美人鱼招牌下,两个人一人手里捧着一只纸杯。小梅嬢嬢的高跟鞋垂在吧台的下方,一手撑在光洁的额头前,一脸崇拜地看着口若悬河的周先生。
坐在小梅身边的周先生眉眼低垂,嘴边携着一丝微笑,全身发着光,和上午来买打火机的怂包样子截然不同。
看,谈恋爱这种事情,它想发生就发生了。
不管别人如何算计,如何步步为营。它说来就来,不讲道理,一旦开始,就洋洋洒洒,好似开了水闸的三峡大坝,铺天盖地,一泻千里。
说的是小梅,联想到的是自己。
明明什么都想好了,为了让范侠交女朋友还好一顿骚操作,结果一点用都没有,该来的还是来了……
宁小北把脑袋靠在树上,扪心自问。
在“现实世界”里,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结束,他似乎,好像,曾经对“黑猫警长”范警官有那么点点心动。
如果这个世界的范侠像他所说的那样从小一直就喜欢着自己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范警官其实对他也……
“来了!”
后背被人轻轻一拍,宁小北猛地回头。
范侠带着漫天落日的霞晖和夏末的晚风而来,和他的自行车一个颜色,紫色的,带着点橘,又潇洒又嚣张。
“你爸让我们今天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他们鞋厂的老同事聚会,吃完了还要去唱卡拉ok,我看不到十一二点是不会回来的。”
他顿了顿,笑的暧昧,“我一会儿到你房间去玩吧。”
“你不是说自己被打死了么?我看你腿脚挺利索。”
宁小北瞥了他的腿一眼,范侠嘿嘿一笑。
“哎,老大,我怎么看到小梅嬢嬢了?”
车子骑了没两步,范侠眼睛一眯,浮光掠影里,似乎见到了熟悉的人。
“你看错了。”
宁小北重重地踩下踏板,自行车“呼啦”一下蹿了出去。
“不可能!除了小梅嬢嬢还有谁没事穿旗袍的,肯定是她。啊!旁边好像是个男的。”
“我说你看错了……”
把一把燃烧的夕阳扔在身后,已经长成青年的男子踩着化成风火轮的脚踏车往前行去。
那日酒吧的事情,无人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梅嬢嬢终于遇上心爱的人啦。
第88章 洞房花烛 二更
三个月后, 小梅婚礼。
这次是真的婚礼,提前领了证的。
小梅乡下的娘家人一个都没到,坐在娘家席位上的都是宁家的人。
一个月前去苏北老家问她的哥嫂要户口簿登记结婚, 她哥嫂还想拿乔一下,狮子大开口。说她的侄儿如今也大了, 准备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准备结婚用,目前还差几万。想要户口本,也不是不行,彩礼分一半出来就好。上海大国企的高工, 钱还会少么?
至于之前“一只眼”那边的诈到的彩礼, 半个字都不提。
“大哥,大嫂,上海人结婚没有‘彩礼’这一说的。”
小梅解释道。
“别来这一套。就算没有现金, 金银首饰总归也要给的吧?难道一分钱都不花, 白娶一个老婆?”
大嫂笑着翻了个白眼。
上次从上海铩羽而归后,小梅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就再也不往家里寄钱了。她男人还抱怨来的,说摇钱树就这么没了, 急的嘴上起泡, 一个劲地埋怨她在上海不该做的那么绝,将来可怎么好。
将来?将来她早就看穿了, 这户口本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小梅一天要嫁人,他们就能拿捏她一天。
她是不慌的, 到时候一并赚回来就行。要是小梅将来真的嫁到城里,那就更好了, 她的侄儿将来工作也好, 娶媳妇也好, 做姑姑的能不上心?
“跟你说罢,没有这个数,你就别想结婚。”
她伸出一个巴掌。
小梅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拉来了村公所的妇女干部,和身后的三个小伙子。
除了宁小北和范侠,他们还带来了久未露面的林子颖。
这家伙拿着个手持摄影机一进门就东拍拍,西拍拍,恨不得一头扎到堂屋后面去。被宁小北拦下后,转而对左门外的厨房土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人是谁啊?你们来做什么?怎么就往人家家里闯呢?”
“哦,这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学生,是个小记者同志,周末特意从大上海开车过来,来我们村采风的。”
妇女干部笑着说道,“主要来拍我们新农村新风貌的。”
“对,新风貌。尤其是农村妇女追求爱情自主,和婚礼新事新办的新风貌。”
林子颖放下摄影机,对着小梅的哥哥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
这家伙不知道高中三年经历了什么,体重从初中时候的不到110斤一路飙升到如今的200多斤,整个人呈现出了地主家傻儿子的富贵气象。
据说他高三的时候压力太大,狂掉头发,几乎英年早秃。于是他妈妈天天熬补药给他进补。如今头发虽然保住了,但是一身肥肉却也无论如何都甩不脱了。
从侧面来说更显有钱人的气派了,天庭饱满,地额方圆,是做官的样子。
不像范侠,又高又黑,穿得浑身名牌到了乡下人家也只当他是种地的,没有半点“干部气质”。
小梅的兄嫂可能摄于他的大亨派头,又或者村干部在场不好发作,只得违心地把户口本交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拉着她的手叮嘱了两句,说摆酒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们,他们全家都去上海给她撑腰,保证她将来婆婆不敢欺负她。
婆婆早就升天的小梅笑了笑,不说话。
“儿女都是债啊,都是债。”
宁老太坐在台下,不住地用手帕抹眼泪。
刚才她被请上台,小梅和周先生向她鞠躬献花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哭成泪人儿了,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平复下来。
应该说今天更早些时候,周先生带着车队,在小区下面绕了一圈来宁家上门接新娘子的时候,宁老太就哭得受不住了。她和小梅相依为命十多年,不是亲母女,胜过亲母女,小梅穿着洁白的婚纱,带着圣洁的白头巾,在小苏姑娘的搀扶下盈盈向老太太拜别。
膝盖才刚碰到锦缎蒲团上,两个人就抱着大哭起来,泪水磅礴,急的化妆师在旁边团团转。
“别哭了,别哭了。早上六点钟画到现在的,再哭下去要重新画了,一会儿车队来不及出发了。”
“就是呀,老太太,周先生家就在小区里,走过去么五分钟就到了呀。快别这样了。小梅你也快别哭了,哭坏了妆又要重新画了。”
王伊红今天也穿了一身的玫红色,新烫了大|波浪卷发,好似人间富贵花,一点都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小儿子都幼儿园中班了。
按照南方的规矩,婚礼都是晚上举行的。接新娘的车队离开后,就上高架去兜圈了,兜完高架从延安路的口子下来,去绿地拍摄婚纱外景。中午吃饭,女方家,也就是宁家在家附近的大酒楼定下的酒席。虽然不是正式的婚宴,足足也摆了十五六桌——这些都是宁老太太强烈要求的。
什么旅行结婚,什么新事新办的裸婚,在老太太这里是不存在的。她要小梅风光大嫁,所有上海小姑娘出嫁时候应该有的排场,小梅她一个都不能少。
那婚礼主持人很会煽情,一套一套的说辞,哪怕知道早就演习了千百遍的,不知道在多少新人的婚礼上被拿出来用过的,照样把台上台下的人说得眼泪汪汪。
宁小北和范侠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伴郎西装坐在后面,也听得动情。
宁小北还好些,只是眼眶红了。
范侠这个人感情丰富,已经跟着哭完了两张纸巾,鼻子一抽一抽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8节
“搞得好像是你出嫁一样。”
宁小北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盒,直接扔到范侠怀里。
“我一想到,呜呜呜,我家女侠过十几年也要嫁人了。我就受不了,呜呜呜……”
范女侠今天也穿着一身蕾丝婚纱的小裙子,头上带着小花冠,和王阿姨的儿子站在台边候场——他俩在今天担任小花童,一会儿要上去送戒指呢。
“我当年和建国的爸爸结婚的时候,就在照相馆拍了张结婚照,请了家里的亲朋好友,在弄堂里摆了几桌就当是办过事了。当时家里的碗和椅子不够用,还要问邻居借呢。”
宁老太擦着眼泪,淡淡地说着。
她很少提自己的丈夫。也没人知道为啥当年简女士结婚不是嫁到宁家去,而是男方住到了她所在的建德里。
“老宁是个好人,对我很好……但是,女人嘛,谁不想要一场风光的婚礼呢。我们那个年代没办法。我就想着将来儿子结婚了,要给他好好办一场……”
宁老太说着,看了一眼宁建国。宁建国正和赵景闻碰了一杯,他今天兴致好,还没正式开席就已经喝了好多了,看来今晚肯定是一场大醉。
“算了,不提了。”
宁老太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小梅眼光有问题……好歹算是圆了我老太婆的一个梦。所以说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别以为养了儿子就上上大吉了,说不定还是便宜了别人……”
越说越轻,谁也听不见。
婚礼进行到了高|潮,周先生弯下腰,接过小花童放在小花篮里的求婚戒指,对着小梅大声喊道,“小梅,我爱你,嫁给我吧!”
小梅用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再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在酒店七彩灯光的映射下和化妆师的一双巧手改造之下,周先生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年轻,望之如三十许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对娇妻容光焕发的缘故。
看着周先生掀起小梅的婚纱头巾,两人拥吻的时候,范侠用手指掐了掐宁小北的掌心。
“对不起啊小北。”
他轻轻说道。
“我给不了你这样的婚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地不容的爱情注定是如此的。
能够像宁建国和赵景闻那样获得来自子女的理解和祝福,已经是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好事了,更何况是拥有这样的婚礼。
宁建国和赵景闻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舞台上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看着金色的、银色的、红的绿的玻璃屑落在他们的头上,看着礼花蹦出五彩的丝带落在他们脚下的红地毯上,也是紧握着双手,默默不语。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新人吸引住了,宁小北快速地把嘴贴在范侠的耳边说了一句让范侠激动到当场嚎叫出来的话——
“今天订了二十桌酒席,酒店送了一晚蜜月套房给新人做洞房,准备闹洞房用的。但是我奶奶说新婚第一晚一定要睡到新房里,不好睡外头的,不然不吉利。而且周老师的同事都年纪大了,也都闹不动了。老太太说白送的房间不要白不要……就让我免费蹭一晚。”
“你来么?”
范侠的眼睛都红了。
————
两情鱼水,并颈鸳鸯,一夜小登科,不知东方既白。
第二天还是周日,这礼拜宁小北的德语课因为老师出国考察,所以暂停一周,这一天就这么空出来了。
在酒店蹭完免费蜜月大套房,又蹭了一顿免费自助早餐后两个甜蜜的年轻人还是不想回家,干脆拦了一部出租车,往附中去看老师。
很久没有见到凯哥了,甚是想念,尤其想念他家的狗和bbq烤架。
上了车,范侠的手仍不安分,想要来揽宁小北的腰。他初次“做人”,不免食髓知味,恨不得把一双眼一颗心都黏在宁小北身上,且无时不刻不傻笑两声,做痴呆状。
宁小北也是激动的,但好歹心理年龄摆在那里,只好克制忍耐,一次次把范侠的胳膊从腰上扒拉下来。
开车的师傅久经世故,面孔板起不朝后看,只当自己眼瞎耳聋。
“昨天我在酒席上见到周什么君,周芸君的时候差点吓死。”
大腿被宁小北狠狠掐了好几次,范侠终于稍微恢复些正常了。
只不过耳朵尖尖还是红红的,眼底里的笑意依然藏不住。
“嗯……”
宁小北点了点头,也是心有余悸。
谁也想不到见过两次面的周芸君居然是周先生的女儿。昨天她穿着藕色的小礼服,作为接亲团的一员出现在宁家大门口敲门的时候,作为新娘团主力代表的宁小北和范侠齐齐吓了一跳——然后就被周老师和他的中老年同事们趁机推门而入,直接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直接损失了至少二十个红包的“贿赂”。
“幸好那天联谊之后就没联系了,不然真的尴尬死了。”
范侠心有余悸。
其实那晚游戏结束之后气氛就彻底僵了,唐昕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宣布今天的联谊到此结束,大家如果互相看得上眼就自己交换联系方式。
那做了“好事”的一号男士本来当然迫不及待走到周芸君身边,想要佳人的电话号码。奈何佳人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路人甲”,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到了范侠身边,她要联系方式的理由也很充分——之后要把外套还给范侠。
也就是大家都站起来了,宁小北才发现周芸君裙子上的可乐渍,知道自己可能又错怪范侠了。只是那时候他也在气头上,不肯拉下脸,也不等唐昕说完,自己背着身就走了。
那件外套后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范侠手上了,是周芸君托给唐昕,唐昕在之后上大课的时候托给宁小北,宁小北再还给范侠,前后历时一个多礼拜。
周芸君昨天吃了一惊之后很快就恢复了风度,听说宁小北还是新娘子的干侄子,也是觉得缘分妙不可言。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睛往范侠这边瞥,可惜是抛媚眼给瞎子看,都是白费了。
据说那天他们走了之后,卓雨杭想要请周小姐吃宵夜,不过最后还是被拒绝了。boss有点伤心,从财大跑到大学城,横跨半个上海不说,经历了gay bar惊魂,也没有得到佳人芳心,于是心高气傲地表示再也不会参加联谊了。
这话听在宁小北耳朵里是绝对不相信的,“现实世界”里日后卓雨杭和他的上海老婆就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这是公司上下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小梅嬢嬢做了周芸君的后妈,要是放在这两年大热的韩剧里,周芸君绝对是要和范侠或者宁小北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历经白血病,车祸和失忆等各种狗血剧情的爱情的。
只可惜宁家的人都不喜欢看韩剧,宁老太说那种裹脚布的剧情又臭又长,怕她还没看到最后一集撑不住自己就先走一步,所以周小姐心中的渴望也只能做渴望了。
“顾老师啊?顾老师已经不在这里教书了呢。”
到了附中,看门的老头还认识他们两个刚毕业不久的同学,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谁知道他们还没进老师的办公楼呢,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你们毕业之后没多久都走了。”
老头手一摊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刷卡
要不是那啥,我能写三千字!
第89章 寻找凯哥 一更
上一回见到顾老师还是在宁小北还有范侠他们一起举办的谢师宴上。
顾老师这一届的学生带得很好, 虽然从高一军训开始就没消停过,到了高考前头还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非典疫情,好歹班级依然保持了接近百分之95的本科率, 被各类985和211学校录取的学子也是不胜枚举。
其中考的最好的当然是谭蕊蕊,凭着她本身过硬的成绩, 再加上上海市优秀团干部的十分加分,让她顺利地考取了清华大学,挥别了两个苦追三年的舔狗,北上求学了。
宁小北记得清楚, 自己去给凯哥敬酒的时候, 他还得意洋洋地向自己吹嘘,说下学期又要带重点班了。等到了年底,学校评选优秀教师和决定明年引进人才名额的时候, 绝对少不了自己那份。
他和范侠, 丁哲阳他们还一起搓火,说等凯哥拿到了户口,一定要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毕竟军功章里有他们的一半。
谁知道这才过了几个月, 学校都没放寒假呢,未来的优秀青年教师顾凯歌居然离开附中了。
同时走的还有彭越彭老师。
他们两个在学校里打听了一圈, 老师们都讳莫如深, 两人无奈之下,只好离开学校, 去到顾凯歌原来租的那间农家小院,也就是给范侠他们高中三年带来无限欢乐的“大别墅”去探望。
一到小院门口, 就感到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他们一贯都是从院子后门进去的, 以往进门就是篮球框, 据说是学校体育馆淘汰不用的,凯哥花钱雇了一台农用拖拉机,从学校拖到这里,从此不知道带给多少男孩快乐。
如今篮球架子还在,只是小院后门被一把铁锁锁上了,银灰色的铁将军在冬日萧瑟的太阳照耀下显得冰冷无情。
范侠仗着身高过人,踮着脚尖跳了几下,边跳边唤“布什”的名字。往常只要他们这群学生一唤它,那条有着诗人忧郁气质的黄狗就会咬着尾巴出来相迎,这时候学生们就会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手里喂给它吃。“布什”脾气很好,从来不拘喂的是什么,都一并笑纳。有一回范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一颗西蓝花喂它,结果这狗子居然吃的咯嘣咯嘣香的很。
叫了半天“布什”没来,把房东太太给叫来了。
“啊呀,这不是顾老师的学生么……小北,嗯……还有小黑皮么。”
房东太太对他们这对“黑白双煞”还是很有点印象的,亲切地朝他们打起了招呼。
进了房东太太的家,两人都有些拘束。从前他们进凯哥的院子,都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横竖躺在地上都没事,凯哥自己也躺在地上,没有半点老师的架子。
“坐坐呀,吃水果,不要客气。”
房东太太去厨房给他们倒茶,她家自己养的狗子也摇着尾巴走了过来,东嗅嗅西嗅嗅,然后趴到门口去晒太阳了。
“真好啊,都是大学生了吧。我记得你们刚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高呢,就丁点大。小黑皮还好,小北还没我家地里种的甜芦粟高。”
端了两杯茶来,房东太太说起了他们高一第一回 来凯哥小院时候的情形,不过三年的时光,现在想起来,竟仿佛过了十多年似得。
“突然就搬走了,我也是没想到。当初说好的,到了年底还要继续租的,说还要至少再带一届学生。”
房东太太把手放在膝盖上,膝盖上铺着本地人常用的蓝色土布围裙。上海人农村人过去不论男女都是穿裙子的,套在腰间的阔腿裤上面,叫做“作裙”,这两年已经基本看不到这种打扮了。
“然后有一天,眼眶红红的回来。哦,那天小彭也来了。两人一开始还挺好的,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吵得那叫一个厉害啊。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乡下人,吃完晚饭,看完新闻联播就要睡了。那天他们一直吵到晚上至少九点多钟,又是摔杯子,又是砸墙的。”
“‘哐哐哐’的,听得人心惊胆战。后来我实在受不住了,就让我男人披了衣服去敲门,让他们轻点。”
“然后那个小彭就跑出来了,走的时候我男人瞄了一眼,乖乖,地上摔得乱七八糟的,狗都吓得躲到狗窝里不敢吱声啦。”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都为凯哥他们担心。
不过更担心的是宁小北,他知道的毕竟比范侠要多一些。
“阿姨,后来房子没有租出去么?我看院子的门是关着的么。”
宁小北问道。
“没有租,没有租。顾老师的房租本来就是付到年底的,还有好几天呢。而且他的东西还没有统统搬走,只是把狗和一些随身的衣物都带走了。我们就算是要租房子,也是租给附近打工的人,不到新年过完一般是不会有人来问的。”
房东太太摆摆手,催着宁小北他们剥糖吃。
高粱糖含在嘴里,心里也甜不起来。
最后房东太太还是把院子的门打开,让他们到里面去看了一眼。
那晚争执之后,房间应该还是被整理过了,和宁小北他们考试前最后一次来凯哥家放松时候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北边的墙角上还是放着各种哑铃和杠铃,跑步机也还在。大电视大沙发被人用很艳俗的红色透明纱巾罩了起来防止落灰,不知道是房东太太做的还是凯哥自己做的。
厨房里果然少了不少杯碗碟子,墙上本来挂着的一副据说是彭老师的得意之作也没了,看来当晚“战况”很是激烈,两人砸了不少东西。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19节
再往楼上就是顾老师的卧室了,他们没好意思上去,和房东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就匆匆告辞了。
“我很失落。”
范侠搂着宁小北的肩膀说道。
迎着夕阳,走在乡间的柏油小道上,旁边是收割后的农田,棕色的田野间偶然露出一根电线杆子,上面有一两只麻雀高高在上地站着,瞪着小豆似得眼睛俯视人家,让人觉得很是萧索。
再过两个礼拜,等期末考试结束后,孩子们都返回城里,这个小镇就要愈发地寂寞了。
或许本镇的居民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周又一周,一学期又一学期,孩子们来了走,走了来。就像是这些小鸟,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旋又不见。人和鸟,在他们看来或许都是一样的。
“没有凯哥的母校,感觉就不是母校了。”
说是回来探望母校,探望老师,说到底就是为了看看凯哥,跟他吹吹牛逼,聊聊最近的生活呀。
“你说凯哥为什么要走?听房东太太这么说,不像是他要跳槽的样子么。倒是像……”
倒是像突然遇到了什么大事,被人突然……开除一样。
那两个字范侠没说,不过宁小北也猜到了。
“最奇怪的是,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给他,都没有回复过。”
范侠平日里还是和凯哥有联系的,前两个月他发消息给老师问好,凯哥还会回复两句,所以他们一直都以为没事,只是凯哥重新从高一开始带学生有些忙,没时间和他们聊天。
一直到这个月,就变得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所以他们才会想到来学校看看的。
“哎,哎,你们两个等等。小北,小黑皮……”
他们两个都走出好远了,准备到大马路上拦车回市里,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们。
回头一看,是房东本人,正骑着一部框里哐当,除了铃不响哪里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追他们。
“这个,这个给你们。我那个家主婆也真是的,脑子不太好,和你们聊了半天,都没想到要把这个给你们。还是我从地里回来,她跟我一说,我才想起来的。”
房东本人有些啰啰嗦嗦,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顾老师说啦,万一有人来找他,他不在的话,就把这张纸给那个人。到现在顾老师走了那么多天了,只有你们两个来探望他。哎……说起来顾老师就算不是‘桃李满天下’,那带出来的学生好歹也有一百多个对不对?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人看他呢?不说那么多学生,以前到他家经常来玩的学生至少也有十来个吧,打球的,吃吃喝喝的,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来了呢?”
老头甚是啰嗦,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废话,范侠举在空中的手都举的有些麻了,还是没把小纸条交出来。
一部出租车行驶了过来,司机按了两下喇叭,问他们到底走不走。
“呀,看我看我,家主婆也说了,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多。”
房东终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把纸条塞进了范侠讨饭似得手掌心里,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下回来玩啊。找到顾老师,让他记得来家里拿东西哦。”
老人露出朴实的笑容,转身骑上脚踏车,又“哐当哐当”地走了。
上了出租车后座,两人的脑袋凑到一起,看着范侠手里的一张小纸条。
“这地址……”
范侠一脸惊奇。
“这不是我们大学城那边的地址么?顾老师从中学混到大学去了啊。”
宁小北多看了两眼,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个地址,我好像在哪里看过……等等……”
他说着,手伸到裤兜里去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上次在vendy酒吧里,黑蛇精老板硬塞进进他上衣口袋的名片。
那天从酒吧回来之后,宁建国把他的衣服拿去洗,掏口袋的时候发现的。他不知道这印着蝴蝶的黑色名片代表什么,就往宁小北的桌子上一扔。
宁小北第二个礼拜回家的时候,看到书桌放着的这玩意莫名心虚。随手找了本书,就把它扔了进去。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阴差阳错地跑进这条裤子里来了。
家里的东西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等想不到它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宁老太碰到这种情况,是从来都不费心去寻的,也嘱咐小梅不要去找。说家里的东西被神仙借去玩几天,等玩够了自然会回来。宁小北对于这种迷信思想是从来不相信的,现在看到这莫名出现在裤兜里的黑底白蝴蝶,似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两相对比,这张纸条上顾老师留的地址,赫然就是vendy酒吧的地址。
正确地说,是在酒吧的二楼。
“哦,你们问的是越越他们呀……”
兜了一圈,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时间出发回到大学城。不过没有回各自学校,而是先去了趟酒吧街。
放着《莫呼洛迦》音乐的酒吧里,依然不正经的老板蛇一样地卧在一张卡座上,吞云吐雾地吸着水烟。
他看着宁小北捂着嘴巴,一副“拒绝二手烟”的模样,低头一笑,露出十指涂了墨绿色丹蔻的指甲,那绿色就像是沉在湖底几百年没有见过阳光的厚重苔藓,阴暗厚重,几近于黑色。
“前几个月是来过这里,住我这间楼上。”
他指了指二楼。
“现在呢?”
范侠抬起下巴问道。
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护在宁小北身前,从宁小北嘴里知道这是一间同志酒吧后,这家的神经就紧绷着——小北那么好,被别的男人看走了怎么办?
“哎呀小弟弟,与其担心你身边这个,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这里‘遍地飘零’,都是‘无一无靠’的可怜人。最缺的是弟弟你这样的猛|男了。”
vendy说着,冲着范侠吐了一口烟圈。水烟的烟气不同于普通的香烟,带着一股雾气,和一股水果香精的味道,从他的嘴里喷出来,真有些神话剧里妖精的味道,吓得范侠往后一缩,躲到宁小北身后。
老板见状笑得前仰后合,可能被自己喷出来的雾气呛到了,又咳嗽了两声,眼圈红红的,更不像个人了。
“你们来晚了。”
他说。
“他们殉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在这种地方,我要好好保护小北,你们都给我闪开!
小北:保护好你自己吧。。。
第90章 遭人陷害 二更
殉情是绝对不会殉情的, 不然早就上电视了。
就算不上电视,怎么说一下子死了两个前重点高中的男老师,《新民晚报》社会版块也会给一小个豆腐干版面的。
两人想死, 没死成。
或者说是浑身艺术家气质的彭老师自觉对不起凯哥,某天喝醉了酒在三楼天台试图纵身一跃的时候, 被凯哥和老板见着了,死拉活拽地把他拉了下来,终于没有造成什么悲惨的后果。
顺便说一句,老板vendy的中文名字叫做闻狄, 是彭越在美专的师哥。师哥大学毕业后, 认清了自己在艺术一途实在没有什么天分,就拿着爹妈给他创业开工作室的钱,开了这间酒吧。
而自认为前途光芒, 随便涂两笔就能卖的天价的彭老师在住了两年地下室, 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后,终于认清了现实。最终被家里人通关系,扔进了附中, 成为了一名并不怎么光荣的美术老师。
这对师兄弟虽然走得路子不一样, 不过感情倒是一直不错,所以彭老师失业之后没告诉家里, 而是前来投奔师兄。师兄也仗义, 白让那对苦命鸳鸯住了几个月,这个月月初他们才搬走。
也就是说, 如果三个月前宁小北不是火烧屁|股似得逃也般地溜了,又或者他之后拿着名片来找老板的话, 说不定他们早就遇上了, 而不是是像现在这样, 一头拼命地找,另一头早就离开上海,远赴他乡了。
凯哥带着他的小媳妇走了,回余姚老家去了。
和宁小北不同,范侠今天之前压根不知道顾凯歌和彭越的关系,还以为他们只是玩得来的哥们的。因为彭老师太宅了,凯哥出于关心才到处拉着他晒太阳做运动。现在想来,凯哥对彭老师是未免太关心了些。
“怎么顾家的老人,也知道他儿子是……么?”
范侠竟不知道如今中国做家长的都那么地开放了。
说实话,就他和小北的关系,现在也就是他那舅舅知道。小北的爹还不清楚呢。
他听了舅舅的话,决定等过两年,他和小北等彻底稳定下来再说。
其实在范侠看来,他和老大哪里还需要什么“稳定”“沉淀”,他们都“沉”了多少年了,“稳”得不能再稳了。
小北只有他,他也只有小北一个。他们之前的整整一半的人生都是一起度过的,之后的人生,也只有彼此。
但是舅舅硬要说什么,至少等大学毕了业,至少等他出了社会,有了工作再说。就算是男女结婚,也要有个保障呢。何况他们这样的关系,没有经济基础什么都谈不上。
这点范侠也是同意的,他从小在他爹范建和舅舅赵景闻手下长大,他们都是典型的传统中国男人,骨子里带着点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养家养老婆,孝顺父母这样的事情上是绝对不推脱的。
别的不说,他爸和他妈离婚那么多年了,每年逢年过节,范建还要带着礼物去范侠的外婆家探望老人家呢——相比之下,他妈可不是年年过年都会回家省亲的。
“小弟弟你做梦呢?他家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要他们接受儿子是个gay,不如让他们去跳黄浦江。今天知道,明天就送到县城里精神病院去好不好?”
闻狄白了范侠一眼。
“反正上海这边的学校是待不下去去了。老顾呢,先回家教书一段时间,他们那边也缺老师,尤其是男老师。至于小彭呢,就说他是城里搞艺术的,去山里采采风,左右先把这个年过去了。反正小彭他平时也几个月几个月不回家的,他爸妈都习惯了,不会多心。”
知道两位老师都没事,宁小北和范侠的心这才放下了。
不过更多的是唏嘘,人生太无常了,本以为永远都在那里的东西,永远都在那里的人,扑簌一下就会换了地方,乃至永远都不见了。
“小弟弟,我说什么来的,你早晚会到我这里来的,没说错吧。”
闻狄说着,又要去勾宁小北的下巴,被范侠“啪”地一下打了爪子。
看谈的差不多了,两人也就准备告辞了,范侠几乎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他可实在受不了这老板,还有周围那些男人看他的眼神了,怎么个个都要吃了他似得呢?
“你这男朋友,不错啊。”
外头冷风吹吹的,闻狄抱着胳膊,把宁小北送到门口就没再往外头走。
“他不是同志,我一看就知道。”
闻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蛇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就不一样了,你一看就是。我当时还想着,不容易啊,今年新来的同类里有这样一个小帅哥。谁知道名花有主了,还是个零号。”
“我求求你声音轻一点吧,整条街都要听到了。”
宁小北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披外套。
从“现实世界”里就是这样,人家做同志的,十有八·九都自备gay达,偏他什么都感应不到。不然也不会白白由着他老爸瞒了几十年,更不会看走眼,以为卓雨杭对自己有意思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宁小北做基佬做得挺失败的。
要不是顾凯歌和彭越两个表现的太明显了,他可能和范侠一样也就刚才才知道他俩的关系。
“不是同志,还喜欢上你了,说说,你怎么做到的?”
想把直男掰弯,难于上青天。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0节
黑蛇精那么多年的功力,至今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那些误闯了vendy的直男,多半都和卓雨杭那晚一样,被他要么逗弄的浑身发毛,要么直接就是骂两句脏话走人,更有甚者还有想要动手揍人的,实在不文明。
范侠这样,明明一踏入酒吧,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仍然搂着自家小爱人不放的,硬做出一副宣示主权的拽样子。闻狄自打踏入这个圈子一来,还是第一次见。
宁小北拉着袖子管,低头一笑。
是的,他知道,范侠不喜欢男人,但是范侠喜欢宁小北。
“因为我陪了他整整九年。”
从小学四年级,到现在。从十一岁,到十九岁。
那么多同学,邻居,常乐蕴,丁哲阳,林子颖,还有更多名字都已经淡忘的,他们在范侠的生命力来来往往,只有我一直都在。
“切,青梅竹马是吧,嘚瑟什么……滚滚滚。”
冷风一吹,闻狄搂着他单薄的肩膀冲着宁小北摆了两下手,就要关门。
“叮铃”一声,本来关上的门却在下一秒又开来了。
“干嘛?”
宁小北回头。
“名片还给我。”
闻狄朝他伸手。
“凭什么?”
“我以为你是‘一号’呢才给你的。早知道你有小男朋友,谁给你打折。拿来!”
千年老妖嫉妒的嘴脸也很是难看,差点不能维持住人形。从宁小北手里夺过名片,“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只留下扎在门口的两个铃铛在冷风里铛铛作响。
这么点功夫,范侠已经转到隔壁美食城去买了两把羊肉串和一个烤红薯了。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一口羊肉一口红薯,吃得美滋滋的。吃腻了范侠又去买了两杯热咖啡,距离两个学校的门禁还有一会儿,他们打算腻歪一会儿再回去。
“真是想不到啊,怎么顾老师那么好的人,会被人陷害了呢……”
范侠吃得嘴上都是油,脸颊不小心沾上了羊肉签子的油脂,宁小北实在看不下去,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拎出一张给他擦干净了。
刚巧有一堆小情侣经过看见了这一幕,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男朋友则眉头一拧,一副看到病毒的模样,拉着女朋友往旁边靠了两步。
“看什么啊?这是我爹!我爹照顾我不行啊。”
范侠瞪大眼睛冲着那男孩子喊着,小情侣吓得干脆飞奔起来。
“哎,你说对普通人来说是同性恋可怕,还是神经病可怕啊?”
范侠笑的直拍大腿,这刁钻的问题把他“爸爸”宁小北问得没法回答。
“反正在学校眼里都是一样的。”
宁小北的心情有些低落,和早上刚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瞥了一眼范侠,趁着周围没人看见,把藏在宽大运动服里的手和范侠的手掌贴在一起。范侠立即把手也贴了上来,藏在桌子下面,然后各自拿着一个咖啡纸杯,假模假样地看着风景。
“哎,你说到底是谁举报了顾老师他们啊?这人也太恶毒了。”
两人的胳膊在桌子底下晃啊晃的。
说起来顾老师也真是倒霉,眼看年底就要到手的荣誉和人才引进名额都飞了。
根据闻狄的说法,就在小北他们毕业后没多久,新学期开学后,一封举报信就被送到了校长信箱里——那玩意挂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多少年了,从来都是用来落灰用的。只有学生恶作剧的时候往里头投过铁钉和硬币,谁会真的往里面投信啊。
偏偏开学后某一天,校长大人端着茶杯仰头漱口的时候,发现他那久未开封的信箱口子里,居然露出一个小小的角。
兴奋的校长立即搬来凳子,从抽屉的犄角旮旯里找出钥匙打开了信箱,也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是照片。老顾和小潘的,两个傻子,被人拍了那么多照片都不知道呢。”
说着话的时候,闻老板的表情也是一脸鄙夷。
这年头还有比动辄喜欢举报,断人前程的人更可恶么?
听了闻老板的描述,宁小北断定应该是在三月封校期间,也就是凯哥和彭老师无处可去,被赶到美术室打地铺的那段时间被拍下的照片。
这两人真行,美术室教室外头就正好对着教师办公楼呢。虽说因为住了人的关系,窗帘是一直放下的,但是人家既然下定决心要陷害了,还能找不到机会?
不过这人也够可以的,三月份拍到的照片,一直憋到九月份,学校准备第四季度工作的时候才捅出来,摆明了就是不想给凯哥留半条后路,都不准备让他好歹过到年底,这是真·赶尽杀绝呢。
至于是谁举报的,且看明年张榜公示优秀青年教师,或者人才引进名单,到时候一眼不就看出来了。难怪他们在学校打听的时候,所有的老师,包括看门老头都讳莫如深,他们也要防着那个人呢。
“小北,你怕么?”
范侠把脑袋往宁小北身上一靠。
“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用这种办法来害我们?”
范侠今天是被吓着了。
在此之前,他对同性恋三个字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自己的舅舅和宁伯伯,最多加上一部《春光乍泄》的电影。
反正就从身边的例子来看,舅舅和伯伯就是普普通通的搭伙过日子,其复杂性不如他爹和他爹曾经交往过的十几个女朋友,多元性不如他妈的那些外国小奶狗,一波三折的程度不如楼上王阿姨,甚至连小梅嬢嬢和周先生的老少配都比他们有意思,但是就是因为性别相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原罪了。
“真的有那一天,你准备怎么办呢?”
宁小北斜着眼睛看他,看的范侠又开始心痒痒了。
“我会为你打败全世界。我保证!”
范侠兴奋地抬起他俩的胳膊。
宁小北低头笑笑,不置可否。
“老大,我爱你。你爱我么?”
他把双手环在宁小北的肩膀上,两个人像是两只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行了,你先打败四级再说吧。我给你买的真题你做了么?我跟你说,你的任务就是一次考过四级和六级。我念的德语班旁边就是四六级辅导班,怎么样,报一个吧。”
宁小北走了两步,撩起后腿往他裤脚上一踢,“好好走路。”
“人家跟你谈情说爱,你跟我说四六级……”
范侠苦着一张脸刚站起来,宁小北的手机响了。
“阳阳,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哭什么?”
放下手机,宁小北看着范侠,嘴唇微动,“丁哲阳被乐乐甩了……他们分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老大我爱你!
小北:abandon下一个单词是啥?
第91章 宿舍惊魂 一更
范侠说他实在是搞不懂那两个人, 父母反对他们离开上海,反对他们早恋的时候,两个人搞得轰轰烈烈的, 誓言一起对抗一切来自父母的压迫,好像自己真的是五四时代的青年男女一样, 要追求爱情的自由,学业的自由。
现在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什么“自由”都给他们争取到手了。
丁哲阳吃不惯辣菜,开始想家, 想念上海甜甜的糖醋排骨和南翔小笼包子, 一天恨不得给家里打三遍电话;常乐蕴则开始觉得这男朋友平平无奇,除了念书什么特长优点都没有,实在无趣, 想分手了。
宁小北想说丁哲阳也不是没有特长, 他特长就是特别能哭。
昨天在电话里足足哭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宁小北说自己手机没电了,这家伙估计还能继续哭下去。
“据说乐乐又开始练琴了, 她不是说自己最恨拉琴, 以前每次被王阿姨送到琴房里去,都觉得自己是在锯木头么?现在好了, 业余时间又去拉琴了, 去商场做表演,去各种文艺沙龙。反正做什么都比和丁哲阳在一起有意思, 能认识新朋友,还能赚钱。”
想到“现实世界”里, 常乐蕴三十多岁依然单身, 标榜潮流先锋文艺女青年的模样, 再回头看看丁哲阳,两人似乎确实是不怎么相配的。
范侠突然感觉自己很惶恐,他现在也什么都有了,考进了理想的大学,也终于和宁小北走到了一起,但是下一步呢?
他和小北也会走到乐乐他们这对的下场么?
还是说,终有一天他们会面临顾老师和彭老师的困境,毕竟他以后要走的是一条公职的道路,比起普通人来,更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他真的能为小北打败全世界么?
也许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思考人生,范侠这一晚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差不多到凌晨两三点才睡去。
“范侠,范侠,起来,出事了。”
第二天早上,范侠是被同寝室的室友推醒的。推醒他的绰号“小麻皮”,因为中学时代长了痤疮,忍不住用手去抠,导致满脸痘坑,有些惨不忍睹。
“小麻皮”虽然长得不咋地,却是个热心肠,寝室里的卫生扫除之类的杂活儿他一个人包干了一大半,说是自己忍受不了肮脏的生活环境,于是就便宜了其他人。当然了,其他人也不是白占人家便宜的,“小麻皮”从来不用自己买早餐,他的早饭都是其他人轮流请客的。
“哎,才六点半……你再等等,我再睡会儿给你买饭去。”
周一恰好轮到范侠负责给全寝室的人买早饭,这大冷天的,上海的大学寝室照例是没有暖气的,被窝外头就是冰库。他昨天晚上睡得太迟,还想再迷瞪会儿呢。
“还吃什么饭啊,你不是有个哥们是j大的么?昨天夜里,不对,今天早上j大出事了,男寝那边有个神经病拿刀子把寝室的人都给捅了,你快起来啊。”
“小麻皮”也是早上憋不住去尿尿的时候听到厕所有人议论的,他记得同寝室里的范侠经常吹牛,说j大本届校草是自己的铁哥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自己也时不时地晃到那边去玩,于是束了裤子就赶紧来通知他了。
范侠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扯过放在椅背上的衣服,也不管毛衣的前后了直接往脑袋上套。来不及穿袜子,踢踏着球鞋就这么疯子似得跑了出去。
牙也没刷,头也没梳,踩着风火轮似得下了楼。
j大在大学城的西南角,平时范侠骑自行车过去也要挺久,如今的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是甩动起双足,跑啊,拼了命地跑着。
“老大,老大……”
风灌进他的嘴里,灌进他没有拉好的衣领里。西北方向刮来的大风,裹挟着北方的风沙,砂砾灌进嘴巴里,撞得牙齿咯咯作响。
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一个劲地跑。
终于,来到了j大的侧门,这是离男子寝室最近的一个入口,平日里范侠都是想进去就进去的,从来没有人拦过。今天却被几个保安给拦了下来,非要他出示学生证。
“我没有,我不是j大的,我是h政法的,我哥们在里面,我要去看看。”
范侠绕着圈地想要把那两个人给甩开,奈何对方就是不依不饶。
“没有学生证都不能进啊,里面乱着呢。”
除了范侠,还有不少人也被拦在外头。有看热闹的,也有人跟他一样急的一脑门子汗的,都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1节
不一会儿警车“乌拉乌拉”地来了,有人拉起了黄线,算是彻底把这个门给封住了。
看来是真出事了!
范侠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是个傻x,这时候不先打个电话问问么!他把手插|进裤兜里摸索了半天,绝望地想起刚才出门太急,把手机忘在床上了。
“师兄,我是h大政法刑侦系的学生,算来是你的师弟的,将来我也要做警察的,你看能放我进去不?”
他实在不死心,上前和小警察套近乎。
“这位同学,你这理由太勉强了,等你真的当上警察再说吧。”
对方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做了一个“请”的时候让他退后三步。
这时候聚集在门外的人更加多了,有j大的,也有从其他学校陆陆续续跑过来看热闹的人,范侠仓皇地举目四望,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唐昕!快,手机给我!”
他一把搭上唐昕的肩膀,对方猛地回头,被他这惊人的造型给威吓住了,乖乖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范,范侠?你怎么这样了?要不是你这身皮肤黑得难以抹灭,我都认不出你啊。”
没功夫与她贫嘴,范侠快速地输入宁小北的手机号码,然后按下拨号键。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ry……
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回答声。
“怎么可能关机呢?老大你搞什么啊!”
范侠不死心,再次拨出,但电话那头的提示声依然不变。
“唐昕,你是j大的学生,你告诉我你们学校到底发什么什么事儿了?你快说啊。”
把手机往唐昕手里一塞,范侠抓着她的肩膀,一边大声喝问着一边用力摇晃,晃得唐昕只觉得自己的脑髓都要被他摇出来了。
“范侠你正常点,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刚从外头回来。你没看到我还化妆了么……你别马景涛附体啊。”
是呀,看着眼前的男人几乎根根竖起的毛发,那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因为恐惧和焦虑让他原本英俊的脸都微微变形了,不是琼瑶男主角上身又会是什么?
“范侠……”
就在范侠觉得自己下一步就要原地爆炸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大!”
看到眼前呆愣愣地望着他的人,范侠猛地扑了过去,将他牢牢锁进怀里。
“你没事,没事,太好了。”
他看他全须全尾地站着,只是脸上和手脚有些冰冷,应该是被冻得,但是他没事,没有受伤,简直太好了。
“不,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发生什么了?”
夜不归寝的宁小北有些心虚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和宁小北与范侠都有间接的关系。不过捋清楚之后其实也简单,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学校的放纵和无能,导致了“厕·所偷·拍”事件的进一步发酵,造成这稍微显得有些惨烈的后果。
那日在公交车上被范侠他们抓到派出所的师大色狼,这回终于等来了学校的处分,虽然记大过并取消保研资格与女生们原先预想的开除学籍差距甚远,但是比起原来学校只打算轻轻带过的结果来说,已经算是处理得比较公正了。
是“比较”。
对于受害者的女生,尤其是那些时时刻刻活在他骚扰阴影下,叫天天不应,上网发帖被删除,去留言板贴抗|议大字报被铲走的女生而言,这压根算不上最好的结果。
——因为记过之后跟了一句“留校察看”,也就是说在大四毕业之前,这个处分是完全可能被取消的。
不过最恶劣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也不知道是谁弄到了那只数码相机里的内存卡,不雅的照片被人发到了校园网上。几百张未经处理的,彻底暴露了女生们容貌和敏感部位的照片在男生中间被疯狂地传送转发起来。
这是在周五夜里发生的事情,周末两天学校论坛无人监管,照片叠起的高楼瞬间引爆了整个网络,甚至就连某些知名娱乐八卦论坛上都出现了贴满了师大女生不雅照的帖子。
那时候宁小北和范侠都在家里准备小梅嬢嬢第二天的婚事呢。这个时代手机上网还不普遍,最多有个q`q聊天软件,看看社会新闻什么的,没太多娱乐功能。这两人算来也是整体事件的参与者之一,此时反而置身事外了。
等到了下午,警察撤走了,宁小北他们回到学校寝室,才知道他是多么幸运地逃过一劫。
他们寝室果然遭劫了,凶手不是别人,是“老大”梁巍。
原来的梁巍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就是师大的新生,她的不雅照周五当天也被人发在了网上。梁巍那天本来在网吧上网打游戏,听到隔壁传来暧昧的笑声后把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就认出了上面的女生是自己的女友。
之前师大闹色狼的时候,他女朋友也不是没有跟他抱怨过学校包庇色狼这事儿。但是他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还觉得这些女生要把人家挺好一个人“赶尽杀绝”实在是有些得理不饶人,让她和她的小姐妹自己注意安全,平时不要衣着暴露就好了。
谁知道,谁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居然也被那个色狼盯上了。她的照片,她的身体,现在也不知道给多少男人看过了。
盛怒之下梁巍当场就掀了隔壁的电脑,把那看图片的男生按在地上一顿暴揍。
他来到师大的男生寝室,周五的男生寝室照例也是没有什么人的,要么回家,要么去找女朋友玩去了。一楼寝室管理处空荡荡的,电视机开着,看门的人大妈却不在,给了他可趁之机。
也是那个色狼该死,他因为吃了处分心情不好的缘故,在寝室里没出去。他原先寝室里的男生耻于和他为伍,基本上除了睡觉时间躲不过,其他时候只要他在,人家都不在屋里呆着。所以当梁巍持着从楼下寝管大妈桌子上摸到的水果刀,一路摸到他们寝室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
接着就是血溅五步的情节,师大色狼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因为偷拍女生照片而差点死于非命。
毕竟他是那么自得,他太知道学校捂嘴的功夫了,只要学校愿意保他,那些女生再闹都是没用的。再过几个月,他敢打包票再也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
他可以照常毕业,找工作,甚至进入更高层的部门。毕竟这社会上虽然女老师多,但是当校长的可基本都是男人呀。
当他蹬着双腿,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撞击在水门汀上的时候,他可能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梁巍彻底杀红了眼,一间一间去拉其他宿舍的门——他们这些人,这些师大的男生,十有八九都看过他女朋友的身体了!
好在整栋楼里人不多,他找了两圈后没遇到几间房间有人,人多的宿舍他反而不敢下手,就下楼离开了寝室。
穿着黑色的冬季羽绒服,握着刀子的手揣在袖管里,夜里匆匆而过的零星行人居然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两个校园,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一路吹着冷风,回到寝室后的梁巍打开门后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被血污填充过的脑袋终于稍微清醒了些。
杀人了,他杀人了……他杀了另一个学生。
刀子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声,两个睡在上铺的人同时被惊醒。
“大哥,拜托你,半夜不要这么一惊一乍好么?坐在下面要吓死谁啊?”
“求求你了老大,小点声会死人么?你不睡人家还要睡觉啊,有点素质吧。”
和回家回的特别勤快的宁小北不同,寝室里的这考研二人组因为要专心学习,差不多一个月只回一两次家,被吵醒的两人难免语气差了一点。
梁巍从地上捡起刀子,本来暗沉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泛着血色的光,就和刀子上没有来得及擦干的血珠子一个颜色。
他环顾四周,发现最讨厌的那个宁小北不在,不觉有些可惜——他最恨他的假清高了,整天捧着个书日读夜读,在学校老师,辅导员前面卖乖,不就是为了奖学金么?看他身上穿的,平时用的东西,是缺哪些奖学金的人么?
这几天老师找他谈话,说他缺课太多了,让他学学他们寝室的其他人,尤其是宁小北,人家别说翘课了,从来都不迟到,哪门课的老师不夸他。让他别以为考进大学就高枕无忧了,期末出勤率不高,该down的科目一样会down,老师不会手下留情。
还有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里“老大”“大哥”地叫着,其实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两人沆瀣一气,同穿一条裤子,再加上一个宁小北,仗着是本地人的缘故,都欺负他一个外来的。
此时的梁巍就像是一把刚开了刃的刀子,他见过血了,所以不在乎见得更多。他要把这几个月憋在心里的所有闷气都一起抒发出来。
举着刀子,就往老四的脑袋边砍去。
也是老四命不该绝,刀子没有砍到他,砍到了床头的铁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回响。
老四正要再骂,眼睛一睁,借着寝室楼道里的灯光就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在自己的脑袋边,拿刀子的人——正是刚才被他们抱怨过的梁巍。
他吓得“哧溜”一下滑下床,大嚷大叫起来。
老·二被他吵醒,就看到梁巍举着刀子砍人的可怕一幕,立即上前帮忙,三人揪成一团,吵闹声终于惊动了其他寝室的人。
一瞬间整栋楼都被惊动了,有人帮忙,有人撒腿就逃,还有人报警,等消息传到大学城其他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六点钟的事情了。
“小北啊,幸好你那天没回寝室啊,逃过一劫。”
又过了一个礼拜,宁小北和范侠回家,坐在餐桌边把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复述给家里人听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是一脸恐慌。
“小北,小侠,发生这种事情怎么报纸上一点都不登了啦。虽然没死人么,好歹也伤了那么多人,怎么说也应该报道一下的。”
宁建国摸了摸身上的汗毛,有些不可思议地叹道。
很可惜,师大色狼并没有死透,甚至连大动脉都没被割到。他确实是重伤,但是被回到寝室的同学及时发现送医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至于宁小北的那两个室友,拼命反抗的他们只是受了轻伤而已,第三天就回去上课了。
“学校老操作了,捂嘴。”
范侠放下饭碗,用右手捂了下嘴巴。
“就跟之前包庇猥亵女生的色狼一样,这次是两个学校一起捂嘴。虽然梁巍是被抓了,但是这件事情却还是不允许学生们说出去的。班主任和辅导员都盯着呢。尤其是唐昕,她有前科,被勒令绝对不允许在任何网络版块发帖子讨论这件事,扩大影响。不然让她吃处分。”
“哼,都是什么狗屁东西。捂嘴捂嘴,就知道息事宁人。要我说,去年抓住那个色狼爬女生宿舍的时候直接开除,就没今年那么多事情了,还差点搞出人命官司来。”
赵景闻骂道。
“最可笑的是,要不是出了个梁巍,还真的没人可以拿那个色狼怎么办了。”
宁小北冷笑一声,“我们寝室的老·二和老四这下倒是因祸得福了——学校给他们打了包票,只要他们不再追究这件事,家长也不来学校闹事,大三就可以直接保研。”
这两人也算是提前达成心愿了。
这件“公交色狼”案情,从大一刚开学一直闹到现在,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也是谁都没想到的。
“小北那你不是亏大了?”
赵景闻一时说话没有过脑子,被宁建国和范侠齐齐瞪了一眼,他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小北,你那天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就没在寝室呢。”
兜了一圈,宁建国终于把问题转回到儿子身上。
“我……我去网吧查资料。查着查着就睡着了,醒过来一看已经过了门禁时间,我也就没回去,想等到天亮再回寝室。谁知道……逃过一劫呢。”
宁小北语气坚定,表情却带着一丝心虚。好在在座的两位长辈都是信任他的,也就不再追问。倒是范侠看出了这点马脚,不过他也没有多说,就等着吃完饭两人去房里说话呢。
“说吧,那晚上去哪里了,给我老实招来。”
一进房间范侠就把宁小北往床上一甩,跳到他的腰上,双手开始哈他的腰。宁小北被哈得扭个不停,眼角淌下生理性的泪水,结果两人都不小心起了反应。
没办法,太过年轻的身体总是难以控制的。
顾忌着外头的大人,两个人不得不脸红红地面对面坐了下来,一时倒是无比的正经。
“我去了vendy一趟,找闻老板问些事……”
“什么?你去那老妖精那儿?他那都不是好人。”
范侠一下子急了,他怕外头舅舅他们听见,又不得不压低嗓音。
“我就是觉得他下午跟我们说的话有破绽。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我们都找到他那里了,他连老师新的联系方式都不给我们一下呢?”
宁小北的里子和闻狄一样,也是个久经沧桑的中年老妖怪,甚至严格来说比他还要“妖”一点。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2节
那天和范侠分开后不久,他越想越不对,就折回去找闻老板质问,打了半天的太极拳,对方终于松口了,给了他顾凯歌的联系方式。
不过前半段虽然撒了谎,后半段是真的,错过了门禁时间他就在店里坐了一晚上,喝了两杯酒,拒绝了回搭讪——当然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让范侠知道了,免得他担心。
不过也是经过昨晚这回,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同志圈里还是挺受欢迎的,其中还有个本校大二的学长把他认出来了,两人喝了挺久,对方问他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深入谈心”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范侠就是个乌骨鸡醋泡蛋,平地也要起风波的主儿,他可不想被他误会了。
“这里,就是凯哥家的地址。”
宁小北走到衣架旁,从大衣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字迹清秀,闻老板不愧是学艺术的,虽然长相行为带着一股妖格,手下却是有把子实力的。
“范侠。”
宁小北撞了撞范侠的肩膀,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寒假去一趟余姚,找凯哥玩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北命中克宿舍
第92章 快速穿越 二更
“老大, 所以余姚不是余杭?余姚是属于宁波的,余杭是属于杭州的?”
坐在上海前往余姚的火车上,范侠一边啃着沙琪玛一边问出了这个从早上开始就困惑到他到现在的问题。
听着周围乘客忍俊不禁的笑声, 宁小北无奈地摸了摸范侠的狗头,“孩子, 爸爸不得不怀疑,你的大学入取通知书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哎呀,以后你真的当了警察,上司让你去张家港抓人, 你不会跑去张家口吧……张家口就算了, 你万一跑到张家界去了怎么办哦。”
宁小北不由得为祖国未来的长治久安操了把心。
“地理课又不考这个。”
范侠收起地图,把脑袋往宁小北肩膀上一靠。
“老大,这闻老板也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就留个地址给我们, 电话也不给一个。我就不信了,他们之间难道就靠通信联系。都是什么年头了。”
车上有不少趁着寒假外出游玩的学生,有独自看书的, 也有好友扭作一团嬉笑的, 范侠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
“他是彭老师的师兄,又不是顾老师的师兄, 你要他们怎么联系。”
能从vendy嘴里掏出这个地址, 宁小北也是花了不少功夫。那黑蛇精与他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了许久,才透了这个口风。
为了赶火车, 他们今天起了一个大早,赵景闻本来说要开车把他们送到南站的, 被宁小北拒绝了。他们都那么大个人了, 不能总是麻烦爸爸和叔叔。他老爸说的对, 他应该是要去考个驾照了。
但是考了驾照,他老爸又肯定要给他张罗买新车。宁建国自己开着那送带鱼的厢式货车觉得没问题,他肯定要给儿子买好车子的,到时候又是一笔大开销。自己这上大学后一分钱没赚,净是让老爸花钱,这可不行……
想着想着,宁小北也抵挡不住沉沉睡意的来临,陷入了梦想,他的脑袋和范侠的脑袋靠在一起,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的……
“小北,醒了,起来吃早餐。”
眼皮子忍不住地打架,手脚也注了铅似的沉,宁小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自己不是在火车上么?
怎么这又是自己公寓的天花板呢?墙角四面隐藏的射灯都是他选了很久的……
“啊……我又回来了?”
许久没有回到“现实世界”,宁小北也是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又来到了平行世界的另一端了。
“哎呦,那么冷的天,不穿袜子怎么行?快,把袜子穿上。”
腰上系着围裙的范侠走了进来,看到他穿把被子都掀开了,开始一阵唠叨。
“烧了一天一夜啊,好不容易彻底醒过来了,你可别神抖抖的。我跟你说,你要是再烧起来,我这次二话不说,肯定把你送到医院去捅嗓子眼,验核酸,发热门诊一条龙伺候。”
范侠说着,打开衣橱取出袜子和居家服放到床边。
他看着宁小北愣愣地不动,干脆单腿跪在地上,拿起袜子,一只手抓住宁小北的右脚,把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往上面套袜子。
可能是因为刚生完病的缘故的,宁小北的脚冰凉凉的,不过又因为格外的白皙而显得像是块冷玉。
虽然是个老男人了,这么做的话和年轻时候不一样,像个变态,不过范侠还是忍不住轻轻在他脚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范侠!”
宁小北吓得一哆嗦,把脚缩了回去。
“哎呀,老夫老妻的,还害羞了。”
范侠才不管他的反抗,帮他把两只袜子都穿好了,披上居家服这才把他推进洗手间。
“你可快点啊,下午要去接伯伯和我舅舅呢。我这一早忙到现在了。你也真是的,喝酒就喝酒吧,把个客厅弄得跟水灾了一样。地上都是酒罐子。一会儿等宁伯伯回来,被他看见,你看他怎么说你。”
宁小北站在洗手台边,还在发呆怎么自己范侠能自由出入自己的家,他记得没有给过他家门钥匙啊,下一刻就被范侠说的那番话彻底惊呆了。
他在说什么?
宁伯伯……那不就是自己的老爸么?他说老爸怎么了?他要去接谁?
“范侠!”
宁小北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冲着正在整理床单的范侠喊道。
“哎,哎哎……靠的那么近就别叫的那么响了。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老大。”
范侠捂着耳朵坐了起来,顺便抹了一把嘴角边的口水。
小北这一下叫的真厉害,不但把他给叫醒了,这大半个车厢的人都给叫醒了。
大家都是赶早班车来的,火车晃荡晃荡地开着,除了那几个精力无穷的孩子,其他人渐渐都打起了瞌睡,现在可好,都被宁小北给搅着清梦了。
接着了坐在对面那两位同路人投射来的责备的眼光,宁小北充满歉意地点了点头,发现自己又身处在火车上了。
那刚才的“梦境”到底是什么呢?
是这个“梦境世界”里的“梦中梦”,还是他短暂了回到了一下“现实世界”,然后又被什么力量拉回来了呢?
宁小北握起拳头,回想着刚才那个世界里范侠说的话。
他说要去接爸爸和赵叔叔,赵叔叔不是早就被他从养老院接回工人新村了么?还要去哪里接,关键还有爸爸!
哎!
忍不住地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宁小北恨极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搞清楚老爸他是不是回来了,怎么就醒过来了呢?
“行了,喝咖啡吧。刚冲的。”
范侠端着膳魔师的保温杯从车厢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以为宁小北是睡眠不足有点起床气,急忙从包里拿了包速溶的雀巢咖啡,去车厢接热水的地方泡了给他端过来。
那泡开水的地方人多,车子又抖,他右手的虎口处都被烫了个泡出来。他把衣服的袖管往下拉了一点挡住,不想让小北看着又要操心。
“我问过列车员了,下一站是上虞,过了上虞就是余姚了。”
因为是短途车的缘故,他们四周很快就换了一批乘客,宁小北总算没刚才那么尴尬。
他握着保温杯,试图用过去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心中极度地思念那个世界的父亲——再穿过去。却发现跟之前几个月一样,不管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刚才那个一刻的回闪,仿佛昙花一现。
“到底为什么……”
宁小北还是想不通。
余姚站到了,两人下了车。
宁小北跟老爸和赵叔叔说是要去老师的老家玩一个多礼拜,两个人带了一个拉杆箱,放了换洗衣服,又各自背了一个旅行包。
按着闻老板给的地址,他们下了车先要去长途汽车站到四明山,接着再转车去一个叫做大岚镇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再想办法去顾老师所在的村。
在这个没有智能手机,想要自由行要么靠本地人带路,要么自己拿着地图自己想办法。
好在鼻子下面就是路,从火车站出来,拒绝了来路不明的黑车和全国差不过每个车站都有的给旅店拉客的大婶们,宁小北他们转车又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下午差不多晚饭时分来到了据说距离顾老师家不到三公里的一条土路边。
“下面我就不顺路啦,你们再往前走走就是了。”
从装满了秸秆的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宁小北他们反复向热心捎了他们好大一段路的大叔再三挥手鞠躬。要是没有这位大叔,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山下面耽误多久呢。
大叔不会说普通话,说的余姚本地方言。好在上海话虽然是吴语方言但是也带着宁波腔调,他们半蒙半猜也算沟通顺畅。
“老大,你冷么?要不要喝水?”
刚才下火车的时候还不觉得,这越往山里走越是觉得冷的受不住。他们两个按照城里的温度,只穿了普通的加绒夹克,但是到了山里面,饶是体力过人的范侠也有些受不了了。
他把拉杆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两套羽绒服,先给宁小北穿上。
好他们带的是短款的羽绒服,因为接下来的三公里都是山路……
宁小北望着眼前连绵不觉的山与山,在黄昏夕阳的映照下,一切都是朦胧带着湿意的。这山海拔虽然不高,却是雾气环绕,隐隐还带着一股清新的茶香——他们刚才从山下上来的时候,似乎是看到有一座好大的茶园的。
余姚产什么名茶么?宁小北想了一阵也没想出来。
他家的茶叶都是赵叔叔一手包办的,因为做服装的生意,总要和湖州,杭州和苏州那边的绸布厂打交道,所以家里从来都不缺名茶。
尤其是每年清明节前,赵叔叔还会被人请去杭州梅家坞现场考察品评新茶去。老爸跟着去过几次,他却没去过,他只晓得家里的橱柜打开,里头永远都有上好的茶叶。西湖龙井,苏州碧螺春,黄山毛峰,六安瓜片,“现实世界”里工作后才喝的上的江南的好茶,如今基本都喝了个遍。
范侠基本对茶叶欣赏不来,他只喝可乐和咖啡,最多加个奶茶,反正都是墨墨黑的玩意儿,什么不健康喝什么。从小到大,白开水都是宁小北连哄带骗带打让他喝下去的。
“那个爷叔,不会骗我们吧,怎么走了那么久,三公里还没到呢?”
范侠拖着行李箱往上走,越走越喘。这不是水泥公路,是条黄土石子道,走着走着不留神差点绊一跤,路边也没有路灯,两人越走越慌。
关键是这路上怎么没有人呢?
那爷叔说了,前头那个村可是个大村,热闹的很。怎么他们走了半天一没见着人影,二没看见灯光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是指错路了吧。
再找不到村子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范侠和宁小都开始有些慌了。
“要不我们打110报警吧,让警察叔叔给我们弄回镇子里去。顺便问下凯哥家到底在什么地方。说不定他们能联系到凯哥,让他把我们给领回去呢?”
范侠掏出手机。
我是就不了山了,让山来就我吧。
“实在不行也……”
宁小北刚想说,虽然这样做真的很丢脸,但是也只能这么办的时候,突然远远地听到一声犬吠。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3节
悠悠的,拖着长长的尾音从他们前头的方向传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凝神静气地竖起耳朵,果然又是几声犬吠,看来不止一条狗。
“有狗就有人家……对了!布什!布什!”
宁小北把双手圈在嘴边,冲着前方大喊起来。
他记得闻老板说过,顾老师回家的时候是把狗给一块带走的。
“嗷呜……”
似乎是在回应宁小北似得,那密密丛丛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兴奋的狗吠,然后又连续发出“汪汪”声。
“一定是‘布什’,是‘布什’快来,快来!”
范侠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这嗓子嚎得,不但把周围的雾气给嚎破了,方圆里的狗子都被他给激活了似得,一声连着一声,赛过大合唱。
就这大合唱里,范侠还是听出了“布什”的声音。
事后他说“布什”到底是从大上海过来的狗,比起乡村土狗来,叫声中带着几分洋气和骄矜,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来——宁小北当他在放屁。
不一会儿,也就差不多分钟后,一条站起来比成年人都要高,黑黄黑黄的狗子从山上的小路冲了下来,几乎是飞扑进了范侠的怀抱。
范侠白色的羽绒衣上顿时落下了两个黑色的梅花点子,是“布什总统”的签字盖章。
不过范侠此时一点都不介意,他拉着布什的前爪子,一人一狗跟跳华尔兹似得原地转圈圈。布什伸出大舌头,在他的下巴一顿狂舔,看来对这个喂过它西蓝花的黑皮男子印象深刻。
“哎,还真是你们!”
打着手电,穿着绿色老棉袄的顾凯歌从小路施施然地往下走,在见到宁小北和范侠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们再叫下去,全村的狗都要跟着布什跑下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穿了,又好像没穿彻底,哈哈~
没错,老爸他活了!
但是宁小北被困在这个世界回不去了。这是为啥呢……恩请继续往下看
第93章 情到深处 一更
身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山间的云雾和曲折回环的小道遮挡了两人的视线,其实他们两个已经差不多站在了村口而不自知。
不过主要还和隔壁村今天摆酒,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去吃喜酒有关系, 不然山里的人休息得再早,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路上就彻底没了人烟。
跟在顾凯歌身后, 旁边环绕着兴奋的布什,两人又拐了几个弯,走过一口用大石块围起来的山泉井,终于来到了凯哥的家——一栋二层民宅。看的出来有些年头了, 一层的外墙和底墙都是用石块掺着三合土累得, 而不是普通的红砖。白墙青石,二楼是用木头搭建的,夜里看不清楚有没有雕花, 不过也总归是老物件。
“我们这个村, 屋子都是清朝民国时候的了。新建的屋子也有,不过少。年轻人都愿意去镇上,或者干脆去宁波买房子。”
顾凯歌打开院子的白铁皮门, 宁小北眯着眼睛, 看到门楣上贴着红纸,写着“吉星高照”四个字。
进了院子, 堂屋里的大灯把门口这一块地照的亮堂堂的, 终于也让他们看清了彼此。
凯哥明显黑了,虽然还达不到范侠这种程度, 但至少比在上海黑了两个色号。
不过他精神倒是不错,没有宁小北想象中失业男子的颓丧。脱下厚重的大军棉袄, 还嘚瑟地给范侠展示了一下这段时间干农活练出来的肱二头肌。说干活比撸铁有用, 这个是真把式, 健身饭里抡杠铃吃蛋□□那都是虚招,把范侠羡慕的忍不住摸了两把。
变化惊人的反倒是“布什”,刚才在山路上就着月光没看出来,现在到了灯光下一瞧——好家伙,眼前是个什么玩意儿!
“布什”在附中周围好歹也是出了名的“美男狗”,虽然是条串串,但是串得很有水平,来自金毛妈妈的优良血统让它自带一身朝阳似得灿烂毛发,配上来自它爹中华田园犬的灵性眼神。走在小镇上,是人都喜欢来摸一把。
凯哥对它的一身皮毛也极为上心,他自己用普普通通的二十元一瓶海飞丝三合洗发水都不用舍得用护发素,每个月却要带布什去镇上的宠物店洗澡做护理。一趟下来至少要五十元,养的布什那一个油光毛亮的。
再看看眼前这个黄黑黄黑的小怪物,身上的毛发别说光泽了,黑的都要打绺子了。右边后腿上还有伤,可能是和别的狗子打架后留下的,被人用一块白色的布缠了一下,那块白布脏得眼看也要变成黑布了。脖子上,背上,窸窸窣窣地布上各种屑屑,也不知道是植物的种子还是碎叶子。
总之,完全没有“魔都美男狗”的半点踪迹了,泯然于乡村,成为了“村狗”的一员了。
“乡下的狗都这么养,我倒是想给它做护理,我上哪儿去找宠物美容店啊?再说了,你们不觉得它虽然脏了些,但是现在精神特别好,特别快乐么?”
范侠低下头,掰起狗头一瞧,果然布什原本总是忧郁的眼神不见了,舌头一伸,嘴角一张,诗人的脸变成了笑脸蛋。
好吧,它原来不是自带太宰治气质,它就是缺乏运动。
三个人挤在灶披间,看凯哥给他们下烂糊面。
炒透了的大白菜铺底,加上几根肉丝勾芡,暖呼呼的一碗烂糊面是冬日里最大的慰藉。凯哥心疼学生,还各给他们加了一个荷包蛋,橙黄橙黄的,一圈边沿炸的焦香,咬在嘴里咔咔作响。
“好香啊……”
宁小北吃了两口,立马就发现了不同之处,“这是用了什么油,那么香?”
凯哥的手艺,他们在附中的时候也是尝过的,也就是能吃的程度吧,跟宁建国的水平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就这么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碗烂糊肉丝面,居然吃出了一股清香。这肉就是普通的猪肉,这大白菜就算是农家自己的种的有机菜,那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唯一的可能出彩的就是炒菜和炸荷包蛋用的油了。
“厉害啊,宁小北。油是用我们家自己榨的茶油,特别香。”
顾凯歌已经吃过晚饭了,所以就煮了两碗面。他指着放在土灶台边上的一个平平无奇的绿色玻璃瓶子说道,“等你们玩够了回上海,带两瓶回去。宁小北,听说你爸爸是二级厨师。用了我家的油做菜,那就是一级厨师水平了。”
“那我不客气了。”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看来顾老师没事,还是那么个热心热情的人。
“凯哥,怎么人人都去吃喜酒了,你一个人看家啊?”
刚才他们进了村子一路走来,没见着几户人家点着灯,就算有,那也是家里有老人,实在走不动的那种。
“哦,因为今天结婚的新郎官是我的初恋啊。”
范侠吃完主动要洗碗,顾凯歌没让,说他们这没有让客人动手的规矩,此时背对着他们正在洗碗。
灯光照在他酒红色毛线衫上,本来正在擦碗的手顿了一顿,回过头,露出一抹苦笑,“我怕我去了,控制不住我自己。”
范侠和宁小北惊得说不出话,手上剥了一半的芦柑都忘记吃了。急的布什在他们身边直打转,嘴巴大张,口水跟瀑布似得流下。
“你们两个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恩,就是从老闻那边弄到的地址吧。”
野深露重,三人转回了堂屋后面的小厅吃酒。
山里人也有山里人的野趣,之前宁小北也就只在书里读过“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真在在红泥炉子上烫酒现实生活里也是头一遭。
这时候北方的白酒大军尚未南下,江浙两地包括上海大多数喝得都是黄酒。金华酒,绍兴女儿红,古越龙山,都要热了才好下肚。就跟《红楼梦》里说的那样,热的酒在肚子里散的快,若是喝冷酒,要用五脏六腑先来热它,越喝越伤。
小炉子里热坐着热水,放着三个锡制的烫酒壶,个人喝个人的,互不打扰。宁小北拿起一旁碟子里的话梅,往自己的那个壶里扔了两颗。
青梅煮酒,源远流长,今日的这一顿,喝得颇有古风。
桌上除了话梅,还有一碟子青豆笋丝,一叠茴香豆,一叠未剥壳的水煮长生果,没有半点荤腥,着实风雅。
“以前你们两个读书的时候,我倒是没发现啊。”
顾凯歌斜倚着身子,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打趣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把你们放在同一个寝室了,白便宜你们三年。”
会去vendy的会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本来凯哥还以为就算真的有人按着地址找上门来,那不是彭越美术圈子里的人,至少也是他以前玩的那些朋友。谁能想到最后来的居然是他的两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出了名的乖乖牌,好学生呢。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不会真的给我玩早恋吧?”
虽然在座三个不是附中的人了,凯哥还操着老师的心。
“先别说我们,说说你那‘初恋’啊。”
范侠兴奋的不行,往嘴里一个劲地扔豆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着都是“八卦”两个字。
“哦,‘初恋’么,有什么好下场。原来一个镇上学校的,可不巧了——同班同寝室么!”
凯哥明显是故意的,拍了一下大腿,然后指了指他们两个。
“后来我考上杭州的大学,他落榜了。我毕业了去上海当老师,他留在家里务农。乡下么,男孩子年纪到了,家里就准备盖房子,然后就是相亲,结婚咯。他拖到现在,也三十多了,在农村已经算晚婚了。”
顾凯歌说的轻松,宁小北最听出了他话里的苦涩。
“他和你……那他还讨老婆,这不是骗婚么?”
范侠生气地说道。
同性恋不可耻,骗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就是不对!
他早就想好了,这辈子就跟舅舅还有宁伯伯一样,他和老大互相就这么守着彼此,绝对不去祸害人家姑娘家。等他和小北老了,就去收养个孩子。实在不行,老了就去养老院,把一切财产都捐献给国家,国家给他们养老。
“是啊,所以我怕我去了会忍不住直接把他们的酒桌给掀了。”
凯哥说着,咬牙切齿地饮下一杯苦酒。
“姑娘肚子里都有孩子了,我能怎么说?他就是个畜生!”
喝罢,低下头,悻悻说了一句,
“我也是个畜生……”
曾经并肩在茶园行走的青葱少年郎,终于也长成了不同的模样。一个去城里追名逐利而不得,另一个则变得面目猥琐起来。终究长成了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
所以说初恋这种东西,万一分手了,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最好老死不见,彼此心里保留最美好的样子。
范侠再不说话,酒都喝不下去了。他双手捧着小小的酒盅,靠着同样无话可说的宁小北,只呆呆看着炉子下方跳动的橙红色火焰。
没多久,楼下传来人声,酒席散了,村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家。
沿着山坡的灯渐次亮了起来,像是宫崎骏动画片里的画面,配着《渔舟唱晚》的中国民乐。
见到家里突然出现的客人,顾老师的父母都有些惊讶,半真半假地责怪起儿子为啥不早说自己的学生要来玩,转而对他今晚硬是不出席老同学的婚礼酒席释然了——原来是等着两个上海来的小朋友呢。
因为他们两个来的突然,而且到达的时候也晚了,来不及晒被褥,凯哥只好把自己用的那条被子给贡献了出来。
反正是两个小伙子,挤在一起也无所谓,说不定比自己睡一个被窝还热乎呢,顾妈妈一边给他们收拾房间一边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宁小北尴尬地笑了笑,上前和她一起铺褥子。
乡下的房子就是房间多,宁小北他们睡在二楼,凯哥房间的隔壁。他父母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就睡在楼下堂屋左边的大卧室里。
“厕所在楼下,一会儿让你们老师给你们烧水洗漱,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就告诉你们老师……哎,他现在也不是你们老师了。行了,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让阿凯带你们去山里转转玩玩,乡下好玩的地方不少呢。”
顾妈妈收拾完屋子,笑着跟他们道了晚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楼下走去。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4节
这时候已经夜里差不多九点半了,对山里人家来说已经很晚,过了平时的休息时间了。
“行了,睡吧。我知道你们有一肚子话要问我,往后的日子长的很呢,不急在一个晚上。”
凯哥也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
他虽然嘴里说着“你们”,但眼里只看着宁小北。
好歹教了这两个小家伙三年,这两人他还算是了解的。
范侠就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傻小子,大大咧咧的,做事都凭一腔热血。
至于宁小北……三年了,他都没看清楚他。
也是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就成了一对的。
“我跟你说啊……”
临走临走,顾凯歌一把拉过范侠,把他往门板上一推,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这床被子是今年新做的啊,六斤的新棉花,都是新絮的。”
“什么啊凯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范侠一脸懵懂——怎么凯哥准备问他收房钱不成?
“你们两个搞归搞,别脏了我的床单被褥,到时候被我妈发现了,我们三个就一起毁灭吧。”
他自己就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还能不知道两个人睡一个被窝能发生些什么么?
“哎呦我去。凯哥我求求你还是把我们当做学生吧。”
范侠老脸一红,一个劲把他往楼下推。
“多烧点水啊,我要泡脚。”
“滚!真的使唤起老师了?”
转身进房关门,范侠转头看着站在窗边正在散酒气的宁小北,他双手撑着窗户栏杆看着下面的风景,驼色的羊绒衫下是美好的腰线。
范侠发誓,要不是凯哥刚才提了一嘴,他是万万想不到“这个”的,他发誓!
“别……你不累么,都坐了一天的车了……”
洗漱完毕,两人穿着还带着金纺香味的睡衣睡裤,挨着一个枕头躺着。
刚才还好好地说话呢,范侠再三向天发誓,他此生绝对不辜负宁小北。他们俩不但要做彼此的初恋,还要做彼此的唯一。如违此誓,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宁小北听了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从小武打书看多了,发誓都带着一股子武侠味。
不过感动也是真的感动,他宁小北何德何能,能有幸让这样一个可爱的男孩垂青,在“现实世界”里,多少次他都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了。
如此一来,这“梦境世界”到不像是为了专门让老爸复活而出现,反而像是让他特意和范侠重逢才被创造出来似得。
电光火石之间,一点吉光片羽从宁小北的脑中闪过。他眉头一拧,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哎,别闹。”
这边还不等他凝神静思,把那些微的线索整理出来,那边范侠就开始瞎胡闹了。
这小子读书不行,在其他地方却又一股子瞎钻研的精神,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花样,居然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施展开了。
“别……这是凯哥的家里。”
宁小北皱着眉头,嘴唇咬着左手的手背,用手按在范侠的发丝上。
都说人的头发也能反映主人的性格,范侠的头发就是这样,根根竖起,又硬又扎人。每天早上都要用热毛巾捂着,把发丝一点点压下去,然后再涂发泥造型。不然他能一整天就顶着个刺猬头到处走。或者干脆就跟初中高中时代一样,剃个板寸头,毕竟这才是考验美男子的终极发型,宁小北的爹宁建国就非常扛得住,而且扛了一辈子。
范侠并不理他。
怕惊扰到了楼下的老人,更怕让隔壁的凯哥听到,宁小北到后来只得双手捂着嘴巴,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珠,呜呜咽咽地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兽低鸣的声音。
不过这声音还是被守在堂屋口的布什听去了,抬起脑袋“嗷呜”叫唤了一声,惹得周围人家院子里的狗也跟着嚎叫起来,听得宁小北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样,我就说不会弄脏被褥吧?”
总算一切过去。
从脚趾,到指尖都泛着红色。宁小北失神地看着范侠抬起头,笑得自得。他舔了舔嘴角,喉结滚动,仿佛刚才喝下的是什么澧泉仙酿一般。
宁小北羞得把胳膊肘按在眼睛上,不去看他。
范侠将他的胳膊强行拉了下来,那双漆黑的,仿佛水银丸子似得眼睛,由上而下,用近乎剖开肺腑似得坦诚眼神看着他。
带着青年的一股蛮横,也带着几缕若不细心查看,绝对会忽略掉的悲伤。
“宁小北,你不可以不要我的。将来我们绝对不可以分手……”
范侠担心,受怕。
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无所适从。
凯哥和彭老师的,丁哲阳和常乐蕴的,还有刚才新鲜出炉的那个,凯哥的初恋的事情,桩桩件件听在范侠的耳朵里,搅得青年的心绪不宁。
他把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宁小北修长的脖子上。
他以前常觉得小北的脖子比跳芭蕾舞的女生都来的漂亮,脆弱易折,就是白天鹅的脖子。
他黑色的手背搭上去更是显得黑白分明。
山间的风吹开雾气,月亮露了出来,照在木质窗框上,也印在眼前这副美丽的胸膛和脖颈上。
脆弱的像是块美玉的身躯,是他的,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透明的泪水从眼角流下,落在凝脂般的皮肤上,一颗两颗,越来越多。
“宁小北,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青年勉强自己扯出笑容,却无法止住断了线似得泪珠。
“你不要我的话,我一定会死。我老爸不要我,我老妈不要我,都可以,真的都可以。但你不行,宁小北你不行……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杀了你,我们一起死,一起死好不好?”
他说着那么狠的话,说他要伤害他,但是那握着脖颈的双手却是如此温柔,不敢多加一分的力。
毕竟那是宁小北啊……
范侠低下头,麦色的肩膀倒映出月光,倒三角形的身材仿佛希腊神话中走出的神祇,或是侍奉宙斯的美少年。
肩膀颤抖着,美而脆弱。
“范侠……范侠……”
漂亮的可以去弹钢琴的十指伸出,环绕在他的肩膀上。
白色和羽毛和黑色的羽毛重叠,此刻他们是一对交颈的黑天鹅和白天鹅,在山中月光铺就成得湖面上相互慰藉。
“我不会背叛你,绝对不会,绝对……”
他轻轻落下一个吻,在范侠的额头上。
————
一墙之隔的窗户边,顾凯歌单腿跨在棕色的雕花窗户外,“咔哒”一声,一朵橘色的花儿在唇边绽放。
他低头看着打火机,摸了摸机身上小羊皮的外壳。
这是年初非典隔离结束那个礼拜,彭越特意去市区给他买的。
那段日子里,学生们最难受是可怕的食堂菜,而对他们这两个老烟枪而言,最难以忍受的买不到烟,更没地方抽烟。
烟瘾上来的时候,就疯狂地缠绵,抵死拥抱,用快|感压制对尼古丁的渴望。
他们本来都以为那是一切的开始,谁会想到居然又是一切的终结呢?
“啧,冷……”
半夜的山风可不是闹着玩的,还带着从树丛里吹来的露水和刺骨的寒气。仓促地吸完最后一口烟,顾凯歌急忙伸手关窗户。
一不小心,却把放在窗台上的打火机碰落了下去。
可能是落在了草丛里,或是烂泥地上,悄无声息。
他愣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把窗户关上。
“就这样吧……”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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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背后一刀 二更
第二天一早, 大约五点左右,宁小北他们就醒了。
倒不是他们有多自觉,实在是因为太阳一出来, 山里的鸡都叫了,此起彼伏的“喔喔喔”声把范侠都叫蒙了。住在市区里的孩子多少年没有这待遇, 宁小北最后一次听到鸡叫还是住在建德里的时候呢。
等他们两个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顾家的三个人都坐在堂屋里等他们好久了。据说顾爸爸都已经下过一次地,把菜都浇过了, 顾妈妈也做好了早饭, 就等他们来吃呢。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两人一边道歉一边落座,不管是宁家还是赵家都没有这个规矩, 让大人等着孩子吃饭的。
“没事儿, 年轻人都是贪睡的。你们老师刚回村里的那两天,也打懒觉呢。”
顾爸爸笑着示意他们快点吃饭。
早饭很简单也很清爽,是白粥, 花卷, 配着咸鸭蛋还有豆腐乳。范侠一口气喝了三碗粥,又吃了两个比他拳头还要大的花卷, 碳水配碳水, 一时快乐无边。
“走,带你们去玩。大岚镇可好玩了, 丹山赤水知道不?神仙飞升的地方,有太上老君的遗迹。”
用完早餐, 顾凯歌就准备尽一下地主之谊了。他跟父母说中午就在外面吃了, 晚上回来吃好点。把家里的那只大鹅杀了, 把鸡也杀了,再弄两条鱼,做几个硬菜。顾妈妈听了不住点头。
“等咱们走的那天,记得塞一千块钱在床垫下头……”
宁小北转过身对范侠说道。
虽然凯哥他们家看着挺富裕,不过都是普通山里人家,这时候又不兴搞什么民宿农家乐什么的,收入毕竟有限……何况凯哥还失业着呢。
“我们先去柿林村,中午就在那里吃饭啊。”
凯哥挺有兴致的,可能很少有朋友到他的家乡来玩,和昨天夜里稍显颓废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差没在手上拿一根小旗子挥舞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5节
柿林村果然有家家种柿子,虽然已经是冬天了,柿子已经落市。不过那枝头依然有好多没有被及时摘下来的小柿子。
打了霜的橙红色小柿子挂在枝头,就像是一个个小灯笼,看人看着就觉得喜庆。要是等山里落了雪,白雪覆盖在柿子上,配着周围古村落的石墙青瓦,又更显得玲珑剔透,宛如水晶琉璃世界一般了。
他们先在村里游玩,去了纪念沈括的梦溪草堂,又去参观了御碑亭,看惯了江南平原地区的,尤其是苏州地区的粉墙黛瓦,在看到这山里处处用青石堆出来的房子,别有一番趣味。
四明山是座道教名山,据说八仙里那个很不正经的吕洞宾就在这里两次显灵。
一次是想要在两座山之间造一座桥,结果就搞了两个桥墩子,弄了一个半拉子工程,最后搞出了一个“仙人叠岩”的景点。
又一次是吕洞宾住进了当地一个叫做“鹰鸣洞”的山洞,在里面用山泉给人治病,造福乡里,留下了此洞泉水可以治病的传说。
这个传说本身平平无奇,就跟差不多一半的江南名小吃号称自己的代言人是七下江南的乾隆皇帝一样。
妙就妙在这个“鹰鸣洞”的来历——据说是天界的一只神鹰下凡后途径此地,见到风景绝美,忍不住大为赞叹,结果激动得下巴脱臼,无法返归仙界,只好在这里作了景点。
这传说把宁小北听得差点也没兜住自己的下巴,深深地觉得余姚人民的先祖可能自带幽默基因。他去过那么多景点,听过那么多传说,头一次知道“傍神仙”居然还解释为“通过诽谤神仙来给我家乡增加知名度”的。
爬山涉水了一上午,就早上那点碳水化合物早就被消化掉了。凯哥及时地把他们带进了一家村子里的小餐馆,要了一个二楼包厢,然后三个大男人们开始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农家菜虽然简单,但胜在食材新鲜有机,菜都是现拔的,鱼是现捞的,当地人做饭做菜用的都是茶油,所以特别香,一顿饭吃的范侠大呼过瘾。
吃完饭,喝着服务员送上来的当地名茶“明州茶”,宁小北看着窗外层林尽染,村外小溪潺潺,流过些微带着红色的石板,落尽一片碧绿的水潭中,有些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做“丹山赤水”了。
“老大,这地方真不错,下回我们带舅舅和宁伯伯来吧。”
范侠把脑袋探出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乡间的空气是如此清甜,虽然冷是冷了点,但也越发让人觉得头脑清醒。这里山好水好吃的也好,实在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
“所以老师是准备在这里养老,不走了?”
宁小北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杯中嫩绿的茶叶载沉载浮,开始试探性地问道。
“开了年就走,不能留……留下就是被逼结婚。”
吃完饭,顾凯歌习惯性地往上衣口袋里掏,结果只掏出一包烟来,才想起昨天夜里打火机坠楼之事。
他悻悻地把烟又塞了回去,喝了一口茶。
“就这个月,我妈都不知道逼我多少次了。你们不知道,到了年底,去附近杭州宁波上海上班的孩子们都要回来了,很多人一年回来一次,就是为了相亲。我是受不了这些的,我不想做第二个‘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冷风吹过,宁小北忍不住打了喷嚏,范侠急忙把窗户关上,走到他身后,拉起原来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体贴入微,关爱备至。
“真是‘恩爱’啊……”
顾凯歌语带羡慕地说道。
“彭老师呢?闻老板说他跟你一块走的,那么都没见着他。是去其他的村子写生采风了么?”
宁小北拎了拎衣领,毫不介意地牵起范侠的手,一脸坦然地看着顾凯歌——他们能在旁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表明关系的机会太少了,他愿意抓牢一切有限的机会,来向范侠证明自己对他的心意。
经过昨晚的那一回,宁小北终于明白范侠看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易碎敏感的心。
他需要安全感,那他就给他安全感——这是作为年长的爱人的心意。
果然范侠非常吃宁小北这一套,虽然口里不说,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彻底出卖了他。要不是介意门口可能还站着服务员,他都想大笑出声了。
“哎呦,我的牙……你们非要在刚失恋的人面前秀恩爱是么?”
顾凯歌假模假样地捂着下巴说道。
“啊?你跟彭老师分手了?那老妖精不是说你们感情好到差点一块殉情么?”
范侠大吃一惊,他再侧过头,看着宁小北一脸淡定的表情,突然觉得一阵委屈,“老大,你早就知道了啊,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宁小北你怎么总这样,什么都知道了就是看穿不说穿。
“我就是觉得老板的话都是漏洞,所以后来才找回去的。”
宁小北轻抚狗头,以示安慰。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举报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彭老师吧。”
他侧过身,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推论。就好像在说: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晚上月亮那么好,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吧。
顾凯歌的表情先是一愣,两根粗粗的眉毛向中间微微靠拢,单眼皮的却不失迷人风韵,有点韩国男明星味道的眼角向下走了几分,薄薄的嘴角却是往上勾了起来,露出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尴尬表情来。
“宁小北啊宁小北……”
顾凯歌可能觉得自己的这副表情过于难看了些,干脆用手掌将其掩住。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就这样单手捂着脸,一声不吭了好久。久到范侠的内心都开始打鼓的时候,终于把胳膊放了下来。
“没错,是他举报的我。”
“而且,我早就知道了……他在美术室里冲照片的时候,中间离开过一阵子。隔离那会儿我不是也住过里面么,钥匙就一直没还到保卫室去。我进去找他,所以……什么都看到了。”
顾凯歌的眼眶红红的,他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外套,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走吧,边走别说。屋里太憋气了。”
山里的风景虽然很美,但是这个时候的游人并不多。这里本来也不似杭州西湖,绍兴鲁迅故居那样著名的景点,基本上还处于待开发的阶段。只有在五一十一黄金假期里,会有江浙沪一带的客人跑来游玩。因为原始,反倒别有一番野趣。
顾凯歌又带他们去了天机坪和老君石,传说中的仙人遗迹。
在这冷寂的深冬里,仙人也收不到什么香火,天上和人间一样寂寞。
他们靠着阑干,吃着据说是当地特产的番薯枣,明明是番薯的模样,却带着山东大枣的甜和一股栗子的香味,冬日里吃起来别有一番甘甜滋味。范侠刚才一下子买了五斤,装在身后的旅行包里,准备带回上海分给同学们吃。
“有个老板要包|养他。哦,我说错了,是‘培养’。”
凯哥嚼着番薯枣,坐在水潭边的双腿不安分地晃荡着。虽说这水潭目测也只有一米多的深度,但是大冬天的掉下去那可也够喝一壶的了。
“非典疫情隔离前一个月,他刚参加了一个什么青年艺术家的培养计划,作品得了奖……这我也不懂,反正就是他整天在美术室里鼓捣的东西。被一个香港的老板看上了,就请他吃了顿饭,当天夜里就没回来。”
宁小北把后背靠在范侠的肩膀上,大个子正好用来挡风。
“那时候我们正是最好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听说他得了奖,特意让他把那些美院的朋友,玩的好的人,请到我那‘大别墅’里吃火锅庆祝。我和老闻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说到这里,顾凯歌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学艺术的是不是都有点神叨叨的?那老闻明知道我和越越的关系,还想来勾引我。”
宁小北心想这和艺术没有关系,纯粹是那个老妖精本人没节操,艺术生应该不能背这个锅。
“后来他又和那老板出去了几回……据说还去他西湖边上的小别墅里过周末。那别墅里都是老板收藏的各种古董和名画,泡在里面赛过睡在美术馆。人就轻了,飘了,迷幻了……我只当他跟往常一样到处看展览写生呢。”
范侠的手搭在宁小北的肩膀上,太阳从正前方落下,烤的胸前暖暖的,但身后背阴的地方又被风吹的拔凉。有些“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味道。
凯哥就比较惨了,他不是“背后寒”,是背后被人捅了一刀子,范侠想。
“隔离前他就想提分手,但是这不是还没提,学校就被封了么。他出不去,大老板更不可能为了他过来。我回不了我的出租屋,他也被赶出了寝室,于是我们两个又窝到一块去了。”
凯哥拉了拉领口,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回味无穷。
“那两个多礼拜,绝望是真的绝望,开心也是真的开心。白天应付完你们这些小鬼,夜里,还有没课的时候,就整天缠在一起。越绝望,越心虚就搂的越紧……”
眼看话题要往限制级的方向发展,凯哥急忙打住。
“反正,我也佩服他的心眼子,不知道怎么就拍下了那些照片。他知道我不会轻易答应分手的,就想用那些照片来拿捏我。左右他是不打算以后再做老师的。被开除,取消教师资格什么的,压根他就不怕,所以每张照片里也有他的脸。”
宁小北和范侠都不是什么具有艺术细胞的人,美术课音乐课对他们而言就是补觉课、自由活动课、课外书泛读课,所以和任课老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
宁小北对彭越的印象就是那白的好似行走的吸血鬼一样的脸,长到鬓角里的吊眼梢和嘴角永远下垂,一副全世界都辜负了他的表情。哦,还有右眼下方那一刻小小的泪痣。就是这么一颗小痣让他并不算得上好看的五官一下子变得媚态横生起来,连那自带嘲讽似得笑容也变得灵活生动了。
他没见过那被投进校长信箱的照片都是些什么内容,想来校长大人见到那张脸和两个男人缠绵拥抱的身躯的时候,心脏病估计都要犯了。
真狠啊,他想。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分手方式。
“那他为什么一直憋到九月新开学才去举报你。隔离一解除他就去找那香港老板不就好了。”
范侠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他那么好,他也不是感觉不到……好吧我承认,因为那段时间那香港老板回去那边也被隔离了,那边疫情比我们严重多了,差不多到了六月才平复下来,七月老板才回上海,那时候学校已经放暑假了。”
顾凯歌说着,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叫你自作多情。”
“所以人家是九月一开学就无缝对接,马不停蹄地去举报你了?”
宁小北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接话茬。
“对,马不停蹄。因为十一月那老板搞得什么艺术基金会就要决定明年资助的青年艺术家名单了。他不快点甩了我,他怎么好去安心‘搞艺术’呢?”
顾凯歌苦笑。
“那老板虽然自己包|养了七八个男孩女孩,中国的外国的,白的黄的什么颜色的都有,但是要求自己的小情人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必须保证绝对的‘忠贞’和‘干净’,他要是不撇开我,就上不了人家的大名单了。”
范侠觉得一阵反胃。他和宁小北生长的环境太过干净,经历过最气人的事情也就是厂子里的你争我夺,不知道年轻人的相貌和前途都可以被拿来标价,而那个价格也不过是有钱人的一顿饭,几个包而已。
“和平分手不行么?弄得那么惨烈。”
宁小北叹道,“你早点放手……”
“范侠,如果现在宁小北说要和你分手,你会和平得下去么?”
顾凯歌没有直接回答宁小北,转而反问范侠。
范侠直感觉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绝不……”
他咬着牙说道。
“那就是了。”
顾凯歌低下头,“所以不把我逼得不得不离开学校,离开上海,他是没有可能那么轻易地甩掉我的。”
不远处的道观里传来阵阵乐曲,是道士们在打水陆道场,他们三个都不了解道家科仪,只觉得如听仙乐而暂明。
尤其是听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
“我那时候还真的以为我们两个被人陷害了呢。我还傻乎乎地安慰他说,大不了公立学校待不下去,我就去私人办学的地方,去补习班上课。反正总饿不死他。后来他联系老闻找到住的地方,还要为我跳楼的时候,我真是感动的要死,觉得哪怕被全世界抛弃,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我都不怕,什么我都可以不要……”
回程的路上,宁小北和范侠走在顾凯歌身后,看着山间橘色的晚霞落在这个落寞男人的肩膀上,都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差不多离村子还有一里地左右,远远地蹲在路边的布什见到他们,撒着欢儿冲了过来,又是扑向凯哥,又是扑范侠和宁小北,既亲热,又忠诚。看来它就是顾凯歌在上海四五年里最大的收获了。
“后来还是老闻看不下去告诉我,这都是为了和我分手。当然了,愧疚也是有的,喝醉了想跳楼也是真的……算了,他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不能挡着他的前途吧,我更不能真让他死吧?”
走到村口,三人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嘴。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6节
“多住两天吧,就当陪陪我。好久没有说那么多心里话了,再不说我都要憋死了,憋疯了。”
凯哥回头,冲他们一笑。
虽然还是同样的神情,宁小北却觉得眼前的顾凯歌仿佛老了十岁,连眼角细细的笑纹都变成真的皱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我们要进入完结倒计时了
第95章 途遇人渣 一更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将这两位昔日心爱的学生送上火车, 顾凯歌对着宁小北还有范侠依依惜别。
范侠把装满了笋干,番薯,茶油和茶叶的拉杆箱往座位底下一塞, 就迫不及待地问宁小北,“你说让他干课外教育只能干16年是个什么意思?只能16年么?多一年都不行么?”
范侠掐指一算, 现在是2003年的年底,就算是从04年开始算吧,16年那就是到2020年底。
“难道过了2020年,高考取消了?难南翂道达到全面小康社会后, 还能达到全名大学免试?”
范侠突发奇想, 恨不得得晚生十几年。
“别做梦了,我就是这么一说,听不听在他。”
宁小北心想十六年后不但依然有高考, 这届高考还跟他们这届一样, 赶巧也遇上了疫情了呢。
不管顾凯歌听不听得进,范侠是肯定听的。
毕竟宁小北可是高考押题小达人,他的小孔明。
这次考试, 宁小北“押”中了语文的古文和作文题目, 还有数学最后两道大题。如果没有他在考前突击复习的时候,给自己还有乐乐、阳阳他们有针对性地反复刷题, 他们这次考试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好成绩。
宁小北摇摇头, 他又不能直说再后面一年,那些春节里还在赞助各大晚会的教培机构统统都轰然倒闭, 就连新东方这样的老牌英语培训班都撑不下去改做其他买卖了吧。
凯哥还是热爱教育事业的,但是附中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他说等过了年就去杭州还有宁波, 绍兴看看机会。现在的家长们兜里有钱了, 就想着给子女更好的教育, 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时候,不说遥遥领先,至少也要踩进大学的门槛吧。反正他有一技之长,不怕找不到工作的。
至于爱情么……
“看缘分吧,这辈子一共爱上两个人,结果一个比一个糟心。我是累了。”
凯哥被伤太深了,什么时候走出来,只有天晓得了。
给宁建国打完电话,宁小北回到座位上,推了推昏昏欲睡的范侠。
“我爸让我们到了上海直接去奶奶家探望一下,明天奶奶苏州的亲戚要来上海,后面几天让我们陪她那孙外甥女去上海各地逛逛。”
简女士在苏州还有几门亲戚,不过都是表亲了。老一辈里和她同一辈分的不是早没了,就是都有曾孙了。明天要来的是她表弟的孙子和两个曾孙女,大的才上初中,小的五年级,都是趁着寒假来上海玩的。
“哟,来了两个小美女啊,那我乐意陪。要不,我们再叫上丁哲阳和乐乐?”
人多热闹嘛。
说起来他们常乐蕴他们两个从成都回来也挺久了,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一个坐飞机,一个坐火车,分的那叫彻彻底底。
到了上海后貌似也没怎么联系过,一直冷战着。
知道自家女儿莫名其妙,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就把人家儿子甩了,王阿姨心里挺愧疚的。倒是丁哲阳的父母开明得很,觉得年轻人这样挺正常,不耽误他们两家交往。
“别叫乐乐了,她忙得很。最近苏州河北那边,过完年要开一个新的艺术家创作工坊,她要上台表演呢。大冬天的,穿露肩装在河边拉琴,冻死个人。”
常乐蕴回来之后就和宁小北联系上了,和丁哲阳分开后她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待在家里又被王阿姨抓着问个不停,非常头疼。正巧她原来一起学琴的两个朋友问她要不要去赚点外快,她就欣然答应了,这些日子忙着和女同学们聚会和排练,也都是日日早出晚归的。
“那就叫丁哲阳去吧,我怕他在家里憋出毛病来,他本来从小也有点不太正常的。”
范侠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脸促狭地说道。
他还记得丁哲阳初中的时候拔同班同学耿恩华自行车的气门芯,害得对方把牙都摔断了的事儿呢。
虽然现在阳阳没小时候那么偏激了,但失恋的人还是要多照顾点的,谁知道他们会突然发起什么疯来呢。
“不过小北,你怎么知道举报的事儿是彭老师干的?你怎么猜出来的?”
范侠想问这个问题好久了,但是不敢当着凯哥的面提,怕他伤心。
“从闻老板说他们两个殉情的时候开始。”
宁小北看保温杯里的热水喝光了,要站起来去倒水。范侠说他来,被宁小北拒绝了,他脚有些麻,正好出去活动活动。
“那妖精的表情不对劲,话里话外带着点看不上的意思。”
宁小北说道,“我后来想着,他一开始可能是为凯哥抱不平,后来么……可能有点喜欢上了吧。不然不会把他家地址给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去开导开导他。”
“我靠,凯哥这是什么命啊……”
范侠开始心疼顾老师了,怎么招惹的都不是正常人呢。
车厢茶水间里打水的人不少,宁小北端着杯子等在队伍的后面。
前头有一对小情侣说话,看女孩子穿着红色的呢大衣,连袖口露出的毛衣都是粉红色,又兼满面春风的模样,他猜测他们可能是新婚不久的夫妻出来玩。
“亲爱的,你不是说你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在上海做老师么?我们去上海度蜜月,要不请他出来吃个饭?”
这话听得宁小北一愣,不由得抬头朝他俩仔细打量过去。
女的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水灵白净,满脸春光。再看她的身材,虽然穿着外套大衣,但是肚子明显有隆起的弧度,好像是个孕妇。
“哎,他最近回老家了,不在上海。”
身边的丈夫不在意地答道。
宁小北闻言一惊。
他们两个难道就是凯哥的“初恋”,和他的新婚妻子?那个已经怀了他孩子的女孩子?
在看清那丈夫的侧脸后,宁小北更是不自觉地长开了嘴巴。
这个人长得和彭老师真像啊,尤其是上挑的眉眼,简直和彭老师一模一样。不过他的皮肤稍微黑点,眼角没有那颗勾魂摄魄的泪痣,穿着打扮也没那么精致,就是个低配版的彭越。
又或者说,彭老师是他的进化版,高阶版。毕竟顾凯歌爱上他在先,遇到彭越在后。
“哎呀,他既然回老家了,怎么不来喝我们的喜酒呢?还是说你们闹矛盾了?”
红衣女正在泡方便面,放了水,她把叉子竖着插|进杯面的盖子上,有些责备地斜眼看着丈夫,不,应该说是娇嗔。
“哦,他是回家了,不过很快就去宁波市里找工作去了。可能要到过年才会回来吧。到时候补请就行,不急的。”
男人自知失言,急忙找补道。
女子点了点头。
男人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宁小北灼灼的目光,他眉头一皱,警觉地问了一句,“干嘛?”
“哦,就是想说孕妇吃泡面对身体不好,有防腐剂……”
宁小北低下头,拨了拨额头前散落的发丝,尴尬地说道。
“哦,小弟弟,没事,是我突然想吃,我老公才给我买的。我平时也不吃这个的。”
女孩子很开朗,对着宁小北大方地笑了笑,一手摸了摸肚子,往另一个车厢的方向走去了。
宁小北走上前,把保温杯放在接水口下面。
怎么会那么巧,居然遇到他们夫妻了……
宁小北暗忖。
突然感觉屁|股被人摸了一下,他惊得猛地回头,发现居然是那个男人干的!
他一手端着泡面,另一只藏在大衣下面的手,在电光石火之间,捏了一下宁小北的臀。
男人转过头对宁小北暧昧地笑了笑,然后踩着轻浮的步子走了。
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都竖起来了,从臀部一直蔓延到腰际。
非但如此,一口闷气同时憋在心头,让宁小北憋得浑身打颤——他但凡要是个女的,还能叫一声非礼,现在则只好彻底吃瘪。
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活到年过半百了,第一次在公共场所被男人吃豆腐,宁小北感觉自己的屁|股简直都不能再要了。
还有刚才他那个眼神什么意思?难道是认出了自己身上同类人的气味,所以在勾引自己?
他老婆,他怀着孕的老婆就在前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呢,真的有人做得出这种事儿?!这是人能做出的事儿?
宁小北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哎,小弟弟,你杯子里的水都扑出来了,快点拿走。”
排在宁小北身后等着接水的大爷提醒道。
宁小北拿了保温杯,做梦似得走回座位上,差点一屁|股坐在外侧的范侠的大腿上。
范侠一脸惊喜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站起来扶他入座。
宁小北想了想,决定瞒下刚才的事,吃个暗亏。
要是被这个天煞星知道了,估计他们回上海前还要去乘警那边打次卡。
顾凯歌说的对,那个家伙就是个人渣,彻彻底底的畜生,败类。
他心底暗骂道。
范侠把脑袋放在宁小北的肩膀上,拿出手机玩小游戏。
这个时候特别流行在手机外壳上挂成串打印出来的小照片,女生们都喜欢挂当红明星的照片,尤其是日本明星山下智久,龟梨和也,还有韩国组合hot的照片。男生们则挂着球星,nba的,欧洲联赛,上海申花队的。
范侠这穿叮叮当当的链子,上面几张挂着当红意甲球星因扎吉、皮耶罗的照片。下面的这两张,一张是宁小北的单人大头照,一张是他和他一起笔着v字,嘟着嘴巴的合影,背景是好大一颗红色的爱心。
蠢是真蠢,青春也是真的青春。
只可惜大头照只能做成指甲盖大小的贴纸,不然以范侠的性格,恨不得把这照片放大成a3大小,贴在床头当海报。
宁小北睨着眼睛看范侠手机里的贪吃蛇从小小一条,越长越长,弯弯绕绕,追着那黑色的小点点忙忙碌碌地打着圈,最终撞到了自己已经尾大不掉的尾巴上,不由得佩服发明这个游戏的人——这简直就是个庸人自扰的哲学游戏。
“范侠……”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范侠。
要是老爸真的复活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他肯定是再也回不来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7节
到时候这个世界的人会怎样呢?
如果说这里的宁建国还有赵叔叔陪伴的话,那么眼前的范侠又会怎样呢?这个世界还会凭空再出现一个“宁小北”么?
一想到从此以后,范侠可能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世上,他的心就跟被钝刀子拉扯般的疼痛。
他舍不得,万般的舍不得。
“嗯?”
范侠把手机范侠,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即便不看他的嘴角,也知道他一定是笑着的。
“等回到上海……等把我那两个表外甥女送走后,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终究是瞒不住的,他心里清楚。
范侠眼睛一亮,这还是他们两个好上了之后,小北第一次要跟自己讨论这个问题——未来!
他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信任。
————
回到奶奶家已经是下午了,听说他们两个在火车上没吃午饭,奶奶急忙塞了钱,让他们去门口小饭店随便吃点。
小梅出嫁后,就不能总来照顾奶奶了,宁建国想给奶奶再找个居家小保姆,但是奶奶总觉得新来的两个用的不舒心,就都没留下。据说前面走到那个手脚还不干净,来了一个礼拜,小卖部的营业额直线下降,明明客人还是和原来一样多。
钱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现在奶奶这里只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每天来烧两顿饭,打扫一下卫生,下午就走。小卖部也专门请了个兼职的大学生,专门负责晚上看店。白天的时候,奶奶就一边打麻将一边顾生意,反正客人都是往来邻居,都是认识的,放心的很。
“什么?今天就到了?不是说明天才来么?”
宁小北和范侠吃完饭回到奶奶家,看到门口已经站着的一大群人,有些尴尬地把范侠赶去后头看店,自己到前头和亲戚们逐一打招呼。
“大哥好,大嫂好啊。”
因为宁老太太的缘故,他要叫眼前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大哥而不是叔伯辈。
这也是宁小北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回苏州老家的缘故,他被辈分实在有点大的离谱,走在小巷里时常会有老大爷过来跟他称兄道弟。
“表舅舅好。”
两个小姑娘很是乖巧,见到宁小北乖乖叫人。
长辈们说了,这个年轻的舅舅是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从小学到高中年年都考第一,厉害的不得了,她们两个很是崇拜。
“乖呀,明天带你们出完。”
猛涨辈分的宁小北弯下腰摸摸她们的小脑袋。
原来是宁老太听错了到达的日期,幸亏他们今天回来了,不然多尴尬。
奶奶自从小梅嬢嬢不在身边后,身体明显不复之前那么好了,反应也有些迟钝,耳背的情况越发严重。之前也去医院仔细检查过,医生说是年纪大了器官自然衰退,这是不可逆的,实在严重的话只能佩戴助听器了。
其实这情况很可能已经持续很久了,但是因为小梅嬢嬢和老太相处了多年,她们之间已经熟悉到老太不用自己开口,小梅就已经把她要用的东西,要吃的药准备好的程度了。
如今小梅一不在,换了人照顾,这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比起“现实世界”里,这个“梦境世界”的奶奶已经多活了四年了,但宁小北仍然被深深的无力感侵袭着。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改变过去,却没有小说里主人公标配的“金手指”,也并不能违反现实的逻辑和规律,比如奶奶的衰老,又比如非典的发生。
现在他只希望不要在旁逸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他走也走的安心些。
呸呸,这种说法真是不吉利……
就在宁小北预备带着亲戚们前往附近的快捷酒店的时候,范侠慌慌张张地从杂货店通往宁老太屋子的小门里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宁小北的胳膊。
“小北,糟了,外面有个女的,有个女的……”
大冬天的,他急得满头是汗,指手画脚比了半天,竟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宁小北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哎,你是谁啊?”
店外传来小梅嬢嬢的声音,她应该是从美容院下了班过来探望奶奶了。
“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接着,店外传来一阵扭打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这个人渣我是不会给他好下场的
但是凯哥的小男朋友到底是老闻,还是新角色,还是没定下来。大家买股不?放在最后正文最后两章,支持谁多我写谁。
第96章 建国老婆 二更
小店里头, 一个女人豹子似得掀起小桌板冲进了柜台。她不由分说,对着正和范侠说话的小梅一阵暴打,又是拉又是扯, 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小梅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灯芯绒披风,下面穿着是加绒的长款同色旗袍。如今披风被女人扯得落在了地上, 旗袍的前襟被抓开,就连挂在脖子上的巴洛克珍珠链子都被女人抓的落在地上,各种形状各异,闪着绿光、紫光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范侠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都没反应过来, 小梅就被那女人一把拉出了店堂,来到树下。
店里来帮忙的大学生小雷急忙推了一把范侠,让他去家里叫人, 然后自己冲了过去, 伸手去抓那女人。
谁知那女人就像吃了大力丸似得,浑身简直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边拽着小梅, 一边踢着小雷, 三人就这么在大树底下翻滚了起来。
“贱|人,狐狸精!我看你就是个狐媚子, 天生勾引男人的坏种。”
女人大声嚷嚷着, 她穿着裤子,一个翻身把小梅压在身下, 然后往她肚子上一坐,左右开弓扇小梅的巴掌, 把附近走过的邻居都吸引了过来。
这会子正是下班高峰, 不少人刚从小区门口进来, 这下连家都不回了,兴致勃勃地跑来看热闹。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店外就聚集了十来个人。
他们都是认识小梅的,也知道她不久前才刚结婚。
这新婚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多久,周先生家的玻璃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囍”字呢,怎么这会子就有人来抓奸了啊?
要说这女人也够剽悍的,就这么些许功夫,小梅的脸就肿的跟高庄馒头似得了,哪有平日里水灵灵的美容院老板娘的模样。
宁小北跟范侠一块从店里奔了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范侠这次都不用宁小北吩咐,先去抓女人的肩膀。
“你是谁啊你,放手,放手!”
毕竟是未来的警察,范侠手下有点功夫,刚才小雷半天都进不了这泼妇的身,范侠上前,按着她的肩膀三扭两扭,就卸了她那股蛮力气。
不过他也不好伤人,把女人从小梅身上拉下来之后,轻轻往旁边一推,把她甩到香樟树底下去了。
“哎呀!打人了,打人了啊!”
女人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扶着香樟树的树干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
她本来还想多滚两圈的,没办法,老太太种的那些仙人掌龙舌兰什么的都是带刺的。
那仙人球还算罢了,仙人掌上一根根的钢刺比缝被子的针都要来的粗,她刚才一不小心被扎了一下,再往下一看——好家伙,这地下的花花草草就是一个兵器库啊,于是急忙站了起来。
那女子站在树下,茂密的树影子将她的人遮去一半多,路灯下看得不怎么真切。
这么粗粗一瞧,宁小北也没认出她是谁来。听口音不像是上海人,像是从北边来的。再看衣服打扮也不像大城市来的,怎么周老师在乡下还有女人不成?
这边还不能宁小北和范侠上去与她说话,这女人居然用自己的脑袋开始不停地撞起了大树,边撞边干嚎着,“不活了,我不活了……被狐狸精抢了男人我还活个什么劲啊。”
“难道真的是周先生的老婆?周老师在君君妈妈之前还有一个老婆?第一个老婆来打第三个老婆了?”
邻居里有人议论,他们看她的年纪和周老师相仿,于是大胆地开启了脑洞。
众所周知,周先生原本的太太,也就是周芸君的妈妈是得病死的,病了好多年,都是周先生尽心尽力地伺候的。
尤其是君君妈妈瘫在床上的那些日子,君君正好在读中学。周先生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又要上班养家,还要照顾老婆,辅导女儿读书,过了几年黄莲树下吃黄连的苦日子。
也是君君妈妈没福气,没能看到君君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在君君高一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不过也因为这样,周先生在邻居里那是很有口碑的,提起他就没有一个不夸的。
要知道“夫妻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夫妻再怎么好,其中一方病倒了。即便不离婚,那也是女人照顾男人的多,男人照顾女人的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周先生不但照顾老婆那么多年,让她走的时候依然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还把女儿拉扯到那么大,考上大学,实在可以评选“上海绝世好男人”。
所以周先生娶了比他小那么多岁数的小梅的时候,邻居里没什么人传闲话,都知道他的品格是绝对信得过的。他娶小梅绝对不是为了美色和小梅的钱财,两人都是看中了对方的人品。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又是什么东西?
“什么老婆啊?周先生前后只有两个老婆,没有其他女人。”
“有女人也不会让你知道啊,她不能是小三么?”
“有病啊!你看看这个女的,年纪比周先生还要大,怎么可能是小三。要说小三也是小梅……哎,不对不对,小梅是明媒正娶的。哎呀!乱掉了,到底什么鬼么,周先生呢,谁去把周先生叫过来呀。”
邻居们议论纷纷,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乌鸦鸦的一片。那女人怕也是个“人来疯”,好似名角上了台,见到底下满堂彩,嚎得更加起劲了。
“哎呦,负心人啊负心人,狐狸精啊狐狸精,可怜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大上海寻亲,竟是这样的下场啊。没天理,没天理。”
这做戏的功夫和小梅的嫂嫂可以一拼了,不过他们一个北派,一个南派,真得互相斗起来,也不知道孰高孰低。
“小梅,小北,怎么回事?”
听着前头的动静,奶奶拄着拐杖,在苏州表外甥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外甥媳妇和两个小姑娘,他们是绝想不到一到大上海就能看到这种好戏的,瞪大眼睛,神情各异。
“小梅,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奶奶见着小梅狼狈的样子,勃然大怒。
她刚想要出去看看,就被宁小北急忙挡了回来——奶奶的身子骨不比当年了。当年她能带着警察横扫建德里,如今可是没那个体格了,这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是真的要出大事,
范侠把小梅扶到店里坐下,大学生小雷站在门口驱散人群,那女人不依不饶地想要撞进来,被他死死地挡在外面。
“没什么好看的,散了吧,都散了吧。哎,你别进来,谁让你进来的。”
小雷张开手,就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得,把女人堵得死死的。
不一会儿,周先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应该是有邻居去通知他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周先生这回是真的着急了,跑得呼哧带喘,连他那八级台风都吹不倒的金刚发型都散开了。成簇的发丝稀稀落落地散在脑门子上,像是古画上戏婴图里小孩子的刘海。
他走到店门口,先瞧着那女人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往店里瞧。
“小雷,我是老周啊,怎么回事?听说小梅被人打了?谁打的?”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8节
从小雷的咯吱窝里看过去,就见到小梅的旗袍也给撕坏了,新烫的“云遮月”发型也给扯坏了,娇嫩的脸蛋被揍成了五彩色,可把周先生给心疼坏了。
“她!”
邻居们异口同声,齐齐指着女人说道。
女人回过头,双手叉腰,从上到下,又从小到上把周先生打量了一边,柳眉一横,撇着嘴喝道,“你谁啊?”
“你?你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啊?谁认识你啊!你凭什么打我夫人?”
周先生气得浑身发抖,他是斯文人,坐了一辈子办公室,这辈子拿过最重的东西可能也就是当年帮原先周太太端的洗脚盆了。
如今自己新婚的,如花似玉的小妻子被这个压根不认识的女人揍成这样,他还是连句脏话都骂不出来,顿时觉得自己窝囊极了,也委屈极了。
“她是你家里的?”
女人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你是宁建国?”
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我记得你原先挺高的啊,怎么回上海这些年,人也矮了,鼻子也塌了,眼睛也小了,越长越丑了呢?”
“你,你……你打我老婆不算,你还侮辱我?你真的,真是……”
周先生一手捂着胸口,半天之后,终于憋出一句,“真是个泼妇!”
“搞什么啊?这个人不是来找周先生的啊,是来找宁老太的儿子的!”
“啊?难道小梅和建国有什么不成?”
这下邻居们更加兴奋了。
宁小北一听到这事儿居然牵涉到他爸宁建国了,立即放下宁老太的胳膊,要冲出去找那女人对峙。
范侠怕他吃亏,忙挡在他面前,冲着女人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嘛的?再不说清楚,我这就要报警了。”
女人刚才没看仔细,这回总算把这个刚才对自己动手的高大男孩子给看真切了。她眼珠子一转,一抹及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嘴角,接着就“噗通”一下往地上一坐,哭丧似得挥舞着双手,开始乱嚎起来。
“哎呀,没天理了,真是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了啊。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的,儿子打妈了啊,真是天打雷劈啊!老天爷啊,下个雷劈死眼前这个不孝顺的忤逆子吧,哎呦喂,天打五雷轰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脑子有毛病啊!”
这下不止周老师了,连范侠都气急败坏地握起了拳头。
“谁是侬儿子啊?我姆妈现在在美国阿拉斯加和她新交的西班牙小男朋友听席琳迪翁唱歌好伐?你是什么东西?配做我的姆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我妈跌进泥塘里滚三百遍也不会你现在的这副尊荣,她可是迷倒万千男性,收集男朋友比小北收集邮票还要专业,名贯中西的“小奶狗杀手”——dy 黄是也。
这人就是个神经病!宛平南路六百号在逃分子。
先是打小梅嬢嬢,再骂周先生,现在好了,居然还污蔑到范侠头上了。也别打什么110了,直接打精神卫生中心电话,让他们开着救护车来接人吧。
“侬到底是什么人,敢跑到我的家门口撒野?”
宁老太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活了一辈子,从来没人能在她面前如此嚣张。推开众人,简女士走到还坐在地上耍无赖的女人面前,咬着牙问道。
“你……你可是宁老太太?宁建国的娘?”
女人刚才连续认错三个人,现在有点心虚,她没有回答宁老太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下。
“就是我。”
宁老太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宁小北和范侠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后,防止那女人突然跳起来对老太太不利。
没想到,那个女人是跳起来了。
不过不是对老太太动粗,而是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小腿。
今天天冷,老太太穿着一双有八十年历史的上海老牌“小花园”出品的手工刺绣棉布鞋,斜面上各绣着一只蝙蝠,裤子则是一条黑色抓呢长裤,是小梅姑娘亲自踩缝纫机给老太太做的,才穿了一个多礼拜,老太太爱惜着呢。
现在可好,那女人把自己满头满脸的泥土灰尘和眼泪鼻涕,统统揩在这鞋面裤脚上了。
“老太太啊,我可找到您了啊。我这可是太不容易了,我足足找了半个多月啊。”
女人抱着她的裤管,“嗷呜”一声哭了出来。
这回是真哭,不是之前的干嚎。
“娘咧,我是您的儿媳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宛平南路六百号,上海人永远的精神家园,精神卫生中心!
这女的不是之前出现的小北妈妈哦~~不要误会了
第97章 极品夫妻 一更
快捷酒店楼下大堂就那么丁点地方, 宁小北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在里面转了十来圈,把前台小姐的眼睛都给绕花了。要不是看着这个小帅哥长得还行,要不是看他带了客人来, 真想立刻就请保安把他给请出去。
“哎,就这样, 明天九点钟我和小北来接你们。上午去逛东方明珠,中午在旋转餐厅吃饭,下午呢就去城隍庙看看。后天的行程,看天气再订。都早点休息吧, 我问过前台, 早上有自助餐,凭房卡就能吃饭。那我们明天见啦。”
这酒店没有电梯,范侠帮着他们一家四口把行李箱搬到二楼, 约好了明天碰面的时间后, 一边笑着和他们告别,一边往下走。
他如今行事简直就是第二个赵景闻,完全就是把宁小北的亲戚当做自己的亲戚……哦不, 比自己亲戚还当成一回事儿来照顾。
“搞定了?走, 回家。”
见到他下楼,宁小北急忙迎了上去。
按说这些事情应该是宁小北这个表舅舅亲力亲为的, 但是他现在整颗心都牵挂在老爸宁建国和刚才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身上, 半点都顾不上了。
还好有范侠在身边,不然这次真的是要给亲戚们看笑话了。要知道奶奶做人一辈子要强, 尤其是在亲亲眷眷和邻里面前,从来都是不肯示弱半分的。
今天闹得这一出, 虽说后来老爸和赵叔叔赶来之后把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 但是这口气要简女士如何咽得下去的哦。
最关键的是……那女人说自己是老爸的媳妇?
老爸他居然结过婚!
两个世界的记忆加在一起, 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她居然是老爸的妻子,那又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一团乱麻堵在胸口,压得宁小北一点都喘不过气。
“出租车!出租车!”
宁小北冲到路边,踮着脚冲着马路直挥手。他现在归心似箭,就想去看看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老大你别激动,有我舅舅在,没事儿的。那不就是个乡下女人么。”
范侠虽然觉得奇怪,不过他相信舅舅,就没有舅舅搞不定的人,尤其是女人。
一部“强生”滑到两人面前,宁小北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范侠跟着坐进了后座。
“去哪里?”
司机转过头问道。
宁小北刚要报奶奶家的地址,转头一想现在那么晚了,奶奶肯定要休息了,就报了工人新村的。
司机师傅点了点头,按下了“待运”的牌子。
“老大啊,一会儿你可千万别着急,好好跟你爸爸说话。”
范侠想要去抓宁小北的手,从后视镜里见到司机打量的眼神,只好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
“要不明天再问吧。咱们今天也赶了火车,你也累了,明天早点起床跟你爸谈谈。”
“哎呀,你别烦了,我有分寸。”
宁小北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些。
范侠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宁小北的表情,估计他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双手环在胸前,把脑袋往车椅背上一靠。
如果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说的话是真的的话,宁伯伯真的结过婚么?那……那他不就和凯哥的那个“初恋”一样了么?骗个女人结婚生孩子,那他舅舅算个什么了?
范侠越想越心惊。
不过想到自家舅舅一贯以来的作风,还有一个可能是——宁伯伯一开始压根就不是弯的,他是被赵景闻同志给硬生生掰弯的!
不然小北是怎么来的呢?小北又不是孙悟空,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呀!那个女人可能是老大的妈!自己刚才还用擒拿手把她给甩出好远呢。
范侠捂着自己的胸口……虽然不是亲儿子,但女婿拳打丈母娘不晓得会不会被五雷轰顶?
两人在小区门口下了车,直奔筒子楼楼下。抬头一看,二楼窗户乌漆嘛黑一片,只有三楼的透着光。
“哟,回来了呀。”
两人正要敲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赵景闻刚好出来。
“亲戚们都安顿好了么?明天多带点钱,人家老远来一趟,什么门票钱,车钱、饭钱的,都我们来出,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在上海玩几天。”
不等两个小的开口,赵景闻先声夺人,一派宁家家长模样的吩咐道。
他不知道自家的外甥也是把自己当成宁家的“半子”,他能想到的,范侠早就想到了。刚才在车上,他连陪玩的客人——丁哲阳都通知好了,让他一早等在工人新村门口,他们三个一起出发。
范侠说完,瞄了一眼宁小北,心想老大现在哪里还有游玩的心思,最后的最后,能顶事儿的还是他一个人。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在宁家的地位高大了不少,超越舅舅也是早晚的事情了。毕竟舅舅一天一天老了,反观自己就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总有一天会成为宁家的顶梁柱,把小北和宁伯伯都照顾的好好的。
赵景闻不知道范侠一心要“谋朝篡位”,拉着他的胳膊就往下走。
宁小北站在玄关往里看,客厅里,宁建国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两杯茶和一个车料水晶烟灰缸,空气里满是烟味,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这个车料烟灰缸可是有大来头的,是当年宁建国进厂子以后,第一次参加鞋业模具工技能大比武一等奖的奖品。
那是一个从上往下看是一朵菊花,从下往上看是一朵莲花的重工老玻璃烟灰缸。未来的什么施华洛世奇水晶八星八箭的切割工艺,和建国初年东欧人亲授给上海玻璃工人的精美手艺与斯拉夫民族的审美相比,显得是那么地矫情和小家子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天气好的时候,把这烟灰缸放在太阳光下遗诏,宛如一颗闪耀的巨大钻石,每一道刻痕,每一道切角都能发出七彩的光芒。
放在二十年后,这个烟灰缸至少能卖上四位数。所以宁建国即便后来不抽烟了,这烟灰缸还是保存着。偶尔拿出来用布擦一下,回忆回忆自己刚进工厂的青葱岁月。也就是这时候,宁小北才有幸看两眼,摸两下,感受一下这冰凉的华美。
现在这个烟灰缸里塞满了烟灰和香烟的橙色滤嘴,上海人俗称“香烟屁|股”的玩意儿,看的宁小北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自从他在这个世界头一次犯了哮喘病后,宁建国就彻底把香烟戒了。
他不但自己不抽,别人到宁家来玩,不管是建德里还是筒子楼,都是不能在家里吸烟的。要么去楼下,要么去楼道里过瘾,上来之前一定要把烟味散了,保证不留半点二手烟在身上,才允许进宁家的门。
多少年的规矩了,一直到宁小北上了高中,二次发育后身体彻底好了,把哮喘病的病根子带走了,宁建国依然坚持着。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29节
没想到今天,两人居然在客厅里就抽上了。可见心慌到什么程度了。
“你等会儿再进来。大门先别关,开着通通风。”
不等宁小北说话,宁建国就先开了口。
他站了起来,从沙发旁挂着的专门用来收纳塑料袋的无纺布口袋里抽出一个袋子来,把烟缸连带烟灰烟屁|股都放了进去,仔细扎好了,打开朝南阳台的大门,把袋子放在阳台的地上。
宁小北把双手塞进口袋里,往走廊里退了几步,任由冷风从大门吹到阳台。确定房间里没有半点烟味后,宁建国这才让宁小北进来。
“老爸刚才那个女人……”
宁小北刚开口,宁建国就把他往浴室那边推。
“别说了,快点洗个澡睡觉吧。刚下火车都没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陪客人,快点洗快点睡。”
“可是老爸,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宁小北转过身来,接着就看到他父亲的脸。
一下秒,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宁小北从未见过父亲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眉头深深地皱起,中间拧出的“川字”深到几乎可以夹住一张扑克牌。他那双在男人堆里大的有些过分的眼睛下面如今挂着两个肉眼可见的眼袋,透着疲惫的青色,嘴角和脸颊整个都往下挂着。三分不安,三分惊惧,四分恳求的眼神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溢了出来。配着鬓边初生的几丝白发,尤其让人触目惊心。
面对这样表情的父亲,宁小北即便有千个心结,万般疑问在心头,他也只好把那百转心思生生地咽了下去,乖乖地接过宁建国递上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刷刷水流声,宁建国捂着胸口,颓丧地坐回了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是难受,他干脆起身打开橱柜,拿出一瓶保心丸,掏出两颗和着温水服下。
自从上回在小北他们高中的围墙上倒下后,景闻就逼着他定期到医院去检查心脏。这保心丸,银杏片,都成了家里的常备药。他之前还说景闻和小北一样小题大做,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等气差不都顺了之后,宁建国走到阳台上,把烟灰缸收拾好了,又去厨房洗茶杯。
“建国大哥是吧?好久不见了,啊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年轻。不像我和金菊。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我们两个差一辈呢。”
不想让人看笑话,在送走了亲戚和小梅后,宁建国和赵景闻把他们带到了附近的一个茶座。
那个长得小鼻子小眼,一脸算计的男人倒是客气,一上来就握他的手,他没来得及甩开,被他握个正着。
手心湿湿的,带着暧昧,又很凉,像是被蛇爬过皮肤。配上男人刻薄的长相,确实坏的相得益彰。
“我这婆娘不懂事,刚才惊着老太太了,还有你家大姑娘。哎,主要还是我们没打听清楚,本以为建国大哥是独生子,谁知道那是您的干妹妹呢?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对方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什么“不懂事”,他们今天这一出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先声夺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全国人民都知道上海人最最精明,势利眼,像他们这样乡下来的,好声好气地上门要个说法,说不定都进不了宁家大门。
这又不是在他们那边,两家有事儿,能找个村长书记,或者村里的能人说和说和。他们在上海一没有亲戚,二没有朋友,想要成事儿,只能靠自己了。
难看是难看了点儿,不过想想后面能够得到的好处,丢点脸算什么呀,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们。
想到这里,男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这说到底是大人的事儿,也不能吓着孩子,好在孩子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
赵景闻眯起眼,对方话里那满是威胁恐吓的语气,以为谁听不出来怎么着?
“我呢,是个老实人。我媳妇儿也是。”
他拉了拉坐在身边的女人。女人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按照他们那里的规矩,男人们说话没有女人插嘴的份儿,而且刚才她能表现的,都在宁老太太的杂货店门口表现过了,现在轮到她男人的戏份了。于是非常“懂事”地不发表意见,只偶然“嗯”呀“啊”地搭腔,好让她男人觉得自己不是在唱独角戏。
“我和我家金菊不但老实,还特别好心肠,不然当年不会答应建国大哥您的要求——建国大哥,您拍着良心说,如果当年没有我们两口子,您那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相干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宁建国抬起头,冷冷地说道。
嘴角紧紧地绷成一条线,喉结滚动,只有桌子底下紧紧攥着的拳头揭示了主人盛怒的心情。
“不就是要钱么?”
“建国大哥,太好了,您还真是从来都没变,一直是个爽快人。其实我们也不贪心。这电视里也演过,我们在乡下也看连续剧。叫什么——青春补偿费。对!就是这个,补偿我们金菊,当年跟了你……”
“别说那么多,到底多少?”
赵景闻只要一想到宁建国曾经和这个女人,和眼前这个女人有过婚姻关系就难掩心头的怒火。
他的眼神和语气里满是喷薄的怒气,就像是火山的山灰,喷得那猥琐的男人也感到有些害怕了。
害怕归害怕,他们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这大上海,不止搭上车费,住宿费,餐费,还搭上了后半辈子所有的指望。
来都来了,怎么都不能空手而回!
“这个数。”
男人伸出一个巴掌。
“五万?明天就给你。”
赵景闻冷哼一声。
很好,上回一个五万,这回又是五万。
小北就是这样被他们一次次地卖来卖去。
明明当年是他们不要的他,如今倒是一次一次把他当做摇钱树了!可怜的小北,你若是当年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模样?被他们养成什么样子了呢?
赵景闻义愤填膺,为了小北,也为了建国。
“五万?老板你帮帮忙哦……上海人是这么说话的吧?旁友,侬帮帮忙哦。”
男人挤眉弄眼,用北方的口音蹩脚地模仿上海话。他被自己逗笑了,笑得差点呛到自己,身边的女人急忙拿起桌上的水杯让他喝下,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
宁建国和赵景闻冷冷地看着,只当做在看耍猴。
“嘿嘿……”
男人用手背抹干净嘴角的水渍,抬头一笑,“我知道二位城里人看不起我,没事儿,我就给大家逗个乐。五万,不可能。”
“五十万。”
“或者,您家老太太浦东拆迁房给我一半,也不是不行啊。”
男人笑着,搂起了身旁金菊称不上纤细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完这两个就差不多了。番外我争取多写一点。
目前定下的有
1,宁建国的青葱岁月
2,简女士的恋爱时光
3,小北和范侠在现实世界里的故事(交代一下其他人的结局)
4,你好,宁建国(让小北以大人的身体回一趟80年代,致敬一下《你好,李焕英》)
5,当宁小北遇上宁小北(假定时空错乱,19岁的宁小北和35岁的宁小北相遇了)
还有其他什么的我暂时还没想出来,大家有想看的可以说说~~
第98章 幸福阳阳 二更
第二天一早, 不管宁小北愿意不愿意,还是被范侠拖着离开了家门。
“你们只管玩,家里有我们, 不用多想。”
宁建国一早在厨房里忙活开了,他中午要带些菜去看老娘。老太太昨天一定是气坏了, 今天要去好好安慰一下。
还有小梅,这次害她被连累了,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还有周先生道歉好呢。
“但是爸……”
“别但是了,走吧, 阳阳还在楼下等我们呢。”
穿着蓝色申花队周边大衣的范侠拉着一身淡柠檬黄羽绒服的宁小北直接往楼下冲。
走到一楼楼道, 见着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人背朝他们,蹲在地上,双手扒着大楼门框, 鬼鬼祟祟地往外头瞧。
认出对方是常乐蕴, 范侠一脸贼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嘿!”
“握草!”
常乐蕴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惊得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是范侠这傻·逼。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吓死我了你, 范侠你有毛病啊。人吓人吓死人的要。”
这女人可能在成都辣椒吃多了,如今打起人来比以前更加火|辣辣, 隔着厚厚的大衣范侠都觉得胳膊被拍疼了。
他向宁小北投去求助的眼神, 宁小北双手插在衣兜里,别开脸, 两只脚上下踮起放下,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这叫什么“老大”呀, 你小弟都被人揍了, 怎么一点都不维护维护我呢?
范侠委屈。
“你才有毛病呢?大早上的你蹲在这儿干嘛, 做贼呢?”
被她打又不能还手,范侠只好双手抱着脑袋蹲下。
“嘘,轻点。”
常乐蕴竖起食指,又拉了拉宁小北的衣服下摆,示意他也蹲下。
于是楼道里多了三个小鸭子,恰好是红黄绿三个颜色,像极了王伊红在他们小时候给织的三条围巾。
“帮我看看外面是丁哲阳么?别站起来,你偷偷看……你不是以后要当警察的人么?暗地侦查,侦查你懂么?”
范侠无奈,撇着鸭子步往门口挪。还没挪两步,手机提示来了短消息。打开一看,丁哲阳说他已经到楼下了,让他们快点下来。
“自己看,别说我骗你。”
范侠把手机屏幕对着常乐蕴,一脸无奈地说道。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0节
“你帮我再去看下,他身边是不是有个女孩子。”
常乐蕴抬了抬下巴,有些兴奋地挑起眉毛。
“不会吧?他今天是来给小北当‘三·陪’的,会带什么女孩子?”
范侠半蹲着把脑袋伸出去半边,眯起眼睛朝外看,透过门口一片冬青灌木林,隐隐绰绰的,确实见到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的是丁哲阳那小子绝对没错,女的是谁?
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是瞧不清楚。
范侠一脸兴奋地蹲了回来,冲着宁小北一脸促销地说道,“老大,还真的有个女的咧。”
“行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常乐蕴说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蹲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只好撇后两步,撑住楼梯边的拉杆,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
“你们快出去吧。你们走了我才能走啊,不然见着了多尴尬。”
她这么一说,宁小北才发现她穿着外套,化了妆,装小提琴的琴盒也被放在一楼过道的配电箱上头,这也是准备出门呢。
所以说青梅竹马的恋人要是分手,比普通恋人分手了更尴尬。后者只要电话一拉黑,大不了搬家,就能老死不相往来。青梅竹马就惨了,只要在一个城市里,就有一百种方法能够相遇。
“哎,怕啥,早晚都要见……别打了,姐姐。”
范侠往后跳了一步,真是怕了这个女煞星。依他来看,丁哲阳和乐乐分手,应该买串鞭炮庆祝才对,简直就是逃出魔掌了。
两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走出大门,大大方方地和丁哲阳打起来招呼。
“哎,我说你怎么带了个美女来,都不让兄弟们知道啊?”
一阵寒暄之后,范侠故作惊讶地看着丁哲阳身边这个穿着粉红色兔毛大衣,带着同样粉红色帽子,笑起来露出两个虎牙的小美女,与宁小北碰了碰肩膀,“老大,阳阳这人不够意思啊,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
丁哲阳低下头,把下巴埋在围巾里,露出羞涩的笑容。
“介绍一下吧。”
就这么几分钟,宁小北就看出了,丁哲阳这是在冬日里迎来春光了。从他们出现到现在,这两个人的胳膊就一直捥在一块,都没分开过。
“啊呀,你们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不等丁哲阳说话,那小美女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和涂了唇蜜而显得水汪汪的唇,指了指自己,“是我啊,我啊!看仔细点。”
“谁……啊?”
范侠后退两步,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都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小巧玲珑的日系美眉。
恩,现在网上流行把美女叫做“美眉”,把帅哥叫做“帅锅”。他把这个发现告诉老大,老大还笑他土。啧,真不知道谁土。
“范侠,你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黑。班长,你越来越帅了。”
美眉冲他俩眨了眨眼,把下巴抬了起来,转了个圈儿,好让他们看个仔细。
会叫宁小北“班长”的一定是他们的同学,宁小北和范侠两人互视一眼,开始搅动脑汁。
不会是高中的,才毕业多久啊,整容都没那么快。初中也不像,变化不会那么大的。那就剩下小学了……
“我去!王青玉!居然你王青玉!”
最后还是范侠先想了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小美女,一脸难以置信,“王祖贤,林青霞,张曼玉。你就是四小的那个王青玉!小学同学!”
就是那个从小就是追星狂人的王青玉,|不时跑到他老爹以前开的租碟店来借碟片,买明星海报,然后带着一堆女生转去隔壁精品店买明星贴纸和书签的那个小丫蛋。
太可怕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他之前还不信,觉得常乐蕴长大了也没什么变化,最多就是会打扮了些而已。但是眼前这个王青玉这都已经能算是“脱胎换骨”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宁小北也认了出来,也是一番长吁短叹,惊讶不已。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小肥妞啊!哎呦……”
范侠话未完全出口,就被宁小北从背后蹬了一下小腿,哀叫一声蹲了下来。
范侠真是欲哭无泪,他今天真是犯了什么杀星了,一早出门还没走出五十米,已经挨了两顿揍了。
“哦,没什么。我高三的时候压力太大了,得了神经性胃炎,一下瘦了四十多斤。现在调理好了,已经没事了。”
王青玉从小就是个性格大而化之的女孩子,听到范侠的嘀咕,也不在意,还主动解释了一番。
“我也没想到,我瘦下来之后,居然长得还算不错。算是应祸得福了吧。”
王青玉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她原来真的和张曼玉一样有颗小小兔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的样子非常迷人,果然有点王祖贤的风范呢。
爹妈这名字还真是起对了。
“啊呀,有人压力大暴瘦四十斤,也有人因为压力大激增了一百来斤……真是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啊。”
说到这个,就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如今成了一个大胖子的林子颖。林少爷虽然有家财万贯,也甩不脱身上横肉百斤,因此不受女孩子青睐,非常苦恼。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啊?”
“就这次寒假回来没多久……我不是每天闲在家里上网么。看到小玉发在空间里的日志,觉得她很有文采,就主动找她聊天……就,就有联系了。”
丁哲阳说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哎呦喂,‘小玉’!”
宁小北和范侠异口同声地起哄。
王青云哈哈大笑,主动拉起丁哲阳的手,大声宣布道,“两位老同学,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阳阳。”
“哎呦喂,‘阳阳’!”
“哈哈哈……”
四人笑着闹着,冬日的阳光照在万里无云的纯蓝色天空上。扑簌簌地,可以遮掉人脸那么大的黄色法国梧桐树叶落在脚边,不小心踩上去,吱嘎吱嘎作响。
路边传来烤红薯的香气,糖炒栗子的香气,让人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旧时光。就连宁小北,也一时放下了心中那沉甸甸的疑惑,跟着他们说笑起来。
在酒店下面接到了亲戚,两个女孩子见到有这么一个像是粉红色兔宝宝一样可爱的大姐姐来陪她们玩,也是高兴不已。
范侠叫了两部出租车,出发前往浦东陆家嘴。
站在东方明珠263米的观光层内,不止两个小女孩兴奋,头一回来这里的宁小北和范侠也是兴奋到不行,趴在玻璃窗边眺望着浦西,试图找出工人新村,又转过头看浦东,想看看奶奶的家在哪里。
说来可笑,上海人一般不会来东方明珠玩,除非是小学初中春游秋游,再不然就是陪外地的亲戚朋友来陆家嘴参观的时候才会登塔游玩。他们今天也是托了苏州亲戚的福啦。
“你老实跟我说,真的是丁哲阳主动找的你?里面没有常乐蕴什么事儿?”
趁着大家都被迷人的高空景色吸引,宁小北拉着王青玉走到一边的角落,冲她眨了眨眼。
“啊,宁小北,你这是对我在施展‘美男计’。”
王青玉夸张地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歪着脑袋笑了笑,“怎么办,我从小就吃这套。”
“是啦,我们虽然很早就加了好友,但是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也是乐乐问我,要不要和丁哲阳接触一下的。那段时间我也正好失恋了,对方知道我以前是个小胖妹,觉得被我欺骗了……真是可笑,我骗他什么了?我不但以前胖,我以后还会老,还会丑呢。我是活人,又不是木雕泥塑,千年万年都不变的。你说对不对?”
宁小北听了也不由得笑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要不是自己喜欢男人,说不定也会被她吸引呢。
王青玉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我知道他们两个之前好过,但是现在不是分手了么?阳阳不嫌弃我以前是个胖子,我也知道他以前性格阴沉,但是我们现在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了。我喜欢他,他也应该挺喜欢我的,我们就交往试试看呗。”
宁小北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闪光的女孩子,觉得自己过去真是小瞧了她。原来她不但追起明星来用尽全力,更是用尽全力去爱,去生活,是个粉红粉红的小太阳。
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都能如此潇洒大方。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大老爷们,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要纠结的呢?
宁小北低下头,微微一笑。
是的,该是让一切都有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阳阳享受一下甜蜜的爱情
第99章 吴家兄弟 一更
在上海转了两三天, 亲戚们就打道回府了。
丁哲阳他们也就头一天的时候来陪着玩了一天,后面几天就再也没出现过,应该是自己约会去了。
王青玉她这些年依然不改站姐本色, 哪有明星哪有她。年底上海各种演唱会扎堆,她带着丁哲阳今天接机, 明天探班,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这都是丁哲阳长那么大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他说自己虽然不懂这些,但是看着小玉充满活力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托苏州亲戚的福,宁小北和范侠这两天把好多从来都不曾去过的本地景点都玩了个遍。
去夜游浦江, 坐游船吃自助餐;去车墩影视城看剧组拍摄老上海的恩怨情仇;去常德路参观张爱玲的故居, 去七宝古镇大快朵颐;临走那天范侠还把他们带到赵景闻的旗袍店,给两个小姑娘挑了两套美美的小旗袍。
长乐路的小洋房装修得不亚于电视电影里的豪宅,两个小姑娘当场为了谁做“依萍”, 谁做“如萍”争了起来, 让父母哭笑不得,彻底忘记了刚来上海第一天的不愉快。
临别时两个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拉着范侠的手,说小黑皮舅舅, 下回暑假她们还要来玩, 让舅舅一定要等她们。
“你看,她们喜欢我多过喜欢你呢。”
范侠得意地冲宁小北挑了挑眉毛。
宁小北输得心服口服。
从火车站回来, 宁小北和范侠又去探望了一回宁老太太, 做个“工作汇报”。老太太抱着猫咪坐在小卖部里,相比那晚, 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奶奶说小梅脸上的伤已经差不多都消肿了,过几天就能去店里上班了。
出了小区, 范侠亦步亦趋地跟在宁小北身后, 舔了舔嘴唇, 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大,你还记得么……之前你跟我说过,等苏州的亲戚们走了之后,有话要对我说呢。”
他等小北找他来说话都等了好几天了,日日都忐忑得不行。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都不是很好,舅舅进进出出地总是垮着一张脸。范侠虽然二是二了点,也知道舅舅心里有事,十成十是为了宁伯伯。
那天后来具体怎么样,他也不敢问。那天晚上来闹事的女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据他所知,后来舅舅还有宁伯伯去老城隍庙买了一个足有八十克的千足金大镯子送到周家,给小梅嬢嬢赔礼道歉。
小梅嬢嬢自然是不肯收的,周先生也执意不要。最后还是奶奶发话,说就当是大舅哥另给姑娘的嫁妆添妆,小梅嬢嬢才收下来。
范侠也试探性地问过,遇到那种臭流氓干嘛不报警。结果舅舅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小孩子家不要多管闲事。那么有空就去多陪陪小北,再不然就多读两本书,别一开学,连自己学的是什么专业都忘记了。
啧,用得到人家的时候,就说“小侠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要有点担当”,用不着的时候,就是“小孩子家家能懂个屁”。
宁小北慎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是思前想后很久,做足了心里准备,要找个适合的地方好好做下谈谈。
谁知两人刚踏出小区门口,突然有个人张开双手拦住他们的去路,“呀”地一声,气势汹汹,好似混世魔王陈咬金。
范侠快步上前,把宁小北拉到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他们现在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1节
小区保安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冲着那男人一阵喊叫。
“哎呀呀,你不让我进去就算了,我站在门口和他们说会话也不行么?管那么多事儿呢。看门狗也不是这么当的。”
来的是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男人,又高又瘦,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穿得有些邋遢,衣服的边角都翘了起来。头发油油的,看起来几天都没洗过了。只是听那口音,却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宁小北皱起眉头,揣测眼前人的来意。
“小北,你看……”
范侠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绿化带下的人。
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
为了谈话,宁小北选择了附近商圈的一家茶坊。
这家店以江南元素为卖点,装修得很是雅致,就连服务员都穿着竹布旗袍。店家特意引了水,在店内做出一条人工的小溪,溪水在一间间用竹子隔出来的包房之间缓缓流动,发出潺潺水声,还在墙角处洒上干冰,制造出仙气飘飘的氛围。包间和包间之间相隔甚远,保证了谈话的私密性。
“哎呦,又是茶馆,怎么你们上海人说话总是在茶馆呢?就不能找个饭店,一边吃一边谈么?还弄得花里胡哨的,一点都不实惠。”
走进包厢,男人和金菊有些不忿地抱怨道。
他们为了找这位小少爷,奔波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水米没打牙呢。好不容易坐下来,居然还是只能喝茶,真是让人丧气。
“不喜欢喝茶?”
宁小北冷漠地抬起脸,“那就去咖啡馆。”
“不了不了,那玩意儿更加喝不惯。”
男人随手翻了一下服务员送上的菜单,发现最后两页还有各种茶点和面条馄饨后,顿时眼睛一亮,“快,面条,来两碗。还有这个,这个,都上,都上……”
他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范侠看着宁小北,发现他表面不动声色,但是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他顺着宁小北那颤抖的睫毛探了过去。
他一直在打量对面那个女人。
那天夜里乱糟糟的看得不真切,如今在灯光下头,终于能够好好看清。
女人看上去比宁伯伯还大些,肉里眼,身材粗壮,肉肉的圆鼻子配着高高的颧骨,让她看上去很不好惹。穿衣品味惊人,红大衣黄裤子,好像一个火红的大辣椒,配着她的爆炸头,活脱脱一个麦当劳叔叔。
这人会是小北的妈?就是这样的人生下了小北么?
范侠心里打起了鼓。
那宁伯伯年轻时候的品味确实差了点……
“好的,请问两位还需要什么呢?”
服务员写完单子,转而看向宁小北他们。
“一壶铁观音,两个杯子。”
宁小北说着,声音波澜不惊,还直接从皮夹里掏出六十块人民币,放在桌子上——一壶铁观音48元,两个人的茶位费12元。一张五十,一张十块,正正好好。
“这个……”
服务员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人,面露难色。
“我们付我们的,他们付他们的。不相干。”
宁小北淡淡地说着,瞳孔上仿佛敷了一层冰,但眼角却带着红色。
“你这孩子,我们好歹远到是客……”
“什么客?”
宁小北冷笑,“打了我嬢嬢的客人?”
男人尴尬地冲着服务员挥了挥手,表示他们什么都不要了。
“还有茶位费……”
“我们不喝茶,敢情我就光坐着还要收钱?你们怎么不去打劫?”
男人突然发怒,服务员不好再多说什么,拿起菜单退了出去。
“哎呀,小北,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好歹也是亲戚,这样多不好看。”
金菊试图打圆场。
“刚才还说是‘客’,现在又变成‘亲戚’了。这位大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和小北压根都不认识你们好么?哎,说起来,你昨天还说你是我妈呢。这乱认亲戚算什么毛病?”
范侠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女人被范侠一顿抢白,气得直翻白眼。
正好服务员进来,为宁小北和范侠斟茶。
“还有什么吩咐么?”
宁小北想了想,对服务员说了句什么,对方点点头。
服务员退出去之前,特意朝他们夫妻两瞄了一眼,还冷哼一声,满脸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夫妻俩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黑。
啜了一口清茶,宁小北直接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儿?是要赔礼道歉,还是要赔钱?”
“小,小北,别这样。算来大家都是亲戚,之前是我们不对,我们那天已经同建国大哥说过了。”
金菊现在听到“钱”字就头痛。
那晚宁建国在听了他们开出的条件后,居然冷笑两声,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他们还要追上去问,他身边那个男人居然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话间还掏出手机,说要叫人来,把他们吓得转身就跑——强龙难压地头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二天他们再去那宁老太的家闹,谁知道这回小区的保安居然拦着他们,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原来是宁建国在门卫室这里挂了号了,要是他们敢硬闯进来,就让保安直接报警处理。
进不了小区,他们想打听打听宁建国的住处和工作单位,也好去他领导面前摆个阵,震慑震慑他。哪知那些邻居们只顾自己进进出出的,压根不理他们俩。倒是有几个停下脚步的,还反问他们“宁建国?谁是宁建国?不知道。”
都说上海人情淡薄,各人自扫门前雪,各个都是势利眼,这几天看下来,果然如此。
他们这些日子就被宁建国这么晾着,四处求告无门,钱倒是花得跟流水一样。在上海不比在老家,一睁眼,吃喝拉撒哪里都要钱,眼看着钞票就要用光了,他们不敢再去宁建国那边碰壁,决定从当年的那个孩子身上下手。
在宁老太的小区外头蹲了那么多天,吹了那么多天冷风,可算见着宁建国的儿子了。
这位可是他们两个的小财神爷啊!
夫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不说别的,就看看桂香那两口子吧。
本来她老公公都要病成那样了,被儿子从医院被拖回家,躺在炕上数着日子等死。马桂香她跑了一趟上海,回来不但带回来了给公公吊命的药,还带回了救命的钱。
虽说后来老头还是走了,但是就靠着那些剩下的钱,这对夫妻又是开了饮食店,又是修了小楼,眼看都要买车了,怎么不让人眼红?
要知道她家原来可是村里最穷的,她男人原先是个除了喝大酒就是打老婆的怂人,地里的庄稼干|死了都不知道去浇水的懒货。
现在好了,摇身一变成老板了。虽然仍旧懒得日上三竿才起床,仍旧是喝酒,仍旧是打老婆,但守着那个小店,日子还真的一点点好起来了。
村里那些没见识的,都说她在上海是遇到贵人了,交了大运才过上了好日子——金菊两口子冷笑,他们知道个屁!
说起来也要将近二十年了,当年的知道这事儿的人都不多了,但是他们夫妻心里清楚的很——那是马桂香卖儿子得来的钱,算不上什么正经路数。
不过既然马桂香能卖,他们为什么不能卖?
算起来,谁还不是谁的恩人了?
当年要不是她金菊“仗义相助”,那上海来的男人能那么顺利把孩子带走么?是她牺牲了自己,才让那上海男人白捡了那么大的儿子。
真要好好算的话,这孩子还真的是他们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她马桂香能从上海男人搞到钱,他们应该拿到更多才对!
这两年,为了从桂香和他男人那里套到宁建国联系方式,这对夫妻可是用尽了办法。
马桂香那女人坏的很,嘴巴牢得跟老鳖似得,怎么撬都撬不开。
金菊闲下来跟她一起闲磕牙的时候,也试探性地问过,想不想原先头里的那个大儿子,那孩子想来中学要毕业了吧?不知道那上海男人对他好不好,会不会后面娶了媳妇生了娃,就虐待起这个抱养的儿子了?
要说马桂香平日里下地也好,在店里待人接物也好,都是笑呵呵的。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男人日日夜夜打她,她还是逞强要做出一个笑脸模样来。说到底,不就是要博一个“贤惠”、“和善”的名头么?在她金菊看来,就是奸诈,做作,半点都不坦荡。
不过只要金菊一问到上海儿子的事情,马桂香的脸就“刷拉”一下拉了下来,眼里的,嘴边那勉强撑起来的笑容也没了,让人觉得好生没趣。
金菊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就只有她男人上场了。
桂香男人喜欢喝酒,反正他自己家就是开饮食店的,最不缺的就是酒。店里有他老娘和媳妇打理。他万事不管,天天拉着村里那几个同样神仙似的啥也不干的男人女人们从中午喝到夜里。
金菊就让他的男人也去喝,跟着他套近乎,不就花点酒菜钱么,心疼什么,到时候一把子全都给挣回来。
混了一年半载之后,桂香男人还真的把金菊男人差不多当做是同胞兄弟了。原来他见着金菊男人还觉得膈应,不为别的,因为金菊的男人也姓吴——他就是桂香死去男人的三弟!算起来,还是桂香的小叔子呢。
要说当年吴班长,也就是桂香的前任丈夫吴长胜有两个弟弟。老·二吴长发比老三吴长荣年长五岁。自打他们大哥去部队当兵后,两个弟弟也日长夜大了。
老·二长到二十郎当岁,就相中了同村的一个姑娘,把对方娶进了门。大哥不在,二哥就是顶门立户的,老三那时候才十六七岁,自然无话可说,也轮不到他说什么。
可等老三大了,也要娶媳妇的时候,就犯了难——老吴家穷,只这么一间房子,还是间平房,都不带二层楼。
现在已经住了老太太,老·二家两口子和他们生的一个女儿外加老三。就那么丁点的地方,想要再住个人进来,是无论如何都转不开的了。
当初吴家上上下下最大的指望就是他们的大哥吴长胜,吴家二老最心疼的也是这个大儿子。
他从小就孝顺,知道心疼家里,而且长得又漂亮,不像种地人家出来的,倒像是夏天放的露天电影里,那影片上的大明星。
哦,对!像那个《红色娘子军》里扮演洪常青的,叫做王心刚的演员。
眉清目秀,下巴又带着坚毅的正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老·二吴长发相貌平平无奇,最小的吴长荣长得还有些猥琐。都是一母同胞,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分配的。吴长荣从小心里那叫一个怨恨啊。他对这个大哥,是又敬又怨。
村里人人都说,老吴家哪天要是能翻身,靠就要靠这个大儿子。
果然吴长胜也争气,参军后没几年就当上了班长,听说还很受部队领导的器重。吴家的老头老太识字的水平那就是建国初期扫盲班的水平,长胜从部队里寄信回来,他们都要找村里小学校的语文老师给他们念。
语文老师推了推瘸了一个脚,缠着医用白胶布的黑框眼睛,清了清嗓子,当着邻居的面念了出来:尊敬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好。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儿子在部队很好,经过领导们决定,如果不出意外,我将在明年参加士官考核,一旦通过考核,就能安排干部身份并且解决住房问题。听说二弟妹已经生下一个女儿,我非常高兴。国家有号召,生男生女都一样。随信附上我这几个月节省下来的部分工资和津贴,给二弟妹买营养品……
“好啊,好啊,真是有出息了。长胜这是要做干部了啊。”
周围邻居们听了啧啧称赞,说老吴家这是出了武曲星了。
老三吴长荣也高兴,万一大哥干得好,能在城里安家落户,他说不定也能进城跟着享福,也就不用跟二哥抢房子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2节
他自打初中毕业后,一直想去镇上,去城里工作。但是父母却只允许他在家里种地。种地有什么出息?他吴长荣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谁知道呢,明明说好要升士官的大哥,突然转业回家了。非但干部身份没有了,腿居然还瘸了,走起路来一拖一拖的。
受了父母之命,站在村口等着迎接大哥的吴长荣见了,转身就走——大哥回来了,这家里哪里还有地方给他住?跟别提他这个老幺了。
大哥看了家里的情况,什么都没说,把转业的安置费全部都给了老娘,自己走了。
他不和弟弟们争,也不需要他们照顾自己。
再后来,大哥回来了几次,听说乡里给他安排了工作,让他去守树林。虽然和士官不能比,好歹也是林业局下面的正式员工,是有国家编制,吃皇粮的。这么一来,吴老太太也安心了。
再后来,大哥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来了,是隔壁村的村花,漂亮得像是山东烟台苹果似得马家大姑娘。
吴长荣那时候也有了女朋友,也是邻村的,叫做金菊。都说十八无丑女,可是和桂香比起来,金菊一点都不像菊花,倒是像颗大白菜。
话又说到底,要娶大白菜那也要是有资本的,乡下人娶老婆最大的资本就是房子。没有房子,谁会把女儿嫁过来?
家里的房子已经被二哥二嫂占了,长荣就要看他大哥怎么把桂香这颗小苹果摘到手。
谁也没想到,大哥居然带着桂香嫂子去山里自己盖房子,自立门户去了。
更想不到的是,大嫂生下孩子才没多久,一把天火烧了山林,他那瘸了腿的大哥为了救火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想到这里吴长荣就要冷笑:树林是国家的,命是自己的,大哥怎么连帐都不会算,也活该他丢了命。
最最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一个上海男人从东海之滨千里迢迢地赶到他们这个边陲小镇,提出要收养他的大侄子。他也是后来才明白的,这是为了让他那小苹果大嫂可以安安心心嫁人。据说大嫂一开始是求着老·二夫妻两收养那孩子的,但是他们不干,说自己一个女儿都养不起,要是养得起早就再生一个了。大嫂没办法,才写信求助了大哥当年有过命交情的战友。
这一出出的,可不是比电影里演的还好看么?
话又转回来,也就是不久前他把桂香男人灌醉后,对方终于透露出了上海那边的消息。
虽然马桂香说什么都不把上海那边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但他偷偷翻了桂香的柜子,还是发现了那个秘密。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婆娘么?什么重要的私房钱,单据之类的重要东西,都偷偷缝在那件红色大衣的贴襟里。他摸过好几回了,里面藏了好多东西,只要用小刀子把线挑开就能倒出来。
吴长荣把这个消息带回家,告诉了自己的媳妇。没多久她媳妇就趁着村里办酒,全村都去吃席的当儿,从饮食店进了马桂香的家,把那张写了建德里拆迁后新公房地址的纸条拿了出来,照抄了一份。
然后他们就跑到上海来了,来见那个上海男人,和他们这个“大侄子”来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宁小北决定不再和他们绕弯子,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他们两个充其量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他冷眼看着他们这副嘴脸,也不像是要认回自己的模样,倒有几分待价而沽的样子。
想到这里,心就跟落入冰窟窿似得痛。
在“现实世界”里,他本人是不曾遭遇过这件事情的,但是不排除老爸被他们勒索过。
老爸从来都是这样的,天塌下来,也都只一个人扛着,这些风雨冰雹,是半点都不舍得让它们落在他的肩膀上的。
如果他们在“那边”也是差不多时间找上门来的话,那差不多应该是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日子,老爸他那时确实同时打了好几份工……
想到这里,宁小北只觉得一口血腥之气涌上心头。
他心疼父亲,更是恨死了眼前这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理一下啊,吴班长是老大,这个吴长荣是老三。他们家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蛋。为了领养小北,吴长荣当年的女朋友金菊和宁建国假结婚。
看到小北亲妈的老公拿了宁建国的五万开了饮食店,所以吴老三就想着也去敲诈一笔
第100章 真相大白 二更
“我是你二叔。”
“我是你二婶。”
对面一齐答道。
宁小北抬起下巴, 眉头一拧,一直悬着的心落下半截来。
不是亲生他父母?
“什么鬼?宁伯伯是独生子好伐?哪里来的什么弟弟。”
范侠一听,嘴巴往上一撇, 心想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现在诈骗犯都那么好当了么?都不打听打听情况就敢硬碰瓷?
“哎,不对啊, 你那天还说你是宁伯伯的老婆呢,怎么又变成了弟媳妇了?”
范侠立即抓到了错处。
电光石火之间,宁小北却是一下子猜到了背后的关键——原来是因为“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 宁小北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 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抚着胸口,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连喘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说。
过了又开始不断拍击自己的大腿,嘴里嘟囔着,“我怎么没想到?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对面吴长荣和金菊夫妇看得都傻了, 还以为这个小财神在发什么羊角风。范侠更是吓得不轻, 围着宁小北不停地打转。
“我没事。”
宁小北摆了摆手,稍微喘息了几下后, 敛起了下巴, 沉稳地笑了。
坐在他正对面的吴长荣突然有些胆怯……
不为别的,眼前少年沉静下来的样子, 和他当年离开家乡时的大哥,实在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带着正气的下巴和微微抿起的嘴角, 简直和大哥十七八岁去参军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
宁小北伸出手, 把桌上放着的茶杯茶壶拿到一边。
“准备好吃官司吧。”
淡漠的语句里还是有着刹不住车的笑意。
还不等这两夫妻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突然, 包厢的门打开,刚才给宁小北倒水的服务员恭敬地站在门口,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呼啦啦地,从门外进来一群男人。夫妻两吓得登时都站了起来,搞不清楚这到底算是什么状况。
“老爸,赵叔叔,王律师。”
宁小北也拉着范侠站了起来,冲着他们三人点了点头。
宁建国瞪大眼睛恶狠狠地朝那对夫妻看了一眼,紧跟着赵景闻坐到了原先宁小北和范侠坐的位置上。
服务员同时从外头搬来一把椅子,打横在面对面的四人旁边,让王律师落座,两个小的自动站到自家大人身后。
此时又进来一个服务员,将原先的茶具撤走,换了一壶新泡的茶,当然了,加了三个杯子。
这一切不过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吴长荣夫妻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突然天地为之一变了。
刚才他们还想着要怎么拾掇那个小财神爷,怎么现在看起来竟像是自己要被拾掇了?
“什么情况?”
范侠也被这转场似得一幕给弄蒙了,凑在宁小北耳边问道。
“这家茶馆,是赵叔叔和人一起投资开的。刚开业的时候我们都来过,和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姐合过影,你忘记了?”
宁小北低声说道。
范侠确实想不起来了,这几年拉着他舅舅做生意的人太多了,时不时有个酒店、精品店开幕,他哪能统统都记得住,反正是去蹭吃蹭喝的。现在回头一想,进来一路上见着的那些女服务员身上穿的旗袍,可不就是舅舅店里的经典款式“梦江南”么?
“刚才那服务员给我倒完茶,我让她顺便帮我把二老板请过来……”
“啊……”
范侠嘴巴大张,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老大,太厉害了,比香港电影里的“白纸扇”都能掐会算,难怪他那么淡定,原来什么退路都想好了。
“鄙姓王,是赵景闻先生公司的法律顾问。这是我的名片。”
王律师是按照时间收费的,没有半点废话,上来就直奔主题。他从名片夹中取出一张白底蓝字的名片,轻轻往两夫妻面前一推。
两夫妻低头一看,果然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律师事务所,又写着什么高级合伙人。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见到对方眼里的慌乱和无知——律师这个东西,也只有在电视里电影里看到过,怎么就能蹦跶到他们眼前呢?
“这是项小梅女士在派出所的报案记录和医院开局的验伤单,初步判断下来脸部有严重的软组织挫伤,腿上和胳膊上也有。然后这里是她目前为止的治疗费用。麻烦二位看一下……”
王律师说着,把一堆单据推到了二人面前。
他们两人才听到“报案”两个字,魂儿都被吓飞了一般,再一看那洋洋洒洒的收费流水单,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就……这不就轻轻拍了两下么?怎么就事后报警了呢?警察也没找我们来呀。”
两人坐立不安起来。
“确实,这点伤在刑事上面是达不到轻伤的程度的,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代表项女士向你们追究民事责任和赔偿。另外在当晚,有邻居和宁家人可以证明,你们当时对项女士做出了侮辱性的指责,损害了项女士的名誉权,所以我们针对这点也会提出告诉,之后会发正式的律师函。”
“官司……还真的要吃官司了?我要坐牢了?”
金菊一个乡下妇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腿一软,腰一跨,瘫倒在了座位上。
她男人吴长荣比她好些,不过也没有利索到哪里去,也就硬撑着一口气罢了。
“另外是关于一桩勒索……赵总,宁先生,需要两个孩子回避一下么?”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王律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对着宁建国和赵景闻问道。
“我……”
不能宁建国开口,宁小北上前一步说道,“老爸,我是成年人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承受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范侠,接着说道,“范侠不是外人,他自然也应该知道这一切。”
范侠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要不是眼前站着那么多人,他真想一把抱住老大,狠狠地抱住!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3节
“根据赵总和宁先生的口述,两位想要以宁建国的养子——宁小北的身世作为要挟,恐吓并勒索五十万人民币现金或者是位于浦东新区的半套拆迁房的所有权,请问二位是说过这样的话么?如果是的话,我们还需要另外报一次案了。”
夫妻两人面如死灰。
“先向两位说明一下,恐吓属于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勒索的话,按照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注释1)”
一口气背完发条,王律师“和蔼”地笑了笑,端起茶杯,等待对方反应。
“养子?”
作为整间包厢里唯一一个不知道宁小北身世的人,范侠彻底惊呆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律条文他一条都没听进去,他就听到那两个字了——养子!
小北是领养来的,他不是宁伯伯的亲生骨肉,怎么可能?
范侠这一声喊的宁建国彻底低下了头,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不敢回头去看儿子一眼。
对面那对奸诈的夫妻更是想不到,他们想用来把持宁建国一辈子,将来时不时地过来勒索对方的把柄,就这么被轻飘飘公开摊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顿时就像是大日头下穿街而过的耗子似得惶恐起了起来,牙齿打颤。
——那律师刚才说什么?要坐牢?有可能要坐十年的牢?
苍天啊!他们在这大上海打转了那么多天,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呢,怎么就要吃牢饭,还要赔钱了呢?
“不是不是,我们没说,我们没说过那样的话。”
吴长荣不住地摆手,又拉过金菊的胳膊一起晃。
“我大侄子交给建国大哥我们很放心,特别放心。我们两个这次来上海……就是,就是来看看孩子的。孩子他奶奶年前走了,临走的时候闭不上眼睛,还惦记着我那苦命的大哥和他的儿子。我们就是来替她老人家看看,了结一下心愿。什么钱不钱的,房子不房子的,没有的事儿。”
都是听马桂香的男人瞎说的!
没错,一切都是他喝醉酒跟自己胡说惹出来的事端。说什么将来说不定就要靠桂香的孩子养老,等没钱了,再让桂香去上海讨,她不肯去,就打着她去。
还说什么他去打听过上海那边拆迁的政策,独生子女算一个半人的户口,那拆迁房至少有一半是桂香孩子的。儿子的不就是妈的么?桂香的不就是他的么?
是啊,儿子的不就是妈的么?算起来,金菊也是那孩子的“养母”呢。
按照当年的法律规定,单身男人不满三十岁是不能□□的。要不是金菊和那上海男人假结婚,开了假的结婚证办好收养手续,他哪里能够白得这么好的一个男娃。
说起来,他和桂香他们都算是宁建国的恩人。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时候让宁建国“报恩”了。
对啊,明明是让宁建国“报恩”,怎么就变成勒索了呢?好事都变成了坏事儿了!
“没错没错,看到见过大哥把保森……哦不,把小北养的那么好,出落的那么有出息,都是大学生了,我们特别开心。什么钱?人家替我们家养孩子,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要钱呢?”
金菊立即拉着老公站了起来,不住地朝宁建国他们鞠躬赔罪,又想去拉小北的手,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
“谁是你们家的孩子?”
宁小北双眼泛着红色,牙关咬得死死的。
“我姓宁,我是宁建国的儿子。宁建国才是我父亲。”
宁小北说着,走到宁建国身边蹲下,抓住他颤抖着的双手,抬起头低声说道,“我只有一个爸爸,我只有你和奶奶两位血亲……爸爸你放心,我不会认他们的,他们谁来,就算是我亲妈来了我都不认!”
“小北……”
宁建国俯下身,牢牢地抱住宁小北的脑袋,将他搂在怀里,泪水不断滚落,“好孩子,好孩子……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们两天前就约好了王律师,原本就准备在今天找吴长荣夫妻摊牌。早上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宁建国打开尘封已久的牛皮档案袋,发现小北的那张收养证明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摊蓝色的墨水,看上去已经洇了有些年头了。
这张收养证明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回见到它的时候这上面是绝对没有墨水的。
再仔细翻看档案袋里的其他东西,看得出这些文件是被胡乱叠放在里面的,和自己一贯的收纳习惯截然不同。
宁建国的心当时就冷了下了,绞尽脑汁回忆着到底谁会接触到这份文件。
终于记起那还是小北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他上班到了一般,突然接到建德里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小北从二楼楼梯上滚下来,让他快点回家去。
就是那一次,小北头一次哮喘病发作,他什么都不顾上了,抱着孩子就往医院去了。
后来他回家给孩子整理住院要用的东西的时候,宁老太向他抱怨说楼上被小北弄得乱糟糟的,又是翻抽屉,又是玩墨水,弄得一塌糊涂。
他们父子俩在医院的当儿宁老太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宁建国当时着急回医院照顾小北,也就没有再多问。
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想来那时候小北就已经见到了那张收养证明了。
宁建国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孩子足足瞒了将近十年!
他瞒着自己,这孩子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仍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来对待……他甚至能包容他和赵景闻的关系。
这样的孩子,怎么让人不心疼,不心爱呢……
“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爸爸。我们是父子,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们都是父子,就算法律不允许,我们也是父子。”
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父亲当年一定是因为不符合领养条件,才不得不和这金菊演了一出戏,以夫妻的名义领养了他。
他光看他这所谓二叔和二婶的丑恶嘴脸也明白,当年他们也是一定收了什么好处的,现在嫌弃当年拿得少了,这是又要用他来敲诈爸爸了。
他不会给他们机会了,他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幼童了,他要保护爸爸,保护宁建国。
“孩子,是,你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
说罢,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个秘密在两人的心头已经藏的太久太久了,他们谁都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谁说只有血浓于水?这十多年的舐犊情深,这十多年的相濡以沫,时间一点点累积出的情感,胜过亲骨血不知几层,这才是真正发乎内心的爱!
赵景闻和范侠看得也是热泪盈眶,为他们心酸,更为他们感到欣慰。
看着警察把这对夫妻带走,范侠抽了抽鼻涕,哽咽着问宁小北,“老大,当年他们假结婚算是违法吧?那你的收养证明要是被作废了怎么办?”
他怕宁伯伯会吃亏。
“先不说怎么证实那是假结婚。就算是真的假结婚,我爸她一个人也结不了啊。硬是要告我爸爸,那金菊最后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她不会想吃两重官司的。”
就跟宁小北猜的一样,当年为了收养小北需要结婚证,宁建国选择和马长荣当年的女朋友金菊假结婚,买通了村公所的人开了结婚证。
当然了,金菊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她和吴长荣好了那么多年,因为房子的事情解决不了,一直都不能正式在一块。他们说好了,宁建国必须帮忙把这事儿解决了。不然金菊一个黄花大闺女,可不是吃了大亏了么。
宁建国在抱着孩子回到上海之后,按照当初的约定,陆陆续续给他们汇了三年的钱,基本上把一半的工资都搭上了。他不敢让宁老太知道这事儿,下了班去小饭馆里给人打下手赚外快,顺便练出了一身厨艺。
得了宁建国的钱,加上吴长胜牺牲后,林业局发下来的抚恤金,吴长发和金菊盖了房子结了婚。
按理说这份恩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人心不住蛇吞象呢,才有了今日之事。
“都是什么破亲戚,这种亲戚不要也罢,有血缘关系还不如没有呢。”
范侠义愤填膺地说道。
“小梅嬢嬢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吧?你看他们两个相处的比亲母女还亲。说起来赵景闻同志是我舅舅,但是在我心里,他比我亲爹还亲。”
养恩大过生恩,宁伯伯和小北之间的父子亲情是谁都割不断的。
宁建国和赵景闻还要跟着王律师去一趟派出所,宁建国爱怜地摸了摸小北的脑袋,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以后他们有的是好日子呢。
“老爸,我还有话要跟范侠说。你们先走吧。”
赵景闻以为宁小北一时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幕里走出来,他转头吩咐了范侠几句,要他看顾好小北,就跟着王律师一起出发离开了。
今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不要把小北和小侠的关系也告诉建国呢?建国知道自己的外甥拐了小北的话,勃然大怒怎么办?毕竟怎么看小侠都陪不上他儿子啊。
赵景闻一步三回头,内心纠结不已。
“你要给我说什么?是……有关‘将来’么?”
让服务员重新上了茶,范侠坐到他身边,用手摩挲着恋人的肩膀,满是心疼地说道,“其实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们真的不急于……”
“范侠。”
宁小北拉住他的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来给你说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明天大结局~~然后搞宁建国同志的番外。
第101章 回到未来 大结局
冷冽的寒风中, 宁小北和范侠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冻得牙齿打颤,对于坐在台上,香肩半露, 还要做出一副陶醉模样拉琴的常乐蕴内心佩服万分。
今天是位于北苏州的d3艺术创意园区挂牌的大日子,宁小北一行人也来共襄盛举。
本来以为台上的各级领导致辞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 谁晓得那些领导一个比一个会侃。每一位上来开场白都是:我简单说两句……
但是做领导的怎么会那么“简单”,恨不得把开幕式变成演讲比赛,前后几个人加起来都快说了一个小时了。
“丁哲阳,你不冷么?咱们走吧。”
范侠捅了捅站在右边的丁哲阳的胳膊。被冻得不住吸鼻涕的丁哲阳点点头, 又为难地摇摇头。
“至少等乐乐拉完再说吧……而且后面还有明星表演呢, 我要拍照。”
他说着举起脖子上的相机,鼻子红红的,像是胡萝卜。
今天丁哲阳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要帮王青玉给台上的明星拍照。要是能拍到后台的照片那就更好了。王姐要不是今天学校返校, 她一定亲自|杀到。
今天这开幕式据说请了好多大牌港台明星上台献艺,常乐蕴这几个拉琴的不过都是垫场的,真正的角儿们都在后面。
那几个明星具体是谁, 范侠和宁小北也不认识, 不过就刚才他们在门口见着一群举着灯牌、手牌的小姑娘们山呼海啸的阵势来看,来头应该不小, 毕竟现在的明星还都是实打实的, 还不存在“流量明星”的概念。
“我受不了了,我和老大先闪了。”
范侠重重地跺了两下腿, 决定撤到室内去。他又不追星,常乐蕴的小提琴这么些年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干嘛白受这罪。
今天这个开幕式不对外售票, 能进来的都是受邀嘉宾。丁哲阳是托了常乐蕴的福, 拿了张邀请函。至于宁小北和范侠则是跟着自家的家长来的。
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这个什么艺术创意园区,就是原来的第三皮鞋厂!
第三皮鞋厂自从自从九十年代倒闭后,几经波折。先后被外企,民营老板接手过。但是随着各种环保令的出台,市中心的厂房纷纷迁到市郊和外地,这个曾经无比繁华的厂房,终究黯然落幕,成为了一块废弃的空地,空关了好多年。
为了迎接2010年的世博会,整个如今上海成为了一个大工地。浦江两岸,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马路建了修修了又建。宁老太太难得出门几回,回回都觉得这个上海变得越来越不认识了。
沿苏州河的老工业带,几百栋承载了上海工人百年奋斗历史的老厂房们,除了一部分被改造成了博物馆,大多都倒在了隆隆的推土机之下。
皮鞋厂很幸运,他们原来的老厂长不忍心这些老建筑毁于一旦,从前几年开始就为它不断奔走。他筹集资金,把老厂房重新装修,分割成一间间的工作室,以极低的价格出租给美院的师生,终于号召到了一批艺术家在此安营扎寨。渐渐地在,这个创意园在长三角的艺术界里有了些名气,走出了不少文艺先锋号。
曾经机器声隆隆的车间变成了画室,曾经工人们吃饭的食堂变成了琴房,有人在这里做雕塑,有人在这里搞装置艺术,有人在这里放老电影,还有人在这里半夜里开读书会。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4节
经过熟人牵线,前段时间,有一个香港的老板愿意投资改建这片园区,将本来零零散散的工作室整合了起来,又扩大装修了好几个原来空置的厂房,还资助了一个青年艺术之家的项目。
如此一来,这个落魄的老厂房彻底浴火重生,得到了区里和市里的重视。这个几年也没有个正式名字的园区,终于在今天被正式挂牌,取名为上海北苏州河d3创意园——d3,就是第三皮鞋厂的意思。
从旧上海日本资本家的棉服厂,到新中国人民的皮鞋厂,再到如今的艺术园区,这几栋红砖房子见证了上海的百年沧桑。
老厂长为此把原来的不少员工都召集了回来,想让他们也看看皮鞋厂如今这充满了活力的模样。
因此今天在台下聆听领导讲话的不止有那个香港大老板,还有宁建国,赵景闻,小孙等一帮人。就连那个刺头马志国都来了,人家现在是开海鲜城的大老板,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至于宁小北和范侠,当年这两人仗着是家属身份进来洗澡,现在也同样仗着家属的身份,能够进来参加这个开幕式。
两人悄无声息离开小广场,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开始逛了起来。
大部分的老建筑都保留着,依旧是红墙灰瓦,只是门口被挂上了奇奇怪怪的招牌。随便找一间屋子把脑袋探进去,只看到墙上挂着画,柜子上放着各种雕塑,却不见半人人影。艺术家们倒是随性,不怕有人来偷东西。
没有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没有机器的轰鸣声,这里安静得叫人觉得陌生。
“哇,这里不是原来的澡堂子么?老大你还记得么,我们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洗澡。”
走到停车场后方的一栋高大建筑类,范侠忍不住地拉过了宁小北的肩膀。
“不准插队,都不准插队啊。是家属么?侬是谁的家属就进来洗澡啊?让侬家属过来认人。”
“哎,这小孩多大了还进女浴室洗澡,害羞不害羞啊?”
眯起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带着红袖标的管理员大妈插着腰,站在门口指挥秩序的模样。而那连绵不绝,拖家带口的队伍却已经不见了。
恍然如梦。
走进浴室的大厅,曾经放在大厅中央,用来隔开男女浴室的的两排木板凳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巨大的艺术女神雕像。
足有三米高的天花板上悬下来一盏水晶灯,把这雕塑映得精光逼人,无法直视。
宁小北问范侠以前这里有这么个大灯么?范侠说不记得了,以前一走进们就觉得雾气腾腾的,像是带上了一副老花镜,灯光也好,说话声音也好,在水汽的包裹下,一切都变得慢悠悠的,朦朦胧胧的。
而且他们那时候才多小啊,只到大人的腰眼那么高。
站在长长的队伍里,除了地上的绿色的地砖,就只能看到大人的屁|股,大人的腰,还有女工们身后拖着的长长的麻花辫以及她们手里拎着的五颜六色,装着洗漱用品的网兜子,以及里面盛着蓝色海鸥洗发膏和红色蜂花护发素。
艺术是不分性别的,所以他们已经彻底分辨不出自己到底身处在当年的男浴室抑或是女澡堂。
目之所及都是各种看不懂的画和雕塑。有的五彩斑斓,有的恶形恶状,有的黑白分明,有的混沌不辩。只有地上宝蓝色的马赛克地砖和直插穹顶的罗马大理石柱才能稍微唤起他们童年的记忆。
小男孩们光着屁|股在柱子和柱子之间追打,摔了一跤,一路滑进了热水池子,被不知道哪位叔叔或者伯伯揪着头发拉出来臭骂一通——当然了,这是属于范侠的记忆。
宁小北总是很乖很乖地跟在宁建国身边,给他老爸搓背,听叔叔们侃大山。
突然,宁小北指着北面一块最大的墙壁,激动地直拍范侠的肩膀。
男澡堂子那个最早画过日本富士山景图,解放后被刷成一堵大白墙的地方,现在被挂上了一副巨大的画作。
那墙上画的景色是如此地熟悉,层层霜叶,青青潭水,云山雾绕,怪石嶙峋,下有小溪穿石而过,石板微红,仿佛美人衣裙——这不就是顾凯歌的老家么?
“二位好,这是我们首席艺术顾问的作品,两位觉得如何呢?”
可能是他们两个表现的太激动了,引来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踩着高跟鞋的女孩子上前询问。
“首席艺术顾问?请问他是哪位?”
宁小北好奇地问道。
谁能把那丹山赤水如此传神地表达出来?
女孩子让出半个身子,宁小北顺着方向看过去。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带着同色贝雷帽的男人正站在小门后头抽着烟,不耐烦地和身边的男人说这些什么。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不过宁小北还是一眼将他认出了。
“彭老师?”
宁小北和范侠异口同声地喊道。
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香烟往地上一扔一踩,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老师了,这里也不是学校。
“真的是彭老师。”
宁小北和范侠走上前。
彭越仍是原来那副恹恹的,讨厌全世界的模样,不过穿衣打扮明显和原来不同了。一身名牌的他没有了宅男艺术生的落魄之气,像是一只被养在锦被包裹着的桐木鸟笼里的金丝雀,骄矜中带着几分戾气。而他因为这分戾气,反而更有几分张扬的媚态,有种别扭的美。
“哟,你还真是个老师?我还以为你跟老头子吹牛的呢。”
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不屑地说道,他的头发比常乐蕴的还要再长几分,脸孔倒是很漂亮,只是表情过于狰狞了些。
“滚。”
彭越不客气地说道。
长发男人嗤笑了一声,眼睛在宁小北和范侠之间巡梭了一遍,捋了一把长发,踩着不甘心的脚步走了。
三人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彭越先开了口。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不做老师了。你们还好么?你们……还和顾老师有联系么?他还好么?”
他知道这两个学生曾是顾凯歌的爱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的下落。
“顾老师挺好的,我们年前去了他的老家……就是那里。”
宁小北指着那副巨型壁画,“彭老师你……”
宁小北想问他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话到嘴边,见着彭越凄楚的表情,还是咽了下去。
他还能怎么样?也就是眼前的这副样子,一只金丝鸟罢了。
“你们去过大岚镇了?”
彭越强打精神笑了笑,“觉得我画得好么?”
“好,太美了,比实际上的景色都美。”
范侠实事求是地说道。
他们去山里的那几天,白天天气实在好的有些过分,大太阳毫无顾忌地落在人间。虽映得山明水秀,却缺了几分云山雾罩的仙气。
彭老师的画就不同了,仍是那山那水,却因为多了雾气而显得缥缈起来,恍若瑶池仙境了。
“是么,我没去过。我只是听他说过……我是照着他描述的景色画下来的。”
彭老师低下头,笑得有些苦,“没想到就获奖了。”
这副鸿篇巨制,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宁小北可以想象,当时的两人是如何一个绵绵地说,一个细细的画,彭越用笔尖一点点地还原了凯哥梦中的故乡,打造了一个比仙境更仙境的所在。
那时候的他们,应该是非常相爱的吧……
“小越,有朋友来了啊。”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白色西服,胸前配着“特邀嘉宾”花朵的男人走了过来,说一口带着广东腔调的普通话。
男人的相貌还算英俊,身姿也是挺拔的,保养得当的面容让人一下子无法猜透他的年纪,只是握着酒杯的手上那淡淡的老人斑和颈部的皱纹依然流露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宁小北眼珠一转,立即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两位是……”
老头见着宁小北和范侠,眼睛猛地一亮。尤其是他看着宁小北的眼神,仿佛凭空点了一把火。
有些人年纪大的人,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孩子。和他们在一块久了,似乎自己也吸取了几分生命的活力,变得鲜活爽利起来。眼前的男人就是这样,他靠着吸食年轻人的精神,延续着自己老朽的生命。
宁小北倨傲地抬起下巴,严峻地凝视着他。
没想到此举让老头的眼睛更亮了。带刺的玫瑰比起菟丝花更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他们是我以前的学生。”
彭越也看出了男人的意图,他眉头一皱,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对着男人说道,“走吧,不是说要给什么雕塑揭幕么,时间差不多了。”
在这两个学生面前,彭越还想保持最后一份作为老师的尊严。
“哎,不介绍一下么?认识一下年轻的朋友也不错啊。”
男人执意要留下说话。
“都说了,他们是我的学生,学生!”
彭越突然拔高的音调,在这间浴室改造成的大礼堂里发出阵阵回响。
一遍又一遍,那声音撞到墙壁的图画上,似乎沾染上了仙境的雾气,又或者触碰上了十多年前残留下来的水蒸气,倒也变得湿漉漉了起来。
“哎,好好,发什么小性子。走,揭幕去。”
男人还当是小情人吃醋了,抓起彭越的手,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简直就是爷爷牵着孙子的手。
彭越回头,最后看了两人一眼,露出一抹凄楚的笑容。
眼下的那颗泪痣,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滴眼泪,落在了一片看不见的水汽之间。
“小北,在你来的那个世界里,后来有听说彭老师的消息么?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一个很有名的艺术家?”
范侠搂着宁小北的肩膀,低下头问道。
第一次听到宁小北所说的“故事”的时候,范侠感觉不是宁小北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可是他说得是那么有礼有条,那些曾经发生的,或者未曾发生的事情都是那么地符合情理。
他甚至预言了今年悉尼奥运会中国队的金牌数和110米栏项目的冠军……是一个叫做刘翔的上海小伙子,他会在赛场上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中国旋风。
天知道宁小北压根就不喜欢体育,更加不会关心什么跨栏项目,但是他是那样地言之凿凿,让范侠不得不信。
宁小北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对艺术界没有研究,不清楚十七年后的上海画坛里是否有彭老师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记得很清楚,差不多就在一年后,某个香港富商因罹患艾滋病而撒手人寰的消息震惊了当时的文艺界,惹得两岸三地不少明星们人人自危。各种坊间传闻甚嚣尘上,不少艺人从此销声匿迹。
就是不知道彭老师,有没有逃过那一劫了。
当晚的庆祝酒会很是热闹,当然,这说的不是区里领导和香港富商参加的那个摆在白玉兰宾馆的冷冰冰的酒会。而是摆在老马海鲜城里的,属于第三皮鞋厂老职工的团圆酒会。
那些曾经的老同事老朋友们都来了,厂长,车间主任,退休的老师傅,门卫室的老刘,宁建国的徒子徒孙们,还有老马的媳妇。
“要说还是建国好福气啊,儿子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家那个小畜生和小北一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只能跟他老爸一起卖卖黄鱼大闸蟹。”
马志国的老婆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举着酒杯笑着。他们夫妻两人的头颈上都挂着一条足有手指粗细的黄金链子,手上戴着赤金开宝戒指,浑身金光闪烁,暴发户气势十足。完想象不出当年她曾经为了一套福利房,在主任办公室里撒泼打滚的样子。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5节
“赵景闻,怎么还单身着呢?要不要我给侬介绍个对象啊?别太挑啦。侬还真的当自己是费翔呀。”
工会主席郑嬢嬢退休之后积极参与社区事务,尤其热衷于给人保媒拉纤,就跟当年想要把纺织女工介绍给宁建国一样,现在又想给赵景闻说媒了。
“小北!小侠!过来过来,听赵叔叔给你们唱首歌,”
赵景闻为了甩掉郑嬢嬢的纠缠,扯着领带,半真半假地开始发起了酒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赵叔叔长得像费翔,唱歌也跟费翔一样好听,喝醉了酒之后的嗓音更是带了几分磁性。
老同事们跟着打起拍子唱了起来。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是啊,他们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辈人。
“老爸,侬开心伐?”
宁小北挽着已经有些微醺的宁建国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问道。
“开心啊。”
宁建国点了点头,跟着歌声的节奏摆动着肩膀,“我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有你,有他,还有小侠陪着我。姆妈也在,现在连皮鞋厂都保住了,我太开心了……”
“老爸……”
宁小北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肩膀。
就跟小时候一样,只要搭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北,你要去哪里?”
看到宁小北突然放开宁伯伯往外头走,范侠急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大合唱还在继续。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范侠,我该走了。”
宁小北说着,搭上通往阳台的扶手。
“宁小北!”
虽然在此之前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是范侠仍然禁不住地喊道,“会见面么?真的会见面么?”
小北说这个世界本来没有他,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为了拯救宁伯伯,完成他的心愿而来的。
现在宁伯伯的心愿达成了,他就要走了,去到十七年后。
这一刻,范侠觉得自己就是被留在悬崖上的杨过,而宁小北就是那跳下绝情谷的小龙女。他忍着万箭攒心之痛,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此生最爱的人离开。
小龙女和杨过经历了十六年终于相会,可自己和小北呢?十七年后他们真的还能再相遇么?他的世界里还会有自己么?
放开扶手,宁小北猛地扑到范侠怀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吻。
像是要把这十一年的时光彻底地融在这个吻里,像是要补偿之后那十七年的分别,他们是如此地投入,灵魂溶解了,心和血液都溶解了,骨髓化成唾液在彼此的口中交换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范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他睁开眼睛吻着他的眉毛,他的脸颊,吻着他十九岁爱人英俊的容颜,要把这张脸永远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宁小北,记住我,不要忘记我。”
泪水从范侠的面颊滚落,宁小北用唇接住。
“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
“等着我。”
——————
时光的大门开启,门的后面,是宁小北的公寓。
“别叫了,快点吃早饭,一会儿去医院接人。要说宁伯伯真倒霉,定期去检查心脏居然会碰到排查封院,好在今天隔离解除了。这个新冠疫情真麻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宁小北走出洗手间,见到范侠已经把床单整理好了。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打开房间的窗户。
冬日的朝阳洒进屋子,照得一室光明。
阳光落在宁小北的脸上,他先是恍惚地踟蹰了两步,然后想起什么似得,快步跑进客厅里。
仍旧是范侠一贯的作风,一桌子的点心铺得满满当当,生怕宁小北吃不饱。
昨天夜里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酒瓶酒馆都不见了,地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范侠那件被他弄湿的驼毛大衣晾在阳台上,此刻正接受着阳光的沐浴。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宁小北转过头,抬眼望向书架——
那曾经放着宁建国遗像的地方,此刻仍旧放着一个同样的相框,但是框子里的照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在奶奶的“清霞小卖部”开幕的那天,他为父亲还有赵叔叔拍下的合影。照片上老爸和赵叔叔穿着一黑一白两套定制西装,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是男人在最好的年岁里最好的模样。
而这张照片的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父亲五十大寿那天他和他在南京路王开照相馆的合影,但是父亲的身边除了自己,还多了赵叔叔和范侠。
两个人的照片,变成了四个人。
老爸活了,老爸他真的活了!
宁小北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无法抑制的狂喜让他放声大哭。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范侠惶恐跑了过来,双手搭在宁小北不住颤抖的肩膀上。
话音未落,一双滚烫的唇贴了上来,携着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整整过了十六年的思念。
排山倒海,丘峦崩摧,熏神染骨,没入骨髓。
范侠只是一愣,便毫不犹豫地回应了起来。
房门外,两位戴着口罩的老人慢悠悠地下了电梯,沿着走廊走来。
“建国我跟你说,小侠他就是小题大做,我现在又不是开不了车,还需要他们去接你?我一个人就把你接回来了。要我说这次你就跟我一块搬回筒子楼,我听说工人新村要加装电梯了,以后住起来更加方便了。”
赵景闻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保持多年的板寸头虽被染上了霜色,但容貌依然俊秀,精神颇佳,是个帅气的老爷爷。
七八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高楼的窗外飞过,绑在鸽尾上的哨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根翎羽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房间内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的肩膀上。
“小北,小侠,我们回来了。”
为了给两个孩子们一个惊喜,两个老顽童悄无声息地推门,却意外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范侠!”
赵景闻大喝一声,手中拎着的行李袋落在了地上。
我的鸡毛掸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手,就,不好意思,番外第一篇没来得及写完,今天只有一更了。大闸蟹吃多了狂跑肚子。猛虎落地磕头!我保证明天一定有甜甜的小饼干!我发誓!
d3创意园区是不存在的,现实存在的苏州河边的艺术创意园区是位于莫干山50号的50艺术园。这里曾经是上海市第十二毛纺厂,我妈妈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童年的乐园。感谢老厂长的奔走,让它避免了被拆毁的命运,现在依然散发着活力。大学毕业后,我换了几次工作,居然阴差阳错地在50里也工作了几个月。
因为疫情的关系,今年不怎么能出门旅游,秋天刚来的时候带着妈妈回去老厂房参观,然后我妈很激动地说。澡堂已经不是原来的澡堂,但厕所还是原来的厕所,哈哈哈……这就是这篇文章灵感的来源了,纪念那些回不去的老弄堂和老建筑,还有父辈们火红的80年代的青春岁月。
明天开始就是番外篇啦,这次番外多多哦~~顾老师,阳阳,奶奶,老赵和爸爸都会展开说说。明天见!
第102章 我的苏州小官人 一
苏州河, 上海的母亲河,学名叫做“吴淞江”。苏州吴江一路往东,途径昆山、嘉定, 最终奔流到了黄浦江。
苏州河上一共有三十一座桥,外白渡桥是她的最后一站。
1856年外国人威尔斯在河上建立“威尔斯桥”, 过桥的外国人和外国车一律免费,而华人则要按照人头收税。经过华人同胞的一番斗争,在二十年后的1876年,威尔斯于原来的浮桥近侧搭建木桥, 供人免费同行。因为不要钱, 所以被称为“白渡桥”。光绪32年,租界工部局在河上另建一间钢桥,沿用至今, 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白渡桥”。(注释1)
过了外白渡桥, 苏州河就并入了黄浦江,从此江流入海,一泻千里, 浩浩荡荡。
如果说苏州河是上海人的母亲, 黄浦江是上海人的灵魂,那么苏州河上的那一座座或是木制, 或是石制, 或是钢制的桥梁,就是沪人心中一座座地堡垒, 是家园的守望。
离家足有五年的赵景闻,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堡垒中。
不过代价也是沉重的——父亲没了。
赵景闻家住在苏州河长寿路桥附近的长乐坊。在工人新村出现之前, 除了有钱人家住的大别墅, 一般上海人都住在所谓“里弄坊邨”里。
其中住宅条件最最“推板(差)”那就是“弄”了, 就是所谓的棚户区。早年淮河发大水,江上人家撑着小船、舢板逃命。逃到上海苏州河湾,河水平缓下来,于是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这里压根谈不上什么建筑规划,就用自己木板搭建起房子,抢到多大地方就搭多大地方,抢不过别人就螺蛳壳里做道场。最初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体力劳动者,倒马桶的,拉黄包车的,十六铺码头上扛大包的……
数量最多的就是“里”,好比北京所谓“胡同”。上海有多少个“里”谁也说不清楚,建德里,明德里,龙昌里……成千上万,仿佛棋盘上的星子一般洋洋洒洒。此处住的也都是底层人民,小裁缝,小职员,跑街先生。又或者解放前的舞|女,掮客,包打听。旧电影《马路天使》里赵丹和周璇住的就是“里”。里和里之间道路逼仄,只有自行车和黄包车可以进来。
稍微高级一点是“坊”,比如淮海路的淮海坊,大木桥的田子坊。房子面积大,早年甚至配有佣人房,楼和楼之间能进小汽车,住的多是是中等以上人家。
再高级点的就是“邨”了,别看名字叫做“邨”,和乡下农村可不一样,都是独门独弄的老洋房,市内联排别墅,后来都成了保护建筑,名人故居。
赵景闻家里在长乐坊,可见条件还是不错的。
他家祖籍宁波,父母都是宁波人。
都说十个宁波人里至少有九个人在上海有亲戚,这话一点没错。其实上海话里的“阿拉”最早是宁波话,被上海人拿去用了,渐渐地就变成了上海特产了。
不过宁波人不在乎。宁波人大气,爽快,讲起话来乓乓响,一言九鼎。唾沫落到地上,就是一根钉子。
在上海有一句俗语,叫做“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宁波人讲情话”。因为苏州话和上海话一样属于吴侬软语。这两地的人,再加上无锡人,说起话来,就像是苏州网师园里的一池子春水,又软,又糯,又嗲。女孩子一开口,那真是要让人酥到骨头里去。
不说别的,就说过去长三堂子,苏州姑娘的身价也是要稍微高一点的。人家一开口就是“奴有一段情,唱拔拉诸公听……”,而不是张嘴就“辣你妈妈不开花,开起花来结冬瓜”的武腔,好像下一刻就要拿出家伙什来,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宁波人在上海一般做生意,或者做裁缝的多。宁波裁缝又被称为“红帮裁缝”。赵景闻的外公就是红帮裁缝,到了他姆妈沈春梅这一代,也还是给人做衣服。因为专门做女人的衣服,又被称作“女红手”。他外公因为只做男人西装,所以是“男红手”。
沈春梅十四岁开始在自家店里帮忙,十八岁顶门立户有了自己专属的缝纫机。和外公两个一起,一个做男人西装,一个做女人旗袍袄子,把小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据说年底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一小碗的黄金戒指。
赵景闻的姆妈从做姑娘的时候开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有了钱就去南京路上“老凤祥”买一只戒指,或是黄金的,或是开宝的,也有火油钻的。她买是买了,但是干活的时候不能带,只好往家里的碗橱里一扔。扔啊扔啊,就积攒了一小碗。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6节
姆妈她自己说的,和赵景闻的老爸结婚的时候,她带了十几个碗的嫁妆嫁过来。赵景闻小时候没听懂,觉得姆妈太惨了,人家姑娘陪嫁都是多少绫罗绸缎,多少樘红木家具,多少根小黄鱼,到他姆妈这里就是十几个碗,过于辛酸,有点没劲。
后来长大点才知道那“十几个碗”是什么意思……
赵景闻的爷爷解放前在宁波同乡的工厂里做会计。他爷爷觉得会计是世界上最最“长青”的职业。
农民老了就锄不动地,工人老了就抡不动锤子,但是会计却是越老越吃相的。只要手不抖,脑子不糊涂,这个职业可以做一辈子。而且给东家算账也是算,给西家算账也是算。只要上海一天有工厂,有公司,就不怕吃不了这碗饭。加上坐做办公室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是上等中的上等。
因此赵景闻的爹在小时候也立志要做会计。他爹赵伯涛最早开蒙是在旧式的私塾,后来进了西洋小学堂,一直念到中学毕业。先去洋行里给人做账,后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份工,总不过还是拨算盘,记账。存了几年的钱,加上父母的贴补,于结婚前买下了位于长乐坊的三层楼。
底层租出去半爿给人开小店,另外半爿做堂屋和厨房,二楼是会客室和书房,一家人住在三楼。
后来解放了,洋人们都跑了,原来上班的工厂先是公私合并,再后就变成了上海市第三皮鞋厂,赵伯涛成为了国有企业的员工。
对于老赵来说不管是国企还是私企,都是一样和数字打交道,没有什么区别,生活也没有太大|波澜。这么一看就显得赵家老爷子当年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而他的老婆和老丈人就比较麻烦了,这种自家开店的到底算是小资本家还是什么?搞来搞去,最后定性是小业主,小业主也是工人阶级,裁缝店得以保存。不过西装旗袍是不能做了,改做人民装和中式袄子,苏联布拉吉裙子,说到底还是吃手艺饭。
因此在那十年里,赵家过的还不算辛苦,唯一的损失就是楼下原来租给人家的店面被彻底划出去了,成为了街道的资产,不能再吃租金了,因为吃租金是资本主义行为。
好在赵家人口简单,除了赵家夫妇之外就是一儿一女,花销很少。不像住在坊口的那间,本来还算有点家底,男人是公交公司开车的。但老婆做了“光荣妈妈”,一口气生了十个小孩,全部都靠男人一个人的工资养活。最后饿得孩子白天哭完夜里哭,个个穿得破衣烂衫,走出去像是叫一群叫花子。
沈春梅年轻的时候就是弄堂里有名的“宁波西施”,生的模样好。她和老赵养出来的两个小孩,自然也是粉妆玉琢的。
女儿赵景丽倒先不说,活脱脱的小春梅,俏过唱沪剧《少奶奶的扇子》里的凌爱珍。关键是这个儿子,用上海话说,简直就是个“洋囡囡”。
别人家的小孩别管后来长得怎么样,刚生出来的时候都像是剥了皮的老鼠,又红又皱。赵景闻他一落地就跟雪团儿似得不说,而且五官分明。眼睛缝长长的,高鼻梁,高额头,就跟玩具店里卖得外国洋娃娃一个样子。见过的大人就没有一个不爱的。
“春梅呀,侬这个儿子不得了啊。长大了一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啊。”
“我看这个相貌,将来说不定比电影皇帝金焰都要来的漂亮,以后可以当演员,做大明星。”
邻居们都这样说。
“哎呀,什么作为不作为的,演员什么的阿拉想都没有想过。最好仍旧走他爸爸和阿爷的老路子,拨拨算盘就好了,稳当。”
沈春梅抱着如花似玉的一对儿女,笑得合不拢嘴,但心里仍旧是自得的。当时唯一能让她犯愁的只有一件事情——儿子长的这么登样,以后眼光一定很高,这要是什么样的小姑娘才能入他的眼睛呢?
不过现实生活很快就给了春梅一个巴掌。
这个儿子除了好看,基本上也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如果没有优点就算了,偏偏还皮上了天,就差拿一个竹竿把天给捅一个窟窿了。
沈春梅不像普通的家庭妇女,她白天是要去娘家店铺里踩缝纫机的,就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家里的一儿一女。
那个来家里帮忙的方嬢嬢五十多岁了,年纪还不算太大,但是眼睛不太好,是个高度近视,而且说话做事慢吞吞,经常拉着大的,就忘记了小的。抱着小的,就忘记了大的。
往往等她中午烧好的午饭,把大妹妹赵景丽抱到堂屋里,围好饭兜兜准备吃饭的时候,发现赵家大公子不见了。
大公子在哪里呢?
通常在三个地方:屋顶上,桥上,船上。
七岁的赵景闻胆子奇大,他不用楼梯,光靠着臂力就能从三楼窗户爬出去,沿着落水管窜到楼顶房檐上。
赵家本来顶楼也是有老虎窗的,两年前老赵有一次半夜里醒过来发现他四岁的儿子不在床上,床底下也没有人,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一家人疯找了一圈,最后的最后,还是老赵发现通往房顶的老虎窗开着,他儿子枕着漫天的星河在一片橙红色的瓦片上打着小呼噜。
从此以后赵家的老虎窗就没怎么开过。只有休息天老赵在家的时候,一家人上去洗洗晒晒,或者看看有没有那片瓦片坏了需要修补。
不过此举怎么能困住“皮大王”赵景闻呢?等老赵和沈春梅出门前脚走,他后脚就上了房。
在家里多憋屈,大妹妹还小,除了吃奶糕和鼻涕什么都不会,方嬢嬢虽然会讲故事,但是讲来讲去就那么几个,什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董永七仙女鹊桥会》,他都听腻了。还是坐在屋顶上有意思。
坐在屋顶上干什么么?看桥呀!
赵家的长乐坊靠着苏州河,苏州河上一座座桥连绵不绝,他家旁边就是长寿路桥。沿着河流往西走,一路上是昌化路桥,江宁路桥,西康路桥……一直可以通道苏州去。
赵景闻没有去过苏州,但是知道那是天下第一好地方。
方嬢嬢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园子顶漂亮,苏州的丝绸顶花哨,苏州的粽子糖顶甜,还有还有一桩事顶关键——苏州的小娘顶漂亮。
宁波人把小姑娘叫做“小娘”,小男孩叫做“小官人”,苏州的小姑娘当然就是“苏州小娘”。
因为赵景闻从小就被夸长得好看,是观音娘娘座前童子,是未来的电影明星,所以小小年纪就对自己的长相一直很自负。
他有时候站在家里的红木衣柜前头,看着镶嵌在衣橱上的落地镜就会升起跟他姆妈春梅一样的烦恼——我这样的相貌,将来什么样的女孩子配得上我?想来想去,那只有什么都顶好的苏州小娘才配得上了。
于是在沈冬梅和方嬢嬢的无心插柳之下,赵景闻小小年纪心里就种下了一颗种子——将来一定要讨个苏州小娘做家主婆,
当然了,后来他没有找到“苏州小娘”,而是找了一个“苏州小官人”做老婆,那就是后话了。
等赵景闻年纪再大一点,就不甘心只坐在屋顶上瞎看了。他下了楼,出了堂屋,弯弯曲曲的弄堂里三转两转,直接爬上了长寿路桥的水泥墩子上。
那时候的苏州河还不是后来被污染到乌漆嘛黑的“酱油河”的样子,河水清澈,水里还有鱼有虾有螺蛳。河附近“做人家(节俭)”的小媳妇舍不得自来水费,会带着洗衣棒和木盆到河边洗衣服。
洗衣棒敲在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赵景闻就坐在桥上一会儿看小媳妇,一会儿看桥下的大船。
他姆妈心疼他,从小给他零花钱,也不管他用多用少,每天抓一把角子。夏天他看船看得热了,就花一分钱买根盐水棒冰,或者三分钱买根雪糕。吃完之后棒冰棍子带回家放好,可以用浆糊粘起来拼小房子。
苏州河沿岸都是工厂,最多的就是纺织厂,服被厂,鞋厂。从湖州苏州来的生丝,棉花沿着苏州河往东被送到了工厂里。在工厂里被加工好之后又沿着苏州河往西,进入长江,最终运到全国各地。当时负责运送货物,砂石,土木的最大主力军团,不是汽车,不是火车,而是往来在河上,江上的轮船。
所以苏州河的船只极多,每天看都看不完。
再大一点,光是看轮船又无法满足赵景闻了,他要上船去看看,最好坐船去苏州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他未来的小娘子呢?
当时沿着苏州河有很多供给站,船上人家也是要吃喝拉撒的,男人们停了船去卸货,做生意,交单子,女人和孩子们就去供给站买水,买粮食。
赵景闻就蹲在长寿路桥附近的供给站里,看着谁能把他带到船上去玩一玩。
他也不是所有的船都要上去看看的,运垃圾的垃圾船,运粪桶的大粪船还有装砂石的砂石船没有意思,又脏又臭。用他爷爷的话来说,是下下等。
他想上人家运水果蒲包的船,干净,清香,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不说,说不定人家看他长得漂亮,还会请他吃水果呢——这小子从小就知道运用自己的相貌优势。
终于有一天,赵景闻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用两根娃娃雪糕换得了上船的资格。
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了,赵景闻蹲在补给站旁边,看到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子来买水和油。那两个小孩子各自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苹果,不过他们却不吃,而是眼巴巴地看着赵景闻手里已经被他舔了一半的娃娃雪糕。
这年头就算是上海小朋友也都不是人人吃得起娃娃雪糕的,天气再热,爷娘买一根盐水棒冰,最多是赤豆、绿豆棒冰给他们解馋。
但是赵景闻喜欢吃娃娃雪糕,这雪糕比他的脸都要大些。咖啡色的是香香咖啡味,白色的是甜甜的奶油味,还有眼睛有嘴巴有头发。
他看到那两个小孩就这怎么盯着他,看他舔完娃娃的头发,舔娃娃的眼睛,一直把娃娃的嘴巴都舔掉的时候,赵景闻说话了:“你们是船上的孩子么?”
两个人点点头,不说话。
“你们家是运什么的呀?”
“运水果的。男风團怼独嘉”
看上去大一点的男孩子说道。
他舔了舔嘴角,好像自己也吃到了雪糕一样。然后把手里的苹果举了起来,一派天真地说道,“哥哥,我用这个跟你换雪糕好么?就你吃剩下的这点就行。”
“那不行。”
赵景闻摇摇头。
听到被拒绝了,两个孩子有点伤心。
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家里大人从来不买冷饮给他们吃。几次提出要吃棒冰雪糕,大人总说那是资产阶级资本家才会享受的东西,好人是不会吃的,吃了要拉肚子。
但是眼前这个漂亮各个怎么看都是好人,所以他们也想试试呢……
“我给你们买两个新的,我有钱。”
赵景闻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裤兜,里面都是票子。
“但是你们,要请我去船上看看。我还没坐过大轮船呢。”
他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在发光。
当天夜里,赵伯涛从工厂下班回家,问方嬢嬢两个孩子今天乖么。方嬢嬢说乖的,小的一直坐在堂屋里看她折锡箔。
老赵问大的呢?
方嬢嬢很有经验地指了指楼上——通常情况下,赵景闻会算准他爸妈回家的时间从屋顶上,或者从桥上下来,赶回家中,往三楼房间的床上一躺,表示自己很乖。
一般差不多是四点钟,老赵从工厂走出来,四点半到家。而他姆妈要再稍微晚一点,毕竟是自家生意,又不是吃大锅饭,能多做一点是一点。不过最晚也五点半到家了,因为赵家习惯在六点钟准时开饭。
老赵上楼找了一圈没看到儿子,沈春梅回家在长乐坊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儿子。眼看时间过了八点钟,把附近几条弄堂几座桥都照遍了还不见赵景闻的身影,他姆妈彻底崩溃了。
“啊呀!老人家讲得一点都不错啊。小孩子太漂亮了都是养不大的。那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啊,到人间是来享福的,享完福就要回天庭了呀。”
她哭得捶胸顿足,“我儿子就是童子命啊,托生在我的肚皮里。可怜我十月怀胎生下来,把他养到那么大,他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了。我的儿子啊……”
唱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赵家的门,老赵一开门,发现是派出所的同志。
“你们家小孩够可以的啊,要不是人家大人发现的及时,现在都要到苏州去了。”
派出所同志从身后把赵景闻拉出来。
沈春梅一下子扑上去,把孩子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遍。没缺胳膊没瘸腿怀里还抱着两个苹果三个橙子,肚子鼓鼓的,居然连晚饭都吃过了。
原来那两个小朋友瞒着父母把他弄上船,三个小家伙就在船上玩了起来。赵景闻第一次坐船,看什么都新鲜,这里摸摸,那里敲敲,钻到蒲包堆里和两个孩子玩躲猫猫。
饿了就把手往蒲包里一伸,抓出来一个苹果,再一伸,抓出来一个香梨,放到嘴边直接啃。
他就像是孙悟空进了花果山,玩得那叫不亦乐乎,连船开始开动了都不觉得。
一直等到船开过了北新泾,两个孩子的妈妈走到后面来叫吃饭,才发现船上居然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一个漂亮的上海小少爷。
船上人家吓得直接靠岸,报警。
赵景闻当晚被他爹煞煞勃勃地打了一顿,不过他从来都记吃不记打,反正从小被被打到大的,习惯了。
“儿子呀,侬跑到船上去干什么?”
夜里沈春梅一边给儿子摇着扇子,一边忍不住问他,“船上有什么好玩的?”
“唔……我去苏州看看。”
小家伙皮了一天,也实在累了,几乎沾着枕头就要睡。
“去看谁?阿拉屋里没有苏州亲眷的。”
沈春梅纳罕。
“娘子……”
赵景闻嘟囔说道。
“啊?”
他娘把耳朵靠在床边都没听清楚儿子说得什么,见他睡着了,只好拿来毛巾软被,将他盖好。
“小畜生睡着了?”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7节
下了楼,书房里老赵在算账。
这是他暗地里给人接的私活,不能让厂里知道,不然要被处分的。
“睡了,累了一天了。”
沈春梅走到丈夫身边,给他续了杯茶。
“侬说这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命啊?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往外头跑。”
沈春梅叹了口气,“我看他将来是当不了会计的,屁|股下面像是有个橄榄核子一样,坐不住。”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从此以后,打也要把他打服了,就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念书,毕业以后接过我的算盘继续算账。”
老赵的算盘珠子是红木的,杠子是全铜的,打起来劈啪作响,格外好听。他家老爷子传给他,他是准备世世代代传下去的。
结果谁也没想到,上学了之后赵景闻皮还是一样的皮。他在学校里什么事情都干,什么祸都闯,就是读不进书。
作孽啊,小学二年级了,连九九乘法表都没背完全。三七还二十四呢,更别说打算盘了。
隔三差五,老赵和沈春梅就会被学校老师叫去挨训。赵景闻不是撕了作业本,就是拉女同学的辫子,把校长的茶杯摆到女厕所,把同学的红领巾串起来升到国旗杆上去。老师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红领巾是国旗的一个角,他拼全了四个角就等于拼出一面国旗。国旗当然要升到国旗杆上去。
……这都叫什么狗屁事情,简直丢死个人。
在赵景闻的“作天作地”对比之下,他上中学的妹妹赵景丽偷偷学人烫头发,穿小脚裤压根不算什么事情。
到后来老赵对于这个儿子已经差不多要麻木了,觉得他毕业之后只要能找一份工作,太太平平上班,不要混到提篮桥监狱里就算大吉大利了。
谁知道这边赵景闻一毕业,随着伟大领袖一声号召,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了。
一心向外这外头世界的赵景闻终于得偿所愿,远远地离开了东海之滨的上海,来到了遥远神秘的云南西双版纳。
这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后,赵伯涛因病过世,死前都没来得及见到儿子最后一眼。
沈春梅跑到皮鞋厂去哭诉,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儿子继续呆在外地了。老赵没了,她前几年得了坐骨神经痛和颈椎炎,也不能踩缝纫机了,裁缝铺已经关掉。家里唯一一个赚钱的就是在毛纺厂里工作的赵景丽。不过就她那点工资,自己吃吃喝喝就用光了。她要赵景闻回上海,家里需要顶梁柱。
经过第三皮鞋厂领导的研究决定,同意赵景闻顶替他父亲的工作,进入鞋厂工作。至于什么岗位……等人到了上海再说,现在待定。
一纸调令发到云南,赵景闻终于能够回到阔别已久的上海。
在母亲和妹妹的迎接下,赵景闻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拎着行李袋,棉被和装了脸盆脚盆的网兜回到了日思夜想的长乐坊。
“今天就出去吃吧,楼下的小饭店味道很好。”
那个原先属于赵家,后来归属街道的门面,如今是一爿小饭店,主厨是“沧浪亭”退休下来的大师傅,做的苏州菜味道很正宗,附近的居民都爱吃。
沈春梅拉着儿子的手,哭一阵笑一阵,笑总算儿子能够留在上海,不再外头漂泊,哭儿子回家的代价是男人没有了。
“建国大哥在么?”
路过小饭店,走向隔壁自己大门口的时候,赵景闻听到有个小姑娘冲着小店里的人发问,里面的人摆摆手说他不在,那个小姑娘失望地走了。
赵景闻上楼,洗澡,换衣服,喝茶,短短一个小时里,来了拨人,有男有女,都问那个“建国”在不在。
“姆妈,谁是‘建国’?”
赵景闻换下绿军装,换上白衬衫,忍不住朝正在给他整理行礼的沈春梅发问。
“哦,楼下饭店的学徒工,‘小苏州’呀。”
提到这个人,沈春梅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一个漂亮得不行的小伙子。你是不晓得,自从他来楼下的店里帮忙,这生意比原来更好了。好多小姑娘都是从这建国来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春梅一把年纪看到好看的男小囡,女小囡也欢喜。尤其是这个小苏州只比自己的儿子大了一岁,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家儿子一样。
“‘小苏州’?漂亮么?”
赵景闻换好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一回。
不会有人比我好看的。
他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景闻:我要讨个苏州老婆,要比我好看的那种,顶顶好看,顶顶贤惠!
注释1:百度词条《外白渡桥》
第103章 我的苏州小官人 二
赵景闻回到上海半个月, 也“待定”了半个月。
皮鞋厂也不知道哪道手续出了问题,迟迟不让他去上班。
一开始他以为是在审查自己在云南的情况,后来又猜想父亲的岗位可能已经被人走关系顶替掉了,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沈春梅去了鞋厂几次,人家只跟她说放心, 很快就可以上班了,让她儿子在家安心等,该你的跑也跑不掉。
于是赵景闻又变成了“待业青年”,整天无所事事,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
“建国在么?”
“小苏州今天来帮忙么?”
他如今睡在二楼,在他老爸的书房里放了一张床,三楼仍旧是妈妈和大妹妹睡。八十年代初大量知青返沪, 很多人都没有工作, 上海社会风气和治安不是很好,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少。赵景闻睡在二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要保护家里人。
问题是他的床头下面紧挨着楼下餐馆的大门, 每天到了中午前后,楼下陆陆续续传来切菜切肉的声音, 飘上来各种狮子头, 红烧肉,响油鳝丝的勾人香味就不提了, 还天天有人跑来问那个“小苏州建国”在不在。
“烦死了!这个‘建国’到底是谁啊?吵得人都不能睡觉了。”
赵景闻气得狂拍枕头,“不要让我看到你, 不然二话不说先揍一顿!”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冲到楼下去, 找那个什么建国去的。但是人家这段时间一直没来, 说是请假回苏州老家修坟去了,就连厂里的正式工作也停了。
中午十一点,赵景闻从楼上下来,大妹妹早就去上班了,家里就剩下姆妈一个。
“怎么回来上海几天,不但没吃胖,反而还瘦了呢?”
沈春梅见着儿子日渐消瘦下来的脸孔,很是心痛。
赵景闻本来就是个精力过剩没事也要找点事情的人,呆在家里时间长了,心情越发郁闷。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到了早上五六点钟迷迷糊糊打起瞌睡,结果楼下就开始“建国,建国……”
“去找你初中的那帮朋友玩玩吧。别呆在家里了。姆妈给你钱。”
其实赵家不缺钱,沈春梅去皮鞋厂就是故意哭穷。别说她那十几个碗里的戒子,就是老赵以前私下给人做账就不知道赚了多少外快了。
“姆妈我有钱。那我出去了……”
云南那边买不到什么东西,赵景闻又没有谈女朋友,所有的工资都存着呢。
赵景闻读书的时候是个差生,和他玩在一起的当然也是差生。
阿强,沪生两个也是从农场回来的,一个黑龙江农场,一个大丰农场,不过和赵景闻不同,他们是偷跑回来的。
“外地太苦了,还是上海好啊。南京路淮海路,什么都不买,光荡荡就觉得开心。”
阿强勾着赵景闻说道。
“景闻,晚上有空伐啦?去看夜场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看过伐?唐国强演的。”
“哦呦,看什么唐国强。现在不流行去电影院里看电影了。景闻侬是不晓得,现在上海有私人录像厅,可以看到香港台湾的电影。要我说还是鬼片、僵尸片最好看,我们去看录像吧。”
沪生吃着甘蔗,一边走一边说。
“随便……先看电影,再看录像呗。”
带着美国电视《大西洋底来的人》里男主演差不多式样的蛤·蟆镜,走在最中间的赵景闻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
赵景闻除了读书不好,在其他地方倒是触类旁通得很。
他知道这两个家伙没有工作,家里也不会给零花钱,就想跟着他逛吃逛吃。他也不在乎,等于花钱找人陪自己玩么。等自己去厂里上班,没功夫应酬他们,这些人自己就会消失了。
那天夜里,他们看完电影看录像,从录像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马路上静悄悄,差不多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夜宵电车还在路上奔走,把纺织厂,毛纺厂下夜班的女工们送到各个弄堂口。
“去吃夜宵吧。”
赵景闻摸了摸肚皮,感觉有点饿了。
他记得楼下那爿小饭店开到蛮晚的,现在过去应该还有人。
到了“小沧浪”饭店,三个人坐下来叫东西吃。阿强和沪生半点不客气,一人要了一客大排面,加炸猪排。赵景闻晚上不想吃肉,就叫了一碗葱油拌面。
这个时间店里只有一个人,服务员兼厨师,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进厨房去。
“哎,等等……”
赵景闻拦住他。
“侬就是那个‘小苏州’么?”
他听这个人说话也是苏州口音,人也长得白净,故而有此一问,“那什么‘建国’就是侬么?”
“我不是建国。”
对方露齿一笑,“我是老板的儿子小卫。建国他下班了。”
“啊?他回来了呀?”
正在用筷子挑开面条的赵景闻手里一顿,“今天来上班了?”
“对,不过建国他只做晚上那顿,有时候礼拜天中午来帮忙。再晚就要回家了。他家就他一个男人,要回家照顾姆妈的。”
小卫说着,进厨房继续炸猪排。
“景闻,‘建国’是谁啊?那么关心他干嘛?”
阿强把黄牌辣酱油倒在炸得金黄的猪排上。
这是上海人独有的炸猪排吃法,据说源自英国。
如果你到号称卖上海菜的馆子里叫一份炸猪排,对方送菜上来的时候不配上一碟辣酱油,而是醋或者普通辣酱。告诉你,赶紧走,老板百分之一万不是上海人。
“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很受欢迎呢。”
赵景闻半真半假地说道。
“再怎么好看,还能好看得过阿拉景闻?笑话咧。不是我说,我沪生长了二十多岁,觉得全中国的男人就两个最好看——一个唐国强,一个赵景闻。最多加一个……郭凯敏。”
郭凯敏就是《庐山恋》的男主角,和大美女张瑜做搭档演戏。《庐山恋》里张瑜饰演的归国华侨之女,在电影里一共换了43套衣服,把全国人民看得如痴如醉。
沪生知道自己在吃谁的饭,很会捧场。

梦回90年代帮我老爸赶情敌 第138节
“低调,低调点……”
赵景闻拿起筷子笑笑。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
吃完饭,差不多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小店即将打烊。不过小卫倒是很有兴致,把外面铁门一拉,开了两瓶酒,拿出一叠花生米,一叠萝卜干,和他们三个继续侃大山,噶山河。
男人么,说话说到最后一定会谈到女人。
在座的四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对女人正是最好奇的时候,不管是真的还是吹的,这时候都忍不住拿出来炫耀一番。
说起来他们四个里小卫是唯一一个已经谈好“敲定”的人。
上海人那时候不把谈恋爱叫做谈恋爱,而是叫做“谈敲定”。这个也没有人考据过,可能跟过去做生意做到最后要签字画押立合同一样,男人女人谈到最后一步,总归也是要去民政局签字领证,到时候红章一“敲”,两个人的关系就“定”住了。
当然了,能不能定一辈子就不得而知了。
小卫经人介绍,和一个国营面粉厂的女工出去见了面。逛了几次公园,吃了几顿饭后,觉得双人人品都不错,就去打了结婚证。酒席么不用想,年底订在老卫曾经工作过的沧浪亭饭店,那里现在的主厨还是老卫的徒弟呢。
“那你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阿强促狭地挤了挤眉毛。
“‘那个’过了伐?”
赵景闻听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其他三个人谈得起劲,没人见到他的表情。
“哪个?”
“还有‘哪个’啦?小手拉过了伐?面孔香过了伐?还有就是……嘿嘿,抱过了伐?”
阿强说着,去搂身边沪生的肩膀,作势要去亲他的脸颊。阿强满脸青春痘,有几个还在流着脓,沪生恶心的不行,一把把他推到桌子底下去。
“哎呦,手是牵过了,亲也亲过了……但是‘那个’,‘那个’是要结了婚才好做的,我姆妈说的……”
小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啧,那侬心里就没想过?反正你们已经开过结婚证了,已经是夫妻了呀。”
阿强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问道。
“不行的,不办酒就是没正式结婚,不可以的。”
小卫急忙摆手,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
“但是……”
阿强还想再继续追问,被赵景闻直接打断了。
“好了,谈伐谈伐,跑到下三路去了。有意思伐啦?那么好奇自己去谈一个呀,逼人家小卫干嘛?”
他说着,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
“景闻啊,这个话说的就‘戳心境(伤人心)’了。”
没想到沪生开口了。
“我们都没有工作的,谁来帮我们介绍女朋友?我们总不见得跑到人民广场,拿个大喇叭喊一声:我是老光棍,我想女人了!可能伐啦?不是被当做臭流氓,就是被当做神经病关起来。”
“当然了,我们要是长得像侬这样卖相好,就算没有工作,那也有小姑娘自己愿意送上门的……但是侬看看我,侬在看看他……呜呜呜,除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孔,我们跟侬有什么地方一样伐啦?”
沪生抱着阿强的脑袋,互相比划了一下。
其实他长得还算可以的,至少比阿强要好。可怜就可怜在身高不足一米七,在男人里算是个“三等残废”,摆不上台面。
“好了好了,跟我比有什么好比的。”
赵景闻好奇地望向小卫。
“哎,那个‘小苏州’真的长得那么登样?我听说很多小姑娘吃死他爱死他了,为了他从杨浦区坐公交车到你们这里来吃饭呀。”
“是真的好看。”
小卫实事求是点点头,“白白净净,大眼睛,高鼻梁,长得也高……不过比侬还是稍微矮一点的。”
“比我好看?”
赵景闻指了指自己。
“类型不一样。他是浓眉大眼,长得正气。侬么……”
小卫没好意思说。
这年头夸人家长得像外国人,混血儿不是什么好话,说得难听点,跟骂人家“杂种”差不多。
也不知道老赵家的祖上什么时候混入了外国基因,赵家这对兄妹多多少少长得有点欧洲人的味道。
小卫没看过张爱玲的小说,不然他一定会形容赵景闻长得像是《第一炉香》里的乔琪乔,脸孔精致得像个女孩子。
不但赵景闻有点混血,他妹妹赵景丽也是,长得像上海著名大美人女演员潘虹。潘虹据说身上有点苏联血统,才能长得如此骨架分明,一双大眼勾魂摄魄。
至于赵景闻和赵景丽身上有什么血统就不清楚了,这要问他们太爷爷或者太太爷爷了。
“呵呵……”
虽然小卫这么说,赵景闻仍旧不信。
他现在已经把这个“小苏州”放在自己最讨厌的人的名单里了。
既然他已经回来上班了,那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他赵景闻从小要折腾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别看他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在搭上阿强和沪生前,其实他吃了下午饭还是会出去逛逛的。
他喜欢到人民公园去看人家练武术。
那时候的人民公园除了是小青年的恋爱圣地,也汇集了不少民间体育高手。
赵景闻目前跟着一位姓陈的老爷子学打拳,打八卦拳,太极拳,外加扔石锁,举杠铃,把肌肉练得紧绷绷的,就等着机会施展施展呢。
“‘建国’是伐?”
赵景闻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哎呦,景闻,大晚上的谈小姑娘呀,谈臭男人有什么意思?”
沪生喝多了,说话也开始不清楚了。
“侬在云南就没有交过女朋友?”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赵景闻的手臂,“我听说,人家少数民族的姑娘可热情了。见了侬这么漂亮的小哥哥,就没有喜欢上你的?”
“就是就是,别说当地小姑娘了,女知青里喜欢上你的也不少吧?”
说着,三个人六双眼睛全部聚集到了赵景闻身上。
“嘿……”
赵景闻被他们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尴尬。
他心想玛德,我要是喜欢女人就好了,追我的小姑娘小阿姨可以从十六铺一路排到庙行镇,随便我挑挑拣拣的。今天谈敲定,明天就领派司。
但是,哎……
赵景闻暗叹一声。
去了云南五年,什么收获都没有,只收获了一条——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子。
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让你老婆打死你,你个自恋狂!注定做一辈子老婆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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