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凤倾》 第一章 托孤 ,最快更新凤倾 !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窗棂上,屋顶上,都是白茫茫一片。 “小姐,小姐!”一道清丽的声音突兀的响彻暮霭弥漫的院子。 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九州地理志》的苏离难得的从书上收回了目光,淡淡的望向门口气喘吁吁的丫鬟:“飞翠,什么事?”“宫里的黄姑姑来了!”随着飞翠的声音落下,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绣满了绿色缠枝花的门帘被撩起的刹那,苏离看见了黄姑姑通红的眼眶。 “二小姐,皇后娘娘,血崩了!”黄姑姑脸色惨白,“现在召您入宫一趟!” 苏离浑身一颤。 “我这就去!”来不及换一身衣裳,苏离一路小跑,出了院子,坐上青布小马车,出了门。 彼时正是十二月初六,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饶是如此,苏离额头手心,还是出了一层细汗。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三个年头,对于这时代,该了解的,已经了然于心。身为皇后的胞妹,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 只是难免有些可惜,苏家这样的钟鸣鼎食的人家,苏老爷子和夫人,早早的便撒手人寰,只余下远在边疆的苏楼,宫中的皇后,和苏离三人。虽说是独自一人撑着这苏家,好在借着宫中皇后的荣光,也无人敢欺负这二小姐。 这三年,总算是太太平平。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 虽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对于这位皇后,苏离一直敬重有加。耳闻得她血崩,也是心乱如麻。这时代女人血崩,可算得上是一只脚踏入了黄泉路。 纷纷扬扬的大雪,寂静无声的,落在宫城中。 仰头望去,昏黄的天空下,琉璃瓦上,积满了雪花。 苏离进了宫门,遥望着那层层的阶梯,一直延伸到高处。承乾宫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宫外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聚成一团,守在门前,见了她来,都是眼中一亮。太医们更是瑟缩在一旁,不时偷偷瞟上一眼。和黄姑姑同为皇后贴身宫女的赵姑姑,忙推开了门,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谁也不愿意见,只想和您说说话。”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待了。 苏离暗暗叹息,迈入了高高的门槛。这寝殿中,四角都是火盆,却仍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姐姐。”苏离三步做两步跑至榻前,撩开了层层罗帐,跪在了踏板上。 “妹妹……”皇后的声音低不可闻,却是伸出手,拼命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妹妹……”“大姐,我在!”苏离慌忙回握住了她的手,眼看着她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忙说道:“大姐,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孩子……孩子……”皇后从枕上转过脸来,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我的孩子……” 苏离心中一惊,一眼扫去,这榻上并无孩子踪影。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冲了出去,问:“小皇子在哪?”方姑姑被她惊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姑姑来过一趟,说是太后娘娘要瞧瞧小皇子,便抱走了。” 苏离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人,这时候却气恼不已,然而在这宫中,却是什么话也说不成,只蹙了蹙眉:“皇后娘娘要见小皇子!”赵姑姑心知不好,忙亲自替她撑了伞,“我去甘泉宫一趟。” “我和你一道去。”苏离紧跟在她身后,一路疾走,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甘泉宫。 然而守在门外的宫女们却拦住了二人:“太后娘娘正诵佛,还请小姐和姑姑等一等。” 太后等得,皇后却是等不得了。 想到奄奄一息的皇后,苏离心如刀割,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在飘满了雪花的回廊上,“太后娘娘爱孙心切,固然是小皇子之福。俗话说母子连心,我姐姐还一眼也不曾看过这孩子,这时候正心心念念的……” “放肆!”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秦姑姑探出一张脸来,出声呵斥:“太后娘娘正为小皇子念佛经祈福,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岂不是惊扰了神佛!”“让二小姐进来。”门内传来沉稳的声音。 秦姑姑只得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苏离忙从地上爬起,进了门。 太后巍然不动的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等她走近,才微微睁开眼:“怎可对二小姐如此无礼?”秦姑姑低下头去,嘴角微嗡。太后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苏离雪白的面上,“你来抱孩子?” 苏离忙不迭点头,故意露出几分怯懦来:“我姐姐……”太后挥了挥手,“将小皇子给二小姐。”待那抱着孩子的宫女从后头绕了出来,又说道:“二小姐可担待着些,有了闪失可就不好了。” 苏离接过孩子,应承了一句,有些艰难的给太后跪了跪,转身离去。 刚出世的小孩子,浑身通红,泛着凉意,黑色的头发湿湿的套搭在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仰卧的小青蛙。苏离不敢用一点力,唯恐伤到这软软的孩子。心里的那一点不快,化作了云烟。 回到了承乾宫,轻轻将孩子放到皇后枕边,“姐姐,孩子回来了!” 皇后幽幽睁开眼,喜不自胜的握着孩子小小的手,眼眶微湿,“我的孩子……”手指轻轻从那孩子面上,一点点拂过。那孩子似是觉得痒,抽了抽小鼻子。苏离见着有趣,也凑近了去瞧那孩子的眉眼,“这孩子的眼睛鼻子,真像皇上。” 皇后也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样好,很好……”苏离望着她单薄的笑,心中不是个滋味。 “我进宫这么多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皇后的声音低似叹息,“这宫中,看似花团锦绣,一步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大滴大滴的泪,浸湿了襁褓,“我辛苦十月,才生下了这个孩子。” 苏离只觉她话中,含有无限的意思。 “妹妹,这孩子,这孩子,请你替我抚养他长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皇后从榻上侧过了半个身子,死死抓住她的手,“妹妹,这宫中,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姐姐,太医还在外头守着,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苏离鼻子微酸,几乎落下泪来。 “我是怎样的光景,我再清楚不过。”皇后虚弱的叹息:“我为了见你,才拖着熬到如今的。”苏离心中猛地一颤,回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俯首看着那沉睡的孩子,模糊了视线。 “好。”一滴泪,顺着苏离的眼角滑过,“我答应你,我活着一天,便护着这孩子一日……”皇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无力的笑,眼里泛起了柔柔的光芒。“阿离。”她轻声唤她,“你还记不记得,六岁那年,我们一起溜出去买栀子花……”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如同那断弦的琴,来不及奏完最后一曲。 屋子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皇帝略显几分沙哑的声音:“楚儿!”皇后嘴角含笑,轻轻的回应:“皇上……”皇上扑倒了榻前,握住她的双手,“你怎么样?”“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皇后深情款款的凝望着他,“皇上,我们夫妻多年,如今,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你说!”皇上急急抱住了她,“朕立刻就为你找寻天下最好的大夫!”皇后的目光落在枕边的孩子上,呼吸蓦地急促起来:“皇上,我想我死后,让我妹妹住在这宫中,代我抚养孩子,可好?” 皇上一愣,“楚儿,你——”“我不想这孩子孤孤单单的长大。”皇后满脸的凄楚,低低抽泣:“有亲小姨在身边,总归是感觉到几分温暖。”说着,抓住了皇上宽阔的衣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就当是我求你,求你这么一回……” “好好好。”皇上只觉自己心都要被揉碎了,忙不迭答应:“你说什么,朕都答应!”“那日后若是有人不从此令,当如何?”龙袍被皇后一双手,抓的皱巴巴。“朕现在就立下诏书,你看如何?” 皇后露出了欣慰的笑,眼看着皇上当真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锦缎,草草写下几行字,塞到她怀中,“你看,你看,朕都写好了!”皇后点点头,含泪微笑:“这孩子,就托付给皇上了。”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动容。 皇后又低声唤:“妹妹,你到我身边来。”被挤到一旁的苏离,依言走了过去,跪在她面前。皇后用尽了力气,托起孩子,放到她怀中,“阿离,我信你。”苏离手颤了颤,稳稳抱住孩子,泣不成声。 皇后眼中的那点光芒,终究是如同那沙漏里的银沙,一点点流逝。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苏离跪在这空荡荡的偏殿上,只觉怀中,这大红色的襁褓,格外的沉重。 “皇后薨了——”一声声尖利的声音,自那青衣太监口中发出。 似乎这声音,吵醒了襁褓中的婴儿,洪亮的哭声,久久萦绕在这偏殿中。 第二章 入住 ,最快更新凤倾 ! 承乾宫乱成了一团。 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各个地方传来。 皇上身子晃了晃,扶住床柱,眼里沁出了几滴泪。 刺骨的寒意,自膝盖,一直萦绕入心头。 苏离轻轻拍着孩子的襁褓,站起身来。而后,将孩子朝前倾了倾,让他能看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哪怕明知刚出世的孩子没有半点记忆,却仍旧如此固执的,要让他看一看。那孩子似乎是心有灵犀,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榻上那毫无声息的人。 一滴泪落在皇后眉心。 苏离慌忙别过头去。 人说,泪落在过世的人身上,来生便会化作一颗痣。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嘴角微嗡。苏离见得分明,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我姐姐拼死生下这孩子,只盼着他能健健康康长大……”皇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你姐姐的遗愿,那你也不用担心,有朕在一日,也无人敢欺负了你们去。” 苏离却有自己的想法。 虽说是皇后的遗命,可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住在这宫中,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候不要说带这个孩子,就是出去走动走动,怕也是惹来无数流言蜚语。一念及此,忙泣道:“我父母早亡,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姐姐撒手西去,惟留下这个小侄儿,如今皇上就是我的长辈,一切但凭皇上做主。我不求有他,只盼皇上能让我有托身之所,此愿足矣。” 说罢,头垂的更低。 皇上唏嘘不已。 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父母又早早的西去…… 反倒是说了几句宽慰之语:“你无需惊慌,这承乾宫本是你姐姐的居所,如今你便住在这里吧。不如朕封你为尚宫,这样你在宫中走动也便宜些。”苏离心头微松,身子却微微的颤,“但凭皇上吩咐。” 皇上又坐在榻沿上,默默哭了一回。自有太监弓着身子上来劝他节哀,皇上却仍是不听,口中喊着楚儿楚儿,过了好一阵才止住哭声。苏离跟着哭了一阵,襁褓里的孩子似是受了周围影响,也咧着嘴大哭。 皇上见着更是心酸不已,一直到宫女们上前来给皇后换寿衣,才在太监们的劝说下出了偏殿。苏离自然而然也回避了,站在承乾宫朱色的大门前,看着那长长的阶梯,一直延伸到白雪茫茫处,看不见尽头。 苏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迎着那漫天的星光,轻轻呢喃:“一时半会,你父皇多半是无心替你起名了,那便让我给你起个小名吧。”沉吟了半晌,望着那初融的雪,低声说道:“从现在起,我叫你阿融,如何?” “阿融,阿融……”苏离一遍遍的低吟,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惟愿以后,你的一生,都会冰雪消融。”念及此,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小孩子是否能听见她的话,咧着嘴笑了笑,露出粉红色的牙床。 苏离见着,心都软了,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拍着他的小屁股,笑道:“你也喜欢这名字,是不是?”那孩子冲着她又是一笑,也不过片刻又将手指头塞在嘴里吮吸,晶莹的口水流了满嘴。 苏离微微的笑,面上却是一片冰凉。 “二小姐,小皇子该吃奶了。”黄姑姑上前一步,若有所指。 苏离一愣,随即会意。才出世的孩子,不可能和过世之人同处一室! 一惊之下,慌忙托着孩子递到了黄姑姑手中,“你带他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黄姑姑眼中一黯,朝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低着头出去了。苏离转过身,望着那攘攘的宫女们,从中挤出一条路来。 寿衣已经穿戴整齐,皇后面色一片祥和,俨然还在生一般。 宫灯明亮,照得偏殿如同白昼一般。 苏离默默望了一阵,紧了紧衣裳,择了地方坐下。 飞翠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低声说道:“小姐,要不要回去给您送件衣裳过来?”“不必了。”苏离起身朝外走,待到无人处,才轻声说道:“今儿晚上真冷。”飞翠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论理来说,今晚是要守夜的,苏离出来的匆忙,并未多穿。想到今后的路,却又觉得茫然。事实上连苏离,都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只是她答应了皇后,便不能食言。 “明日一大早的便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苏离目光游离,带着些许悲哀。飞翠忙收敛了心思,应了一声,偏着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苏离心中一颤,仰面望向那璀璨的星空,声音低似呓语:“以后吧。” 以后的以后,是多久的时光,谁也不知道。 主仆二人在门外立了一会,听着云板敲响,才惊觉发髻上,已落了一层寒霜。呵了一口气,吩咐道:“去看看小皇子睡着了没有。”飞翠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苏离却又进了殿中,双手插在袖中,静静的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宫女们忙碌过后,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或许是守夜的缘故,气氛十分凝重。苏离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这时却听见几句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入耳侧:“你说,皇后之前身子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嘘——”“你说什么?作死呢?” 无人知道,那厢里静静坐着的苏离,指甲一直掐入了手心。 这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空落落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姐,小皇子不肯吃奶水!”飞翠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苏离大惊。 “怎么回事?”苏离心乱如麻,直盯盯的望着她,“不是过去这么久了么?怎么会不肯吃奶水?”飞翠站定,喘了几口气才说道:“也不知怎的,小皇子吃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吐出来了,再去吃,就别开头,怎么也不肯吃。” 苏离心中一寒。 第三章 初始(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对于孩子的世界,苏离懵懂不知所措。 可是对于大人的世界,苏离已经经历了太多。两世为人,该看的,该听的,早已是历尽千帆过。 “乳娘是谁派来的?”苏离一面疾走,一面低声问。 “是皇上派来的,一共派了两个乳娘,不过黄姑姑说才出生的孩子只需要一个乳娘就够了,若是混着吃,反而不好,于是挑了看起来稍稍周正一些的那位乳娘。”飞翠偏过头看她,“黄姑姑说可能是第一次吃奶,才会吐奶,不过我看着小皇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苏离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在如何养育婴儿上,她完完全全是门外汉。前世也算得上是驰骋职场的铁娘子,这种柔情万丈的东西,根本不是她的特色。除了身边几个丫鬟,大抵无人知道,这位苏家二小姐,平日里最大的乐趣,是呆在院子里,练剑。 “小皇子在哪?”苏离的目光从正殿扫过,落在候在外面的宫女们身上。“小皇子在暖阁。”也不知是谁应了她一句。苏离快步进了暖阁,就见黄姑姑正抱着小皇子走来走去,不时拍拍他的后背。 而一位肤色白净,身材丰腴的女子,略有些畏畏缩缩的立在一旁,目光游离。 想来那就是新来的乳娘了。 “小皇子可吃饱了?”苏离凑了上去,伸出手指勾了勾小皇子握着的小手,“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小皇子是第一次吃奶,天气这么冷,会吐奶也是常事。”黄姑姑一脸的云淡风轻,“二小姐无需挂虑。” 苏离漫不经心的逗弄着小皇子,一直到他再次吐奶,才失声惊呼:“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此话一出,黄姑姑神色微变,“怎么又……”“要不要宣太医?”苏离手忙脚乱的转脸就喊:“快去叫太医!” “二小姐且慢,依我看,宫中太医们,对于小孩子的病,还不如上了年纪的妇人。不如派人去请医婆来瞧瞧,看看是怎生一副光景。”黄姑姑看着苏离,问:“也不知二小姐以为如何?”“也好。”苏离微微颔首,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做派,“姑姑怎么说,便怎么做。” 黄姑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 苏离垂着眼,只将眼盯着小皇子,温声哄道:“你要乖乖吃奶,待会医婆就会来了,知不知道?”小皇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只软绵绵躺在黄姑姑怀中,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嘴角还残留着一抹乳白色。 “你之前吃的什么?”黄姑姑眯了眯眼睛,语气已有些寒意。 “我只吃了清淡的鲤鱼汤。”那乳娘脸色大变,“都是遵照产婆的嘱咐,不曾吃过旁的东西。”黄姑姑抱着襁褓走来走去,不时吩咐宫女们将火盆升得更旺一些,唯恐让小皇子受冷。如此一来,苏离反倒成了旁观者。 几个医婆子匆匆忙忙而来,其中有一个探了探脉息,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待吃下一粒丸药就好了。”“什么丸药?”黄姑姑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医婆子,“才出生的孩子,也能吃丸药?” “捣碎了便好。”那医婆子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里面正有两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丸药,看上去似两颗珍珠。“二小姐,您看这…..”黄姑姑难得的犹豫了。“让她试试吧。”苏离从黄姑姑手中接过小皇子,径直说道:“劳您费心了。” “这要是吃出个好歹来……”黄姑姑不无担忧。 “既然是医婆子,总有几分手段的。”苏离一脸的纯良,“是不是?” 黄姑姑欲言又止。 那医婆子见机,将捣碎的药丸小心翼翼的喂入了小皇子口中,过了一会儿,小皇子便咳嗽了几声,嘴边溢满了乳白色的液体。“这是怎么回事?”黄姑姑懊恼不已:“怎么比方才还要厉害些了?” 那医婆子松了一口气似的,“好了,能咳出来,就是好事。”又托着小皇子,笑道:“现在可以喂奶了。”黄姑姑半信半疑的接过孩子,将他送到了乳娘手中。果不其然,小皇子大口大口的吮吸了起来。 众人都是脸色一松。 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人知晓,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黎明的黑暗过去,朝阳的光芒照满了正殿的每一个角落。 苏离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小皇子,露出了微笑。 却只听得外头有人来报:“甘泉宫的秦姑姑来了!” 苏离摸了摸小皇子剥壳鸡蛋一般嫩滑的小脸蛋,这才跟随众人走了出去。 “听说小皇子昨儿个晚上吐奶了。”秦姑姑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太后娘娘唯恐小皇子不会吃奶,派了新来的乳娘来。”苏离自她身后,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六岁出头的模样。 “这是方氏,三个月前才生下了一个男孩子,乳汁充足……”不过是几句场面话。 “那可是求之不得!”苏离忙谢道:“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德。”秦姑姑不过敷衍的笑了笑,“那我可就将方氏交给二小姐了。”苏离再三道谢,当着秦姑姑的面,亲自领着方氏进了暖阁,又让人即刻去收拾住处。 黄姑姑见着如斯热络的苏离,嘴角微嗡。 秦姑姑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默默看了一阵,便离去了。 黄姑姑几人深深看了苏离一眼,进了暖阁。 苏离反而走出宫外,站在一排护栏前,静静的吹着冷风。 “太后娘娘这是……”飞翠见四下里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以后岂不是做什么都不自在?” 苏离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地,轻描淡写的说道:“早来不如晚来。”飞翠不解其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小姐……”苏离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里是宫中。”轻飘飘一句话,似乎能解释一切。 飞翠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冷风拂面,只觉心惊肉跳。 这宫中,到底是不比曾经在府上的风平浪静啊…… 第四章 初始(二) ,最快更新凤倾 ! 钦天监择定的吉时就在明日辰时。 棺木是来自云南的金丝楠木,据闻耗费了上十万两银子。 放眼宫中,满是飘扬的白幡。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丧礼所需的一切物事。站在承乾宫门外,朝西看,会看见未央宫,里头住着德妃,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大皇子的生母,受尽恩宠。朝东看,便是甘泉宫,而后往北看,就是凤藻宫…… 苏离觉得自己那些分崩离析的记忆,在记住这些琐事时,却是格外的好使。 令人叹息的刻骨铭心。 “我出去一趟。”苏离披上了白狐皮的斗篷,“承蒙太后娘娘赐下乳娘,也该去甘泉宫谢恩。”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是黄姑姑脸色略略有些不好看,“我们会好好照看小皇子的。” “嗯。”苏离并不回头,只是朝着甘泉宫一路走去。 只是才迈进甘泉宫,就觉气氛有些压抑,沉重。 看来来的不是个时候。 正待转身离去,就有眼尖的小宫女瞅见了她,迎了上来行礼。苏离硬着头皮将来意说明,过了片刻只有才有大宫女推门而出:“二小姐,太后娘娘请您进去。”丝丝檀香,扑面而来。 太后娘娘坐在正中央,下首坐着一位身着玉色袍衫的男子。飞快瞟了一眼,低下头去:“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恩赐,小皇子如今已经会吃奶了,睡得也很好……” “不过是举手之劳。”太后娘娘端着茶盏的手稳而不动,“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孙子。”苏离万分诚恳的再三道谢,只觉眼前有一道目光,一直牢牢将她锁住。不过片刻之间,那股压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睿亲王。”太后轻声笑了笑:“才从外头回来的,你们从前该是没有见过吧?”“并不曾见过。”苏离小心翼翼抬眼,匆忙之间,只看见那男子寒霜一般的眼眸。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了片刻,才端了茶盏:“小皇子那边,想来也是离不开你的。我听说皇上打算封你做尚宫,如此甚好,到时候我叫人领着你熟悉熟悉这内宫的事物,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 苏离心中怦怦直跳,一跪到底:“多谢太后娘娘。” 出了甘泉宫,飞翠才终于敢出声:“睿亲王方才,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你又多嘴了。”苏离的声音,很快飘散在这寒风里。 “奴婢知错了。”飞翠羞愧的低下头,“奴婢愚钝,倚红和凝碧一大早的都回去收拾了……” “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独独留下你,是不是?” “在几个姐妹里面,我算不上聪明……” “我身边不需要聪明人。”苏离斩钉截铁的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到了傍晚时分,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雪地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掩去。 苏离坐在暖阁内火盆边,看着熟睡中的小皇子,暗自叹息。 或许是新生儿格外的嗜睡,从清晨到此刻,一直在酣睡,新来的奶妈方氏每隔一个半时辰就会叫醒小皇子喂奶,以防他饿着。单单就这样看来,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不过苏离也没有错过黄姑姑几个人越来越沉重的脸色。 “您看,小皇子在吐泡泡!”听得飞翠惊喜的声音,苏离忙凑了过去,就见小皇子嘴角不时冒出几个米粒大小的乳白色泡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可真有精神!”“可不正是呢!”飞翠怀抱着襁褓走来走去,不时轻轻拍他的后背,“真是叫人越看越欢喜。” “德妃娘娘到了!”外头宫女匆匆忙忙进来禀报。 “这么慌张,成什么样子?”黄姑姑呵斥了一句,眼见着一行人已到了门口,不动声色的推到了一旁。 “你就是皇后姐姐的胞妹?”眼前的女人不施粉黛,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头上只插着几支银钗。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点翠般的黛眉,嫣红的唇瓣,周身都透着一股矜贵典雅。 “是。”苏离毕恭毕敬的行礼:“未知德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不必拘礼。”德妃的目光缓缓从正殿扫过,露出几分哀戚来:“谁知道皇后姐姐就那样去了……”梨花带雨,独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气质。 一面说话,却是一面打量了她几眼,柔声说道:“皇后姐姐是个大美人,想不到二小姐也是个清水出芙蓉的……”“民女蒲柳之姿,让娘娘见笑了。”苏离谦卑而又惶恐,“倒是娘娘倾国倾城,着实是让人羞惭……” 德妃嘴角勾了勾。 “这就是小皇子?”似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德妃眼中一亮,嘴角勾了勾,“抱过来我瞧瞧。”一般来说,为了避嫌,对于刚出生的小皇子,其他妃子是不会染指的。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好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能做到毫不在意的,只有两种可能:问心无愧或者无所畏惧。 苏离没有片刻犹疑,自飞翠手中接过孩子,递到了德妃手中。 “小皇子长得可真是俊俏!”“你们也来看看!”小皇子在几个宫女手中辗转。 苏离至始至终,眉眼也没有动一下。 “皇上驾到!”小太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正殿响起。 苏离飞快的睃了德妃一眼,见她将小皇子抱得更紧了一些,神色比方才,更为凄楚。 德妃前脚到,皇上便驾临。 这可真是巧合…… 或许该说,皇上才起驾,德妃便到了? “皇上——”德妃迎了上去。皇上见着她怀中的孩子,微微一愣,伸手接过:“这是小皇子……”德妃低声抽泣,“只是可怜这孩子……”皇上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爱怜,摸着小皇子的头,低声说道:“也该起个名字了。” “依我看,不如叫周衍吧。”皇上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 “延,年长也,凡施于年者谓之延。”德妃缓缓说道:“皇上起得好名字!” 苏离心中猛地一抽。 “不,是衍生之衍。水朝宗于海也,从水从行,以浅切……”随着皇上温醇的声音落下,苏离分明看见德妃脸色变了变。 水朝宗于海也…… 苏离脑海中反反复复,满是这句话。 第五章 初始(三) ,最快更新凤倾 ! 等到这句话变成现实的那一日,皇后娘娘的牺牲,才算是有了回报吧…… 只不过对于才出世两天的婴儿来说,这名字的由来,实在太过沉重。 “多谢皇上赐名。”苏离虔诚的叩首。 皇上微微颔首,拍着襁褓,低声呢喃:“这也该是你母后的希望吧……” 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这深宫中,最虚无缥缈的,恐怕就是旧情。 德妃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些勉强。好在今日本就该是个悲痛的日子,也无人有所异议。 在将近六年的时间里,这深宫中只有德妃所生的大皇子,可以称得上是积聚了所有人的期盼和希冀。随着周衍的出世,以及这个名字的来历,在深宫这种短暂的平静,势必将被打破。 “皇上博学多识,是臣妾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德妃难得的露出了谦卑的姿态。 皇上却是一言不发,轻轻触碰着周衍的小手,长长叹息。 “如妃娘娘到!”“安妃娘娘到!”“萧妃娘娘到!”小太监络绎不绝的通传。 苏离强忍住了抚额的冲动。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这深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子是打算齐齐表演妾妾一家欢的大型歌舞剧? 三位妃子一齐走了进来,不约而同的露出的诧异的神色:“皇上也在这里?”接下来便成功由歌舞剧转变成了悲情剧:“明日皇后姐姐要入殓,我们来看她最后一眼。”“皇后姐姐平日里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们也来送送她。”然后视线又落在了皇上怀中的襁褓上:“这是小皇子吧?长得可真是清秀!”“这眉眼,都极像皇上!”“小小年纪,就别有一番气度!” 苏离这下算是见识到了。 深宫果然是词语匮乏之地,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句子,难为这些妃子们还得换着花样不能说重复,偏偏又得表示同一个意思。只不过这种明着赞扬,暗中贬低的伎俩,苏离已经见识的太多。 典雅矜贵的德妃,温柔婉约的如妃,清丽大方的萧妃,弱柳扶风的安妃…… 苏离暗暗想,在这种状况下,若是皇上想要维持雨露均沾,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俗话说耕地有肥有瘦,若已经生下两位公主的如妃是肥田沃土的话,那么至今身无所出的萧妃和安妃,就是那寸草不生的荒蛮之地了。皇上作为深宫最兢兢业业的耕牛,如果不是牛的问题,那便是田的问题。 亦或者,是某个观望的农夫,在其中做了手脚。 苏离相信皇后也脱不了干系,毕竟在这深宫中想要出淤泥而不染,简直是痴人说梦。在深宫这片土地上,根本长不出我见犹怜的白莲花。但同样的,皇后的血崩,极有可能,也是被人所害。 “小皇子还没有起名吧?”如妃率先站了出来:“也不知皇上打算给小皇子起什么名字?”糟糕…… 苏离嘴角抽了抽。 等到皇上说出名字的时候,怕是这其乐融融的格局,将彻底被打破吧。 “已经有了,叫衍,水朝宗于海也,从水从行,以浅切……”皇上神色淡然。 有那么一刻,众人都静默了下去。 紧接着自然是一片倒好声。 苏离算是看出道道了,德妃和如妃,看样子分明就是死对头,从进门到现在,根本不见任何交流。而如妃、安妃和萧妃三人似乎是同盟,或许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三位中层官吏的女儿,搅在了一起,对抗太后的娘家侄女。 同样的阶层,一向有更多的话题。 那么当初的皇后,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苏离已经无从知晓。 坐山观虎斗,一向是她的癖好。 自皇上手中接过孩子以后,苏离一如往昔的保持沉默,并且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皇上率先进了偏殿,紧随其后的是德妃,然后便是如妃…… 苏离至始至终在后头看着,有一种唯恐踏错了一步的拘谨。德妃眼角余光见着,无声的笑了笑。如妃和安妃偶尔有眼神的交流,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时抬头,苏离便能瞧见如妃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或许这些女人们都在暗自忖度,皇后有如斯自信托付的胞妹,到底是生得怎样的颜色…… 和宫女们的哭声不同,妃子们的哭声算得上是春雨绵绵,更何况还要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这也是一门学问。仔细看,不难发现,萧妃面上施了薄薄一层粉黛,而其余三位妃子,都是素面朝天。 苏离垂下眼去,掩去眼里的眸光。 怀中的周衍,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苏离暗暗捏了捏他的小手,心里软成了一团。 待皇上离去以后,四位妃子也颇有默契的离开了,承乾宫中,又恢复了宁静。 认真说起来,皇上也算不得荒淫。已经是将近三十的人,深宫中有名分的妃子,除了皇后,也就是这四位了。再就是那些一夜露水姻缘的美人们,也都不值得一提。 “二小姐,小皇子该吃奶了。”方氏打破她的沉思,作势要接过孩子。 苏离将周衍的脸贴在自己面上蹭了蹭,逗得他哈哈大笑,才小心的将孩子递了过去。 方氏也就趁机奉承:“小皇子可真是喜欢二小姐!”苏离笑了笑,任由他小小的拳头攥着自己的食指,“小孩子或许是最敏感的,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似是觉察失言,忙住了嘴:“哎呀,吃得可真香!” “是呀!”方氏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话头。 苏离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中有微光闪烁。 不知为何,方氏突然生出了一阵寒意,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看上去万事不管的少女,心中却自有一番丘壑…… 只是不过片刻出神的功夫,周衍已偏过了头,挣扎着朝苏离伸出了双手。 “飞翠——”苏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怎么了?” “他尿了!” “小婴儿尿尿很平常,换一条干净的裤子就好了。” “可是……我的手怎么换……” 第六章 初始(四) ,最快更新凤倾 ! 满屋子闹成了一团。 黄姑姑见着不免蹙眉。 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万事不知,只知道贪玩胡耍…… 苏离昨晚上在暖阁窝了一宿,可幸周衍一夜好眠,不曾叨扰过她。只是住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难免辗转反侧,不曾好生睡得。此刻精神头自然有些不济,待到飞翠替周衍换了尿布,拍了拍他光洁的小屁股,“我去眯一会,也有些乏了。” 飞翠点点头,抱着周衍走来走去,只盼着他能快些睡着。哪知苏离才转身走了几步,周衍便咧着嘴,要哭不哭的看着飞翠。待到苏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哇哇的哭声一阵紧过一阵。飞翠忙托着他柔软的脖子,轻轻摇晃着,温声哄道:“不哭不哭,小姨待会就回来了……” 进偏殿的暖阁之时,倚红正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屋子。见着和在家中一般无二的摆设,苏离感慨万千,静默了片刻才问:“我的九州地理志呢?”“在这呢!”倚红转身就从包袱中翻了出来:“知道小姐惦记着,特地带了来。” 苏离微微的笑,摩挲着已起了一层毛皮的封面,叹了一口气。 这时代,如她这般的大家闺秀,注定是那牵着银线的木偶,一举一动极尽华丽,却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日日仰头,所见的也不过是院子里银杏树的枝桠伸向的天空。这让她不禁有些怀念起前世踏遍千山万水的日子,到如今,也只能握着这本地理志,聊以寄托心中的希冀。 在地理志上,燕京城到金陵的距离,也不过两指长。 对于如今的苏离而言,却是天涯之远。 念及此,深深叹了口气。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候,天空是苍凉的黄色。 稍稍转动酸疼的脖子,触到柔软一物,心中一惊。转过脸去,却见周衍不知何时,钻入了她被子中,肉呼呼的一张小脸贴着她的耳垂,温软的呼吸吹拂着她的鬓发。苏离无声的笑了笑,伸出手在周衍面上点了一点,肉团陷下去又浮上来,不亦乐乎。 “他不见了小姐便哭,我便索性抱着他在小姐身边睡下了。”飞翠见她醒来,唯恐受到责罚,绞着双手,有些不安。“无碍。”苏离半侧起身,拍着周衍软软的身子,面上溢满了笑容,“我很欢喜呢。” 飞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 次日,成德门外,站满了来悼唁的外命妇们。放眼望去,满目白烟。 苏离却托着周衍的小屁股,在暖阁内绕着圈子,不时捏捏他的小手,听着外头撕心裂肺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襁褓中的周衍却不知情,双眼只随着她垂落的青丝滴溜溜的转动。 苏离又哭了一场。 周衍不厌其烦的将她的头发拉来扯去,怔怔的看着她的泪一滴滴滑落,终于按捺不住,跟着嚎啕大哭。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就像两团雪,相拥取暖。 皇后入殓已经好几日了,宫中的日子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在这种环境下,深宫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或许目前所有的妃子都在观望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苏离苦笑了笑,这深宫中的女人,可真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或许能够安安稳稳呆在承乾宫的时光,只有短短一年。过了这一年孝期,皇上就可以另立皇后,到那时候,她和周衍迟早得离开这深宫的中心。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我出去走走。”苏离脑子浑浑噩噩的,只盼着能寻一处清净之地吹吹寒风,呆上片刻,或许便好了。也就踏着及膝盖深的雪,咯咯吱吱的,漫无目的的绕着宫墙行走。有冷风拂过,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幽香。 苏离愣了愣。 远远便望见一处墙头上,片片红云漂浮,说不出的美丽妖娆。 苏离自来不辨东南西北,也不知此处是何方,只回头见白茫茫雪地上,唯有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循着来时路回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苏离有心看看那片红云,便不自觉的走近了几步。 只是在那墙根处,施施然立着一人。披着白狐斗篷,碧绿色的簪子挽着一头青丝,耳边垂下两缕,映得人肌肤如雪,看背影便可知乃是人间绝色。只是一回头,却叫苏离吃了一惊。修长的剑眉,一双大大的凤眼,怎么看也是个男子…… 定睛一看,却是睿亲王。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睿亲王,前几日在甘泉宫初见,便觉他一双眼冷寒幽深,此刻走得近了些,更是如此。 睿亲王周彻乃是太后最小的儿子,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一表人才,绝无风流轶事。算得上是全燕京城最为热捧的金龟婿,只是可惜这位小王爷不近女色,只爱逍遥。几年来一直云游各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这次是为了悼唁皇后才归来的。 这个消息,是昨晚上倚红在她耳边,有意无意提起的。 既然迎面遇上了,苏离也只得上前行了礼,“见过睿亲王。”周彻却已经背着手,看着墙头的几株红梅,听见她的声音,并不回头,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苏离正待离开,却听见他问:“你是苏家的二小姐?” “是。” “皇后将小皇子托付给了你?”轻飘飘的问话。 “是。”苏离原本有大段大段的场面话和客气话反驳他的疑问,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样一双眼睛中,苏离只看见了寒意。索性也就不狡辩了,坦坦然直视他:“的确如此。”周彻却没有再说话。 俨然方才的对话,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见他纵身一跃,从墙头上折下一支红梅,慢悠悠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二小姐好本事。”苏离一愣,迎面看向周彻,不动声色:“睿亲王谬赞了。” 风中惟剩下一声冷哼。 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清脆的声音宛如一曲离歌。 苏离独自一人立在雪中,良久良久。任由北风刮得她面颊生疼生疼,也没有动弹。 第七章 初始(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这宫中的深潭,暗流涌动,不是谁都能蹚一蹚的。 沿着自己来时的脚步,折回了承乾宫。或许这便是雪地的好处,不会叫人迷失了来时路。 那声冷哼,却如同锋利的刀锋,在她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便叫她彻底铭记。 “小姐,您去哪里了?”飞翠抱着周衍迎了上来,“方才小皇子醒了,似乎是见您不在,哭个不停……”说着,便抱着襁褓递到了她眼前。说也奇怪,这孩子一瞧见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便似乎有了光亮一般,活脱脱像阳光底下的两粒黑珍珠。 “看来小皇子最亲近小姐。”飞翠抿着嘴笑,拍了拍周衍的屁股,柔声哄道:“小姨回来了……”“这话以后可说不得。”苏离正了正脸色,“小皇子最亲近的人,自然是皇上,也只能是皇上!” 飞翠身子一僵,脸色煞白:“奴婢知道了。” 苏离这才从她手中接过了襁褓,轻轻的晃,哼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歌谣,试图将他送入梦乡。这孩子却比她想象中更有精神,见了她便咧着嘴笑,而后照例是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苏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带耳坠子,否则落在这小祖宗手上,怕是得见血。 当然,小孩子活泼,也是一件好事。 他的脖子仍是软软的,屡屡想抬头却只能无力的靠在苏离臂弯,也不急不躁,仍是饶有兴致的抓住苏离的发丝转圈圈。这让苏离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怀中的这个孩子,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将是整个执掌天下的人。 也许这便是皇后临死前,最大的愿望。 又有些好奇,皇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六岁那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可惜,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那一年的记忆。而皇后的那句话,只能成为不解之谜。 当然苏离偶尔也会想一想,皇后血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眼前显然不是能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说不准那一日生命就要在这宫中画上终结,还是一心一意的想着怎样度过眼前的危机来得好。她死了,或许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可她怀中的这个孩子,却是她亲口许诺要保护的人。 这种时候苏离就会想到那远在边疆的苏楼,周朝最为英勇善战的大将,到底知不知道这宫中的变故呢? 心中虽有着许多不解的谜团,可这也不妨碍苏离逗弄周衍的乐趣。小小的孩子,浑身上下肉呼呼的,肌肤似锦缎一般的滑腻。苏离乐此不疲半躺在暖榻上,让周衍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他粉团子一般的脸不时就会蹭过她的脸和手,温软的感觉,叫苏离十分欢喜。 当然,若是他不会没有征兆的尿苏离一身,那就更好了。 这时却总是有些不那么悦耳的声音:“二小姐,德妃娘娘来了!” 于是苏离只得懒洋洋的从榻上爬起,拢了拢松散的发髻,命飞翠抱着孩子,自己迎了出去。一番行礼之后,德妃在主位坐了下来。苏离望着她坐着的地方,不免想到当初进宫探望皇后之时,那时候,皇后也是坐在那个位置。 苏离亲自奉了一杯茶,德妃揭开杯盖瞅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不喜龙井茶。”苏离便端过茶盏欲换,却被德妃阻止:“不劳动你了,我们也说说话。”苏离依命立在下首,一副聆听上谕的模样。 “皇上待你,也算是尽心了。”德妃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止让你住在承乾宫,还封你做了尚宫,这宫中不知多少人,熬了十几年才熬到这位置……”其中的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德妃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苏离若是成了妃子,就会陷入这深宫不可避免的争宠漩涡中去。这男人只有一个,寂寞的女人却有许多,红颜易老,不抓紧在皇上面前露脸,好光景可是稍纵即逝。是以无论哪个朝代,这后|宫都无法避免争宠这一说。 就像是那飞蛾扑火。 只要苏离动了争宠的心思,对周衍下手,是迟早的事情。女人心一旦变了,会比男人更决绝。 这招借刀杀人,却是是釜底抽薪。 只是可惜苏离还是十三岁的小孩子,完全不懂德妃的意思,反而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我以后会出宫的呀!”确实是孩童之语。德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可是你姐姐没有说……”话戛然而止。 苏离一脸纯良,只恨不能摊手表示她毫不知情。 面对这样一个人,德妃的确有些无从下手,只得意味深长的说道:“一旦进了这宫中,想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如今你姐姐过世了,你孤零零一人……”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苏离的眼角滑落,“我姐姐在天之灵,会一直陪着我的。” 德妃面色一僵,转瞬又化开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昂首挺胸的,带着宫女们离去。 俨然是胜利者的骄傲。 苏离可不会顾影自怜,的的确确,皇后一死,她在这宫中,没有任何依靠。 不过如今好歹是这宫中数一数二的女官,哪怕这尚宫之职不过是虚位,可那也是正四品的官衔。于是苏离有些贪婪的想,啥时候能升为正二品便好了,那可是和贵妃一个品级的,到那时候哪怕是这宫中的宠妃,平日所需花费耗度,都得从她手中过一把。 当然,这等事情,苏离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高处不胜寒,既没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精力。 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带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小皇子在宫中安然存活的好。 同时也衷心希望皇帝能够活的长久一些,虽说不是所有的王爷都会谋朝篡位,可苏离可不敢保证,那位叫做周彻的小王爷,会忠心耿耿。人总是会对看不透的人感到不安,苏离也不例外。 从周彻的眼中,她只看见了无尽的寒意。 哪怕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但苏离已经瞥见了他隐藏的力量。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八章 初始(六) ,最快更新凤倾 ! 甘泉宫内外,一片白雪皑皑。琉璃瓦上落满了雪花,在这黄昏的余晖里,唯有一抹苍凉的黄色。长长的阶梯上,一串串脚印,一直通向那曲折的回廊。宫墙下数枝梅花开得正好,胭脂红一般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当真要走?”太后望着周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里透着几分希冀:“就不能安下心来住些日子?” “皇嫂丧礼结束,这宫中亦无甚大事,百无聊赖,还不如离开的好。”周彻丝毫不为所动,眉宇间都是漠然之色。“难得回来一趟,只住这么三五日,可真是叫哀家操心呢。”太后眉头微蹙,托着下巴,颇有些惆怅的模样。 “外头有外头的好处,花花世界,比这宫中还多上几分趣味。”周彻面上至始至终都是了无波澜,平静如一潭死水。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如再多住几日,也陪着哀家说说话。” “母后身边能言善道的人不知凡几,儿臣口拙,唯恐贻笑大方。” “你也老大不小了。”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皇上像你这般年纪,已经娶妻了。”“皇兄心怀社稷,儿臣却是区区一介闲人。”周彻淡淡说道:“既然是闲人,还是独来独往的好。拖家带口,无论走到何处都不便。” “也罢也罢。”太后终于妥协,“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曾听过我的话,当初你父皇还在世时,也曾经说过,几个兄弟里面,你是最执拗的一个,怕是听不得人言……”“都是过往的事情了。”周彻从怀中掏出一柄木梳来,“这是我在苏州买到的木梳,听说用这把梳子,能让人精神爽利……” “拿来我瞧瞧。”太后露出了几分笑容,“我儿真是有心。”“母后若是还是什么喜欢的,一并对我说了,到时候也好带回来。”周彻眼波流转,揭开茶盖吹了几口气,饮了半盏热茶,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母后在宫中也甚少见到外间的景象,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倒是见到了不少稀奇物事,只是不好多捎带的……” 太后幽幽叹息,将木梳小心的收在了匣子里,“你记挂着我,比什么都好!”周彻眼睫微颤,没有做声,只听见杯盖同杯沿摩擦的声音。 “在外头要留心些,别去那烟花柳巷胡混,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姐,只管回来同我说。”太后心知无法挽留,索性趁着机会多嘱咐几句:“无论怎样吗,婚姻大事,都是耽搁不得的。”一阵北风,呼啸而过。 “这就要走了?”皇帝不知何时,悄然而入。宽厚的身影挡在了门前,落下了长长的阴影,“这才回来几天?”周彻忙站了起来,“皇兄!”皇帝朝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左右无事,想着也该四处走走了。”周彻一脸的云淡风轻,“人各有志,我志在如此,旁人也阻拦不得。” 太后眉间一黯。 皇帝却是微微颔首,“男儿是该行千里路,见见世面也好。”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你也十六岁了,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再这样没个根底,岂不是耽搁了?”周彻淡淡的笑:“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强求不得,姻缘何尝不是如此?” “母后,我是没有法子了。”皇帝无奈的转向外头,“您看看,怎么说都了无益处。”太后很快掩去了眼中的黯然,笑着打圆场:“说不准在外头走几个地方,就能遇见那好人家的女儿了。只要家世清白,也就别无所求了。” 周彻又端上了茶盏。 太后见着,嘴角微嗡,千言万语,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苏离怀抱着周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他的身子,哄着他睡觉,口里哼着《虫儿飞》的曲子。说起来便觉汗颜,来来去去,好几日都只哼了这么一首曲子。可那也实在没办法,这是苏离唯一记得的一首童谣了。 怀里的周衍似乎睡得不安稳,不是抽抽小鼻子,活脱脱就像那小白兔一般。苏离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心里暗暗想,还是小孩子的世界比较可爱。一旦长大,便是面目全非。细细看着周衍的粉团子脸,不禁遥想他长大后是怎生一副模样。 依照皇上和皇后的容貌来看,这孩子怎么也不能长残了去。说不定这日后就是一妖媚众生的主子。左看右看,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过大,心里溢满了骄傲。 一曲歌谣毕,周衍嘴角还冒着几个珍珠粒大小的泡泡,整个人已沉沉睡去。苏离伸出手指,轻轻戳破了那泡泡,自己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这宫中实在太过索然无味,总得自己找点乐趣。 飞翠在一旁,见着她神色漠然,与手下动作毫无关联的模样,嘴角不由抽了抽。 苏离将周衍放在炕上,起身活动酸软的胳膊,不经意间走到门外,远远见着长长台阶下,一行人匆匆路过。“那是谁?”随口问门外的小宫女。“从甘泉宫出来的,应当是睿亲王。”小宫女张望了一阵,“兴许是要走了。” 就这么走了? 苏离有些不敢相信。 待到静下心来细细沉思,又觉得心底透出了丝丝寒意。 周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当真是要走了?”苏离不动声色的确认。 “奴婢也不敢肯定,只不过睿亲王每次回宫,不过呆上三五日便会离开,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小宫女见她一脸的淡然,也拿捏不准她是一时起兴还是当真深感兴趣,也就问:“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向谁打听?凭什么打听? 苏离可不兴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漫不经心的摇头,“不必了。”靠在积满了雪的护栏上,吹了一阵冷风,那行人便越走越远,渐渐化作了小黑点,在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串脚印。 “太后娘娘,皇上方才又去过福太妃那里了。”秦姑姑低声汇报。 第九章 诡谲(一) ,最快更新凤倾 ! “由着他吧。”太后略显疲惫,支着下巴半合了眼,腿边两个小宫女拿着美人捶替她捶腿,“虽无生恩却有养恩,说起来,皇上也是念旧情之人。”话到最后,已带着淡淡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秦姑姑也就趁机说道:“不单单是福太妃,您看故去的皇后娘娘,皇上生怕有人打小皇子的主意,竟有着那二小姐住到承乾宫,无论怎样,这也是于理不合之事……”“能够从苏家那么多人里面被选中,自然有她的本事。”慵懒的声音透着几分寒意,“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能让皇后刮目相看,全权托付,足以见得她不简单。”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只有这么一个胞妹?”秦姑姑有些难以置信,“总不能让好处落到别处去吧?”“呵——”太后笑着摇头,“素华,你也跟了我多年了,怎么这等事情,还是看不穿?”秦姑姑面色一红,羞赧道:“奴婢愚钝……” “苏家可不止皇后这一脉,光是燕京城就有好几支,都是尚未出远方的近亲,这几房难道就没有那貌美,年纪又更合适的女子?”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论年纪来看,这二小姐可就落了下乘了……” “太后娘娘英明。”秦姑姑到底在宫中混迹多年,在太后点拨之下也明白了几分,话里就透出几分狠意来:“既然如此,要不要寻着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以后看着吧。”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散茶烟,白荑一般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现在看来,总算是识时务。” 秦姑姑暗暗记下了,又问:“那福太妃那边……”“不是一向身子不好么?”太后眼睑下垂,“这又是冬季,难保病情不会加重,皇上多走动走动,也就由着他吧。”秦姑姑欲言又止,半晌才呢喃道:“可这样一来二往的,皇上若是和您生分了……” “我们母子之间这么多年的这点枝桠,你还不清楚?”太后冷笑了起来,“那孩子打小就和我不亲近,谁养的像谁,大抵是随了福太妃那性子了。”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也都这么过来了,不过我可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秦姑姑一颗心怦怦直跳,沉默了良久,仍旧猜不透太后话里的意思。 “素华啊——”太后轻声唤。 “奴婢在。”秦姑姑忙弓着身子待命。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回太后,有二十四年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眉头一紧,“当年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你便跟着我,娘为我准备了四个陪嫁丫鬟,如今还陪在我身边的,独独只有你一个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姑姑忙半蹲下身子亲自替她揉捏小腿,“其余三个姐妹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只有我愚钝,承蒙您不嫌弃……” “呵——”太后嘴角噙了一抹笑,伸出手去,抚平身前衣襟,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哀家只是在想,如今的苏二小姐,似乎有几分哀家当年的风范。”秦姑姑的手僵了僵,脸色微变,不禁仰面看她,“太后娘娘——” 太后却压了压手掌,示意她不必说下去,“该如何的,还是要如何,你不必多言了。”秦姑姑垂着头,眼中犹残留着丝丝不敢置信。但追随太后多年,对于她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一念及此,背脊骨生寒。 “去了福太妃那边么?”苏离含着一块麦芽糖,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知道了。”靠在他胸前的周衍睁着一双大大的凤眼,直愣愣的盯着苏离手中的九州地理志,也许是不大舒适了,扭捏着身子,蹭了蹭。 冬日里唯恐他受寒,穿了不少衣裳,他左右摇晃几下,活脱脱就是个不倒翁。 苏离替他摆正了身子,夹起书页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问:“经常去福太妃那里?”“听说是如此。”倚红手里捏着针线,将听来的小道消息悉数说与她听:“听说皇上十岁之前都是由福太妃养着的,二人之前感情甚笃。如今福太妃身子不爽利,卧病在床,皇上每隔几日,总要去探望一番。” “这样啊——”眼角余光瞟见方氏坐在绣墩上,也就冲着她招招手,“你坐着也无事,不如也来听听。”方氏身子一僵,含笑走了过来,坐在了小杌子上,“这宫里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何尝不是呢!”书页又被翻开一页,“我虽说在燕京城长大,这么多年都在深闺足不出户,充其量也不过进宫几次,也都是拜会皇后娘娘,来去匆匆,对这些事情可算是浑然不知。”说着叹了一口气,“到如今就是两眼一抹黑……”似乎意识到什么,住了嘴。 方氏抿着嘴笑了笑,从她怀中抱出周衍,转到屏风后坐了下来,撩开了胸前衣襟。苏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面无表情。一直到外头一道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宁静:“德妃娘娘赐菜!”苏离慢悠悠起身,整了整衣襟,便见正殿中五六个丫鬟立在其中,为首一人手中托着荷花式的盘子。 “这是清蒸桂鱼。”那宫女见她出来,例行公事一般将盘子朝前送了送,“德妃娘娘听说二小姐喜欢吃鱼,特地命御膳房做了新鲜的桂鱼。”“多谢德妃娘娘了。”苏离笑容满面的朝着飞翠看了眼,“正愁着午膳该吃什么菜肴呢!” 飞翠毕恭毕敬的从那宫女手中接过盘子,供在了案桌中央。 “真的要吃吗?”飞翠不无忧虑的看了那盘子一眼。 “怎么不吃?”苏离套搭着眼皮朝里走,“午膳有了主菜,不是很好么?” 宫中的女子,上到贵妃,下到宫女,都极少有吃鱼的。宫女是要服侍主子的,身上沾着腥气自然惹得主子不痛快。贵妃同样是服侍人,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叫做承恩。想要脱颖而出,哪能带着鱼腥气服侍皇上? 飞翠嘴角微嗡。 第十章 诡谲(二) ,最快更新凤倾 ! 揭开盖子一看,却是一盘清蒸桂鱼。 苏离也不说二话,捞起筷子,拨开红绿相间的葱丝红椒丝,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口中。肉如凝脂味极鲜,再蘸些许豉油,入口是肉质鲜美唇齿留香,看似轻描淡写,却正好恰如其分,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了。 苏离微微颔首:“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桂鱼的口味可真是名不虚传。”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能吃到名贵新鲜桂鱼,可见得送此菜肴的德妃也算得上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至于到底是为了昭示自己的恩宠,提醒她主子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含义,苏离此刻是不愿多想了。反而颇有些小家子气的望着飞翠啧啧称奇:“这桂鱼本就极为难得,又是这个时节,我看这盘桂鱼怎么说也得上百两银子吧?” “应该是。”飞翠目光微闪,“当初还是夏日的时候,一尾桂鱼就卖到了二十两银子……” 转眼一盘桂鱼去了大半。 碗中的米饭却并不见减少。 黄姑姑在一旁见着,眉宇间就露出几分冷意来。 目光扫过殿中的众人,不急不缓的说道:“虽说是好东西,可是也不好多吃。”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有了好东西,也该先给长辈过目才是。” 给长辈过目? 悬在半空的筷子顿住了。 “可是真的很新鲜,味道也极好。”苏离偏过头,略有些茫然的瞅着她,显然是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黄姑姑眉角微挑,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来,眼底却流淌过一丝丝寒意,“这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上……” 是在提醒她要懂得如何巴结太后么? 苏离努努嘴,转过头,一筷子插在了桂鱼上,将那桂鱼翻了个身,继续大快朵颐。黄姑姑冷眼瞧着,已生出了几分恼意,不过是强压在了心头。绷着一张脸,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见着苏离完全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又恰巧此时周衍吃完了奶水,睁着大眼睛似乎在寻什么,也就迎了过去,示意要接过他。 方氏一时却没有放手,飞快的睃了一眼苏离。 黄姑姑一张脸更黑了下去。 周衍吧唧着小嘴,不时吐出几个白色的小泡泡,半合了眼,昏昏欲睡。 黄姑姑冷道:“给我。”方氏却又朝着苏离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略显几分迟疑的,将孩子递到她手中。飞翠眼角余光瞧着,轻轻用手肘撞了苏离一下。一块鱼肉落在眼前那瓷碗中,溅起了一层油汤。 苏离面无表情,只将眼瞅着那桂鱼,锲而不舍的又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飞翠彻底无力了。 只听得周衍清脆的哭声传来。 苏离这才不紧不慢的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转过身,一步步朝着黄姑姑的方向走去,“这孩子却也认生,除了我们几个,任是谁抱他,都只知道哭。”略显几分歉意,伸出手去。 黄姑姑神色一僵。 认生这两个字,可算是深深刺痛了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来。但周衍哭声越来越厉害,只得僵硬着身子,将周衍还给了苏离,讪讪然笑道:“看来我们小皇子也是矜贵的紧,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下人了。” 这句话伤害面未免太大。 苏离不冷不热的应了句:“不过是几天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谁的怀里舒服,就往哪里钻罢了。”黄姑姑僵在了原地。苏离已抱着周衍进了暖阁,晃动着他软绵绵的身子,盯了他半晌,一直到他合了双眼,才小心翼翼的托着襁褓,将他放在了炕上。 这孩子难得的乖巧,除了离了苏离会闹腾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也让人省心不少。或许当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最能知道人心的,除了历尽沧桑的老人,便是不知世事的孩子。 也只有小婴儿,最能察觉到谁对他是真心实意。 待到众人散去,飞翠不免劝她:“小姐,黄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服侍了皇后娘娘多年,您又何必在这等小事上和她闹得不痛快?”“不痛快?”苏离起身,翻来覆去也不知在找些什么,“我没有什么不痛快的。” 飞翠揉了揉眉心:“黄姑姑方才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顺其自然吧。”苏离含了几片绿茶叶,试图祛除鱼腥味,“多做多错,还不如袖手旁观。”“那黄姑姑那边——”飞翠飞快的瞅了瞅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她刚刚好像气得不轻。”“由着她吧。”苏离似乎完全未受其影响,一脸的怡然自得,“迟早会撕破脸,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飞翠眼中一黯,长长的叹息:“这样一来,我们在宫中可就没有任何借力了。” “又不是风筝,要借力作甚?”相比起她的忐忑不安,苏离看起来很是镇定,“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注定走不到一处。”自家小姐是怎样的性子,飞翠着实有些捉摸不透,垂下头沉吟了半晌,看了一旁的倚红和凝碧一眼。 倚红却很赞同苏离的话,若有所指的说道:“当初皇后娘娘一手将小皇子托付给了小姐,那时候可是只字片语也没有提及黄姑姑和方姑姑这批人……”“你的意思是……”飞翠眨了眨眼睛,隐隐似有几分明白。 但细细思索,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苏离吐出茶叶,漱漱口,褪下衣衫,自己半躺在炕上,又开始翻看那部地理志了。翻看次数太多的缘故,封面上已经起了一层毛边。飞翠看了她半晌,歪着头,眉目间满是困惑。 苏离看了一会书,暖阁内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也就搁下书,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吩咐在一旁发呆的飞翠:“掌灯。”飞翠身子一颤,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慌忙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宫灯。 明晃晃如同清晨的白雪地。 “飞翠啊……”苏离突然开口唤她。 第十一章 诡谲(三) ,最快更新凤倾 ! “怎么了,小姐?”飞翠飞快转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苏离,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苏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话锋一转:“说不准像你这样,才是最好的,正是因为心无旁骛,所以才知道什么是开心啊……” 飞翠愣住,或许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急急辩解:“我并非想知道旁的什么,只是觉得小姐似乎不大痛快的样子。”不痛快? 握着地理志的手,轻轻撩开了耳边碎发。 她们之间,隔着上千年的时光啊…… 苏离淡然一笑,“我并非不痛快,只是这几日思虑颇多罢了。”飞翠不无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苏离只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在一开始挑明比较好。思忖了片刻,不紧不慢的开口:“你说,皇后娘娘宣我进宫,是为了什么?” “应当是为了让小姐帮忙照顾小皇子吧。”飞翠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 苏离不动声色,“为何偏偏要选中我?” “小姐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大公子又远在边疆……”飞翠目露茫然,又有些没有底气。 “不,我的意思是,为何皇后娘娘,为忌惮到了这样的地步。”苏离目光灼灼,撑起半边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这一点,你想过没有?”飞翠想了想,慢吞吞的答道:“是因为不相信宫中的人?” 苏离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将才出世的孩子,交给云英未嫁的妹妹。”意味深长的望着飞翠:“有些事情,你日后想想,就会明白了。”飞翠似懂非懂,但眼见着苏离似乎言尽于此,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苏离冷眼目睹她的神色,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这宫中,万事都不可放到台面上来说啊。 在这一点上,同样跟着她进宫来的倚红和凝碧,显然比她更能适应。 这宫中的岁月,却除去那些偶尔琐碎的噪杂,便知剩下寂静无声。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过去,除了逗弄周衍以外,苏离通常都是足不出户,至于外头流传的那些奇闻轶事,一向是过眼云烟,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大放在心上。比如今日皇上在何处用膳,又夸赞了谁的才艺,又或者说了些什么话。 地上的人只知道太阳的明亮,殊不知越是明媚的地方,阴影就越大。 皇上无异于是这宫里的太阳。 只可惜苏离素来喜欢夜景,太阳的光芒,不适合她的眼眸。 只不过却传来了一道令苏离很感兴趣的消息:“听说今日德妃娘娘派人送了一对夜明珠给如妃娘娘,过了不久如妃娘娘就宣了太医。”倚红如是说着,垂下的眼睑,看不出半点情绪。苏离难得的透出几分兴致来:“这是打擂台了?” 或许是受了她的情绪感染,倚红也抿着嘴笑了笑,“这个倒不知道,只不过传的风风雨雨的,就连太后那边,似乎也受了惊动。”苏离端着热乎乎的茶饮了一口,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敲着桌面,“有点意思。” 通常苏离关注一件事情,总会有后续事件发生。 德妃娘娘亲自去了一趟凤藻宫,看望据说身体不适的如妃娘娘。而那夜明珠的由来也渐渐被人提起,却是皇上送给德妃的礼物,传闻有两对,出自遥远的天竺国,一颗就价值连城。德妃如此慷慨大方的送给如妃,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在这深宫中,苏离大部分之间都是无聊的,也就当做一出悲喜剧来看待了。 德妃固然是炫耀恩宠不假,却也不忘给自己留一招后手,既然是皇上送的礼物,那如妃如斯作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至于如妃真病假病,已经无人关心了。现如今这么多双眼睛,无非是想要看看皇上的态度。只不过如妃娘娘,或许是真病了。 德妃前去探望的时候,如妃正躺在暖阁内,面色苍白如纸。 而下了早朝的皇上,听闻消息,也踏入了半个月不曾迈进一步的凤藻宫。 苏离煞有其事的听着种种传闻,没多久功夫,这事情便有了尾音:如妃有喜了。 之前所有那些虚惊和坐山观虎斗,都变成了额过眼云烟。 如妃的不适终于有了解释,只是不知那位终于洗脱嫌隙的德妃,如今是何样的心情。 “我们要不要去道贺?”飞翠清点着箱笼,随口道:“说起来,我们带进宫的好东西也不少,不如送玉佛或者人参?”“不必。”苏离慵懒的靠在床头,朝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托着周衍的屁股,轻轻摇晃,“才上身的孩子,还是要避嫌的好。” 飞翠眨了眨眼,会意的点头:“我知道了。” 周衍握着苏离的食指,细细的小胳膊晃来晃去。苏离便从桌上取过红色的小绣球,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吸引他的目光。哪知没晃几个来回,周衍便如同那饮酒之人,醉融融的合上了双眼。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这绣球似乎是在催眠…… 听说如妃怀像不好,太医们来来往往的,活脱脱是在赶场。苏离偶尔站在白色的护栏便,也会看见形色匆匆的太医们,朝着凤藻宫而去。又听说如妃对这一胎十分看重,特地找了得道高僧进宫。 据说属羊的人都要回避。 这下子苏离就再也做不成看客了。 苏离属羊。 看来,这宫中,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我们岂不是要搬出去?”飞翠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苏离慢悠悠的夹起一块蜜汁杏仁,面上的笑别有意味:“谁要搬出去?”飞翠怔忪,“不是要回避?”苏离微挑了眉梢,从倚红手中热锅软巾擦净手指,“我说了要回避了?”说着,也不忘伸出手指,让周衍攥着吮吸。 飞翠可有些捉摸不透了,但见着倚红神色镇定,也就稍稍安定了心。 苏离骨子里都在冷笑,算盘打到她头上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十二章 诡谲(四) ,最快更新凤倾 ! 这深宫的日子总是寂寞如斯,冷如冬日的雪花,外头的阳光,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照不进这深宫的角角落落。 这一潭死水终于起了层层涟漪。 虽说坐山观虎斗,围观深宫轶事一向是苏离孜孜不倦的追求。不过这出盛大的舞台剧,真正轮到她上场的时候,说什么也得好好演上一回,总不能辜负了给她这个机会的如妃娘娘。一念及此,苏离已经是摩拳擦掌,骨子里都欢乐的在唱歌。 飞翠难得见到这番生气勃勃的苏离,一时之间傻了眼。 襁褓中的周衍似是感应到苏离的决心,蹬着小脚,咧着嘴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苏离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揉揉他的小脸蛋,用棉布将襁褓轻轻绑住,“这孩子也活泼起来了。” 飞翠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口水,“小姐,您要带小皇子出去?” 倚红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胳膊肘撞了飞翠一把,嘴角含笑:“小姐放心,我们会好好看着小皇子的。”主仆几年下来,倒也有了几分默契。苏离将凌乱的头发挽了起来,用雪色丝绦松松散散的系住。 眼见着苏离朝着门的方向走去,飞翠忙跟了上去,等到出了承乾宫,才奇道:“小姐这是去哪里?”“甘泉宫。”苏离一步步迈下那高高的阶梯,而后站在最底层往上看,琉璃瓦上,满是皑皑白雪。 “飞翠,你能看见什么?”在这北风呼啸声中,苏离轻声问。 “脚印,还有雪。”飞翠望着两串脚印,偶尔也会有相交之处,更多的时候,却是偏向而行,就好像在春风中摇曳的垂柳枝条。 “那你再看看脚下。”苏离一次次将纷飞的发丝挽到而后,不厌其烦。 “还是脚印。”飞翠目露茫然,不解其意。 “不错,正是脚印。”苏离呵了一口气,面上出现一团白雾,“这就是殊途同归。”飞翠忙低下头去,看着二人重叠在一起的脚印。一时之间,静静无语。而苏离已转头朝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这脚下的茫茫雪地上,又出现了蜿蜒曲折的两串脚印。 飞翠亦步亦趋的跟着,二人到了甘泉宫门外。比起上次来,秦姑姑对她的态度,明显的软和了许多。这正是苏离所不愿见到的地方,不过既然对方投之以桃,自己自然也要报之以李,说话语气也十分的柔和:“不知太后娘娘现在……” “太后娘娘在诵经,怕是要等一会了。”秦姑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二小姐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苏离便露出几分羞赧来:“我是来求太后娘娘一件事情。”秦姑姑眼中露出了几分困惑。 苏离却没有解释的意图。 不知何时,雪花纷纷扬扬的又落了下来。北风呼呼而过,立在这屋檐下,就很有些寒冷了。转眼前,苏离发梢,肩头,落满了雪花。秦姑姑深深看了她一眼,“要不二小姐去偏殿坐一会?” “不必了。”苏离凝视那紧闭的雕花木门,一遍遍的数数,上面到底雕了几只喜鹊来着? 秦姑姑看着她不骄不躁的神色,再次想到太后无意间说起的那一席话,心里泛起了涟漪。再次看向苏离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面上却也浮现了几丝尊敬之意,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视和小觑。 “谁在外头?”终于有声音出现,随后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着藏蓝色衣裳的女子来,乌鸦鸦的青丝很是醒目。“哎呀,怎么是二小姐?”很是吃惊的样子,忙折转身,躬身对里头的主子说道:“太后娘娘,承乾宫的二小姐来了!” 端坐在正东的太后微眯着眼,轻捻佛珠:“请她进来。” 苏离立时走了进去,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坐下吧。”自有宫女在椅子上铺了一层毡子,让她坐下。苏离半侧身子,弱弱道:“此番前来,是有私事要请太后娘娘许可。”太后眉眼不动,不紧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什么事?” 苏离从椅子上起身,而后跪下:“民女自请服侍太后娘娘,只盼太后娘娘能与民女立锥之地……”来之前,曾经想过大段大段的理由,到了甘泉宫之后,才发现,所有的说辞,还不如开门见山。 太后显然没有那样的好耐心听她说故事。 “这是为何?”太后有些诧异,“你姐姐过世之前,不是叫你住在承乾宫?” 苏离刹那间便红了眼眶,“自大姐仙逝之后,我心中时常不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带不好小皇子。太后娘娘也知我年岁浅,不知世事,若是能在甘泉宫中,有太后娘娘教导……” 太后身子朝前倾了倾,吩咐宫女拉着她起身:“这话未免言重了,我不过虚活了这么多年罢了,既然是皇后的遗命,你且安心住着,若是有甚不解之处,只管来此处问我。”说着,露出了慈祥的笑,“哀家在这宫中,也有些孤独呢!” 临了,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离一眼,重重说道:“轻身舞固然好看,怎比得不舍心?” 苏离立刻答道:“民女虽然愚陋,但对小皇子一片赤子之心……” 太后端着茶盏,微微的笑。 这其中的典故,也自有一番来由。 班婕妤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把自己置于王太后的羽翼之下,也就避免了为赵飞燕姐妹所害。苏离至今仍记得她留下的那首诗: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这轻身舞,自然说的是赵飞燕。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这句话出自班婕妤之口。 得了太后娘娘的许诺,苏离心满意足,却是云淡风轻的告辞。 太后微微一抬眼,望了她淡然的神色一眼,眼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回到承乾宫,苏离只坐在窗前,铺开了宣纸。握着毛笔,迟迟没有下笔。 “小姐?”飞翠轻声唤她,“墨汁滑下来了。”苏离一愣,手中握着的笔,重重的划了下去。“小姐心情似乎不大好。”飞翠出声试探,“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不过是试探罢了。”苏离心事重重,“想不到,倒真叫我猜中了……” “什么?”飞翠偏着头,“猜中什么了?” “没什么。”苏离住了口,起身,整整衣裳,离去。 平整雪白的宣纸上,赫然是两个大字:庙算。 第十三章 诡谲(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飞翠想了半日,毫无头绪。 一旁的倚红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飞翠睁大了眼。 而凝碧却已轻轻揭开那张纸,燃起了宫灯,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那页纸,化作了翩翩飞舞的蝴蝶。庙算那两个大字,就此消失,了无痕迹。 襁褓里的周衍似乎醒了,瞧不见苏离的踪影,黑溜溜的眼珠子直转。飞翠忙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晃了晃他柔软的小身子,柔声哄道:“是不是饿了?”周衍自然是不会回答,只不过下身,骤然暖和一片。 飞翠身子一僵,哭笑不得:“小皇子尿了!” 倚红冷着一张脸,从一旁的篮子里翻出棉布,替他换下了裤子,又将棉布隔在了裤子里。周衍小小的屁股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柔嫩。让人见着就忍不住掐上几把。众人自然是不敢这么做的,能够这样肆意妄为的,也只有苏离一人。 偏偏小皇子似乎就吃这一套,任由苏离掐掐捏捏摸摸,只知道半合着眼,咧着嘴,看起来竟有些享受。 苏离披着一身寒气,慢悠悠的晃了进来,而飞翠怀中的周衍,见了她,身子立时就开始扭捏,跃跃欲上。好在他身子轻又小,飞翠也不至于抱不住,却仍是不安,唯恐不慎将这小皇子摔了。 苏离伸出手指,在周衍下巴处挠了挠,逗得他吃吃直笑,便有口水顺着下唇滑落。替他擦净了口水,一把接过,柔声问:“有没有听话?乖不乖?”周衍万事不知,只知道咧着嘴笑。 苏离捏捏他的小鼻子,垂下头,用自己的,蹭着他肉呼呼的小脸蛋,而后抱着他坐在了书案前。窗外是纷飞的白雪,从苏离进宫当日起,便从来不曾变过。这冬日是如此的漫漫无期,令人看不见尽头。 苏离微微出来会神。 这次以退为进,固然是为了从生肖冲突里脱身,更多的却是想探探这位太后娘娘的口风。 果不其然,太后对这宫中最得宠的如妃,似乎不大待见。 这也是自然,德妃和如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德妃乃是太后的亲侄女,无论如何,在太后心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爱屋及乌,同样,也恨屋及乌。那样太后对于当初的皇后,是作何想法? 斯人已逝,这个答案,苏离或许要许久以后,才能知晓。 怀中的周衍已按捺不住寂寞,挥舞着小手在她脸上乱抓。好在他指甲也是软软的,也不长,也不至于叫苏离破相。“这坏习惯,得改!”苏离恨铁不成钢的拍开他的小爪子,“再这样抓下去,小姨就会影响这宫中美貌的平均值,知不知道?” 周衍似懂非懂的呛了一声。 哪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又探入了她的头发,一缕缕的被他抓在手心,力气虽小,却也有些吃痛。苏离奋力从他手中抢救出自己的头发,“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抓?”“看来以后是个精明的。”飞翠抿着嘴笑,“能捞到手里的,就要捞一把。” 苏离随手从小山树立一般的笔筒里抽出一支不曾蘸墨的毛笔来,放在周衍手心,“来吧,随你抓多久。”周衍不满,一把扔下了笔杆,只瞪大着眼,将她瞅着。苏离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两个人活脱脱就似那顽皮的小孩,在比拼毅力。 哪知周衍年纪虽小,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撅着嘴,要哭不哭的。 苏离才瞪了一会,眼睛就有些酸疼,一滴泪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滑落下来。尚来不及伸指抹去,周衍的小脸已凑了上来,濡湿的舌头在她脸上一阵乱舔。苏离吃不住痒,身子微微的颤,却又忍不住笑:“这小家伙,看不出来是个色胚!” 众人都掌不住笑了。 却见周衍缩回了舌头,苦着一张小脸,只将她看着,过了一小会,竟哭了起来。这下苏离着了慌,拍拍他的面颊又捏捏他的小手,“你别哭啊,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泪水可不就是这么苦涩么?” 一旁的飞翠,扑哧一声笑,“或许是饿了。” 苏离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当真?”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如此,去叫奶娘过来。”方氏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进了暖阁,可巧听着周衍在哭,慌忙解开了衣带,将周衍抱了起来。 下一刻,哭声立刻止住。周衍惬意的合了眼,吧唧着小嘴。 苏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小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打交道的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想做什么,尤其是,还不会说话。所以趁着他还没有形成记忆,苏离决定将毕生的所学的“酷刑”都在他身上轮流来一番。 只不过,下不了手。 想到此处,苏离便有些苦闷。从前她是多么恶毒的人,诅咒一个人时,巴不得那个人从地球上消失,连DNA都别剩下。可是如今,她却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眷念。 不想看着他受伤,想要看着他一天天成长起来。 只不过这点卑微的愿望,在目前看来,也有些困难。 最凉不过人心。 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至今仍旧笼罩在一团迷雾里。这宫中,人人都带着一打的面具,永远看不清真相。苏离当然不会固执的去追寻,逝者已逝,所谓水落石出不过是冷笑话。 可从进宫起,多亏这些锦绣花丛的女人们,给她上了记忆深刻的一课。 看着亲姐姐在面前死去,也许是无助又绝望的事情。 这种想法并没有在叶子衿心中盘旋多久,因为很快周衍就完成了进食大业,成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苏离身上。于是苏离只能再次抱着这位小皇子,绕着暖阁走来走去,忍受着他的爪子,在自己脖子上脸上胡乱抓挠的风险。 孩子的心,太高深莫测了啊…… 第十四章 诡谲(六) ,最快更新凤倾 ! 承乾宫中,除了苏离属羊,再无第二人。 德妃处却是不同,两个心腹宫女,都是属羊。只不过,自那高僧将话传出来只有,德妃处却是久久没有动静,似乎是在观望。到底是有此一说也好,还是如妃借刀杀人也好,苏离都绝对不会离开承乾宫。 只要她呆在这里,皇上便会想着过世的皇后,心中总算会念及几分旧情。 一旦离开,说不准会到什么偏远的宫殿去,到那时候,周衍可能就被彻彻底底遗忘了! 这宫中,历来就是旧不如新。嫡子在普通人家是众星捧月,在这宫中,失去母亲的孩子,就是一文不值。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子生下的孩子,都有可能凌驾在他之上。这便是悲哀,所谓嫡庶之分,不过是用来约束全天下的臣子,对于皇上,却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冷笑话。 一念及此,抱着周衍的手紧了紧。 怀中的孩子,不知忧愁的,吐着泡泡。 苏离摸摸他光滑的小脸蛋,叹了一口气。周衍扭捏着身子,拉扯着她散落满肩的头发,放在嘴里轻轻吮吸。苏离吃力的从他手中抢救自己的头发,湿哒哒一缕,带着一股乳香。他的身子格外的柔软,仍然忍不住就想揉上一揉。 苏离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周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咧嘴直笑。 小孩子的眼睛,真的很清澈。 “听说大公子马上就回来了。”倚红淡淡瞟了她一眼。 苏离心中猛地一颤,心中泛开了百样滋味。以至于周衍在她脸上涂了一脸的口水,也毫不在意。静坐了半晌,一直到耳朵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才回过神来。却是周衍百无聊赖的,趴在她肩头,兴致勃勃的拉扯着他的耳垂。 苏离愈发觉得自己没有戴耳环是正确的选择。 许久许久,才长长的叹息。 无论如何,苏离都想要见苏楼一面。哪怕明知见一面,对于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却仍然想要在他面前,诉说进宫这些日子的经历,诉说皇后临终之前的嘱托。无论怎样,那都是她苏离的大哥啊。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倒是容易,如今想要从这高墙里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自皇后故去以后,这后|宫暂时也没有出现管事的妃子,到底要找谁去说? 唯有屹立不倒的太后。 只是自上次试探之后,苏离深知,该同这位慈眉善目的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来想去,烦闷不已。 这时却惊闻皇上身边的雷公公莅临。 苏离也顾不得其他,忙迎了出去。雷公公望着她,一脸笑意。 苏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越是在高处的人,越是知道如何隐晦的避开自己的光芒。 看他的衣着,俨然是皇上身边得势的公公,态度却十分的谦卑:“皇上有令,特许二小姐出宫见大将军一面,若是想在府上住一段日子,也未为不可。”“多谢皇上一片厚意。”苏离侧了侧身子,恭谨的答道:“只消见一面便可,民女着实舍不下小皇子……” 那公公微微颔首,“咱家会向皇上言明的。”苏离恭恭敬敬的送着他出门,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皇上的许可,缠绵在她心头的结,应声而解,这下也无人有由头敢拦着她出宫了。算算时候,苏楼也该到燕京了。 苏离没有片刻迟疑,换下了一身宫装,翻出进宫之时穿着的那套衣裳,换上以后,站在铜镜前,有片刻的恍惚。一样的人,一样的衣装,只是好像有些什么,被彻底遗忘在流年里,消失不见。 物是人非事事休。 坐在马车中,看着熟悉的街景,心中感慨万千。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经是沧海桑田。 离苏家越来越近,苏离却更觉心头沉甸甸的。到时候,她该如何向苏楼说明皇后的死? 只是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撩开车帘,入眼皆是苍茫白雪,不见苏家大门。 正诧异间,就听见马蹄声阵阵,接下来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妹!” 苏离心中砰砰直跳,跃下马车的片刻,看见苏楼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大哥!”风雪茫茫,对面相逢,却不知那人是何样神色。 苏离只觉自己的泪瞬间便落了下来,面上冰凉一片,“大哥,姐姐过世了。”苏楼脸色苍白,神色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无言的伸出手,轻抚她的头,“我知道了。”仅仅只有这么一句话。 苏离和苏楼其实算不上熟,甚至而言,有些生疏。 穿越之前到底是何样的光景不知道,只知道穿越后没多久,他就上了战场,而后每年会归来一次,那时候也总是忙忙碌碌的,拜祭祖宗,拜访旧友,参见皇后,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胜累计。 只不过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有那么一瞬间,苏离突然明白了皇后死前的绝望和孤独。 在那深宫中,人人都奉承她,讨好她,可是到头来,真心想要托付的,却不是那些对她笑过的人,而是宫外的胞妹。正如同如今的苏离,从不指望在宫里会有心腹之交,自然而然也不会有人将真心托付与她。 可是眼前的男子,无论他从前是否疼爱她,事到如今,她仍是相信他。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仅此而已。 “在宫里,还好吧?”对面的苏楼,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 “我很好。”苏离吸了吸鼻子,在这凛冽寒风中偏过头去,擦拭眼角泪水,“你呢?”苏楼脸上有了一抹虚无的笑,“一切都好。”兄妹之间,无言以对,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里。一直到一阵马蹄声经过,打破了此刻令人绝望的宁静。 苏离一抬头,循声望去,就见那赤红色骏马上,那人一身玉色衣袍,在雪花飞舞中,与她擦身而过。而他纷飞的青丝,就宛如那春日里飘扬的柳条。随着衣袍翻飞的刹那,苏离看见那人,蓦然回头。 倾国倾城,惊鸿一瞥。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第十五章 暗涌(一) ,最快更新凤倾 ! “那是林侍郎。” 顺着苏离的目光望去,苏楼只望见那绝尘而去的骏马,和那马背上的背影。 苏离深深看了苏楼一眼,不动声色:“是么?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苏楼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眼光倒是不错,林侍郎是燕京城有名的才子,貌比潘安,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的女儿仰慕。” “大哥也不差。”苏离的目光落在了苏楼身上,煞有其事的扫了他几眼。 苏家出美男,从苏老爷子到苏楼,甚至于府上那些小厮们,都没有难看的。 “是么?”苏楼哈哈大笑:“我不过尽会招些大姐大婶喜欢罢了!”“那是因为云英未嫁的女子都被林侍郎勾走了?”苏离撇撇嘴,对于这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男子显然有敬而远之之意。 “你猜对了!”苏楼只觉眼前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好像就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便像那雨后春笋,嗖嗖直往上长。曾经那样幼小的妹妹,到如今竟然能够和他坦然说笑了。“不过,还有一人。”苏楼话锋一转,“你若是在宫中,也该是见过的,就是睿亲王。” “他也不错。”苏离眉头微蹙。“怎么,要不要我去向林家提亲?”苏楼拍了拍马鬓毛上的积雪,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了。”苏离毫不感兴趣:“这副好皮囊,每日看着的确赏心悦目,可真成了夫君,就该担惊受怕了。” 苏楼哧的一声笑了,“一年不见,你越来越有趣了。”“不如说是长大了。”苏离一挥衣袖,将冻得僵硬的手缩在了暖和的袖子里,“倒是大哥,没有什么变化,还和走的时候一样。”“那是你没看见。”苏离拍了拍胸口下方,“这里就多了一处箭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苏离眸光闪烁,“若是不喜,大可以回来。” “你啊——”苏楼摇头苦笑,“真是小孩子的气性话,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苏离压低了声音:“眼下边疆正太平着……”“你杞人忧天了。”苏楼投来淡淡的一瞥,“周边列国,都还是虎视眈眈的。”苏离垂下眼,没有吱声。 “总觉得,你和从前相比,变了不少。”苏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苏离神色淡漠,“当然,最大的变故,就是姐姐的过世。” 苏楼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哀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 石破天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苏离神色微变,转瞬间又恢复了常色,“只有我这么一个胞妹啊。”假作没有听懂他的话。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去。苏楼牵着马,侧过头看她,“要不要上马?”“不必了。”苏离飞快瞟了眼跟在身后的丫鬟们,“难得能和你走一段路,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宫了。” “不住几日?”苏楼脸色一僵。 “不了。”苏离叹了口气,“周衍还小,也离不得我。” “他叫周衍?”苏楼若有所思。 “不错。”苏离点头:“是皇上起的名字。”目光扫向苏楼:“你也不必因为这名字有什么过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现在,它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正单手托着下巴的苏楼身子僵住,过了片刻才转过头去,深深看着她。 “你说什么?”苏楼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苏离干脆又果断:“大姐已经过世,如今苏家,只剩下我们俩了。”认真的望着他,郑重的说道:“这次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过周衍是我们俩的亲侄儿,我想要他好好的,这样,才不负大姐的托付。” 苏楼目光微闪。 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有些事已经不必捅破哪层窗户纸。 苏离也不急,垂着头,鞋尖在雪地上划着圈圈。 “我知道了。”苏楼长叹了一口气,点头。 二人并肩走了一会,却听得他开口问:“她走的时候,可安详?”“是笑着走的。”苏离头埋得更低,“千辛万苦生下了周衍,心满意足了。”“唉——”北风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我要走了。”苏离静静的站了一会,雪花积了她满身,眉梢都是一抹雪白,“是时候了。”苏楼面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舍,随后释然,“我送你回宫。”“不必了。”苏离淡淡回绝:“你陪我走了很久了,也该回府歇歇了,这条路,到头来只能我一个人走下去。” 一语双关。 转过身,背后的雪花弥漫了苏楼的眼睛。 “我陪你走。”他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急急重复:“我陪你走下去。” 苏离没有挣扎,只是冷声道:“一旦抓住,便不能放手了。”苏楼的手紧了紧,“我不会放手。”苏离的身子软了下来,柔声道:“走吧。”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那漫无边际的雪地上。 后头有车夫,驾着空荡荡的马车,在后面一路跟随。 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两道车影和凌乱的脚印。 “是不是很冷?”苏楼解下斗篷,替她披上,“你瘦了不少。” 日日都在担惊受怕,如何能不瘦? 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不过无所谓的笑笑:“瘦了才能更漂亮。”苏楼深深看了她一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现在的容貌已经生得够好了。”苏离一脸纯良的笑:“是么?那我该高兴一下了。” 无论再如何不舍,终究是到了宫门前。苏离解下斗篷,放在他手中,“我走了。” “阿离!”苏楼攥住她的手,“你一切当心。”苏离笑了笑,“我知道。” 兄妹二人,就此告别。 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高墙内,苏楼才转身离去。翻身上马,慢悠悠的晃荡在这青雀大街上。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楼忙侧身让过,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厚实的车帘被呼啸而过的北风撩起,在那么一刹那,苏楼看见他冷峻的侧脸。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怎么是他?”苏楼心中一惊。 第十六章 暗涌(二) ,最快更新凤倾 ! 曾经朝夕相处,也曾经生死与共。 苏楼紧握着马鞭,欲策马疾驰,马车却在身旁缓缓停了下来,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大将军好精神!”马车里缓缓走下那人来,淡紫色衣袍,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露出姣好的锁骨。苏楼叹了口气,攥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下官参见景王。” 周御眯着眼,微挑了眉梢,“这是从哪里来?”“方才送舍妹进宫了。”苏楼退后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景王……”周御一步一摇的,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怠,“不曾想?” 苏楼弯腰、拱手、垂眼,再标准不过的礼数,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木然的,仿佛那三载亲密无间的岁月早已在他心中烟消云散,“下官惶恐。”“苏、大、将、军。”把这个生疏的称呼放在嘴里反复咀嚼,周御勾了勾嘴角,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城外走去,“苏大将军难得回来一趟,不如陪本王走走如何?” 身后苏楼还在直挺挺的站着。 跟随苏楼多年的部下顺手接过了马缰。 “请景王恕罪,家中尚有要事在身……”苏楼神色漠然,“必须即刻赶回去。” “要事?”周御志得意满的笑容凝在了眼角,“嗯?现在也知道家事了?” 苏楼眼底眸光闪得太快,却还是叫周御捕捉到一丝懊恼与无奈,低声说道:“还请王爷海涵。”目光炯炯,有端正有肃穆,唯独没有当初的亲密无间。“何必这么客气。”周御的目光划过他僵在身侧的手,刻意落在他生疏的脸上,“你我怎么也算共事三年,什么时候,也会这般客气?” 最后两个字,好似低语。 苏楼垂下眼,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深邃的墨瞳里,看不出丝毫端倪,“下官不敢冒犯。”端正的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误。周御忽而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才侧身,对身旁小厮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便从马车里寻出一壶酒来。 大雪纷纷扬扬,周御修长的手指扒开了塞子,“这天气正寒冷,不如吃点酒解解寒气。”苏楼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注视,接过他递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一滴酒便沾在了嘴角。周御见他甚为痛快,眼底才有了一抹笑意,便也举杯,抬手,酒入口。 一错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日子。 “当真是有急事?”周御冷不丁的问。 “是。”苏楼毫不犹豫的回答,眼中似是划过了什么,只是快的叫人捉摸不透。 周御侧身,“你走吧。” 苏楼再次行礼,翻身上马,头也不曾回。周御望着他的背影,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雪花落在他裸露的锁骨上,很快便融成了水。“王爷和苏将军……”新来的小厮不知缘故,在身后诧异低语。 立刻就有入府多年的老人狠狠剜了他一眼,迫得他生生住了口。 周御难得的没有动恼,“不过是曾经的故友罢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不过现在,早已是分道扬镳了。”那小厮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在那皑皑白雪中,他们意气风发的王爷,眼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惆怅。 厚厚的白雪直没膝盖,走在上面,吱吱作响。 苏离走几步便停几步,不时低低喘息上一阵。口里哈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作了白雾,雪越下越大,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踏上层层的阶梯,才到了承乾宫门前。 这令苏离想到一句诗:高处不胜寒。 这宫里稍稍住着有头脸的主子,殿门前必然会有高高的阶梯,人走在上面,很容易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就好像,是一步一步,朝着那最高的地方走去。倚在栏杆上,放眼望去,这宫中一片雪白,远处隐隐有几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着。 进了殿门,抱着手炉,窝在暖阁里,再也不愿动弹。 “大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飞翠低低叹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到了这般年纪,怕是早就娶妻生子了。”苏离垂着头,饮了半口茶,伸出手指揉捏着周衍绵软的脸蛋,没有做声。 这个年纪在古代的确是老树不开花的年纪,不过在苏离眼中显然还是黄金单身汉的年纪。更何况,苏楼娶妻以后,苏离就不得不面对这家里的新成员,还得适应好一阵子。再者,苏楼成婚以后,族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云英未嫁的苏离身上。 她已经十三岁了。 在这个年纪,正是该说亲的年纪。 若是苏老爷子和夫人还在,怕就不是这种结局。 “由着他吧。”苏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大哥也不是三岁顽童,自然知道分寸,最多也就玩上几年,也就知道收心了。”这口气,竟有些长辈对待孩子的纵容。凝碧听着扑哧一声笑,“明明比大公子小上一截,说起这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 苏离笑而不语。 天知道前世穿越之前,她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女人了。 “前一阵子,陈阁老的夫人还曾经派人来探过口风。”倚红淡淡说道:“这次大公子回来,想必陈夫人也会再次派人上门的。”苏离懒懒的靠在炕头,放下茶盏:“随他们吧,陈家也算是名门大家,若是大哥答应,我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倒是。”凝碧若有所思:“听说陈小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于女红……”“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飞翠错愕道:“这事情我们也不曾打听过……”凝碧猛地一怔忪,咬住下唇,脸涨得通红。 “是我让她打听的。”苏离抱着周衍轻轻的摇,“知己知彼嘛。”凝碧一抬头,眼里有些说不出的色彩。倚红倒是毫无反应,收拾了残茶,又换上了滚烫的新茶。 苏离撩开周衍乱抓的小手,却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十七章 暗涌(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出什么事了?”苏离慢悠悠的端起茶盏,轻轻摇晃,打着转。 飞翠几个簇拥着苏离出了暖阁,正殿上,施施站着一行人。 而黄姑姑就立在一旁,和那为首的宫女在说着什么。 苏离有片刻的怔忪,辨认了好一会,才发现是如妃身边的人。似乎是个很得势的姑姑,只不过苏离进宫时日尚浅,对于这张脸几乎是没有什么印象。“如妃娘娘说,前几日高僧说了一通,不曾想二小姐也是属羊,心中过意不去,还请二小姐不要介意才是。” 那圆圆脸的宫女恭谨的看着苏离,“这是如妃娘娘最珍爱的一套珍珠头面,送给二小姐做表礼。”说着,从后头走出一个宫女来,手中端着盘子,依然是面生。飞翠自她手中接过盘子,苏离便微微的笑:“如妃娘娘多心了,如妃娘娘也是要为人母的人了,对孩子小心在意,也是母亲的天性。” 那宫女露出了浅浅的笑:“我们如妃娘说,请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安安心心住在承乾宫好了。”俨然一副东宫之主的姿态。 这算什么?不想和太后打擂台,所以找了台阶下? 苏离从善如流,后退一步,身子略低,“多谢如妃娘娘好意了。”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宫里,谁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礼让三分。 苏离垂着头,会心一笑:“待娘娘产后,我必然前去拜访。”那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角化开了一抹淡笑:“娘娘定然会很高兴。”的确应该高兴,至少苏离亲口暗示,在她产子之前,不会接近她半步。 至于如妃自己是否信这生肖相克之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待她们走后,黄姑姑气得脸色铁青,毫不掩饰脸上的怒气:“不过是怀有身孕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苏离觉得她在给承乾宫拉仇恨值,更有些怀疑,当初皇后到底是如何容忍这样的人在身边的。 “不过是权宜之计。”苏离端了茶盏,不动声色。 黄姑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可也不能任由她们拿捏!” 苏离懒怠应对,径直进了暖阁,这大冬天的,正殿里可冷的慌。 黄姑姑看着她袅娜的背影,目光森冷。 一整条胡同,唯有苏家门前,积雪消融,来人络绎不绝。 这燕京城无人不知苏家的长子苏楼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国之栋梁,难得他今年松了口风,自然有无数的媒人踏破门槛。陈阁老家的媒人,也是这其中的一位。陈小姐上头有三个哥哥,是陈阁老老来得女,年方十七,陈家一直想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 苏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朝中一等一的大红人,文采风流,一柄长剑令敌人闻风丧胆,更兼得一副七窍的心肝。在官场上步步为营,如鱼得水,哪怕是皇后的胞弟,也丝毫不影响旁人赞不绝口连连称道。当今皇上爱才,一路保驾护航精心栽培,也曾这般亲切拉过他的手殷殷嘱托:“我朝的边疆,就要看苏爱卿了。” 就连如今一手遮天的景王爷,当年也曾经在苏将军手下,惟苏将军之命是从。 正所谓仕途得意,前程大好,天下无人不知晓,好不风光。 他就是那戏台上的小生,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俊俏的人!好雅致的风度!” 当然,走到阁老这一步,只消在入阁之年兢兢业业,不犯大错,不触怒圣上逆鳞,这一世也就安享荣华富贵了。陈家看中的,还有苏楼上无父母奉养这一个优势。陈家女儿知书达理,却也是娇生惯养,入了苏家,上无二老,就连那小姑,也进宫了。 何其自在何其悠哉。 不过短短数日,苏楼已收了一大叠丹青画像,其实也不过顺手拈来,恰巧那陈家小姐的丹青便飘了出来。称不上惊鸿一瞥,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于是苏楼提起朱砂笔,在上头勾了数笔。 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这其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离原本以为,苏楼会说出一千种理由来拒绝那些纷涌而至的媒人,其实原因只有一种:苏楼从来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和这个时代很多的男人不同,或许是父母俱不在人世的缘故,对于自己的婚事,他有着一种叫人吃惊的执拗。 纵然是面临世人的非议,他也依然云淡风轻。 甚至可以说,他在苏离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唯一一个相信爱情的男人。 他之所以顽固并冷漠,也不过是为了等待命中的那个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内心的人。 着实很可笑。 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大将军,看似冷漠无情,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苏楼和陈家那位大小姐,在此之前,素未谋面。 从利益上来说,选择阁老家的千金,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作为妹妹,苏离无话可说,只从香炉里,挑出了小半块紫檀香,命倚红送回苏家。 飞翠大为不解:“小姐若是有什么话,为何不带个口信?”苏离盖上镂空的镀金盖子,微微的笑,“若是话可以说的明白,那便好了。”一旁的凝碧,身子猛地一颤,咬住下唇,眼里隐隐有水光莹然。 苏离自她身边走过,顿了顿脚,“今年的冬日可真漫长。” 空气里有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宫里的人,冒着大雪到了苏家。 苏楼修长的双指捏着那块紫檀木,神色淡漠,片刻之后,信手一抛,那紫檀木便入了香炉。幽香袅袅,苏楼的神色,渐渐看不分明。“你回去对二小姐说,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让她不用劳神了。” 珠帘晃动,点点声声如同落在玉盘,他的声音更是冷清。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回信的小宫女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被寒风刮出了一道道印痕。 苏离挥挥手,赏了她五两重的银锞子,坐在窗前,看那雪花,寂静无声的飘落满地。 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么? 苏离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笑。 第十八章 暗涌(四)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喜欢漫无边际的走动,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二十年。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空,也仍旧无法克制。她喜欢独处的那份幽静,这样心中有什么事,总能慢慢沉淀下来,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这宫中,实在不是她可以随处散步的地方,既要回避如妃身边的人,又要回避那些人来人往的地方。 好在现在是冬季,天气正冷着,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走动。 苏离一路走着,一路迎着凛冽的寒风,面颊被刮的生疼生疼。 不远处,似乎有几座假山连成了一片,披着一层白雪,宛如雪雕。 捞起一层雪,捏了一个雪球,手被冻得通红通红,苏离忙朝手心哈了几口气,漫不经心的走了出去,只是凉亭中,却似乎有人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晋王周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一身的琉璃白,如墨鬓角映在阳光下,容颜倾城。 苏离暗叹了一口气,上次是周彻,这次是周御,看来是要将这几位王爷得罪个干净了。 没人会喜欢自己在独酌的时候,被人打断。 不得不说,周家这些人,上到皇帝,下到周彻,都是祸水一样的男子,生得一副倾城之貌。只不过这其中,周彻更是略胜一筹,叫人叹为观止。周御一双凤眼,斜飞了过来,“这不是苏家的二小姐?” 苏离一怔。 有多久,没有从苏楼口中,听说周御这个名字了呢? 苏离暗暗想着,或许,也有两年了吧。 那时候她刚穿越来不久,性子懒怠,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不安和畏惧,每日在闺阁里,跟着丫鬟们学女红。苏楼常年在外,偶尔回来过一次,便带着周御来府上做客,两个人兴致都很高昂,听闻在凉亭中,喝了大半夜的酒。 细枝末节苏离已经记不大清楚,只听丫鬟们第二日说起,当日景王在亭子中吹箫,苏楼便挥剑起舞。在旁人眼中,是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引以为美谈。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何事,曾经那样亲密的朋友,再也没有往来。 孰是孰非,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无人知晓。 对于周御这张脸,苏离再见到,也是恍若隔世,没想到他居然也记得自己,忙福身行礼:“参见王爷。”周御眉梢微挑,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苏离身子微僵,却也不回避,坦然的任由他上下打量。 “你和你大哥倒有几成相似。”周御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她所有的神情便跌落进他深邃的眼中,“是不是在想,如何会在这里遇见本王?”的确是说出了苏离的心里话。“这冰天雪地的,没想到王爷会独自在这里饮酒。”苏离神色淡然,层层情绪,隐藏在了淡漠的表情下。 周御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又是全然的漫不经心,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想不到连性子也和他如此相近。”张口闭口的,都是苏楼。看起来,似乎对于和苏楼之间的情谊,仍有所挂怀。 “毕竟是亲兄妹嘛。”苏离咬了咬兄妹二字,“民女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了。”却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尚来不及反应,便靠在了一处温软之处。苏离略略有些吃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被周御一把揽入了怀中。 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 苏离眉眼动也没有动一下,“不知王爷是何意?”“你嫁给本王如何?”周御在她耳边低低吐气,温软的呼吸吹拂着她耳边碎发:“到时候就不必在那承乾宫中望穿秋水了。”望穿秋水? “民女不懂王爷的意思。”苏离挣了挣,试图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只是他铜铁一样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让她动弹不得,“不懂我的意思?”周御喉结上下错动,胸口微微震动,似乎是在笑,“到底是年岁太轻了,不懂风月之事。” 揽住她的手向上缓缓滑动,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带,“此处虽说冷了些,可也无碍,不如我们……”话音未落,就被苏离一个过肩摔,猛的扔在了地上,好在是雪地,也没有多大的声响,只落下了一个大雪坑。 苏离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得罪了。” 周御半边身子埋在雪中,半边身子侧着,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良久,才嗤笑道:“想不到看起来这样弱不禁风的小姐,竟然也会有如此粗鲁的时候。”苏离眨眨眼,一脸纯良,无辜的看着他,“不是王爷想要和民女切磋几下的么?”周御目光深沉,似百年寒潭一般,没有一丝暖意,单手撑地,迅速起身。 挑起她的下巴,手指缩紧,几乎将她的颊骨捏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请王爷恕罪。”苏离不动声色,仿佛下巴不知道疼似的,也不挣脱,“民女年岁轻,不知世事,得罪了王爷……” “哼!”寒光闪闪,一柄匕首横在了她脖子间,“你知不知道,本王最恨被人摔在地上?” 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请恕罪。”苏离沉声,又重复了一次。 “恕罪?”周御深深盯着她,“虽说是苏楼的妹妹,只是可惜,冒犯了本王,也不得不死,此处渺无人烟,就是死了,也无人知晓。”匕首又朝前压了压,几乎要将她喉咙割破。 苏离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寒意,袖中的软剑,已是跃跃欲试,“王爷说得对,此处无人经过。”周御身子一僵,似是觉察到什么,立刻朝后退了几步。苏离挺直了腰杆,冷哼了一声:“王爷倒是提醒了我。” 周御神色不变,只是冷冷的盯着她。 “既然王爷撩下了话,那么今日不是我死,死的就是王爷。”苏离掀开袖子的一角,露出白色的含龙镯子,按下其中一片龙鳞,那镯子瞬间便成了一柄剑,“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必讲究道义了,不,王爷至少也是有匕首的,也不算吃亏,是不是?” 从她眼中,只看到了浓浓的杀气。 “也好。”周御眸光微闪,“正好叫本王见识见识,苏楼的妹妹,到底有多少本事。” *********** 新书求PK票冲榜~~~ 50票加更一章~~~ 第十九章 暗涌(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苏离片刻不迟疑,挥剑而上。 周御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了剑锋。毫不示弱的抛出匕首,刺向苏离的胸口,一偏身躲过,一缕发丝悄无声息的飘落。耳边是呼呼的北风,脖子上被他划出的伤痕也隐隐刺痛。 当下飘忽来去,东刺西击,这一路剑法更见使得翩翩飞舞,顾盼生姿。 苏离手腕微翻,自下而上,刺破了他的衣袍。琉璃白的碎片,在北风中上下飘扬。 周御到底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二人来往数招,苏离固然步步紧逼,却也并没讨得半点好处。反观周御,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细汗,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深邃如海,“倒颇有几分本事。” 苏离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与人生死相搏。 那一世苏离自小跟着隔壁的老师父习武,至多也就是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赛,也曾经得过不少奖项。要说起实战来,其实没有多少经验,后来到了这一世,苏家有习武的传统,也就跟着学了几年的长剑。之所以将软剑藏在袖子里,也是来到这陌生的环境以后,有些许不安,总得带着自保之物,才能安下神来。 若不是周御非要惹她,她何至于到如今! 这时代女子的贞洁比生命更重要,男女七岁不同席,周御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一步的退让,只会换来更多的耻辱。 一念及此,苏离决定快刀斩乱麻,手下的软剑挥来舞去,宛如一条白绸带在眼前飞舞。 软剑在他胳膊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雪地上,瞬间斑驳了一片,点点滴滴的血珠子,从他手背上滑落。 鲜红的血迹,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有些触目惊心。 苏离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杀意,突然之间便弱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方才,难道是真的想要杀了周御? “哼,女人!”周御下颚微扬,一声冷哼,转瞬间匕首已逼了上来,抵在她腰间,“怎么突然不动手了?”苏离神色冷然,看也没有看那匕首一眼,“恩将仇报。”“你知道的太晚了。”周御的下巴,几乎撞到她的额头,“女人就是在关键时候,容易心软。” 苏离抿了抿嫣红的唇瓣,一声不吭,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到底如何从他手上逃脱?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正欲力挽狂澜,却见周御忽而松开了手,长发在白光照耀下漆黑发亮,翩翩飞舞,“今日就饶你不死,再有下次……”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苏离见好就收。 既然周御决定不再追究,那么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依照她和周御的身手比较来看,几乎是不相伯仲,短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顺利解决。 与其这样,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周御释放了善意,苏离说什么也要报之以李才是,想了想,掏出了帕子,“我替你包扎一下吧,这血一直流着……”周御眉梢微挑,一双眼将她从上瞟到下,面露不屑,“你也会?” 苏离也不说二话,当即收回了帕子。挺直了身子将蹭了蹭雪地,试图将那一滩血迹毁尸灭迹,哪怕一旁周御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也丝毫不以为意。“既然做出了这等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周御冷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话音刚落,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苏离竟在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按在了他的伤口处,冷热交替,痛的他一抽。 周御却难得的没有变脸色,反而勾了勾嘴角,“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 这人,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苏离暗暗叹息,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把撕开了他的袖子,将帕子捂上了伤口,系了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至始至终,周御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凉飕飕的说道:“你这副样子,是绝对无人敢娶的吧?” “你是喜欢我大哥的吧?”苏离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只是可惜,我马上就有嫂嫂了呢!”周御身子骤然僵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铁青,“你若是想死,本王可以成全你。”苏离眼底眉梢都是冷意,“那么再见了,景王爷,希望下次遇见的时候,彼此都能愉快些。” “你给我站住!”顾不得受伤的胳膊,周御三步做两步冲到了她面前,眉头紧蹙:“你方才说什么?”“我说,希望后会无期。”苏离撇撇嘴,“亦或者是,你喜欢我大哥的事实?”周御冷冰冰的一张棺材脸,简洁明了,“本王对男人从来没有兴趣。” 苏离装模作样的,勾勾嘴角,只是没有笑意,“哦。” “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陌路人这种说法,分明就透着一股暧昧。 “哦。” “不要用你那种肮脏的目光来看待本王和你大哥。” “哦。” “苏离!”总算是叫出了她的名字,看来是托了苏楼的福,连带着做妹妹的,也一起被记下了。 “哦。” “你到底有没有听本王说话?” “哦,有。” “那你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次!”周御死死盯着她,目光森然。 “我应该用善良的眼神来看待你和我大哥之间陌路人一般的关系。”苏离用不超过三十字的语言,简洁精练的概括了一切。 周御额头上青筋直跳,强忍住了想将这个女人杀死的冲动:“你滚吧。”“哦。”苏离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走,想到什么似的,回眸看了他一眼,“帕子就不必还我了,再见。”最好是不会再见了…… 这样的经历多来几次,她的小心肝也承受不了。 不过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道道,周御这样的人,似乎对他越是恶劣,他就越是高兴。反之,对他越是彬彬有礼,他就越加嚣张。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正如同一开始苏离对他还算和善,却不知哪里触怒了他王爷金贵的小脾气。而后来苏离对他恶声恶气的,他反而不怎么生气了。 一路上想着,晃了晃头,这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二十章 暗涌(六) ,最快更新凤倾 ! 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这高高的宫墙,生生隔成了两个世界。 苏离在雪地上艰难的走着,风雪之势越来越大,一转眼间来时的脚印便被覆盖。苏离轻抚脖子上的细细的伤痕,将领子朝上拉了拉,希望不会被人注意到。他在她脖子上划了两条细线,她在他胳膊上刺了一剑,两个人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一抬手便看见手心的潮红,掩盖了经络。忙蹲下身子,用雪团擦拭,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以至于呵气都无法使它从僵硬状态变得柔和下来。苏离索性缩缩脖子缩缩手,整个人猫成一团。 回到承乾宫时,黄姑姑的脸色犹有些不好看,那些从前跟着皇后的宫女们倒都是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无人瞧出什么端倪。进暖阁之时,周衍正卧在方氏怀中吃奶,似乎是察觉到苏离的到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发出呀呀的声音。 那发音竟有些类似于小姨。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话的,苏离从方氏手中接过嘴角尚吐白泡泡的周衍,借口要歇息,命众人都散了。倚红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留了下来,待到众人走后,才伏低身子,低声耳语:“领子上沾上血了。” 苏离一眼斜了过去:“不可告诉别人。”倚红双手握拳,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要不要帮你灭了那人?”“哪个人?”苏离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精力过剩,但是这宫中可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 倚红一甩头发,万般酥骨万种风情,“那这样呢?”苏离托着周衍的小屁股,将他转了个身,朝着帐子里面,“如果你上身更饱满一点,或许会很不错。”倚红皮笑肉不笑的睨了她一眼,“当初你带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过可以让我自在来来去去的。” “那是以前。”苏离从玛瑙盘子里拈起几块杏仁,一把拍落她伸过来的爪子,“更何况我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倚红曾经是离恨宫的圣女,江湖上最有潜力的武林盟主的接班人。这人有个最大的嗜好:吃。这种爱好,和苏离一拍即合,当然,苏离隐藏的比较深沉。于是在某个雨夜,见识到她神出鬼没的身手之后,被带回了苏家。 一旦被约束的太久了,就会越长越疯狂,很显然倚红就是这种人。圣女这两个字乍听起来会让人想起那不食人间烟火,白衣飘飘的美女。只是见到倚红之后,苏离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错的离谱。根据她所说,离恨宫的日子惨绝人寰,不见天日。 根据苏离的推测,其实只是膳食方面有点朴素而已。 当圣女时是闷骚的圣女,当丫鬟时是彪悍的丫鬟,当宫女时,是个好战的宫女。 所谓江湖,在倚红口中,就是一群人在争地盘,然后又来了另外一群人,于是武林盟主就这样产生了。苏离曾经有过的迤逦的江湖梦,在此人口中,荡然无存。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该换了头面从她嘴里蹦出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 不过苏离始终没有放弃过一个话题:“喏,你贵庚?高寿?”“说人话。”“你几岁了?” 倚红自然不会回答,只会阴测测的笑,爪子就捏住苏离的双颊:“小姑娘挺细皮嫩肉的。”那神情,活脱脱一个鸨母。根据苏离的目测,她的年纪应当没有超过二十,甚至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 在这种环境下,苏离变得格外的淡定。 几乎可以达到古井水不起波澜的地步。 “对你下手的,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神采飘逸的男子吧?不然你怎么会对他手下留情?”倚红从腰中取下了一小罐药,在手心抛来抛去。“是挺飘逸的。”苏离将周衍放在了炕上,坐在铜镜前端详自己的伤口,“准备来说,如粪坑中所产生的气体那般飘逸的男子。” 倚红会心一笑,纤纤玉指挑出了一小口绿色的药膏,“涂上去吧,也不会留疤。”苏离看了眼她指尖的药膏,一阵反胃,“还有别的药么?”“没了。”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手指已覆上了她的脖子,一阵冰凉过后,又觉得疼痛正一点点散去,“放心,这不是鸟屎。” 苏离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巍然不动。 “我该出去了,不然待她们问起,我也不好说。”倚红收起了药罐,张牙舞爪的模样消失不见,低眉顺眼的,朝着门外走去。苏离望着铜镜看了半晌,努力将领子拔高,掩去了那绿色的糊状物。 一转脸,就见周衍睁大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苏离见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忍不住摸上几把,滑不留手,“怎么不睡觉呀?”也不知能否听懂她的话,周衍双手挥舞着,咧着嘴笑,露出粉红的牙床。 苏离深深叹了一口气。 才进宫没多久就得罪了两位王爷,那居高位的皇上又不能讨好,免得成为众矢之的,这宫中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好在如妃有喜,保胎还来不及,也无暇对她下手。至于其他几位妃子,自然也都盯着如妃那尚未显怀的小腹。 这一胎若是儿子,对于德妃所生的大皇子和周衍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谁都知道如妃是皇上的宠妃,皇上一个月连着有七八天都在凤藻宫度过。 到时候吹吹枕边风,这情势,可就又不一样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周衍,哪知这孩子越拍越精神,到最后竟抓着她的手开始吮吸。他身上泛着好闻的奶香,叫苏离一颗心莫名的便安静下来,似乎觉得一切的烦恼,都不能称之为烦恼。 紧绷的神色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周衍越发的来了兴致,似乎想要从襁褓里挣脱出来,而抓着她垂落的头发,一个劲的朝着炕沿移动。苏离头皮被他扯得生疼生疼,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几乎和他拔河,“周衍,你松不松手?” 第二十一章 暗流(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小小的人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挥舞着小手,反而抓的更紧。 苏离将他肉呼呼的小指头一根根掰开,哪知这人又迅速合拢双爪,分明和她玩的不亦乐乎。若是大人,苏离一巴掌就拍了过去,偏偏这小人儿金贵得紧,拍上两下,说不准就是青紫一片。 破罐子破摔,平躺在炕上,任由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周衍反而松开了她的头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苏离半合了眼,假装睡着,其中一只眼却不时睁开一条缝,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只见他趴在炕上,小屁股扭了扭,开始朝她身边爬来。而后爪子覆上了她的胸,苏离嘴角抽搐了一下。小时候就这么邪恶,长大了可怎生得了。当然,往纯洁的方面想,可能仅仅是单纯的觅食行为。 在他眼中,无论波涛汹涌还是一马平川,只怕都是装着食物的器皿。 不过很快他就送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她胸口,两只小脚丫子就在她脸上乱踩。好在他穿了小棉鞋,软绵绵的,并且由于不会走路的关系,也不曾沾上灰尘,也就不会在她脸上留下脚印。否则,苏离当真要一把将这小兔崽子扔下去。 只是装睡装得久了,不知不觉的,竟有些困意,苏离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沉重起来。只是没等她拉上被子,就觉胸口温热一片。苏离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将周衍抱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低下头看了一眼。 “周衍!”苏离咬牙切齿:“你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 飞翠来替周衍换尿布时,不时看上苏离一眼,掩袖而笑。事实上就连倚红和凝碧二人,都转过身去,双肩微微抖动。月白色的小夹袄,白色的中衣,还有云烟色的肚兜。冒着热气,湿哒哒的滴水。 苏离独自坐在浴桶中,太阳穴微微跳动,十指紧握,啪啪作响。 不知何时,窗外纷飞的白雪已止。烛火微微跳动,明灭不定。 寒冷的冬日终于过去。 宫殿屋檐下,点点滴滴,都是融化的雪水。琉璃瓦上,一片黄昏的亮色。 春暖花开,这深宫中,花团锦簇。 如妃娘娘的小腹越来越明显。 德妃娘娘来承乾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她眼中,苏离不过是十三岁的小女孩,任由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到时候若能煽动她对如妃下手,那可就一举两得,既毁了如妃,也毁了苏家和周衍。即便是不成,只消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说上一通,不出明日,周衍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哪料得苏离却是油盐不进,也不知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意不明。总而言之,任由她说破了嘴皮子,苏离仍然是巍然不动,稳如泰山,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德妃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索性挑明了直说:“你姐姐尚在世的时候,和如妃就素来有嫌隙,你是知道的,你姐姐端庄大方,如妃天生一副狐媚子相。” 说着,拉着苏离的手,语重心长:“到底是大家出身,和那小门小户的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可惜啊……”长长的叹息,目光从苏离身上扫过,“你姐姐身子一向不大好,皇上夜夜独宿凤藻宫,你姐姐也怄了不少气……” 猛的捂了嘴,“哎呀,怎么能和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这些呢!”苏离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转身将怀中睁大了眼睛的周衍塞到了飞翠手中,端着青花瓷碗,不动声色:“这是才出的杏仁茶,娘娘要不要尝尝?” “唉,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德妃着了急,一副长辈姿态,将她的手腕握住,“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临终前还想着让你和小皇子俩住在这承乾宫。若是等到如妃得势,到那时候,你们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苏离眨眨眼,一副小女儿家的神色,“皇上会为我做主的。”德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犹未缓过神来。过了片刻,神色缓和了下来,端过杏仁茶抿了两口,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扇动两下,“据说如妃这次怀的,十有八九是男胎。” “多子多福。”苏离掏出帕子擦拭嘴角,“想必皇上也是欢喜的。”“张口闭口都是皇上……”德妃娘娘着急上火,忽而声音凝滞,嘴张了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娘娘请吃果子。”苏离将一小碟干果推到了德妃面前,自己从另一个玛瑙碟子里拈起一块乌梅干,含在嘴里,酸的眯了眼睛。 德妃神色一僵,隐隐透出几分怒气来,拂袖而起:“本宫宫里还有不少事情,就先告辞了。”头也不回的离开。苏离将乌梅抛入口中,翘起二郎腿,忽而想起不雅观,又忙放了下来,“我进暖阁歇会。” 周衍破天荒的没有追随着她的背影呀呀叫,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那玛瑙碟子,依依呀呀的叫。苏离一回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你也要吃呀。”苏离将手擦净,揉了揉那果干,将手指放到周衍口中,“呐,只许尝尝味道。”周衍吮了吮,眼睛蓦地一眯,飞快眨了数下,泪汪汪的将她看着。苏离另一只手飞快夹起乌梅,“再让你舔一舔好了。” “小姐!”飞翠哭笑不得,“小皇子都要被酸哭了!”“有么?”苏离茫茫然低下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不过是眼睛比平日更亮晶晶了一些,哪里有哭的样子?”不由分说的,拈着乌梅放在了他唇边。 周衍别开头去,不停的吐着水泡泡,双手捂住了嘴。“不用客气。”苏离的乌梅追着他的唇,“这里还很多呢!”周衍小嘴抿得紧紧的,小手挥来挥去,又捂住了嘴。苏离热情的过了头,“真的不用客气的。” 飞翠抱着周衍朝后闪了几步,“小姐,您可悠着些,小皇子也才几个月大!” 第二十二章 暗流(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几个月大? 苏离撇撇嘴,这孩子爬在她身上尿尿,会是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说,由于身边接触的尽是些怪人,所以导致这孩子也有恶趣味? 看来,这身边的成长环境,是得肃清肃清了。 苏离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黄姑姑身上,岂料黄姑姑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朝她往来。两个人目光交接,四目相对。黄姑姑嘴角微嗡,忽而凑上前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二小姐,您可曾听说了,那高僧又进宫了,说如妃娘娘头上有祥云……” 苏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我听说了。”黄姑姑看着她稚嫩的面庞,欲言又止。 祥云? 皇上若是信了,那自然是祥瑞之兆,可若是不信,那可就是引火烧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在于天子圣意罢了。 “小皇子似乎饿了。”苏离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憋着嘴的周衍,勾勾他的小手,看也没有看黄姑姑一眼。背后的人,脸色暗沉。自有人叫了方氏进来,搬过屏风,敞开了胸前衣襟。这屋子里生着火盆,仍叫人觉察到了寒意。 “小姐若是当真不喜黄姑姑,不如就遣她出去吧,这么天天打擂台,也不是一回事。”飞翠忧心忡忡,“到时候反目为仇,反而不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一直到现在,才春暖花开,这要是往年,怕是就该落红满地了。”苏离将吃饱喝足,恹恹欲睡的周衍放在了枕边,背着身子,放下了帐子。 飞翠有些不解。 苏离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淡淡说道:“在冬日的时候,百草都是一样的颜色,也看不出什么花什么草。”顿了顿,“只有到了春日,才知道,什么是名贵的花草。”飞翠双眼蓦地睁大,有了异样的神采,“小姐是说……” 周衍已七个月大了,放在炕上,四处乱爬。 本以为他睡着了,却见帐子晃了晃,从缝隙里,露出一张小脸来。 飞翠忙上前将他抱住,“我的小祖宗,这摔下来可怎么好!”周衍胖乎乎的,和刚出世的时候,判若两人,飞翠身单力薄,已有些抱不住。倚红上前几步,轻车熟路的拎住他的领子,将他扔在了被子上。 “你小心些!”飞翠的心紧成了一团,“这才多大的孩子,被你扔来扔去的!”倚红无辜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扫向稳稳坐在书案前的苏离,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嘟哝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娇生惯养的,只会害了他!” 苏离对周衍一向采取放养态度,事实上,她能够带他的时光,也不过只有短短三年。 等到了三岁,就算她不愿意,皇上也会派专人来教周衍,等到了五岁,就要开始上学了。 通常能够教皇子的,都是博学的大儒,在这一点上,苏离根本不必担心。 她担心的是,在这种环境下,周衍会不会成长为一个唯唯诺诺,没有自己主张的小皇子。她想要看见的,不是一个在众人呵护下长大的,经不起磕碰的孩子,而是要一个能够挺直了脊梁,在这皇宫里行走的皇子。 甚至而言,更多。 这不仅是皇后的遗愿,也是周衍这一世,能够安然度过的根本。 皇上给他起的名字,已经透露了太多不同寻常的消息。将来若是那件事情无法顺利施行,周衍就会首当其冲,成为夺嫡之争的牺牲品!不管他愿不愿意,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无可避免。 如今如妃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能够安全产下,也不知是男是女,放眼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即便是将来如妃产下一子,这宫中,也只有三位皇子,年岁相隔也不大。当然,皇上还年轻着,日后可能会有数不清的子嗣。 不过,在六七年里面,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这个事情,本身就耐人寻味。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宫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每个人,不断前行。 在这短短的三年里面,苏离能够教他的,也就是如何在这宫城里,生存下去。 礼仪,学识,不过是锦上添花。 事实上,苏离也在不断的学习,不断反省自己从前的态度,在这个地方,是否合适。 她和周衍,就是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彼此依偎,只为了寻一条生路。 “由着他吧。”苏离笔尖在纸上滑了几下,也不知写了些什么,“让他多动动也好,若是嫌弃床上狭窄,在地上铺一层毯子,让他多爬爬好了。”飞翠有些迟疑:“可是,地上冷。”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雪白的纸上,浸染了一片。 “已经快七月了。”苏离叹了一口气,“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那边炕上,却再也没了动静。飞翠一回头,便不见了孩子。惊呼了一声:“小皇子呢?”众人的目光都被勾了过去,苏离放下笔杆,疾步走到了炕边,眯着眼,视线落在那被揉成一团的被子上,其中有一处,微微隆起。 不动声色的,只看着他怎么做。 却见那处隆起不断推移,却是朝着里头去了,接下来便见被子不断被人抓来抓去。 飞翠送了一口气,“原来是爬到被子里去了。”说着就要去撩开被子,却被苏离一把拦住,“先别慌。”一群人都在炕边看着。苏离也恐他透不过气,将被子撩开了一角,却也不甚明显。 哪知不过片刻,周衍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似乎是循着她撩起的一角,爬到了她面前。 苏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周衍小脸通红,犹在原地转圈圈。 满屋子人都禁不住笑了。 苏离一把将他捞起,拍拍他的小屁股,嘴角勾了勾。 方氏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 “啊呀!”只听得方氏惊呼了一声,长长的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隔着屏风,苏离低声问。 “小皇子咬……”方氏涨红了脸,待周衍将口一松,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忽而眼中一亮。“二小姐!小皇子长牙了!”方氏急急忙忙的将周衍抱到了苏离面前,“您看看!”苏离掰开他的嘴,果真看到了一点白色。 拭了拭满是口水的手指,苏离微微一扬头,“这样是不是可以吃些别的了?” “是可以了,不过也不能吃的太杂。”方氏笑容有些勉强,“小孩子会磨牙,最好含着玉笋。” 第二十三章 暗流(三)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微微颔首,“这些我也不大懂,你看着做即可。” 方氏松了一口气,托着周衍的头,笑道:“我会好好照顾小皇子的。”身前的周衍,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小手划拉了几下,头就寻着方氏的胸前,又吮了上去。苏离忽而叹息了一声:“若是姐姐还在该有多好,我也不至于……” 似有所觉,急急忙忙住了嘴。 方氏目光微闪,垂下头,轻轻拍着周衍的后背,哼着几句童谣。 “你唱的是什么?”苏离今日难得的多话,“是不是家乡的童谣?”“是。”方氏有些羞赧:“都是我一时不察,叨扰您了。”“再哼一次吧。”苏离半合了眼,靠在摇椅上,似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你家小子,也十个月了吧。” 方氏身子一颤,笑道:“小姐好记性。”“在家中都是什么人带着?”苏离瞥了她一眼,“也难为你了,孩子还那样小……”“能给小皇子喂奶,本是我的荣幸,没有什么难为不难为。”方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家小子在家中有老人带着……” “若是想回家看一趟,只和我说一声好了,你虽说是太后娘娘赐的,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苏离似有若无的瞟了她一眼,“毕竟是少年夫妻,长期分隔两地,也于心不忍,更何况孩子还那样小……” 方氏忙谢过了,暗暗叹息了一声,眼眶微红。 苏离自她手中接过吃饱喝足的周衍,放在了榻上,歪着头,托着下巴,勾着他的小手。 凝碧端着切碎的苹果走了进来,“这几天小皇子抓着什么咬什么,我偶尔也听见乳娘都在呼疼,这孩子可真是活泼。”苏离拈起几块苹果,“怕是现在,他不会吃这些。”凝碧朝后瞥了一眼,果真放下了果盘。 却只见周衍掰着小脚,拼命的往嘴边凑。小孩子的身体柔软的像棉花似的,一双小脚都翘了起来,整个人和一团圆球似的。偏偏他又是身子不稳,晃了几下便从仰卧变成了侧卧,饶是如此,仍不肯罢休。 双脚蜷缩在胸前,似乎是想要翻身。只是这种姿势,实在太过艰难,也不知道变通,晃来晃去,和不倒翁似的。苏离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飞翠,托着下巴,半跪在脚踏板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小皇子可真是有趣!”苏离回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饮茶:“既想要掰过脚丫子,又想要翻身,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飞翠没想到她发出这个的感慨,愣了愣。 一旁的倚红上前几步,微微的笑:“我知道该如何,要不要我教教他?”伸出的手一把被苏离拍开,似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倚红面上笑意又浓了三分,朝后退去:“我知道了。”“说起来,这几日宫中,颇有些不对劲呢。”苏离放下手中的茶盏,立起身来。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说起来,如妃娘娘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日吧。”倚红朝宫外望去,微眯了眼,“到时候我们也能出去走走了。”为了回避所谓的生肖相克,苏离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承乾宫了,自开春以后,宫女们都三三两两的出外走动,遇见凤藻宫的人,可着实有些不大好。 “嗯。”苏离冷声应了一声,“这几日,德妃娘娘,也不曾到来了。” “小姨……”耳畔有含含糊糊的,娇软的声音。 苏离的手,猛的一抖,那乳色的杯盏瞬间落地,满地狼藉。 宫女们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她再也听不见了,也不想听。 双手放在那孩子腋下,将他托起,直直盯着他,“你刚才,叫什么?”周衍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再叫一遍试试!”苏离的语气已有些急切,“再叫一遍小姨让我听听。” 周衍却是动也不动的,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苏离有些失落。 飞翠和凝碧都安慰她:“不管怎样,总算是会叫人了。”那一句叫出的第一个称呼便是小姨,却是咽了下去,无人敢提起。苏离叹了口气,松开手腕,将他放在自己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他黑密的头发,有些纳闷:“这孩子平日里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多开心,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么会勾人心呢?” 周衍不乐意了,在她膝头蹦来蹦去,跃跃而起。 苏离无奈,将他举在头顶,又慢慢放下,再次举过头顶,周而复始。直到手臂略有些酸疼,才又将他放在了膝头,柔声哄着:“再叫我一声。”周衍别开了头,小手在半空中胡乱抓来抓去,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物事。 “看来小姐是比不上这金铃铛呢。”倚红摇着一串小铃铛,在周衍面前晃来晃去,笑语嫣然。周衍眼珠子随着那铃铛转来转去,伸手去抓,屡屡却被倚红躲过。趴在苏离膝头,伸直了手臂,几乎就要摔落下去。 苏离冷哼了一声,单手托着周衍,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飞快劈过,那金铃铛一眨眼便落在了她的手中。“再叫我一声,我就将这给你。”苏离也不管这孩子能否听懂自己的话,只在他眼前摇晃了几下,“再叫我一声呀。” 周衍在膝头蹦了几下,始终是抓不住,忽而眼前一亮,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殿中有微风拂过,那珠帘便随之晃动了起来,亮闪闪的珍珠,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那金铃铛,就此被周衍抛在了脑后,伸出手,又要去抓那珠帘。 苏离嘴角抽搐,哀鸣一声,捂住了额头。 看来诱骗这一说,在喜新厌旧的小孩子面前,可行性实在太低。 手里的金铃铛,犹自发出清脆的铃声。苏离索性将它系在了周衍肉呼呼的脚踝上,拍拍他的屁股,“爬吧爬吧,我也不勉强你了。”周衍却转过头来,掰过脚,不停的拉扯着系住铃铛的绳子。 倚红扑哧一声笑:“小姐,您现在,可就是在勉强小皇子!” 太阳穴剧烈跳动,苏离无可奈何的托着额头,“真是精力充沛的小孩子。” 第二十四章 暗流(四) ,最快更新凤倾 ! 放下周衍,苏离静静的立在殿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们,俱着一色宫装,忙忙碌碌。 这承乾宫,曾经人来人往,是除了甘泉宫以外,这后|宫的中心。到如今却是门可罗雀,果真是世事易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原也是苏离预料之中的事情,皇后已经不在人世,这承乾宫,已经没有了主心骨。 却见一行御医匆匆忙忙过去,看着那方向,似乎是凤藻宫。 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天祈祷,只盼如妃这一胎,是个男孩。 否则,周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德妃的大皇子自然是被护的极好,众人只会以为,这承乾宫中的小皇子,最易下手。当然,苏离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当初进宫,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当然,若能看着德妃和如妃鹬蚌相争,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不过,往往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离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那两位,也怀着这样的心思。这宫中的女人,但凡处在上位的,没有哪一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谁也不是傻子,任由别人当枪使。 德妃如今的傲然,除了是太后侄女这一重身份外,还来源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皇长子。而如妃表面上的退让三分,无非也是由于没有撑腰的儿子,行事不免也就气虚了些。只要这一胎是儿子,这宫中,可就有好戏看了。 这样想着,苏离倒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令苏离惊喜的是,如妃果真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上大喜过望,当即赐名乾。 苏离抚额叹息,皇上怎么尽会起些让人遐想翩翩的名字。 乾为天,乃是六十四卦第一卦。 “将《易经》寻出来我瞅瞅。”苏离在雪浪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乾字。 倚红却已拿在手上,念诵道:“乾为天、为圜、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为木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还要看么?”“不必了。”苏离淡淡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你倒是手脚快。” 这屋子里,除了主仆二人,已没有旁人了。 飞翠抱着周衍在外头戏耍,围了一圈的宫女。不时能传来阵阵欢笑声,苏离喜静,便独坐在窗前习字,也只叫倚红一人服侍着,事实上,也是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乾卦亦是刚健旺盛之运动,如飞龙在天空飞舞。”倚红说着,掩袖而笑,“我忽然想起一件可笑的事情来。”只将眼瞅着苏离:“你要不要听?”苏离放下了笔杆,将纸一点点,撕成了碎片。 不留半点痕迹,一向是她的作风。 “不妨说说。”苏离推开窗子,看着外头那海棠花,静静出神。 “我记得大皇子,似乎是叫谨,这名字,啧啧,可真是……”拉长了语调,“用心良苦啊——”苏离并不回头,不过轻声笑道:“这么一来,倒是猜不出皇上的心思了呢。”“德妃在宫里嚣张跋扈也是常事了,皇上起这个名字,也是别有深意。”倚红懒懒的靠在书案上,神采飞扬,“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将黄姑姑遣走吧。”苏离用手扇风,“这时候可真热。”“你终于决定让我送她一程了?”倚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闲着好久了,真想找人下手呢!”苏离云淡风轻的偏过头瞥了她一眼,“留她一条性命吧,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好吧。”倚红意兴阑珊,微眯了眼,单手遮着阳光,“我倒是有些好奇,她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我也好奇。”苏离深深叹息:“从前还想要刨出来,如今看来,这大树枝桠太多,根深蒂固,不要说连根拔起,就是触碰枝干,都大为不易。” “放心,到时候我给她下药,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让她病上一场,到时候不走也得走。”倚红笑嘻嘻的,丝毫不以为意,“倒是方氏,你打算怎么处置?”“太后赐的,我能如何?”苏离冷声道:“也就这么着吧,至少这一位,还是明面上的。” 倚红就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种药是慢性的,发作的时候会咳血,顶多挨个一两年。”又将另一个小瓷瓶举在她眼前,“这个来得快去得快,三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苏离嘴角抽搐,“我只是叫你遣走她罢了。”“不是一个意思嘛。”倚红一脸坦然,“我又没在宫里杀了她,等到她出了宫,她背后的主子哪里还会念旧情!”已经不中用的人,只会成为弃子。 “送走了她,有些真相,只怕就会永远化作尘土了。”苏离低声叹息,眸光黯淡。 倚红双手抛着两个小瓷瓶,看了她好几眼,收起瓷瓶,施施然在书案上撑起了双臂,“想好了没有?”见对面的苏离纹丝不动,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枚铜钱来,“不如抛这个,你选正反吧。” 苏离攥着铜钱,目光微闪,片刻后将铜钱紧紧握在了手心,“速战速决。” 刨铜钱,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得知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在抛出的那一刻,对于正反,已经有了选择和希冀。 倚红勾起了一抹微笑。这人,还似她认识的时候一样,杀伐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我倒是觉得,乾这个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冷不丁的,苏离说道:“《易经》里面,好像还有亢龙有悔一说。”苏离信手一抛,那枚铜钱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倚红手心,“爻位到了上九,已位至极点,再无更高的位置可占,孤高在上。进退不得,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倚红笑得很有深意,“你这番话可有些意思。”“不过是说说卦象罢了。”苏离身姿袅娜,走到门前,蓦然回首,笑靥如花,“你说是不是?”倚红心中有什么,瞬间崩塌。这个女人,简直是…… 笑里藏刀的典型人物。 不,甚至连笑容,都身为罕见…… 明明是十三岁的少女,为何沉静的如同不起波澜的古井水,可真真是叫人觉得奇怪。 第二十五章 暗流(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随着周乾的到来,这后|宫的天平,俨然已经开始倾斜。 皇上口头上不说,可已经用这个名字,向后|宫众人昭示了对这个孩子的宠爱。就如同当初的周衍一样。只是周衍乃是皇后之子,名正言顺的嫡子,如妃那头,却不过是庶子。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知皇上是有意为之,还是圣意难以揣测。 不得不说,苏离也感到了危机。 眼看着一年的丧期就要过去,到时候若是有人提出要里继皇后之事,就再也没有了阻拦的借口。从现在看来,最可能的人,自然是如妃。既得了皇上万千宠爱,又生下了三皇子,可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之时。 到时候,再吹吹枕边风,皇上是否还会记挂着死去的皇后,那可就两说了。 故人心易变,即便是多年的夫妻,说遗忘,那便是遗忘了。这皇宫里,从来不缺新鲜的美色。历来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更何况,还是一个死去的人。 苏离不能将周衍的前程,系在一条随时可能断裂的线上。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该替周衍做选择。有些路,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譬如夺嫡,一旦卷入其中,再想脱身,那便不可能了。 从古人的角度来看,能够君临天下,享受万千的权势,美色,财富,可能是最为成功的人生。可是苏离只想让周衍安安稳稳的活着,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如果可以,她情愿周衍只是个富贵王爷,到时候,策马江湖,何不乐哉? 只是,这时节,王爷难为。一旦退让,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现如今摆在苏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生或死。 皇家一向重视嫡子,只是从古到今,血淋淋的例子不少。前车之鉴,实在太多太多。没有了皇后,周衍就是那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手中的铜钱,被抛上抛下。苏离不禁暗笑自己的迟疑,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犹豫些什么。 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无论怎样,一定要带着周衍,在这皇宫里,走出一条锦绣路。那么现在,自己又在害怕什么! 苏离一遍遍的问自己。 皇后死前的嘱托,声声在耳。 铜钱被猛的握紧,苏离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知日后周衍是否会怨恨她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只是此刻,她已经无论可走。放眼望去,这宫中处处是暗流,连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也都笼着一团迷雾。既然会对皇后下手,那对周衍下手,只是迟早的问题了。 人人都可疑,人人都在算计,都在争夺。 苏离心知,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样的一场纷争里,并且再也无法脱身。 “周衍。”苏离将脸贴着他的,低声呢喃:“小姨会带着你,一路走下去的。”周衍睁大了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中,难得的没有闹腾。苏离暗觉欣慰,这孩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个聪明的。 苏离将纸裁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每一块写上一个简单的字,放在周衍眼前晃悠。倒也不指望他能识得几个字,毕竟孩子还小,只是希望他能留点印象,日后上学时,不至于在师傅眼中落了下风。 周衍抓着一页页小方块,依依呀呀的,口水浸湿了纸片。 苏离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念着字,偶尔也给他画上几幅画。日子过得虽然悠闲,却也叫人担忧。这宫中,近几日,实在太过平静了。这种沉闷的平静,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叫人心中不安。 更叫苏离担忧的是,皇上来承乾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从前倒是每个月来几趟,抱着周衍走动一番,也会去皇后居住过的寝宫,默默的站一会。现如今,一个月几乎见不着人影。这样下去,周衍和皇上的父子感情,只会越来越淡薄。这宫里,失了皇上的宠爱,可就什么也不是了。 苏离眉头微锁,望着怀中的孩子,陷入了沉思。 却只听得宫女来报:“德妃娘娘来了!” 对于她的到来,苏离丝毫不觉得例外。 事实上,若是她不来,才会令人担忧。相比起隐忍不发一击必中,还是时不时的发作更令人安心。苏离出殿行礼,眼见着德妃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周衍,顺势笑道:“飞翠,将二皇子抱来让德妃娘娘瞧瞧。” “不必了。”德妃笑了笑,“我瞧着这孩子,倒和德妃的那孩子有几分相似。”“亲兄弟嘛。”苏离不动声色,“大抵都有几分神似的。”德妃微微颔首,在东面坐了下来,环顾内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里可真是冷清,哪里像如妃那里人来人往的,每日必有不少人前去道贺。” “如妃娘娘大喜,大家也都想跟着沾几分喜气吧。”苏离看了眼德妃,“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德妃难得的赞同,“唯有雪中送炭,才算得上是本事。”到底有些酸溜溜的。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一朝却叫如妃占尽了上风,说不气恼,都是假话。 “我听说你大哥似乎要做陈阁老的女婿了?”德妃若有似无的目光从她花苞一样的面上划过,“陈阁老可就那么一个女儿,你大哥可真是好福气。”苏离笑了笑,没有答话。德妃又说道:“看着你,想到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光彩照人,只是可惜,岁月催人老……” “娘娘说的哪里话。”苏离忙道:“娘娘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德妃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哪里知道,再过一年,这宫里又要选秀女了,多得是年轻貌美的人……” 直直盯了苏离好一阵,笑道:“难得二小姐这名花倾城的好颜色……” “娘娘谬赞了。”苏离神色更是谦恭:“我不过是奉了姐姐的命来照顾二皇子罢了。”“你如此想,你姐姐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德妃端起茶盏,吹散了茶烟,“难不成,你就这样一辈子?” 第二十六章 暗流(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心头一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人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了。 只是苏离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她固然心心念念的护着周衍,为了他可以做出牺牲,但是不包括自己的婚姻。一旦成为皇帝的妃子,代替凤冠霞帔的,是繁琐的礼服,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是妾室而已。 更不用说,苏离对于自己这位姐夫,根本无甚感情。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在这深宫中能得到什么幸福,只是,她也不会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这里。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等到周衍能够自保的那一日,便是她离宫之时。 她何尝不知道,这高高的宫墙,进来不易,出去更不易。 可是,她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对于自己的未来,多少还是存了一丝希冀。 哪怕这深宫如死水一般,她也独愿自己的生活,会有一团锦上花。在她昏暗的日子里,留下一抹亮色。日后回忆起来,也不至于唏嘘感叹。只怕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 苏离也不过是凡人,但凡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她只愿将来,出现一位君子,能够携手一生。明知在这地方,爱情二字不过是九死一生的冷笑话,内心深处,却仍有些许的梦想。或许是她太过年轻,也或许是她太过执拗,不肯放弃,亦不肯低头。 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丝丝梦想,便好过无尽的沉沦,不是么? 只是也不好驳了德妃的话,甚至,短时间内,这么含含糊糊的,让人有遐想,才是最好的选择。苏离笑了笑,照例是平平静静的神色,“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德妃眉眼一动,她以为她明白了。 心中虽不是个滋味,可相比起八面玲珑的如妃,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更容易掌握。毕竟从前是养尊处优的苏家二小姐,可进宫多年的如妃比起来,那可真真是小巫见大巫。德妃也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褪下手上的玉镯子,“这镯子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如今我转送给你了。”就有宫女在一旁解说:“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镯子!”“多谢娘娘。”苏离心照不宣的道谢,“这承乾宫中,门可罗雀,也只有娘娘才会不时前来。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娘娘的恩情,民女必当铭记一生一世。” 德妃勾起了一抹笑,“你知道就好了。”苏离谦恭的低了头,亲自送着德妃离去。 待到回到内殿,立刻褪下玉镯,一把扔给了倚红:“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倚红一伸手接过玉镯,嗔道:“好歹也提醒一声,这样匆匆忙忙扔过来,万一摔碎了可怎生是好?”“你?”苏离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眸光微闪,“这镯子若是碎在你手上,我看你也不必自诩是什么离恨宫的人了,直接寻个庙,做姑子去得了。” 倚红直哼哼,目光落在玉镯上,迎着光,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在鼻子下闻了闻,摇头:“没有什么猫腻。”“你可看仔细了?”丝丝缕缕的阳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苏离眯了眼,避开了光芒,“若是有一点漏子,可就全完了。” 倚红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来来去去,将镯子研究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这玉是上好的和田玉,的确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苏离终于放下心来,戴上镯子,晃了晃,“那就好。”“你怀疑至此,大可以不戴。”倚红挑挑眉,“短时间内,如妃大抵是无心来寻你麻烦的。” 才出世的孩子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最该提防的时候,如妃此刻只怕满心都是这来之不易的儿子,哪里再有空闲来承乾宫。苏离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风吹墙头草,能有一面墙倒,自然好过无依无靠的。” “那也要选一面好墙。”倚红嗤笑道:“我看你选的这面墙,裂痕处处,风略大些,怕是就得崩塌。”“那也无惧。”苏离手腕太细,那镯子便有些不合尺寸,不住下滑,“只要墙被面,还有最好的支架,再大的风也不怕。” 倚红意味深长的瞅了她一眼,别开头,双肩抖动,“这可真是趣闻。”苏离一扯嘴角,“好戏在后头,我们不会无趣,便是了。”正午歇的周衍,蓦地从睡梦中醒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四处乱瞟。 苏离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膝头,又开始不厌其烦的教他认字。 倚红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早做准备自然是好的。”苏离淡淡说道,又抽出一张小纸片放在周衍眼前晃悠。“我不是这个意思。”倚红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膝头湿哒哒的?” 苏离一愣,低头一看,果真应了她的那句话。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下次,能别做时候诸葛吗?”“可以。”倚红一本正经的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诸葛再世。”苏离被此人的厚颜无耻深深折服,甘拜下风,拱手:“妾身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倚红郑重其事的回礼:“不无耻不成魔,二小姐当记住这一点。” 周衍裤子湿湿的,自然是不大舒服,却也等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你来我往的二人,咧着嘴不住的笑。待到替他换了裤子,苏离将他一把提了起来,“这孩子是憋慌了,待我将他带出去遛遛。” “等太阳下山了再去吧。”飞翠不无忧心:“现在日头虽然不毒,可出去走一遭,也叫人好受。”苏离从善如流,一直等到彩霞布满天之时,才抱着周衍踱出了承乾宫。身后也不过跟了三四个宫女,左右就是在阴凉处晃悠。 一路上拂开那青青扶柳,便见一人转过身来。 再次遇见周彻。 和从前比起来,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袭月白色的袍衫,衬得人丰神如玉。 苏离只觉得太过巧合。 第二十七章 偶遇 ,最快更新凤倾 ! 似乎每一次离开承乾宫,总会遇见什么人。 而周彻和周御这两兄弟,几乎是苏离的梦魇。一个看起来云淡风轻,却也正因为如此,永远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反而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另一个阴沉沉的,乖张怪异,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拔刀相向。 当然,更令人绝望的是他的取向…… 一般男人见着女子,尤其是容貌尚好的女子,总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可到了周御哪里,真真就是辣手摧花,这令苏离坚定不移的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这个人,毫不犹豫的会对自己下杀手。 说来说去,这宫里都不太平。 只是,她没有法子逃避,更不想逃避。 周彻的目光落在她怀中月白色的襁褓上,眸光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更不知此刻的喜怒哀乐。这个人,对于苏离而言,完全是一个谜,看不穿想不透。“抱过来我看看。”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暮色沉沉。 苏离自然不会和他硬着来,再怎么不愿,此时也只能抱着周衍走了过去,放在他眼皮底下,任由他打量。苏离对于自己这位小侄子的脸蛋还是很放心的,即便不叫人夸上一句好看,也绝对不会丢了苏家的脸面。 周彻低着头,黑亮的眼睛,睫毛长长的,落下了一小片阴影。却见他对着周衍看了半晌,一把捏住他肉呼呼的小脸,用力往两边拉。他捏了捏,又放开,又捏了捏,才喃喃道:“小孩子的脸,都是这样的么?” 苏离嘴角抽搐,视线落在他葱管一般的手指上,“你这样捏他,他会很痛的。”“是么?”这人一脸淡然,“可是他没有哭。”怀中的周衍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着,最后只抓住了苏离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痛得她一抽。 苏离一把将他推到了周彻胸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倒是横一回给我看看。”周衍也不知能否听懂话,动也不动,只扯着她的头发,让她忍不住深深吸气。苏离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一巴掌拍在了他软绵绵的屁股上,“你个欺软怕硬的!” 哪知此时,周衍却眨了眨眼睛,小嘴张了张,哭嚎了起来。 “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凶悍?”却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苏离循声望去,却只见那天杀的周御就靠在一株柳树上,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脸上睃过,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嘲讽。也不过一会的功夫,他便晃悠悠的走到了周彻身边,伸臂揽住他的肩膀,微挑了眉梢,“这不是苏家的二小姐?” 看这模样,似乎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二人曾经遇过的事实了。 苏离在二人之间梭巡了一阵,神色有些古怪。周彻到底是怎样她不知情,不好妄自下结论。只是这周御,却是生生的断袖。就这么随意的勾肩搭背,落在她眼中,总带了些别样色彩。也不知周彻察觉没有,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神色依旧淡漠,丝毫没有变化。 光光是这种定力,就叫人折服了。 苏离温声哄着哭闹的周衍,面前站着一个看戏的,以及另一个看戏之人的兄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周衍丝毫没有停下哭声的打算,反而越闹越凶。苏离本就不善哄孩子,此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更何况周衍一向不大哭,这次却不知怎的哭得这样厉害。 又是在生人面前,即便是哄孩子,有些话,也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来哄哄。”苏离转身望向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平日里最常带孩子的飞翠却偏偏留在了承乾宫中。几个宫女们面面相觑,倒也不敢拒绝,只生涩的接过了孩子。苏离一眼看出端倪,暗叹了口气,又抱了回来。 小小的一张脸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苏离一面掏出帕子替他擦拭,一面暗骂对面二人。明明看着她手足无措,偏偏没有什么动静。即便是不会带孩子,此刻也该说上几句话打破此刻的僵局,偏偏那二位是一句话也不说,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 苏离无法抬头,自然也看不清他们是何样神色,想着估计是一脸嘲讽,不看也罢,眼不见心不烦。“让我来抱抱。”冷不丁的,周彻冒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苏离不抱任何希望,不过终于有了台阶下,也就乐颠的将孩子塞到了他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周衍立刻止住了哭声。 苏离分明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枉她对这孩子苦心教导,日日相对,结果居然比不上陌生人的怀抱!这孩子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哄了半天,好话说尽,居然…… 白白耗费了半晌的功夫。 耳边只听得一声嗤笑,不用想也知道来自于周御。“苏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想不到竟会有如此脓包的妹妹,连几个月的孩子也没有法子。”旁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周御三句话不离苏楼。 眼下众目睽睽,苏离自然是一脸纯良,只是淡淡瞅了他一眼,却不见反驳。 似乎她的沉默给了他最大的动力,越发得意起来,“三弟,你看看这孩子多喜欢你,这女人呀,总是比不得男人……”周彻拍着周衍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哄他睡觉。一转脸,周御目瞪口呆:“三弟,你哪来的这一招?” “自己琢磨的。”周彻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眼看着他温顺的蜷缩在自己怀中,眼里也有了丝丝暖意,“这孩子可真像皇兄。”“有点。”周御撇撇嘴,眉梢上扬,说不尽的不屑,“你倒是好好教教二小姐,免得她又弄哭了二皇子,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我可比不得陈阁老家的千金蕙质兰心。”苏离毫不迟疑的在此人心上捅下一刀,恨不能撒盐,“如今想来,大哥真真是好福气。”话音刚落,一抬眼,便见周彻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移开。 仿佛方才是她的错觉。 第二十八章 波澜(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御的目光,已由嘲讽变得森然。 苏离不怕死的,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哼!”周御冷哼了一声,眉眼一挑,“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皇后娘娘的孝期娶亲,日子还长得很,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话,分明就是威胁了。苏离却不能示弱,反而云淡风轻的笑:“时候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试图从周彻怀中接过孩子。 哪知这小子关键时刻却是倒打一耙,不但不配合,反而还朝周彻怀中缩了缩,大有乐不思蜀之势。这下苏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这人一向自诩脸皮胜得过防弹衣,此刻还能打趣:“到底是叔侄俩,才第一次见面,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了。” 旁边自然不客气的传来嗤笑声。 苏离选择性的无视了某些会破坏情绪的声音,笑语莹然,“既然二皇子这样喜欢睿亲王,那日后睿亲王可要多来瞧瞧二皇子才好。”一面说,一面深深看了周衍一眼。那孩子却是别开了头,吮吸着手指,竟是将她视作了无物。 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周彻不由莞尔一笑,他极少笑,这一笑之下,眼底似有层层波澜漾开,洁白完美的面庞,更是倾国倾城,惊鸿一瞥。在燕京城,睿亲王周彻以举世无双的倾城容貌为人交口称赞,而上次见面的情势太过诡异,苏离不曾好好欣赏他的美色。 这一次,算是真正理解了燕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声的由来。 也不过多瞧了几眼,周御便蹙了蹙眉,“哟,想不到苏二小姐,也会有贪图美色的时候。”苏离也不否认,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美色也是人之所向。”此话刚出,就见那边周彻眉头拧了拧,赫赫然将周衍塞到了她怀中,“兴许饿了。”蹩脚的理由。 这下苏离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周彻生得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旁人看了有嫉妒有爱慕,他本人却是为此苦恼,甚至不喜被人多瞧上几眼。这人可真是一身的怪脾气,不过比起周御来,好得太多。至少目前看来,和周彻打交道,会比和周御那种不打个头破血流不罢休的激烈程度好得多。 周御下巴微微一扬,眉眼中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三弟,不要和这种女人一般见识。”苏离愣生生打了个寒战,原本以为这人对苏楼有非分之想,如今看来,就是对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 此处来往的人虽然不多,可不时总有几个宫女路过,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苏离也正好趁着他哥俩好的机会离去,忙跪了跪身子,“告辞了。”“站住!”没等她转过身去,就被周御施施然拦了下来,玩味似的目光在她面庞上梭巡,“走那么快,可是心虚了?”苏离仰面看他,两人身高差距也不小,仰着脖子有些吃力,却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方才睿亲王也说了,二皇子饿了,也该回去吃奶水了。” “那便让宫女抱回去。”周御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好得挺快。”苏离眉梢跳了跳,只是他是指那日在雪地中二人交手一事。脖子上的伤痕抹了倚红的药,早早便好了,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只是此刻却不是叙说旧事的地方,苏离也不愿在周御面前示弱,仿佛一旦如此,就会被此人毫不犹豫的除去一样。或许这也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像周御这样的人,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下一秒,又会做些什么。 这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难以揣摩。 苏离有些无力,却仍是好脾气的笑道:“带出来的几个宫女都是生手,我怕她们不大会抱孩子。”颇有些后悔没有带倚红出来,但又有些庆幸。若是倚红来了,会是怎样凌乱的局面?会不会二话不说,直接就动起手来? “我看他不哭不闹的,好得很。”周御瞟了眼睡眼朦胧的周衍,嘴角扯出一抹笑,“怕是所谓的饿了,不过是二小姐的借口。”苏离颇感头疼,她不知自己到底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能在皇宫里遇见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人,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也出来好一阵子了……” 周御偏过头,看向周彻:“三弟,你说,二小姐是不是不大待见我们?亦或是,眼中有了别人,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周彻不知何时,已懒洋洋靠在柳树旁,黑发如同泼墨,睫毛像是点缀在宣纸上的花瓣,眉目如画,“谁知道呢。” 苏离心中颤了一颤。 周御可谓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对皇上怀有不轨之心。事实上,如同周御这般表露在外还好说,深不可测的,却是看起来完事不经心的周彻。分明是旁观者的模样,暗中却总是推波助澜,引得周御一步步,将她逼得无路可走。 苏离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除了身边的飞翠几个从苏家带进宫的丫鬟,就连承乾宫那些宫女们,也都个个怀有异心,更不用说还有些可能是别的宫安插进来的了。至于那些个后妃,包括高高在上的太后,到现在的两位王爷,能够对她心存善意的,基本不存在。 也唯有一个字:忍。 不得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则虽如此,苏离却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她可以暂时忍耐退让,却绝不能容忍有人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只有自己不低头,别人才不会看轻了自己去。于是苏离再次扬起了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对面趾高气昂的那人,“民女卑贱之身,得进宫照顾二皇子,已是三生有幸。”话锋一转,“也不知景王爷,还有何见教?” 周御优哉游哉的睨着她,半晌才转头对周彻道:“你看,我请皇上赐婚,求娶二小姐如何?” 苏离大惊。 第二十九章 波澜(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御半真半假的笑道:“若是皇上肯首肯,也不算辱没了苏二小姐,三弟,你看如何?”“如此甚好。”周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脸的气定神闲,“到时候必然给二哥送上一份大礼。”周御咧着嘴笑了,眼中有璀璨的光芒,“二小姐以为如何?” 苏离着实是受到了惊吓,以至于脸色有些不好看,片刻后才有所好转,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我还小呢……”弱声弱气的,若是个正常男人,兴许还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意来。 只是,眼前这人,实在超乎苏离所能预料的范围。听了这话,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二小姐,今年十三岁了吧?”也不待苏离答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二小姐的生辰在冬月,再过几个月,就年满十四了,到了这年岁上,为人母的可不少了。” 苏离好脾气的解释:“我大哥尚未成亲,我说什么,也得等上几年再说……”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答应。实在难以想象和周御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只怕是从早闹腾到晚上,不得安宁。 更重要的是,她不爱他。 这年代,情情爱爱,对于古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结婚,无外乎便是门当户对,再就是两家父母的意思。苏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只是上一世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这一世,却是不想再错过了。 至于要等多久,她也没有期限。就连苏楼那样的人,最后也草草和陈阁老家的千金定下了婚事,苏离对于自己的未来,不可谓不茫然。只是眼下,终究是怀着一颗积极的心,希望能够寻到自己命中的那个人,然后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只是可惜她所处的位置和时候不对。这后|宫中只有一个男人——皇上。 偏偏苏离对于皇上没有半点想法。注定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孤孤单单,独自一人。不,也说不上一个人,至少她还有周衍这个侄子。一念及此,心里竟有些憋闷得慌。 周御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么说,只要苏楼成亲,你就会答应了?”苏离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若不是周彻在跟前,又有宫女们来来去去,说不准她已经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心窝处。“这个,也不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周御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悦,眉头微蹙,“看来二小姐心中,当真是有人了,否则又怎么会百般推辞?”若不是周衍也是周家子孙,苏离倒真有心问候问候这位景王爷的族谱,只是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撕破了脸面,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实不相瞒,我暂时没有这副心思。” 话已到此,索性横下心来,撂下了狠话,“我曾经立下誓言,此生必定要寻一爱我护我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宁愿孤独终老,白发成霜,也绝不反悔!”此话一出,周御显然也有些被镇住,瞪大了眼,看了她好一会。 苏离抬起头来,神色坦然:“还望景王爷成全。”倏然间,周彻黑亮的睫毛颤了一下,只是始终没有抬眼。周御扯开嘴笑了,“看不出来,二小姐倒是有几分傲气。”苏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小孩子心性,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低低叹息了一声,“事实上,也不过是一时的执念,人海茫茫,要找的那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这话没有半点虚假,苏离何尝不知晓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何其大逆不道,不过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眼前二人,似乎也不是拘泥于俗礼的人。 即便是因为这话看轻了她,那也没有什么,苏离从来不惧怕别人的眼光。 周御嗤笑了一声,望向周彻,“倒是我在强人所难了。”一缕黑发如墨点缀在他天青色的衣襟前,周彻眉眼淡淡如烟,嘴角微微扬起,“倒是有些意思,没想到在这宫里,还能听到这番新鲜的言论。” 苏离垂着头,握着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操之过急。在论及婚姻大事之时,她不仅没有大家闺秀的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反而还能义正言辞的和周御唇枪舌剑。也不知落在一旁好整以暇围观的周彻眼中,会怎么想。 只是,她真的不想这样随随便便嫁了。 “我们走吧,母后还等着我们呢。”周御看了苏离一眼,又迅速转开了目光,迎面走过,擦身而去之时,却在她耳边低语:“你给我等着。”苏离挺直了脊梁,下巴微扬,傲气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哪怕是听见了这句含有深深威胁性的话。 七月是个炎热的季节,哪怕是在柳树阴下,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背后滑腻腻的,不是个滋味。苏离独自一人,漫不经心的沿着河渠走,承乾宫就在不远处。放眼望去,黄昏的天空下,宫墙也透着几分厚重感。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外头凝望承乾宫。和其他宫殿比起来,承乾宫显得大气许多,朱红色的大门紧掩着,似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夕阳下,琉璃瓦泛着奇异的光芒。苏离眯着眼,静看了半晌,忽而笑了。 只是这笑,有些悲凉。 “那丫头倒有几分意思。”周御双臂放在脑后,一派轻松,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干脆果断,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周御哧的一声,眉梢轻挑,“难不成你成日就想着寻仙访道?” 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快些走吧,母后还等着呢。”周御就似那泄了气的球,“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也忒无趣了些。”顿了顿,又说道:“你说,母后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不知。”周彻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没准是劝你收收心,娶妻生子。” 周御大骇,脸色一变,“你可别吓我!” 第三十章 波澜(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彻嘴角微勾,“你年纪也不小了。”周御晃了晃头,作势就要出宫:“这可不成,你对母后说,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歇息了。”尚未转身便被周彻一把拉住,“若是你走了,到时候遭殃的可是我。” “为弟者,不能为兄分忧,还有什么乐趣?”周御转身就要走,拼命掰开他的手,“你别拉着我……”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方才不过是唬你的,这次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小聚罢了。” “当真?”周御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难得回来一趟,也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托着下巴,冷不丁问:“你此次回来作甚?”“外头逛得累了,回来歇息些日子。”周彻松开了手,天青色衣袍在风中上下翻飞,如墨的青丝散落满肩,“也正好共聚天伦。” 这次周御没有扭头,咧着嘴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多住些日子,最近新开了一家青楼,待到过几日闲下来了,我叫人带你去逛一逛。”“二哥知道我一向不好这些。”周彻淡淡拒绝:“更何况,女人也太麻烦了些……” “说的是!”周御朗声大笑,“只不知,那苏二小姐听闻你这一番话,该作何感想?”周彻睫毛微颤,若有似无的瞅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母后在等着呢,走吧。”周御这才加快了脚步,待到进了甘泉宫,请安问礼之后,就听太后问:“怎么这么晚才到?” “路上耽搁了一会。”周御嬉皮笑脸的,转头就吩咐小宫女:“替我在茶水里放几块冰,消消暑气。”小宫女闻声而去,不多时果然端着冰浸过的茶水上来。太后眉梢一挑,“虽说酷热,也得仔细着身子!” 目光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这次打算留多久?”“暂时不打算走了。”周彻放下茶盏,回道:“也乏了,打算歇一阵子。”太后眼里有了几分欣慰之意,“如此甚好,既如此,你们也该思量思量娶妻之事了。” 初时是对着周彻所言,到最后,却是望着他兄弟二人。 周御面色一僵,一口水险些呛着,“母后,难得聚一回,怎么又提起这事?”太后不由抚额,语带哀怨,“你们一个二十岁出头,一个十七,难不成就这样悬着一辈子?”周御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我这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么?” 话音刚落,忽而想到一人,嬉皮笑脸的问:“母后,是不是娶谁都可以?”“那是自然。”太后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只说道:“只要家世清白,无论是否出身高门大户,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周御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精光,“这句话,可是母后您自己说的。”“是我说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只不过,不许在外头瞎混。”周御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踢皮球一样将难题踹给了周彻:“三弟,你可有心头好了?” “没有。”周彻垂下眼,有些漫不经心,“待到二哥之事了了,再论起我的事情吧。” 太后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挪开,又转向周御:“可是瞧上哪家的小姐了?”“到时候再说吧。”周御扯了扯嘴角,“只是记得您说过的话。”太后掌不住笑了,“难不成我还会赖了你不成?” 周御眉梢微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承乾宫内,又是别样的风景。 “小姐,明日就是大少爷的生辰了。”飞翠忍不住提醒道:“您可要回府一趟?” 苏离思忖了片刻,才默然点头,“是该回去一趟了,有些话,也要讨讨大哥的口风。”倚红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过不了多久,大少爷可就要娶妻了。”“还有四个月脱孝。”苏离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陈小姐可是陈家唯一的女儿,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再怎么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耳边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苏离看着那碎了满地的乳白色瓷片,不动声色,垂下眼睑,吹散了浮在半空中的茶烟。 自有小宫女上前用帕子包着碎片,小心翼翼的扔出去。飞翠看了凝碧一眼,“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说着,亲自趴下身,在地上摩挲了半晌,“二皇子喜欢在地上爬,若是划破了哪里,可不大好。” 凝碧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眼里泪光莹然。 苏离见得分明,暗暗叹了一口气。 凝碧对苏楼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隐藏得再深,在得知苏楼娶亲的那一刻,仍旧是无法自持。只是主子和奴才,始终隔着一层。任是她苦盼多年,终究是无法得偿所愿。苏楼那样的人,怕也是不会纳妾了。 周衍睡了一会,忽而转醒,依依呀呀的叫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苏离见着,没好气的冲着他肉呼呼的脸蛋就拧了两把,“在外人面前,可是一点面子不给!”周衍也不哭不闹,只是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看着她。苏离可不吃这一套,反而更来了兴致,不时掐掐摸摸捏捏,到最后飞翠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姐,二皇子饿了吧?” 苏离索性扭开头,自顾自踱出了内殿。 周衍追随着她的背影,口里含含糊糊的支吾着,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到了次日一大早,苏离亲自去了甘泉宫一趟。她去甘泉宫一向勤勉,给太后请安问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拉下。此刻也有了些许效果,听闻她要出宫,太后欣然应允,并派了身边的宫女陪同她出去。 苏离千恩万谢,不知道多感激。 等回到苏家,却听闻苏楼正在书房里练字,在厅堂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踪影。 苏离就吩咐倚红:“请姑姑们下去喝口茶,我也乏了,歇歇脚。”几个大宫女见着左右无事,也就跟着下去了。前脚刚走,后脚就见苏楼身旁的小厮来请苏离过去一遭。书房内,苏楼端坐在窗前,眉眼间都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生辰的喜悦。 苏离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边。 第三十一章 波澜(四) ,最快更新凤倾 ! “你将黄姑姑撵出去了?”苏楼放下手中的笔杆,那是玉石所雕,一节节,如空心竹。 “嗯。”苏离微微颔首,坦然的与他对视,“黄姑姑病了,论理正该出宫休养。更何况,承乾宫人不少,也用不上黄姑姑了。” “要成就大事,就要学会一个字——忍。”苏楼将她的手死死按在了书案上,目光凛冽,没有半丝暖意,“凡事不能争一时的长短,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苏离站了起来,直直盯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一年孝期就要过去,我不能再留隐患,能清除便清除,不能清除,想尽法子,也要将她从宫里赶出去!” 苏楼慢慢了手,嘴角噙了一抹笑,“你终究是长大了。” 这是苏楼第一次,不以大哥的眼光来看她。 原本该是高兴的,只是苏离反而觉得有些悲凉。活在苏家庇佑下的二小姐,终究是不见了。苏楼静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眉眼,暗暗叹息,许久才开口问:“既然是回来贺寿,怎不见礼物?” “在这里。”苏离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这是我亲手缝的披风,只是手艺不大好,莫要嫌弃。”苏楼接过包袱,解开了布结,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滑落下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泛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 苏楼盯着那披风看了许久,“流光锦,步步流光,难为你竟寻得到。” 难得回来一次,苏离没有功夫和他打太极,索性开门见山:“你在家也好些日子了,是打算再上战场了?”“不是。”苏楼坐了下来,压压手,示意她坐下,“边关太平,我自然无事可做,也正好趁此机会休养,顺带将婚姻大事办了。” “何时办?”苏离端起了茶盏,吹了几口气。 “明年开春。”苏楼将披风放在了案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我们苏家人丁稀薄,也不打算大办,只是也不能委屈了陈小姐,必要好好筹划一番。”苏离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她在意的,是另一桩事,“你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并不挑明,苏楼却心知肚明。双手缩在袖管里,浅浅一笑,“找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只是,我已经等不了了。”苏离心中,有如细线划过一般的刺痛,“你尚且如此,他日,我又当如何?” 苏离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朝一日,你终究会明白了。”叹息了一声,眼中泛起了匆匆情愫,“阿离,你还小,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是不会知道的。”苏离垂下了头,默默无言。 似乎,苏楼心中盘踞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既然如此,又何必揭人伤疤,苏离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大哥,你和景王爷,是否还有往来?”茶盏砰的一声撞在了案几上,苏楼微微摇头,“早几年便断绝了往来。” “我看景王爷倒不是如此。”苏离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他面上掠过,“似乎,还有所执念。”顿了顿,认真的凝望着他,“在你心中,景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人?” “不过是,一个故人罢了。”苏楼慢慢合上了眼。 苏离心间,似有桃花落水,漾起一波波的水纹。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苏楼这样的神色,怅惘,悲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就好像,是千帆过尽以后的凄凉。只是,这种情愫,到底叫做什么? 苏离不敢去想,只是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光滑的缎面上,绣了一只喜鹊。都说喜鹊是吉祥的鸟,其实也不过是最浅显的一种寄托罢了。苏楼忽而睁开了眼睛,幽幽问:“你们遇见了?” “嗯。”苏离犹豫了片刻,将在雪中和周御交过手的事情瞒了下去,“昨儿个在宫里遇见了,睿亲王也在,说了一会话。”“说些什么了?”苏楼很少有这样刨根问底的时候,端着茶盏,垂下了眼睑。 苏离只觉得他在隐藏些什么,却也相信他断断不会害她,也就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我抱着衍儿,他一直哭闹,碰巧睿亲王抱着他,便柔顺了下来。景王爷也不过是冷嘲热讽了几句,不过,最后也开了句玩笑,说想要向皇上提亲……” 茶盏猛的一抖,碧绿色的茶水倾洒了满膝。苏楼却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柔声问:“这是想要求娶了?”“不过是玩笑。”苏离不以为意,飞快睃了他一眼,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淡淡的。 只是,分明又有什么不同。 苏离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年轻男子的眼梢飞斜,使得他眼神凌厉之中又兼带了一分妩媚,和死去的皇后,有几分相似。甚至而言,同自己,也有六七成相似。电光火石之间,苏离忽然明白了周御的心思! 也是在这一刻,她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击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禁忌之恋在现代社会并不少见,只是苏离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遇见的为数不多的人中,就有那么一位。好巧不巧的,那位景王爷,看上的,偏偏是她的大哥。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久的将来,苏楼就要迎娶陈阁老之女。 不,苏楼不见得没有那样的心思…… 只是,他终究是选择了女人。 如此一来,周御一番打算可就落了空。难不成,他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所以想要退而求其次,求娶和苏楼有几分相似的自己?念头闪过,苏离便想到了昨日周御那百般试探,照理来说,堂堂王爷,怎么会对她心中是否有意如此在意。 分明就是动了旁的心思…… 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觉得吃惊。 很多时候,人不得不低头,甚至卑微到尘埃里去。可是苏离偏偏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也有她的骄傲,断断不可能去做别人的替身。只是,周御既然动了那样的心思,那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苏离脑子里飞快的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第三十二章 波澜(五) ,最快更新凤倾 ! 深深看了一眼苏楼,却见他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有他的世界。 苏离没有再多停留下去,匆忙回宫。一路上那几位甘泉宫来的宫女旁敲侧击,她也半真半假的答上几句,最后也就笑道:“也不过聚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光是诉说离别都不够了!”宫女们齐声笑了。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回到承乾宫,没等她捂热板凳,就听闻明日太后设下家宴,命她出席。 苏离只觉得这几日事情都撞到一块去了,也没等她理清来龙去脉,飞翠就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是三皇子满月,只是因着皇后过世,不能大摆宴席,这才借了太后之手操办一番的。”苏离心照不宣的挑眉。 飞翠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近日宫里都传闻,皇上对三皇子,宠溺的有些过了。”苏离不紧不慢的斟了一盏茶,“那又如何?”宠爱谁,是皇帝的权力,只不过,有些事情,物极必反。 这宫中素来不乏眼红之人。 皇帝如此作为,分明是在给三皇子拉仇恨值。 苏离端着茶盏,淡淡笑了。 满月宴。 承乾宫一行人慢悠悠朝着甘泉宫走去,既不赶在众人前头,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到达。 墙根处,迎面走来了一大一小二人,定睛一看,那孩子的眉眼,有些眼熟。 须臾后才想起,这孩子和皇帝面部轮廓有八九分相似。眼见着他一步步走近,苏离忙侧身让路,只是不曾想,他却在她跟前停住了脚步。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皇子。 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却透着犀利与傲慢,俨然已沾染了不属于孩童的世故。苏离尽可能离他远一些,但又不会叫人觉得失礼,“大皇子好。”周瑾也不过瞟了她一眼,见着不是素日认识的人,也不甚放在心上,草草点头。 她身旁乳娘模样的人却低声提示:“这是二皇子的小姨,住在承乾宫的。”此话一出,周瑾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隐隐含着几分不屑和敌意,“原来是二弟的小姨,难怪能住在承乾宫。” 这话可就别有深意了,既挤兑了苏离,也踩低了周衍,只是想不到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之口。想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孩子的行为,十有八九来自于大人的教导。德妃是怎样的人,由此可见一斑。 苏离淡淡笑了笑,也无心与他唇枪舌剑争个长短,侧过身子,恭谨的目送他离去。 风中却飘来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难怪能进宫,原来生得这样一副模样……”苏离垂下了眼,身后倚红猛的握紧了双拳,骨节发出啪啪的脆响,“要不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离摇头,“这里是宫中,你以为是外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倚红一脸无辜,“我知道问你,今晚要不要吃鸡脖子。”苏离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倒不担心大的,三岁看到老,日后如何我已经猜到了,反倒是那个小的……” 倚红会心的回瞥了一眼,“待会宴会上,也正好看看。”“就只怕这是鸿门宴。”苏离不冷不热的顺口接了一句,目光落在周衍身上,暗暗叹了一口气。自那日含含糊糊叫过她一声以后,就再也不曾开口唤人。 苏离原本还打算教他几句到时候好哄得皇上开心,现在看来,是欲速则不达了。 高高的围墙,落下了长长的阴影。 甘泉宫就在眼前,一抬头,便可见那殿外挂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八哥,正埋头啄着碎米。 进入正殿,才发现德妃正坐在绣墩上,居于太后下首,二人说这些什么。见她进门,都打住了话头,齐齐朝她望来。德妃起身迎了上来,满脸是笑,“二小姐来了。”苏离少不得一一行礼,尚来不及坐下,便听人通传安妃和萧妃来了。 如妃是最后一个到的,同她一起的,是皇上。 事实上有些事情已经不必多说,现如今这样的境况,就说明了一个事实。哪怕德妃得到太后的鼎力支持,却仍旧敌不过深受万千帝宠的如妃。却不知紧随其后的,是周御和周彻,二人显然是约好了一块来的,只是神色有些肃然,不似前天遇见时候的随意散漫。 既然是家宴,那想必该来的,都会来。 一番客气繁琐的礼仪过后,各个入座。 放眼望去,都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妃子,再就是周御和周彻两兄弟。 苏离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尴尬,不过太后既然说了是家宴,那她暂且也就掩耳盗铃一回,这样一想,反而觉得坦然。只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菜肴上,偶尔偏过头看看周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 只是偶尔一抬头,必见对面一道直刺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苏离心知必是周御,此刻只装聋作哑,横竖是不将他放在心上。 随着太后第一个捉起了筷子,这宴席就算是正式开场了。苏离只从手边几个盘子里夹菜,以免自己看起来太过饿相。酒至半巡,彼此都微醺。饶是苏离,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也吃了好几杯酒水。或许是酒精浓度不高,不仅不觉得辛辣,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甜味。 只是这酒不知是什么酿制,后劲却极大,不一会就觉头晕目眩。苏离忙托住了头,又接连饮了几盏茶,才觉好些。却不知何时,周衍眼巴巴的趴在了她膝头,舔了舔那洒在案上的酒水。 苏离哭笑不得,忙将他拖了回来,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看着他双颊生出了一坨红晕,不由失笑。周衍经不起酒意,醉融融的眨了眨眼睛,又冲着她傻乎乎的笑,而后便合上了双眼。只是,等到苏离再次抬头,却发现有些什么不对劲了。 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如妃抱着周乾,依偎在皇帝身侧,替他斟酒。 方才如妃还在皇帝下首的…… 苏离忙收回了目光,只装作没有瞧见。 第三十三章 波澜(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这三个儿子里面,乾儿是最像朕的。”皇帝托着周乾的屁股,将他放在了自己大腿上,“日后怕是会雏凤清于老凤声。”话音刚落,就见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左上侧的德妃更是浑身一颤,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冒起。 此话无异于平地起一声惊雷。 到今日,能够端坐在此的,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又有谁,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 看似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就连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略略一抬眼,就见对面的周御,一脸玩味之色,把玩着酒杯,似乎浑不在意。而周彻,则是云淡风轻,慢悠悠的解开了茶盖,吹了几口气。苏离不由苦笑,这正殿上这么些人,又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皇上,您醉了!”如妃率先打破了此刻的僵局,掏出帕子拭了拭皇帝嘴角的酒汁,“若说相似,大皇子,二皇子,又有哪里不像皇上呢?”皇帝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面色有些恍惚,“可是乾儿……”话音很快被打断。 却是一直默然不语的太后忽而重重放下了酒杯,斩钉截铁的重复,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上是醉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就被落地的声音。苏离忙垂下了头,将周衍紧紧抱在怀中,尽可能的远离这场纷扰。 这场风波,她蹚不得。 毫无疑问,皇上对于周乾的厚爱,触动了太后心中的一根弦。 早前苏离曾经试探过一次,也就是那次,太后用赵飞燕来比喻如妃,可见得对于她的不屑和厌恶。只是,这其中必然有别的缘故,总不能光光是为着她是德妃死对头的原因。或许,如妃在某种情况下,触犯到了太后的威严和利益。 而且,所料不差,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不,事实上,就连表面上,都没有那种母子之间的默契和应有的温情。不像对着周御和周彻两兄弟时,太后的脸色,明显要柔和许多。 苏离也曾经听闻过一些传闻,据说皇帝因是头一胎,太后生他的时候难产,好一阵子没有恢复身子,皇帝就被养在了当时的福妃膝下,也就是如今在宫中甚少出门的福太妃。只是也不知怎的,福妃原本身子极好,后来就渐渐败了下去,力有不及,皇帝才重新回到了太后身边。 苏离直觉这其中和太后必然有撇不开的关系,只是在这宫中,有些秘密永远只能成为秘密。她也不过是在心里留个心眼,提醒自己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罢了。 皇上原本眯着双眼,此刻忽而瞪大,又慢慢套搭了下去,讪讪然笑道:“母后说得是,朕似乎是醉的不轻。”三伏天骤然听见这句话,顿觉寒意森森,仿佛,还有说不出的懊恼和怨恨。 太后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既如此,如妃就扶皇上回去歇息吧。”皇上慢悠悠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一晃,行了礼:“儿子告退了。”太后微微颔首,眼见着他离去,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时候不早了,也都散了吧。” 苏离自然不会多呆,不过也不会显得太过急切,一直到几位妃子率先起身,才紧随其后,站了起来。太后面露几分倦色,就连周御和周彻二人都没有多呆。一行人出了甘泉宫,便可见不远处的树上,挂了几盏灯笼。 在这无边的暗夜里,灯笼的光芒,显得有些刺眼。 苏离眯着眼,看了片刻,才拔脚回走。有晚风吹过,她将周衍的衣裳拢了拢,避免他吹着冷风。或许是吃了不少酒的缘故,有些头晕目眩。飞翠忙上前扶着她,“小姐,您当心。”话音刚落,就见苏离一脚踏空了台阶,整个身子朝地上倒去。 事发突然,就连身后的倚红,也挽救不及。却不知何时,身前有一道玉色身影掠过,再回神时,却见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那人怀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此时此刻,身着玉色衣袍的,唯有周御一人。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苏离皱了皱鼻子,飞快从他怀中抽身,好在此刻天色已晚,也无多少人瞅见这一幕。“多谢景王搭救。”苏离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故作镇定的拍了拍周衍的后背,作势就要离去。 “这就要走了?”周御嗤笑了一声,“看样子,二小姐还真是不经酒意。”苏离飞快睃了一眼四周,眼见着三位妃子早已走远,周彻又不知去了何处。此处只有自己和几个丫鬟,胆子也大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还嘴:“怎么比得上景王千杯不醉的豪情?” 说来也奇怪,在这黑夜里,他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的有神采,又或者是苏离微醺的缘故,觉得他比白日里顺眼了不少。“呵——”周御颇为受用的笑了一声,伸手指向他,“苏离,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好受的。” 苏离屈膝,也微微的笑,“那我就恭候景王大驾了。” 周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摇摇晃晃的下了台阶。 苏离这时才捂住了肚子,将周衍放到了飞翠手中,急急道:“我要如厕……”方才的镇定和淡然,烟消云散。倒是飞翠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目光呆滞,指向南面:“朝那边走。” 苏离哪里顾得了许多,腹中翻江倒海,趁着夜色无边,一路飞奔而去。 惟留下呆若木鸡的丫鬟三人。 只是,飞奔至半路,却见一道白影,毫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假山从中。苏离一个激灵,酒已醒了大半,只是肚子实在难受,也无所畏惧了,硬着头皮就往前走,定睛一看,不远处,不是周彻是谁? 原来是他! 苏离暗中骂了一句,趁着他不备,弓着身子饶进了假山丛,试图寻找去茅厕的捷径。 只是,片刻之后,却听见假山丛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媚声。 苏离愣住,片刻之间,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耳根子更是燃烧起来。 她恨不得自己此刻没有长耳朵,不然也不会听见这种激烈的声音。 “啊——”“轻点——啊——轻——点……” 第三十四章 波澜(七)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艰难的挪了挪脚步,试图远离此处。 她没有想到,看上去清心寡欲的睿亲王,竟然会按捺不住,在这宫里就和宫女闹将起来! 虽说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宫中的女人,俱是皇帝的女人,没有皇帝的许可,谁敢染指?自然,若是皇帝默许,那就是皆大欢喜,成就一番美事的佳话。若是惹恼了皇帝,那后果,可就两说了。 眼下她和周御之间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水火不容,若是再被周彻发现自己撞破了他和宫女的好事,那可真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更何况,周彻此人,似乎比周御还要难以应付,和这种人玩心计,实在太累。 这样想着,也就尽量放轻了步子,弓着身子穿过假山丛,此刻肚子剧痛,也能咬牙忍耐了。只是没等她跨出几步,就觉背后有人的影子。此时正是月上柳梢头之时,人影被拉的极长极长。 她被自己的这一发现惊悚到了。 难不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离只盼着那人是陌生人,此时夜色朦胧,假山丛中黑影重重,他也不见得会认识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埋着头就往外冲,哪知不过迈出了两脚,就撞入了那人怀中。紧接着便是一双大手捂上了她的唇。 苏离大吃一惊,直觉便是遇见了歹人,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胳膊就撞在了他胸口,反身一踹,直直踢向他下体。那人似乎没预料到她有此一招,有片刻的怔忪,而后竟飞身而起,轻飘飘的避开了她的攻击。 月光下,他如墨的长发微扬,衣袍在风中上下翻飞,有如天神下凡一般。 苏离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人竟然是周彻。苏离悔恨得恨不能捶胸顿足,只是事情已经做下,此刻想着怎样弥补才好。假山丛中不时传来的暧昧的声音,并未因为他们的打斗而渐缓,反而愈发激烈了起来。 这下子苏离算是明白了,周彻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个过客,至于是怎样撞上这活色生香的一幕,那就另说了。苏离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又恐惊扰了那对露天鸳鸯,有些踟蹰。 正迟疑见,就见周彻扬了扬手,自己先行走了。苏离见着他方才的手势似乎是叫自己一道,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好在肚子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给了她三分薄面,没有继续闹腾。二人就一处柳树下站定,谁也没有言语。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睿亲王。”苏离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默,思忖着说道:“更不曾想到,突然有人袭击,不得已冲撞了睿亲王,实在罪过……”态度很是虔诚。黑暗中,也看不出周彻是何样的神色,只听得他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身手不错。” 苏离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铃,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睿亲王谬赞了,自幼耳濡目染,跟着大哥学了几招,不过是花拳绣腿,在睿亲王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改日再过几招吧。”周彻的话语叫她松了一口气,“头一回遇见习武的女子。” 这么说,就是泯恩仇了? 苏离却不敢得意,只是落落大方的双手抱拳:“那改日再请睿亲王赐教了。”话音刚落,小腹痛得一绞,苏离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不敢露出异样,憋得好生辛苦。倒是周彻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问:“怎么了?” “我……”苏离咬牙,“我方才,本来是要如厕的……”“在假山里?”周彻有些吃惊,神色怪异的瞅了她一眼。苏离一向自诩脸皮厚,此刻却硬生生憋成了两块大红布:“不是,是走捷径去茅厕……” 周彻扑哧一声,轻声笑了,“去吧。”苏离得了这一声,如梦了大赦令一般,再也忍耐不得,捂着肚子一路狂奔。自然,是避开了假山丛。周彻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离再次回到承乾宫时,已经头晕目眩。她吃了不少酒,又吹了一路冷风,更兼在路上又一惊一乍的,这下子着实有些熬不住了。飞翠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抱怨:“小姐您也留神些,您怎么能吃那么多酒水?” 苏离揉着跳动的太阳穴,轻轻抚额,待到梳洗妥当,一闪身便躺倒了炕上,挺尸一般伸直了腿,极力忽视晕沉沉的头。一反身,脚上似乎碰见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也只当是被褥,毫不经心的,动动脚趾,搁了上去。 “小姐,那是二皇子!”飞翠一声惊呼,从她脚下飞快将周衍抢出,细细打量了一眼,脸色大变,“二皇子怎么不动了?”苏离心中猛地一颤,一溜烟从床上爬起,就去看孩子。却见倚红不知何时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对着周衍肉呼呼的小脸蛋就掐了一把,又拍了拍他的脸颊,“还热乎着呢!”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飞翠大急,刹那间便红了眼眶,“我去叫太医。”却被苏离一把拉住后领,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好像,似乎,是睡着了。”飞翠一愣,手就伸到了周衍鼻子下,片刻后,喜极而泣:“还有气!” 这下轮到倚红装腔作势了:“怎么说话呢!”飞翠脸倚红,忙别开头,又将周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枕边,到底是不放心,复又抱了起来,“小姐,还是让二皇子跟着乳娘睡吧。”苏离挑了挑眉梢,拍拍枕头,“放下。” 飞翠无可奈何,只得依命放下了孩子,“小姐,您可得当心些,别压着了二皇子。”“放心。”苏离满口答应,低头看向熟睡的周衍,倒有几分惊奇,“居然这样闹腾也没醒,睡得可真好。”“那是小姐身子轻。”倚红不动声色的笑道:“若是那身强体壮的,这一脚下去,啧啧……” 苏离听着她话里有话,挤眉弄眼的,说不出的暧昧,忙挥挥手遣下了飞翠,“你这话,是何意思?” 第三十五章 波澜(八) ,最快更新凤倾 ! “自然是那个意思了。”倚红凑近了一步,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难不成小姐没有发现?”根据她以往的恶趣味,苏离飞快做了以下反应:飞速伸手摸了一把脸。又快步踱到铜镜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奇道:“脸上没有异状呀……” 倚红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小姐,您能往好处想么?”苏离一本正经的坐在炕沿上,两只脚丫子胡乱晃动,“好像是不能,你在我心目中印象实在太多恶劣,以至于不能掉以轻心。”倚红不怒反笑,勾了勾嘴角,“这次倒是有好消息告诉小姐。” 或许因为原本是江湖中人,没有飞翠的那种小心翼翼,反而多了几分超然,身为局外人,看得更为清楚。在这一点上,苏离一向很相信她的眼光,既然是好消息,那就得听一听了,“三十个字以内概括陈述一下。” “不消那么长。”倚红似笑非笑的挥着手中的璎珞,“今日家宴,我发现景王爷似乎对您格外上心。”苏离掰着指头算了算,“还不错,今儿个够简洁的,二十个字就说完了。”倚红幽幽的望了她一眼,“小姐,您压根就不在意,我说的什么话么?” “我听见了。”苏离难得的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能告诉倚红,自己之所以得到周御格外的关注,是因为这张和苏楼七八分相似的脸么?这话说出口,按着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还不知会咋呼成什么样。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倚红兴致勃勃的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灼灼,“比如此刻是怎生一副心情?是忐忑不安,还是欲拒还迎,亦或者是羞愤交加?”苏离幽幽的一眼飘了过去,“你说呢?” “景王爷这样的,大抵是夜夜笙歌,醉拥美人之人,您这副样子,倒叫我松了一口气。”倚红似笑非笑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眼,“看来,是不大放在心上了。”苏离扯了扯嘴角,将笑不笑的将她瞅着,“如你所说,也算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从在太后处的见闻可见,周御无异于是太后所钟爱的儿子,一旦他提出要迎娶自己的要求,太后不见得会拒绝。更何况,周御已经二十岁出头了,怕是太后这个做母亲的,也急得了不得,只要他肯开口,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无所抗拒的了。 苏离万分不想答应此事。 她曾经跪在皇后的榻前,亲口答应过皇后,一定要让周衍平平安安的长大,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在苏离看来,对死去的人失信,是最令人鄙夷之事。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真真论起来,她和皇后不过三年的缘分,平素里来往也称不上频繁,之事逢年过节会进宫朝贺,说上几句话。 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答应了,哪怕明知一旦答应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答应的倒是轻巧,殊不知进宫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整日都如履薄冰。 不过苏离从不后悔,也从不回头。哪怕会遗憾,会叹息,但诺言就是诺言,许下承诺,便不会违背。她就是这样一个执拗到无可救药的人,当然,苏离觉得自己在这宫中,还有有几分优势的。 譬如她自诩堪比防弹衣的脸皮和无与伦比的强大心灵,还有那灵活的身手。 前者或许有用,后者,在心术面前,不堪一击。 苏离自嘲的想,有一技之长,总比没有的好,身手利落,走夜路也会放心许多。 这宫中,不知有多少条路,即便是在那明媚的阳光下,看起来也幽暗无比,需要人摸索着前进,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些日子,苏离不止一次在宫中闲逛过,也不过是为了摸清这座宫城的结构布置。 将来有一天,当真是走投无路,兴许还能逃出生天。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苏离也没指望当真能成功,单单看那十万禁军,就觉得后背生寒。不过她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这宫中,越是偏远的地方,宫女越是漂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色。 比这后|宫有头有脸的几位主子,甩了一条大街的距离。 一念及此,深深叹了一口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完全的法子从这场纷乱里抽身。婉拒,自然开罪了太后和周御,周御倒是无妨,得罪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太后那头可就不好收场了。 在这地方,想要安然生存,得罪最高处的那位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信手从棋盒里拈起一粒棋子,抛了半天,理不出半点头绪,头痛的捂住了额头。 倚红煞有其事的看向她,“怎么?这就烦恼上了?”苏离半垂下眼,将棋子重重掷在了书案上,那棋子绕了几个弯,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却被倚红一把按住,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不管怎样,我会帮你的。” 苏离心中微安,点点头。吃了不少酒,此刻也有些昏沉,也就有气无力的躺了下来,倚红见着她如此,忙放下帐子,径直出去了。一夜好眠,次日天明,苏离醒来时,便见周衍趴在枕侧,光滑的小脸就贴在她手臂上,说不出来的舒坦。 阳光斜斜的照在殿中,一切都显得安静祥和。 苏离嘴角微勾,抱着周衍下了炕,唤过方氏来喂奶,又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便开始出神。 片刻后,盘坐在榻上,内殿燃着百合香,一派清幽雅致的气息。周衍趴在她身旁,将头搁在她大腿上,小屁股撅着,睡得正香。嘴角晶莹的口水,一串串流下来,湿了她月白色的夹裤。苏离浑然不在意,只一只手握着书卷,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 这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不消仔细辨认,便可知是飞翠来了。 “怎么?”苏离半闭着眼,默念着书上的句子。 “听说德妃那边,好像出了点事端。”飞翠低下头扫了一眼,见老旧的书页上,赫然写着‘战国策’三个大字,有好一阵的困惑。她着实想不通,为何自家小姐,好生生的大家闺秀,却喜好看这类书籍。 “什么事?”苏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起(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尚且不清楚,只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去了两批了。”飞翠不安的绞动着手指。 “这么说,是有人病了?”苏离眉梢微挑,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摩挲着毛边,淡淡一笑。飞翠看着她若有似无的微笑,忽而觉得心中一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猜猜,是什么事?”苏离复又拿起了书卷,这话却是对着倚红说的。 “还能有什么事!”倚红嗤笑了一声,“不是大皇子病了,便是德妃娘娘病了。只是这病的时间,也忒蹊跷了些。”苏离灰心一笑,不曾抬头,目光柔柔的落在周衍小小的身子上,轻轻爱抚。 昨日皇上才表露出了对周乾的宠爱,今日德妃就病了,这世间,着实是赶巧了。 不过,就苏离本人而言,她心里要说没有疙瘩,那是不可能的。在周乾出生以前,皇帝曾经亲口暗示过,会立周衍为储,只是,那也不过是一个暗示罢了。即便是百年之后,也不可能翻来重说。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如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亦或者,是高估了皇帝的自持力。 君无戏言,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里面,他的心思,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还是不满一年的孝期,等到再过几个月,在他心中,又是否还会留下死去的皇后的半点痕迹?苏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七八年的结发夫妻,终究比不过巧笑嫣然的那一位。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苏离眯着眼,看着那闪耀的琉璃瓦,终究是觉察到了一抹苍凉。 未央宫乱成了一团。 宫女们进进出出,捧铜盆,绞帕子,忙得脚不沾尘。德妃见着这乱糟糟的一团便觉得心烦意乱,眼见着那太医半跪在榻板上切脉,却是脸色凝重,变了又变,不由烦躁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娘娘稍安勿躁,待微臣细细思量思量。”那太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偏着头,将周谨的左手腕放回了被中,又探向右手。德妃也是见惯了脸色的人,此刻隐隐也有几分不祥,不知不觉语气就急促了起来,“他直喊着头疼,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那太医沉吟了半晌,忽而脸色大变,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德妃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颤抖,“到底,是怎么了?”那太医嘴角嗫嚅了半晌,面色惨白,“禀娘娘,大皇子这是……染上了天花。”“什么?”德妃双眼猛地睁大,无声的张了张嘴,视线落在那精致华丽的榻上,身子微颤,“怎么会,怎么会……” 就带了些歇斯底里,“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染上天花?”“娘娘,天花这病,来势甚猛……”太医的话未说完,就被德妃硬生生打断,“当真是天花?”太医惶恐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千真万确。” 德妃身子歪了歪,抚着额头,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的宫女忙将她扶住,却被德妃一把挣开,“这病,可还有得治?”“微臣自当尽力而为。”太医垂下了头,行了大礼。德妃心中一片冰凉。 这宫中的奴才,哪一个不是说得满话好讨主子欢心,这太医这样说,分明就是没有多少把握。德妃身子一软,半点身子靠在那宫女身上,脸色惨淡,“来人,去宣太医院的沈太医过来!” 就有小宫女急匆匆奔了出去。 那太医跪在冰冷的地上,欲言又止。 不多时,沈太医匆匆而来,见了这内殿此番情形,心中已有了几分明白,也不说二话,立刻就开始诊脉。也不过片刻之后,神色变了变。那德妃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色,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是什么病?”德妃几乎是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期期艾艾的开口。 沈太医看了她一眼,又飞快扫了眼那地上的太医,神色凝重,“娘娘,是天花。”“你们都在掰谎糊弄本宫!”德妃大急,一把将炕桌上的杯盏扫落,“他昨日还精神抖擞,出去走了一遭,今日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 厚重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面如土灰,反而显得更是狼狈,“太医,你再瞧瞧,他只是头痛而已,只是头痛……”德妃不时瞟向昏睡中的儿子,刹那间泪如雨下。沈太医垂下了头,咬咬牙,终究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天花容易传染,您也得留意些……” “放肆!”浓浓的妆容糊化,有些惨淡,德妃高傲的昂起了头,“本宫是什么人?大皇子又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传染?”话虽如此说,一滴泪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地。周遭宫女,都是齐齐一颤。 “沈太医也去了?”苏离这下来了兴致,托着下巴,一扫之前的闲散,“沈太医掌管太医院数十载,医术精湛,就连皇上也对他十分倚重。看样子,该是病得不轻。”“兴许如此。”倚红似笑非笑的说道:“昨儿个该是气得不轻,难不成气出病了?” 苏离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见得是大的,也可能是那个小的。”“昨儿个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倚红撇撇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也说不准,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都不能说绝。” 苏离想着昨日遇见周谨的情形,双眼微眯。意味深长的和倚红对视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殊不知,宫中风起云涌,宫外也是剑拔弩张。 庭院中,一派清幽景象,苏楼一大早便起了,正在院中舞剑,落英缤纷,各色花瓣落了他满身。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拂拂衣袖,那花瓣便顺风而落,飘飘扬扬,说不出的美轮美奂。苏楼却不知怜花爱花之人,长剑一挥,那些花瓣,尽数被劈成了两半。 苏楼立在这花瓣雨中,久久的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耳畔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收剑入鞘,一回头,就撞见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 ******* 推荐同组的酒几觞童鞋的一部书: 书名:《小兽为妻》 书号:2336250 简介:作为好的契约兽,要对主人卖得了萌,撒得了娇,争得了宠。 [bookid=2336250,bookname=《小兽为妻》] 第一章 托孤 ,最快更新凤倾 !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窗棂上,屋顶上,都是白茫茫一片。 “小姐,小姐!”一道清丽的声音突兀的响彻暮霭弥漫的院子。 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九州地理志》的苏离难得的从书上收回了目光,淡淡的望向门口气喘吁吁的丫鬟:“飞翠,什么事?”“宫里的黄姑姑来了!”随着飞翠的声音落下,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绣满了绿色缠枝花的门帘被撩起的刹那,苏离看见了黄姑姑通红的眼眶。 “二小姐,皇后娘娘,血崩了!”黄姑姑脸色惨白,“现在召您入宫一趟!” 苏离浑身一颤。 “我这就去!”来不及换一身衣裳,苏离一路小跑,出了院子,坐上青布小马车,出了门。 彼时正是十二月初六,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饶是如此,苏离额头手心,还是出了一层细汗。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三个年头,对于这时代,该了解的,已经了然于心。身为皇后的胞妹,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 只是难免有些可惜,苏家这样的钟鸣鼎食的人家,苏老爷子和夫人,早早的便撒手人寰,只余下远在边疆的苏楼,宫中的皇后,和苏离三人。虽说是独自一人撑着这苏家,好在借着宫中皇后的荣光,也无人敢欺负这二小姐。 这三年,总算是太太平平。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 虽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对于这位皇后,苏离一直敬重有加。耳闻得她血崩,也是心乱如麻。这时代女人血崩,可算得上是一只脚踏入了黄泉路。 纷纷扬扬的大雪,寂静无声的,落在宫城中。 仰头望去,昏黄的天空下,琉璃瓦上,积满了雪花。 苏离进了宫门,遥望着那层层的阶梯,一直延伸到高处。承乾宫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宫外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聚成一团,守在门前,见了她来,都是眼中一亮。太医们更是瑟缩在一旁,不时偷偷瞟上一眼。和黄姑姑同为皇后贴身宫女的赵姑姑,忙推开了门,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谁也不愿意见,只想和您说说话。”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待了。 苏离暗暗叹息,迈入了高高的门槛。这寝殿中,四角都是火盆,却仍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姐姐。”苏离三步做两步跑至榻前,撩开了层层罗帐,跪在了踏板上。 “妹妹……”皇后的声音低不可闻,却是伸出手,拼命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妹妹……”“大姐,我在!”苏离慌忙回握住了她的手,眼看着她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忙说道:“大姐,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孩子……孩子……”皇后从枕上转过脸来,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我的孩子……” 苏离心中一惊,一眼扫去,这榻上并无孩子踪影。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冲了出去,问:“小皇子在哪?”方姑姑被她惊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姑姑来过一趟,说是太后娘娘要瞧瞧小皇子,便抱走了。” 苏离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人,这时候却气恼不已,然而在这宫中,却是什么话也说不成,只蹙了蹙眉:“皇后娘娘要见小皇子!”赵姑姑心知不好,忙亲自替她撑了伞,“我去甘泉宫一趟。” “我和你一道去。”苏离紧跟在她身后,一路疾走,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甘泉宫。 然而守在门外的宫女们却拦住了二人:“太后娘娘正诵佛,还请小姐和姑姑等一等。” 太后等得,皇后却是等不得了。 想到奄奄一息的皇后,苏离心如刀割,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在飘满了雪花的回廊上,“太后娘娘爱孙心切,固然是小皇子之福。俗话说母子连心,我姐姐还一眼也不曾看过这孩子,这时候正心心念念的……” “放肆!”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秦姑姑探出一张脸来,出声呵斥:“太后娘娘正为小皇子念佛经祈福,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岂不是惊扰了神佛!”“让二小姐进来。”门内传来沉稳的声音。 秦姑姑只得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苏离忙从地上爬起,进了门。 太后巍然不动的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等她走近,才微微睁开眼:“怎可对二小姐如此无礼?”秦姑姑低下头去,嘴角微嗡。太后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苏离雪白的面上,“你来抱孩子?” 苏离忙不迭点头,故意露出几分怯懦来:“我姐姐……”太后挥了挥手,“将小皇子给二小姐。”待那抱着孩子的宫女从后头绕了出来,又说道:“二小姐可担待着些,有了闪失可就不好了。” 苏离接过孩子,应承了一句,有些艰难的给太后跪了跪,转身离去。 刚出世的小孩子,浑身通红,泛着凉意,黑色的头发湿湿的套搭在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仰卧的小青蛙。苏离不敢用一点力,唯恐伤到这软软的孩子。心里的那一点不快,化作了云烟。 回到了承乾宫,轻轻将孩子放到皇后枕边,“姐姐,孩子回来了!” 皇后幽幽睁开眼,喜不自胜的握着孩子小小的手,眼眶微湿,“我的孩子……”手指轻轻从那孩子面上,一点点拂过。那孩子似是觉得痒,抽了抽小鼻子。苏离见着有趣,也凑近了去瞧那孩子的眉眼,“这孩子的眼睛鼻子,真像皇上。” 皇后也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样好,很好……”苏离望着她单薄的笑,心中不是个滋味。 “我进宫这么多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皇后的声音低似叹息,“这宫中,看似花团锦绣,一步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大滴大滴的泪,浸湿了襁褓,“我辛苦十月,才生下了这个孩子。” 苏离只觉她话中,含有无限的意思。 “妹妹,这孩子,这孩子,请你替我抚养他长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皇后从榻上侧过了半个身子,死死抓住她的手,“妹妹,这宫中,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姐姐,太医还在外头守着,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苏离鼻子微酸,几乎落下泪来。 “我是怎样的光景,我再清楚不过。”皇后虚弱的叹息:“我为了见你,才拖着熬到如今的。”苏离心中猛地一颤,回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俯首看着那沉睡的孩子,模糊了视线。 “好。”一滴泪,顺着苏离的眼角滑过,“我答应你,我活着一天,便护着这孩子一日……”皇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无力的笑,眼里泛起了柔柔的光芒。“阿离。”她轻声唤她,“你还记不记得,六岁那年,我们一起溜出去买栀子花……”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如同那断弦的琴,来不及奏完最后一曲。 屋子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皇帝略显几分沙哑的声音:“楚儿!”皇后嘴角含笑,轻轻的回应:“皇上……”皇上扑倒了榻前,握住她的双手,“你怎么样?”“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皇后深情款款的凝望着他,“皇上,我们夫妻多年,如今,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你说!”皇上急急抱住了她,“朕立刻就为你找寻天下最好的大夫!”皇后的目光落在枕边的孩子上,呼吸蓦地急促起来:“皇上,我想我死后,让我妹妹住在这宫中,代我抚养孩子,可好?” 皇上一愣,“楚儿,你——”“我不想这孩子孤孤单单的长大。”皇后满脸的凄楚,低低抽泣:“有亲小姨在身边,总归是感觉到几分温暖。”说着,抓住了皇上宽阔的衣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就当是我求你,求你这么一回……” “好好好。”皇上只觉自己心都要被揉碎了,忙不迭答应:“你说什么,朕都答应!”“那日后若是有人不从此令,当如何?”龙袍被皇后一双手,抓的皱巴巴。“朕现在就立下诏书,你看如何?” 皇后露出了欣慰的笑,眼看着皇上当真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锦缎,草草写下几行字,塞到她怀中,“你看,你看,朕都写好了!”皇后点点头,含泪微笑:“这孩子,就托付给皇上了。”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动容。 皇后又低声唤:“妹妹,你到我身边来。”被挤到一旁的苏离,依言走了过去,跪在她面前。皇后用尽了力气,托起孩子,放到她怀中,“阿离,我信你。”苏离手颤了颤,稳稳抱住孩子,泣不成声。 皇后眼中的那点光芒,终究是如同那沙漏里的银沙,一点点流逝。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苏离跪在这空荡荡的偏殿上,只觉怀中,这大红色的襁褓,格外的沉重。 “皇后薨了——”一声声尖利的声音,自那青衣太监口中发出。 似乎这声音,吵醒了襁褓中的婴儿,洪亮的哭声,久久萦绕在这偏殿中。 第二章 入住 ,最快更新凤倾 ! 承乾宫乱成了一团。 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各个地方传来。 皇上身子晃了晃,扶住床柱,眼里沁出了几滴泪。 刺骨的寒意,自膝盖,一直萦绕入心头。 苏离轻轻拍着孩子的襁褓,站起身来。而后,将孩子朝前倾了倾,让他能看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哪怕明知刚出世的孩子没有半点记忆,却仍旧如此固执的,要让他看一看。那孩子似乎是心有灵犀,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榻上那毫无声息的人。 一滴泪落在皇后眉心。 苏离慌忙别过头去。 人说,泪落在过世的人身上,来生便会化作一颗痣。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嘴角微嗡。苏离见得分明,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我姐姐拼死生下这孩子,只盼着他能健健康康长大……”皇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你姐姐的遗愿,那你也不用担心,有朕在一日,也无人敢欺负了你们去。” 苏离却有自己的想法。 虽说是皇后的遗命,可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住在这宫中,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候不要说带这个孩子,就是出去走动走动,怕也是惹来无数流言蜚语。一念及此,忙泣道:“我父母早亡,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姐姐撒手西去,惟留下这个小侄儿,如今皇上就是我的长辈,一切但凭皇上做主。我不求有他,只盼皇上能让我有托身之所,此愿足矣。” 说罢,头垂的更低。 皇上唏嘘不已。 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父母又早早的西去…… 反倒是说了几句宽慰之语:“你无需惊慌,这承乾宫本是你姐姐的居所,如今你便住在这里吧。不如朕封你为尚宫,这样你在宫中走动也便宜些。”苏离心头微松,身子却微微的颤,“但凭皇上吩咐。” 皇上又坐在榻沿上,默默哭了一回。自有太监弓着身子上来劝他节哀,皇上却仍是不听,口中喊着楚儿楚儿,过了好一阵才止住哭声。苏离跟着哭了一阵,襁褓里的孩子似是受了周围影响,也咧着嘴大哭。 皇上见着更是心酸不已,一直到宫女们上前来给皇后换寿衣,才在太监们的劝说下出了偏殿。苏离自然而然也回避了,站在承乾宫朱色的大门前,看着那长长的阶梯,一直延伸到白雪茫茫处,看不见尽头。 苏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迎着那漫天的星光,轻轻呢喃:“一时半会,你父皇多半是无心替你起名了,那便让我给你起个小名吧。”沉吟了半晌,望着那初融的雪,低声说道:“从现在起,我叫你阿融,如何?” “阿融,阿融……”苏离一遍遍的低吟,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惟愿以后,你的一生,都会冰雪消融。”念及此,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小孩子是否能听见她的话,咧着嘴笑了笑,露出粉红色的牙床。 苏离见着,心都软了,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拍着他的小屁股,笑道:“你也喜欢这名字,是不是?”那孩子冲着她又是一笑,也不过片刻又将手指头塞在嘴里吮吸,晶莹的口水流了满嘴。 苏离微微的笑,面上却是一片冰凉。 “二小姐,小皇子该吃奶了。”黄姑姑上前一步,若有所指。 苏离一愣,随即会意。才出世的孩子,不可能和过世之人同处一室! 一惊之下,慌忙托着孩子递到了黄姑姑手中,“你带他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黄姑姑眼中一黯,朝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低着头出去了。苏离转过身,望着那攘攘的宫女们,从中挤出一条路来。 寿衣已经穿戴整齐,皇后面色一片祥和,俨然还在生一般。 宫灯明亮,照得偏殿如同白昼一般。 苏离默默望了一阵,紧了紧衣裳,择了地方坐下。 飞翠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低声说道:“小姐,要不要回去给您送件衣裳过来?”“不必了。”苏离起身朝外走,待到无人处,才轻声说道:“今儿晚上真冷。”飞翠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论理来说,今晚是要守夜的,苏离出来的匆忙,并未多穿。想到今后的路,却又觉得茫然。事实上连苏离,都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只是她答应了皇后,便不能食言。 “明日一大早的便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苏离目光游离,带着些许悲哀。飞翠忙收敛了心思,应了一声,偏着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苏离心中一颤,仰面望向那璀璨的星空,声音低似呓语:“以后吧。” 以后的以后,是多久的时光,谁也不知道。 主仆二人在门外立了一会,听着云板敲响,才惊觉发髻上,已落了一层寒霜。呵了一口气,吩咐道:“去看看小皇子睡着了没有。”飞翠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苏离却又进了殿中,双手插在袖中,静静的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宫女们忙碌过后,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或许是守夜的缘故,气氛十分凝重。苏离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这时却听见几句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入耳侧:“你说,皇后之前身子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嘘——”“你说什么?作死呢?” 无人知道,那厢里静静坐着的苏离,指甲一直掐入了手心。 这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空落落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姐,小皇子不肯吃奶水!”飞翠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苏离大惊。 “怎么回事?”苏离心乱如麻,直盯盯的望着她,“不是过去这么久了么?怎么会不肯吃奶水?”飞翠站定,喘了几口气才说道:“也不知怎的,小皇子吃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吐出来了,再去吃,就别开头,怎么也不肯吃。” 苏离心中一寒。 第三章 初始(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对于孩子的世界,苏离懵懂不知所措。 可是对于大人的世界,苏离已经经历了太多。两世为人,该看的,该听的,早已是历尽千帆过。 “乳娘是谁派来的?”苏离一面疾走,一面低声问。 “是皇上派来的,一共派了两个乳娘,不过黄姑姑说才出生的孩子只需要一个乳娘就够了,若是混着吃,反而不好,于是挑了看起来稍稍周正一些的那位乳娘。”飞翠偏过头看她,“黄姑姑说可能是第一次吃奶,才会吐奶,不过我看着小皇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苏离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在如何养育婴儿上,她完完全全是门外汉。前世也算得上是驰骋职场的铁娘子,这种柔情万丈的东西,根本不是她的特色。除了身边几个丫鬟,大抵无人知道,这位苏家二小姐,平日里最大的乐趣,是呆在院子里,练剑。 “小皇子在哪?”苏离的目光从正殿扫过,落在候在外面的宫女们身上。“小皇子在暖阁。”也不知是谁应了她一句。苏离快步进了暖阁,就见黄姑姑正抱着小皇子走来走去,不时拍拍他的后背。 而一位肤色白净,身材丰腴的女子,略有些畏畏缩缩的立在一旁,目光游离。 想来那就是新来的乳娘了。 “小皇子可吃饱了?”苏离凑了上去,伸出手指勾了勾小皇子握着的小手,“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小皇子是第一次吃奶,天气这么冷,会吐奶也是常事。”黄姑姑一脸的云淡风轻,“二小姐无需挂虑。” 苏离漫不经心的逗弄着小皇子,一直到他再次吐奶,才失声惊呼:“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此话一出,黄姑姑神色微变,“怎么又……”“要不要宣太医?”苏离手忙脚乱的转脸就喊:“快去叫太医!” “二小姐且慢,依我看,宫中太医们,对于小孩子的病,还不如上了年纪的妇人。不如派人去请医婆来瞧瞧,看看是怎生一副光景。”黄姑姑看着苏离,问:“也不知二小姐以为如何?”“也好。”苏离微微颔首,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做派,“姑姑怎么说,便怎么做。” 黄姑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 苏离垂着眼,只将眼盯着小皇子,温声哄道:“你要乖乖吃奶,待会医婆就会来了,知不知道?”小皇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只软绵绵躺在黄姑姑怀中,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嘴角还残留着一抹乳白色。 “你之前吃的什么?”黄姑姑眯了眯眼睛,语气已有些寒意。 “我只吃了清淡的鲤鱼汤。”那乳娘脸色大变,“都是遵照产婆的嘱咐,不曾吃过旁的东西。”黄姑姑抱着襁褓走来走去,不时吩咐宫女们将火盆升得更旺一些,唯恐让小皇子受冷。如此一来,苏离反倒成了旁观者。 几个医婆子匆匆忙忙而来,其中有一个探了探脉息,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待吃下一粒丸药就好了。”“什么丸药?”黄姑姑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医婆子,“才出生的孩子,也能吃丸药?” “捣碎了便好。”那医婆子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里面正有两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丸药,看上去似两颗珍珠。“二小姐,您看这…..”黄姑姑难得的犹豫了。“让她试试吧。”苏离从黄姑姑手中接过小皇子,径直说道:“劳您费心了。” “这要是吃出个好歹来……”黄姑姑不无担忧。 “既然是医婆子,总有几分手段的。”苏离一脸的纯良,“是不是?” 黄姑姑欲言又止。 那医婆子见机,将捣碎的药丸小心翼翼的喂入了小皇子口中,过了一会儿,小皇子便咳嗽了几声,嘴边溢满了乳白色的液体。“这是怎么回事?”黄姑姑懊恼不已:“怎么比方才还要厉害些了?” 那医婆子松了一口气似的,“好了,能咳出来,就是好事。”又托着小皇子,笑道:“现在可以喂奶了。”黄姑姑半信半疑的接过孩子,将他送到了乳娘手中。果不其然,小皇子大口大口的吮吸了起来。 众人都是脸色一松。 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人知晓,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黎明的黑暗过去,朝阳的光芒照满了正殿的每一个角落。 苏离看着小床上熟睡的小皇子,露出了微笑。 却只听得外头有人来报:“甘泉宫的秦姑姑来了!” 苏离摸了摸小皇子剥壳鸡蛋一般嫩滑的小脸蛋,这才跟随众人走了出去。 “听说小皇子昨儿个晚上吐奶了。”秦姑姑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太后娘娘唯恐小皇子不会吃奶,派了新来的乳娘来。”苏离自她身后,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六岁出头的模样。 “这是方氏,三个月前才生下了一个男孩子,乳汁充足……”不过是几句场面话。 “那可是求之不得!”苏离忙谢道:“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德。”秦姑姑不过敷衍的笑了笑,“那我可就将方氏交给二小姐了。”苏离再三道谢,当着秦姑姑的面,亲自领着方氏进了暖阁,又让人即刻去收拾住处。 黄姑姑见着如斯热络的苏离,嘴角微嗡。 秦姑姑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默默看了一阵,便离去了。 黄姑姑几人深深看了苏离一眼,进了暖阁。 苏离反而走出宫外,站在一排护栏前,静静的吹着冷风。 “太后娘娘这是……”飞翠见四下里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以后岂不是做什么都不自在?” 苏离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地,轻描淡写的说道:“早来不如晚来。”飞翠不解其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小姐……”苏离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里是宫中。”轻飘飘一句话,似乎能解释一切。 飞翠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冷风拂面,只觉心惊肉跳。 这宫中,到底是不比曾经在府上的风平浪静啊…… 第四章 初始(二) ,最快更新凤倾 ! 钦天监择定的吉时就在明日辰时。 棺木是来自云南的金丝楠木,据闻耗费了上十万两银子。 放眼宫中,满是飘扬的白幡。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丧礼所需的一切物事。站在承乾宫门外,朝西看,会看见未央宫,里头住着德妃,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大皇子的生母,受尽恩宠。朝东看,便是甘泉宫,而后往北看,就是凤藻宫…… 苏离觉得自己那些分崩离析的记忆,在记住这些琐事时,却是格外的好使。 令人叹息的刻骨铭心。 “我出去一趟。”苏离披上了白狐皮的斗篷,“承蒙太后娘娘赐下乳娘,也该去甘泉宫谢恩。”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是黄姑姑脸色略略有些不好看,“我们会好好照看小皇子的。” “嗯。”苏离并不回头,只是朝着甘泉宫一路走去。 只是才迈进甘泉宫,就觉气氛有些压抑,沉重。 看来来的不是个时候。 正待转身离去,就有眼尖的小宫女瞅见了她,迎了上来行礼。苏离硬着头皮将来意说明,过了片刻只有才有大宫女推门而出:“二小姐,太后娘娘请您进去。”丝丝檀香,扑面而来。 太后娘娘坐在正中央,下首坐着一位身着玉色袍衫的男子。飞快瞟了一眼,低下头去:“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恩赐,小皇子如今已经会吃奶了,睡得也很好……” “不过是举手之劳。”太后娘娘端着茶盏的手稳而不动,“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孙子。”苏离万分诚恳的再三道谢,只觉眼前有一道目光,一直牢牢将她锁住。不过片刻之间,那股压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睿亲王。”太后轻声笑了笑:“才从外头回来的,你们从前该是没有见过吧?”“并不曾见过。”苏离小心翼翼抬眼,匆忙之间,只看见那男子寒霜一般的眼眸。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了片刻,才端了茶盏:“小皇子那边,想来也是离不开你的。我听说皇上打算封你做尚宫,如此甚好,到时候我叫人领着你熟悉熟悉这内宫的事物,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 苏离心中怦怦直跳,一跪到底:“多谢太后娘娘。” 出了甘泉宫,飞翠才终于敢出声:“睿亲王方才,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你又多嘴了。”苏离的声音,很快飘散在这寒风里。 “奴婢知错了。”飞翠羞愧的低下头,“奴婢愚钝,倚红和凝碧一大早的都回去收拾了……” “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独独留下你,是不是?” “在几个姐妹里面,我算不上聪明……” “我身边不需要聪明人。”苏离斩钉截铁的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到了傍晚时分,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雪地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掩去。 苏离坐在暖阁内火盆边,看着熟睡中的小皇子,暗自叹息。 或许是新生儿格外的嗜睡,从清晨到此刻,一直在酣睡,新来的奶妈方氏每隔一个半时辰就会叫醒小皇子喂奶,以防他饿着。单单就这样看来,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不过苏离也没有错过黄姑姑几个人越来越沉重的脸色。 “您看,小皇子在吐泡泡!”听得飞翠惊喜的声音,苏离忙凑了过去,就见小皇子嘴角不时冒出几个米粒大小的乳白色泡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可真有精神!”“可不正是呢!”飞翠怀抱着襁褓走来走去,不时轻轻拍他的后背,“真是叫人越看越欢喜。” “德妃娘娘到了!”外头宫女匆匆忙忙进来禀报。 “这么慌张,成什么样子?”黄姑姑呵斥了一句,眼见着一行人已到了门口,不动声色的推到了一旁。 “你就是皇后姐姐的胞妹?”眼前的女人不施粉黛,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头上只插着几支银钗。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点翠般的黛眉,嫣红的唇瓣,周身都透着一股矜贵典雅。 “是。”苏离毕恭毕敬的行礼:“未知德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不必拘礼。”德妃的目光缓缓从正殿扫过,露出几分哀戚来:“谁知道皇后姐姐就那样去了……”梨花带雨,独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气质。 一面说话,却是一面打量了她几眼,柔声说道:“皇后姐姐是个大美人,想不到二小姐也是个清水出芙蓉的……”“民女蒲柳之姿,让娘娘见笑了。”苏离谦卑而又惶恐,“倒是娘娘倾国倾城,着实是让人羞惭……” 德妃嘴角勾了勾。 “这就是小皇子?”似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德妃眼中一亮,嘴角勾了勾,“抱过来我瞧瞧。”一般来说,为了避嫌,对于刚出生的小皇子,其他妃子是不会染指的。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好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能做到毫不在意的,只有两种可能:问心无愧或者无所畏惧。 苏离没有片刻犹疑,自飞翠手中接过孩子,递到了德妃手中。 “小皇子长得可真是俊俏!”“你们也来看看!”小皇子在几个宫女手中辗转。 苏离至始至终,眉眼也没有动一下。 “皇上驾到!”小太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正殿响起。 苏离飞快的睃了德妃一眼,见她将小皇子抱得更紧了一些,神色比方才,更为凄楚。 德妃前脚到,皇上便驾临。 这可真是巧合…… 或许该说,皇上才起驾,德妃便到了? “皇上——”德妃迎了上去。皇上见着她怀中的孩子,微微一愣,伸手接过:“这是小皇子……”德妃低声抽泣,“只是可怜这孩子……”皇上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爱怜,摸着小皇子的头,低声说道:“也该起个名字了。” “依我看,不如叫周衍吧。”皇上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 “延,年长也,凡施于年者谓之延。”德妃缓缓说道:“皇上起得好名字!” 苏离心中猛地一抽。 “不,是衍生之衍。水朝宗于海也,从水从行,以浅切……”随着皇上温醇的声音落下,苏离分明看见德妃脸色变了变。 水朝宗于海也…… 苏离脑海中反反复复,满是这句话。 第五章 初始(三) ,最快更新凤倾 ! 等到这句话变成现实的那一日,皇后娘娘的牺牲,才算是有了回报吧…… 只不过对于才出世两天的婴儿来说,这名字的由来,实在太过沉重。 “多谢皇上赐名。”苏离虔诚的叩首。 皇上微微颔首,拍着襁褓,低声呢喃:“这也该是你母后的希望吧……” 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这深宫中,最虚无缥缈的,恐怕就是旧情。 德妃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些勉强。好在今日本就该是个悲痛的日子,也无人有所异议。 在将近六年的时间里,这深宫中只有德妃所生的大皇子,可以称得上是积聚了所有人的期盼和希冀。随着周衍的出世,以及这个名字的来历,在深宫这种短暂的平静,势必将被打破。 “皇上博学多识,是臣妾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德妃难得的露出了谦卑的姿态。 皇上却是一言不发,轻轻触碰着周衍的小手,长长叹息。 “如妃娘娘到!”“安妃娘娘到!”“萧妃娘娘到!”小太监络绎不绝的通传。 苏离强忍住了抚额的冲动。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这深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子是打算齐齐表演妾妾一家欢的大型歌舞剧? 三位妃子一齐走了进来,不约而同的露出的诧异的神色:“皇上也在这里?”接下来便成功由歌舞剧转变成了悲情剧:“明日皇后姐姐要入殓,我们来看她最后一眼。”“皇后姐姐平日里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们也来送送她。”然后视线又落在了皇上怀中的襁褓上:“这是小皇子吧?长得可真是清秀!”“这眉眼,都极像皇上!”“小小年纪,就别有一番气度!” 苏离这下算是见识到了。 深宫果然是词语匮乏之地,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句子,难为这些妃子们还得换着花样不能说重复,偏偏又得表示同一个意思。只不过这种明着赞扬,暗中贬低的伎俩,苏离已经见识的太多。 典雅矜贵的德妃,温柔婉约的如妃,清丽大方的萧妃,弱柳扶风的安妃…… 苏离暗暗想,在这种状况下,若是皇上想要维持雨露均沾,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俗话说耕地有肥有瘦,若已经生下两位公主的如妃是肥田沃土的话,那么至今身无所出的萧妃和安妃,就是那寸草不生的荒蛮之地了。皇上作为深宫最兢兢业业的耕牛,如果不是牛的问题,那便是田的问题。 亦或者,是某个观望的农夫,在其中做了手脚。 苏离相信皇后也脱不了干系,毕竟在这深宫中想要出淤泥而不染,简直是痴人说梦。在深宫这片土地上,根本长不出我见犹怜的白莲花。但同样的,皇后的血崩,极有可能,也是被人所害。 “小皇子还没有起名吧?”如妃率先站了出来:“也不知皇上打算给小皇子起什么名字?”糟糕…… 苏离嘴角抽了抽。 等到皇上说出名字的时候,怕是这其乐融融的格局,将彻底被打破吧。 “已经有了,叫衍,水朝宗于海也,从水从行,以浅切……”皇上神色淡然。 有那么一刻,众人都静默了下去。 紧接着自然是一片倒好声。 苏离算是看出道道了,德妃和如妃,看样子分明就是死对头,从进门到现在,根本不见任何交流。而如妃、安妃和萧妃三人似乎是同盟,或许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三位中层官吏的女儿,搅在了一起,对抗太后的娘家侄女。 同样的阶层,一向有更多的话题。 那么当初的皇后,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苏离已经无从知晓。 坐山观虎斗,一向是她的癖好。 自皇上手中接过孩子以后,苏离一如往昔的保持沉默,并且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皇上率先进了偏殿,紧随其后的是德妃,然后便是如妃…… 苏离至始至终在后头看着,有一种唯恐踏错了一步的拘谨。德妃眼角余光见着,无声的笑了笑。如妃和安妃偶尔有眼神的交流,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时抬头,苏离便能瞧见如妃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或许这些女人们都在暗自忖度,皇后有如斯自信托付的胞妹,到底是生得怎样的颜色…… 和宫女们的哭声不同,妃子们的哭声算得上是春雨绵绵,更何况还要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这也是一门学问。仔细看,不难发现,萧妃面上施了薄薄一层粉黛,而其余三位妃子,都是素面朝天。 苏离垂下眼去,掩去眼里的眸光。 怀中的周衍,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苏离暗暗捏了捏他的小手,心里软成了一团。 待皇上离去以后,四位妃子也颇有默契的离开了,承乾宫中,又恢复了宁静。 认真说起来,皇上也算不得荒淫。已经是将近三十的人,深宫中有名分的妃子,除了皇后,也就是这四位了。再就是那些一夜露水姻缘的美人们,也都不值得一提。 “二小姐,小皇子该吃奶了。”方氏打破她的沉思,作势要接过孩子。 苏离将周衍的脸贴在自己面上蹭了蹭,逗得他哈哈大笑,才小心的将孩子递了过去。 方氏也就趁机奉承:“小皇子可真是喜欢二小姐!”苏离笑了笑,任由他小小的拳头攥着自己的食指,“小孩子或许是最敏感的,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似是觉察失言,忙住了嘴:“哎呀,吃得可真香!” “是呀!”方氏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话头。 苏离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中有微光闪烁。 不知为何,方氏突然生出了一阵寒意,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看上去万事不管的少女,心中却自有一番丘壑…… 只是不过片刻出神的功夫,周衍已偏过了头,挣扎着朝苏离伸出了双手。 “飞翠——”苏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怎么了?” “他尿了!” “小婴儿尿尿很平常,换一条干净的裤子就好了。” “可是……我的手怎么换……” 第六章 初始(四) ,最快更新凤倾 ! 满屋子闹成了一团。 黄姑姑见着不免蹙眉。 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万事不知,只知道贪玩胡耍…… 苏离昨晚上在暖阁窝了一宿,可幸周衍一夜好眠,不曾叨扰过她。只是住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难免辗转反侧,不曾好生睡得。此刻精神头自然有些不济,待到飞翠替周衍换了尿布,拍了拍他光洁的小屁股,“我去眯一会,也有些乏了。” 飞翠点点头,抱着周衍走来走去,只盼着他能快些睡着。哪知苏离才转身走了几步,周衍便咧着嘴,要哭不哭的看着飞翠。待到苏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哇哇的哭声一阵紧过一阵。飞翠忙托着他柔软的脖子,轻轻摇晃着,温声哄道:“不哭不哭,小姨待会就回来了……” 进偏殿的暖阁之时,倚红正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屋子。见着和在家中一般无二的摆设,苏离感慨万千,静默了片刻才问:“我的九州地理志呢?”“在这呢!”倚红转身就从包袱中翻了出来:“知道小姐惦记着,特地带了来。” 苏离微微的笑,摩挲着已起了一层毛皮的封面,叹了一口气。 这时代,如她这般的大家闺秀,注定是那牵着银线的木偶,一举一动极尽华丽,却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日日仰头,所见的也不过是院子里银杏树的枝桠伸向的天空。这让她不禁有些怀念起前世踏遍千山万水的日子,到如今,也只能握着这本地理志,聊以寄托心中的希冀。 在地理志上,燕京城到金陵的距离,也不过两指长。 对于如今的苏离而言,却是天涯之远。 念及此,深深叹了口气。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候,天空是苍凉的黄色。 稍稍转动酸疼的脖子,触到柔软一物,心中一惊。转过脸去,却见周衍不知何时,钻入了她被子中,肉呼呼的一张小脸贴着她的耳垂,温软的呼吸吹拂着她的鬓发。苏离无声的笑了笑,伸出手在周衍面上点了一点,肉团陷下去又浮上来,不亦乐乎。 “他不见了小姐便哭,我便索性抱着他在小姐身边睡下了。”飞翠见她醒来,唯恐受到责罚,绞着双手,有些不安。“无碍。”苏离半侧起身,拍着周衍软软的身子,面上溢满了笑容,“我很欢喜呢。” 飞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 次日,成德门外,站满了来悼唁的外命妇们。放眼望去,满目白烟。 苏离却托着周衍的小屁股,在暖阁内绕着圈子,不时捏捏他的小手,听着外头撕心裂肺的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襁褓中的周衍却不知情,双眼只随着她垂落的青丝滴溜溜的转动。 苏离又哭了一场。 周衍不厌其烦的将她的头发拉来扯去,怔怔的看着她的泪一滴滴滑落,终于按捺不住,跟着嚎啕大哭。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就像两团雪,相拥取暖。 皇后入殓已经好几日了,宫中的日子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在这种环境下,深宫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或许目前所有的妃子都在观望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苏离苦笑了笑,这深宫中的女人,可真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或许能够安安稳稳呆在承乾宫的时光,只有短短一年。过了这一年孝期,皇上就可以另立皇后,到那时候,她和周衍迟早得离开这深宫的中心。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我出去走走。”苏离脑子浑浑噩噩的,只盼着能寻一处清净之地吹吹寒风,呆上片刻,或许便好了。也就踏着及膝盖深的雪,咯咯吱吱的,漫无目的的绕着宫墙行走。有冷风拂过,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幽香。 苏离愣了愣。 远远便望见一处墙头上,片片红云漂浮,说不出的美丽妖娆。 苏离自来不辨东南西北,也不知此处是何方,只回头见白茫茫雪地上,唯有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循着来时路回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苏离有心看看那片红云,便不自觉的走近了几步。 只是在那墙根处,施施然立着一人。披着白狐斗篷,碧绿色的簪子挽着一头青丝,耳边垂下两缕,映得人肌肤如雪,看背影便可知乃是人间绝色。只是一回头,却叫苏离吃了一惊。修长的剑眉,一双大大的凤眼,怎么看也是个男子…… 定睛一看,却是睿亲王。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睿亲王,前几日在甘泉宫初见,便觉他一双眼冷寒幽深,此刻走得近了些,更是如此。 睿亲王周彻乃是太后最小的儿子,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一表人才,绝无风流轶事。算得上是全燕京城最为热捧的金龟婿,只是可惜这位小王爷不近女色,只爱逍遥。几年来一直云游各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这次是为了悼唁皇后才归来的。 这个消息,是昨晚上倚红在她耳边,有意无意提起的。 既然迎面遇上了,苏离也只得上前行了礼,“见过睿亲王。”周彻却已经背着手,看着墙头的几株红梅,听见她的声音,并不回头,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苏离正待离开,却听见他问:“你是苏家的二小姐?” “是。” “皇后将小皇子托付给了你?”轻飘飘的问话。 “是。”苏离原本有大段大段的场面话和客气话反驳他的疑问,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样一双眼睛中,苏离只看见了寒意。索性也就不狡辩了,坦坦然直视他:“的确如此。”周彻却没有再说话。 俨然方才的对话,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见他纵身一跃,从墙头上折下一支红梅,慢悠悠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二小姐好本事。”苏离一愣,迎面看向周彻,不动声色:“睿亲王谬赞了。” 风中惟剩下一声冷哼。 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清脆的声音宛如一曲离歌。 苏离独自一人立在雪中,良久良久。任由北风刮得她面颊生疼生疼,也没有动弹。 第七章 初始(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这宫中的深潭,暗流涌动,不是谁都能蹚一蹚的。 沿着自己来时的脚步,折回了承乾宫。或许这便是雪地的好处,不会叫人迷失了来时路。 那声冷哼,却如同锋利的刀锋,在她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便叫她彻底铭记。 “小姐,您去哪里了?”飞翠抱着周衍迎了上来,“方才小皇子醒了,似乎是见您不在,哭个不停……”说着,便抱着襁褓递到了她眼前。说也奇怪,这孩子一瞧见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便似乎有了光亮一般,活脱脱像阳光底下的两粒黑珍珠。 “看来小皇子最亲近小姐。”飞翠抿着嘴笑,拍了拍周衍的屁股,柔声哄道:“小姨回来了……”“这话以后可说不得。”苏离正了正脸色,“小皇子最亲近的人,自然是皇上,也只能是皇上!” 飞翠身子一僵,脸色煞白:“奴婢知道了。” 苏离这才从她手中接过了襁褓,轻轻的晃,哼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歌谣,试图将他送入梦乡。这孩子却比她想象中更有精神,见了她便咧着嘴笑,而后照例是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苏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带耳坠子,否则落在这小祖宗手上,怕是得见血。 当然,小孩子活泼,也是一件好事。 他的脖子仍是软软的,屡屡想抬头却只能无力的靠在苏离臂弯,也不急不躁,仍是饶有兴致的抓住苏离的发丝转圈圈。这让苏离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怀中的这个孩子,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将是整个执掌天下的人。 也许这便是皇后临死前,最大的愿望。 又有些好奇,皇后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六岁那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可惜,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那一年的记忆。而皇后的那句话,只能成为不解之谜。 当然苏离偶尔也会想一想,皇后血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眼前显然不是能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说不准那一日生命就要在这宫中画上终结,还是一心一意的想着怎样度过眼前的危机来得好。她死了,或许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可她怀中的这个孩子,却是她亲口许诺要保护的人。 这种时候苏离就会想到那远在边疆的苏楼,周朝最为英勇善战的大将,到底知不知道这宫中的变故呢? 心中虽有着许多不解的谜团,可这也不妨碍苏离逗弄周衍的乐趣。小小的孩子,浑身上下肉呼呼的,肌肤似锦缎一般的滑腻。苏离乐此不疲半躺在暖榻上,让周衍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他粉团子一般的脸不时就会蹭过她的脸和手,温软的感觉,叫苏离十分欢喜。 当然,若是他不会没有征兆的尿苏离一身,那就更好了。 这时却总是有些不那么悦耳的声音:“二小姐,德妃娘娘来了!” 于是苏离只得懒洋洋的从榻上爬起,拢了拢松散的发髻,命飞翠抱着孩子,自己迎了出去。一番行礼之后,德妃在主位坐了下来。苏离望着她坐着的地方,不免想到当初进宫探望皇后之时,那时候,皇后也是坐在那个位置。 苏离亲自奉了一杯茶,德妃揭开杯盖瞅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不喜龙井茶。”苏离便端过茶盏欲换,却被德妃阻止:“不劳动你了,我们也说说话。”苏离依命立在下首,一副聆听上谕的模样。 “皇上待你,也算是尽心了。”德妃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止让你住在承乾宫,还封你做了尚宫,这宫中不知多少人,熬了十几年才熬到这位置……”其中的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德妃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苏离若是成了妃子,就会陷入这深宫不可避免的争宠漩涡中去。这男人只有一个,寂寞的女人却有许多,红颜易老,不抓紧在皇上面前露脸,好光景可是稍纵即逝。是以无论哪个朝代,这后|宫都无法避免争宠这一说。 就像是那飞蛾扑火。 只要苏离动了争宠的心思,对周衍下手,是迟早的事情。女人心一旦变了,会比男人更决绝。 这招借刀杀人,却是是釜底抽薪。 只是可惜苏离还是十三岁的小孩子,完全不懂德妃的意思,反而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我以后会出宫的呀!”确实是孩童之语。德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可是你姐姐没有说……”话戛然而止。 苏离一脸纯良,只恨不能摊手表示她毫不知情。 面对这样一个人,德妃的确有些无从下手,只得意味深长的说道:“一旦进了这宫中,想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如今你姐姐过世了,你孤零零一人……”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苏离的眼角滑落,“我姐姐在天之灵,会一直陪着我的。” 德妃面色一僵,转瞬又化开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昂首挺胸的,带着宫女们离去。 俨然是胜利者的骄傲。 苏离可不会顾影自怜,的的确确,皇后一死,她在这宫中,没有任何依靠。 不过如今好歹是这宫中数一数二的女官,哪怕这尚宫之职不过是虚位,可那也是正四品的官衔。于是苏离有些贪婪的想,啥时候能升为正二品便好了,那可是和贵妃一个品级的,到那时候哪怕是这宫中的宠妃,平日所需花费耗度,都得从她手中过一把。 当然,这等事情,苏离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高处不胜寒,既没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精力。 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带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小皇子在宫中安然存活的好。 同时也衷心希望皇帝能够活的长久一些,虽说不是所有的王爷都会谋朝篡位,可苏离可不敢保证,那位叫做周彻的小王爷,会忠心耿耿。人总是会对看不透的人感到不安,苏离也不例外。 从周彻的眼中,她只看见了无尽的寒意。 哪怕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但苏离已经瞥见了他隐藏的力量。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八章 初始(六) ,最快更新凤倾 ! 甘泉宫内外,一片白雪皑皑。琉璃瓦上落满了雪花,在这黄昏的余晖里,唯有一抹苍凉的黄色。长长的阶梯上,一串串脚印,一直通向那曲折的回廊。宫墙下数枝梅花开得正好,胭脂红一般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当真要走?”太后望着周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里透着几分希冀:“就不能安下心来住些日子?” “皇嫂丧礼结束,这宫中亦无甚大事,百无聊赖,还不如离开的好。”周彻丝毫不为所动,眉宇间都是漠然之色。“难得回来一趟,只住这么三五日,可真是叫哀家操心呢。”太后眉头微蹙,托着下巴,颇有些惆怅的模样。 “外头有外头的好处,花花世界,比这宫中还多上几分趣味。”周彻面上至始至终都是了无波澜,平静如一潭死水。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如再多住几日,也陪着哀家说说话。” “母后身边能言善道的人不知凡几,儿臣口拙,唯恐贻笑大方。” “你也老大不小了。”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皇上像你这般年纪,已经娶妻了。”“皇兄心怀社稷,儿臣却是区区一介闲人。”周彻淡淡说道:“既然是闲人,还是独来独往的好。拖家带口,无论走到何处都不便。” “也罢也罢。”太后终于妥协,“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曾听过我的话,当初你父皇还在世时,也曾经说过,几个兄弟里面,你是最执拗的一个,怕是听不得人言……”“都是过往的事情了。”周彻从怀中掏出一柄木梳来,“这是我在苏州买到的木梳,听说用这把梳子,能让人精神爽利……” “拿来我瞧瞧。”太后露出了几分笑容,“我儿真是有心。”“母后若是还是什么喜欢的,一并对我说了,到时候也好带回来。”周彻眼波流转,揭开茶盖吹了几口气,饮了半盏热茶,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母后在宫中也甚少见到外间的景象,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倒是见到了不少稀奇物事,只是不好多捎带的……” 太后幽幽叹息,将木梳小心的收在了匣子里,“你记挂着我,比什么都好!”周彻眼睫微颤,没有做声,只听见杯盖同杯沿摩擦的声音。 “在外头要留心些,别去那烟花柳巷胡混,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姐,只管回来同我说。”太后心知无法挽留,索性趁着机会多嘱咐几句:“无论怎样吗,婚姻大事,都是耽搁不得的。”一阵北风,呼啸而过。 “这就要走了?”皇帝不知何时,悄然而入。宽厚的身影挡在了门前,落下了长长的阴影,“这才回来几天?”周彻忙站了起来,“皇兄!”皇帝朝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左右无事,想着也该四处走走了。”周彻一脸的云淡风轻,“人各有志,我志在如此,旁人也阻拦不得。” 太后眉间一黯。 皇帝却是微微颔首,“男儿是该行千里路,见见世面也好。”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你也十六岁了,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再这样没个根底,岂不是耽搁了?”周彻淡淡的笑:“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强求不得,姻缘何尝不是如此?” “母后,我是没有法子了。”皇帝无奈的转向外头,“您看看,怎么说都了无益处。”太后很快掩去了眼中的黯然,笑着打圆场:“说不准在外头走几个地方,就能遇见那好人家的女儿了。只要家世清白,也就别无所求了。” 周彻又端上了茶盏。 太后见着,嘴角微嗡,千言万语,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苏离怀抱着周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他的身子,哄着他睡觉,口里哼着《虫儿飞》的曲子。说起来便觉汗颜,来来去去,好几日都只哼了这么一首曲子。可那也实在没办法,这是苏离唯一记得的一首童谣了。 怀里的周衍似乎睡得不安稳,不是抽抽小鼻子,活脱脱就像那小白兔一般。苏离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心里暗暗想,还是小孩子的世界比较可爱。一旦长大,便是面目全非。细细看着周衍的粉团子脸,不禁遥想他长大后是怎生一副模样。 依照皇上和皇后的容貌来看,这孩子怎么也不能长残了去。说不定这日后就是一妖媚众生的主子。左看右看,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过大,心里溢满了骄傲。 一曲歌谣毕,周衍嘴角还冒着几个珍珠粒大小的泡泡,整个人已沉沉睡去。苏离伸出手指,轻轻戳破了那泡泡,自己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这宫中实在太过索然无味,总得自己找点乐趣。 飞翠在一旁,见着她神色漠然,与手下动作毫无关联的模样,嘴角不由抽了抽。 苏离将周衍放在炕上,起身活动酸软的胳膊,不经意间走到门外,远远见着长长台阶下,一行人匆匆路过。“那是谁?”随口问门外的小宫女。“从甘泉宫出来的,应当是睿亲王。”小宫女张望了一阵,“兴许是要走了。” 就这么走了? 苏离有些不敢相信。 待到静下心来细细沉思,又觉得心底透出了丝丝寒意。 周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当真是要走了?”苏离不动声色的确认。 “奴婢也不敢肯定,只不过睿亲王每次回宫,不过呆上三五日便会离开,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小宫女见她一脸的淡然,也拿捏不准她是一时起兴还是当真深感兴趣,也就问:“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向谁打听?凭什么打听? 苏离可不兴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漫不经心的摇头,“不必了。”靠在积满了雪的护栏上,吹了一阵冷风,那行人便越走越远,渐渐化作了小黑点,在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串脚印。 “太后娘娘,皇上方才又去过福太妃那里了。”秦姑姑低声汇报。 第九章 诡谲(一) ,最快更新凤倾 ! “由着他吧。”太后略显疲惫,支着下巴半合了眼,腿边两个小宫女拿着美人捶替她捶腿,“虽无生恩却有养恩,说起来,皇上也是念旧情之人。”话到最后,已带着淡淡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秦姑姑也就趁机说道:“不单单是福太妃,您看故去的皇后娘娘,皇上生怕有人打小皇子的主意,竟有着那二小姐住到承乾宫,无论怎样,这也是于理不合之事……”“能够从苏家那么多人里面被选中,自然有她的本事。”慵懒的声音透着几分寒意,“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能让皇后刮目相看,全权托付,足以见得她不简单。”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只有这么一个胞妹?”秦姑姑有些难以置信,“总不能让好处落到别处去吧?”“呵——”太后笑着摇头,“素华,你也跟了我多年了,怎么这等事情,还是看不穿?”秦姑姑面色一红,羞赧道:“奴婢愚钝……” “苏家可不止皇后这一脉,光是燕京城就有好几支,都是尚未出远方的近亲,这几房难道就没有那貌美,年纪又更合适的女子?”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论年纪来看,这二小姐可就落了下乘了……” “太后娘娘英明。”秦姑姑到底在宫中混迹多年,在太后点拨之下也明白了几分,话里就透出几分狠意来:“既然如此,要不要寻着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以后看着吧。”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散茶烟,白荑一般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现在看来,总算是识时务。” 秦姑姑暗暗记下了,又问:“那福太妃那边……”“不是一向身子不好么?”太后眼睑下垂,“这又是冬季,难保病情不会加重,皇上多走动走动,也就由着他吧。”秦姑姑欲言又止,半晌才呢喃道:“可这样一来二往的,皇上若是和您生分了……” “我们母子之间这么多年的这点枝桠,你还不清楚?”太后冷笑了起来,“那孩子打小就和我不亲近,谁养的像谁,大抵是随了福太妃那性子了。”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也都这么过来了,不过我可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秦姑姑一颗心怦怦直跳,沉默了良久,仍旧猜不透太后话里的意思。 “素华啊——”太后轻声唤。 “奴婢在。”秦姑姑忙弓着身子待命。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回太后,有二十四年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眉头一紧,“当年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你便跟着我,娘为我准备了四个陪嫁丫鬟,如今还陪在我身边的,独独只有你一个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姑姑忙半蹲下身子亲自替她揉捏小腿,“其余三个姐妹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只有我愚钝,承蒙您不嫌弃……” “呵——”太后嘴角噙了一抹笑,伸出手去,抚平身前衣襟,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哀家只是在想,如今的苏二小姐,似乎有几分哀家当年的风范。”秦姑姑的手僵了僵,脸色微变,不禁仰面看她,“太后娘娘——” 太后却压了压手掌,示意她不必说下去,“该如何的,还是要如何,你不必多言了。”秦姑姑垂着头,眼中犹残留着丝丝不敢置信。但追随太后多年,对于她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一念及此,背脊骨生寒。 “去了福太妃那边么?”苏离含着一块麦芽糖,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知道了。”靠在他胸前的周衍睁着一双大大的凤眼,直愣愣的盯着苏离手中的九州地理志,也许是不大舒适了,扭捏着身子,蹭了蹭。 冬日里唯恐他受寒,穿了不少衣裳,他左右摇晃几下,活脱脱就是个不倒翁。 苏离替他摆正了身子,夹起书页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问:“经常去福太妃那里?”“听说是如此。”倚红手里捏着针线,将听来的小道消息悉数说与她听:“听说皇上十岁之前都是由福太妃养着的,二人之前感情甚笃。如今福太妃身子不爽利,卧病在床,皇上每隔几日,总要去探望一番。” “这样啊——”眼角余光瞟见方氏坐在绣墩上,也就冲着她招招手,“你坐着也无事,不如也来听听。”方氏身子一僵,含笑走了过来,坐在了小杌子上,“这宫里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何尝不是呢!”书页又被翻开一页,“我虽说在燕京城长大,这么多年都在深闺足不出户,充其量也不过进宫几次,也都是拜会皇后娘娘,来去匆匆,对这些事情可算是浑然不知。”说着叹了一口气,“到如今就是两眼一抹黑……”似乎意识到什么,住了嘴。 方氏抿着嘴笑了笑,从她怀中抱出周衍,转到屏风后坐了下来,撩开了胸前衣襟。苏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面无表情。一直到外头一道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宁静:“德妃娘娘赐菜!”苏离慢悠悠起身,整了整衣襟,便见正殿中五六个丫鬟立在其中,为首一人手中托着荷花式的盘子。 “这是清蒸桂鱼。”那宫女见她出来,例行公事一般将盘子朝前送了送,“德妃娘娘听说二小姐喜欢吃鱼,特地命御膳房做了新鲜的桂鱼。”“多谢德妃娘娘了。”苏离笑容满面的朝着飞翠看了眼,“正愁着午膳该吃什么菜肴呢!” 飞翠毕恭毕敬的从那宫女手中接过盘子,供在了案桌中央。 “真的要吃吗?”飞翠不无忧虑的看了那盘子一眼。 “怎么不吃?”苏离套搭着眼皮朝里走,“午膳有了主菜,不是很好么?” 宫中的女子,上到贵妃,下到宫女,都极少有吃鱼的。宫女是要服侍主子的,身上沾着腥气自然惹得主子不痛快。贵妃同样是服侍人,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叫做承恩。想要脱颖而出,哪能带着鱼腥气服侍皇上? 飞翠嘴角微嗡。 第十章 诡谲(二) ,最快更新凤倾 ! 揭开盖子一看,却是一盘清蒸桂鱼。 苏离也不说二话,捞起筷子,拨开红绿相间的葱丝红椒丝,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口中。肉如凝脂味极鲜,再蘸些许豉油,入口是肉质鲜美唇齿留香,看似轻描淡写,却正好恰如其分,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了。 苏离微微颔首:“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桂鱼的口味可真是名不虚传。”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能吃到名贵新鲜桂鱼,可见得送此菜肴的德妃也算得上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至于到底是为了昭示自己的恩宠,提醒她主子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含义,苏离此刻是不愿多想了。反而颇有些小家子气的望着飞翠啧啧称奇:“这桂鱼本就极为难得,又是这个时节,我看这盘桂鱼怎么说也得上百两银子吧?” “应该是。”飞翠目光微闪,“当初还是夏日的时候,一尾桂鱼就卖到了二十两银子……” 转眼一盘桂鱼去了大半。 碗中的米饭却并不见减少。 黄姑姑在一旁见着,眉宇间就露出几分冷意来。 目光扫过殿中的众人,不急不缓的说道:“虽说是好东西,可是也不好多吃。”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有了好东西,也该先给长辈过目才是。” 给长辈过目? 悬在半空的筷子顿住了。 “可是真的很新鲜,味道也极好。”苏离偏过头,略有些茫然的瞅着她,显然是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黄姑姑眉角微挑,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来,眼底却流淌过一丝丝寒意,“这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上……” 是在提醒她要懂得如何巴结太后么? 苏离努努嘴,转过头,一筷子插在了桂鱼上,将那桂鱼翻了个身,继续大快朵颐。黄姑姑冷眼瞧着,已生出了几分恼意,不过是强压在了心头。绷着一张脸,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见着苏离完全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又恰巧此时周衍吃完了奶水,睁着大眼睛似乎在寻什么,也就迎了过去,示意要接过他。 方氏一时却没有放手,飞快的睃了一眼苏离。 黄姑姑一张脸更黑了下去。 周衍吧唧着小嘴,不时吐出几个白色的小泡泡,半合了眼,昏昏欲睡。 黄姑姑冷道:“给我。”方氏却又朝着苏离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略显几分迟疑的,将孩子递到她手中。飞翠眼角余光瞧着,轻轻用手肘撞了苏离一下。一块鱼肉落在眼前那瓷碗中,溅起了一层油汤。 苏离面无表情,只将眼瞅着那桂鱼,锲而不舍的又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飞翠彻底无力了。 只听得周衍清脆的哭声传来。 苏离这才不紧不慢的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转过身,一步步朝着黄姑姑的方向走去,“这孩子却也认生,除了我们几个,任是谁抱他,都只知道哭。”略显几分歉意,伸出手去。 黄姑姑神色一僵。 认生这两个字,可算是深深刺痛了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来。但周衍哭声越来越厉害,只得僵硬着身子,将周衍还给了苏离,讪讪然笑道:“看来我们小皇子也是矜贵的紧,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下人了。” 这句话伤害面未免太大。 苏离不冷不热的应了句:“不过是几天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谁的怀里舒服,就往哪里钻罢了。”黄姑姑僵在了原地。苏离已抱着周衍进了暖阁,晃动着他软绵绵的身子,盯了他半晌,一直到他合了双眼,才小心翼翼的托着襁褓,将他放在了炕上。 这孩子难得的乖巧,除了离了苏离会闹腾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也让人省心不少。或许当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最能知道人心的,除了历尽沧桑的老人,便是不知世事的孩子。 也只有小婴儿,最能察觉到谁对他是真心实意。 待到众人散去,飞翠不免劝她:“小姐,黄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服侍了皇后娘娘多年,您又何必在这等小事上和她闹得不痛快?”“不痛快?”苏离起身,翻来覆去也不知在找些什么,“我没有什么不痛快的。” 飞翠揉了揉眉心:“黄姑姑方才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顺其自然吧。”苏离含了几片绿茶叶,试图祛除鱼腥味,“多做多错,还不如袖手旁观。”“那黄姑姑那边——”飞翠飞快的瞅了瞅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她刚刚好像气得不轻。”“由着她吧。”苏离似乎完全未受其影响,一脸的怡然自得,“迟早会撕破脸,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飞翠眼中一黯,长长的叹息:“这样一来,我们在宫中可就没有任何借力了。” “又不是风筝,要借力作甚?”相比起她的忐忑不安,苏离看起来很是镇定,“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注定走不到一处。”自家小姐是怎样的性子,飞翠着实有些捉摸不透,垂下头沉吟了半晌,看了一旁的倚红和凝碧一眼。 倚红却很赞同苏离的话,若有所指的说道:“当初皇后娘娘一手将小皇子托付给了小姐,那时候可是只字片语也没有提及黄姑姑和方姑姑这批人……”“你的意思是……”飞翠眨了眨眼睛,隐隐似有几分明白。 但细细思索,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苏离吐出茶叶,漱漱口,褪下衣衫,自己半躺在炕上,又开始翻看那部地理志了。翻看次数太多的缘故,封面上已经起了一层毛边。飞翠看了她半晌,歪着头,眉目间满是困惑。 苏离看了一会书,暖阁内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也就搁下书,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吩咐在一旁发呆的飞翠:“掌灯。”飞翠身子一颤,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慌忙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宫灯。 明晃晃如同清晨的白雪地。 “飞翠啊……”苏离突然开口唤她。 第十一章 诡谲(三) ,最快更新凤倾 ! “怎么了,小姐?”飞翠飞快转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苏离,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苏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话锋一转:“说不准像你这样,才是最好的,正是因为心无旁骛,所以才知道什么是开心啊……” 飞翠愣住,或许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急急辩解:“我并非想知道旁的什么,只是觉得小姐似乎不大痛快的样子。”不痛快? 握着地理志的手,轻轻撩开了耳边碎发。 她们之间,隔着上千年的时光啊…… 苏离淡然一笑,“我并非不痛快,只是这几日思虑颇多罢了。”飞翠不无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苏离只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在一开始挑明比较好。思忖了片刻,不紧不慢的开口:“你说,皇后娘娘宣我进宫,是为了什么?” “应当是为了让小姐帮忙照顾小皇子吧。”飞翠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 苏离不动声色,“为何偏偏要选中我?” “小姐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大公子又远在边疆……”飞翠目露茫然,又有些没有底气。 “不,我的意思是,为何皇后娘娘,为忌惮到了这样的地步。”苏离目光灼灼,撑起半边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这一点,你想过没有?”飞翠想了想,慢吞吞的答道:“是因为不相信宫中的人?” 苏离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将才出世的孩子,交给云英未嫁的妹妹。”意味深长的望着飞翠:“有些事情,你日后想想,就会明白了。”飞翠似懂非懂,但眼见着苏离似乎言尽于此,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苏离冷眼目睹她的神色,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这宫中,万事都不可放到台面上来说啊。 在这一点上,同样跟着她进宫来的倚红和凝碧,显然比她更能适应。 这宫中的岁月,却除去那些偶尔琐碎的噪杂,便知剩下寂静无声。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过去,除了逗弄周衍以外,苏离通常都是足不出户,至于外头流传的那些奇闻轶事,一向是过眼云烟,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大放在心上。比如今日皇上在何处用膳,又夸赞了谁的才艺,又或者说了些什么话。 地上的人只知道太阳的明亮,殊不知越是明媚的地方,阴影就越大。 皇上无异于是这宫里的太阳。 只可惜苏离素来喜欢夜景,太阳的光芒,不适合她的眼眸。 只不过却传来了一道令苏离很感兴趣的消息:“听说今日德妃娘娘派人送了一对夜明珠给如妃娘娘,过了不久如妃娘娘就宣了太医。”倚红如是说着,垂下的眼睑,看不出半点情绪。苏离难得的透出几分兴致来:“这是打擂台了?” 或许是受了她的情绪感染,倚红也抿着嘴笑了笑,“这个倒不知道,只不过传的风风雨雨的,就连太后那边,似乎也受了惊动。”苏离端着热乎乎的茶饮了一口,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敲着桌面,“有点意思。” 通常苏离关注一件事情,总会有后续事件发生。 德妃娘娘亲自去了一趟凤藻宫,看望据说身体不适的如妃娘娘。而那夜明珠的由来也渐渐被人提起,却是皇上送给德妃的礼物,传闻有两对,出自遥远的天竺国,一颗就价值连城。德妃如此慷慨大方的送给如妃,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在这深宫中,苏离大部分之间都是无聊的,也就当做一出悲喜剧来看待了。 德妃固然是炫耀恩宠不假,却也不忘给自己留一招后手,既然是皇上送的礼物,那如妃如斯作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至于如妃真病假病,已经无人关心了。现如今这么多双眼睛,无非是想要看看皇上的态度。只不过如妃娘娘,或许是真病了。 德妃前去探望的时候,如妃正躺在暖阁内,面色苍白如纸。 而下了早朝的皇上,听闻消息,也踏入了半个月不曾迈进一步的凤藻宫。 苏离煞有其事的听着种种传闻,没多久功夫,这事情便有了尾音:如妃有喜了。 之前所有那些虚惊和坐山观虎斗,都变成了额过眼云烟。 如妃的不适终于有了解释,只是不知那位终于洗脱嫌隙的德妃,如今是何样的心情。 “我们要不要去道贺?”飞翠清点着箱笼,随口道:“说起来,我们带进宫的好东西也不少,不如送玉佛或者人参?”“不必。”苏离慵懒的靠在床头,朝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托着周衍的屁股,轻轻摇晃,“才上身的孩子,还是要避嫌的好。” 飞翠眨了眨眼,会意的点头:“我知道了。” 周衍握着苏离的食指,细细的小胳膊晃来晃去。苏离便从桌上取过红色的小绣球,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吸引他的目光。哪知没晃几个来回,周衍便如同那饮酒之人,醉融融的合上了双眼。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这绣球似乎是在催眠…… 听说如妃怀像不好,太医们来来往往的,活脱脱是在赶场。苏离偶尔站在白色的护栏便,也会看见形色匆匆的太医们,朝着凤藻宫而去。又听说如妃对这一胎十分看重,特地找了得道高僧进宫。 据说属羊的人都要回避。 这下子苏离就再也做不成看客了。 苏离属羊。 看来,这宫中,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我们岂不是要搬出去?”飞翠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苏离慢悠悠的夹起一块蜜汁杏仁,面上的笑别有意味:“谁要搬出去?”飞翠怔忪,“不是要回避?”苏离微挑了眉梢,从倚红手中热锅软巾擦净手指,“我说了要回避了?”说着,也不忘伸出手指,让周衍攥着吮吸。 飞翠可有些捉摸不透了,但见着倚红神色镇定,也就稍稍安定了心。 苏离骨子里都在冷笑,算盘打到她头上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十二章 诡谲(四) ,最快更新凤倾 ! 这深宫的日子总是寂寞如斯,冷如冬日的雪花,外头的阳光,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照不进这深宫的角角落落。 这一潭死水终于起了层层涟漪。 虽说坐山观虎斗,围观深宫轶事一向是苏离孜孜不倦的追求。不过这出盛大的舞台剧,真正轮到她上场的时候,说什么也得好好演上一回,总不能辜负了给她这个机会的如妃娘娘。一念及此,苏离已经是摩拳擦掌,骨子里都欢乐的在唱歌。 飞翠难得见到这番生气勃勃的苏离,一时之间傻了眼。 襁褓中的周衍似是感应到苏离的决心,蹬着小脚,咧着嘴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苏离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揉揉他的小脸蛋,用棉布将襁褓轻轻绑住,“这孩子也活泼起来了。” 飞翠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口水,“小姐,您要带小皇子出去?” 倚红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胳膊肘撞了飞翠一把,嘴角含笑:“小姐放心,我们会好好看着小皇子的。”主仆几年下来,倒也有了几分默契。苏离将凌乱的头发挽了起来,用雪色丝绦松松散散的系住。 眼见着苏离朝着门的方向走去,飞翠忙跟了上去,等到出了承乾宫,才奇道:“小姐这是去哪里?”“甘泉宫。”苏离一步步迈下那高高的阶梯,而后站在最底层往上看,琉璃瓦上,满是皑皑白雪。 “飞翠,你能看见什么?”在这北风呼啸声中,苏离轻声问。 “脚印,还有雪。”飞翠望着两串脚印,偶尔也会有相交之处,更多的时候,却是偏向而行,就好像在春风中摇曳的垂柳枝条。 “那你再看看脚下。”苏离一次次将纷飞的发丝挽到而后,不厌其烦。 “还是脚印。”飞翠目露茫然,不解其意。 “不错,正是脚印。”苏离呵了一口气,面上出现一团白雾,“这就是殊途同归。”飞翠忙低下头去,看着二人重叠在一起的脚印。一时之间,静静无语。而苏离已转头朝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这脚下的茫茫雪地上,又出现了蜿蜒曲折的两串脚印。 飞翠亦步亦趋的跟着,二人到了甘泉宫门外。比起上次来,秦姑姑对她的态度,明显的软和了许多。这正是苏离所不愿见到的地方,不过既然对方投之以桃,自己自然也要报之以李,说话语气也十分的柔和:“不知太后娘娘现在……” “太后娘娘在诵经,怕是要等一会了。”秦姑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二小姐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苏离便露出几分羞赧来:“我是来求太后娘娘一件事情。”秦姑姑眼中露出了几分困惑。 苏离却没有解释的意图。 不知何时,雪花纷纷扬扬的又落了下来。北风呼呼而过,立在这屋檐下,就很有些寒冷了。转眼前,苏离发梢,肩头,落满了雪花。秦姑姑深深看了她一眼,“要不二小姐去偏殿坐一会?” “不必了。”苏离凝视那紧闭的雕花木门,一遍遍的数数,上面到底雕了几只喜鹊来着? 秦姑姑看着她不骄不躁的神色,再次想到太后无意间说起的那一席话,心里泛起了涟漪。再次看向苏离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面上却也浮现了几丝尊敬之意,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视和小觑。 “谁在外头?”终于有声音出现,随后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着藏蓝色衣裳的女子来,乌鸦鸦的青丝很是醒目。“哎呀,怎么是二小姐?”很是吃惊的样子,忙折转身,躬身对里头的主子说道:“太后娘娘,承乾宫的二小姐来了!” 端坐在正东的太后微眯着眼,轻捻佛珠:“请她进来。” 苏离立时走了进去,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坐下吧。”自有宫女在椅子上铺了一层毡子,让她坐下。苏离半侧身子,弱弱道:“此番前来,是有私事要请太后娘娘许可。”太后眉眼不动,不紧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什么事?” 苏离从椅子上起身,而后跪下:“民女自请服侍太后娘娘,只盼太后娘娘能与民女立锥之地……”来之前,曾经想过大段大段的理由,到了甘泉宫之后,才发现,所有的说辞,还不如开门见山。 太后显然没有那样的好耐心听她说故事。 “这是为何?”太后有些诧异,“你姐姐过世之前,不是叫你住在承乾宫?” 苏离刹那间便红了眼眶,“自大姐仙逝之后,我心中时常不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带不好小皇子。太后娘娘也知我年岁浅,不知世事,若是能在甘泉宫中,有太后娘娘教导……” 太后身子朝前倾了倾,吩咐宫女拉着她起身:“这话未免言重了,我不过虚活了这么多年罢了,既然是皇后的遗命,你且安心住着,若是有甚不解之处,只管来此处问我。”说着,露出了慈祥的笑,“哀家在这宫中,也有些孤独呢!” 临了,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离一眼,重重说道:“轻身舞固然好看,怎比得不舍心?” 苏离立刻答道:“民女虽然愚陋,但对小皇子一片赤子之心……” 太后端着茶盏,微微的笑。 这其中的典故,也自有一番来由。 班婕妤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把自己置于王太后的羽翼之下,也就避免了为赵飞燕姐妹所害。苏离至今仍记得她留下的那首诗: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这轻身舞,自然说的是赵飞燕。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这句话出自班婕妤之口。 得了太后娘娘的许诺,苏离心满意足,却是云淡风轻的告辞。 太后微微一抬眼,望了她淡然的神色一眼,眼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回到承乾宫,苏离只坐在窗前,铺开了宣纸。握着毛笔,迟迟没有下笔。 “小姐?”飞翠轻声唤她,“墨汁滑下来了。”苏离一愣,手中握着的笔,重重的划了下去。“小姐心情似乎不大好。”飞翠出声试探,“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不过是试探罢了。”苏离心事重重,“想不到,倒真叫我猜中了……” “什么?”飞翠偏着头,“猜中什么了?” “没什么。”苏离住了口,起身,整整衣裳,离去。 平整雪白的宣纸上,赫然是两个大字:庙算。 第十三章 诡谲(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飞翠想了半日,毫无头绪。 一旁的倚红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飞翠睁大了眼。 而凝碧却已轻轻揭开那张纸,燃起了宫灯,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那页纸,化作了翩翩飞舞的蝴蝶。庙算那两个大字,就此消失,了无痕迹。 襁褓里的周衍似乎醒了,瞧不见苏离的踪影,黑溜溜的眼珠子直转。飞翠忙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晃了晃他柔软的小身子,柔声哄道:“是不是饿了?”周衍自然是不会回答,只不过下身,骤然暖和一片。 飞翠身子一僵,哭笑不得:“小皇子尿了!” 倚红冷着一张脸,从一旁的篮子里翻出棉布,替他换下了裤子,又将棉布隔在了裤子里。周衍小小的屁股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柔嫩。让人见着就忍不住掐上几把。众人自然是不敢这么做的,能够这样肆意妄为的,也只有苏离一人。 偏偏小皇子似乎就吃这一套,任由苏离掐掐捏捏摸摸,只知道半合着眼,咧着嘴,看起来竟有些享受。 苏离披着一身寒气,慢悠悠的晃了进来,而飞翠怀中的周衍,见了她,身子立时就开始扭捏,跃跃欲上。好在他身子轻又小,飞翠也不至于抱不住,却仍是不安,唯恐不慎将这小皇子摔了。 苏离伸出手指,在周衍下巴处挠了挠,逗得他吃吃直笑,便有口水顺着下唇滑落。替他擦净了口水,一把接过,柔声问:“有没有听话?乖不乖?”周衍万事不知,只知道咧着嘴笑。 苏离捏捏他的小鼻子,垂下头,用自己的,蹭着他肉呼呼的小脸蛋,而后抱着他坐在了书案前。窗外是纷飞的白雪,从苏离进宫当日起,便从来不曾变过。这冬日是如此的漫漫无期,令人看不见尽头。 苏离微微出来会神。 这次以退为进,固然是为了从生肖冲突里脱身,更多的却是想探探这位太后娘娘的口风。 果不其然,太后对这宫中最得宠的如妃,似乎不大待见。 这也是自然,德妃和如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德妃乃是太后的亲侄女,无论如何,在太后心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爱屋及乌,同样,也恨屋及乌。那样太后对于当初的皇后,是作何想法? 斯人已逝,这个答案,苏离或许要许久以后,才能知晓。 怀中的周衍已按捺不住寂寞,挥舞着小手在她脸上乱抓。好在他指甲也是软软的,也不长,也不至于叫苏离破相。“这坏习惯,得改!”苏离恨铁不成钢的拍开他的小爪子,“再这样抓下去,小姨就会影响这宫中美貌的平均值,知不知道?” 周衍似懂非懂的呛了一声。 哪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又探入了她的头发,一缕缕的被他抓在手心,力气虽小,却也有些吃痛。苏离奋力从他手中抢救出自己的头发,“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抓?”“看来以后是个精明的。”飞翠抿着嘴笑,“能捞到手里的,就要捞一把。” 苏离随手从小山树立一般的笔筒里抽出一支不曾蘸墨的毛笔来,放在周衍手心,“来吧,随你抓多久。”周衍不满,一把扔下了笔杆,只瞪大着眼,将她瞅着。苏离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两个人活脱脱就似那顽皮的小孩,在比拼毅力。 哪知周衍年纪虽小,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撅着嘴,要哭不哭的。 苏离才瞪了一会,眼睛就有些酸疼,一滴泪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滑落下来。尚来不及伸指抹去,周衍的小脸已凑了上来,濡湿的舌头在她脸上一阵乱舔。苏离吃不住痒,身子微微的颤,却又忍不住笑:“这小家伙,看不出来是个色胚!” 众人都掌不住笑了。 却见周衍缩回了舌头,苦着一张小脸,只将她看着,过了一小会,竟哭了起来。这下苏离着了慌,拍拍他的面颊又捏捏他的小手,“你别哭啊,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泪水可不就是这么苦涩么?” 一旁的飞翠,扑哧一声笑,“或许是饿了。” 苏离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当真?”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如此,去叫奶娘过来。”方氏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进了暖阁,可巧听着周衍在哭,慌忙解开了衣带,将周衍抱了起来。 下一刻,哭声立刻止住。周衍惬意的合了眼,吧唧着小嘴。 苏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小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打交道的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想做什么,尤其是,还不会说话。所以趁着他还没有形成记忆,苏离决定将毕生的所学的“酷刑”都在他身上轮流来一番。 只不过,下不了手。 想到此处,苏离便有些苦闷。从前她是多么恶毒的人,诅咒一个人时,巴不得那个人从地球上消失,连DNA都别剩下。可是如今,她却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眷念。 不想看着他受伤,想要看着他一天天成长起来。 只不过这点卑微的愿望,在目前看来,也有些困难。 最凉不过人心。 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至今仍旧笼罩在一团迷雾里。这宫中,人人都带着一打的面具,永远看不清真相。苏离当然不会固执的去追寻,逝者已逝,所谓水落石出不过是冷笑话。 可从进宫起,多亏这些锦绣花丛的女人们,给她上了记忆深刻的一课。 看着亲姐姐在面前死去,也许是无助又绝望的事情。 这种想法并没有在叶子衿心中盘旋多久,因为很快周衍就完成了进食大业,成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苏离身上。于是苏离只能再次抱着这位小皇子,绕着暖阁走来走去,忍受着他的爪子,在自己脖子上脸上胡乱抓挠的风险。 孩子的心,太高深莫测了啊…… 第十四章 诡谲(六) ,最快更新凤倾 ! 承乾宫中,除了苏离属羊,再无第二人。 德妃处却是不同,两个心腹宫女,都是属羊。只不过,自那高僧将话传出来只有,德妃处却是久久没有动静,似乎是在观望。到底是有此一说也好,还是如妃借刀杀人也好,苏离都绝对不会离开承乾宫。 只要她呆在这里,皇上便会想着过世的皇后,心中总算会念及几分旧情。 一旦离开,说不准会到什么偏远的宫殿去,到那时候,周衍可能就被彻彻底底遗忘了! 这宫中,历来就是旧不如新。嫡子在普通人家是众星捧月,在这宫中,失去母亲的孩子,就是一文不值。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子生下的孩子,都有可能凌驾在他之上。这便是悲哀,所谓嫡庶之分,不过是用来约束全天下的臣子,对于皇上,却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冷笑话。 一念及此,抱着周衍的手紧了紧。 怀中的孩子,不知忧愁的,吐着泡泡。 苏离摸摸他光滑的小脸蛋,叹了一口气。周衍扭捏着身子,拉扯着她散落满肩的头发,放在嘴里轻轻吮吸。苏离吃力的从他手中抢救自己的头发,湿哒哒一缕,带着一股乳香。他的身子格外的柔软,仍然忍不住就想揉上一揉。 苏离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周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咧嘴直笑。 小孩子的眼睛,真的很清澈。 “听说大公子马上就回来了。”倚红淡淡瞟了她一眼。 苏离心中猛地一颤,心中泛开了百样滋味。以至于周衍在她脸上涂了一脸的口水,也毫不在意。静坐了半晌,一直到耳朵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才回过神来。却是周衍百无聊赖的,趴在她肩头,兴致勃勃的拉扯着他的耳垂。 苏离愈发觉得自己没有戴耳环是正确的选择。 许久许久,才长长的叹息。 无论如何,苏离都想要见苏楼一面。哪怕明知见一面,对于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却仍然想要在他面前,诉说进宫这些日子的经历,诉说皇后临终之前的嘱托。无论怎样,那都是她苏离的大哥啊。 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倒是容易,如今想要从这高墙里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自皇后故去以后,这后|宫暂时也没有出现管事的妃子,到底要找谁去说? 唯有屹立不倒的太后。 只是自上次试探之后,苏离深知,该同这位慈眉善目的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来想去,烦闷不已。 这时却惊闻皇上身边的雷公公莅临。 苏离也顾不得其他,忙迎了出去。雷公公望着她,一脸笑意。 苏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越是在高处的人,越是知道如何隐晦的避开自己的光芒。 看他的衣着,俨然是皇上身边得势的公公,态度却十分的谦卑:“皇上有令,特许二小姐出宫见大将军一面,若是想在府上住一段日子,也未为不可。”“多谢皇上一片厚意。”苏离侧了侧身子,恭谨的答道:“只消见一面便可,民女着实舍不下小皇子……” 那公公微微颔首,“咱家会向皇上言明的。”苏离恭恭敬敬的送着他出门,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皇上的许可,缠绵在她心头的结,应声而解,这下也无人有由头敢拦着她出宫了。算算时候,苏楼也该到燕京了。 苏离没有片刻迟疑,换下了一身宫装,翻出进宫之时穿着的那套衣裳,换上以后,站在铜镜前,有片刻的恍惚。一样的人,一样的衣装,只是好像有些什么,被彻底遗忘在流年里,消失不见。 物是人非事事休。 坐在马车中,看着熟悉的街景,心中感慨万千。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经是沧海桑田。 离苏家越来越近,苏离却更觉心头沉甸甸的。到时候,她该如何向苏楼说明皇后的死? 只是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撩开车帘,入眼皆是苍茫白雪,不见苏家大门。 正诧异间,就听见马蹄声阵阵,接下来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妹!” 苏离心中砰砰直跳,跃下马车的片刻,看见苏楼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大哥!”风雪茫茫,对面相逢,却不知那人是何样神色。 苏离只觉自己的泪瞬间便落了下来,面上冰凉一片,“大哥,姐姐过世了。”苏楼脸色苍白,神色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无言的伸出手,轻抚她的头,“我知道了。”仅仅只有这么一句话。 苏离和苏楼其实算不上熟,甚至而言,有些生疏。 穿越之前到底是何样的光景不知道,只知道穿越后没多久,他就上了战场,而后每年会归来一次,那时候也总是忙忙碌碌的,拜祭祖宗,拜访旧友,参见皇后,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胜累计。 只不过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有那么一瞬间,苏离突然明白了皇后死前的绝望和孤独。 在那深宫中,人人都奉承她,讨好她,可是到头来,真心想要托付的,却不是那些对她笑过的人,而是宫外的胞妹。正如同如今的苏离,从不指望在宫里会有心腹之交,自然而然也不会有人将真心托付与她。 可是眼前的男子,无论他从前是否疼爱她,事到如今,她仍是相信他。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仅此而已。 “在宫里,还好吧?”对面的苏楼,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 “我很好。”苏离吸了吸鼻子,在这凛冽寒风中偏过头去,擦拭眼角泪水,“你呢?”苏楼脸上有了一抹虚无的笑,“一切都好。”兄妹之间,无言以对,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里。一直到一阵马蹄声经过,打破了此刻令人绝望的宁静。 苏离一抬头,循声望去,就见那赤红色骏马上,那人一身玉色衣袍,在雪花飞舞中,与她擦身而过。而他纷飞的青丝,就宛如那春日里飘扬的柳条。随着衣袍翻飞的刹那,苏离看见那人,蓦然回头。 倾国倾城,惊鸿一瞥。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 第十五章 暗涌(一) ,最快更新凤倾 ! “那是林侍郎。” 顺着苏离的目光望去,苏楼只望见那绝尘而去的骏马,和那马背上的背影。 苏离深深看了苏楼一眼,不动声色:“是么?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苏楼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眼光倒是不错,林侍郎是燕京城有名的才子,貌比潘安,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的女儿仰慕。” “大哥也不差。”苏离的目光落在了苏楼身上,煞有其事的扫了他几眼。 苏家出美男,从苏老爷子到苏楼,甚至于府上那些小厮们,都没有难看的。 “是么?”苏楼哈哈大笑:“我不过尽会招些大姐大婶喜欢罢了!”“那是因为云英未嫁的女子都被林侍郎勾走了?”苏离撇撇嘴,对于这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男子显然有敬而远之之意。 “你猜对了!”苏楼只觉眼前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好像就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便像那雨后春笋,嗖嗖直往上长。曾经那样幼小的妹妹,到如今竟然能够和他坦然说笑了。“不过,还有一人。”苏楼话锋一转,“你若是在宫中,也该是见过的,就是睿亲王。” “他也不错。”苏离眉头微蹙。“怎么,要不要我去向林家提亲?”苏楼拍了拍马鬓毛上的积雪,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了。”苏离毫不感兴趣:“这副好皮囊,每日看着的确赏心悦目,可真成了夫君,就该担惊受怕了。” 苏楼哧的一声笑了,“一年不见,你越来越有趣了。”“不如说是长大了。”苏离一挥衣袖,将冻得僵硬的手缩在了暖和的袖子里,“倒是大哥,没有什么变化,还和走的时候一样。”“那是你没看见。”苏离拍了拍胸口下方,“这里就多了一处箭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苏离眸光闪烁,“若是不喜,大可以回来。” “你啊——”苏楼摇头苦笑,“真是小孩子的气性话,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苏离压低了声音:“眼下边疆正太平着……”“你杞人忧天了。”苏楼投来淡淡的一瞥,“周边列国,都还是虎视眈眈的。”苏离垂下眼,没有吱声。 “总觉得,你和从前相比,变了不少。”苏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苏离神色淡漠,“当然,最大的变故,就是姐姐的过世。” 苏楼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哀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 石破天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苏离神色微变,转瞬间又恢复了常色,“只有我这么一个胞妹啊。”假作没有听懂他的话。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去。苏楼牵着马,侧过头看她,“要不要上马?”“不必了。”苏离飞快瞟了眼跟在身后的丫鬟们,“难得能和你走一段路,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宫了。” “不住几日?”苏楼脸色一僵。 “不了。”苏离叹了口气,“周衍还小,也离不得我。” “他叫周衍?”苏楼若有所思。 “不错。”苏离点头:“是皇上起的名字。”目光扫向苏楼:“你也不必因为这名字有什么过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现在,它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正单手托着下巴的苏楼身子僵住,过了片刻才转过头去,深深看着她。 “你说什么?”苏楼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苏离干脆又果断:“大姐已经过世,如今苏家,只剩下我们俩了。”认真的望着他,郑重的说道:“这次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过周衍是我们俩的亲侄儿,我想要他好好的,这样,才不负大姐的托付。” 苏楼目光微闪。 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有些事已经不必捅破哪层窗户纸。 苏离也不急,垂着头,鞋尖在雪地上划着圈圈。 “我知道了。”苏楼长叹了一口气,点头。 二人并肩走了一会,却听得他开口问:“她走的时候,可安详?”“是笑着走的。”苏离头埋得更低,“千辛万苦生下了周衍,心满意足了。”“唉——”北风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我要走了。”苏离静静的站了一会,雪花积了她满身,眉梢都是一抹雪白,“是时候了。”苏楼面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舍,随后释然,“我送你回宫。”“不必了。”苏离淡淡回绝:“你陪我走了很久了,也该回府歇歇了,这条路,到头来只能我一个人走下去。” 一语双关。 转过身,背后的雪花弥漫了苏楼的眼睛。 “我陪你走。”他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急急重复:“我陪你走下去。” 苏离没有挣扎,只是冷声道:“一旦抓住,便不能放手了。”苏楼的手紧了紧,“我不会放手。”苏离的身子软了下来,柔声道:“走吧。”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那漫无边际的雪地上。 后头有车夫,驾着空荡荡的马车,在后面一路跟随。 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两道车影和凌乱的脚印。 “是不是很冷?”苏楼解下斗篷,替她披上,“你瘦了不少。” 日日都在担惊受怕,如何能不瘦? 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不过无所谓的笑笑:“瘦了才能更漂亮。”苏楼深深看了她一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现在的容貌已经生得够好了。”苏离一脸纯良的笑:“是么?那我该高兴一下了。” 无论再如何不舍,终究是到了宫门前。苏离解下斗篷,放在他手中,“我走了。” “阿离!”苏楼攥住她的手,“你一切当心。”苏离笑了笑,“我知道。” 兄妹二人,就此告别。 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高墙内,苏楼才转身离去。翻身上马,慢悠悠的晃荡在这青雀大街上。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楼忙侧身让过,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厚实的车帘被呼啸而过的北风撩起,在那么一刹那,苏楼看见他冷峻的侧脸。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怎么是他?”苏楼心中一惊。 第十六章 暗涌(二) ,最快更新凤倾 ! 曾经朝夕相处,也曾经生死与共。 苏楼紧握着马鞭,欲策马疾驰,马车却在身旁缓缓停了下来,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大将军好精神!”马车里缓缓走下那人来,淡紫色衣袍,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露出姣好的锁骨。苏楼叹了口气,攥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下官参见景王。” 周御眯着眼,微挑了眉梢,“这是从哪里来?”“方才送舍妹进宫了。”苏楼退后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景王……”周御一步一摇的,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怠,“不曾想?” 苏楼弯腰、拱手、垂眼,再标准不过的礼数,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木然的,仿佛那三载亲密无间的岁月早已在他心中烟消云散,“下官惶恐。”“苏、大、将、军。”把这个生疏的称呼放在嘴里反复咀嚼,周御勾了勾嘴角,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城外走去,“苏大将军难得回来一趟,不如陪本王走走如何?” 身后苏楼还在直挺挺的站着。 跟随苏楼多年的部下顺手接过了马缰。 “请景王恕罪,家中尚有要事在身……”苏楼神色漠然,“必须即刻赶回去。” “要事?”周御志得意满的笑容凝在了眼角,“嗯?现在也知道家事了?” 苏楼眼底眸光闪得太快,却还是叫周御捕捉到一丝懊恼与无奈,低声说道:“还请王爷海涵。”目光炯炯,有端正有肃穆,唯独没有当初的亲密无间。“何必这么客气。”周御的目光划过他僵在身侧的手,刻意落在他生疏的脸上,“你我怎么也算共事三年,什么时候,也会这般客气?” 最后两个字,好似低语。 苏楼垂下眼,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深邃的墨瞳里,看不出丝毫端倪,“下官不敢冒犯。”端正的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误。周御忽而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才侧身,对身旁小厮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便从马车里寻出一壶酒来。 大雪纷纷扬扬,周御修长的手指扒开了塞子,“这天气正寒冷,不如吃点酒解解寒气。”苏楼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注视,接过他递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一滴酒便沾在了嘴角。周御见他甚为痛快,眼底才有了一抹笑意,便也举杯,抬手,酒入口。 一错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日子。 “当真是有急事?”周御冷不丁的问。 “是。”苏楼毫不犹豫的回答,眼中似是划过了什么,只是快的叫人捉摸不透。 周御侧身,“你走吧。” 苏楼再次行礼,翻身上马,头也不曾回。周御望着他的背影,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雪花落在他裸露的锁骨上,很快便融成了水。“王爷和苏将军……”新来的小厮不知缘故,在身后诧异低语。 立刻就有入府多年的老人狠狠剜了他一眼,迫得他生生住了口。 周御难得的没有动恼,“不过是曾经的故友罢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不过现在,早已是分道扬镳了。”那小厮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在那皑皑白雪中,他们意气风发的王爷,眼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惆怅。 厚厚的白雪直没膝盖,走在上面,吱吱作响。 苏离走几步便停几步,不时低低喘息上一阵。口里哈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作了白雾,雪越下越大,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踏上层层的阶梯,才到了承乾宫门前。 这令苏离想到一句诗:高处不胜寒。 这宫里稍稍住着有头脸的主子,殿门前必然会有高高的阶梯,人走在上面,很容易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就好像,是一步一步,朝着那最高的地方走去。倚在栏杆上,放眼望去,这宫中一片雪白,远处隐隐有几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着。 进了殿门,抱着手炉,窝在暖阁里,再也不愿动弹。 “大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飞翠低低叹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到了这般年纪,怕是早就娶妻生子了。”苏离垂着头,饮了半口茶,伸出手指揉捏着周衍绵软的脸蛋,没有做声。 这个年纪在古代的确是老树不开花的年纪,不过在苏离眼中显然还是黄金单身汉的年纪。更何况,苏楼娶妻以后,苏离就不得不面对这家里的新成员,还得适应好一阵子。再者,苏楼成婚以后,族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云英未嫁的苏离身上。 她已经十三岁了。 在这个年纪,正是该说亲的年纪。 若是苏老爷子和夫人还在,怕就不是这种结局。 “由着他吧。”苏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大哥也不是三岁顽童,自然知道分寸,最多也就玩上几年,也就知道收心了。”这口气,竟有些长辈对待孩子的纵容。凝碧听着扑哧一声笑,“明明比大公子小上一截,说起这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 苏离笑而不语。 天知道前世穿越之前,她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女人了。 “前一阵子,陈阁老的夫人还曾经派人来探过口风。”倚红淡淡说道:“这次大公子回来,想必陈夫人也会再次派人上门的。”苏离懒懒的靠在炕头,放下茶盏:“随他们吧,陈家也算是名门大家,若是大哥答应,我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倒是。”凝碧若有所思:“听说陈小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于女红……”“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飞翠错愕道:“这事情我们也不曾打听过……”凝碧猛地一怔忪,咬住下唇,脸涨得通红。 “是我让她打听的。”苏离抱着周衍轻轻的摇,“知己知彼嘛。”凝碧一抬头,眼里有些说不出的色彩。倚红倒是毫无反应,收拾了残茶,又换上了滚烫的新茶。 苏离撩开周衍乱抓的小手,却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十七章 暗涌(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出什么事了?”苏离慢悠悠的端起茶盏,轻轻摇晃,打着转。 飞翠几个簇拥着苏离出了暖阁,正殿上,施施站着一行人。 而黄姑姑就立在一旁,和那为首的宫女在说着什么。 苏离有片刻的怔忪,辨认了好一会,才发现是如妃身边的人。似乎是个很得势的姑姑,只不过苏离进宫时日尚浅,对于这张脸几乎是没有什么印象。“如妃娘娘说,前几日高僧说了一通,不曾想二小姐也是属羊,心中过意不去,还请二小姐不要介意才是。” 那圆圆脸的宫女恭谨的看着苏离,“这是如妃娘娘最珍爱的一套珍珠头面,送给二小姐做表礼。”说着,从后头走出一个宫女来,手中端着盘子,依然是面生。飞翠自她手中接过盘子,苏离便微微的笑:“如妃娘娘多心了,如妃娘娘也是要为人母的人了,对孩子小心在意,也是母亲的天性。” 那宫女露出了浅浅的笑:“我们如妃娘说,请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安安心心住在承乾宫好了。”俨然一副东宫之主的姿态。 这算什么?不想和太后打擂台,所以找了台阶下? 苏离从善如流,后退一步,身子略低,“多谢如妃娘娘好意了。”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宫里,谁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礼让三分。 苏离垂着头,会心一笑:“待娘娘产后,我必然前去拜访。”那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角化开了一抹淡笑:“娘娘定然会很高兴。”的确应该高兴,至少苏离亲口暗示,在她产子之前,不会接近她半步。 至于如妃自己是否信这生肖相克之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待她们走后,黄姑姑气得脸色铁青,毫不掩饰脸上的怒气:“不过是怀有身孕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苏离觉得她在给承乾宫拉仇恨值,更有些怀疑,当初皇后到底是如何容忍这样的人在身边的。 “不过是权宜之计。”苏离端了茶盏,不动声色。 黄姑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可也不能任由她们拿捏!” 苏离懒怠应对,径直进了暖阁,这大冬天的,正殿里可冷的慌。 黄姑姑看着她袅娜的背影,目光森冷。 一整条胡同,唯有苏家门前,积雪消融,来人络绎不绝。 这燕京城无人不知苏家的长子苏楼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国之栋梁,难得他今年松了口风,自然有无数的媒人踏破门槛。陈阁老家的媒人,也是这其中的一位。陈小姐上头有三个哥哥,是陈阁老老来得女,年方十七,陈家一直想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 苏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朝中一等一的大红人,文采风流,一柄长剑令敌人闻风丧胆,更兼得一副七窍的心肝。在官场上步步为营,如鱼得水,哪怕是皇后的胞弟,也丝毫不影响旁人赞不绝口连连称道。当今皇上爱才,一路保驾护航精心栽培,也曾这般亲切拉过他的手殷殷嘱托:“我朝的边疆,就要看苏爱卿了。” 就连如今一手遮天的景王爷,当年也曾经在苏将军手下,惟苏将军之命是从。 正所谓仕途得意,前程大好,天下无人不知晓,好不风光。 他就是那戏台上的小生,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俊俏的人!好雅致的风度!” 当然,走到阁老这一步,只消在入阁之年兢兢业业,不犯大错,不触怒圣上逆鳞,这一世也就安享荣华富贵了。陈家看中的,还有苏楼上无父母奉养这一个优势。陈家女儿知书达理,却也是娇生惯养,入了苏家,上无二老,就连那小姑,也进宫了。 何其自在何其悠哉。 不过短短数日,苏楼已收了一大叠丹青画像,其实也不过顺手拈来,恰巧那陈家小姐的丹青便飘了出来。称不上惊鸿一瞥,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于是苏楼提起朱砂笔,在上头勾了数笔。 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这其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离原本以为,苏楼会说出一千种理由来拒绝那些纷涌而至的媒人,其实原因只有一种:苏楼从来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和这个时代很多的男人不同,或许是父母俱不在人世的缘故,对于自己的婚事,他有着一种叫人吃惊的执拗。 纵然是面临世人的非议,他也依然云淡风轻。 甚至可以说,他在苏离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唯一一个相信爱情的男人。 他之所以顽固并冷漠,也不过是为了等待命中的那个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内心的人。 着实很可笑。 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大将军,看似冷漠无情,其实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苏楼和陈家那位大小姐,在此之前,素未谋面。 从利益上来说,选择阁老家的千金,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作为妹妹,苏离无话可说,只从香炉里,挑出了小半块紫檀香,命倚红送回苏家。 飞翠大为不解:“小姐若是有什么话,为何不带个口信?”苏离盖上镂空的镀金盖子,微微的笑,“若是话可以说的明白,那便好了。”一旁的凝碧,身子猛地一颤,咬住下唇,眼里隐隐有水光莹然。 苏离自她身边走过,顿了顿脚,“今年的冬日可真漫长。” 空气里有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宫里的人,冒着大雪到了苏家。 苏楼修长的双指捏着那块紫檀木,神色淡漠,片刻之后,信手一抛,那紫檀木便入了香炉。幽香袅袅,苏楼的神色,渐渐看不分明。“你回去对二小姐说,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让她不用劳神了。” 珠帘晃动,点点声声如同落在玉盘,他的声音更是冷清。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回信的小宫女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被寒风刮出了一道道印痕。 苏离挥挥手,赏了她五两重的银锞子,坐在窗前,看那雪花,寂静无声的飘落满地。 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么? 苏离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笑。 第十八章 暗涌(四)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喜欢漫无边际的走动,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二十年。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空,也仍旧无法克制。她喜欢独处的那份幽静,这样心中有什么事,总能慢慢沉淀下来,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这宫中,实在不是她可以随处散步的地方,既要回避如妃身边的人,又要回避那些人来人往的地方。 好在现在是冬季,天气正冷着,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走动。 苏离一路走着,一路迎着凛冽的寒风,面颊被刮的生疼生疼。 不远处,似乎有几座假山连成了一片,披着一层白雪,宛如雪雕。 捞起一层雪,捏了一个雪球,手被冻得通红通红,苏离忙朝手心哈了几口气,漫不经心的走了出去,只是凉亭中,却似乎有人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晋王周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一身的琉璃白,如墨鬓角映在阳光下,容颜倾城。 苏离暗叹了一口气,上次是周彻,这次是周御,看来是要将这几位王爷得罪个干净了。 没人会喜欢自己在独酌的时候,被人打断。 不得不说,周家这些人,上到皇帝,下到周彻,都是祸水一样的男子,生得一副倾城之貌。只不过这其中,周彻更是略胜一筹,叫人叹为观止。周御一双凤眼,斜飞了过来,“这不是苏家的二小姐?” 苏离一怔。 有多久,没有从苏楼口中,听说周御这个名字了呢? 苏离暗暗想着,或许,也有两年了吧。 那时候她刚穿越来不久,性子懒怠,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不安和畏惧,每日在闺阁里,跟着丫鬟们学女红。苏楼常年在外,偶尔回来过一次,便带着周御来府上做客,两个人兴致都很高昂,听闻在凉亭中,喝了大半夜的酒。 细枝末节苏离已经记不大清楚,只听丫鬟们第二日说起,当日景王在亭子中吹箫,苏楼便挥剑起舞。在旁人眼中,是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引以为美谈。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何事,曾经那样亲密的朋友,再也没有往来。 孰是孰非,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无人知晓。 对于周御这张脸,苏离再见到,也是恍若隔世,没想到他居然也记得自己,忙福身行礼:“参见王爷。”周御眉梢微挑,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苏离身子微僵,却也不回避,坦然的任由他上下打量。 “你和你大哥倒有几成相似。”周御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她所有的神情便跌落进他深邃的眼中,“是不是在想,如何会在这里遇见本王?”的确是说出了苏离的心里话。“这冰天雪地的,没想到王爷会独自在这里饮酒。”苏离神色淡然,层层情绪,隐藏在了淡漠的表情下。 周御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又是全然的漫不经心,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想不到连性子也和他如此相近。”张口闭口的,都是苏楼。看起来,似乎对于和苏楼之间的情谊,仍有所挂怀。 “毕竟是亲兄妹嘛。”苏离咬了咬兄妹二字,“民女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了。”却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尚来不及反应,便靠在了一处温软之处。苏离略略有些吃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被周御一把揽入了怀中。 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 苏离眉眼动也没有动一下,“不知王爷是何意?”“你嫁给本王如何?”周御在她耳边低低吐气,温软的呼吸吹拂着她耳边碎发:“到时候就不必在那承乾宫中望穿秋水了。”望穿秋水? “民女不懂王爷的意思。”苏离挣了挣,试图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只是他铜铁一样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让她动弹不得,“不懂我的意思?”周御喉结上下错动,胸口微微震动,似乎是在笑,“到底是年岁太轻了,不懂风月之事。” 揽住她的手向上缓缓滑动,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带,“此处虽说冷了些,可也无碍,不如我们……”话音未落,就被苏离一个过肩摔,猛的扔在了地上,好在是雪地,也没有多大的声响,只落下了一个大雪坑。 苏离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得罪了。” 周御半边身子埋在雪中,半边身子侧着,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良久,才嗤笑道:“想不到看起来这样弱不禁风的小姐,竟然也会有如此粗鲁的时候。”苏离眨眨眼,一脸纯良,无辜的看着他,“不是王爷想要和民女切磋几下的么?”周御目光深沉,似百年寒潭一般,没有一丝暖意,单手撑地,迅速起身。 挑起她的下巴,手指缩紧,几乎将她的颊骨捏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请王爷恕罪。”苏离不动声色,仿佛下巴不知道疼似的,也不挣脱,“民女年岁轻,不知世事,得罪了王爷……” “哼!”寒光闪闪,一柄匕首横在了她脖子间,“你知不知道,本王最恨被人摔在地上?” 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请恕罪。”苏离沉声,又重复了一次。 “恕罪?”周御深深盯着她,“虽说是苏楼的妹妹,只是可惜,冒犯了本王,也不得不死,此处渺无人烟,就是死了,也无人知晓。”匕首又朝前压了压,几乎要将她喉咙割破。 苏离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寒意,袖中的软剑,已是跃跃欲试,“王爷说得对,此处无人经过。”周御身子一僵,似是觉察到什么,立刻朝后退了几步。苏离挺直了腰杆,冷哼了一声:“王爷倒是提醒了我。” 周御神色不变,只是冷冷的盯着她。 “既然王爷撩下了话,那么今日不是我死,死的就是王爷。”苏离掀开袖子的一角,露出白色的含龙镯子,按下其中一片龙鳞,那镯子瞬间便成了一柄剑,“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必讲究道义了,不,王爷至少也是有匕首的,也不算吃亏,是不是?” 从她眼中,只看到了浓浓的杀气。 “也好。”周御眸光微闪,“正好叫本王见识见识,苏楼的妹妹,到底有多少本事。” *********** 新书求PK票冲榜~~~ 50票加更一章~~~ 第十九章 暗涌(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苏离片刻不迟疑,挥剑而上。 周御连连后退几步,避开了剑锋。毫不示弱的抛出匕首,刺向苏离的胸口,一偏身躲过,一缕发丝悄无声息的飘落。耳边是呼呼的北风,脖子上被他划出的伤痕也隐隐刺痛。 当下飘忽来去,东刺西击,这一路剑法更见使得翩翩飞舞,顾盼生姿。 苏离手腕微翻,自下而上,刺破了他的衣袍。琉璃白的碎片,在北风中上下飘扬。 周御到底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二人来往数招,苏离固然步步紧逼,却也并没讨得半点好处。反观周御,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细汗,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深邃如海,“倒颇有几分本事。” 苏离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与人生死相搏。 那一世苏离自小跟着隔壁的老师父习武,至多也就是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赛,也曾经得过不少奖项。要说起实战来,其实没有多少经验,后来到了这一世,苏家有习武的传统,也就跟着学了几年的长剑。之所以将软剑藏在袖子里,也是来到这陌生的环境以后,有些许不安,总得带着自保之物,才能安下神来。 若不是周御非要惹她,她何至于到如今! 这时代女子的贞洁比生命更重要,男女七岁不同席,周御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一步的退让,只会换来更多的耻辱。 一念及此,苏离决定快刀斩乱麻,手下的软剑挥来舞去,宛如一条白绸带在眼前飞舞。 软剑在他胳膊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雪地上,瞬间斑驳了一片,点点滴滴的血珠子,从他手背上滑落。 鲜红的血迹,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有些触目惊心。 苏离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杀意,突然之间便弱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方才,难道是真的想要杀了周御? “哼,女人!”周御下颚微扬,一声冷哼,转瞬间匕首已逼了上来,抵在她腰间,“怎么突然不动手了?”苏离神色冷然,看也没有看那匕首一眼,“恩将仇报。”“你知道的太晚了。”周御的下巴,几乎撞到她的额头,“女人就是在关键时候,容易心软。” 苏离抿了抿嫣红的唇瓣,一声不吭,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到底如何从他手上逃脱?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正欲力挽狂澜,却见周御忽而松开了手,长发在白光照耀下漆黑发亮,翩翩飞舞,“今日就饶你不死,再有下次……”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苏离见好就收。 既然周御决定不再追究,那么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依照她和周御的身手比较来看,几乎是不相伯仲,短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顺利解决。 与其这样,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周御释放了善意,苏离说什么也要报之以李才是,想了想,掏出了帕子,“我替你包扎一下吧,这血一直流着……”周御眉梢微挑,一双眼将她从上瞟到下,面露不屑,“你也会?” 苏离也不说二话,当即收回了帕子。挺直了身子将蹭了蹭雪地,试图将那一滩血迹毁尸灭迹,哪怕一旁周御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也丝毫不以为意。“既然做出了这等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周御冷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话音刚落,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苏离竟在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按在了他的伤口处,冷热交替,痛的他一抽。 周御却难得的没有变脸色,反而勾了勾嘴角,“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 这人,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苏离暗暗叹息,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把撕开了他的袖子,将帕子捂上了伤口,系了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至始至终,周御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凉飕飕的说道:“你这副样子,是绝对无人敢娶的吧?” “你是喜欢我大哥的吧?”苏离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只是可惜,我马上就有嫂嫂了呢!”周御身子骤然僵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铁青,“你若是想死,本王可以成全你。”苏离眼底眉梢都是冷意,“那么再见了,景王爷,希望下次遇见的时候,彼此都能愉快些。” “你给我站住!”顾不得受伤的胳膊,周御三步做两步冲到了她面前,眉头紧蹙:“你方才说什么?”“我说,希望后会无期。”苏离撇撇嘴,“亦或者是,你喜欢我大哥的事实?”周御冷冰冰的一张棺材脸,简洁明了,“本王对男人从来没有兴趣。” 苏离装模作样的,勾勾嘴角,只是没有笑意,“哦。” “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陌路人这种说法,分明就透着一股暧昧。 “哦。” “不要用你那种肮脏的目光来看待本王和你大哥。” “哦。” “苏离!”总算是叫出了她的名字,看来是托了苏楼的福,连带着做妹妹的,也一起被记下了。 “哦。” “你到底有没有听本王说话?” “哦,有。” “那你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次!”周御死死盯着她,目光森然。 “我应该用善良的眼神来看待你和我大哥之间陌路人一般的关系。”苏离用不超过三十字的语言,简洁精练的概括了一切。 周御额头上青筋直跳,强忍住了想将这个女人杀死的冲动:“你滚吧。”“哦。”苏离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走,想到什么似的,回眸看了他一眼,“帕子就不必还我了,再见。”最好是不会再见了…… 这样的经历多来几次,她的小心肝也承受不了。 不过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道道,周御这样的人,似乎对他越是恶劣,他就越是高兴。反之,对他越是彬彬有礼,他就越加嚣张。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正如同一开始苏离对他还算和善,却不知哪里触怒了他王爷金贵的小脾气。而后来苏离对他恶声恶气的,他反而不怎么生气了。 一路上想着,晃了晃头,这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二十章 暗涌(六) ,最快更新凤倾 ! 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这高高的宫墙,生生隔成了两个世界。 苏离在雪地上艰难的走着,风雪之势越来越大,一转眼间来时的脚印便被覆盖。苏离轻抚脖子上的细细的伤痕,将领子朝上拉了拉,希望不会被人注意到。他在她脖子上划了两条细线,她在他胳膊上刺了一剑,两个人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一抬手便看见手心的潮红,掩盖了经络。忙蹲下身子,用雪团擦拭,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以至于呵气都无法使它从僵硬状态变得柔和下来。苏离索性缩缩脖子缩缩手,整个人猫成一团。 回到承乾宫时,黄姑姑的脸色犹有些不好看,那些从前跟着皇后的宫女们倒都是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无人瞧出什么端倪。进暖阁之时,周衍正卧在方氏怀中吃奶,似乎是察觉到苏离的到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发出呀呀的声音。 那发音竟有些类似于小姨。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话的,苏离从方氏手中接过嘴角尚吐白泡泡的周衍,借口要歇息,命众人都散了。倚红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留了下来,待到众人走后,才伏低身子,低声耳语:“领子上沾上血了。” 苏离一眼斜了过去:“不可告诉别人。”倚红双手握拳,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要不要帮你灭了那人?”“哪个人?”苏离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精力过剩,但是这宫中可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 倚红一甩头发,万般酥骨万种风情,“那这样呢?”苏离托着周衍的小屁股,将他转了个身,朝着帐子里面,“如果你上身更饱满一点,或许会很不错。”倚红皮笑肉不笑的睨了她一眼,“当初你带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过可以让我自在来来去去的。” “那是以前。”苏离从玛瑙盘子里拈起几块杏仁,一把拍落她伸过来的爪子,“更何况我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倚红曾经是离恨宫的圣女,江湖上最有潜力的武林盟主的接班人。这人有个最大的嗜好:吃。这种爱好,和苏离一拍即合,当然,苏离隐藏的比较深沉。于是在某个雨夜,见识到她神出鬼没的身手之后,被带回了苏家。 一旦被约束的太久了,就会越长越疯狂,很显然倚红就是这种人。圣女这两个字乍听起来会让人想起那不食人间烟火,白衣飘飘的美女。只是见到倚红之后,苏离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错的离谱。根据她所说,离恨宫的日子惨绝人寰,不见天日。 根据苏离的推测,其实只是膳食方面有点朴素而已。 当圣女时是闷骚的圣女,当丫鬟时是彪悍的丫鬟,当宫女时,是个好战的宫女。 所谓江湖,在倚红口中,就是一群人在争地盘,然后又来了另外一群人,于是武林盟主就这样产生了。苏离曾经有过的迤逦的江湖梦,在此人口中,荡然无存。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该换了头面从她嘴里蹦出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 不过苏离始终没有放弃过一个话题:“喏,你贵庚?高寿?”“说人话。”“你几岁了?” 倚红自然不会回答,只会阴测测的笑,爪子就捏住苏离的双颊:“小姑娘挺细皮嫩肉的。”那神情,活脱脱一个鸨母。根据苏离的目测,她的年纪应当没有超过二十,甚至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 在这种环境下,苏离变得格外的淡定。 几乎可以达到古井水不起波澜的地步。 “对你下手的,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神采飘逸的男子吧?不然你怎么会对他手下留情?”倚红从腰中取下了一小罐药,在手心抛来抛去。“是挺飘逸的。”苏离将周衍放在了炕上,坐在铜镜前端详自己的伤口,“准备来说,如粪坑中所产生的气体那般飘逸的男子。” 倚红会心一笑,纤纤玉指挑出了一小口绿色的药膏,“涂上去吧,也不会留疤。”苏离看了眼她指尖的药膏,一阵反胃,“还有别的药么?”“没了。”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手指已覆上了她的脖子,一阵冰凉过后,又觉得疼痛正一点点散去,“放心,这不是鸟屎。” 苏离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巍然不动。 “我该出去了,不然待她们问起,我也不好说。”倚红收起了药罐,张牙舞爪的模样消失不见,低眉顺眼的,朝着门外走去。苏离望着铜镜看了半晌,努力将领子拔高,掩去了那绿色的糊状物。 一转脸,就见周衍睁大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苏离见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忍不住摸上几把,滑不留手,“怎么不睡觉呀?”也不知能否听懂她的话,周衍双手挥舞着,咧着嘴笑,露出粉红的牙床。 苏离深深叹了一口气。 才进宫没多久就得罪了两位王爷,那居高位的皇上又不能讨好,免得成为众矢之的,这宫中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好在如妃有喜,保胎还来不及,也无暇对她下手。至于其他几位妃子,自然也都盯着如妃那尚未显怀的小腹。 这一胎若是儿子,对于德妃所生的大皇子和周衍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谁都知道如妃是皇上的宠妃,皇上一个月连着有七八天都在凤藻宫度过。 到时候吹吹枕边风,这情势,可就又不一样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周衍,哪知这孩子越拍越精神,到最后竟抓着她的手开始吮吸。他身上泛着好闻的奶香,叫苏离一颗心莫名的便安静下来,似乎觉得一切的烦恼,都不能称之为烦恼。 紧绷的神色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周衍越发的来了兴致,似乎想要从襁褓里挣脱出来,而抓着她垂落的头发,一个劲的朝着炕沿移动。苏离头皮被他扯得生疼生疼,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几乎和他拔河,“周衍,你松不松手?” 第二十一章 暗流(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小小的人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挥舞着小手,反而抓的更紧。 苏离将他肉呼呼的小指头一根根掰开,哪知这人又迅速合拢双爪,分明和她玩的不亦乐乎。若是大人,苏离一巴掌就拍了过去,偏偏这小人儿金贵得紧,拍上两下,说不准就是青紫一片。 破罐子破摔,平躺在炕上,任由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周衍反而松开了她的头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苏离半合了眼,假装睡着,其中一只眼却不时睁开一条缝,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只见他趴在炕上,小屁股扭了扭,开始朝她身边爬来。而后爪子覆上了她的胸,苏离嘴角抽搐了一下。小时候就这么邪恶,长大了可怎生得了。当然,往纯洁的方面想,可能仅仅是单纯的觅食行为。 在他眼中,无论波涛汹涌还是一马平川,只怕都是装着食物的器皿。 不过很快他就送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她胸口,两只小脚丫子就在她脸上乱踩。好在他穿了小棉鞋,软绵绵的,并且由于不会走路的关系,也不曾沾上灰尘,也就不会在她脸上留下脚印。否则,苏离当真要一把将这小兔崽子扔下去。 只是装睡装得久了,不知不觉的,竟有些困意,苏离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沉重起来。只是没等她拉上被子,就觉胸口温热一片。苏离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将周衍抱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低下头看了一眼。 “周衍!”苏离咬牙切齿:“你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 飞翠来替周衍换尿布时,不时看上苏离一眼,掩袖而笑。事实上就连倚红和凝碧二人,都转过身去,双肩微微抖动。月白色的小夹袄,白色的中衣,还有云烟色的肚兜。冒着热气,湿哒哒的滴水。 苏离独自坐在浴桶中,太阳穴微微跳动,十指紧握,啪啪作响。 不知何时,窗外纷飞的白雪已止。烛火微微跳动,明灭不定。 寒冷的冬日终于过去。 宫殿屋檐下,点点滴滴,都是融化的雪水。琉璃瓦上,一片黄昏的亮色。 春暖花开,这深宫中,花团锦簇。 如妃娘娘的小腹越来越明显。 德妃娘娘来承乾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她眼中,苏离不过是十三岁的小女孩,任由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到时候若能煽动她对如妃下手,那可就一举两得,既毁了如妃,也毁了苏家和周衍。即便是不成,只消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说上一通,不出明日,周衍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哪料得苏离却是油盐不进,也不知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意不明。总而言之,任由她说破了嘴皮子,苏离仍然是巍然不动,稳如泰山,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德妃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索性挑明了直说:“你姐姐尚在世的时候,和如妃就素来有嫌隙,你是知道的,你姐姐端庄大方,如妃天生一副狐媚子相。” 说着,拉着苏离的手,语重心长:“到底是大家出身,和那小门小户的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可惜啊……”长长的叹息,目光从苏离身上扫过,“你姐姐身子一向不大好,皇上夜夜独宿凤藻宫,你姐姐也怄了不少气……” 猛的捂了嘴,“哎呀,怎么能和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这些呢!”苏离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转身将怀中睁大了眼睛的周衍塞到了飞翠手中,端着青花瓷碗,不动声色:“这是才出的杏仁茶,娘娘要不要尝尝?” “唉,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德妃着了急,一副长辈姿态,将她的手腕握住,“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临终前还想着让你和小皇子俩住在这承乾宫。若是等到如妃得势,到那时候,你们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苏离眨眨眼,一副小女儿家的神色,“皇上会为我做主的。”德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犹未缓过神来。过了片刻,神色缓和了下来,端过杏仁茶抿了两口,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扇动两下,“据说如妃这次怀的,十有八九是男胎。” “多子多福。”苏离掏出帕子擦拭嘴角,“想必皇上也是欢喜的。”“张口闭口都是皇上……”德妃娘娘着急上火,忽而声音凝滞,嘴张了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娘娘请吃果子。”苏离将一小碟干果推到了德妃面前,自己从另一个玛瑙碟子里拈起一块乌梅干,含在嘴里,酸的眯了眼睛。 德妃神色一僵,隐隐透出几分怒气来,拂袖而起:“本宫宫里还有不少事情,就先告辞了。”头也不回的离开。苏离将乌梅抛入口中,翘起二郎腿,忽而想起不雅观,又忙放了下来,“我进暖阁歇会。” 周衍破天荒的没有追随着她的背影呀呀叫,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那玛瑙碟子,依依呀呀的叫。苏离一回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你也要吃呀。”苏离将手擦净,揉了揉那果干,将手指放到周衍口中,“呐,只许尝尝味道。”周衍吮了吮,眼睛蓦地一眯,飞快眨了数下,泪汪汪的将她看着。苏离另一只手飞快夹起乌梅,“再让你舔一舔好了。” “小姐!”飞翠哭笑不得,“小皇子都要被酸哭了!”“有么?”苏离茫茫然低下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不过是眼睛比平日更亮晶晶了一些,哪里有哭的样子?”不由分说的,拈着乌梅放在了他唇边。 周衍别开头去,不停的吐着水泡泡,双手捂住了嘴。“不用客气。”苏离的乌梅追着他的唇,“这里还很多呢!”周衍小嘴抿得紧紧的,小手挥来挥去,又捂住了嘴。苏离热情的过了头,“真的不用客气的。” 飞翠抱着周衍朝后闪了几步,“小姐,您可悠着些,小皇子也才几个月大!” 第二十二章 暗流(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几个月大? 苏离撇撇嘴,这孩子爬在她身上尿尿,会是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说,由于身边接触的尽是些怪人,所以导致这孩子也有恶趣味? 看来,这身边的成长环境,是得肃清肃清了。 苏离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黄姑姑身上,岂料黄姑姑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朝她往来。两个人目光交接,四目相对。黄姑姑嘴角微嗡,忽而凑上前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二小姐,您可曾听说了,那高僧又进宫了,说如妃娘娘头上有祥云……” 苏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我听说了。”黄姑姑看着她稚嫩的面庞,欲言又止。 祥云? 皇上若是信了,那自然是祥瑞之兆,可若是不信,那可就是引火烧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在于天子圣意罢了。 “小皇子似乎饿了。”苏离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憋着嘴的周衍,勾勾他的小手,看也没有看黄姑姑一眼。背后的人,脸色暗沉。自有人叫了方氏进来,搬过屏风,敞开了胸前衣襟。这屋子里生着火盆,仍叫人觉察到了寒意。 “小姐若是当真不喜黄姑姑,不如就遣她出去吧,这么天天打擂台,也不是一回事。”飞翠忧心忡忡,“到时候反目为仇,反而不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一直到现在,才春暖花开,这要是往年,怕是就该落红满地了。”苏离将吃饱喝足,恹恹欲睡的周衍放在了枕边,背着身子,放下了帐子。 飞翠有些不解。 苏离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淡淡说道:“在冬日的时候,百草都是一样的颜色,也看不出什么花什么草。”顿了顿,“只有到了春日,才知道,什么是名贵的花草。”飞翠双眼蓦地睁大,有了异样的神采,“小姐是说……” 周衍已七个月大了,放在炕上,四处乱爬。 本以为他睡着了,却见帐子晃了晃,从缝隙里,露出一张小脸来。 飞翠忙上前将他抱住,“我的小祖宗,这摔下来可怎么好!”周衍胖乎乎的,和刚出世的时候,判若两人,飞翠身单力薄,已有些抱不住。倚红上前几步,轻车熟路的拎住他的领子,将他扔在了被子上。 “你小心些!”飞翠的心紧成了一团,“这才多大的孩子,被你扔来扔去的!”倚红无辜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扫向稳稳坐在书案前的苏离,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嘟哝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娇生惯养的,只会害了他!” 苏离对周衍一向采取放养态度,事实上,她能够带他的时光,也不过只有短短三年。 等到了三岁,就算她不愿意,皇上也会派专人来教周衍,等到了五岁,就要开始上学了。 通常能够教皇子的,都是博学的大儒,在这一点上,苏离根本不必担心。 她担心的是,在这种环境下,周衍会不会成长为一个唯唯诺诺,没有自己主张的小皇子。她想要看见的,不是一个在众人呵护下长大的,经不起磕碰的孩子,而是要一个能够挺直了脊梁,在这皇宫里行走的皇子。 甚至而言,更多。 这不仅是皇后的遗愿,也是周衍这一世,能够安然度过的根本。 皇上给他起的名字,已经透露了太多不同寻常的消息。将来若是那件事情无法顺利施行,周衍就会首当其冲,成为夺嫡之争的牺牲品!不管他愿不愿意,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无可避免。 如今如妃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能够安全产下,也不知是男是女,放眼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即便是将来如妃产下一子,这宫中,也只有三位皇子,年岁相隔也不大。当然,皇上还年轻着,日后可能会有数不清的子嗣。 不过,在六七年里面,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这个事情,本身就耐人寻味。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宫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每个人,不断前行。 在这短短的三年里面,苏离能够教他的,也就是如何在这宫城里,生存下去。 礼仪,学识,不过是锦上添花。 事实上,苏离也在不断的学习,不断反省自己从前的态度,在这个地方,是否合适。 她和周衍,就是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彼此依偎,只为了寻一条生路。 “由着他吧。”苏离笔尖在纸上滑了几下,也不知写了些什么,“让他多动动也好,若是嫌弃床上狭窄,在地上铺一层毯子,让他多爬爬好了。”飞翠有些迟疑:“可是,地上冷。”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雪白的纸上,浸染了一片。 “已经快七月了。”苏离叹了一口气,“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那边炕上,却再也没了动静。飞翠一回头,便不见了孩子。惊呼了一声:“小皇子呢?”众人的目光都被勾了过去,苏离放下笔杆,疾步走到了炕边,眯着眼,视线落在那被揉成一团的被子上,其中有一处,微微隆起。 不动声色的,只看着他怎么做。 却见那处隆起不断推移,却是朝着里头去了,接下来便见被子不断被人抓来抓去。 飞翠送了一口气,“原来是爬到被子里去了。”说着就要去撩开被子,却被苏离一把拦住,“先别慌。”一群人都在炕边看着。苏离也恐他透不过气,将被子撩开了一角,却也不甚明显。 哪知不过片刻,周衍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似乎是循着她撩起的一角,爬到了她面前。 苏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周衍小脸通红,犹在原地转圈圈。 满屋子人都禁不住笑了。 苏离一把将他捞起,拍拍他的小屁股,嘴角勾了勾。 方氏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 “啊呀!”只听得方氏惊呼了一声,长长的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隔着屏风,苏离低声问。 “小皇子咬……”方氏涨红了脸,待周衍将口一松,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忽而眼中一亮。“二小姐!小皇子长牙了!”方氏急急忙忙的将周衍抱到了苏离面前,“您看看!”苏离掰开他的嘴,果真看到了一点白色。 拭了拭满是口水的手指,苏离微微一扬头,“这样是不是可以吃些别的了?” “是可以了,不过也不能吃的太杂。”方氏笑容有些勉强,“小孩子会磨牙,最好含着玉笋。” 第二十三章 暗流(三)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微微颔首,“这些我也不大懂,你看着做即可。” 方氏松了一口气,托着周衍的头,笑道:“我会好好照顾小皇子的。”身前的周衍,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小手划拉了几下,头就寻着方氏的胸前,又吮了上去。苏离忽而叹息了一声:“若是姐姐还在该有多好,我也不至于……” 似有所觉,急急忙忙住了嘴。 方氏目光微闪,垂下头,轻轻拍着周衍的后背,哼着几句童谣。 “你唱的是什么?”苏离今日难得的多话,“是不是家乡的童谣?”“是。”方氏有些羞赧:“都是我一时不察,叨扰您了。”“再哼一次吧。”苏离半合了眼,靠在摇椅上,似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你家小子,也十个月了吧。” 方氏身子一颤,笑道:“小姐好记性。”“在家中都是什么人带着?”苏离瞥了她一眼,“也难为你了,孩子还那样小……”“能给小皇子喂奶,本是我的荣幸,没有什么难为不难为。”方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家小子在家中有老人带着……” “若是想回家看一趟,只和我说一声好了,你虽说是太后娘娘赐的,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苏离似有若无的瞟了她一眼,“毕竟是少年夫妻,长期分隔两地,也于心不忍,更何况孩子还那样小……” 方氏忙谢过了,暗暗叹息了一声,眼眶微红。 苏离自她手中接过吃饱喝足的周衍,放在了榻上,歪着头,托着下巴,勾着他的小手。 凝碧端着切碎的苹果走了进来,“这几天小皇子抓着什么咬什么,我偶尔也听见乳娘都在呼疼,这孩子可真是活泼。”苏离拈起几块苹果,“怕是现在,他不会吃这些。”凝碧朝后瞥了一眼,果真放下了果盘。 却只见周衍掰着小脚,拼命的往嘴边凑。小孩子的身体柔软的像棉花似的,一双小脚都翘了起来,整个人和一团圆球似的。偏偏他又是身子不稳,晃了几下便从仰卧变成了侧卧,饶是如此,仍不肯罢休。 双脚蜷缩在胸前,似乎是想要翻身。只是这种姿势,实在太过艰难,也不知道变通,晃来晃去,和不倒翁似的。苏离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飞翠,托着下巴,半跪在脚踏板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小皇子可真是有趣!”苏离回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饮茶:“既想要掰过脚丫子,又想要翻身,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飞翠没想到她发出这个的感慨,愣了愣。 一旁的倚红上前几步,微微的笑:“我知道该如何,要不要我教教他?”伸出的手一把被苏离拍开,似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倚红面上笑意又浓了三分,朝后退去:“我知道了。”“说起来,这几日宫中,颇有些不对劲呢。”苏离放下手中的茶盏,立起身来。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说起来,如妃娘娘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日吧。”倚红朝宫外望去,微眯了眼,“到时候我们也能出去走走了。”为了回避所谓的生肖相克,苏离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承乾宫了,自开春以后,宫女们都三三两两的出外走动,遇见凤藻宫的人,可着实有些不大好。 “嗯。”苏离冷声应了一声,“这几日,德妃娘娘,也不曾到来了。” “小姨……”耳畔有含含糊糊的,娇软的声音。 苏离的手,猛的一抖,那乳色的杯盏瞬间落地,满地狼藉。 宫女们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她再也听不见了,也不想听。 双手放在那孩子腋下,将他托起,直直盯着他,“你刚才,叫什么?”周衍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再叫一遍试试!”苏离的语气已有些急切,“再叫一遍小姨让我听听。” 周衍却是动也不动的,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苏离有些失落。 飞翠和凝碧都安慰她:“不管怎样,总算是会叫人了。”那一句叫出的第一个称呼便是小姨,却是咽了下去,无人敢提起。苏离叹了口气,松开手腕,将他放在自己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他黑密的头发,有些纳闷:“这孩子平日里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多开心,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么会勾人心呢?” 周衍不乐意了,在她膝头蹦来蹦去,跃跃而起。 苏离无奈,将他举在头顶,又慢慢放下,再次举过头顶,周而复始。直到手臂略有些酸疼,才又将他放在了膝头,柔声哄着:“再叫我一声。”周衍别开了头,小手在半空中胡乱抓来抓去,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物事。 “看来小姐是比不上这金铃铛呢。”倚红摇着一串小铃铛,在周衍面前晃来晃去,笑语嫣然。周衍眼珠子随着那铃铛转来转去,伸手去抓,屡屡却被倚红躲过。趴在苏离膝头,伸直了手臂,几乎就要摔落下去。 苏离冷哼了一声,单手托着周衍,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飞快劈过,那金铃铛一眨眼便落在了她的手中。“再叫我一声,我就将这给你。”苏离也不管这孩子能否听懂自己的话,只在他眼前摇晃了几下,“再叫我一声呀。” 周衍在膝头蹦了几下,始终是抓不住,忽而眼前一亮,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殿中有微风拂过,那珠帘便随之晃动了起来,亮闪闪的珍珠,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那金铃铛,就此被周衍抛在了脑后,伸出手,又要去抓那珠帘。 苏离嘴角抽搐,哀鸣一声,捂住了额头。 看来诱骗这一说,在喜新厌旧的小孩子面前,可行性实在太低。 手里的金铃铛,犹自发出清脆的铃声。苏离索性将它系在了周衍肉呼呼的脚踝上,拍拍他的屁股,“爬吧爬吧,我也不勉强你了。”周衍却转过头来,掰过脚,不停的拉扯着系住铃铛的绳子。 倚红扑哧一声笑:“小姐,您现在,可就是在勉强小皇子!” 太阳穴剧烈跳动,苏离无可奈何的托着额头,“真是精力充沛的小孩子。” 第二十四章 暗流(四) ,最快更新凤倾 ! 放下周衍,苏离静静的立在殿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们,俱着一色宫装,忙忙碌碌。 这承乾宫,曾经人来人往,是除了甘泉宫以外,这后|宫的中心。到如今却是门可罗雀,果真是世事易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原也是苏离预料之中的事情,皇后已经不在人世,这承乾宫,已经没有了主心骨。 却见一行御医匆匆忙忙过去,看着那方向,似乎是凤藻宫。 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天祈祷,只盼如妃这一胎,是个男孩。 否则,周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德妃的大皇子自然是被护的极好,众人只会以为,这承乾宫中的小皇子,最易下手。当然,苏离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当初进宫,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当然,若能看着德妃和如妃鹬蚌相争,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不过,往往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离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那两位,也怀着这样的心思。这宫中的女人,但凡处在上位的,没有哪一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谁也不是傻子,任由别人当枪使。 德妃如今的傲然,除了是太后侄女这一重身份外,还来源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皇长子。而如妃表面上的退让三分,无非也是由于没有撑腰的儿子,行事不免也就气虚了些。只要这一胎是儿子,这宫中,可就有好戏看了。 这样想着,苏离倒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令苏离惊喜的是,如妃果真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上大喜过望,当即赐名乾。 苏离抚额叹息,皇上怎么尽会起些让人遐想翩翩的名字。 乾为天,乃是六十四卦第一卦。 “将《易经》寻出来我瞅瞅。”苏离在雪浪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乾字。 倚红却已拿在手上,念诵道:“乾为天、为圜、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为木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还要看么?”“不必了。”苏离淡淡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你倒是手脚快。” 这屋子里,除了主仆二人,已没有旁人了。 飞翠抱着周衍在外头戏耍,围了一圈的宫女。不时能传来阵阵欢笑声,苏离喜静,便独坐在窗前习字,也只叫倚红一人服侍着,事实上,也是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乾卦亦是刚健旺盛之运动,如飞龙在天空飞舞。”倚红说着,掩袖而笑,“我忽然想起一件可笑的事情来。”只将眼瞅着苏离:“你要不要听?”苏离放下了笔杆,将纸一点点,撕成了碎片。 不留半点痕迹,一向是她的作风。 “不妨说说。”苏离推开窗子,看着外头那海棠花,静静出神。 “我记得大皇子,似乎是叫谨,这名字,啧啧,可真是……”拉长了语调,“用心良苦啊——”苏离并不回头,不过轻声笑道:“这么一来,倒是猜不出皇上的心思了呢。”“德妃在宫里嚣张跋扈也是常事了,皇上起这个名字,也是别有深意。”倚红懒懒的靠在书案上,神采飞扬,“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将黄姑姑遣走吧。”苏离用手扇风,“这时候可真热。”“你终于决定让我送她一程了?”倚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闲着好久了,真想找人下手呢!”苏离云淡风轻的偏过头瞥了她一眼,“留她一条性命吧,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好吧。”倚红意兴阑珊,微眯了眼,单手遮着阳光,“我倒是有些好奇,她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我也好奇。”苏离深深叹息:“从前还想要刨出来,如今看来,这大树枝桠太多,根深蒂固,不要说连根拔起,就是触碰枝干,都大为不易。” “放心,到时候我给她下药,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让她病上一场,到时候不走也得走。”倚红笑嘻嘻的,丝毫不以为意,“倒是方氏,你打算怎么处置?”“太后赐的,我能如何?”苏离冷声道:“也就这么着吧,至少这一位,还是明面上的。” 倚红就不说话了,过了半天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种药是慢性的,发作的时候会咳血,顶多挨个一两年。”又将另一个小瓷瓶举在她眼前,“这个来得快去得快,三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苏离嘴角抽搐,“我只是叫你遣走她罢了。”“不是一个意思嘛。”倚红一脸坦然,“我又没在宫里杀了她,等到她出了宫,她背后的主子哪里还会念旧情!”已经不中用的人,只会成为弃子。 “送走了她,有些真相,只怕就会永远化作尘土了。”苏离低声叹息,眸光黯淡。 倚红双手抛着两个小瓷瓶,看了她好几眼,收起瓷瓶,施施然在书案上撑起了双臂,“想好了没有?”见对面的苏离纹丝不动,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枚铜钱来,“不如抛这个,你选正反吧。” 苏离攥着铜钱,目光微闪,片刻后将铜钱紧紧握在了手心,“速战速决。” 刨铜钱,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得知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在抛出的那一刻,对于正反,已经有了选择和希冀。 倚红勾起了一抹微笑。这人,还似她认识的时候一样,杀伐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我倒是觉得,乾这个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冷不丁的,苏离说道:“《易经》里面,好像还有亢龙有悔一说。”苏离信手一抛,那枚铜钱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倚红手心,“爻位到了上九,已位至极点,再无更高的位置可占,孤高在上。进退不得,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倚红笑得很有深意,“你这番话可有些意思。”“不过是说说卦象罢了。”苏离身姿袅娜,走到门前,蓦然回首,笑靥如花,“你说是不是?”倚红心中有什么,瞬间崩塌。这个女人,简直是…… 笑里藏刀的典型人物。 不,甚至连笑容,都身为罕见…… 明明是十三岁的少女,为何沉静的如同不起波澜的古井水,可真真是叫人觉得奇怪。 第二十五章 暗流(五) ,最快更新凤倾 ! 随着周乾的到来,这后|宫的天平,俨然已经开始倾斜。 皇上口头上不说,可已经用这个名字,向后|宫众人昭示了对这个孩子的宠爱。就如同当初的周衍一样。只是周衍乃是皇后之子,名正言顺的嫡子,如妃那头,却不过是庶子。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知皇上是有意为之,还是圣意难以揣测。 不得不说,苏离也感到了危机。 眼看着一年的丧期就要过去,到时候若是有人提出要里继皇后之事,就再也没有了阻拦的借口。从现在看来,最可能的人,自然是如妃。既得了皇上万千宠爱,又生下了三皇子,可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之时。 到时候,再吹吹枕边风,皇上是否还会记挂着死去的皇后,那可就两说了。 故人心易变,即便是多年的夫妻,说遗忘,那便是遗忘了。这皇宫里,从来不缺新鲜的美色。历来就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更何况,还是一个死去的人。 苏离不能将周衍的前程,系在一条随时可能断裂的线上。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该替周衍做选择。有些路,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譬如夺嫡,一旦卷入其中,再想脱身,那便不可能了。 从古人的角度来看,能够君临天下,享受万千的权势,美色,财富,可能是最为成功的人生。可是苏离只想让周衍安安稳稳的活着,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如果可以,她情愿周衍只是个富贵王爷,到时候,策马江湖,何不乐哉? 只是,这时节,王爷难为。一旦退让,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现如今摆在苏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生或死。 皇家一向重视嫡子,只是从古到今,血淋淋的例子不少。前车之鉴,实在太多太多。没有了皇后,周衍就是那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手中的铜钱,被抛上抛下。苏离不禁暗笑自己的迟疑,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犹豫些什么。 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无论怎样,一定要带着周衍,在这皇宫里,走出一条锦绣路。那么现在,自己又在害怕什么! 苏离一遍遍的问自己。 皇后死前的嘱托,声声在耳。 铜钱被猛的握紧,苏离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知日后周衍是否会怨恨她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只是此刻,她已经无论可走。放眼望去,这宫中处处是暗流,连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也都笼着一团迷雾。既然会对皇后下手,那对周衍下手,只是迟早的问题了。 人人都可疑,人人都在算计,都在争夺。 苏离心知,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这样的一场纷争里,并且再也无法脱身。 “周衍。”苏离将脸贴着他的,低声呢喃:“小姨会带着你,一路走下去的。”周衍睁大了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中,难得的没有闹腾。苏离暗觉欣慰,这孩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个聪明的。 苏离将纸裁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每一块写上一个简单的字,放在周衍眼前晃悠。倒也不指望他能识得几个字,毕竟孩子还小,只是希望他能留点印象,日后上学时,不至于在师傅眼中落了下风。 周衍抓着一页页小方块,依依呀呀的,口水浸湿了纸片。 苏离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念着字,偶尔也给他画上几幅画。日子过得虽然悠闲,却也叫人担忧。这宫中,近几日,实在太过平静了。这种沉闷的平静,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叫人心中不安。 更叫苏离担忧的是,皇上来承乾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从前倒是每个月来几趟,抱着周衍走动一番,也会去皇后居住过的寝宫,默默的站一会。现如今,一个月几乎见不着人影。这样下去,周衍和皇上的父子感情,只会越来越淡薄。这宫里,失了皇上的宠爱,可就什么也不是了。 苏离眉头微锁,望着怀中的孩子,陷入了沉思。 却只听得宫女来报:“德妃娘娘来了!” 对于她的到来,苏离丝毫不觉得例外。 事实上,若是她不来,才会令人担忧。相比起隐忍不发一击必中,还是时不时的发作更令人安心。苏离出殿行礼,眼见着德妃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周衍,顺势笑道:“飞翠,将二皇子抱来让德妃娘娘瞧瞧。” “不必了。”德妃笑了笑,“我瞧着这孩子,倒和德妃的那孩子有几分相似。”“亲兄弟嘛。”苏离不动声色,“大抵都有几分神似的。”德妃微微颔首,在东面坐了下来,环顾内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里可真是冷清,哪里像如妃那里人来人往的,每日必有不少人前去道贺。” “如妃娘娘大喜,大家也都想跟着沾几分喜气吧。”苏离看了眼德妃,“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德妃难得的赞同,“唯有雪中送炭,才算得上是本事。”到底有些酸溜溜的。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一朝却叫如妃占尽了上风,说不气恼,都是假话。 “我听说你大哥似乎要做陈阁老的女婿了?”德妃若有似无的目光从她花苞一样的面上划过,“陈阁老可就那么一个女儿,你大哥可真是好福气。”苏离笑了笑,没有答话。德妃又说道:“看着你,想到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光彩照人,只是可惜,岁月催人老……” “娘娘说的哪里话。”苏离忙道:“娘娘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德妃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哪里知道,再过一年,这宫里又要选秀女了,多得是年轻貌美的人……” 直直盯了苏离好一阵,笑道:“难得二小姐这名花倾城的好颜色……” “娘娘谬赞了。”苏离神色更是谦恭:“我不过是奉了姐姐的命来照顾二皇子罢了。”“你如此想,你姐姐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德妃端起茶盏,吹散了茶烟,“难不成,你就这样一辈子?” 第二十六章 暗流(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心头一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人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了。 只是苏离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她固然心心念念的护着周衍,为了他可以做出牺牲,但是不包括自己的婚姻。一旦成为皇帝的妃子,代替凤冠霞帔的,是繁琐的礼服,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是妾室而已。 更不用说,苏离对于自己这位姐夫,根本无甚感情。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在这深宫中能得到什么幸福,只是,她也不会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这里。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等到周衍能够自保的那一日,便是她离宫之时。 她何尝不知道,这高高的宫墙,进来不易,出去更不易。 可是,她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对于自己的未来,多少还是存了一丝希冀。 哪怕这深宫如死水一般,她也独愿自己的生活,会有一团锦上花。在她昏暗的日子里,留下一抹亮色。日后回忆起来,也不至于唏嘘感叹。只怕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 苏离也不过是凡人,但凡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她只愿将来,出现一位君子,能够携手一生。明知在这地方,爱情二字不过是九死一生的冷笑话,内心深处,却仍有些许的梦想。或许是她太过年轻,也或许是她太过执拗,不肯放弃,亦不肯低头。 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丝丝梦想,便好过无尽的沉沦,不是么? 只是也不好驳了德妃的话,甚至,短时间内,这么含含糊糊的,让人有遐想,才是最好的选择。苏离笑了笑,照例是平平静静的神色,“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德妃眉眼一动,她以为她明白了。 心中虽不是个滋味,可相比起八面玲珑的如妃,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更容易掌握。毕竟从前是养尊处优的苏家二小姐,可进宫多年的如妃比起来,那可真真是小巫见大巫。德妃也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褪下手上的玉镯子,“这镯子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如今我转送给你了。”就有宫女在一旁解说:“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镯子!”“多谢娘娘。”苏离心照不宣的道谢,“这承乾宫中,门可罗雀,也只有娘娘才会不时前来。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娘娘的恩情,民女必当铭记一生一世。” 德妃勾起了一抹笑,“你知道就好了。”苏离谦恭的低了头,亲自送着德妃离去。 待到回到内殿,立刻褪下玉镯,一把扔给了倚红:“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倚红一伸手接过玉镯,嗔道:“好歹也提醒一声,这样匆匆忙忙扔过来,万一摔碎了可怎生是好?”“你?”苏离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眸光微闪,“这镯子若是碎在你手上,我看你也不必自诩是什么离恨宫的人了,直接寻个庙,做姑子去得了。” 倚红直哼哼,目光落在玉镯上,迎着光,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在鼻子下闻了闻,摇头:“没有什么猫腻。”“你可看仔细了?”丝丝缕缕的阳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苏离眯了眼,避开了光芒,“若是有一点漏子,可就全完了。” 倚红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来来去去,将镯子研究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这玉是上好的和田玉,的确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苏离终于放下心来,戴上镯子,晃了晃,“那就好。”“你怀疑至此,大可以不戴。”倚红挑挑眉,“短时间内,如妃大抵是无心来寻你麻烦的。” 才出世的孩子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也是最该提防的时候,如妃此刻只怕满心都是这来之不易的儿子,哪里再有空闲来承乾宫。苏离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风吹墙头草,能有一面墙倒,自然好过无依无靠的。” “那也要选一面好墙。”倚红嗤笑道:“我看你选的这面墙,裂痕处处,风略大些,怕是就得崩塌。”“那也无惧。”苏离手腕太细,那镯子便有些不合尺寸,不住下滑,“只要墙被面,还有最好的支架,再大的风也不怕。” 倚红意味深长的瞅了她一眼,别开头,双肩抖动,“这可真是趣闻。”苏离一扯嘴角,“好戏在后头,我们不会无趣,便是了。”正午歇的周衍,蓦地从睡梦中醒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四处乱瞟。 苏离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膝头,又开始不厌其烦的教他认字。 倚红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早做准备自然是好的。”苏离淡淡说道,又抽出一张小纸片放在周衍眼前晃悠。“我不是这个意思。”倚红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膝头湿哒哒的?” 苏离一愣,低头一看,果真应了她的那句话。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下次,能别做时候诸葛吗?”“可以。”倚红一本正经的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诸葛再世。”苏离被此人的厚颜无耻深深折服,甘拜下风,拱手:“妾身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倚红郑重其事的回礼:“不无耻不成魔,二小姐当记住这一点。” 周衍裤子湿湿的,自然是不大舒服,却也等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你来我往的二人,咧着嘴不住的笑。待到替他换了裤子,苏离将他一把提了起来,“这孩子是憋慌了,待我将他带出去遛遛。” “等太阳下山了再去吧。”飞翠不无忧心:“现在日头虽然不毒,可出去走一遭,也叫人好受。”苏离从善如流,一直等到彩霞布满天之时,才抱着周衍踱出了承乾宫。身后也不过跟了三四个宫女,左右就是在阴凉处晃悠。 一路上拂开那青青扶柳,便见一人转过身来。 再次遇见周彻。 和从前比起来,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一袭月白色的袍衫,衬得人丰神如玉。 苏离只觉得太过巧合。 第二十七章 偶遇 ,最快更新凤倾 ! 似乎每一次离开承乾宫,总会遇见什么人。 而周彻和周御这两兄弟,几乎是苏离的梦魇。一个看起来云淡风轻,却也正因为如此,永远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反而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另一个阴沉沉的,乖张怪异,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拔刀相向。 当然,更令人绝望的是他的取向…… 一般男人见着女子,尤其是容貌尚好的女子,总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可到了周御哪里,真真就是辣手摧花,这令苏离坚定不移的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这个人,毫不犹豫的会对自己下杀手。 说来说去,这宫里都不太平。 只是,她没有法子逃避,更不想逃避。 周彻的目光落在她怀中月白色的襁褓上,眸光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更不知此刻的喜怒哀乐。这个人,对于苏离而言,完全是一个谜,看不穿想不透。“抱过来我看看。”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暮色沉沉。 苏离自然不会和他硬着来,再怎么不愿,此时也只能抱着周衍走了过去,放在他眼皮底下,任由他打量。苏离对于自己这位小侄子的脸蛋还是很放心的,即便不叫人夸上一句好看,也绝对不会丢了苏家的脸面。 周彻低着头,黑亮的眼睛,睫毛长长的,落下了一小片阴影。却见他对着周衍看了半晌,一把捏住他肉呼呼的小脸,用力往两边拉。他捏了捏,又放开,又捏了捏,才喃喃道:“小孩子的脸,都是这样的么?” 苏离嘴角抽搐,视线落在他葱管一般的手指上,“你这样捏他,他会很痛的。”“是么?”这人一脸淡然,“可是他没有哭。”怀中的周衍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着,最后只抓住了苏离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痛得她一抽。 苏离一把将他推到了周彻胸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倒是横一回给我看看。”周衍也不知能否听懂话,动也不动,只扯着她的头发,让她忍不住深深吸气。苏离痛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一巴掌拍在了他软绵绵的屁股上,“你个欺软怕硬的!” 哪知此时,周衍却眨了眨眼睛,小嘴张了张,哭嚎了起来。 “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凶悍?”却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苏离循声望去,却只见那天杀的周御就靠在一株柳树上,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脸上睃过,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嘲讽。也不过一会的功夫,他便晃悠悠的走到了周彻身边,伸臂揽住他的肩膀,微挑了眉梢,“这不是苏家的二小姐?” 看这模样,似乎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二人曾经遇过的事实了。 苏离在二人之间梭巡了一阵,神色有些古怪。周彻到底是怎样她不知情,不好妄自下结论。只是这周御,却是生生的断袖。就这么随意的勾肩搭背,落在她眼中,总带了些别样色彩。也不知周彻察觉没有,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神色依旧淡漠,丝毫没有变化。 光光是这种定力,就叫人折服了。 苏离温声哄着哭闹的周衍,面前站着一个看戏的,以及另一个看戏之人的兄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周衍丝毫没有停下哭声的打算,反而越闹越凶。苏离本就不善哄孩子,此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更何况周衍一向不大哭,这次却不知怎的哭得这样厉害。 又是在生人面前,即便是哄孩子,有些话,也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你们来哄哄。”苏离转身望向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平日里最常带孩子的飞翠却偏偏留在了承乾宫中。几个宫女们面面相觑,倒也不敢拒绝,只生涩的接过了孩子。苏离一眼看出端倪,暗叹了口气,又抱了回来。 小小的一张脸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苏离一面掏出帕子替他擦拭,一面暗骂对面二人。明明看着她手足无措,偏偏没有什么动静。即便是不会带孩子,此刻也该说上几句话打破此刻的僵局,偏偏那二位是一句话也不说,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 苏离无法抬头,自然也看不清他们是何样神色,想着估计是一脸嘲讽,不看也罢,眼不见心不烦。“让我来抱抱。”冷不丁的,周彻冒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苏离不抱任何希望,不过终于有了台阶下,也就乐颠的将孩子塞到了他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周衍立刻止住了哭声。 苏离分明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枉她对这孩子苦心教导,日日相对,结果居然比不上陌生人的怀抱!这孩子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哄了半天,好话说尽,居然…… 白白耗费了半晌的功夫。 耳边只听得一声嗤笑,不用想也知道来自于周御。“苏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想不到竟会有如此脓包的妹妹,连几个月的孩子也没有法子。”旁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周御三句话不离苏楼。 眼下众目睽睽,苏离自然是一脸纯良,只是淡淡瞅了他一眼,却不见反驳。 似乎她的沉默给了他最大的动力,越发得意起来,“三弟,你看看这孩子多喜欢你,这女人呀,总是比不得男人……”周彻拍着周衍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哄他睡觉。一转脸,周御目瞪口呆:“三弟,你哪来的这一招?” “自己琢磨的。”周彻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眼看着他温顺的蜷缩在自己怀中,眼里也有了丝丝暖意,“这孩子可真像皇兄。”“有点。”周御撇撇嘴,眉梢上扬,说不尽的不屑,“你倒是好好教教二小姐,免得她又弄哭了二皇子,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我可比不得陈阁老家的千金蕙质兰心。”苏离毫不迟疑的在此人心上捅下一刀,恨不能撒盐,“如今想来,大哥真真是好福气。”话音刚落,一抬眼,便见周彻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迅速移开。 仿佛方才是她的错觉。 第二十八章 波澜(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御的目光,已由嘲讽变得森然。 苏离不怕死的,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哼!”周御冷哼了一声,眉眼一挑,“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皇后娘娘的孝期娶亲,日子还长得很,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话,分明就是威胁了。苏离却不能示弱,反而云淡风轻的笑:“时候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试图从周彻怀中接过孩子。 哪知这小子关键时刻却是倒打一耙,不但不配合,反而还朝周彻怀中缩了缩,大有乐不思蜀之势。这下苏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这人一向自诩脸皮胜得过防弹衣,此刻还能打趣:“到底是叔侄俩,才第一次见面,就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了。” 旁边自然不客气的传来嗤笑声。 苏离选择性的无视了某些会破坏情绪的声音,笑语莹然,“既然二皇子这样喜欢睿亲王,那日后睿亲王可要多来瞧瞧二皇子才好。”一面说,一面深深看了周衍一眼。那孩子却是别开了头,吮吸着手指,竟是将她视作了无物。 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周彻不由莞尔一笑,他极少笑,这一笑之下,眼底似有层层波澜漾开,洁白完美的面庞,更是倾国倾城,惊鸿一瞥。在燕京城,睿亲王周彻以举世无双的倾城容貌为人交口称赞,而上次见面的情势太过诡异,苏离不曾好好欣赏他的美色。 这一次,算是真正理解了燕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声的由来。 也不过多瞧了几眼,周御便蹙了蹙眉,“哟,想不到苏二小姐,也会有贪图美色的时候。”苏离也不否认,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美色也是人之所向。”此话刚出,就见那边周彻眉头拧了拧,赫赫然将周衍塞到了她怀中,“兴许饿了。”蹩脚的理由。 这下苏离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周彻生得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旁人看了有嫉妒有爱慕,他本人却是为此苦恼,甚至不喜被人多瞧上几眼。这人可真是一身的怪脾气,不过比起周御来,好得太多。至少目前看来,和周彻打交道,会比和周御那种不打个头破血流不罢休的激烈程度好得多。 周御下巴微微一扬,眉眼中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三弟,不要和这种女人一般见识。”苏离愣生生打了个寒战,原本以为这人对苏楼有非分之想,如今看来,就是对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 此处来往的人虽然不多,可不时总有几个宫女路过,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苏离也正好趁着他哥俩好的机会离去,忙跪了跪身子,“告辞了。”“站住!”没等她转过身去,就被周御施施然拦了下来,玩味似的目光在她面庞上梭巡,“走那么快,可是心虚了?”苏离仰面看他,两人身高差距也不小,仰着脖子有些吃力,却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方才睿亲王也说了,二皇子饿了,也该回去吃奶水了。” “那便让宫女抱回去。”周御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好得挺快。”苏离眉梢跳了跳,只是他是指那日在雪地中二人交手一事。脖子上的伤痕抹了倚红的药,早早便好了,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只是此刻却不是叙说旧事的地方,苏离也不愿在周御面前示弱,仿佛一旦如此,就会被此人毫不犹豫的除去一样。或许这也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像周御这样的人,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下一秒,又会做些什么。 这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难以揣摩。 苏离有些无力,却仍是好脾气的笑道:“带出来的几个宫女都是生手,我怕她们不大会抱孩子。”颇有些后悔没有带倚红出来,但又有些庆幸。若是倚红来了,会是怎样凌乱的局面?会不会二话不说,直接就动起手来? “我看他不哭不闹的,好得很。”周御瞟了眼睡眼朦胧的周衍,嘴角扯出一抹笑,“怕是所谓的饿了,不过是二小姐的借口。”苏离颇感头疼,她不知自己到底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能在皇宫里遇见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人,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也出来好一阵子了……” 周御偏过头,看向周彻:“三弟,你说,二小姐是不是不大待见我们?亦或是,眼中有了别人,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周彻不知何时,已懒洋洋靠在柳树旁,黑发如同泼墨,睫毛像是点缀在宣纸上的花瓣,眉目如画,“谁知道呢。” 苏离心中颤了一颤。 周御可谓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对皇上怀有不轨之心。事实上,如同周御这般表露在外还好说,深不可测的,却是看起来完事不经心的周彻。分明是旁观者的模样,暗中却总是推波助澜,引得周御一步步,将她逼得无路可走。 苏离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除了身边的飞翠几个从苏家带进宫的丫鬟,就连承乾宫那些宫女们,也都个个怀有异心,更不用说还有些可能是别的宫安插进来的了。至于那些个后妃,包括高高在上的太后,到现在的两位王爷,能够对她心存善意的,基本不存在。 也唯有一个字:忍。 不得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则虽如此,苏离却将腰杆挺得直直的,她可以暂时忍耐退让,却绝不能容忍有人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只有自己不低头,别人才不会看轻了自己去。于是苏离再次扬起了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对面趾高气昂的那人,“民女卑贱之身,得进宫照顾二皇子,已是三生有幸。”话锋一转,“也不知景王爷,还有何见教?” 周御优哉游哉的睨着她,半晌才转头对周彻道:“你看,我请皇上赐婚,求娶二小姐如何?” 苏离大惊。 第二十九章 波澜(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御半真半假的笑道:“若是皇上肯首肯,也不算辱没了苏二小姐,三弟,你看如何?”“如此甚好。”周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脸的气定神闲,“到时候必然给二哥送上一份大礼。”周御咧着嘴笑了,眼中有璀璨的光芒,“二小姐以为如何?” 苏离着实是受到了惊吓,以至于脸色有些不好看,片刻后才有所好转,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我还小呢……”弱声弱气的,若是个正常男人,兴许还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意来。 只是,眼前这人,实在超乎苏离所能预料的范围。听了这话,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二小姐,今年十三岁了吧?”也不待苏离答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二小姐的生辰在冬月,再过几个月,就年满十四了,到了这年岁上,为人母的可不少了。” 苏离好脾气的解释:“我大哥尚未成亲,我说什么,也得等上几年再说……”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答应。实在难以想象和周御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只怕是从早闹腾到晚上,不得安宁。 更重要的是,她不爱他。 这年代,情情爱爱,对于古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结婚,无外乎便是门当户对,再就是两家父母的意思。苏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只是上一世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这一世,却是不想再错过了。 至于要等多久,她也没有期限。就连苏楼那样的人,最后也草草和陈阁老家的千金定下了婚事,苏离对于自己的未来,不可谓不茫然。只是眼下,终究是怀着一颗积极的心,希望能够寻到自己命中的那个人,然后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只是可惜她所处的位置和时候不对。这后|宫中只有一个男人——皇上。 偏偏苏离对于皇上没有半点想法。注定在未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孤孤单单,独自一人。不,也说不上一个人,至少她还有周衍这个侄子。一念及此,心里竟有些憋闷得慌。 周御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么说,只要苏楼成亲,你就会答应了?”苏离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若不是周彻在跟前,又有宫女们来来去去,说不准她已经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心窝处。“这个,也不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周御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悦,眉头微蹙,“看来二小姐心中,当真是有人了,否则又怎么会百般推辞?”若不是周衍也是周家子孙,苏离倒真有心问候问候这位景王爷的族谱,只是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撕破了脸面,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实不相瞒,我暂时没有这副心思。” 话已到此,索性横下心来,撂下了狠话,“我曾经立下誓言,此生必定要寻一爱我护我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宁愿孤独终老,白发成霜,也绝不反悔!”此话一出,周御显然也有些被镇住,瞪大了眼,看了她好一会。 苏离抬起头来,神色坦然:“还望景王爷成全。”倏然间,周彻黑亮的睫毛颤了一下,只是始终没有抬眼。周御扯开嘴笑了,“看不出来,二小姐倒是有几分傲气。”苏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小孩子心性,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低低叹息了一声,“事实上,也不过是一时的执念,人海茫茫,要找的那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这话没有半点虚假,苏离何尝不知晓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何其大逆不道,不过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眼前二人,似乎也不是拘泥于俗礼的人。 即便是因为这话看轻了她,那也没有什么,苏离从来不惧怕别人的眼光。 周御嗤笑了一声,望向周彻,“倒是我在强人所难了。”一缕黑发如墨点缀在他天青色的衣襟前,周彻眉眼淡淡如烟,嘴角微微扬起,“倒是有些意思,没想到在这宫里,还能听到这番新鲜的言论。” 苏离垂着头,握着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操之过急。在论及婚姻大事之时,她不仅没有大家闺秀的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反而还能义正言辞的和周御唇枪舌剑。也不知落在一旁好整以暇围观的周彻眼中,会怎么想。 只是,她真的不想这样随随便便嫁了。 “我们走吧,母后还等着我们呢。”周御看了苏离一眼,又迅速转开了目光,迎面走过,擦身而去之时,却在她耳边低语:“你给我等着。”苏离挺直了脊梁,下巴微扬,傲气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哪怕是听见了这句含有深深威胁性的话。 七月是个炎热的季节,哪怕是在柳树阴下,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背后滑腻腻的,不是个滋味。苏离独自一人,漫不经心的沿着河渠走,承乾宫就在不远处。放眼望去,黄昏的天空下,宫墙也透着几分厚重感。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外头凝望承乾宫。和其他宫殿比起来,承乾宫显得大气许多,朱红色的大门紧掩着,似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夕阳下,琉璃瓦泛着奇异的光芒。苏离眯着眼,静看了半晌,忽而笑了。 只是这笑,有些悲凉。 “那丫头倒有几分意思。”周御双臂放在脑后,一派轻松,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干脆果断,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周御哧的一声,眉梢轻挑,“难不成你成日就想着寻仙访道?” 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快些走吧,母后还等着呢。”周御就似那泄了气的球,“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也忒无趣了些。”顿了顿,又说道:“你说,母后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不知。”周彻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没准是劝你收收心,娶妻生子。” 周御大骇,脸色一变,“你可别吓我!” 第三十章 波澜(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周彻嘴角微勾,“你年纪也不小了。”周御晃了晃头,作势就要出宫:“这可不成,你对母后说,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歇息了。”尚未转身便被周彻一把拉住,“若是你走了,到时候遭殃的可是我。” “为弟者,不能为兄分忧,还有什么乐趣?”周御转身就要走,拼命掰开他的手,“你别拉着我……”周彻淡淡看了他一眼,“方才不过是唬你的,这次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小聚罢了。” “当真?”周御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难得回来一趟,也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托着下巴,冷不丁问:“你此次回来作甚?”“外头逛得累了,回来歇息些日子。”周彻松开了手,天青色衣袍在风中上下翻飞,如墨的青丝散落满肩,“也正好共聚天伦。” 这次周御没有扭头,咧着嘴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多住些日子,最近新开了一家青楼,待到过几日闲下来了,我叫人带你去逛一逛。”“二哥知道我一向不好这些。”周彻淡淡拒绝:“更何况,女人也太麻烦了些……” “说的是!”周御朗声大笑,“只不知,那苏二小姐听闻你这一番话,该作何感想?”周彻睫毛微颤,若有似无的瞅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母后在等着呢,走吧。”周御这才加快了脚步,待到进了甘泉宫,请安问礼之后,就听太后问:“怎么这么晚才到?” “路上耽搁了一会。”周御嬉皮笑脸的,转头就吩咐小宫女:“替我在茶水里放几块冰,消消暑气。”小宫女闻声而去,不多时果然端着冰浸过的茶水上来。太后眉梢一挑,“虽说酷热,也得仔细着身子!” 目光落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周彻身上,“这次打算留多久?”“暂时不打算走了。”周彻放下茶盏,回道:“也乏了,打算歇一阵子。”太后眼里有了几分欣慰之意,“如此甚好,既如此,你们也该思量思量娶妻之事了。” 初时是对着周彻所言,到最后,却是望着他兄弟二人。 周御面色一僵,一口水险些呛着,“母后,难得聚一回,怎么又提起这事?”太后不由抚额,语带哀怨,“你们一个二十岁出头,一个十七,难不成就这样悬着一辈子?”周御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我这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么?” 话音刚落,忽而想到一人,嬉皮笑脸的问:“母后,是不是娶谁都可以?”“那是自然。”太后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只说道:“只要家世清白,无论是否出身高门大户,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周御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精光,“这句话,可是母后您自己说的。”“是我说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只不过,不许在外头瞎混。”周御连连点头,“我自然知道。”踢皮球一样将难题踹给了周彻:“三弟,你可有心头好了?” “没有。”周彻垂下眼,有些漫不经心,“待到二哥之事了了,再论起我的事情吧。” 太后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挪开,又转向周御:“可是瞧上哪家的小姐了?”“到时候再说吧。”周御扯了扯嘴角,“只是记得您说过的话。”太后掌不住笑了,“难不成我还会赖了你不成?” 周御眉梢微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承乾宫内,又是别样的风景。 “小姐,明日就是大少爷的生辰了。”飞翠忍不住提醒道:“您可要回府一趟?” 苏离思忖了片刻,才默然点头,“是该回去一趟了,有些话,也要讨讨大哥的口风。”倚红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过不了多久,大少爷可就要娶妻了。”“还有四个月脱孝。”苏离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陈小姐可是陈家唯一的女儿,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再怎么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耳边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苏离看着那碎了满地的乳白色瓷片,不动声色,垂下眼睑,吹散了浮在半空中的茶烟。 自有小宫女上前用帕子包着碎片,小心翼翼的扔出去。飞翠看了凝碧一眼,“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说着,亲自趴下身,在地上摩挲了半晌,“二皇子喜欢在地上爬,若是划破了哪里,可不大好。” 凝碧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眼里泪光莹然。 苏离见得分明,暗暗叹了一口气。 凝碧对苏楼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隐藏得再深,在得知苏楼娶亲的那一刻,仍旧是无法自持。只是主子和奴才,始终隔着一层。任是她苦盼多年,终究是无法得偿所愿。苏楼那样的人,怕也是不会纳妾了。 周衍睡了一会,忽而转醒,依依呀呀的叫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苏离见着,没好气的冲着他肉呼呼的脸蛋就拧了两把,“在外人面前,可是一点面子不给!”周衍也不哭不闹,只是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看着她。苏离可不吃这一套,反而更来了兴致,不时掐掐摸摸捏捏,到最后飞翠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姐,二皇子饿了吧?” 苏离索性扭开头,自顾自踱出了内殿。 周衍追随着她的背影,口里含含糊糊的支吾着,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到了次日一大早,苏离亲自去了甘泉宫一趟。她去甘泉宫一向勤勉,给太后请安问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拉下。此刻也有了些许效果,听闻她要出宫,太后欣然应允,并派了身边的宫女陪同她出去。 苏离千恩万谢,不知道多感激。 等回到苏家,却听闻苏楼正在书房里练字,在厅堂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踪影。 苏离就吩咐倚红:“请姑姑们下去喝口茶,我也乏了,歇歇脚。”几个大宫女见着左右无事,也就跟着下去了。前脚刚走,后脚就见苏楼身旁的小厮来请苏离过去一遭。书房内,苏楼端坐在窗前,眉眼间都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生辰的喜悦。 苏离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边。 第三十一章 波澜(四) ,最快更新凤倾 ! “你将黄姑姑撵出去了?”苏楼放下手中的笔杆,那是玉石所雕,一节节,如空心竹。 “嗯。”苏离微微颔首,坦然的与他对视,“黄姑姑病了,论理正该出宫休养。更何况,承乾宫人不少,也用不上黄姑姑了。” “要成就大事,就要学会一个字——忍。”苏楼将她的手死死按在了书案上,目光凛冽,没有半丝暖意,“凡事不能争一时的长短,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苏离站了起来,直直盯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一年孝期就要过去,我不能再留隐患,能清除便清除,不能清除,想尽法子,也要将她从宫里赶出去!” 苏楼慢慢了手,嘴角噙了一抹笑,“你终究是长大了。” 这是苏楼第一次,不以大哥的眼光来看她。 原本该是高兴的,只是苏离反而觉得有些悲凉。活在苏家庇佑下的二小姐,终究是不见了。苏楼静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眉眼,暗暗叹息,许久才开口问:“既然是回来贺寿,怎不见礼物?” “在这里。”苏离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这是我亲手缝的披风,只是手艺不大好,莫要嫌弃。”苏楼接过包袱,解开了布结,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滑落下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泛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 苏楼盯着那披风看了许久,“流光锦,步步流光,难为你竟寻得到。” 难得回来一次,苏离没有功夫和他打太极,索性开门见山:“你在家也好些日子了,是打算再上战场了?”“不是。”苏楼坐了下来,压压手,示意她坐下,“边关太平,我自然无事可做,也正好趁此机会休养,顺带将婚姻大事办了。” “何时办?”苏离端起了茶盏,吹了几口气。 “明年开春。”苏楼将披风放在了案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我们苏家人丁稀薄,也不打算大办,只是也不能委屈了陈小姐,必要好好筹划一番。”苏离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她在意的,是另一桩事,“你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并不挑明,苏楼却心知肚明。双手缩在袖管里,浅浅一笑,“找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只是,我已经等不了了。”苏离心中,有如细线划过一般的刺痛,“你尚且如此,他日,我又当如何?” 苏离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朝一日,你终究会明白了。”叹息了一声,眼中泛起了匆匆情愫,“阿离,你还小,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是不会知道的。”苏离垂下了头,默默无言。 似乎,苏楼心中盘踞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既然如此,又何必揭人伤疤,苏离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大哥,你和景王爷,是否还有往来?”茶盏砰的一声撞在了案几上,苏楼微微摇头,“早几年便断绝了往来。” “我看景王爷倒不是如此。”苏离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他面上掠过,“似乎,还有所执念。”顿了顿,认真的凝望着他,“在你心中,景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人?” “不过是,一个故人罢了。”苏楼慢慢合上了眼。 苏离心间,似有桃花落水,漾起一波波的水纹。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苏楼这样的神色,怅惘,悲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就好像,是千帆过尽以后的凄凉。只是,这种情愫,到底叫做什么? 苏离不敢去想,只是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光滑的缎面上,绣了一只喜鹊。都说喜鹊是吉祥的鸟,其实也不过是最浅显的一种寄托罢了。苏楼忽而睁开了眼睛,幽幽问:“你们遇见了?” “嗯。”苏离犹豫了片刻,将在雪中和周御交过手的事情瞒了下去,“昨儿个在宫里遇见了,睿亲王也在,说了一会话。”“说些什么了?”苏楼很少有这样刨根问底的时候,端着茶盏,垂下了眼睑。 苏离只觉得他在隐藏些什么,却也相信他断断不会害她,也就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我抱着衍儿,他一直哭闹,碰巧睿亲王抱着他,便柔顺了下来。景王爷也不过是冷嘲热讽了几句,不过,最后也开了句玩笑,说想要向皇上提亲……” 茶盏猛的一抖,碧绿色的茶水倾洒了满膝。苏楼却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柔声问:“这是想要求娶了?”“不过是玩笑。”苏离不以为意,飞快睃了他一眼,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淡淡的。 只是,分明又有什么不同。 苏离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年轻男子的眼梢飞斜,使得他眼神凌厉之中又兼带了一分妩媚,和死去的皇后,有几分相似。甚至而言,同自己,也有六七成相似。电光火石之间,苏离忽然明白了周御的心思! 也是在这一刻,她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击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禁忌之恋在现代社会并不少见,只是苏离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遇见的为数不多的人中,就有那么一位。好巧不巧的,那位景王爷,看上的,偏偏是她的大哥。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久的将来,苏楼就要迎娶陈阁老之女。 不,苏楼不见得没有那样的心思…… 只是,他终究是选择了女人。 如此一来,周御一番打算可就落了空。难不成,他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所以想要退而求其次,求娶和苏楼有几分相似的自己?念头闪过,苏离便想到了昨日周御那百般试探,照理来说,堂堂王爷,怎么会对她心中是否有意如此在意。 分明就是动了旁的心思…… 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觉得吃惊。 很多时候,人不得不低头,甚至卑微到尘埃里去。可是苏离偏偏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也有她的骄傲,断断不可能去做别人的替身。只是,周御既然动了那样的心思,那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苏离脑子里飞快的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第三十二章 波澜(五) ,最快更新凤倾 ! 深深看了一眼苏楼,却见他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有他的世界。 苏离没有再多停留下去,匆忙回宫。一路上那几位甘泉宫来的宫女旁敲侧击,她也半真半假的答上几句,最后也就笑道:“也不过聚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光是诉说离别都不够了!”宫女们齐声笑了。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回到承乾宫,没等她捂热板凳,就听闻明日太后设下家宴,命她出席。 苏离只觉得这几日事情都撞到一块去了,也没等她理清来龙去脉,飞翠就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是三皇子满月,只是因着皇后过世,不能大摆宴席,这才借了太后之手操办一番的。”苏离心照不宣的挑眉。 飞翠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近日宫里都传闻,皇上对三皇子,宠溺的有些过了。”苏离不紧不慢的斟了一盏茶,“那又如何?”宠爱谁,是皇帝的权力,只不过,有些事情,物极必反。 这宫中素来不乏眼红之人。 皇帝如此作为,分明是在给三皇子拉仇恨值。 苏离端着茶盏,淡淡笑了。 满月宴。 承乾宫一行人慢悠悠朝着甘泉宫走去,既不赶在众人前头,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到达。 墙根处,迎面走来了一大一小二人,定睛一看,那孩子的眉眼,有些眼熟。 须臾后才想起,这孩子和皇帝面部轮廓有八九分相似。眼见着他一步步走近,苏离忙侧身让路,只是不曾想,他却在她跟前停住了脚步。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皇子。 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却透着犀利与傲慢,俨然已沾染了不属于孩童的世故。苏离尽可能离他远一些,但又不会叫人觉得失礼,“大皇子好。”周瑾也不过瞟了她一眼,见着不是素日认识的人,也不甚放在心上,草草点头。 她身旁乳娘模样的人却低声提示:“这是二皇子的小姨,住在承乾宫的。”此话一出,周瑾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隐隐含着几分不屑和敌意,“原来是二弟的小姨,难怪能住在承乾宫。” 这话可就别有深意了,既挤兑了苏离,也踩低了周衍,只是想不到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之口。想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孩子的行为,十有八九来自于大人的教导。德妃是怎样的人,由此可见一斑。 苏离淡淡笑了笑,也无心与他唇枪舌剑争个长短,侧过身子,恭谨的目送他离去。 风中却飘来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难怪能进宫,原来生得这样一副模样……”苏离垂下了眼,身后倚红猛的握紧了双拳,骨节发出啪啪的脆响,“要不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离摇头,“这里是宫中,你以为是外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倚红一脸无辜,“我知道问你,今晚要不要吃鸡脖子。”苏离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倒不担心大的,三岁看到老,日后如何我已经猜到了,反倒是那个小的……” 倚红会心的回瞥了一眼,“待会宴会上,也正好看看。”“就只怕这是鸿门宴。”苏离不冷不热的顺口接了一句,目光落在周衍身上,暗暗叹了一口气。自那日含含糊糊叫过她一声以后,就再也不曾开口唤人。 苏离原本还打算教他几句到时候好哄得皇上开心,现在看来,是欲速则不达了。 高高的围墙,落下了长长的阴影。 甘泉宫就在眼前,一抬头,便可见那殿外挂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八哥,正埋头啄着碎米。 进入正殿,才发现德妃正坐在绣墩上,居于太后下首,二人说这些什么。见她进门,都打住了话头,齐齐朝她望来。德妃起身迎了上来,满脸是笑,“二小姐来了。”苏离少不得一一行礼,尚来不及坐下,便听人通传安妃和萧妃来了。 如妃是最后一个到的,同她一起的,是皇上。 事实上有些事情已经不必多说,现如今这样的境况,就说明了一个事实。哪怕德妃得到太后的鼎力支持,却仍旧敌不过深受万千帝宠的如妃。却不知紧随其后的,是周御和周彻,二人显然是约好了一块来的,只是神色有些肃然,不似前天遇见时候的随意散漫。 既然是家宴,那想必该来的,都会来。 一番客气繁琐的礼仪过后,各个入座。 放眼望去,都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妃子,再就是周御和周彻两兄弟。 苏离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尴尬,不过太后既然说了是家宴,那她暂且也就掩耳盗铃一回,这样一想,反而觉得坦然。只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菜肴上,偶尔偏过头看看周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 只是偶尔一抬头,必见对面一道直刺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苏离心知必是周御,此刻只装聋作哑,横竖是不将他放在心上。 随着太后第一个捉起了筷子,这宴席就算是正式开场了。苏离只从手边几个盘子里夹菜,以免自己看起来太过饿相。酒至半巡,彼此都微醺。饶是苏离,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也吃了好几杯酒水。或许是酒精浓度不高,不仅不觉得辛辣,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甜味。 只是这酒不知是什么酿制,后劲却极大,不一会就觉头晕目眩。苏离忙托住了头,又接连饮了几盏茶,才觉好些。却不知何时,周衍眼巴巴的趴在了她膝头,舔了舔那洒在案上的酒水。 苏离哭笑不得,忙将他拖了回来,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看着他双颊生出了一坨红晕,不由失笑。周衍经不起酒意,醉融融的眨了眨眼睛,又冲着她傻乎乎的笑,而后便合上了双眼。只是,等到苏离再次抬头,却发现有些什么不对劲了。 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如妃抱着周乾,依偎在皇帝身侧,替他斟酒。 方才如妃还在皇帝下首的…… 苏离忙收回了目光,只装作没有瞧见。 第三十三章 波澜(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这三个儿子里面,乾儿是最像朕的。”皇帝托着周乾的屁股,将他放在了自己大腿上,“日后怕是会雏凤清于老凤声。”话音刚落,就见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左上侧的德妃更是浑身一颤,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冒起。 此话无异于平地起一声惊雷。 到今日,能够端坐在此的,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又有谁,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 看似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就连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略略一抬眼,就见对面的周御,一脸玩味之色,把玩着酒杯,似乎浑不在意。而周彻,则是云淡风轻,慢悠悠的解开了茶盖,吹了几口气。苏离不由苦笑,这正殿上这么些人,又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皇上,您醉了!”如妃率先打破了此刻的僵局,掏出帕子拭了拭皇帝嘴角的酒汁,“若说相似,大皇子,二皇子,又有哪里不像皇上呢?”皇帝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面色有些恍惚,“可是乾儿……”话音很快被打断。 却是一直默然不语的太后忽而重重放下了酒杯,斩钉截铁的重复,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上是醉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就被落地的声音。苏离忙垂下了头,将周衍紧紧抱在怀中,尽可能的远离这场纷扰。 这场风波,她蹚不得。 毫无疑问,皇上对于周乾的厚爱,触动了太后心中的一根弦。 早前苏离曾经试探过一次,也就是那次,太后用赵飞燕来比喻如妃,可见得对于她的不屑和厌恶。只是,这其中必然有别的缘故,总不能光光是为着她是德妃死对头的原因。或许,如妃在某种情况下,触犯到了太后的威严和利益。 而且,所料不差,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不,事实上,就连表面上,都没有那种母子之间的默契和应有的温情。不像对着周御和周彻两兄弟时,太后的脸色,明显要柔和许多。 苏离也曾经听闻过一些传闻,据说皇帝因是头一胎,太后生他的时候难产,好一阵子没有恢复身子,皇帝就被养在了当时的福妃膝下,也就是如今在宫中甚少出门的福太妃。只是也不知怎的,福妃原本身子极好,后来就渐渐败了下去,力有不及,皇帝才重新回到了太后身边。 苏离直觉这其中和太后必然有撇不开的关系,只是在这宫中,有些秘密永远只能成为秘密。她也不过是在心里留个心眼,提醒自己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罢了。 皇上原本眯着双眼,此刻忽而瞪大,又慢慢套搭了下去,讪讪然笑道:“母后说得是,朕似乎是醉的不轻。”三伏天骤然听见这句话,顿觉寒意森森,仿佛,还有说不出的懊恼和怨恨。 太后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既如此,如妃就扶皇上回去歇息吧。”皇上慢悠悠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一晃,行了礼:“儿子告退了。”太后微微颔首,眼见着他离去,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时候不早了,也都散了吧。” 苏离自然不会多呆,不过也不会显得太过急切,一直到几位妃子率先起身,才紧随其后,站了起来。太后面露几分倦色,就连周御和周彻二人都没有多呆。一行人出了甘泉宫,便可见不远处的树上,挂了几盏灯笼。 在这无边的暗夜里,灯笼的光芒,显得有些刺眼。 苏离眯着眼,看了片刻,才拔脚回走。有晚风吹过,她将周衍的衣裳拢了拢,避免他吹着冷风。或许是吃了不少酒的缘故,有些头晕目眩。飞翠忙上前扶着她,“小姐,您当心。”话音刚落,就见苏离一脚踏空了台阶,整个身子朝地上倒去。 事发突然,就连身后的倚红,也挽救不及。却不知何时,身前有一道玉色身影掠过,再回神时,却见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那人怀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此时此刻,身着玉色衣袍的,唯有周御一人。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苏离皱了皱鼻子,飞快从他怀中抽身,好在此刻天色已晚,也无多少人瞅见这一幕。“多谢景王搭救。”苏离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故作镇定的拍了拍周衍的后背,作势就要离去。 “这就要走了?”周御嗤笑了一声,“看样子,二小姐还真是不经酒意。”苏离飞快睃了一眼四周,眼见着三位妃子早已走远,周彻又不知去了何处。此处只有自己和几个丫鬟,胆子也大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还嘴:“怎么比得上景王千杯不醉的豪情?” 说来也奇怪,在这黑夜里,他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的有神采,又或者是苏离微醺的缘故,觉得他比白日里顺眼了不少。“呵——”周御颇为受用的笑了一声,伸手指向他,“苏离,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好受的。” 苏离屈膝,也微微的笑,“那我就恭候景王大驾了。” 周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摇摇晃晃的下了台阶。 苏离这时才捂住了肚子,将周衍放到了飞翠手中,急急道:“我要如厕……”方才的镇定和淡然,烟消云散。倒是飞翠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目光呆滞,指向南面:“朝那边走。” 苏离哪里顾得了许多,腹中翻江倒海,趁着夜色无边,一路飞奔而去。 惟留下呆若木鸡的丫鬟三人。 只是,飞奔至半路,却见一道白影,毫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假山从中。苏离一个激灵,酒已醒了大半,只是肚子实在难受,也无所畏惧了,硬着头皮就往前走,定睛一看,不远处,不是周彻是谁? 原来是他! 苏离暗中骂了一句,趁着他不备,弓着身子饶进了假山丛,试图寻找去茅厕的捷径。 只是,片刻之后,却听见假山丛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媚声。 苏离愣住,片刻之间,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耳根子更是燃烧起来。 她恨不得自己此刻没有长耳朵,不然也不会听见这种激烈的声音。 “啊——”“轻点——啊——轻——点……” 第三十四章 波澜(七)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艰难的挪了挪脚步,试图远离此处。 她没有想到,看上去清心寡欲的睿亲王,竟然会按捺不住,在这宫里就和宫女闹将起来! 虽说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宫中的女人,俱是皇帝的女人,没有皇帝的许可,谁敢染指?自然,若是皇帝默许,那就是皆大欢喜,成就一番美事的佳话。若是惹恼了皇帝,那后果,可就两说了。 眼下她和周御之间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水火不容,若是再被周彻发现自己撞破了他和宫女的好事,那可真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更何况,周彻此人,似乎比周御还要难以应付,和这种人玩心计,实在太累。 这样想着,也就尽量放轻了步子,弓着身子穿过假山丛,此刻肚子剧痛,也能咬牙忍耐了。只是没等她跨出几步,就觉背后有人的影子。此时正是月上柳梢头之时,人影被拉的极长极长。 她被自己的这一发现惊悚到了。 难不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离只盼着那人是陌生人,此时夜色朦胧,假山丛中黑影重重,他也不见得会认识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埋着头就往外冲,哪知不过迈出了两脚,就撞入了那人怀中。紧接着便是一双大手捂上了她的唇。 苏离大吃一惊,直觉便是遇见了歹人,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胳膊就撞在了他胸口,反身一踹,直直踢向他下体。那人似乎没预料到她有此一招,有片刻的怔忪,而后竟飞身而起,轻飘飘的避开了她的攻击。 月光下,他如墨的长发微扬,衣袍在风中上下翻飞,有如天神下凡一般。 苏离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人竟然是周彻。苏离悔恨得恨不能捶胸顿足,只是事情已经做下,此刻想着怎样弥补才好。假山丛中不时传来的暧昧的声音,并未因为他们的打斗而渐缓,反而愈发激烈了起来。 这下子苏离算是明白了,周彻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个过客,至于是怎样撞上这活色生香的一幕,那就另说了。苏离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又恐惊扰了那对露天鸳鸯,有些踟蹰。 正迟疑见,就见周彻扬了扬手,自己先行走了。苏离见着他方才的手势似乎是叫自己一道,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好在肚子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给了她三分薄面,没有继续闹腾。二人就一处柳树下站定,谁也没有言语。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睿亲王。”苏离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默,思忖着说道:“更不曾想到,突然有人袭击,不得已冲撞了睿亲王,实在罪过……”态度很是虔诚。黑暗中,也看不出周彻是何样的神色,只听得他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身手不错。” 苏离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铃,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睿亲王谬赞了,自幼耳濡目染,跟着大哥学了几招,不过是花拳绣腿,在睿亲王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改日再过几招吧。”周彻的话语叫她松了一口气,“头一回遇见习武的女子。” 这么说,就是泯恩仇了? 苏离却不敢得意,只是落落大方的双手抱拳:“那改日再请睿亲王赐教了。”话音刚落,小腹痛得一绞,苏离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不敢露出异样,憋得好生辛苦。倒是周彻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问:“怎么了?” “我……”苏离咬牙,“我方才,本来是要如厕的……”“在假山里?”周彻有些吃惊,神色怪异的瞅了她一眼。苏离一向自诩脸皮厚,此刻却硬生生憋成了两块大红布:“不是,是走捷径去茅厕……” 周彻扑哧一声,轻声笑了,“去吧。”苏离得了这一声,如梦了大赦令一般,再也忍耐不得,捂着肚子一路狂奔。自然,是避开了假山丛。周彻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离再次回到承乾宫时,已经头晕目眩。她吃了不少酒,又吹了一路冷风,更兼在路上又一惊一乍的,这下子着实有些熬不住了。飞翠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抱怨:“小姐您也留神些,您怎么能吃那么多酒水?” 苏离揉着跳动的太阳穴,轻轻抚额,待到梳洗妥当,一闪身便躺倒了炕上,挺尸一般伸直了腿,极力忽视晕沉沉的头。一反身,脚上似乎碰见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也只当是被褥,毫不经心的,动动脚趾,搁了上去。 “小姐,那是二皇子!”飞翠一声惊呼,从她脚下飞快将周衍抢出,细细打量了一眼,脸色大变,“二皇子怎么不动了?”苏离心中猛地一颤,一溜烟从床上爬起,就去看孩子。却见倚红不知何时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对着周衍肉呼呼的小脸蛋就掐了一把,又拍了拍他的脸颊,“还热乎着呢!”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飞翠大急,刹那间便红了眼眶,“我去叫太医。”却被苏离一把拉住后领,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好像,似乎,是睡着了。”飞翠一愣,手就伸到了周衍鼻子下,片刻后,喜极而泣:“还有气!” 这下轮到倚红装腔作势了:“怎么说话呢!”飞翠脸倚红,忙别开头,又将周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枕边,到底是不放心,复又抱了起来,“小姐,还是让二皇子跟着乳娘睡吧。”苏离挑了挑眉梢,拍拍枕头,“放下。” 飞翠无可奈何,只得依命放下了孩子,“小姐,您可得当心些,别压着了二皇子。”“放心。”苏离满口答应,低头看向熟睡的周衍,倒有几分惊奇,“居然这样闹腾也没醒,睡得可真好。”“那是小姐身子轻。”倚红不动声色的笑道:“若是那身强体壮的,这一脚下去,啧啧……” 苏离听着她话里有话,挤眉弄眼的,说不出的暧昧,忙挥挥手遣下了飞翠,“你这话,是何意思?” 第三十五章 波澜(八) ,最快更新凤倾 ! “自然是那个意思了。”倚红凑近了一步,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难不成小姐没有发现?”根据她以往的恶趣味,苏离飞快做了以下反应:飞速伸手摸了一把脸。又快步踱到铜镜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奇道:“脸上没有异状呀……” 倚红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小姐,您能往好处想么?”苏离一本正经的坐在炕沿上,两只脚丫子胡乱晃动,“好像是不能,你在我心目中印象实在太多恶劣,以至于不能掉以轻心。”倚红不怒反笑,勾了勾嘴角,“这次倒是有好消息告诉小姐。” 或许因为原本是江湖中人,没有飞翠的那种小心翼翼,反而多了几分超然,身为局外人,看得更为清楚。在这一点上,苏离一向很相信她的眼光,既然是好消息,那就得听一听了,“三十个字以内概括陈述一下。” “不消那么长。”倚红似笑非笑的挥着手中的璎珞,“今日家宴,我发现景王爷似乎对您格外上心。”苏离掰着指头算了算,“还不错,今儿个够简洁的,二十个字就说完了。”倚红幽幽的望了她一眼,“小姐,您压根就不在意,我说的什么话么?” “我听见了。”苏离难得的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能告诉倚红,自己之所以得到周御格外的关注,是因为这张和苏楼七八分相似的脸么?这话说出口,按着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还不知会咋呼成什么样。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倚红兴致勃勃的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灼灼,“比如此刻是怎生一副心情?是忐忑不安,还是欲拒还迎,亦或者是羞愤交加?”苏离幽幽的一眼飘了过去,“你说呢?” “景王爷这样的,大抵是夜夜笙歌,醉拥美人之人,您这副样子,倒叫我松了一口气。”倚红似笑非笑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眼,“看来,是不大放在心上了。”苏离扯了扯嘴角,将笑不笑的将她瞅着,“如你所说,也算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从在太后处的见闻可见,周御无异于是太后所钟爱的儿子,一旦他提出要迎娶自己的要求,太后不见得会拒绝。更何况,周御已经二十岁出头了,怕是太后这个做母亲的,也急得了不得,只要他肯开口,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无所抗拒的了。 苏离万分不想答应此事。 她曾经跪在皇后的榻前,亲口答应过皇后,一定要让周衍平平安安的长大,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在苏离看来,对死去的人失信,是最令人鄙夷之事。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真真论起来,她和皇后不过三年的缘分,平素里来往也称不上频繁,之事逢年过节会进宫朝贺,说上几句话。 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答应了,哪怕明知一旦答应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答应的倒是轻巧,殊不知进宫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整日都如履薄冰。 不过苏离从不后悔,也从不回头。哪怕会遗憾,会叹息,但诺言就是诺言,许下承诺,便不会违背。她就是这样一个执拗到无可救药的人,当然,苏离觉得自己在这宫中,还有有几分优势的。 譬如她自诩堪比防弹衣的脸皮和无与伦比的强大心灵,还有那灵活的身手。 前者或许有用,后者,在心术面前,不堪一击。 苏离自嘲的想,有一技之长,总比没有的好,身手利落,走夜路也会放心许多。 这宫中,不知有多少条路,即便是在那明媚的阳光下,看起来也幽暗无比,需要人摸索着前进,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些日子,苏离不止一次在宫中闲逛过,也不过是为了摸清这座宫城的结构布置。 将来有一天,当真是走投无路,兴许还能逃出生天。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苏离也没指望当真能成功,单单看那十万禁军,就觉得后背生寒。不过她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这宫中,越是偏远的地方,宫女越是漂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色。 比这后|宫有头有脸的几位主子,甩了一条大街的距离。 一念及此,深深叹了一口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完全的法子从这场纷乱里抽身。婉拒,自然开罪了太后和周御,周御倒是无妨,得罪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太后那头可就不好收场了。 在这地方,想要安然生存,得罪最高处的那位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信手从棋盒里拈起一粒棋子,抛了半天,理不出半点头绪,头痛的捂住了额头。 倚红煞有其事的看向她,“怎么?这就烦恼上了?”苏离半垂下眼,将棋子重重掷在了书案上,那棋子绕了几个弯,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却被倚红一把按住,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不管怎样,我会帮你的。” 苏离心中微安,点点头。吃了不少酒,此刻也有些昏沉,也就有气无力的躺了下来,倚红见着她如此,忙放下帐子,径直出去了。一夜好眠,次日天明,苏离醒来时,便见周衍趴在枕侧,光滑的小脸就贴在她手臂上,说不出来的舒坦。 阳光斜斜的照在殿中,一切都显得安静祥和。 苏离嘴角微勾,抱着周衍下了炕,唤过方氏来喂奶,又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便开始出神。 片刻后,盘坐在榻上,内殿燃着百合香,一派清幽雅致的气息。周衍趴在她身旁,将头搁在她大腿上,小屁股撅着,睡得正香。嘴角晶莹的口水,一串串流下来,湿了她月白色的夹裤。苏离浑然不在意,只一只手握着书卷,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 这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不消仔细辨认,便可知是飞翠来了。 “怎么?”苏离半闭着眼,默念着书上的句子。 “听说德妃那边,好像出了点事端。”飞翠低下头扫了一眼,见老旧的书页上,赫然写着‘战国策’三个大字,有好一阵的困惑。她着实想不通,为何自家小姐,好生生的大家闺秀,却喜好看这类书籍。 “什么事?”苏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起(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尚且不清楚,只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去了两批了。”飞翠不安的绞动着手指。 “这么说,是有人病了?”苏离眉梢微挑,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摩挲着毛边,淡淡一笑。飞翠看着她若有似无的微笑,忽而觉得心中一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猜猜,是什么事?”苏离复又拿起了书卷,这话却是对着倚红说的。 “还能有什么事!”倚红嗤笑了一声,“不是大皇子病了,便是德妃娘娘病了。只是这病的时间,也忒蹊跷了些。”苏离灰心一笑,不曾抬头,目光柔柔的落在周衍小小的身子上,轻轻爱抚。 昨日皇上才表露出了对周乾的宠爱,今日德妃就病了,这世间,着实是赶巧了。 不过,就苏离本人而言,她心里要说没有疙瘩,那是不可能的。在周乾出生以前,皇帝曾经亲口暗示过,会立周衍为储,只是,那也不过是一个暗示罢了。即便是百年之后,也不可能翻来重说。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如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亦或者,是高估了皇帝的自持力。 君无戏言,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里面,他的心思,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还是不满一年的孝期,等到再过几个月,在他心中,又是否还会留下死去的皇后的半点痕迹?苏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七八年的结发夫妻,终究比不过巧笑嫣然的那一位。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苏离眯着眼,看着那闪耀的琉璃瓦,终究是觉察到了一抹苍凉。 未央宫乱成了一团。 宫女们进进出出,捧铜盆,绞帕子,忙得脚不沾尘。德妃见着这乱糟糟的一团便觉得心烦意乱,眼见着那太医半跪在榻板上切脉,却是脸色凝重,变了又变,不由烦躁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娘娘稍安勿躁,待微臣细细思量思量。”那太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偏着头,将周谨的左手腕放回了被中,又探向右手。德妃也是见惯了脸色的人,此刻隐隐也有几分不祥,不知不觉语气就急促了起来,“他直喊着头疼,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那太医沉吟了半晌,忽而脸色大变,身子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德妃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颤抖,“到底,是怎么了?”那太医嘴角嗫嚅了半晌,面色惨白,“禀娘娘,大皇子这是……染上了天花。”“什么?”德妃双眼猛地睁大,无声的张了张嘴,视线落在那精致华丽的榻上,身子微颤,“怎么会,怎么会……” 就带了些歇斯底里,“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染上天花?”“娘娘,天花这病,来势甚猛……”太医的话未说完,就被德妃硬生生打断,“当真是天花?”太医惶恐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千真万确。” 德妃身子歪了歪,抚着额头,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的宫女忙将她扶住,却被德妃一把挣开,“这病,可还有得治?”“微臣自当尽力而为。”太医垂下了头,行了大礼。德妃心中一片冰凉。 这宫中的奴才,哪一个不是说得满话好讨主子欢心,这太医这样说,分明就是没有多少把握。德妃身子一软,半点身子靠在那宫女身上,脸色惨淡,“来人,去宣太医院的沈太医过来!” 就有小宫女急匆匆奔了出去。 那太医跪在冰冷的地上,欲言又止。 不多时,沈太医匆匆而来,见了这内殿此番情形,心中已有了几分明白,也不说二话,立刻就开始诊脉。也不过片刻之后,神色变了变。那德妃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色,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是什么病?”德妃几乎是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期期艾艾的开口。 沈太医看了她一眼,又飞快扫了眼那地上的太医,神色凝重,“娘娘,是天花。”“你们都在掰谎糊弄本宫!”德妃大急,一把将炕桌上的杯盏扫落,“他昨日还精神抖擞,出去走了一遭,今日怎么会突然染上天花!” 厚重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面如土灰,反而显得更是狼狈,“太医,你再瞧瞧,他只是头痛而已,只是头痛……”德妃不时瞟向昏睡中的儿子,刹那间泪如雨下。沈太医垂下了头,咬咬牙,终究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天花容易传染,您也得留意些……” “放肆!”浓浓的妆容糊化,有些惨淡,德妃高傲的昂起了头,“本宫是什么人?大皇子又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传染?”话虽如此说,一滴泪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地。周遭宫女,都是齐齐一颤。 “沈太医也去了?”苏离这下来了兴致,托着下巴,一扫之前的闲散,“沈太医掌管太医院数十载,医术精湛,就连皇上也对他十分倚重。看样子,该是病得不轻。”“兴许如此。”倚红似笑非笑的说道:“昨儿个该是气得不轻,难不成气出病了?” 苏离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见得是大的,也可能是那个小的。”“昨儿个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倚红撇撇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也说不准,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都不能说绝。” 苏离想着昨日遇见周谨的情形,双眼微眯。意味深长的和倚红对视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殊不知,宫中风起云涌,宫外也是剑拔弩张。 庭院中,一派清幽景象,苏楼一大早便起了,正在院中舞剑,落英缤纷,各色花瓣落了他满身。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拂拂衣袖,那花瓣便顺风而落,飘飘扬扬,说不出的美轮美奂。苏楼却不知怜花爱花之人,长剑一挥,那些花瓣,尽数被劈成了两半。 苏楼立在这花瓣雨中,久久的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耳畔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收剑入鞘,一回头,就撞见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 ******* 推荐同组的酒几觞童鞋的一部书: 书名:《小兽为妻》 书号:2336250 简介:作为好的契约兽,要对主人卖得了萌,撒得了娇,争得了宠。 [bookid=2336250,bookname=《小兽为妻》] 第三十七章 风起(二) ,最快更新凤倾 ! 长剑入鞘,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那小厮见着自家少爷冷清的一张脸,霎时间魂飞了三成,“方才外头有人自称是景王爷,想要见您,也不待通传,踹了人就往里闯,被护院们拦了下来,闹成一团了……”苏楼眉目间更是没有了一丝暖意,“景王?” “他来做什么?”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紧不慢的回到屋子,将剑鞘挂在了墙上,云淡风轻的斟了一盏茶,捧在手心。小厮见量大急,又不敢催促,只旁敲侧击,“说起来,以前也不见景王爷来访……” 苏楼垂着眼,吹拂着茶面上碧绿的茶叶,眉眼不动,“你何时进府的?”那小厮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少爷为何有此一问,也只得如实答道:“奴才进府三年了。”“三年……”苏楼低声呢喃,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有些苦涩,有些苍凉。 三年的时间,物是人非,许多人,早已不识得那位当初,日日要进苏府厮混的人。 小厮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按捺不住,抬头问:“少爷,也不知这到访的,是否当真是景王爷……”或许在下人们心目中,正常的拜访,应该是先递上名帖,然后进府。即便是没有名帖,也该等门房通传一声。 只是那位景王,却是连侍卫也没有带一个,就那样施施然闯了进来。 “你下去吧,吩咐护院们不必拦着。”苏楼似乎有些疲倦,挥挥手,命他下去,最后只说了一句:“景王爷一向如此,谁又能拦得住他?”末了,带了几分苦涩。那小厮听着,身子一颤,慌忙推开门下去了。 不多时,院子里就有了噪杂声,苏楼半合着的眼,慢慢睁开。茶烟熏得他神情恍惚,恍若隔世。外头已有人匆忙而至,通传景王的到来。苏楼慢条斯理的踱了出去,立在屋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而后,又慢慢走了下去,头颅低下,“下官参见王爷。” 他早知,事情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周御看着他白皙的脖子,露在了这七月炎热的空气中。院子里的银杏树落下了斑驳的影子,他的神色,有些明灭不定。许久,才挪开了目光,冷嘲热讽:“苏家的下人们,可个个都有几分脾气。” “王爷许久未至,有所不知。”苏楼一贯是淡淡的口气,“前年去年都放了一批小厮出去,这一批新进府的,大抵是没有见过王爷的,所以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王爷……”他欲盖弥彰的话,很快被打断。 “苏、将、军。”周御格外加重了语气,勾了勾嘴角,大步流星的朝屋子里走去,目光落在尚冒着热气的茶水上,“苏将军果真是有闲情逸致。”苏楼凝着脸,随着他走进门,“闲来无事,只得寻些闲书来看,让王爷见笑了。” “苏将军倒是有几分傲骨,听闻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里在家中钻研字帖,也不大出去会友了。”周御信手捞起书案上的字帖,“哟,好秀气的字。”苏楼施施然立在下首,一动不动,一张严正端肃的面孔,更是沉如水。 一室光影错落,房里房外空空落落,小厮们都被支到了院子里。周御双手撑在了书案上,“苏将军,你可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下官不敢。”苏楼躬身再拜,“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你不敢?”周御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凑得格外近,以至于他温软的呼吸吹拂着他额前一丝不苟的碎发,“敢问苏大将军,还有什么不敢的?”说罢,一挥衣袖,在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弹桌面,“我此次来,有要事要与苏将军相商。” “王爷请说。”苏楼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寥寥几句话,生疏得不能再疏远。 “我欲迎娶令妹进门,苏将军以为如何?”周御缓缓勾了嘴角,端起茶盏,目光在他脸上梭巡。成功看到他那张百年不动声色的俊脸微微变色,蓦地心里生出一股成就感来,“自然,你我曾经兄弟相称,你的妹妹,我也不会薄待了她,必然是王妃。” 苏楼好似陷进了不为人知的记忆里,墨一般乌黑的眼中尽是故去的云烟,“这世间,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眼中渐渐多了一抹哀戚,“阿离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愿强迫她做任何事情,包括婚嫁之事。” 周御冷哧了一声,好看的眉头拧了拧,“这么说,苏将军,是不乐意了?” 苏楼赫然跪在了地上,绷着的脸紧紧贴上青石,“燕京城大家闺秀不知凡几,舍妹愚钝顽劣,恐不能称王爷之心。”周御不予他半点机会,用一双犀利的眼刺进他的眼,“苏将军,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大姐做了皇后,就连这幼妹,也打着那样的主意?” “下官惶恐。”苏楼第三次叩首,“下官绝无此意……”无时无刻不在退让,无时无刻不在疏远。“那么,本王又有哪里不好?”周御的笑容有些撑不住,“还是,你苏将军,别有企图?” 有着一张俊秀脸孔的苏楼蓦地抬头,视线落在他那不可一世的脸上,“王爷自然是人中之龙,但婚姻之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若是阿离心甘情愿,我并无二话可说,可若是阿离不愿,我拼命此命,也要护她周全。” 再寻常不过的答案,他却“哈哈”地笑,满脸满脸都是不信。笑完后,他长长久久的叹息:“苏楼啊苏楼,你还真是……”苏楼只是端端正正的跪着,待他笑完,才一脸认真的发问:“若是阿离愿意,我无话可说,不过也有一事要问个分明,敢问景王爷,当真是真心喜欢阿离?” 屋子里一阵静默,不知周御在想些什么。只那样高高在上的坐着,眯着眼,看着窗外那刺目的阳光。有清风拂过,银杏树叶,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传闻中喜好阴晴不定的景王爷高挑着眉梢回过脸来,语调清软,“你以为呢?” C 第三十八章 风起(三) ,最快更新凤倾 ! 他有一双澄如明镜的眼,一望见底,里头写满真诚。 苏楼却知道,在这双眼中,隐藏着数不清的狡诈和算计。他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陈述:“我只有阿离这一个妹妹,不管是谁,打她的主意,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叫人染指半分。” “是么?”清晨阳光透过格窗照上他的脸,依稀可以看见眼中的寒意,“哪怕是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说罢,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自嘲的笑了笑,“只是可惜,本王决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更改,这一点,苏大将军,应该最是清楚才是。” “本王还记得,三年前,苏将军在楼台水榭上,那一曲……” “只是不知,现在听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啊,我忘了,苏将军马上就要迎娶陈阁老的千金了,自然是再也弹不出那样的曲子了。” 他自言自语,他却是一言不发。 “你的妹妹,本王要定了!”周御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这句话,本王不会再说第二次,你最好给我记清楚,苏离注定是本王的王妃,你们苏家,这一世也休想摆脱本王!” 太过猖狂,猖狂的好像,这天地间,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纵使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冷静,苏楼还是变了脸色,有着拔剑而出的冲动。只是不能,他背后,还站着苏家。“周御,你闹够了!” 再也顾不得尊卑,连名带姓一起喊出:“我苏家,不是你们皇家的玩物!”这句话,在他心中,已经憋了许多年,只是不曾想,一朝之间,会这样吼出。苏楼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了。 “周御,你我之间,已经再也没有半点情谊。”他蓦然站了起来,掩在袖管下的手指苍白,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咬出。就好像暴雨中响起的一声惊雷,刹那之间,周御脸上有了一闪而过的凄惶。 只是,快得叫人抓不住。 片刻之间,又恢复了言笑晏晏,“苏将军还真是爱妹情深,为了此等事,不惜冒犯本王。”话锋一转,“不过苏将军怕是忘了,你我至少,还有同僚之谊,同为臣子,注定要在朝堂上相遇。” 苏楼只是冷冷看着他,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淡漠,而后,拂袖而去。 独留下周御,在这阳光斑驳的屋子里,静静出神。目光掠过墙面上的长剑,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曾几何时,这柄长剑,也曾护着他从千军万马中安然脱身。只是到如今,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周御忽而自嘲的笑,轻抚额头,“我果然可笑得紧。”苦涩的话语,很快飘散在了晨风中。苏楼独自立在那亭台之上,看着这苏家层层的院子。此时朝阳洒满了大地,远远望去,一脉太平景象。 他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宫中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苏离斜斜的倚在栏杆上,一遍遍抚过,看着不远处来来去去的宫女太监们,便觉得这宫中,到底还是有几分人气的。“听说德妃那边又叫了几个太医。”倚红不知何时,悄然而至,“您怎么想?” “没什么可想的。”苏离一副置身之外毫不关心的态势,“只要不牵连到承乾宫,怎样都无所谓。”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若当真是重病,也不见得是好事。”后|宫就是一架天平,无论众人承认与否,德妃和如妃现如今,都是你争我夺,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其他人的喘息之机。 一旦另一个倒下,这后|宫就会摇摇欲坠。 苏离还指望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自然不希望打破现在的这种平衡。 “德妃那边也瞒得紧。”倚红勾了勾嘴角,“到底是未央宫,多余的消息也打探不出来,太医院那边也是守口如瓶。不过,这越是瞒得紧,越是惹人好奇,就偏偏想要弄个分明。”苏离托着下巴,遥望着远方,“怎样都好,只是别把自己套进去了。” “你放心。”倚红拍了拍手,凑近一步,低声说道:“那黄姑姑,死了。”苏离心中一颤,神色微变,“怎么死的?谁做的?”“不知道。”倚红耸肩,无辜的摊手,“我当初下药分量很轻,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死,怎么也得熬到八月份,不曾想,就这么死了。” 这宫中,最多的,就是秘密。 然而苏离还是有些遗憾,有些秘密,只能成为尘埃了。 一念及此,深深叹了一口气,怅然的朝里走。飞翠正带着几个小宫女,手忙脚乱的替周衍脱衣裳,见了她,有些狼狈,“小姐,您快来试试,我们要替二皇子沐浴,他怎么也不肯。”苏离眉梢微挑,“怎么这么早沐浴?” “也是我们一时不察。”飞翠脸上一红,“二皇子从尿水上爬过去了……” 苏离顿时无言,一把将他拎起,不说二话,三下两下扒光了他的衣服。她没有旁人的顾忌,也不怕磕着碰着,自然一气呵成。飞翠见着,两眼发直,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抱着光溜溜的周衍往木盆里放。 周衍似乎不大乐意,双脚乱蹬,几乎要从飞翠怀中掉出来。苏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的小脚踩在她身上也不觉痛,挠痒一般。径直走向木盆,而后将他扔入了盆中,“快洗干净!”几个小宫女忙簇拥了上去。 周衍一开始还挣扎了两下,到最后竟有些享受,眯着眼靠在木盆中,咧嘴直笑。 双手拍在水面上,溅起了一层层的水花。 到底是小孩子,久泡不得,过了一小会,飞翠就要替他擦拭身子,试图将他抱出木盆。哪知此刻他又开始扭动了,缩来缩去,就是不让人近身。 “这孩子!”苏离无可奈何的摇头:“之前百般挣扎,不知道多么不情愿,现在又不愿出来了,这可是怎么着!”满室都掌不住笑了。他身子滑溜溜的,苏离也不好强来,只得小心翼翼的将手卡在他腰间,试图将他抱出来。 哪知周衍人虽小,力气却大,双腿一蹬,水花溅起,淋了她满身。苏离垂下头,瞪了他一眼,“你出不出来?”周衍却挣扎了几下,双手捂住了眼,一个劲的晃悠着脚丫,拍在水面上。 苏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扬手,松开了他的滑溜的身子,端着盆子就搬进了内殿,“你就慢慢泡着吧。” C 第三十九章 风起(四) ,最快更新凤倾 ! “小姐,这……”飞翠下意识的便要阻拦,却被倚红一把勾住了胳膊,“既然小姐这样说了,我们也省点事,出去走走吧。”“不——”话未出口,就被倚红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其余宫女们自然看着苏离脸色行事,各自忙活开来。 周衍虽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可眼见着簇拥在木盆边的人纷纷散去,瞪着大眼睛,困惑的看着她们的背影。苏离索性坐在书案前,开始翻看手中的《战国策》,俨然这内殿没有他的存在一般。 木盆里水花乱溅,周衍动了动身子,无人注意他。双腿蹬住木盆,一阵乱踩,依旧没有人朝这边望来。苏离视线落在书页上,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木盆的方向,只是小心的不被周衍发现而已。这孩子还不到一岁大,已经皮得了不得,苏离也要挫挫他的锐气。 见无人留意,周衍的动作更加大了三分,只是这内殿,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偶尔有宫女望来,也是飞快转过了目光。周衍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委屈的模样。 苏离暗自觉得好笑不已,但仍是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周衍眼中顿时一亮,但很快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一动不动的坐在木盆里,两只小手还装模作样的抠在盆沿上。苏离慢悠悠转过头,那边又响起了水声和啪啪作响的声音。 而等到她再次转头,这声音又会停止,那厢里周衍就和没事人一样的。 如此周而复始,到最后苏离脸上有些绷不住了,再次踱至木盆边,手扶着盆沿,“现在出不出来?”周衍眨了眨眼,拍着水花,依依呀呀的,跃跃欲出。只是他身子小,木盆一圈又滑溜溜的,爬了几下,无功而返。坐在木盆中,瘪着小嘴,眼巴巴的将她望着。 苏离一摸水温,已经有些凉意,也不敢真放任他太久,也就顺势将他抱了起来。 此时飞翠已经被倚红松开,唯恐内殿闹出事来,一推门见苏离抱着光溜溜的周衍,松了一口气,忙迎了上去:“小姐,我来替二皇子穿衣服吧。”苏离微微颔首,双臂支在书案上,托着下巴,直愣愣的盯着他瞧。 周衍此时自然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自然也不知道光着身子见人有什么不好,只知道咧着嘴冲着苏离直笑。苏离假作娇羞,捂住了眼,那头周衍有样学样,扑哧扑哧直笑,也跟着捂住了眼睛。 从指缝里,可以瞧见他不时松开手,见着苏离仍旧捂着,便又覆上去。坚持不了几秒钟,便要偷看一回。苏离见着,心中暗自觉得好笑,猛的松开手,将脸凑近。恰逢周衍松开手,骤然见到她凑近的脸,吓了一跳,瘪着小嘴,几乎就要哭出来。苏离见着势头不好,拉扯着嘴角两旁的肉,努力捏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周衍果然上当,愣愣看了她好一会,伸着爪子就去拉扯嘴角,只是没等到他触及面颊,方氏就从外头走了过来,“二皇子该饿了吧。”苏离从不过问她时不时离开承乾宫是怎么一回事,但一转脸见着她脸上的泪痕,不由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方氏慌忙伸手抹了一把,又偏过头,声音低如蚊讷,“没什么,就是风吹了眼睛。”苏离望着窗外纹丝不动的芭蕉叶,没有做声。身后周衍已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冲着方氏就张开了双臂。飞翠忙将周衍抱了过来,尚不等方氏接过,那小子就探出了半个身子,钻来钻去寻奶吃。 苏离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看着方氏抱着周衍转过了屏风,才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朝着倚红深深看了一眼。耳听得屏风那头方氏不住的吸气,倚红忙转了过去,一脸关切:“怎么回事?” “二皇子在长牙。”方氏明显的强作欢颜,有些心不在焉,“见着什么都要咬,也是常情。”苏离揭开茶盖,一派悠闲之色,似是无心提及:“说起来,你也是头胎,孩子也只比二皇子大三个月,怎么经验这样丰富?” “进宫之后,宫里的老麽麽教了些日子。”方氏脸色一滞,笑了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苏离微微颔首,“也真真是委屈你了,但凡做母亲的,没有不疼爱孩子的,你这样早早就进宫,说起来,也叫人心酸。” 如方氏这般的,在抚育的皇子断奶之前,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出宫的。有些皇子一直长到十岁甚至更大还要吃奶,那乳娘就得在这深宫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了。当然,也有些乳娘承蒙主子的恩典,到老了享尽荣华,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其实还有一点,苏离一直觉得很残忍,那就是,凡事喂养小皇子小公主的乳娘,饮食里,都不能加盐。光是想一想,那些油腻腻的猪蹄鲤鱼之类,里面却没有放盐,就觉得难以下咽。只不过,这是宫里的规矩,苏离是不可能改变的,也唯有适应罢了。 方氏眼里已泛起了水花,却仍是强作欢颜,“家里有老人照顾着,也不用操多少心……”话虽是如此说,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黯然。倚红见得分明,趁机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难事,不妨对我们小姐直说,我们小姐最是心善的了。” 方氏垂着头,半晌没有言语。周衍已吃饱喝足,将头别开,嘴里吐着小泡泡,一双小手就开始胡乱挥舞,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么。方氏拢了拢衣裳,将孩子抱了出来,周衍立刻就抓住了系着帘子的挂钩,挣扎着往嘴里送。 飞翠大惊,慌忙掰开了他的手,“这可吃不得!”周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惹得飞翠心中扑通扑通的跳,紧跟在他身侧,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一直到苏离接过孩子,才松了一口气。 “二小姐。”方氏踟蹰了半晌,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头重重磕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红印:“我有一事相求。” C 第四十章 风起(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起来吧。”苏离命人搬了小杌子让她坐下,“都是在承乾宫当差的,也不必如此客气,反倒是显得生分了。”方氏依命坐下,只是显得有些惶然,双手不自然的搭在膝头,身子绷得紧紧的,“多谢二小姐赐座。” “无需客气。”苏离神色缓和,声音透着一股淡淡的安慰之意,“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但凡我能帮上一二分的,也不会推辞。”方氏眼眶瞬间便红了,嘴角嗫嚅了几下,“我家那小子,前几日病了,听说已有好几日没吃奶水了,我心里实在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着人送你出去一遭好了。”苏离很爽快的应了下来,转头就吩咐宫女们准备车马。方氏望了她一眼,眼里骤然泛起了水光,嘴张了张,最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我不该欺瞒小姐。” “怎么?”苏离双眼一眯,“难不成,不是这么一回事?”正了正脸色,“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能拿自己儿子的病说事?”“不是这样!”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忍着臊说道:“我家小子病了不假,不过却是我家那口子,想要纳小,我家小子还不到一岁……” 话说到此处,苏离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要我去太后跟前求个恩典,放你出宫?”方氏涨红了脸,犹豫着点了点头。没有她预料之中的暴怒和冷讽,反而是和颜悦色,丝毫不见任何不快,“你坐下吧。” 方氏已知自己出宫无望了,面上神色又黯淡了几分,垂着头,有些惶恐。 “你夫君要纳妾,是不是?”苏离端起了茶盏,轻轻瞟了她一眼,“这次,你该没有骗我吧?”“没有!”方氏大急,拼命摆手,“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苏离微微颔首,“你一个月,月钱是多少?” “十五两银子,每三个月还有两套衣裳。”方氏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在宫中,也没有需要花销的地方,这些银子,想必都送回家了吧?”“是,每个月自己留一两头油钱,其余都送出去了。” “我记得你家小子三个月大,你就进宫了。”苏离目光落在她清秀的面上,“若不是家道艰难,没有谁会走这条路。”“的确如此。”方氏重重叹了一口气,眼眶微湿,“也着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上有老下有小……” 苏离忽而站了起来,从书案上取过毛笔和纸张,“那我现在就替你算一算这笔账。你家中每个月得了你十四两银子,你在宫中当差已经七个月了,也就是说,一共送出了九十八两银子,是不是?” “是。” “从前你家中艰难,每年所耗银子,是否超过了三十两?” “没有。” 苏离轻声笑了,“饱暖思淫|欲,这句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适用,你好好想想这句话,再决定如何行事。”能够从众位乳娘中被选中,方氏也不是糊涂人,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心下更是黯然。 “你夫君纳小,已经是既定之局,你此番回去,又打算如何?”苏离目光骤然带了些冷意,“你算清楚这笔账,即便是回去,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可现在,只要你还在宫里,你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到时候,想要拿捏谁,还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顿了顿,话锋一转,“自然,你回去,我绝不阻拦。不过,你再想想以后,难不成还是再过从前那样的穷日子?” 说着,将手搭在了她肩头,“女人的好年华只有几年,有一就有二,到那时候,你夫君,会如何待你,你自己思量思量。”话到此,戛然而止。有些话,得她自己细细揣摩,哪怕那过程是艰辛而残酷。 方氏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苏离抱着周衍,慢悠悠的踱了出去。七月的阳光,有些耀眼,苏离抱着孩子站在殿门外,轻声说道:“你看见了没有,这宫城虽然大,可外面的天空,更是浩瀚无边。”也不知能否听懂她的话,周衍掰过脚趾头就胡乱啃着,涂了满脚的口水。 便见台阶下,一行人匆忙而过。苏离为眯了眼,看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唤过倚红:“去打听打听,未央宫到底是谁病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消停?”倚红颇为风骚的勾了勾眉角,“交给我好了。” 苏离一脸淡然,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若是套不出话,我就刮了你的眉毛。”倚红嘴角抽搐了几下,“你厉害……”苏离不置可否,只拍着周衍的小屁股,一副纯良的模样,“早去早回。” 话音刚落,已不见了人影。 苏离在外头立了好一会才回了大殿,又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才觉消去了些许暑气。偏偏怀里的周衍不消停,见了什么都要伸手去摸一摸,惹得飞翠一刻不停的盯着他,几乎要将他的一双手用绸缎系住。 苏离却不以为意,反而说道:“让他摸,一旦吃亏,就长记性了。”飞翠自然不敢苟同,生怕二皇子出了什么意外。“这剩下的酸梅汤,你们也都吃了吧。”苏离将周衍塞回了飞翠怀中,自己站在窗前吹着微风,静静看着外间景象出神。 其实这宫中,看似华丽,却着实没有什么风景,宫殿楼台,回廊水池,横竖不过就那么几样。也不过才坐了一小会,就见方氏从内殿走了出来,眼眶微红,脸上却已没有了泪痕。“二小姐!”方氏走至她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承蒙您点拨,我自知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服侍您和二皇子。” “想通了就好。”苏离嘴角勾了勾,“日后你发了月银,不妨让你家那新进门的妾室过来。”方氏一愣,苏离已轻飘飘笑了起来,“我想,主子偶尔有赏赐,谁也保不住,每个月月银,都能是一样的吧?” 方氏眼中一亮。 C 第四十一章 风起(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一向恪守中庸之道,不刻意冒头,但也不会落后太远。 她出手指点,其实也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不过方氏心中却甚是感激,原本充满了悲凉的脸上,瞬间便有了神采,“二小姐说得是。”苏离不动声色饮茶,就连声音都有些漫不经心,“你家小子还病着,你也该回去看一看了。再者,既然是纳小,你作为主母,不回去一遭,也说不过去。” 刻意咬了咬主母二字,又吩咐飞翠从匣子里找到一双赤金镯子,“这对镯子送回去给你婆婆做表礼。”方氏没有拒绝,接过镯子,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二小姐的恩德,我此生都绝不辜负。” 苏离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早去早回。”方氏叩首过后,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出了殿。私下里无人时,飞翠就拍着手,道:“得,这又收服了一个。”苏离但笑不语,舀了一小勺酥洛,惹得怀中的周衍伸长了脖子,却只是够不到。 “这下可好了,以后做什么事情,也自由些。”飞翠端着玉碗,笑吟吟的说道:“以前想着方氏是太后派来的人,就觉得不大自在,现在她承了小姐的情,总不好再乱说什么了吧?”“这不过是那表面上的。”苏离冷哧了一声,“还有那藏得更深的,你们没发现呢!” “这……”飞翠愣住,声音有些飘渺,“可余下的这些人,都是皇后娘娘留下的人呐……”苏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用最平缓的语气说道:“皇后娘娘,之所以将孩子托付给我,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飞翠一怔,微张着嘴,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苏离眉目间都是冷嘲,听得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立刻唤道:“倚红,进来!”“小姐耳力越发好了。”倚红在门前露出大半个身子,晃悠悠走了进来,眉梢微挑,“我这次倒是听说了有趣的消息,您可要听听?” “说。”苏离也不和她啰嗦,径直问:“谁病了?”“谁病了不知道,不过这病,是重病。”说着,卖了个关子,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妖娆,“您猜猜,是什么病?”苏离脸色平淡,将周衍塞入飞翠手中,“抱着孩子下去。” 飞翠看了二人一眼,才行了礼下去。 “还真是从前的样子,天真浪漫。”倚红望着她的背影,脸色说不出的古怪,“每个人都在往前走,独独我们二小姐身边的人,还是一如既往,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又有什么不好?”撑在书案上的双臂绕在了一块,只将眼瞅着窗外,“回头的时候,发现还有人站在原地,不是很好的事情?” 倚红淡淡笑了笑,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凄然,“说的也是……”苏离也不和她打花枪,直入主题:“说罢,到底什么病?”“是天花。”倚红直直望着她的眼,“未央宫那头,从德妃到宫女,没有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唯恐消息漏出,不过,到底是叫我瞧出了端倪。” 苏离打了个寒战。 在这个时代,得了天花,十有八九是保不住性命了。偏偏那病传染性极强,稍有不慎被感染,难逃一死。即便是后来好了,这脸上也得落下一脸的坑坑洼洼,就和那月球表面似的。“查不出是德妃,还是大皇子?” “那边口风太紧,多余的也查不出来了。”倚红一脸凝重,“我也不敢多问,只看着那被宫女们处理掉的药渣,就是治天花的药。”说着,靠近了一步,“若所料不差,这未央宫中,只怕是人人自危,一旦不提防,就连我们这边……” 就连苏离,也难得的出现了惶恐之色。德妃那样的人,手段一向不光彩,难保不住会借着这天花生事。这可不比那些个背后的算计,不是靠动脑子就能解决的事情。这天花一旦传染给人,像周衍这样不足周岁的孩子,几乎没有可能存活。 一念及此,她心中泛起了不安,嗖的一下站起身来,握住了倚红的手:“倚红,这些日子,你可得多担待些,衍儿他还那样小……”说到最后,已有些动容。倚红何尝不是如此,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学了这一身医术,既然跟着你了,就一定会护着你们的。” 苏离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但终究是放心不下,立刻推开门,唤过飞翠:“将二皇子抱过来!”又想到什么,转头就吩咐凝碧:“你去吩咐一声,跟着方氏出宫的宫女,别让她们和别人接触了。”凝碧郑重点头,匆匆忙忙出去了。 “将门关上。”苏离一把接过了孩子,郑重其事的说道:“从现在起,但凡是从外头来的吃食,一律不许带进承乾宫。”犹觉得不够,将所有宫女都唤进了内殿。站在书案前,扬声说道:“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只能呆在承乾宫,若有人违了我的令——”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从袖间滑出,书案的一角转眼被切下,化成了一地的木屑,“有同此案!”宫女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早先见着这位二小姐一直没有什么作为,只是静静的窝在内殿带孩子。可此刻见着她冷厉的脸色,再看看她一刀削下书案的气势,已有了三分惧怕,齐齐应了声是。 苏离冷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或许有人欺我年少,不过我今儿个也就将话撂在前头,我苏家世代出将军,一向讲究杀伐果断。若是有人存着那侥幸之心,也就此收敛了吧。我想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必然活不了!”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寒光一闪,匕首被收入刀鞘,苏离抱着周衍,站在了最前面,“自然,你们也最好看清楚,现在这承乾宫中,你们的主子是谁!”倚红率先跪了下来,“谨遵小姐教诲。”紧接下来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苏离眉眼间都是满满的寒意。 C 第四十二章 云涌(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待到众人散去,苏离就朝着倚红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倚红知道她正心烦着,也没敢像往常那样嬉闹,“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我去做?”“自然是有。”苏离目光森冷,“这几日,但凡发现有宫女偷偷摸摸外出,一律不用留情。” 饶是倚红这样混迹江湖的人,看着她此刻的脸色,也有些胆颤,“你的意思是——下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苏离直直盯着她,“我只知道,承乾宫容不下叛徒,现在,正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倚红低声叹息,“这样也好,免得成日里在眼前晃来晃去,叫人没得心烦。”苏离冷笑了一声,“我只记得从前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想要救人,就要有杀人的胆识,否则,最终只会连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我明白了,这几日我会留心的,那些个魑魅魍魉,我眼里个容不下沙子,到时候全部除掉才好。”倚红沉吟着说道:“你放宽心,我手里多得是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苏离微微颔首,片刻后,在梨花木椅上坐了下来,摊开手,看着手心的纹络,“我时常想,在这宫中,到底有谁,手上是干净的……”“想要保护一个人,就拔剑好了。”倚红拍拍她的肩膀,“哪里有那么多孰是孰非,要怨,只怨她们跟错了主子,更意图来谋害二皇子,那也是活该!” 苏离苦笑了笑,轻抚额头,“这么些日子,我一直冷眼旁观,总以为能看出什么端倪,谁知道,到最后,连皇后到底怎么死的,也没能查清。然而这一次,我不想再退让了,不破釜沉舟,我根本不会想到,我也能有这样心狠的时候。” 倚红抿着唇,沉默了下去,过了半晌,才悠然长叹了一声,“你会这样说,或许是经历的血雨腥风太少,我记得当初江湖上门派厮杀,暗算,投毒,告密,一切手段用尽,也不过是为了争一个名声。这宫中,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江湖。” 苏离垂着眼,半晌没有言语。千般话语,都化作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炕上的周衍似乎睡得不大安稳,双脚乱蹬了一阵,双手抱在胸前,蜷缩成了一团。苏离默默看着他,轻抚他滑嫩的面颊和双手,终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深重的意义。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面,承乾宫风平浪静,所有人都遵从着苏离的命令,无人外出。苏离更命人将大门紧闭,几乎要隔绝与外界一切的关联。到了第二日,一切复如常,只不过,到了傍晚时分,方氏回来了。 在这期间,苏离每日都命倚红出外走一遭。除此之外,这承乾宫中,几乎是一汪死水。方氏依旧穿着两天前离去时穿的衣裳,兴许是赶了不少路,面上有少许倦色。苏离也不多说,当即就命她下去歇息,自己起身就要出去。 方氏咬了咬唇,“二小姐,我有话要对您说。”苏离复又坐了下来,笑道:“怎么,你家小子病好了?”方氏连连点头,“嗯,已经大好了,一切都好。”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正常。苏离只当没有看见,“那就好,我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她正欲离开,又被方氏拉住,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泪雾,“我母亲有五个孩子,我是老三,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不瞒您说,这些年,为了过好日子,我也费了不少心思。只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像您这样,在我陷入这样的处境时,出言指点我,拉我一把。” “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小事。”苏离不动声色,“更何况,二皇子是我的亲侄儿,你既是他的乳母,我帮衬帮衬你,也是应当的。”方氏抿住干涩的唇,“小姐,我瞒了您很多事情,我对不住你。” 苏离却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这宫中,秘密就是秘密,说出来,万一小命不保,我也于心不安。”方氏摇摇头,眼眶微红,“您对我有如此恩德,我说什么,也不能在瞒您。”顿了顿,“我初进宫时,便被太后娘娘招入了甘泉宫,秦姑姑让我时刻盯着您,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了。”苏离平平淡淡点头,柔声道:“对于太后娘娘来说,我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女,也担不起抚育皇子的重担。”说着,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只是,当初我姐姐垂危之时,握着我的手,亲手将这孩子交到了我手上……” 方氏心中一酸,忙说道:“二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瞒着您任何事情了,必定尽心尽力的抚育二皇子。”苏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以后,可要跟着我?”这是她给她最后的选择。方氏又何尝不明白,正如一女儿嫁没有好结果,一人从二主,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在这后|宫中,墙头草的结局,一向凄凉。 一念及此,她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无论是语气,还是脸色,都很认真。“那便好了。”苏离面色平淡,丝毫看不出半点波澜,“你也乏了,今儿个就不必服侍了,我这就出去了。” 方氏点头,亲自送着她出门。 苏离也不过在殿门外站了一会,瞧着外头似乎没有什么大动静,便又折转了回去。不过,才刚刚踏入门槛,倚红就从背后急匆匆跑近,“我们寻个地方说说话。”“怎么了?”苏离见着她神色凝重,已知事情不大好,“未央宫,又出事情了?” “嗯。”倚红顾不得许多,拉着她就往里走,绕过正殿中的宫女们,走到了暖阁中,“事情已经确定了,得了天花的,是大皇子。”苏离眉梢一挑,“那德妃这么藏着掖着……”“我想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大皇子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值得思量的事情。” 倚红直直凝视着她,“你怎么想?” C 第四十三章 云涌(二) ,最快更新凤倾 ! “要么博取同情,要么嫁祸。”苏离神色凝重,“若是大皇子死了,德妃可以借此博得皇上的同情。但是也同样,可以嫁祸给旁人,皇上经历丧子之痛,不见得会明察秋毫。”眸光一闪,若有所思,“事实上,即便是平日里,男人也不懂女人弯弯绕绕的心思……” “自然,若是大皇子没有死,德妃现在满心满愿必然是治好大皇子。”话锋一转,“不过,大皇子得了天花,德妃却隐瞒不报,这也有些说不过去。治好了,皆大欢喜,一旦治不好,到时候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们,也难辞其咎。” 倚红微微颔首,“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离静静思量了一回,才道:“静观其变,现在首当其冲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如妃那边的小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要知道,现在皇上最宠爱的,可是小皇子。我们二皇子,倒是来日方长。” 一个失去了母亲庇佑的皇子,在这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日后多得是时间除去他。而如妃身边的小皇子,却是正得圣宠的时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立为了储君,到那时,德妃又该怎么想? 倚红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我明白了,到时候只等着看好戏就罢了。”苏离不动声色的在案桌前坐下,“还是我说的那句,但凡有宫女胆敢偷溜出去,不必留情。”倚红郑重点头,“放心,有我在,一个也别想浑水摸鱼。” 岂料她们二人正说着话,那厢里,就有两个宫女相约出去了一遭。发现她们的,是飞翠。两个宫女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琉璃,进宫已有三四年了。苏离很快便得知了消息,只朝着倚红望去,“将她们二人弄干净了带进来。” 倚红会意,亲自领着她们去了净房,将所有的衣裳,连同肚兜都一起烧毁。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们细细擦净了身子,洗净了头发,才带着她们去了后殿。这地方,平日里周衍基本上从不踏足,苏离将地方选在这里,也正是这个理由。 二人跪在了苏离面前,面色惶恐,“二小姐,我们——” 苏离很快打断了她们的话,“去见了谁?”“如妃娘娘宫里的绿萍生辰,我们多年的姐妹,特地去给她贺寿了。”两个宫女语气很是真诚,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在这宫中,能遇到知己不容易,我们又是同乡……” “是么?”随手拿了案上的一只梨子,取了匕首慢条斯理的削皮,飞翠想接手,苏离用眼神制止了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专注的盯着梨子,我并不抬头。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盯着那二人看,让她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二小姐若是不信,可以遣人去问问绿萍,不光是我们,就连萧妃身边的红袖也去了。”珍珠跪在地上,慢慢冷静了下来,隔了片刻,又说道:“二小姐这是要吃梨?这等小事让我们来吧。” “不必。”苏离继续削皮,一层薄薄的水果皮削完了,刀刃却仍在果肉上一层层的刮着,不曾停歇。“梨,能润肺消痰,降火除热,故苏恭主热嗽止渴,贴汤火伤;大明主贼风心烦,气喘热狂;孟诜主胸中痞塞热结等,诚不可阙者也。” 二人顿时懵了,但随即又符合道:“梨子是个佳品,清热解渴……”清亮的梨汁水从刀面上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苏离一低头,才发现这地面上光滑可鉴,能看见众人的倒影。她神情专注的削着果肉,淡淡说道:“梨子和洋葱不同,这一层层下去,总能看见果核,而洋葱却是空的。” 说话间,手里只剩下一枚梨子核,苏离慢悠悠的,将梨子核扔入了几米外的玛瑙碟子里,而后一扬手,手起刀落,那匕首便直直钉入了梨子核之中,玛瑙碟子却是完好无缺。苏离轻声笑了,“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倒是没有生疏。” 方才那匕首正从珍珠发间掠过,挑落了一缕发丝,惊得她一跳,咚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她身旁的琉璃脸色苍白,面无人色,身子抖如筛糠,早已失了方才的镇定。苏离慢条斯理的从倚红手中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慢慢的,将手心,手指,手背擦拭干净。 目光慢悠悠落在了她二人身上,“现在,是不是该说说,去见了谁?”“奴婢不明白二小姐说的话。”珍珠面如土灰,却仍是努力维持着平静,“奴婢的确是去见了绿萍姐姐……”“那我有没有说过,这几日,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律不得出去?” “奴婢以为只是开头几日,若是知道连这几日也不能出去,奴婢定然会禀告您一声的。”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奴婢知罪了。”“仅仅是知罪?”苏离朝倚红投去一瞥,“你说,该如何处置?” “一切就看小姐的意思了。”倚红眯着眼,将皮球踢了回来,“要杀要剐,也就是小姐一句话的事情。”珍珠身子一软,死死看了琉璃一眼。“二小姐,我们真真是去见了绿萍,您若是心有疑虑,只管让她来一趟好了。”琉璃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只怕如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苏离却根本置若罔闻,立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几米开外。拨出匕首,一转身,薄薄的刀刃便贴在了珍珠惨白的小脸上,“我听说,这宫中,每年都有不少宫女失踪,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如愿见到了她惊恐的模样,苏离将刀面下滑,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你知道,我们苏家的女人,向来是比男儿还要果断,我从来不爱拖拖拉拉。” 珍珠垂下了眼,眼睫微颤,却是没有说话。苏离冷哧了一声,“既然这样硬气,正好让我试试手。”寒光一闪,“二小姐,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千钧一发之际,珍珠终于失控,低吼出了这一句。苏离手中的匕首,停留在了距离她胸口一指宽的距离。 C 第四十四章 云涌(三)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掰掉几枝枯黄的树枝,却因此挖出了整棵大树。 薄薄的刀刃上下弹了几下,周遭的空气,瞬间一紧。 珍珠也是愣愣无语,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将这件事情抖出来。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就如那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我说清楚。”苏离目光森冷,慢悠悠收起了匕首,“自然,这事情,由你说出来,还是由我从别人口中听说,就是,两种结局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琉璃,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嘴角嗫嚅了几下,瘫软在地。 “是如妃娘娘!”珍珠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当时是如妃娘娘暗中吩咐产婆动了手脚……”她以为会看到一张愤怒的脸,岂料一抬眼,却只见苏离坐在木椅上,冷冷的瞅着她,面上无波无痕,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苏离信手将匕首一抛,那刀锋瞬间没入她襦裙里的膝盖间,“然后呢?”珍珠两腿间夹着这冰冷的物事,只觉身子骨透入骨髓的凉,“当时有三个产婆在一起,其中两个是打下手的,另一个人就是直接替皇后娘娘接生的,如妃娘娘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又替她在乡间买了一所房子……” “是么?”苏离悠悠起身,拔出那匕首,在她眼前弹了弹,“原本是想要留你一命的,只可惜,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扯谎。”那明晃晃的冷光在她眼皮子底下微晃了几下,明明没有触着肌肤,却让她觉得自己脸上凭空多出了一条条血痕,“二小姐,奴婢不敢说谎……”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如妃那样谨慎的人,会让你们知道她花了一千两银子?”苏离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一向没有什么耐心,你浪费了我小半日的功夫,就休要怪我了。”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倚红已从腰间抽出了软剑,抵在了她喉间,“小姐——” 苏离背转身去,“不要脏了这地方,速战速决,不要见血。”“德妃!”珍珠脸孔煞白,面无人色,一双眼瞪得老大,盛满惊恐:“是德妃害死了皇后!”话音刚落,长剑已被苏离拍飞,这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苏离是何时转身,又是何时动手。 “你方才,说是谁?”苏离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微笑,“德妃?” 珍珠脸色大变,嘴角嗫嚅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德妃啊……”苏离拉长了语调,目光落在琉璃身上,“若是你们二人只有一人能活,你猜,我会饶了谁?”“是德妃在皇后每日的茶点里下药。”琉璃打了个寒战,抢先说道:“因为是皇后娘娘的膳食,不敢用量过大,每日只放了一丁点,就是太医也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一旦有一个人开口,余下的,就如同那决堤的洪水,无论多少,都倾泻而出。 “原本用药过多会小产,但是皇后娘娘非常机警,每日膳食必然要命太医查探,下手的机会也不多……”“后来生产的时候,请的产婆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只是七个月前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字字句句,落在耳中,苏离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死因。 德妃固然是首当其冲,但隐藏在背后的,只怕也有太后和如妃。 “我话说在前头,今儿的事情,有半点泄露出去,你们小命难保。”苏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顺带说一声,你们的主子,若是知道你们泄露了消息,怕也是会恼羞成怒,到时候也一样活不了。” 说着,冷冽的目光扫过二人的脸庞,“今日,你们去寻绿萍做什么事情?” “今儿个的确是绿萍的生辰……”珍珠才将话说出口,但见着一旁琉璃已是跃跃欲试的模样,自然要赶在前头表忠心:“不过绿萍也是德妃安插在如妃身边的眼线,去找她,才能将消息传出去……” 倚红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这么说,德妃现在应该知道承乾宫的光景了?”珍珠瑟缩了一下,不敢接话。“出去罢。”苏离按住了倚红的手背,“这里阴气重,待得久了,也不大好。” 倚红却有些不甘心,“那德妃有没有什么话,要传给你们的?”“没有。”珍珠摇了摇头,从苏离的脸色中看见了一丝希望,“以后再也不敢欺瞒二小姐,定当一心一夕服侍小姐。”苏离紧抿着唇,没有吱声。 倚红已挥挥手命她们下去。 苏离只觉得这盛夏时节,却也格外的冷。她立在那空无一人的回廊上,静静的吹了一会晚风,才终于平复了些许。倚红就立在她身侧,许久,才搭住了她瘦削的肩膀,“那两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离合上了眼,又慢慢睁开,“你说呢?”倚红撇撇嘴,“我如何知道分寸?照我来说,死了才算一了百了。”“那么这次,又该找什么理由?”苏离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这次可是两个人。” “不用理由,病了还需要理由?”倚红满脸鄙夷,“你是不是被皇后娘娘的事情折腾得脑子转不过来了,还不是和黄姑姑那时候一样,只要病了,不用我们动手,这宫中自然有人把她们清除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离摇头苦笑:“我在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瞒过德妃,将这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这宫中到处都是耳目,我看不简单。”倚红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一夜之间暴毙,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迟早会惹人注目。” 苏离垂下头去,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你靠近点,我说与你听。”倚红忙将头靠近,眨眨眼睛。“这样……”苏离附在她耳边,如是说了一番。倚红连连点头,“这样好,我们也没有什么嫌忌……” “这宫中,处处都是陷阱。”倚红不由感慨:“人心隔肚皮,这承乾宫中,这么多人都是服侍皇后娘娘多年的人,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不过我听说当初皇后从苏家带进宫的丫鬟都已经被放出去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何处,不过皇后娘娘既然做主放她们出去,就必定不会薄待了她们。” 苏离望着那闪耀的琉璃瓦,半晌才说道:“这才只是开始,这承乾宫中,不仅有太后和德妃的人,只怕是如妃,甚至还有那安妃,萧妃,都难以指摘干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能简单那窄窄的屋檐,外头的天空便成了一条细线。 “方氏也算是太后卖给我的人情,也算是告诫,至于珍珠和琉璃,也不知德妃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呢,还是压根没将这承乾宫放在眼里,以至于做完了事情,还不知道收拾收拾。”苏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过德妃现在,也该是焦头烂额才是。” “怎知方氏不是太后的漏网之鱼?说不准她就不知道方氏的家事,这才让你有了机会。”倚红半真半假的笑道:“这样殚精竭虑,仔细人未老头先白。” 苏离笑着摇头,悠悠长叹了一声,“进宫以后,才发现外头的宁静平和,是多么美好。”倚红迅速垂下眼去,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这话我可不爱听,人心一向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算计,在哪里不是过日子?” “你说,皇后娘娘那样聪明的人,难不成看不出身边有这么些细作?”倚红有些困惑,“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本身就不简单了。”她说得对,这后|宫中,但凡是有头有脸叫得出名姓的妃子,哪一个不是千般手段万种心思?又有哪一个,当真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大方温柔? “不是不够聪明,而是,防不胜防。”苏离微微仰头,站在这后殿门前,迎着夏日的阳光,顿觉有些刺眼。似乎在阴暗处待得久了,已经不能适应这样耀眼的阳光,这样明媚的夏日。“皇后进宫时,只有十四岁,老夫人过世的早,上头又有老爷和大少爷疼惜着,想来有一段时间曾经天真浪漫过。更何况,从太子妃到皇后,这其中波折太少,而且——” 顿了顿,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我相信,她是真正爱皇上的,只将他当做夫君简简单单的爱。只不知何时,才渐渐变了意味,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那个当初。” 说到此处,面上已是一片凄然,“或许用了很漫长的时间,才学会如何自保,如何算计,又如何去讨得他人的欢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出去走走。”她此刻心里正不平静着,又恰逢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敢走远,出了正殿门,靠在栏杆上,看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静静出神。 一直到一道嘲讽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哟,这模样,盼情郎呢!” C 第四十五章 云涌(四) ,最快更新凤倾 ! 又是周御! 苏离颇有些头疼,进宫时日不久,可每次都是在心情最为恶劣的时候遇见这个人。而且这人永远热衷于冷嘲热讽,并且孜孜不倦的为自己拉仇恨值。似乎二人的见面,没有哪一次不是充满了火药味。 上一次有周御在一旁,算得上是缓和了不少,这次又是四目相对,估摸着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口舌之争。不过此刻苏离没有心思和他争论,打定了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都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苏离自认为这几年磨练的已经够含蓄了,可是遇上这人,看着他的脸色,听着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和他争吵几句,好像从中能得到无穷的乐趣。苏离将这种破功解释为自己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缺口来适当的发泄发泄,而这位景王爷好巧不巧的就撞在了枪口上。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命运…… 苏离自然不会这样想,不过身旁有倚红不时在耳朵边唠叨几句,初时她还会辩驳几句,到最后,已经无言以对。这或许便是潜移默化的力量,以至于苏离此时看见周御一步步迈上阶梯,骤然有一种熟悉之感。 这么帅的男人,爱的偏偏是男人,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心酸的事情…… 眼见着苏离一言不发,似乎将他的话当做了耳边风,周御显然是不痛快了,三步两步迈过了最后几层台阶,在她身边站定。又学着她的模样遥望远方,左右看了遍也不见什么迹象,纳闷道:“你看什么?” 苏离只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和从前的恶毒不同,今日显得有些寂寥。于是苏离好脾气的解释:“也没看什么,在数天空飞过了几只鸟。”周御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半晌才蹦出一句:“那么远,你也看得清?” “看得清。”苏离一脸正色,丝毫看不出忽悠人的态度,“仔细看,就能看见,还能练眼力。”周御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总而言之是没有再说话。 苏离也不知道这位景王爷到底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还是接着来看周衍的借口来做些别的什么。不过他能够顺畅的在这宫中进进出出,本身就昭示了他的地位。苏离自然不会触霉头的去问他来做什么,不过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基本上就是惜字如金,一言不发。 周御似乎有些倦怠,破天荒的没有找她的麻烦,只是窝在她身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天空,忽而说道:“我现在发现,原来同一片天空,也有不一样的风景。”苏离一愣,显然是不懂他的意思。 不过见他没有挑衅的意思,也就和和气气的说道:“天空都是一样的,不过每时每刻,人的心境都不同。”周御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的转身,而后步下了层层台阶。苏离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费解,这人来一遭,就是为了倚在栏杆上看天空?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在她心中盘旋多久。 进殿以后,只装作和从前一样,依旧无视了那二人。不过有什么,分明是不一样了。 一转眼天色已黑,苏离早早的带着周衍进了内殿,坐在榻上拿着小方块纸片教他认字。 约摸大半个时辰后,倚红披着一身夜色进了门。苏离立刻起身出了殿,进了暖阁,“怎么样?”“你料得不差,那俩人一瞅着空隙就想逃走,不过现在,估计是死了。”倚红摸了摸鼻子。苏离垂下了眼,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半晌没有言语。 “不是我下的手。”倚红无辜的摊手,“我只是悄悄跟在后头,就一晃神的功夫,那俩人就不见了。”苏离淡淡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之前有人对我说,她轻功功夫一流,走十里八里路,气都不带喘的,怎么如今还能把人给跟丢了?” “天那么黑,我对宫里的路又不熟,这不是在出了会神的功夫,就……”倚红讪讪然笑道:“你放心,我自己查过了,承乾宫周围都没有她们的踪影,即便是死了,也和我们无关。”“怎么会跟丢的?”苏离根本不理会她的解释,径直问道。 “呃,天太黑了……”“说实话。”“这一路上又要避着巡查的侍卫,又要探路,哪里那么容易!”“说实话。”“看不出来,这承乾宫到凤藻宫的路还真是难走。”“说实话。”“你就不能别再纠缠了?” “那好吧。”苏离顿了顿,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你能和我说实话么?”倚红脸色一僵,嘴角都开始抽搐,但脸色却是可疑的红了,“我这路上,见到了一点风月之事,一时好奇,就……” 这下轮到苏离嘴角抽搐,“你虽说不是大家闺秀,但好在也是云英未嫁的闺女,就不能含蓄点?”“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好奇!”倚红理直气壮,丝毫没有羞惭的迹象,“更何况,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夏日原本就燥热……” 耳听得她越说越不成体统,苏离剜了她一眼,“倚红,我看错你了。”“怎么?是不是从前不知道我原来是这样开明的人?”眉梢微挑,不知道多少风情,“这就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所不能明白的妙处了,殊不知,缚手缚脚,倒不如我们这样的江湖中人来得痛快……” 说一百段话,也不过是为了隐藏方才一瞬间的面红耳赤。 苏离暗暗笑了起来,想到上次自己也曾经遇见过,心念一动,也就问道:“你可看清了,是什么人?”“没有。”倚红一脸懊恼,“我当时正急着跟着那俩人,就匆匆忙忙瞥了一眼,只看见俩赤条条的人抱在一块……” 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离一眼,“小姐,我也看错你了。”苏离正寻思着,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顺口反问:“怎么?”“说起来,苏家也是高门大族,这样的人家,养出的女儿,听起这些风月之事,怎么反倒是一脸坦然?”倚红贼兮兮的笑,推搪了她一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苏离心里咯噔一跳。 总不能对她说,自己是活在千年后的人,对于这些事情,习以为常?只是,叫她一时半会做出娇羞无限的姿态,实在有些难为了她。上一世她最擅长的便是毒舌,这一世收敛了几分,但彪悍的心理哪是一时半会可以收敛的? 见着她半晌没有言语,倚红就挤眉弄眼的笑,“说起来,你也快十四岁了,早些日子在苏家时,是不是自己寻着**看过?”苏离顿时无言,兜头兜脸的对着她就是一下,“你就不能想点好?” C 第四十六章 云涌(五) ,最快更新凤倾 ! 倚红笑嘻嘻的摊着手:“这也难免,小姐已到了说亲的年纪,再过上几年,也就为人妻为人母,正该看看呢!”苏离忽而沉默了下去,没有吱声。良久之后才低声叹息:“我若是出嫁了,衍儿怎么办呢?” 顿了顿,苦笑道:“更何况,遇上合适的人,谈何容易!”倚红心有戚戚焉,自知自己说岔了话,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你猜猜,我是如何知道大皇子得了天花的?”苏离眉梢一挑,半真半假的笑道:“还有难得住你的事情?” 倚红呵呵一笑,“你惯会打趣人的。未央宫那头口风极紧,我也不敢多问,不过我返回的时候,正巧遇见德妃朝着甘泉宫的方向去了,看那样子,估计是去见太后。”苏离心念微动,“这么说,是去讨太后的口风了?” “估计是。”倚红撇撇嘴,“这样大的事情,真要是闹出来了,德妃自己也有些兜不住。”牵扯到太后这个大靠山,即使日后有了什么,也不至于走了大褶子。“不过,我估计是没有见到。”倚红笑得高深莫测,“我一直在外头等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出来了,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这也是人之常情。”苏离神色淡然,“大皇子得了天花,整个未央宫的人都该小心回避,免得一不小心传染给了他人,德妃在这个时候求见太后,分明就是自找没趣。虽说是亲侄女,可该回避的,还是得回避。” 倚红掩袖而笑,“你今儿个可算是说了不少话,难产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苏离望了她一眼,暗暗叹息。说了这么一阵子,也口干舌燥,端着茶盏饮了一口,若有所思:“这两天留神些,说不准珍珠和琉璃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反咬我们一口。” 倚红忙不迭点头,人是她跟丢的,隐患也是她留下的,自然不好推辞。 夜色已深,苏离梳洗过后,便抱着周衍在炕上浅眠,怀里的周衍似乎睡得不大痛快,扭捏着身子,不住乱动。苏离被他闹得有些不安宁,忙掌灯细看,却见他嘴里犹含着一根手指头,口水成了一小滩水渍,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又不动了。 苏离暗暗觉得好笑,刮了刮他的鼻子,从他手中将手指头轻轻抽了出来。哪知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嘟着小嘴,吹了几粒小泡泡,又将手指头塞入了口中。苏离见着好玩,又忙不迭拔出了手指。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含着了。看那模样,仿佛是在和苏离打擂台一般。苏离笑着直摇头,将水渍清理了一番,又将一方帕子放在他嘴边,这才重新上了炕。好在周衍今儿晚上不曾哭闹,总算是让她好好安睡了一场。 次日天明,苏离幽幽转醒,待她渐渐习惯了殿内的光线,便觉身下有些不对劲。愣了一愣,翻过身一看,却是身下湿了一大片,已经泛起了凉意。苏离嘴角抽搐了三两下,将视线落在罪魁祸首身上,却见这小祖宗正好眠,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的,似乎是正做好梦。 一想到自己不知在这凉湿的地方睡了多久,苏离就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唤过飞翠,自己起身去了净房。“哟,小姐这是怎么了?”才出了净房,就见倚红立在炕沿旁,满脸的幸灾乐祸,“莫不是昨晚上太热,流了这么多汗?” 苏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见飞翠已经将周衍尿湿的裤子换了下来,也就不再言语了。 离正午还有三刻钟的功夫,苏离却已是恹恹欲睡,只托着下巴斜倚在榻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页。她一向喜欢安静,周围也无人服侍。至于周衍,早被飞翠抱着在正殿里玩耍,不时还能听见一阵嬉笑声。 偶尔传入耳中,也觉心头微生暖意。 倚红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目光从她手上的书页上打了个转,“又在看地理志?”苏离微微颔首,摩挲着已起了一层毛边的书,动也不曾动弹一下。“那些地方,怕是都能背出来了吧。”倚红唏嘘了一声,“只是怕是不能亲自去看看了。” “有个念想总是好的。”苏离不动声色,“看着这地理志,便会想到天地的广阔,有些烦恼,也就消失了。” 倚红乐呵呵的笑,话锋一转,“我听说今儿个一大早的太后召了灵通大师进宫,也不知是要做什么。”苏离微垂下眼,声音平淡,“兴许是为了大皇子的事情,这宫中,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太后的眼睛?” “说的也是。”倚红微微颔首,“太后信佛,听闻这灵通大师预言极准,燕京城不少人都信他。”苏离对于这佛道之事毫无兴趣,也不过听了几句,就说道:“我这几日心头有些不安宁,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你可警醒着些。” 女人的直觉一向灵验,倚红面上笑意一敛,“我晓得,不过,若是德妃已经知道了珍珠和琉璃的事情,会不会借着大皇子的事情打压我们?”“一时半会不见得,除非大皇子现在已经死了,不过这样,太后还召灵通大师作甚?分明就是要为大皇子祈福。”苏离淡淡说道:“天花这样的病,十有八九是好不了了,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倚红撇撇嘴,“这么藏着掖着,大皇子若是当真有个好歹,德妃也逃脱不了干系。” 说着,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哭声。 苏离心中顿时一紧,忙放下手头的书,三步两步奔了出去,看着飞翠怀中不住挣扎的孩子,大吃一惊:“怎么回事?”飞翠满脸的焦急之色,“小姐,您看,二皇子脸色有些不对劲!”此时苏离整颗心都被笼罩在天花的阴影里,听了这话,几乎魂飞九天,“怎么突然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飞翠急得几乎要哭了,“原本是抱着二皇子走动的,谁知道走动了没多久,就突然见他胸口上下起伏,仿佛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不太好看,正打算去告诉您一声儿,他就哭了。” 话音刚落,倚红微冷的手已搭上了他细细的手腕。周衍的皮肤很白,能够很清楚的看见青筋。苏离一瞬不瞬的望着倚红,趁着这空隙又忙屏退了众人。这时候突然有一点理解德妃的心思,出了那样大的事情,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稳定人心。若是天花这病传出去,人人闻之色变,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苏离对于宫廷的规则其实有许多不明之处,不过凡事谨慎小心总是没错的。若是周衍出了那样的事,怕是有好一会,她也无法迅速理清思绪。不过告诉皇上是必然的,这普天下,只有皇上,才能找到最好的大夫。 宫里有皇子得了天花,必然会被送出宫,寄居在某个僻静之所,虽说比不上宫里的华丽,但既然是皇子,也不会亏待了他去。苏离有些不明白,为何德妃要这样苦苦瞒着。自然,这个隐瞒仅仅是相对的。该知道的,聪明的,早就料到了,至今蒙在鼓里的,怕是也无法在这后|宫之中立足。 “怎么样?”眼见着倚红将右手腕放下换上了左手腕,苏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惊慌,“该不会……”倚红没有接口,而是又松开了手腕,托住了周衍的下巴,撬开了周衍嘴唇,仔仔细细看过她的舌苔,紧绷着的身子才稍稍有所放松。 “应该是中暑了。”倚红偏着头,细细沉吟了半晌,“不碍事,在阴凉通风处呆一会就好了。”说着,解开了周衍身上的衣裳,“飞翠,你去弄一盆凉水过来。”飞翠点点头,不多时就端着一盆凉水前来。 倚红将光溜溜的周衍放在了盆中,用凉水替他轻轻擦拭身子,一会儿的功夫,周衍体表的温度就慢慢降了下去。小脸也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之色,两只小手甚至开始扑腾着拍打水面,闹腾得正欢快。 苏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吩咐道:“去煮一些绿豆沙来,记得放红糖,让承乾宫里上上下下也都喝一碗,解解暑气。”这话是朝向凝碧说的。自得知苏楼定亲的消息后,有好一阵子的低落,现在也总是默默无言的跟在苏离身边。此时得了令,也只简简单单应了声是,便去了厨房。 承乾宫中配有小厨房,这样一来,也不必为了区区一碗绿豆汤去麻烦那御膳房,算是皆大欢喜。虽说身边从未有人说过,不过苏离心知肚明。这宫女太监们也惯会看人脸色行事,捧高踩低是常事了。如妃那边的小皇子如今可以算是众星捧月,不知有多少人去巴结。相比之下,承乾宫就冷清了许多。同样是绿豆汤,若是如妃的凤藻宫宫人去要,自然是百般殷勤,若是承乾宫中的人去要,给自然是给的,但终究是能觉察到那种微妙的态度。 不过,无人叨扰,在苏离看来,是一件幸事。 倚红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朝她苦笑:“这可真是草木皆兵,好在没有什么大事。”“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离同样出了一身汗,“在这宫中,再小心都不为过。”倚红微微颔首,眯着眼,将手放在额头,遮住外头耀眼的阳光,“今儿个太阳可真大,也着实是热了,我看也不必给二皇子穿衣服了,让他光着身子歇歇凉。” “嗯。”苏离看着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元气的周衍,摸着他乌黑的头发,缓缓说道:“不如叫凝碧做两件肚兜,我记得她绣花是极好看的。”这时代的人通常会将小孩子的肚兜绣得十分好看,花色斑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约听说是为了避邪,苏离对于这些事情一向不关心,也不曾细问。 倚红深以为是的点头,“也免得他肚子受凉。”伸手去探盆里的凉水,“也该出来了,这水凉,泡久了不好。”苏离点点头,没有动弹。原以为倚红会动手,这下大眼瞪小眼,“怎么不动?” “我这才换的新衣裳。”倚红讪讪然笑道:“二皇子现在这样有精神,怕是又得费一番功夫才能从水中捞出来……”苏离剜了她一眼,托住周衍的双臂,避免他再折腾。饶是如此,在即将离开木盆之际,小小的脚丫子还是溅起了一波水花。 好在苏离正在孝期,一向穿得素净,倒看不出什么痕迹。 C 第四十七章 云涌(六) ,最快更新凤倾 ! “这孩子!”苏离笑骂道:“方才还恹恹的,现在就知道欺负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凝碧端着荷花式的木盘走了进来,上头一溜摆着六碗绿豆沙。苏离自己吃了一碗,又吩咐给方氏送去一碗,其余的便散与了众人。或许是见别人都有而唯独自己没有,周衍乌溜溜的眼珠子不住转动,最后眼巴巴的望着苏离手中的白乳瓷碗,要哭不哭的将她看着。 苏离不由暗自好笑,只是这绿豆沙是用井水镇过的,不好与他,又吩咐凝碧去另取了一碗。这一碗是才出锅的,尚冒着热气。苏离放在嘴边吹了半晌,一直到温度适中才用汤匙舀了往周衍嘴边送。 哪知这一时半会的功夫,周衍的目光早已被那随风摆动的明晃晃的珠帘吸引住了,连嘴也不曾张一张。苏离瞥了他好一会,无力抚额,“看来我是跟不上这小子的速度了。”掏出帕子擦拭手指,“这一碗你们喝了吧。” 倚红正巴不得这一声,闻言立刻接过瓷碗,一饮而尽:“好甜!” 苏离的目光追随着四处乱爬的周衍,对于倚红某些不合时宜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那厢里却想起凝碧弱声弱气的声音:“我同厨房说了,午膳加一盅海带冬瓜汤。”见着苏离朝自己望来,抿着唇笑了笑,“在我们家乡,夏天都要喝这样的汤,不会中暑。” 苏离默默看了她几眼,挪开了视线。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看见凝碧的笑容,就好像,已经从阴霾中走出来了。想到苏楼的事,苏离唯有长长的叹息。就怕是苏楼自己,都觉得茫然。 曾经立下誓言要娶钟情的女子,到头来,终究是违背了誓言。这其中多少苦涩多少悲哀,怕是无人说得清。想到苏楼的婚事便联想到周御,以他对苏楼的心思,不久后的将来,在苏楼的婚宴上,会不会有惊人之举? 不过这样都不是苏离该操心的事情,同自己比起来,苏楼经历的事情更多,更有城府,也更稳重。这等事情,还是让苏楼自个儿去操心吧!说起来,这也算是他的桃花债…… 要怪只能怪苏家世代出美男,到了苏楼这一代更是集大成者,名扬燕京,保不住男人也喜欢。不过,周御若不是那样的性子,怕也是能得苏离欢心的美男子,只是可惜,那张俊秀的脸配上那样阴阳怪气的性格…… 可惜,可惜。 苏离连叹了三声可惜,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二小姐可在?”苏离一愣,随即会意过来,这是秦姑姑的声音!慌忙从内殿出去,应了一声,“在呢!这大正午的,日头正毒着,姑姑要不要吃一碗绿豆沙?” “多谢二小姐好意。”自上次太后提点之后,秦姑姑对苏离的态度恭谨了许多,“不过太后娘娘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她老人家正等着,我也不好多待。”这言外之意,自然是示意苏离速去了。 只是不知是为了何事。 苏离暗自思忖着,忙笑道:“这就去。”只低头整了整衣裳,便随了秦姑姑出门。一路上倒也是耐得住气,和秦姑姑寒暄了几句,丝毫没有旁敲侧击的痕迹。秦姑姑冷眼瞧着,微微颔首,也就笑道:“太后娘娘有话要问二小姐呢!” “太后娘娘垂问,也是应当的。”苏离并不追问,一脸的云淡风轻。其实心中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将这些日子自己做的事情细细理了一遍,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又想到是这样敏感的时间,难不成是为了德妃那边的事情?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德妃的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念头闪过,心中跳了一跳,难不成是德妃在太后跟前说了些什么?苏离暗暗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多时便到了甘泉宫,迎面便是一股凉风。叫才从阳光高照的外间进门的苏离浑身上下无处不舒爽,暗暗赞叹此处的通风之便。 “太后娘娘耐不得暑气,这里的回廊特地打空了,让风能灌进来。”秦姑姑笑着说道:“比别处是凉快一些。”苏离微微颔首,“到底是太后娘娘居住的地方,别处比不得。”二人说着,一齐迈过了门槛。 “拜见太后娘娘。”苏离行了大礼,在太后的示意下寻了绣墩坐下,半侧过身子,只待她问话。“不必如此拘礼,哀家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太后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眉眼微垂,“不过是死了两个宫女,听说是承乾宫的……” 苏离愣住,大惑不解,“这……”“你是做主子的,自然不会晓得宫女的事情。我听说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琉璃……”苏离大吃一惊,“若是她们二人……我记得昨天她们还说要去给绿萍贺生辰……” 太后就叹了口气,“兴许是没看清路,就不慎掉入井中了……”大白天的,不可能没看清路。也就是说,连太后也觉得是昨晚上的事情了。不,或许不是觉得,而是知情。只是,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离终于明白了太后之所以宣自己来的原因。 珍珠和琉璃的尸首是在离未央宫不远处的水井中发现的。但是这二人,却是承乾宫的宫女。这事情联系在一起,难免叫人遐想翩翩。北方的井口一向小,比不得南方那样的开阔,大活人要掉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此刻,她又能说些什么! 她的一切表现,完全符合一个刚刚得知消息的人的反应。 “到底是你宫里的事情,一时间短了两个人,若是不够使唤,哀家再给你添两个。”太后端了茶盏,“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死了,可真是叫人惋惜。哀家既然问清楚了,也免得那些人在背后乱嚼舌根,你说是不是?” 分明就是在暗示有人接着这件事情往承乾宫泼脏水。 不知为何,苏离总觉得太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说不清的暧昧,替她解围,但同时又暗自提防,也说不上原由。苏离忙道了谢,语气很是真诚:“我年岁轻,遇见这事也是手足无措,若不是您,还不知怎样!” 算得上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C 第四十八章 算计(一) ,最快更新凤倾 ! 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苏离便趁机告辞。 回去的路上,便遇见周彻迎面而来,身边只跟着一个穿着青色对襟的小厮。苏离对他的记忆犹停留在那晚离开甘泉宫以后的偶遇上,想到那晚的见闻,此时虽说不上尴尬,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虽如此,仍是落落大方的行礼,随口寒暄:“睿亲王,这是要去甘泉宫吧?”周彻微微颔首,难得的回了一句:“嗯。”眉目间却仍是冷冷清清的。苏离以为他就要离去,却只听得他又问道:“二皇子现在如何?” 他指的,是哪方面? 联想到大皇子的事情,苏离忙笑道:“活动好动,又是在长牙的时候,遇见什么都喜欢咬上几口。”周彻的面色依旧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说道:“活泼好。”顿了顿,忽而道:“天这样热,还是不要让他在外头的好。” 这是在变相的提醒她? 苏离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几日都是闭门而出,不要说是二皇子了,就是身边服侍的宫女,也都不叫她们出门了。”周彻点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就好。”苏离直觉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又没有挑明。周彻却又不说话了,二人就此擦肩而过。 两个宫女的死,如一颗小石子投在了海面上,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 其实能否掀起惊涛骇浪,关键看着后|宫有真正掌权者的态度,既然太后决意压下此事,那么自然无人再会提起。不过,也不得不说,珍珠和琉璃的死很蹊跷。倚红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她们就消失了,再然后就被发现死在了离未央宫不远处的井中。 这件事情出自德妃之手的可能性不大,没有谁会在自己宫外杀人。那么只可能是嫁祸了,以如今的形势来看,能嫁祸给德妃,最希望德妃不安宁的,只有如妃。不过,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不好说。即便是有证据,对于正得圣宠的如妃来说,也不过是毛毛雨,伤不了她丝毫。 回到承乾宫之时,气氛明显的冷了三分。想必是众人已经得知了琉璃和珍珠的死讯,苏离并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不管怎样,能让她们有所忌惮,总是一件好事,也免得谁都盯上周衍,以为怎样都能暗中来一手。一念及此,苏离面色更是冷了下去,也不顾那些偷眼瞧她的宫女们,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今儿个天真热,才出去一小会就出了一身的汗。” 飞翠掏出帕子替她擦拭额头,“该用午膳了,御膳房才送了绿豆汤来,说是给众人解暑气。”苏离心中一凛,“你们都喝了?”“没有。”飞翠见她神色不对,吃了一惊,低声道:“您吩咐过,但凡从外头来的吃食都不能要,我偷偷倒了。” 苏离松了一口气,也怨不得她草木皆兵,着实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你做得对,不光是吃食,还有外头来的人,也不要叫她们碰二皇子。”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凡是从外头来的物事,无论是衣裳还是别的什么,一律烧掉,连你们,也最好不要碰。” “是。”飞翠应了一声,又轻声问:“小姐,您这样紧张,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事以后再说。”苏离握了握她的手,“你只要听从我的吩咐就是了。”好在飞翠虽没有倚红那样玲珑剔透,但对于苏离的话,从不怀疑,更不会违背,也就立刻点头:“小姐放心,我省得。二皇子的事情,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去用膳吧。”苏离舒了一口气,走入内殿,一眼便瞥见那海带冬瓜汤,当即就盛了一小碗。舀了一汤匙吹了几口气,试了试温度,递到周衍嘴边,“来,你也尝尝。”周衍对于递到嘴边的吃食,向来是来之不拒,也就立刻张开了嘴。只是就此咬着汤匙不肯松口了,瞪着大眼睛只将苏离瞅着,大有不罢口之势。 苏离不觉好笑,摸着他的头,“快松口,这可不是让你磨牙的。”玉笋一直是被周衍用来磨牙的,按照他喜新厌旧的性子,怕是早就厌烦了。此刻愣是不肯松开,还咬了咬,发出一阵摩擦声。苏离一向不喜这样的声音,只觉落在耳中,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态度也就强硬了起来,“松口!” 也不知这小子能否听懂她的话,眼睛弯了起来,冲着她眨巴着眼睛,连眉毛也耸动了起来。在一旁服侍的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他细皮嫩肉的,苏离也不好硬来,只得将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挠了挠,试图让他松口。 哪知周衍却十分怕痒,她不过勾了勾手指头,那厢里周衍便朝后缩去,立刻就吐出了汤匙,吃吃直笑。苏离见着好笑,又去挠他的咯吱窝。周衍笑得更欢,不住朝她怀里缩去,软软的身子微微颤抖,小脸笑得通红。苏离唯恐他喘不过气来,也就松了手,将他递到飞翠手中,“抱下去吃奶,和方氏说一声,这小子混劲又上来了,仔细他咬。” 飞翠笑了起来,应了声是。 苏离这才安生用了午膳。 到了晚间,在殿中守夜的是凝碧,或许是人在暗夜中,最易吐露真实的情绪,苏离就轻声问:“你心里,是否还记挂着大公子?”那边凝碧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幽幽叹道:“我知道我不过是痴心妄想,大公子那样的能人,也只有阁老家的千金才配得上。”顿了顿,自嘲一笑,“诚然如您所说,进了宫,有多少放不下的,也都该放下了。” 苏离心中泛起了百般滋味,片刻之后低声唤她:“凝碧啊——”在这无边夜色里,她的声音近乎叹息,“你一向聪明,有些话不必我多说。若是做了通房,在大婚以前多半会被遣散。若是抬了做妾室,日日要看着主母的脸色过日子,就连儿女也是低人一等,更不能唤你一声母亲……” 凝碧眼眶微湿,“小姐,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过,是一时的执念罢了。”苏离悠悠叹息了一声,“再过几年,我会为你许配个好人家,正正经经做主母。”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是我让小姐烦心了……” “何必说这些。”苏离叹道:“都是跟了我一路的人……” C 第四十九章 算计(二) ,最快更新凤倾 ! 或许是有了珍珠和琉璃的前车之鉴,承乾宫中的宫女们自此以后,再也无人踏出宫门一步,就连提也不曾提起过。一转眼便过去了五六日,苏离情知这样长期禁足也不是法子,不时便让倚红出去打探一番,哪知未央宫口风着实太紧,打听了半晌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一日是八月初一,皇上的大寿。因为是散生,更兼是在皇后孝期,并没有大办。到了晚间,太后便在甘泉宫设宴。苏离本不想带周衍前去,一面徒生事端,但想到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周衍,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见上一见,否则时日久了,这父子情分,也就渐渐淡了。 和上次的宴会一样,座次也是早早就有一番安排的。 苏离一行人到达甘泉宫时,殿中只有太后和萧妃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不过太后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正端着茶盏吃茶。苏离才坐下不久,周彻和周御两兄弟一前一后的进了殿。 见了她,周彻依旧是淡淡的,只冲着她点点头,便坐在了太后下首。而周御却有些大惊小怪一般,大刺刺说道:“哟,这不是二皇子吗?好些日子不见,又白净了不少!”苏离嘴角抽搐,她敢保证此时周御绝对没有看清周衍的模样。 因为周衍正埋首在她怀中,拱来拱去。 苏离云淡风轻的笑道:“小孩子一向变得快……”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 也不知周御哪根筋不对,竟然凑了上来,“喏,让我抱抱。”大庭广众之下,苏离顿时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忙将周衍递到了他手中,又唯恐他摔了孩子,心里顿时紧巴巴的。果不其然,周御双臂僵直,而周衍显然是躺得不甚舒服,扭捏着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几乎就要摔下。 只是苏离也不好就手去接,心里却早已将周御骂了千百次。“让我来吧。”坐在一旁慢悠悠饮茶的周彻竟也参了一脚,“你从来没抱过孩子,仔细摔了!”“难道你就抱过!”周御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偏偏就是不肯松手,眉梢一挑,看向苏离,“你觉得我抱得怎么样?” 他倒是还有勇气问! 苏离腹诽了一句,也不敢说得太过,只硬着头皮说道:“还行……”声音细微低沉,显然是没有多少底气。果不其然,这话惹得周御不痛快了,“什么是还行?我觉得我抱得挺好的。”丝毫罔顾他人的目光,周御一脸的理直气壮,“你没看他闹得正欢?” 苏离顿时无言。 这哪里是欢乐,这分明就是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眼角余光只见着太后和萧妃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苏离鬓角已出了一层冷汗,又被周御的惊险动作闹得一惊一乍,整个人都有如芒刺在背。也不好露出不悦之色,只和颜悦色的端坐在一旁,只觉整张脸都要僵硬了。 萧妃看了看周御和周彻两兄弟,又看了看苏离,目光微闪,若有所思。片刻后,出声笑道:“想不到景王爷这样喜欢孩子!到底是他们年轻人,总能玩到一处去。”短短一句话,饱含了多少信息! 但年轻人这词又让苏离有些不乐意了。 她芳龄十三,自然是年轻人,但周御已经二十岁出头,这样在古代算作老树不开花的年纪,还算年轻人? 太后呵呵的笑,似乎没有什么不快,反而笑得:“既然喜欢孩子,那就快成亲。”此话一出,苏离心中顿时怦怦直跳。忙垂下头去,再也不敢和周御对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癫,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到时候,她可就被糊糊涂涂指婚了! 刹那间,殿中沉寂了一片。 “德妃娘娘到了!”有宫女进来回报,打破了此刻短暂的凝滞。 这简直是大救星! 苏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算是逃过这一劫了。周御似乎兴味索然,又将孩子塞回了她怀中,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见着他的神色,苏离心念微动,难不成,周御不喜欢这位娘娘? “看来我是来迟了。”德妃行过礼之后,笑道:“到得可真齐整。” 苏离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德妃了,和之前比起来,她瘦了不少,有一种浓妆也掩不去的疲惫和颓然。虽说是在笑,可落在眼中,总觉得失了从前的志得意满。只怕是大皇子的情况不大好了。 苏离心中会意,只小心翼翼的托着周衍,避免他四处乱爬。 片刻之后,安妃也到了,就只差如妃和皇上了。一群人已经入座,就只等二人的到来了。德妃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喧嚣。既然是坐在一处,彼此又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萧妃终于开了口:“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呐,就连二位王爷也变了不少,这模样可是越发的俊了!”对面的周御一脸淡漠,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淡淡说道:“萧妃娘娘过奖了。”这模样,和周彻倒有几分相似。 萧妃原本是想讨好太后,没曾想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接下来的话就鲠在了喉间,也不知该说不该说。这时,皇上到了,身边没有如妃。苏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如妃那样圆滑的人,怎么可能比皇上还晚…… 不止是她,就连皇上本人,都似乎有些诧异,入座之后,干咳了一声。 “要不再等等吧。”皇帝笑着解释:“如妃一向守时,今儿个又是儿子的诞辰,许是有事拖着了。”太后眉头紧皱了起来,脸色已有些不悦。这对于一向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太后来说,出现这种表情,是极为少见的。只能说,她心中是不大痛快了。 想一想也是常理,太后是长辈,就连皇帝见了,也得毕恭毕敬的,浑然就是那宝塔尖儿上的人。只有旁人等她的,哪有她等一位妃子的道理?更何况太后一向看如妃有些不大顺眼,皇上又是明显的偏袒如妃,只怕这梁子,也就就此结下了。 “也不知有什么大事!”德妃冷不丁开口,“若是再不来,这上好的菜肴可都凉了!” “既然皇上说了等,那就等等吧。”转瞬之间,太后已恢复了常色,丝毫看不出动怒的迹象。有了这一出,气氛就有些冷。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苏离垂下了眼,紧紧箍着周衍,避免他发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好在这家伙平日顽淘,关键时刻却格外沉得住气,套搭着眼皮缩在苏离怀中,一动不动。 这下苏离越发相信,哪怕是小婴儿,对于外界的环境,也是有所感知的。 就这样枯坐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皇上率先开了口:“既然如妃还没来,也不好久等,开宴吧。”说着,就望向了太后。哪知太后却是一动不动,更没有动碗筷的迹象,反而说道:“这可不成,既然要等,那就一定要等到人。” 似乎是和皇上杠上了。 一瞬间,这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如妃急匆匆跑进了殿中,满脸是汗,发丝凌乱,气喘吁吁,显见得跑了不少的路。没有哪一个妃子见皇上时不是精心打扮,见了她这副模样,在场众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苏离的目光落在了她怀中大红色的襁褓上,陡然一惊,立刻将周衍塞在了倚红手中,“快带他去别处。” 倚红也是见机极快,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如妃身上时,悄悄的抱着孩子从门边退了出去。苏离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她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飞快在殿中环视了一眼,便见对面周御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俨然方才的事情,已被他看了满眼。 苏离丝毫也不惧怕,横竖有人问起,她就只说周衍去尿尿了,也无人能查证此事,有着她说罢了。不经意间,视线扫过周御下首的周彻,便见他微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握着酒盅微微摇晃,仿佛一切都漠不关心。 苏离直觉这样的人,才最为可怕。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丘壑在心,什么都算计好了,比起那些喜形于色的人,实在可怕的多。苏离忙收回了目光,低眉顺眼的,正襟危坐。 “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仿佛是最先反应过来,开口问:“不是说晚上风大,叫不必带乾儿来吗?”“皇上!”如妃满脸是泪,脸色惨白,“求您救救乾儿!”此话一出,举座皆惊。皇上更是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乾儿怎么了?”说着,猛的站了起来,“抱来我看看。” 如妃已抱着周乾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叫人看了好不心疼,“皇上,乾儿自方才开始,就一直发热,又呕吐不止,臣妾手足无措,求您救救他!”皇上脸色大变,三步两步就走了下去,接过如妃怀中的孩子,“太医呢?” 在那么一瞬间,苏离以为离皇上最近的太后会阻止,然而却是没有。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骨子里都是寒意。 C 第五十章 算计(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德妃试图隐瞒大皇子的病情,这宫中旁人是否知情苏离不知道,但太后这样人精一般的人却不可能看不出端倪。能走到这个位置上,没有一双看穿一切的慧眼,根本不可能。如今如妃突然急匆匆抱着三皇子前来,任是谁,都会联想到天花这病上。 和得了天花的人接触,感染的几率极大。这一点,不仅苏离知道,怕是在场众人,没有哪一个是不知道的。旁人倒也罢了,但令苏离万分吃惊的是太后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一脸的风平浪静,端坐在那高高的地方,俯瞰众人。 但凡是母亲,无不心疼儿子,盼着他能平平安安,见不得他受一点的风险。 苏离说不上心中是何感觉,或许在这宫中,连最原始的亲情,也被扭曲。一念及此,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默默垂下眼,捂着茶盅,试图能得到一丝丝温度,只是茶已经凉了。那厢里如妃声泪俱下:“不知为甚,偌大的太医院,一时半会的,几位医正都不在……” 皇上眉头紧皱成了一团,伸手去摸周乾的额头,脸色更是难看,“似乎是发热了,传朕的旨意,一刻钟之内,太医院若无人前来,全部诛杀九族!”苏离手中的茶盅抖了抖,溅出几滴茶水,落在了朱红色的食案上,恰似几滴朱砂泪。偷眼望去,便见德妃脸色煞白,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看来,的确是动了手脚。 但是,如妃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够得皇上恩宠将近十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怎么会让三皇子落到如此地步?苏离暗自思忖着,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武则天和王皇后的典故。这个念头让她吃了一惊,久久无法平复下来。三皇子的得来不易,众人都看在眼底,如妃又怎么会拿这后半生的依靠冒险? 苏离只当是自己多想了,然而那个念头却在心里扎了根,挥之不去。 这场宴会尚未开始,便已匆匆结束。只是还没有等到太后开口,谁也不敢妄动。就连一向和如妃交好的萧妃和安妃二人,也都静坐不动,唯恐招惹是非。苏离放下茶盅,垂下头,已经不敢去看众人的脸色。 “太医院的医正们,怎么会突然不在的?”不知何时,萧妃突然开了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如妃身上,“这宫中又没有哪位主子病了……”此话一出,皇上立刻从焦虑和恼怒中抽出身来,“去给我查,那些个太医们,都去了哪里!” 或许是苏离的错觉,放在如妃分明是朝着德妃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有着深深的怨毒和挥之不去的仇恨。这夏日的晚上,一瞬间变得充满了寒意。苏离再也无法按下心来,朝着凝碧使了个眼色,低声耳语:“你去瞧瞧二皇子,好好护着他。”凝碧一向心思细腻,此刻已知道事情不大好,得了令便匆匆而去。 苏离心中稍安,只留心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太后照例是老样子,并未表露出对三皇子的关切,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神色一切如常。不管怎样,苏离都不得不说,她很沉得住气,哪怕明知,形势已经渐渐朝着不利于德妃的那一面发展…… 太医们集体失踪一事是很容易被查出的,到时候难免会牵扯到德妃,大皇子的病情被爆出来也只是迟早的问题了。只是苏离始终有一事不明,德妃为何要死死瞒着这件事情。虽说有隐瞒的理由,可一旦被揭发出来,后果只会更严重。 这时,却见德妃施施然站了起来,扬声说道:“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便传了太医去未央宫问诊,正想着宴会回去以后继续诊病,不曾想三皇子就发热了,臣妾这就叫他们速速过来。”话说到一半,皇上的眉心已拧成了川字形,显见得是心里不大痛快了,“朕看德妃此刻精神好着,能有什么病,招去了全部的太医?”这话就不那么动听了,指责之言出自皇上之口,日后这后|宫的风向标又会打个转。 此话一出,德妃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的,眼眶瞬间便红了,“皇上满心满眼都只有如妃妹妹,几时还有臣妾?臣妾得了什么病,皇上又怎会知道?”苏离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见过不少帝后情深的例子,私下里插科打诨甚至指责都还好说,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皇上就是天,谁敢顶撞一二?更何况,德妃还不是正妻,品阶再高,也是庶妃…… 皇上一时半会似乎没有想到好的措辞,又担忧着三皇子的病情,并没有答话。只是脸色越发沉了下去,隐隐有雷霆大怒的趋势。苏离更是缩在一角,恨不能变成那不起眼的尘埃,谁也不要注意她才好。 “德妃姐姐身子不适,脾气难免暴躁些,皇上您不要怪罪她。”如妃低低抽泣了起来,“只是乾儿脸色越发不正常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这话提醒了皇上,忙抱着孩子朝后退了几步,避开门口灌进来的晚风。 明明是极小的一个动作,不知为何,却叫苏离心中微酸。 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德妃的心思。 同样是儿子,一个受尽万般宠爱,另一个却不闻不问,这落差也忒大了些。尤其是在这捧高踩低的宫中,那受尽冷落的孩子,该有多么艰难。苏离就想到了周衍,心里更是皱成了一团。望向德妃的眼中,就多了几分悲悯。任是再如何盛装打扮,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是大皇子的母亲。 太医们很快到来,一个个面如土灰,跪倒在地,口里只求着恕罪之语。 皇上一低头,便见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三皇子,哪里有脾性和他们打擂台,若不是太后在跟前,只怕是一脚就踹了上去:“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瞧瞧三皇子!”那为首的太医扶了扶官帽,才伸手上去请脉。 也不过片刻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C 第五十一章 算计(四) ,最快更新凤倾 ! 那太医手抖了抖,换了另一只手腕,嘴张了张,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见着,已知不大好,语气里带了几分寒意,“怎么?” 那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三皇子染上了天花。”“天花?”皇上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会意过来,面上表情顿时有些复杂。抱着三皇子的手,不知是该松还是该紧。如妃倒是见机快,一把从皇上手中夺过孩子,撕心裂肺:“他今儿早上还是好好的,还知道冲着我笑,太医你再诊断诊断?” 皇上脸上已有了颓然之色,方才的怒气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了,看向如妃的目光多了几分悲哀,但终究是没有再碰三皇子。苏离垂下了眼,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那太医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经受了不少折腾,此刻已显出几分疲惫之色,“娘娘,的确是天花……” 如妃抱着孩子,瘫坐在了地上,痛哭不已:“怎么会,怎么会……”身侧就有姑姑扶着她起身,“娘娘,您要振作,三皇子还指着您呢!”皇上朝前走了几步,但在离她仅剩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这病虽说凶险,可有这么多太医们瞧着……”说到最后,语气已低了下去。 在这明晃晃的灯光下,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苏离的眼睛。这一刻,苏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皇上,并不爱如妃。所谓将近十年的宠爱,其实不过是九死一生的冷笑话。时间再漫长,这个男人的心,并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再如何争,也没有用。 他给了她所有的宠爱和光鲜的表象,但终究是不爱她。 就连对于这个孩子的宠爱,也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苏离沉默了下去。 突然觉得很残忍,当一个男人真正爱着一个女人时,可以包容那个女人所有的缺点,但也会被蒙蔽了双眼,只见得到她的好,屡屡想起时,也都是她的好。但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时,也同样可以包容她所有的缺点,因为他不在乎。 这才是最令人讽刺的事情。 那么,如今如妃的一切表演,声泪俱下也好,声嘶力竭也好,落在他眼中,是不是都是一场笑话? 对于如妃,对于德妃,皇上的态度,从本质上讲,根本没有什么例外。那么,对待皇后呢,在他心里,皇后又是怎样的地位?苏离几乎不敢想下去,她怕自己亲手揭开那血淋淋的事实。更不知,一旦那个事实在心里扎了根,她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皇后,又要如何面对周衍。 有茶盏落地的声音,循声望去,却是德妃面前杯盏狼籍,酒水顺着食案淌了下来,地上很快有了一滩水渍。在这当口,太后却端着酒盅饮了一口,“既然是天花,那便送到宫外休养吧。” 如妃呜呜咽咽的,哭得叫人心碎。 苏离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寒意,不自觉的紧了紧衣裳,目光无意识的掠过对面的周御,却见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食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得天花呢?”娇滴滴的声音。这次开口的是安妃,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德妃面上扫过,“这几日可真是蹊跷,先是德妃姐姐身子不爽利,再然后就是三皇子,我看,得请人进来驱邪送祟才是。” 随着她的开口,皇上的视线,已落在了德妃身上。 是啊,好端端的,三皇子怎么会突然得了天花呢? 苏离就想到了那个珍珠和琉璃死去的那个夜晚。 幽幽叹了一口气,已大致猜出了八九分,只是,这个时候,谁又能说些什么! 皇上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安慰如妃几句,但死死盯着德妃的目光却不曾动摇过,想必已是料到了什么不对劲。这时却听萧妃惊叹了一声,“小孩子最是容易生病的,二小姐,你可得照顾好二皇子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皇上眉头微蹙,难得的出口问:“衍儿呢?”苏离忙答道:“二皇子似乎是要出恭,我让丫鬟抱着他出去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皇上似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隐隐约约透着些许赞许。 苏离心中咯噔一跳。 有些时候,引起别人的注意,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大皇子了。”安妃和萧妃一唱一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到底想做什么。“算一算,已有大半个月了,不知道大皇子现在可还安好?”话音刚落,那头德妃已咄咄逼人的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色极为难看,显见得是被戳到了痛处。 安妃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委屈,不经意的看了皇上一眼,垂下了头,“我只是担心几位皇子的康健……”却不知皇上看向德妃的目光,更是透出了几分森然,“大皇子呢?”德妃脸上忽而现出了悲怆的笑,“原来皇上还记得大皇子呀!” 话锋一转,哈哈大笑:“大皇子好得很,好得很!”苏离神色顿时一凛,今儿个晚上,德妃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大正常。从前固然是傲然惯了的人,却也知道曲意奉承着皇上,到现在字字句句都有针对之意,俨然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事实上不光是她,就连都觉察了不对劲,冷不丁开口:“皇兄,我看德妃娘娘怕是醉了……”德妃对于这位景王爷似乎有几分忌惮,看了他几眼,终究是没有说话。不管怎样,这到底是皇上的家事,如今大有让人看笑话之嫌,也就冷声说道:“送德妃回未央宫。” 德妃脸上已笼上了一层寒霜,挺直了脊梁,就那样站了起来,头高高扬着,“我今儿个,有话要问问皇上。”近身的太监宫女们本欲扶着她回宫,但见她如斯姿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进该退,甚是尴尬。 皇上皱着眉头,没有做声。 “三皇子有一点风吹草动,皇上便百般疼惜,那么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到底算什么?”在灯光下,分明见到她眼角有两行泪滑落,随着这略显凄楚的声音,久久环绕在殿中。 C 第五十二章 算计(五) ,最快更新凤倾 ! 死寂一片。 皇上没有说话。 明晃晃的宫灯下,只见他神色飘渺,俨然心思已不在此处。眉峰间,依稀可见一缕沧桑。 德妃看了他半晌,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忽而冷笑了起来,仰起头,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在皇上心目中,三皇子便是那矜贵的皇子,最宝贝的儿子,那大皇子,算是什么?这么些年,皇上可曾看过大皇子一眼?” 这话已经是责问了。 落在众人耳中,都觉有不祥之意。只是皇上却没有动恼,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半张脸偏着,笼罩在宫灯的阴影里。不过,德妃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积怨已久,再者就是,大皇子的情况不大好,所以她才会这样疯狂。 仿佛飞蛾扑火最后的一点火光,燃尽了生命。 “二皇子命衍,三皇子名乾,都是万代千秋的好名字,而唯有大皇子,名谨……” 德妃冷笑着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拂袖而去。满殿惟剩下如妃低低的呜咽声,皇上忽然露出了疲惫之色,慢悠悠迈上了台阶,复又坐在了椅子上,轻抚额头,“二皇子呢?”大有盛宴过后的寂寥。 苏离不知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只得回头站了起来,低声道:“二皇子在殿外。”皇上颇有些烦闷的样子,招招手,“抱进来。”苏离心中一凛,虽说不大乐意,但仍旧不动声色的吩咐飞翠:“将二皇子抱进来。” 倚红抱着周衍慢悠悠走了进来,一旁的凝碧,一脸凝重。 周衍在殿外好一会,已经陷入熟睡,脸蛋白里透红,叫人看着便想咬上一口。 苏离亲手接过了他,朝着皇上走去,但在离皇上有五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微微屈膝,却并不递过孩子。而那头,皇上已伸出了手,见着她就这样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苏离一向会察言观色,已知此刻皇上心里正不爽利着,任何一点小事就可能让他动恼,但这一步,终究是没有迈出去。 不要说是皇上,就是天王老子,怕是苏离此刻也不会松手。皇上方才可是抱过得了天花的三皇子,苏离断断不能让年幼的二皇子冒险,哪怕明知皇上已好几个月不曾这样待过二皇子。但丢了宠爱,总比丢了性命好。 苏离知道自己此刻是在赌博,赢了固然好,输了惹得皇上的厌弃,这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但她却不得不赌,只得沉声说道:“二皇子已经睡着了,怕是禁不住酒气。”皇上面前,满满当当的都是酒水,方才他又饮了一大盅酒,此刻正是酒气熏天的时候。 出乎意料的,皇上竟笑了起来,也不知这笑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而言之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到底是二小姐带出来的孩子,也和女子一样的娇气。”苏离捧着襁褓的手紧了紧,垂下了头,终究是没有言语。却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只是不能回头,更不知是谁。 如此一来,三皇子得了天花之事,反倒是被冲淡了不少,方才的剑拔弩张,也随着德妃的离去消失无形。太后也就说道:“既然三皇子得了天花,那便在宫外辟了别院休养吧。”这话已经是第二次提起了。 皇上尚没有表态,那厢里如妃哭得更是凄凉,死死抱着三皇子不肯松手,“三皇子还不足周岁……”皇上的视线复又落在了如妃身上,“既然母后这样说了,那便送去别院命太医们好好看着吧。” 如妃脸色一白,平素里精致的脸此刻煞白煞白,而眼里的那点亮光却似沙漏里的银沙一般,一点点漏下。苏离心里顿时一寒,总觉得过了今晚,有些事情,再也不一样了。仿佛窥得了一个大秘密一般,苏离越发忐忑了起来,将襁褓抱得更紧。若是此刻有人要从她手中夺去这孩子,说不准她就会如那母狮子一般,立刻扑将上去,和那人撕咬在一起。 皇上却只是托着额头,又饮了一大盏酒。有些人会越喝越醉,有些人越越喝越清醒。皇上似乎恰好处于这两者之间,眼中清透,面上却已显出了三分醉意。只是丝毫没有命苏离下去的意思,连累得苏离只得微曲着腿立在原地,虽说双腿酸软不已,却也只得咬牙忍着。 但也就是这五步的距离,让她能够很清楚的看见皇上的一举一动。 苏离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的样子。 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疲惫,就好像万事都已经不放在心上。这让苏离不安的同时,又觉得庆幸。如果皇上当真上了心,应该很快就会联想到大皇子的事情,事实上,他方才已经要问出端倪,但是却因为德妃的一句逼问之语,戛然而止。就好像一首曲子,奏到了最后,那尾音却被人掐住,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不过,苏离同时也看出了一件事情,以前如何她不知晓,但从今日太后的表现看来,她根本没有要庇护德妃的意思。当然,对于在场所有的妃嫔,太后始终没有散发出善意。这事情,就和皇上为何会如此落寞,一样的蹊跷。 殿中的气氛凝滞而冷清,无一人说话,众人也只小酌着面前的酒水,唯有清冷的月光从门口泻出一角。苏离身子已有些僵硬,着实是这种姿势太过煎熬,好在当初她习武之时,也曾经蹲过马步,拉过韧带,这点苦头咬咬牙,也不算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皇上分明就是在暗施惩戒,她也就坦坦然接受了。 “送如妃回宫吧。”皇上并不抬头,只挥挥手,算作交待。如妃一向得圣宠,几时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又因着本就是梨花带雨,此刻更是可怜,委委屈屈的由宫女扶着下去了。 过了许久,皇上才慢悠悠放下了酒盏,声音已有些嘶哑:“将孩子抱过来。”苏离心中咯噔一跳,知道再无后退之路。而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已朝她走来,伸出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周衍不知何时幽幽转醒,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小太监伸来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苏离探手进襁褓,忙说道:“二皇子尿了!”这一尿来得可真及时,虽说苏离暗中掐了他一把,但不曾想到当真这样凑巧。这样一来,皇上总不好意思再抱了吧? C 第五十三章 算计(六) ,最快更新凤倾 ! 果然,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眼皮微垂,“抱下去吧。”苏离如蒙了大赦令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抱着周衍下了台阶。倚红正在下头候着,一见了她下来,忙接过了孩子,抱出了正殿。 灯光摇曳,也不知是谁的叹息声入耳。 只听得太后淡淡说道:“也是时候了,都散了吧。” 众人怕是和苏离一向的心情,只觉这宴会到了最后,越发的没劲,已没有了初时的喧嚣和热闹。左右不过是你来我往的说些闲话,推杯换盏,然而更多的却是沉默。人心隔肚皮,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焉知今日所言,不会成为明日砸到自己的石头? 苏离是离门口最近的,却也不敢先行离去,只待太后和皇上先走。只知道那人,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脚步顿了顿,苏离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一串暗红的玛瑙石。这串手链,她曾经在一个地方看见过。 那便是死去的皇后手腕上。 那时,皇后的手还抓着皇上的袖口,那串玛瑙石,就那样在她面前浮现,而后随着一声脆响,散落了满地。她原以为,这玛瑙石已被宫女们收拾了出去,却不曾想,会这样施施然,出现在那人的手腕上。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苏离似乎窥见了什么。只是,不敢确信。她唯恐是自己看错,悟错了那人的心思。事实上,这宫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不想猜透他的心思?伴君如伴虎,君心自古以来,就是最难测的。 隔了一会,苏离才缓缓离去。 八月的晚上,已有些许凉意,苏离披了月白色的披风,将周衍紧紧抱在怀中。不哭不闹,只温软的靠在她怀中,小小的手儿勾着她系着披风的带子,不似往昔那般活泼。苏离摸着他柔顺的头发,微微一笑,“衍儿,你也觉得很无趣,是不是?”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 苏离却觉得,即使是这样的小孩子,哪怕他不会说话,但不见得听不懂她的话。在他面前,她从不吝于自己的言辞,也只盼着他能早些开口说话。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苏离已经懒怠分辨是谁,眼前一花,便见一道藏蓝色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跟前,“二小姐,我们王爷请您过去一趟?”“不知是哪位王爷?”苏离不动声色,冷眼瞧着眼前那人,一副小厮的打扮,只是天色已晚,已分辨不清到底是跟着周御的,还是周彻的。 “是睿亲王。”那小厮态度很是恭谨小心,似乎唯恐被人看见。 苏离沉吟了片刻,才回身吩咐飞翠:“抱着二皇子回宫,我去去就来。”说罢,跟着那小厮一路走去,倒不是没有防人之心。而是,今儿个晚上是皇上的生辰,宫中人都睡得晚,处处都可见宫女太监经过,也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在那梧桐树下,斜倚在一边的,不是周彻是谁? 哪怕是远远瞅上一眼,也绝不会认错了此人。一身白衣胜雪,眉目间都是流淌的光芒。 苏离彻底放下心来,但转念又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对他这样放心?焉知他不是想要谋害自己?她只能将这种心情解释为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算计的,至少目前来看,是没有需要动手的地方。或许是上次偶然提过要比武之事,他旧事重提? 苏离思忖着走上前去,正待行礼,他已迅速站直了身子,紧接着一个纸包被塞到了她手中,“这是能防治天花的药,世间仅此一副。”明明是薄薄一个小纸包,苏离却觉得格外烫手,掩在袖中,躬身行礼:“多谢睿亲王。” “不必了。”再回话之时,人已在十步之外。 苏离在原地立了好一会,直到晚风拂过,灌入袖口,而一片梧桐叶轻飘飘落在她发间,才回过神来。这才挪动着步子,慢慢朝承乾宫走去,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周彻会将这样重要的方子给她? 难不成是疼惜周衍? 苏离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觉得周彻是和自己交好来着,甚至而言,二人只有匆匆几面之缘,说交好这二字,真真是叫人羞煞。周彻也丝毫没有给她解惑的机会,匆忙交付了这服药,人已遥遥无踪。 将薄薄的纸包一层层揭开,才发现其中是一些黑色的粉墨,就和那泼了墨的面粉团一般。闻上去也只有淡淡的香味,有些像是茉莉花。苏离忙唤了倚红过来:“你瞅瞅,这是什么?”倚红凑上去,歪着头看了半晌,摇摇头,“不知道,从没见过。” 最外头的一层纸,上头写着服药方法,不外乎是用水研磨了再吃。 但苏离看着这么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着实下不了手,更不知该不该给周衍服用。要找人试验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已经说过,这世间仅此一副,也就是说,哪怕是试出个什么来,可再想要,就没有了。 偏偏苏离又不敢拿周衍冒险,此刻更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倚红见着她神色踌躇,冷不丁问:“怎么了?这黑漆漆的一团是什么?”苏离轻揉眉心,“这是睿亲王给我的,说是能预防天花。”倚红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很奇怪,是吧?”苏离也觉头疼,“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来不曾听说天花还能预防的。”后世已经有了法子,天花已经灭绝,但是在这时代,依旧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病症。 话说到这里,更是犹豫不已,“若是当真,自然是好,若是假的……”若是在她手上周衍吃出了什么好歹,那可真是闯下大祸。“我们这样小心,二皇子又怎会染上天花?”倚红有些不以为意,“你是操心的太过了!” “当真瞧见他们二人了?”甘泉宫中,灯火通明。太后慢慢拈着棋子,一粒粒落在了棋盘上。秦姑姑点头说道:“这是素月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姑姑等了半晌,听不见太后的回答,便出声问道:“要不然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C 第四十五章 算计(七) ,最快更新凤倾 ! “不必。”太后眉梢微挑,嘴角微勾,“如此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那笑意却并未渗透到眼底去。秦姑姑见了,也就不说话了。 苏离望着那黑漆漆的粉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信,或者不信?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晚来风急,苏离便觉有些寒意。飞翠忙合上了窗,一转身就说道:“夜深了,要不服侍您歇息?”正当此刻,却听见外头一阵凄厉的哭声。在这苦雨凄风里,这道声音显得格外的凄凉。 苏离浑身一颤,忙问:“这是谁在外头哭?”飞翠一脸茫然的瞅着她,摇摇头,“我不曾听见哭声。”苏离嘴张了张,喑哑着嗓子问:“你没有听见哭声?”“没有。”飞翠有些担忧的望着她,“小姐,您是不是忧思太重了?” 苏离紧抿着双唇,说不出二话来。 “给二皇子服药吧。”苏离慢慢合上了眼,托着下巴,白皙的面庞在闪烁的灯光中忽明忽暗,恰似她此刻的眸光。倚红有些吃惊:“这药虽说是睿亲王给的,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当时只有你们二人,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 “他没有谋害二皇子的理由。”长长的眼睫如同两只蝴蝶栖息在她眼上,“而且,小孩子的心性最是敏感,那次二皇子在他怀中,十分温顺。”苏离想到那一日的情形,忽而心念一动,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或许周彻之所以想要帮她这一回,只是因为那一日周衍在他怀中的信赖。 倚红思忖了片刻,暗暗叹息了一声,转身就将粉末化了水,慢慢的给周衍服下。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周衍并未抗拒,甚至还砸了咂舌。看样子应该不甚苦涩,或许还泛了甜味。苏离接过他,将他扶坐在自己膝头,轻轻摩挲,心里充满了柔柔的暖意。 然而那道哭声却越发的凄厉了起来,声声碎人心肠,苏离直觉有些不妙,忙吩咐飞翠:“你出去外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飞翠着实不曾听见什么哭声,但听见吩咐,也忙撑着伞便出了殿门,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匆匆折返回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有何异常?”苏离拍着睡眼朦胧的周衍,轻声问。 “我们宫外头倒没有什么,倒是未央宫那头,人群熙攘,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面上,衬得面容是赛雪的白皙。苏离眉头微蹙,又转头朝着倚红使了个眼色。倚红会意,匆忙而去。 飞翠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上来哄着周衍睡觉。 苏离独自一人在书案前坐了好一会,才听见门被咯吱一声推开的声音。银红色裙子下摆贴着鞋面,湿漉漉的滴着水,这一路走来,留下了两串脚印。“德妃出了什么事情?”苏离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仍旧想要亲口听说。 “出事的是大皇子。”倚红清冷的声音交杂在这无边的夜雨里,“大皇子,夭亡了。” 大皇子死了? 握着书卷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苏离的声音有些低沉,“看来,又有一场风波了。” “那是自然。”许是说到死亡之事,倚红的神色也有些恹恹的,“德妃瞒得那样紧,谁知道,还是被揭出来了。”“是如妃做的?”苏离想也不想,径直问。结局却出乎她的意料,“不,是皇上。” 苏离心中掠过一丝丝寒意。 从一开始,皇上就知道?那么,所有人的反应,是否都一个不拉的落在了他眼中? “听小太监说,皇上出去以后就唤了几位太医进殿,在里头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那些太医出来的时候,面如土灰,走路都有些不稳。我猜必定是皇上发了一顿脾气,那些太医什么都招了。”倚红若有所思,“德妃地位再高,也高不过皇上去,皇上起了疑心,这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离便想到了宴席上皇上的种种表现,一幕幕犹在眼前,隐隐似有所觉,“当时如妃那群人就一直在皇上跟前暗示……其实三皇子这天花也来得蹊跷,到底是不是德妃所为,还有待商榷……” “无论是不是德妃所为,皇上似乎已经认定三皇子染上天花和德妃有脱不了的干系。”倚红脸色有些难看,“小姐,这德妃要是倒了,剩下的,可就是我们宫里……”后|宫就是一架天平,总得有两个砝码才能保持平衡。一旦德妃倒下,那独步**的如妃,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二皇子。 一念及此,苏离脸色也微变,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这当口,我们更要小心才是。”倚红微微颔首,眉头拧成了一团,“不知道为什么,我方才出去,见着未央宫那样的光景,心里总有些不安宁,就好像会出什么事一样……” 就好像是找到了知音,苏离眼中一亮,“倚红,我也是,总觉得今日会有什么灾祸……”女人的直觉,有些时候格外的准。倚红神色一凝,“那我们这几日都别出门,好好守着二皇子!”苏离的手捂在了胸口,“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夜卧听风雨声,辗转无眠。 次日天明,大皇子过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里。宫人们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丧礼之事。到了明日,文武百官,外命妇们,都会到启德门哭丧。苏离的目光便一直粘在周衍身上,唯恐再出什么乱子。 好在小家伙撅着屁股,爬的正欢,也不计较大人们的过度小心和提防。 倚红有些纳闷:“怎么不曾听说德妃被处罚的消息?”“大皇子新丧,皇上到底还有几分怜悯。”苏离揣度着说道:“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皇上还要顾念着从前的情分。不过这以后如何,可就不知道了。” 这时却听见外头有一阵喧嚣声。 苏离忙迎了出去,却是甘泉宫来的人。 “皇上在太后处请安,说想看看二皇子,让抱过去呢!”来传话的是秦姑姑,饶是苏离千百个不愿意,却也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天花的潜伏期可能长达十天,昨儿个皇上抱过三皇子,谁也不知道他现在…… 但想到昨日服用的药,又觉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这就去!”苏离忙应了一声,想到大皇子的死,想必现在宫中正是一片哀戚之时,脸色也收敛了几分。秦姑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慢悠悠说道:“既如此,那就请二小姐走这一趟了。” 好在苏离今儿个就预防着,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倒也不会犯忌讳,也就抱着周衍去了甘泉宫。一路上小家伙扭捏着身子,几次几乎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苏离越发觉得不安,他相信这孩子也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但此番不得不去,暗暗捏住他的小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旁的倚红就看了她一眼,眼神有如磐石一般的刚毅。苏离这才觉得心里稍稍有所安慰,紧抱着不住扭动的孩子,低声哄道:“乖,马上就过去了。” 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懂,但身子却是安分了下来。 苏离微微一笑,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聪明的多。 这可真是大聚会。 昨儿个的人,除了德妃,全部都在这里了。想必大皇子过世的消息,连宫外的人都听说了,是以这满室都是一片白色。周彻倒也罢了,素日里穿的就素净,倒是周御,一向大红大紫的,此时身着一身白衣,真真叫苏离一时无法适应。偏偏那人又不安生,刚见了她便伸出了双臂,“衍儿,来!” 那模样,仿佛是将周衍当做了什么好玩的物事。苏离只得硬着头皮将孩子递到了他手中,又唯恐他没个轻重,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事实上,从昨晚上起,她心里就总有些不安定。今儿一大早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底眉梢都是忧思。 皇上是最后一个到的,进门便问:“衍儿呢?”目光就落在了苏离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周御已施施然走了过去:“皇兄,二皇子在这里!”皇上瞟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默默看了一阵,二话不说,又命人抱回了苏离身边。 苏离越发觉得自己猜不透这皇上的心思,拍着周衍的后背,怕他无法适应此刻的凝重。 正在这时,却听见小宫女来报:“德妃娘娘来了!” 苏离没有抬头,但听见脚步声一点点放重,便知道德妃正在靠近。飞翠忙凑上前去,低声说道:“我来抱着二皇子吧。”苏离看了她一眼,将孩子递了过去,“好生看着。”出了什么事,她若是离开太过醒目,飞翠却是无妨。 “今儿个来得可真是齐整。”德妃的声音响在耳侧,一道惊雷划过天际。 苏离心中一惊,抬起头,飞快睃了她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德妃穿的,还是华服!满头的珠翠,在这略显幽暗的殿中,更是熠熠生辉。 那鲜艳的颜色,混在这一片白色中,显得十分刺目。而她嘴角,却勾着一抹微笑。 苏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德妃疯了。 这女人,昨晚上就有些不正常,今儿个看起来,更上了一层楼。 满殿的人,神色各异。估摸着谁也没有想到德妃会在这个时候来,皇上却是一脸平静:“你来作甚?”“自然是来瞧瞧您和如妃妹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光景。”目光似刀子一般扫向如妃,“三皇子呢?” 昨晚上隐隐的哭声,犹自在耳中回响。苏离不自觉的紧了紧衣裳,胳膊肘撞了撞飞翠,“到我身边来。”唯有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为安全的。如妃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冷,“三皇子病了,已送出宫休养了。” 德妃朝前走了几步,冷冷笑道:“用不了多久,你的孩子,就会下去陪我的孩子……”这声音森冷无比,叫人听了心里格外的不舒服。如妃偏过头,似乎是求助的看了皇上一眼。“在这之前,我先要了你的命!”随着这一道声音落下,德妃便拔下了头上的金钗,飞快冲了上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出。 在大庭广众之下,妃子行刺,还是头一回。 离如妃最近的皇上拉了她一把,德妃扑了个空,恼羞成怒,转而向飞翠怀中的周衍扑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离推开了飞翠,德妃便直直撞入了她的怀中。 刺痛将她淹没。 那金钗,直直刺入了她的小腹中。 C 第四十六章 博弈(一) ,最快更新凤倾 ! 鲜血迅速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她只看见德妃惨白的脸上,沾染了她的鲜血,狰狞而可怕。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摧毁她的最后一丝意识。 眼前黑斑点点,模糊一片。只看见倚红一脚将德妃踹飞,而后将她扶住“1小姐”声音开始巅抖,有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了她脖颈间“您这又是何苦……”飞翠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仅是她,有许多人都沉浸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殿中静默一片,一直到如妃惊慌失措的开始叫侍卫。 殿中一阵兵荒马乱。 被踹出去在地上滑了好几步的德妃已被侍卫团团围住,那金钗犹自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让我看看衍儿”苏离艰难的伸出了手,但终究是无力维持,很快便垂了下来。她的手,重重的打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的痛,却比不上心里的遗憾。她还没有看着周衍长大,还没有看见他娶妻生子…… 飞翠忙抱着孩子蹲了下来,泪如雨下“1小姐,您不要有事…”苏离张开了双臂“让我抱抱孩子”兴许是连周衍也害怕了,咧着嘴,嚎啕大哭。苏离吃力的抱着他,默默凝视了他片刻“衍儿,日后小姨不在身边,当如何呢?”她突然想到了皇后去世之前的那种心情。 “皇上!”苏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求您善待衍儿,我和姐姐,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姐姐对我的嘱托,我终究是无能为力了,只求您能看在姐姐的份上,能好好待这孩子……………” 倚红一个哆嗦,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小姐,您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有负姐姐的嘱托。”苏离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黄泉路上,怎么对姐姐交待呢?”“朕绝不辜负了你姐姐!”皇上三步两步冲了过来,扭头就吼:“一个二个愣着作甚?还不快传太医!”周御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额头青筋直跳。看向苏离的眼神,幽深而遥远。 “皇上!”大滴大滴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苏离将周衍托了起来“孩子”“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待这个孩子。”伸手去扶住她的肩头“你也要好起来。”苏离像是泡在雪水里,浑身冰冷,她痛苦的闭上眼,却又觉得欣慰。 终于可以安心了。 眼前的黑斑终于连成了一片,最后的一瞥,只看见不远处,眉头紧蹙的周彻,一身白衣,飘然而至。而后再也没有了任何意识,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是有人在痛哭。却是倚红伏在她身上,声嘶力竭“1小姐,您答应过大小姐,会庇护二皇子,一直到他长大,您怎么舍得。。 ……”凝碧也跪了下来,泪水滂沱“老爷和老夫人已经过世,大小姐也去了,您让我们如何对大少爷交待?”参杂着周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场景一片凄凉。皇上死死盯着她惨白的脸,忽而想到了皇后离去的那一天。 一将将成万古枯,身为天子,不知看过多少濒死之人,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他,终究是有愧于皇后! 一念及此,再次嘶吼道:“御医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入殿中,却是姗姗来迟的御医们。“…好好诊治!若是救不了,朕将你们挫骨扬灰!”御医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太后缓缓走了过来“这地上冰凉,躺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抬到我寝殿里去吧。” “我来吧。”周彻不知何时,悄然靠了上来,微冷的手指搭在了她手腕上,也不过转瞬之间,便迅速挪开。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朝着寝殿走去。倚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时呜咽几声。 周彻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她紧闭的双目上,暗暗叹息。 殊不知太后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微闪。 再次睁开眼睛时,不知是何时候,但明晃晃的宫灯照的宛若白昼一般。 苏离眯着眼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这样光亮,一眼扫去,殿中满满的都是宫女,但人人都没有说话,殿中落针可闻。见着她醒来,飞翠黯淡的眼中顿时有了光彩“小姐,您可醒了!”“这是什么地方?”苏离环顾四周,只觉此处陌生又熟悉。 “这是太后娘娘的寝殿。”飞翠看着她,眼眶便红了“您已经睡了一大一夜了,御医说可能会发热,叫我们一刻不离的守着。”苏离并不觉意外,只觉喉咙有些沙哑,忙说道:“我要喝水。”那边凝碧已斟了一盏热茶,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的捧了上来,唯恐她呛着,拿了汤匙喂到她嘴边“1小姐您慢慢喝,仔细呛着。”苏离却觉得不痛快,挣扎着要起身“扶我起来。”“不行!”飞翠想也不想就拒绝“御医吩咐子,您要好好静养,不能起身。”苏离的目光便飘到了在一旁看好戏的倚红身上“当真是不行?”倚红摊开手,无辜的点点头“御医是这么说的,你还是安生躺几日吧。你现在倒是矜贵了,躺了一天,太后就来看了好几趟, 连睿亲王和景王爷都守了好一阵才离开的。”多离嘴角一抽“我毫不知情。” 话音刚落,飞翠眼里又泛起了水光“您昏厥了,怎么可能知道呢?”苏离将头埋在枕头里,没有说话。倚红已挥挥手“好了,1小姐也乏了,我看你们都下去吧。我略通医术,就让我服侍她好了。”话及此,苏离只得将那句腹中饥饿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抬头便见她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有心翻个身,但小腹刺痛,也不敢胡来。 飞翠几人担忧的看了她好几眼,眼见着她眼睑微垂,的确是有些疲惫的模样,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临走又有些不放心,扭头说道:“倚红你警醒着些,若是小姐饿了,你出来和我们说一声。”“放心,我省得。”倚红胡乱应了,一直到见着所有人都退出了寝殿,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外头怎样了?”苏离单刀直入“德妃如何处置?”“已经被禁足了,到底如何处置,我看还要等到大皇子的丧事过去了再说。”倚红压低了声音道:“依照宫里的规矩,多半是灌药……”苏离并不觉意外,自己这一下,可不是白挨的。 “三皇子现在在宫外,也不知这天huā是否得好。”倚红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如妃怕是恨得牙痒痒了,估摸着,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谁能想到德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苏离一直注视着殿门口,见没有什么异动,才松了一口气。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倚红轻声道:“虽说是太后的寝殿,隔墙有耳,但凝碧在外头守着,不可能有旁人靠近了。”苏离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那就好。” “也不是致命的伤,你演的可真是声泪俱下。”倚红话锋一转,半真半假的打趣道:“连我都差点被你蒙蔽过去,不过后来还是大哭了一场。”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苏离只觉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轻咳了几声“若非如此,怎能勾起皇上的同情和愧疚?” “这一招走得太惊险。”倚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偏离一点,你就危险了。”“我敢走这一招,自然是掐准了位置,虽说是以身犯险,但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苏离淡淡笑了笑,又转头问:“衍儿呢?”倚红望着她,笑得高深莫测“我让方氏抱着他,去皇后娘娘的灵牌前为你祈福了。”苏离一眼横了过去“这样大的雨,若是皇上不去,岂不是亏了?”“怎么会?”倚红替她掖了掖被角“如你所说,皇上现在正愧疚着,难免要去承乾宫走一娄,看看二皇子”苏离嘴角微勾。 如果这事情顺利,那么另一件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皇后的一年孝期转眼就要过去,她若是不放手一搏,再过四个月,这后1宫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德妃扑来时,她料准了时间,才有了那一幕的惊险。只是没想到,金钗刺入小腹时,还是止不住的疼痛。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倚红撇撇嘴“三皇子这天huā即便是好了,那也得留下一脸的麻子,多影响容貌呐。”苏离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将康熙皇帝曾经得过天huā的事情抖出来。“从皇上到王爷,哪一个不是俊美无双,就连我们二皇子,也看得出来,日后定然会是个美少年…”苏离轻笑着摇头“若真是喜欢,也不见得会在意容貌。”顿了顿,转瞬又透出了几分忧色“我小腹上,不会留疤吧?”倚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尚来不及说话,便听见外头传来凝碧的声音:“太后娘娘来了!” 第四十七章 博弈(二)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忙打住了话头。 说时迟那时快,倚红已从炕头起身,迎了出去。 “可好些了?”太后进门便问,阻止了她要起身的势头”“别起身,躺着。”“已经好多了。”苏离笑了笑“这样好责养着,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只是占着您的寝殿,有些于心不安。”“不碍事,只安心养伤便好了。”太后笑着在炕边坐了下来“气色的确好多了”顿了顿,又说道:“哀家问过御医,说你身子无碍,只是要好生养着,不能太过辛劳。” 苏离不娄汗颜,说起来,自从到了这个时代,许多事情,都不曾亲自动手了。即便是带着周衍这样的小婴儿,身边有乳娘有丫鬟,倒也不觉得很累。更多的,只是思虑太重,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筹谋下一步该如何走。 就好像一个陀螺,一旦鞭子开始抽打,就无法停下。 苏离就露出了几分羞赧之色来“真真是贻笑大方了,昨儿个还以为大事不好了”太后破天荒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人之常情,你只管养着,其他事情一律不必操心。”这是在告诫她? 苏离忙应了一声,只是腹中饥饿,又一直躺着,难免就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太后见了,立刻就起身,笑道:“安心歇着,若有短了什么,直管对哀家说。”“多谢您关心。”苏离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真诚,又透着几分关切“只是不知道,二皇子现在……”“他好着,只是雨势太大,我便叫乳娘明日再抱着他过来。”太后说着,又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秦姑姑离开了。苏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低声吩咐倚红:“我饿了,送几样清淡的饮食进来。”倚红看着她苍白的脸,摇头叹息,终究是一言不发的走到了门口:“小姐饿了,送些吃食来。” 苏离情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淡淡一笑“这事情既然发生了,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我不是这个意思。”倚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方才只是在想,太后娘娘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一夜之间待你亲近了不少。”苏离何尝没有这个感觉,隐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你说,是不是景王爷,在太后面前说过什么?”“啧、 ”倚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呢!”苏离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听子这话,白了她一眼“你可别轻狂的过了,这是在甘泉宫!” 倚红吐吐舌头,眼见着飞翠端着莲huā形盘子走近,忙掏出帕子在苏离脖子上打了个结。苏离顿时无言,任由她扶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了软绵绵的大迎枕上。目光下挑,便看见自己脖子上这一圈帕子,想起当初幼年时吃饭的情形,一时间,唏嘘不已。 虽饿着,但食物过于清淡,苏离也不过略沾了沾,便挪开了头漱口,待到一切妥当,又旧事重提:“你说我不会留下疤吧?”神色间很是忧心忡忡。倚红不由失笑,但见着她病着,也不好故意逗她,只得实话实说:“放心,我自有法子去掉疤痕,保证和原先一样,滑溜溜的。”苏离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倚红就斜觑着她:“这样小心,当初又何必那样冒失?”苏离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大皇子这一死,德妃眼看着也不行了,这后旧马上就是如妃的天下了。她一向得皇上的宠爱,我若不用点手段,再也没有二皇子的立锥之地了。”顿了顿,又说道:“男人的同情和可怜通常是最好的武器,我不过将它发挥到最大作用罢了。” “有些时候,我常常想,你是否当真只有十三岁。”倚红深深看了她一眼,满脸的若有所思“明明这样稚嫩的容颜,眼神却恍若沧海桑田,千帆过尽。”“人总会有这一天的。”苏离顾左右而言他“总会发生一些失去,然后一夕之间,便迅速成长起来。” 倚红眉梢一挑,想到了苏家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之事,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由于在病中,自然就不必去替大皇子哭丧了。不过即便是在甘泉宫,也不时能听见启德门那边传来的阵阵哭声。隐隐有几声,甚至有些凄厉。 苏离听了只觉心里都不大安生,但面上也不露出来,只安心养病。 过了头几日,哭丧之事便渐渐消停了下来,只由钦天监选定了日子下葬。 苏离唯有唏嘘。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不久前她第一次见到大皇子 那样骄傲的人,谁能想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撤手人寰。第一次见面,终究是成了决绝。或许是和周衍呆的久了,苏离对于孩子有一种天然的悲悯。大人如何,那是大人的世界,孩子却不过是后1宫斗争中的砝码和牺牲品。 因着她身上有伤,飞翠也不敢将周衍放在炕上,唯恐他四处乱爬,不慎加重了她的伤口。好在这小家伙这几日格外的消停,只知道默默的瞅着苏离,还伸出手去摸她的脸颊。他的小手在她脸上仿佛是挠痒痒一般,却没有再如从前那般胡乱去抓她的头发。 苏离姑且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周衍在安慰她。 过了几日,苏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少身子能够稍稍移动,也不会时刻觉察到痛楚了。但飞翠等人仍旧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岔子。 苏离却觉得在甘泉宫,处处都不自在,寄人篱下,日子久了,终究是不妥当。立刻就同太后说了一声,要回承乾宫。 好在太后不过虚拦了拦,便放她回了承乾宫。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飞翠不许她站在外头,急巴巴的便扶着她进了暖阁,又跪下替她脱了鞋子,扶着她上了炕。其实苏离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有个人这样紧张自己,也是一件美事。 更何况,苏离这伤,也不能白白挨,总得做出个不胜娇弱的样子。 皇上的子嗣本就艰难,这下去了一个,只怕日后会斗得更加严重。 苏离倒不害怕,更何况,有些恶毒的想,三皇子那边,还是生死未卜。 不过宫中素来不乏新人,芳林新木催陈木,去了一个德妃,总会有后来人居上,到时候四皇子五皇子也不是不可能存在。 一念及此,苏离便觉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皇上正当盛年,到时候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涌进宫,而皇上是否还会念着皇后的旧情,那就两说了。 更何况,苏离直觉皇上并未有情之人,从他对如妃和三皇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即便是宠爱,可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周衍对于她的归来似乎十分欢喜,屡屡从凝碧怀中探出大半个身子,挣扎着朝炕边跃。苏离见着,心都软了,忙笑道:“让他来炕上我瞧瞧,也有好几日不曾抱抱他了。”凝碧有些犹豫“您的伤……………” “已经愈合了。”苏离忙笑道:“也就是抱一抱,应当是无碍的。”只是没等她伸出手,倚红已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德妃思子成疾,暴毙了。”苏离一愣,随即立刻说道:“你们都下去。” 待到众人散去,才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就是刚刚,我才出宫门就听人议论了。”倚红抿了抿唇,唏嘘不已:“下手可真快。”这宫中,能光明正大下手的,除了太后,便是皇后了。 德妃是太后的侄女,总不能下狠手,那么只可能是皇上了。 苏离若有所思:“太后怎么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帮衬一把的意思?”若是当初一开始就能出言指点几句,德妃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结局。倚红摇头,自嘲的笑:“德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不假,不过,她可是庶女,太后娘娘的妹妹也不见得待见这个女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苏离也不欲揪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问道:“那三皇子的事情,又是怎么说的?” “听说是德妃将大皇子用过的帕子换给了三皇子”斯人已逝,有些真相,也随之被埋葬了起来。虽直觉如妃那样谨慎的人不可能有此疏忽,但又有些困惑,她总不至于拿自己唯一的尼子作伐子。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否如同明面上所说,怕也只能成为一个谜团了。 “与此同时,我却听说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倚红眉梢微挑,扬了扬下巴“和二皇子有关的。”苏离直直望了过去“说。”“据说皇上在前几日的晚上,大雨滂沱,冒着雨来了承乾宫一趟,第二日就召见了几位重臣,似乎是商量什么事情。” 苏离心中顿时一跳“你的意思是……” 第四十八章 博弈(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倚红眉梢微挑,用理所当然右该知道的眼神斜了她一眼。? 苏离有片刻的波动,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常色“月满则亏,凡事还是不要说得太满的好。”转念一想,嗔道:“这几天前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倚红摊开手,一脸纯良“前几日你还在病中,我这还不是怕你激动过了头,又叫太后看出什么端倪来!”苏离似是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横波流转“这事情,宫里都传遍了?”“尚没有,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情。那些个宫女们眼界太窄,眼睛只盯着这后…宫一亩三分地,哪能放眼看向前朝。不过有心人自然是知道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出个结果了。”倚红勾了勾嘴角“也不枉你白白受伤了一回。”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苏离目光一闪,若有所指:“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更何况,二皇子还这样小。”历史上废太子的事情层出不穷,哪一日没有防备,周衍就会步上那样的老路。更何况,皇上只是召见重臣而已,也不一定是为了立储之事,现在一切不过是猜测罢了。 不过,多离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定下来。 太子虽说是高风险的职业,不过总好过寂寞深宫里无人关怀的皇子。同样是会遭人算计,既然这样,为何不选择高起点? “还以为称能高兴高兴的,谁知道这眉头又紧了三分。”倚红吧唧吧唧嘴“我嗓子也渴了,去叫一碗杏仁露来吃。你也别忧虑过重了,二皇子自有二皇子的福气,眼前虽说困难重重,但这好日子,还在后头!”苏离垂下头,没有言语。 凡事总要放在心里过个两三遍,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否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过,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直觉,好像很多时候,一早就能预见什么。 接下来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德妃暴毙之事也不过如同一颗石子,在后旧这汪水塘上激起了层层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了风平浪静。倒是如妃,听说这些日子不时派遣宫人去外头的别院看望三皇子。 好在周衍吃过周彻送的预防天huā的药,苏离倒也不甚担心在这个时候会有人接着天huā生事。再者,德妃就是前车之鉴,如妃也不至于重蹈覆辙。她苏离也不是软包子,任是谁都能揉搓一番。 也不知三皇子的病情如今到底如何了,苏离倒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如今正在风头浪尖的时候,能低调则低调,以免横生事端。到了八月十三,在启德门为大皇子举行了初祭礼。第二日便举行了祭礼,场面很宏大。金银纸链和纸钱堆了满满一路,有风吹过,便能听见簌簌作响的声音。 这是苏离进宫以来,第二次见闻这样盛大的丧事。 自然,比起当初皇后娘娘下葬的议程来,是简陋了不少。但皇上到底存了几分爱子之心,虽不知真假,却仍旧按照亲王的礼仪安葬了大皇子。因为是长子,也不曾听见人议论。不过,皇上没有亲临。 到了十五日,就正式下葬了。 反观德妃,因为是不明不白的暴毙,临死前又将皇上得罪得不轻,连最后的那一丝怜悯都被磨光。因而德妃的丧礼办得很是简陋,甚至只在未央宫停灵了七日,便匆匆忙忙下葬。就连太后也只请了宝华殿的师父为她诵经,念念往生咒,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 苏离原本预防着要去拜祭一番,但几位妃嫔都没有什么动静,她也就只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云淡风轻。也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到了下午,竟派了小太监来说,恩准苏家大公子进宫探视。 苏离将满腔的注意力落在这恩准二字上,心中顿时说不出的凄凉。 她不过是来帮忙带孩子的,说白了,不过是个过客,到如今,却终究是再也无法脱身了。 明说心中明知如此,但从别人口中听说,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苏楼是在第二日清晨进宫的,天微亮,东方只有一抹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 苏离在承乾宫的正殿见到了他。 一如往昔,没有什么变化。但眉眼中,多了几分暗流。宫女们已低下头,退了下去。 殿中惟剩下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身子好了?”苏楼满腔的话语,只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已经无碍了。 ”不过是淡淡一句问候,却叫苏离红了眼眶“大哥” 苏楼摇摇头“你太按捺不住性子了,这样胡来,再有一次”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望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悲悯“阿离,你太心急了。”“我没有别的法子。”苏离眼眶发热“这个孩子 ,我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开始长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人算计,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事情早早的定下来。” 苏楼暗自叹息“这几日在前朝,已经有人提起此事,不过我正在蛰居,不便出面。 有一事,你也得早早准备着。”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苏离已知事情不大好,便道:“你不妨直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早些年,皇上身子就已经不太好了。”苏楼薄唇微抿“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不过这事……,………皇上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左右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你还是早早做好打算的好。”“怎么会这样”苏离大吃一惊“我见过皇上几次,丝毫看不出什么异状……” 苏楼重重的按住了她搁在茶几上的手“阿离,这事情,你知我知,再有第三人知道,这宫中就要大乱了。”苏离郑重的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犹自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苏楼啧了一声,神色古怪“这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提起。” 说着,端子茶盏,悠悠饮了几口茶,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这说起就话长了,我若说皇上最是重情之人,你信不信?”苏离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一时语凝。都说天子最是无情,她见到的皇帝也的确是如此……………, “我和皇上认识十多年了。”苏楼淡淡说了一句“我记得几年前,宫里新进了一位妃子,皇上很是喜欢,我也只当是群芳一朵,没有多少在意。直到有一次,在宴席上,我见到皇上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嘴角却勾了一抹笑“阿离,你能想象,我当时从天子眼中,看见一种痴念,是怎样的心情?尤其是,在那上头,还坐着大姐。你或许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神,就好像是细细流淌的光华…后来,那妃子不知什么缘故,病了以后,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大好。直到两年前,撤手人寰。” 苏离已猜出了八九分,但仍旧难以相信“你是说,皇上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掏空了身子?”“也不全是,或许还有别的缘由。”苏楼眉目间泛起了淡淡的嘲讽“谁能想到,是为了这事呢?” 苏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难怪皇上对于所谓得宠的如妃,也不过如此…… 也难怪他对于这几位皇芋和妃子,都漫不经心。 原来是这样。 苏离忽而觉察到了皇后的悲哀。 哪怕贵为皇后,终究是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 到了最后,皇上念着想着的,只有那个人罢了。苏离忽而觉得有些可悲,不光是那些争宠的妃子,譬如为此付出了性命的德妃,还有看起来正在风头上的如妃。以及,还有她自己。她所要为周衍争得的宠爱,其实不过是那人指缝里漏下的残渣。 那个人的心,从来就不在这些人身上。 哪怕周衍是他的儿子。 苏离毫不怀疑,若是那位妃子有了儿子,自然而然,就没有周衍什么事情了。 想到他在皇后临终前的深情款款,又说不出的嘲讽。 “大哥”苏离轻轻唤了一声“你说,皇上心里,是否有大姐?”苏楼一愣,脸上有转瞬而逝的悲哀“一个人的心,不过那么大的地方,哪里容得下那许多人?”许是见她神色太过难看,勉强加了一句:“多年夫妻,情义还是有几分的……………”苏离己经说不出话。 她突然很想问那个盘跪在她心头太久的话:“大哥,景王爷,是不是对你有意?”苏楼神色微变,但眼中却是一片清明,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苏离没有追问,正欲找个台阶下,却听见对面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我和他之间,早已没有半分情谊。”苏离垂下了眼“可是大哥,你看起来,不大快活。”“这世间,有几人是真正快活的?、,苏楼轻声笑了,自嘲道:“就连皇上,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这天下之大,快活的人,少之又少。”这还是苏离第一次坐下来,平心静气的,以一种平等的态度,而不是聆听教诲的方式,和苏楼相谈这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过了片刻,苏楼缓缓说道:“你当心太后。” 苏离眉头微蹙“你看出什么了?” 第四十九章 春暖(一) ,最快更新凤倾 ! 一盏茶饮尽,余烟袅袅。 苏楼的神色,在这一片烟雾中,渐渐有些看不甚分明。 “阿离。”他轻声唤她,连这一声都似低声的叹息“这层窗户纸,何须让我来捅破?”苏离垂下眼,微微一颤,没有说话。苏楼已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最多不过三年,这天下,就要大变了……………”苏离也站了起来,她远不及他高,只得抬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但目光却坚如磐石“无论如何变,我只知道我认定了一条路,头破血流也得走下去。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我就是这般固执,不可救药。” 苏楼默默看着她,良久良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阿离”苏离眼中一酸,飞快眨眼,将眼泪硬生生逼了下去“我并非贪图权势,更不爱勾心斗角,可我答应过大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让衍儿平安长大。”她坚定的从他怀里退出“既然无法回头,也无法后退,那么,我就要看着衍儿,俯首天下。” 她用她并不激昂的语调说了这样一段话。 苏楼眼中,已有了些许动容之色,终究是无奈叹息:“苏家百年基业,或许一朝,要毁在你手上。”苏离垂下头,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但是从苏家大小姐苏楚成为皇后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譬如夺嫡,就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如果当初苏家老爷子没有料到这一天,怎么会早早的将苏楼送到了边关历练? 想到此处,苏离心里好受了些,电光火石之间,忽而明白了苏楼的用意,似笑非笑的将他瞅着“既然已经无法脱身,那你与我携手这一路如何?”苏楼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有些时候我常常想,你是否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幼妹”尚未等苏离回答,他已轻声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是不是都没有关系了。”苏离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 对于他来说,穿越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而言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何意思。她又何必去给她徒添烦恼!也就直勾勾看着他“我自然是你妹妹,不然还能是谁?”苏楼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开春以后,我就要娶亲了。” 按照苏楼的年纪来算,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青铜圣斗士了,即便是在脱孝后没多久便成婚,想来也是没有什么议论的。然而转念想到周御,便觉得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也就思付着说道:“我看,景王爷似乎有些……” 话未说完,已被匆匆打断:“你见过睿亲王了?”苏离一愣,微微点头“见过几面,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这个人,有些说不上的味道。”苏楼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机会便多和他走动走动吧,与他交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这话等同于没说。 但苏离也慢慢品出了别样的意思,她来到这时代不过三年,又一向懒散,进宫之时才开始慢慢打听这些人的事迹。但到底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人云亦云,也看不出什么来。苏楼这么一说,倒叫他上了心思,正好趁此机会将有些事情弄个明白“事实上,我觉得他城府太深,这样的人,不好得罪,但走得太近,又恐生出什么事端……”苏楼拍了拍她的头,会意点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尚且不曾看分明,你与他不过匆匆几眼,如何瞧得清楚?”长长的叹息:“不过这个人,还不曾见他有害人之心,或许是隐藏的深,也或许是不过日后,你们走动的机会不少……,………”苏楼说完这几句话,回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苏离却觉得还有许多话没有问清楚,有些不舍。苏楼迎着她微闪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不过虚长了你几岁,又在外头走动了多年,有些事情我知道,慢慢的,你也会知道。” 话锋一转,又问:“凝碧这些日子如何?”苏离还从来不曾见过他关注自己的丫鬟,又想到凝碧的心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消沉过一段时间,现在也渐渐的好了。”但苏楼想知道的,明显是另外一件事情“我问的不是这个”有些迟疑“我是问,皇上见过她没有?”苏离愣住,片刻之后,若有所思:“难不成凝碧和那位妃子的模样…隔得远,想是没有看清过的。”苏楼微微领首,重重捏住她的手“日后到了万不得已之处,她就是你最后的砝码。”苏离心头一窒,没有接话?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已。”苏楼转身,望向门口,目光幽远”“妇人之仁,只会坏了大事。”苏离看着他飘逸的衣角渐渐消失在眼帘深处,半晌说不出话来。苏楼,是否知道凝碧对他的心思? 待他走后好一阵,苏离犹自无法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倚红在她异头拍了一把“和大公子说了半日的体己话,怎么脸色都变了?”苏离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一笑“我现在已经不敢看铜镜,唯恐看见,面目全非的自己。”倚红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神色一黯“那就别看了。” 苏离的目光落在凝碧袅娜的背影上,垂下了眼,暗自叹息。 但愿那一日不要到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传来关于三皇子病情的消息,这宫中的岁月可真真是似水无痕。一切都回归到了德妃出事以前的沉闷和宁静。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于这种无趣的日子,反而珍惜得紧。 周衍正在她膝头蹦蹦跳跳的,活泼得了不得。苏离已经窥见了他日后的顽皮模样,颇感头疼。不过,这宫中缺的,也正是这样的朝气。苏离也不过跑了一会神,那厢里周衍就不乐意了,撅着嘴,委委屈屈的将她望着。 苏离顿觉无奈“1小姨胳膊酸了,要歇歇。”这小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即便是听得懂,怕也是置若罔闻,只眼巴巴的将她瞅着。飞翠见了,不觉好笑“也不知怎的,这几日都喜欢被小姐举着,还不许别人靠近。” “我前些日子才受过伤,哪来的力气?”苏离可怜兮兮的将他瞅着“更何况,这家伙越来越重,我举上举下,他倒是欢喜了,我胳膊这几日都酸的抬不起来。”说着这话,眼睛只朝着倚红那边瞟,惹得她连连后退:“我也不行了,好歹容我歇一歇。”周衍见无人搭理自己,委委屈屈的瘪着嘴,缩在她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咬她的指头。他正在长牙的时候,这一下下咬下去,也留下了好几道印子。苏离吃痛,忙缩回了手“玉笋在哪?” 飞翠哭丧着脸“许是觉得厌倦了,二皇子现在见着那劳什子,就扔出去……………” 苏离没好气的掐了他一把“你小子脾气倒是挺大。”周衍咧着嘴吃吃的笑,口里又蹦出几个含含糊糊的字眼。自那日模糊叫过一次小 姨,事实上可能只是谐音以后,苏离一直记挂着他说话的事情,轮番让人教他说话,但总是无功而返,总是没有什么效果。 眼瞅着这孩子已经九个月大了,她心里自是有些着急,只是不好在面上露出来的。 “哧”苏离一个不注意,周衍已不知何时攀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冲着她的脸就是一口。倚红见了笑得直不起腰了“这下可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我们小姐就算是小腹上有疤都不乐意,这下要是脸上留了印记”话未说完已被苏离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将他抱开!”就连一向老实的飞翠,也是笑嘻嘻的甩着手,一直到苏离吩咐才磨磨蹭蹭的上去轻拍周衍的嘴:“快松。!”哪知在她说话的当口,周衍冲着她,又是一口。苏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又不好硬来的,只对着他的屁股拍了几下“再咬下去就要毁容了……” 飞翠见着,也有些着急,唯恐他真咬出什么来,慌忙就哄道:“乖,快松口,给你吃苹果”那边凝碧就凑了上来,晃着红红的大苹果”“二皇子,来,啃这个!”周衍涂了她一脸的口水,这才松开了。,又被大苹果吸引了注意力。 苏离捂着自己的面颊,苦不堪言“这小子下口怎么这么重?”看向他的目光已多了几分哀怨。哪知这家伙半点不为所动,心安理得的啃着大苹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苏离越发幽远了,只幽幽的望着他“难不成,我还不如一个苹果?” 倚红扑哧一声笑“怎么会呢?只怕是二皇子方才就是将您的脸当成苹果了!”过得久了,苏离学会了自动将这种明褒暗讽的话自动转变成好话,下巴一扬“青春年少,huā满枝头……”倚红浑身一抖,似乎要将鸡皮疙瘩抖下来。 主仆几人,笑成一团。 第五十章 春暖(二) ,最快更新凤倾 ! 一转眼又是一年的冬天。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从十月份开始,这燕京城的天,就灰蒙蒙的,宫城中也似笼罩着一层幕雳,哪怕站在那高处,也望不了多远。苏离偶尔便会站在这宫城的最高处,遥遥的望向远方。一眼望去,却只能看见那琉璃瓦如波涛,层层叠叠。 宫城的黄昏是极美的,这样静静的立一会,晚风拂面,很容易想到朝朝幕幕,年年岁岁。 雪珠半落在琉璃瓦上,仿若一首清脆的乐曲。 承乾宫众人窝在暖阁里,唯恐周衍吸入粉尘,也不敢用暖炉。苏离怀抱着手炉,缩在一隅,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众人说着闲话:“我记得我进宫当日,也是这样大的雪,那个时候,头上落满了雪,本是极静谧的景象。我心里却是急巴巴的,只盼着能早些见到皇后,只是可惜到最后,是那样的境况。” 飞翠眼中一黯“这样好的雪景,1小姐又何必旧事重提,徒增伤心罢了。”苏离淡淡笑了笑,将手炉随手扔在了一旁“雪下得正好,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过短短数月,宫城里几乎每一处都落下了她的脚印。只是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巧合,她不曾再遇见任何一个旧人。 或许是近年关的缘故,就连如妃都忙忙碌碌,不知所为何事。 三皇子在九月份被迎回了宫中,听说是痊愈了。同样是皇子,出生不过几个月的皇子,竟熬了下来。在这种状况下,苏离便联想到了当日的康熙。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皇子的后福在何处? 苏离不敢想。 不过自此以后,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谋面,只隐隐听说三皇子生了天huā,脸上多了许多疤痕,不复从前的可人。苏离已经猜不透皇上的心思,无论是周衍也好,三皇子也罢,都不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场面上的功夫。甚至而言,对于如妃的宠爱,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因为太后已经摆明了态度是不喜欢如妃的。 再过一个月,一年的孝期就要过去。 皇上是否会另立皇后,也是值得思量的事情。 还有苏楼所说的那些话……… 苏离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中。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真正到了皇上驾崩那一日,事情只会更麻烦。她定要抢先一步,谋得先机。只是虽然如此想,却一直没有等到机会。上次她受伤以后倒是有几日的波澜,但自从得知皇上最爱的女人是旁人以后,她对于皇上对于皇后还念着几分旧情,已经不抱多少希望。 烦恼归烦恼,她的习惯一如从前。 在这寒风中,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皇上现在还不满三十,前朝自然不会有人刻意提到立太子之事,除非皇上自己提起此事。再加上皇上那样的身体状况,看上去虽好,但里子却已经衰败…… 立储之事,根本就是迫在眉睫。 苏离眉头拧了拧,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座宫城最高的一处楼台一九天阁。 或许是地处偏僻,这里甚少人行,正好成全了苏离想要静一静的心思。 立在回廊上,看着那苍茫一片的大雪,顿时油然而生出一股奇怪的心思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今日是冬月二十三,明日,就是她十四岁的生辰了。 这个日子飞翠这几个丫鼻自然是记得的,只是,还有旁人会记得这一天么? 一念及此,便有些淡淡的落寞。靠在那积满雪的栏杆上,一时无言。纷扬的雪huā落在她肩头,发梢。苏离伸出手去,片片雪huā落在她手心,然而终究是挽留不住,转眼之间就化作了冰冷的水。 寒风从她指缝间呼啸而过,她却不觉得如何冷。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huā。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这首词出自纳兰容若之手,此情此景,正合了这词的意境。从前苏离最爱这纳兰词,只是可惜到了这时代,纳兰尚不知是几何人,哪知潜移默化的,下意识的便吟诵出了这一首采桑子。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huā。”身后忽而传来淡淡的声音“果真是好句。”苏离大吃一惊,回眸一瞥,却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周彻。在这大冬日里,他也不过薄薄几层衣裳,叫人看了便生出寒意来。 “不过信口胡诌罢了。”苏离微微一笑,忙扯开了话头……睿亲王进宫是作甚?”’“皇上命我进宫坐坐,我才从前殿出来,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或许是苏离的错觉,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隐隐有几分不同。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将这种变化归咎为数月不见,彼此越发生疏了。 “我竟想不到,你也喜欢在这地方看雪huā。”周彻难得的轻笑出声“世人多爱牡丹富贵,谁知道雪huā别有根芽,不似人间富贵huā。”想不到,兜兜转转,又说到这话题上来。苏离也是莞尔一笑, “站在这高处,见得也远一些,总好过一抬头,便是那四四方方的方寸天空。” “开春以后,你大哥就要成婚了吧?”周彻冷不丁问。 苏离懵懵懂懂的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总不能大的那一位王爷喜欢苏楼,连小的这一位王爷,也无法逃避?她为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感到一阵恶寒,好在周彻并未看出她面上有何异色,反而不紧不慢的说道:“苏大公子少年得志,十六岁起便征战边关,到了十八岁上,已经独自领军出战,二十岁名扬天下,到如今……”他每说一句,苏离心中的想法便确信三分,到最后,已经是深信不疑。 若不是喜欢,怎么将苏楼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 想不到苏楼不光招女人的喜欢,也招男人的喜欢。也难为他生了一双桃huā眼,看上去还是那样端庄肃穆,只是可惜,光华终究是掩饰不住,还是吸引了这二位王爷的欢心。但他方才提到苏楼成婚的事情, 可是心中存了什么嫌隙? 一念及此,苏离便轻咳了一声:“我大哥年岁不小,难得遇见能入眼缘的女子,早些成婚也好”她话音未落,周彻已瞥了她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微微一笑“怕是有人要伤心了。”这话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周御? 苏离艰难的咽下了。水,强笑道:“婚姻大事,素来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也算不得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周彻若有所指”“也不知苏大公子,是否会如此?”苏离心中咯噔一跳,这话简直就有些挑衅了。 思虑了中晌,才接口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幕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他以诗论起,她便以词回,只是借鉴了前人的智慧罢了,好在这时代尚未有这些词,便任由她瞒天过海。“渺万里层云,千山幕雪,只影向谁去。”周彻低声重复了一句,脸上笑意更浓“二小姐好文采。”苏离暴汗不已,终究是不敢将这词归为己有,便含含糊糊的说道:“只可惜这词并未我所做,不过是素日里见旁人曾经吟诵过几次,见了喜欢,便暗暗记下了。”“那是何人?”周彻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 这厢里苏离已是大窘,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借鉴前人的句子。 只是她长了这么多年岁,对于诗词曲赋固然读过不少,但真要当场作出一首,那可真真是难为她。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说什么也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看得出来,周彻是爱诗之人,他既然认定这词乃是她所做,至少说明他熟读诗词,几乎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所以听到这样陌生的词,才会猜出是她。眼见着他盘根问底,苏离心中泪滂沱,随口掰了一个谎“是姐姐素年做的,娄默默记下了。”这下子,他总不能再问了吧? “想不到皇后娘娘还有这样的情思。”周彻微微一笑,一双凤眼里充满了揶揄“只是从前,从未听说过。”一个是深居后旧的皇后,一个是宫外的王爷,怎么可能听见什么!苏离明知如此,却没有挑破,只说道:“想来是王爷早前一直在外,极少进宫的缘故。” 周彻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眼中有些说不出的神采。 或许,他此刻心情正大好。 苏离眉梢微挑,正欲转开话头,却听见一声巨响。 第五十一章 春暖(三)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却是那窗棂年久失修,掉下来了一截。 周彻默默看了她一会,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暖意“吓着了?”声音里有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温柔。好在苏离不曾觉察到什么,匆忙便转过头来“着实是吓了一跳,好在只是窗棂,不是横粱,否则… 不过是打趣的意思。 哪知周彻,鬼使神差的,竟顺口接了一句:“即便是横粱掉下来,横竖有我呢!”话刚说完,他已被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心乱如麻。他从来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样轻佻的语言来说话。 就连苏离也觉得有些奇怪,睿亲王是众所周知的冷清,待谁都是三分疏离七分冷漠,出名的不好相处。自然,这在一开始她是不知情的,也是听宫里那些宫女们八卦出来的。虽说如此,但仍旧免不了那些宫女们对这位睿亲王的爱慕和相思。 “睿亲王忘了?”苏离嫣然一笑,试图化解此刻的尴尬“我虽算不上拳脚高手,但也略懂些皮毛,就算此刻从这阁楼上跳下,也是安然无恙。 ”多说多错,周彻深知自己此刻有些不大对劲,但终究是找不出缘由,又怕多待一阵,又会冒出什么不庄重的话来,但偏偏,就想留在此处,同她说说话。 这种渴望和挣扎,在以前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从未出现过。 大江南北,他去过许多地方,这宫中打小便走遍了,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一种,眷念。 生平第一次,他不想离开一个地方。 这自然不是因为这地方有多少风景,而是因为,多了一个人。 周彻不能理解,这种眷念,算作什么。但明显是与从前不同了。“我每一年都会来这九天阁看雪,每一年的雪都一样,今年似乎有些不同。”他的鼻大有深意,望向苏离的眼,更是熠熠生辉。 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苏离不由打量了他一眼,皮肤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双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样的颜色。果然不愧是燕京城著名的美男子,细看之下更觉秀色可餐。不过苏离并不觉得这等美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苏家上下,这么多年,她见过的美男子,不在少数。 尤其是眼前这位美男子,还有着爱慕苏楼的可能性。 苏离大感惋惜美男子们都内部自我消化了她们这些云英未嫁的女人们,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苏离便觉得无比的悲哀,爱美乃是人之天性,她自然也希望找一位美男子做夫君。“在想什么?”周彻冷不丁开口问。 “想今年的雪到底有什么不同。”苏离歪着头,倚在栏杆上,唏嘘不已“世事沧桑轮转昼夜春夏,每每看去不一样了,其实我们还停在原处,依然如昨。” 周彻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就好像漫天绽开的烟huā。只是苏离始终遥望着远方,不曾看见这一幕否则,定然会看出些什么。“你年岁还轻,怎么会有这种感慨?“周彻轻轻笑了,眉眼间都是光华,若即若离的注视着她“世事易变,怎知人还停留在原处?” “我不过是信口那么一说。”苏离笑了笑“再者我也不算小了,过了明日,就是十四岁生辰了。”在这个时代,十四岁的女子为人母的,比比皆是,实在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冬月二十四,是你的生辰?”周彻愣住,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的生辰,当真是在明日?”语气里有着不曾有过的急切。 苏离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但还是点点头“千真万确。”说来也怪,前世她的生日也是这个日子,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周彻也自觉失态,但仍旧盯着她好一会,才移开了目光。 苏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了头,又恐自己脸上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你可有什么愿望?”周彻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曾达成的愿望。” 自然是帮助周衍夺嫡。 只是这话,如何好意思说出来。苏离也就笑道:“眼下的愿望,自然是希望二皇子平平安安的。”周彻身子微僵,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略有些失望“你就没有自己的愿望?”“或许有吧。”苏离微微一笑“不过已经无暇去想。” 周彻微微领首,忽而倾下了身子,将她的手握住,躬身印下一吻:“那便如你所愿。”苏离吓了一跳,这种动作实在太过暧昧。就连周御那样的人,也不见得做得出来。但是搁在周彻身上,偏偏就是,让人无法恼怒得起来。 或许这就是人的气质的不同。 同样的动作,周御来做或许是占便宜,但周彻来做,总带着一股朗月清风的味道,让人实在无法往那风huā雪月之处去想。一时之间,苏离竟忘了如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半晌才朝后退了一步,抽出自己的手,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背后咯吱一声响。 苏离顿时失了重心,直挺挺朝后倒去,这变故发生得太快,甚至叫她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她一定会摔个头破血流,这是她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哪知不过眨了眨眼,她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除了周彻,没有旁人了。 苏离立刻站稳了身子,忙不迭道谢:“多谢你。”只是她猛然一抬头,鼻子刚好磕到了他的下巴,几乎将她的眼泪撞出来。好在她及时止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蹙脚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微冷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苏离瞬间便呆了。 但周彻只是拂去她眼角的泪,便垂下了手,望向她的眼神,有些深邃“我上去看看。”苏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九天阁,到底是年久失修,还是人为,这也是值得考究的事情。想着,也就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他到底是谨慎的。 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抚过那栏杆断裂之处,眉头微蹙。苏离已知情形不大好,低声问:“有人动了手脚?”周彻点头,慢悠悠站了起来,眉头拧成了一团“你经常来此处看雪?”“嗯。”苏离脸上一烫“你是疑心有人借着这机会”话没有挑明。 周彻悠然长叹。 苏离垂下头去,心中一片冰凉。 她虽喜欢在九天阁看雪,但这地方素来很少有人往来,即便是有人经过,她在楼上,想要看见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偏偏,这栏杆被人破坏过,那么只能说明,她身边,有人出卖了她。 苏离一向不喜欢对身边的人下手,但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暗中算计自己。 “这雪下的真好。”周彻轻轻拈起一块碎屑,手指一弹,那木屑便消失在了半空中。苏离犹沉浸在方才的变故里,也就少了几分兴致。但还是打起精神头来,说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雪已经下了好几场了,当日我还在宫外时,偶尔还会堆雪人玩” 周彻默默看了她许久,半晌突然说道:“今天,我很欢喜。”苏离一愣,不知他的欢喜从何而来,难不成就是因为和自己说了几句话?她可不敢太过看重自己,但贸然开口去问,又显得冒失,也就笑道:“我也很欢喜。”周彻莞尔一笑,遥遥望着那苍黄的天,有片刻的犹疑,但还是轻声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下次,再见吧。”苏离正觉气氛有些古怪,就这样散了也是好事,也就点点头“后会有期。” 周彻便迈开了步子下楼,侧身而过的瞬间,却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后会有期。” 他的声音,太过柔和。 苏离在寒风中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就在周彻说出如你所愿这四个字以后不久,前朝开始议论立太子之事,这事情是由皇上亲自提起的。朝中自然而然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立二皇子,一派主张立三皇子。但是皇上始终是淡淡的,没有标明态度。 一直到有一日,皇上忽而说了季武子的典故。 季武子无适子,公弥长,而爱悼子,欲立之。适子就是嫡子的意思,这已经是明显的暗示了。至于为何皇上会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无人能明白。众所周知,三皇子以及三皇子的生母,都深得皇上的宠爱。 苏离隐隐觉得周彻在这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是明面上,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虽说只是传言,但宫女太监们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 最大的变化便是承乾宫开始热闹起来了。 苏离一向是不好应酬的人,但想到毕竟要在这宫中长久的生存,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同那些大小的女官,有头有脸的太监们假意周旋一番。其实苏离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现在看着是门庭若市,一旦有了什么变故,又将恢复到从前的冷冷清清。 人心如此,原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无论是否喜欢,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五十三章 春暖(四) ,最快更新凤倾 ! “没几日,这送来的礼物都堆满了偏殿。”飞翠一面收拴堆成一团的匣子,一面从中挑出几样最好的礼物收了起来。将其余的那些放在了一旁,预备留着打赏宫女太监们。苏离在一旁坐着,冷眼瞧着她婀娜的背影,忽而抚额轻叹“这些劳什子,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飞翠回眸一笑“也不要多大会功夫,只是可惜这些锦缎不能给二皇子做衣裳,这是上好的苏绸,摸上去和蛋面一样光滑,给小孩子做里衣是最好不过了。”过了这个冬日,苏离就出孝了,但周衍却有三年的孝期。 说是三年,其实严格算起来只有二十七个月,在这些个日子里,周衍不可能穿锦缎做的衣裳。苏离只得命人选了上好的松江棉布替他做里衣,好在这孩子不似旁人那般娇气,也极少有挑剔的时候,倒也算是省了苏离不少的心思。 只是,始终有一件事,盘旋在苏离心头,令她格外的烦恼。 那就是,这孩子已经将近一岁了,却仍旧不会说话,连含含糊糊的音节也极少说,成日里咧着嘴笑,也不像是不会讲话的样子。原本苏离也不急,但三皇子已经越来越得皇上的欢心,令她充满了危机感。 这些日子不时传来三皇子聪明伶俐的传闻,甚至有人说,三皇子已经开口叫了父皇。无论这些传闻是真是假,都叫苏离有些不安。周衍是否能成为太子,最最关键的,还是皇上的态度,现在谁能率先讨得皇上的欢心,谁就能拔得头筹。 虽说皇上已经表露出了立周衍的意思,但凡事不可大意,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小心谨慎。否则,一步行错,前功尽弃。她的同盟实在太少,能够依靠的,唯有苏家。但苏家族人散落各地,早已不管朝堂之事,现如今唯有苏楼还能出力,只可惜他这些日子一直赋闲在家。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和陈阁老家结为姻亲后会有助力,不过到底如何,还待仔细瞧瞧。 苏离可不敢太过乐观,凡事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宫中,毕竟是瞬息万变,容不得她异想天开。除此以外1还有一人一周彻。只是可惜苏离对于此人几乎是完全不了解,不知他的势力,更不知他的野心在何方。 但是,苏离并不讨厌这个人。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化们或许会成为朋友。自然,这只是苏离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人心中作何想头,她根本不知情。不过,他已经对苏离释放出了最大的善意。 那日苏离偶然提起她的生辰在冬月二十四,周彻有片刻的失态。 第二日便有小宫女送了一个匣子来。那小宫女是模样虽说清秀,可绝对是扔到人堆里寻不出来的类型,再者就是脚步轻盈,显见得是有些武功在身。 苏离心知肚明,这必然是周彻在宫中安排的暗线。不过他就这样将她暴露在她的眼前,到底是对她的信任,还是暗线太多,根本就不在乎这一个两个?苏离没有深想,更没有去追究那小宫女的身份,这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做法。 打开匣子,大红的锦缎里,静静的躺着一块雕成羊的玉,活灵活现,巧夺天工。 苏离也承他的情,将这块玉挂在了脖子上,不曾想,这块玉竟是世间少有的暖玉。在这冬日里,时常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就好像,那个人在她手上,印下的轻轻一吻。在此之前,苏离从未幻想过这人会对她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善意,可是就在那个晚上,他将预防天huā的药交到她手上开始,有些什么,分明是不一样了。 然后就是九天阁上的偶遇,他们并肩立在屋檐下,看着那雪huā纷飞。 还有他那句听起来意味深长的后会有期。 想到这里,苏离脸上一热,一回头,就见倚红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更觉窘迫。但转念一想,周彻或许是爱慕她的大哥,同周御一样,不过将自己当做替身,一转眼脸色又冷了下去。倚红瞧着,不觉大奇:“这是怎么了?一个早上,变了好几回脸?” 苏离呸了一声,白了她一眼“你不干旁的事,成日里就盯着我的脸瞧?”“那是!”倚红满脸的自得,理直气壮的笑道:“谁让我们小姐生得这般水灵,少看一眼也不成,只得时时刻刻盯着,还嫌不够。” 苏离横了她一眼,没有做声。端着热热的茶饮了一口,托在手心好一会,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再有几天,就是脱孝的日子,也不知这宫中,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故,她得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我心头有些郁结,正好出去走走。”苏离漫不经心的叹道:“这些日子闷在宫里,白白的闷坏了。、“也不知小姐要去哪里?” 飞翠笑问:“若是忘了时候,我们也好去寻。”“也不过四处走走, 哪里知道去往何处?”挠了挠头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大雪天的,听说御huā园的梅huā开得正好,我也去瞅瞅。” 飞翠微微领首“您可别忘了时辰,到时候记得回来用午膳!”苏离微微一笑“放心,我省得。”刻意提出要出去走走,不过是为了引出背后试图谋害她的那人。不可否认的是,有人对她下了杀心。那被可以破坏的栏杆,就是铁证。一日不将这人揪出来,一日不得安宁。 倚红亲自送着她出了殿门,苏离轻轻拍拍她的手,若有所指。 “早去早回。”倚红目光微闪,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几分坚定。苏离放下心来,独自一人,迎着风雪去了御huā园。这地方的选择,自然是别有用意,现下她乃是一人,自然往那人多处去,否则,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得不偿失。 她可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做诱饵的习惯。 一路上,大雪很快落下,掩埋了她留下的脚印。苏离只觉骨子里都是冷的,唯有胸口那暖玉,还带着一缕温暖,叫她觉得自己仍然有体温。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她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简直是一种自虐。 只是,她没有时间再等待下去。她不能容忍自己身边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事实上从上次德妃事件开始,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清理身边的宫人,只是可惜到现在,仍旧有残留,只能说,这些人隐藏得太深。 真耍往深里去查,或许就会顺藤摸瓜的寻到他们身后的主子。 不过苏离没有这糕做,她要给彼此喘息的机会。 更何况,现如今她在宫中,势单力薄,能忍耐时,只鼻暂且忍耐着。 苏楼说得对,1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她现在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和宫中那些势力对抗。不过现在看来,摆在明面上的如妃,才是头号敌人。毕竟眼下二人有着最直接的冲突,那便是夺嫡之人。 表面上苏离是占了上风,但皇上也有柔情一刻的时候,指不定哪天如妃吹吹枕头风,这事情,就要发生变故了。屡屡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觉心里乱糟糟的。 苏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事情抛在了脑后,暂时给自己一片宁静。鼻间满是梅huā的清香。一片片白色的梅huāhuā瓣落在她发梢,肩头,手心。悠悠的,梅丛间飘出一缕温婉轻柔的声音:“你也喜欢这白梅么?”苏离眼前一亮,一道柳青色的窈窕身影从梅间转了出来,脸上搽了淡淡的胭脂,透着白玉一般的肌肤,显得格外的动人。眉宇间都是温柔妩媚,目光平和的将她看着。 “自然是喜欢的。”苏离嘴角微翘,露出一道笑容来“这梅huā甚是好看。 她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她。但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觉得理当如此。苏离忽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女人,任是个男人,都无法逃脱她的温柔妩媚。那双眼清亮如水,眼睛翘而长,看着人时,透着几分专注和平和,没有任何情绪,有如古井水一般不起波澜。 苏离忽而觉得懊恼,她对眼前这女人,丝毫不了解,但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绝讶梅huā晚,争来雪里窥。下枝低可见,高处远难知。俱羞惜腕露,相让道腰赢。定须还剪采,学作两三技。”她淡淡一笑“在所有的咏梅诗句里,这首诗,最得我欢心。”苏离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果然是好诗。” 下枝低可见,高处远难知么? 简简单单一句诗,已经打破了苏离初时对她的印象。只怕这个女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样的温柔。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想往高处走的女人,还能保持这样清澈的双眼,真真叫人惊叹不已。 “班门弄斧,叫二小姐见笑了。”那女子莞尔微笑,眼底眉梢都是说不出的风情,却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 第四十五章 春暖(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这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贵族女子,绝非普通人家的女儿。 这是苏离的第一个想法。 甚至可以推论,这女子从小便受着要进宫为妃的教育,以至于现在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几分宫妃的味道。看样子,皇后孝期尚未过去,就有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苏离静静的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如水,“这宫中,唯有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最好,不过到了夏天,凤藻宫的芙蓉是极好的。” 她的眉目,倒有几分如妃的影子。 苏离不过略略一思忖,已明白了**分。想必这人是如妃的亲戚,正是好年华的时候,进宫来助如妃一臂之力。那女子抿着唇,微微一笑,“我正是如妃娘娘的表妹。”苏离欠了欠身,“失礼了。” 那女子忙不迭还礼,落落大方的笑道:“尚未进宫之时,便听说二小姐聪慧过人,今日一见,可知闻名不如见面。”苏离笑得有些羞赧:“也不知小姐姓甚名谁,也好称呼……”“我叫陈婉。”她盈盈一笑,“是陈御史府上的女儿。” 这么说来,和如妃的关系,倒没有想象的那般亲密。 苏离心中微动,面上笑容更盛,“我大哥时常提起令尊,说起令尊,总是刚直不阿,深得皇上信赖。”这也是陈家人引以为豪之处,御史能得个铁面无私的名声,已能留名青史。陈婉自幼耳濡目染,此刻也颇有些自得,只是面上仍旧是不露声色,“想不到苏大将军还听说过家父……” “如何能不听说?”苏离朝着亭子里走去,侧过头微微一笑。“不如我们坐着说说话儿。”陈婉到底是年少,难得遇见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也有些心动,便随着她进了亭子。又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奉了温酒来暖身子。 苏离吃了小半盏酒,就不敢再吃,唯恐风寒侵体,反而得不偿失。 “我听说苏大将军开春以后就要和陈阁老家的千金成婚了,到时候怕是十里红妆,壮观不已。”陈婉朱唇微启,“倒是真想瞧瞧。”“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苏离掩袖轻笑,眼中隐隐有几分促狭之意。“我记得,开春之后,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女的时节,到那时候……” 陈婉俏脸微红。却没有辩解。只垂下头,“到底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这么说。就是有十拿九稳的信心了。“你既有这般好颜色,又有如妃娘娘做靠山,必然能得皇上青睐。”苏离漫不经心的说道:“如妃娘娘得皇恩圣宠将近十载,你初进宫,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势必受用无穷……” 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忙打住了话头。讪讪然笑道:“在这宫中呆久了,难得遇见年岁相近的人,就有些轻狂了。”陈婉淡淡笑了笑,偏过头看她,神色很是认真,“旁人都说这些姐妹里面,我和如妃娘娘是最为相似的,你看着如何?” 苏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我看着也有三四成相似。”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年岁还轻,我也不曾见过你其他姐妹,到底如何,还未可知。”陈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怅惘,叫苏离瞧得分明。 果然,没有谁乐意做别人的替身,哪怕那个人是她的表姐。 苏离心中会意,忙宽慰道:“我进宫已经将近一年了,也算是见过不少风浪了。这日子还长着,来日方长,你这样年轻,有的是机会。”陈婉勾起了一抹苦笑,摇摇头,但转瞬又恢复了常色,笑了笑,“是呀,我还年轻……” 苏离会心一笑,“德妃如今有三皇子的事情要忙,你在宫中,想必很无趣吧?”陈婉瞥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过是进宫住几日,陪陪如妃娘娘,到时候也就回去了。”苏离目光更是柔和,“你若是无事,可以去承乾宫寻我解闷,我成日里窝在殿中,也无事可做。” 陈婉微微颔首。 苏离点到为止,目的已经达到,也就起身告辞:“还得回去用午膳……”临了又凑近一步,嘻嘻笑道:“我听说皇上时常会在凤藻宫用午膳,你也别逛得太久……”陈婉眼中一亮,点点头,“我知道了。” 苏离也就趁势离开了。 一路上却在想,如妃和这位叫做陈婉的表妹,是否当真会如她所愿的融洽。 “没有什么异常。”待她回到承乾宫,倚红寻了四下无人处,凑到她跟前低声道:“看样子隐藏得很深,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出来。”苏离冷笑了一声,“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日!”倚红垂着头,眉头微蹙,“看样子,我们得多小心些。” 春江水暖鸭先知。 苏楼靠在美人靠上,手里信手拈起几片花瓣,抛入了碧水池中,湖面的鸭群游过,漾起一层层的波涛。旁人家的水塘里总养着些稀奇物事,偏偏苏楼就喜欢这土气的鸭子,自然,也喜欢吃鸭肉。这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苏大将军哪怕上战场,那行囊里也背着腊肉,用新鲜鸭肉腌制而成。 无人知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癖好。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癖好。“少爷,景王爷派人送东西来了。”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苏楼半合着眼,一动不动,“什么东西?” “是一个匣子。”那小厮将匣子捧至与眉心相齐,“来送这匣子的人说,景王爷千叮呤万嘱咐,说这匣子,只能您一个人瞧。”苏楼眉头微蹙,那人,和他早已没有关系了吧。但仍旧是接过匣子,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小厮们自然一溜烟的退下了。 苏楼踌躇了片刻,才慢悠悠打开了匣子,下一刻,脸色微变。 那匣子里,竟躺着一块嫩鹅黄色的肚兜!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这肚兜,会是谁的?这样私密的东西,周御又是如何弄到的? 第四十六章 春暖(六) ,最快更新凤倾 ! 下意识的,他便想到了在宫中的苏络。 若是被人握住了这样的把柄,莫说是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就是这一辈子,都毁了。 女子最重名节,如今肚兜这等私密无事被人翻了出来,无异于判了死刑。 苏楼眉头拧成了一团,几乎用力克制才没有将那肚兜碎成一片片,但既然周御有把握送来,就必然还有旁的把柄。如今苏离在宫里,已经是步步维艰,再闹出这样的事情,不单单是她,还有这苏家百年的名声,以及由苏离带大的周衍。 人们不仅会怀疑她的德行,还有周衍的心性。都说谁养的像谁,这分明就是使了一招釜底抽薪。苏楼心里乱成一团,好在多年战场上的经历,早已养成了临危不乱的习惯,即便是有片刻的凌乱,但不过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苏离站了起来,将那匣子盖上,决心要去找周御好好谈谈。 既然他不是直接将这件事情掀出去,而是选择将肚兜送给他,说明这事情,还有转机。关键要看,周御需要什么,来作为交换的筹码。想到此处,苏楼眉头蹙得更深,三年前那样的经历,他已经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他们之间,早已没有半点关系,早已是陌路人了。 又有些怀疑,苏离虽然年岁轻,可一向不是这样不庄重的人,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一念及此,苏楼又缓缓打开了匣子…那嫩鹅黄色的肚兜上头还绣着两朵并蒂莲,针脚密密麻麻,似乎不像苏离的手笔。苏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肚兜撩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那一角的琳字…赫然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苏离对琳这个字有什么特殊爱好,更不可能绣在这等私密之物上。 看来,和苏离没有关系。 但这肚兜,送到他手上,又有何用意? 除了苏离,任何女子的肚兜被人翻出,都与他没有关系。念头转过,忽而想到了尚未进门的未婚妻。她小字佩琳,难不成这肚兜…是她的?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肯定。十有八九是周御不知从何处弄到了陈佩琳的肚兜,用来羞辱他。 其实苏楼半点没有动恼,他对于这位陈小姐,从未谋面,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既然这事情是因他而起,无论他是否喜欢,她都将是他的妻子,那么他的确有责任和义务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想了想,立刻起身去书房…修书一封,命人送到了景王府。 接下来就只等那边的消息了。 一个月以后,陈佩琳就要进门了,这事情片刻耽误不得,更何况,还涉及到陈阁老的颜面…… 苏楼知道马虎不得,也就在书房里耐心的等着。但是一天两天过去了…周御那边,丝毫没有消息传来。即便是派人去景王府探消息,也一律是得到了景王琐事繁忙…拒不见客的答复。苏楼有些坐不住了,这事情越拖,知道的人越多,到最后就越难收场。 这一日,忙命人套了马,也不声张,自己独自一人就去了景王府。好在这次门房并没有为难他,这才得以一路长驱直入。景王府和三年前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所不同的只是多了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他曾经在这府中观huā赏鱼,到最后,却也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没想到,周御正在大堂内候着他,见了他迈过门槛,嘴角立时便勾了起来“想不到,你还有主动来找我的时候。”苏楼只是寒着脸,静静的立在那里,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的温度,所有的情愫,都隐藏在了深深的墨瞳里,叫人看不出丝毫波澜来。 但可以想见,他此刻必然濒临发怒的边猿。 周御勾着酒盅饮了一口黄酒,冲他晃着酒壶“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了。”苏楼的声音冷冷清清的,落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萦绕不穷“你想要什么?” 比起边关的苦寒来,人心的淡漠更让人苦熬。 不知是政务操劳还是其他,比起几个月前,消瘦憔悴了许多。他穿的衣袍是旧的,那是苏老夫人亲手给他缝制的。原本是绛红色,多次洗浆之后,原先鲜艳的颜色变得黯淡,隐没在桌椅家具错落的阴影里,越发显得不真切。 周御看着他瘦削的身影,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如若我说,我是为了想见你一次,你信吗?”苏楼没有做声,他的身影笼罩在阳光里,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周御眉梢微挑“看样子,是不信了。” “你想要什么?”苏楼又重复了一次,但从踏入这门槛的一刻开始,再次看见他,就已经了然。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不知娇妻和妹妹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周御无视他神色里的森冷,缓缓开口:“如果我说,你将苏离许配与我,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你以为如何?”纵使一遍遍告诫自己要镇定,但苏楼还是动了恼。他挺直的脊梁骨震了一下,脸色不变“为什么?”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外头白huāhuā的太阳照得刺目耀眼。 “你知道为什么。”周御立起身来,托着那鸟笼,漫不经心“我当时同你开口,你死死咬着不肯答应。不过,你是知道的,我看中的东西,包括人,一向是逃不掉。”那鹦鹉在笼中叫:“官运亨通,官运亨通。” “乖。”周御拿了粮食喂鸟儿“一个月后就是苏大将军的婚期,这事情,也经不起耽搁。怎么,是否想好了?”苏楼只觉疲惫不堪,已经无力同他诡辩…“纵使你得到了我的妹妹,也没有半点好处。” 他该明白他的意思。 苏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改变初衷,百年的世家,风雨不倒,自有自己的处事规则。 周御却只是微笑…“好处的确没有‘不过你倒是想清楚,一旦我失败了,这可就是株连之罪,到那时候,苏家又当如何呢?”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楚明白的,挑明了那层窗户纸。苏楼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 周御从来不甘位居人下,他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亦如是。 苏楼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只见他面色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昭示了主人的不平静。从小到大,他学诗书礼仪,学舞剑弄抢,不知学过多少东西,只为了撑起苏家这大梁。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苏老爷和夫人过世之后,苏家在朝堂的威望,就是他一力苦撑。 如今再次面临选择。 其实根本不算选择,苏家这样的世家,一向讲究稳妥,根本不可能参与篡位之事。 风险太高。 苏楼还没有拿苏家阖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当做儿戏的想法。 要来的挡不了,就算没有这一次…下一次,陈阁老依旧免不了这场算计。 他们彼此都明白,皇上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而周御,内心一直沉睡的那头野心勃勃的雄狮,终于觉醒。从苏楼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墙上挂着的长剑。那柄剑,是先皇所赐,曾经被他带上战场。 上面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还有,许多无辜的人。 “如果我任何一个,都不想放弃呢?”苏楼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垫脚石会有许多许多,为何要揪着两个女子不放?”周御哧的一声笑了,看向他的目光带了深深的嘲讽:“是不是太久没上战场,入那杀戮之地,你也有妇人之仁了?”仰头,下巴微扬,畅然大笑:“无论是否是女子,只要能一击必中,又有什么不可以?” 垂在身侧的手僵住。 苏楼眼中,翻滚着种种情愫。此刻再无怀疑,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眼前的人,是景王爷,仅仅是景王爷,和他,只是同僚。 他们共同的过去,已经烟消云散。 割袍断义。 苏楼拔剑,割下了自己的衣袍,这曾经是他最珍视的衣裳,也是苏老夫人最后的心。曾经伴随他走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也曾经在大雪纷飞的时节,让他感觉唯一的温暖。边关那样辛苦,他都咬牙忍过来了,到头来,终究是算不过这场注定的算计。 他想要坐拥权势,那么,势必要将挡路石一一踹开。 苏楼笑得有些悲凉,有些凄怆,却是直视他的眼睛:“下官祝景王,万寿无疆,一世孤独。”这话,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但周御却是微挑了眉梢,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始终没有散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将成万古枯,注定有些人,是逃不了的。” 苏楼后退了一步,拱手,转身离去。他的脊梁挺得很直,深知自己一旦迈出了这道门,它日再相见,就是死敌了。各自有各自的阵营,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注定势不两立。 从少年时候的那个选择开始,他们就已经注定会分道扬镳。 为何在边关这苦寒之地苦熬? 他说,是为了天下苍生,要守得一方太平。 他说,是为了天下权势,要坐拥锦绣河山。 第二日,就有人勾着那肚兜到了陈府,当晚上,陈府就起了翻天覆地的风浪。 但这只是开始,渐渐有人开始传言,陈家小姐不守妇道,同外男勾勾搭搭,这事情,不止一个人亲眼见到过。就连陈家的下人们,也开始传这件事情。自然,到后来,正主儿出现了,是陈府的小厮,眉清目秀,年方十八,眼波款款,不知勾了这府上多少人的魂儿去。 陈家自然要出来辟谣,然而这事情,越描越黑,好事之人热衷于每日套出最多的新消息。 这事情,在燕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人人都知道陈家小姐…在大婚前一个月,还在与府上的小厮私通。 苏楼进陈府拜见了陈阁老。 人人都以为他会退亲,然而传来的消息却是婚期不改。不少人私下里嘲笑苏楼的迂腐和怯懦,堂堂大将军,受此侮辱…竟能按捺得住…可以想见这人是多畏惧陈阁老的权势。自然也有一部分人佩服苏楼的勇气,称上一个好字,已经是最高的赞赏。 纷纷扬扬,谣言不止。 整件事情,苏楼已经无能为力。 周御这样的人,他早该知道他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半途而废。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败坏陈佩琳的名声。这件事情固然会令这桩婚事起风波但更多的,却是打击陈阁老。 众所周知,陈阁老这一派,一直是立嫡立长的坚定拥护者。 在和苏家结亲之前是这样,结亲以后,更是如此。 苏离沉默了半晌,松开了抱着周衍的手,轻抚额头:“陈家,就没有法子将这事情抹去?”虽这样问了,但深知人言可畏不知将多少人逼到绝路。陈阁老固然是权势大,但也架不住悠悠众口。 倚红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知是哪个下作胚子,想出这样的主意,好生生的姑娘家,就这样被败坏了!”飞翠就在一旁出主意;“难不成就不能验身?这事情若是子虚乌有,陈小姐就还是完璧之身…………” “这事情哪里好到处乱说,事关姑娘家的体面和名声。”凝碧眉头深蹙“这下不光是陈家,就连苏家也受了牵连。也不知是谁,这样的不安好心………………”苏离自己也是忧心忡忡陈家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陈阁老受到的打击想必也不小。 说不定那些御史们会借机弹劾,到时候周衍可就失去了不小的助还有那陈家小姐,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就好像那才盛开的莲huā,不曾经过风霜的洗礼,开到了最盛的时候,却横生突变。 就好像是那经过折叠的白纸,日后纵然是摊开铺平,那折痕终究是去不了了。 这时候,却传来苏楼病重的消息。 苏离更是大惊,几乎就要出宫探望。但这时却收到了苏楼的亲笔书信,她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良久良久,再也不曾提起此事。但心中终究是埋下了忧虑。 其实苏楼的身子,已经不似从前。早几年还是少年时,身子复原得快,在战场上所受的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前几日燕京城下了一场大雨,苏楼正是忧思重重的时刻,淋了些雨,又吹了寒风,寒气侵体,当晚就高烧不退。 自然有好事者猜测苏楼是否故意装病,或者是被陈小姐红杏出墙这事情闹得心烦。陈阁老派人请了最知名的大夫去瞧,不过苏楼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苏离在宫中,忧心如焚。但是她不能出宫。 苏楼在心中,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宫中,看似波涛汹涌,但对于现在的形势来说,其实是最安全的去处。苏离心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陈佩琳的事情正闹得纷纷扬扬,她若是再出什么事,那可就真正是大打击。 她的身后,还有周衍。 无论如何,她都要忍耐,为了这孩子,也为了苏家。 但字里行间,苏离终究是猜出了什么。这件事情,原来和周御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只是不曾想到,没等苏楼的病好起来,就传来了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陈佩琳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在宫里的苏离,也得知了这消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件事情,从闹出来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陈小姐这一辈子固然是毁在上头了,但苏楼并没有提出退亲,反而申明婚期不改,不改初衷。这一点,想必他已经同陈阁老私下里说明过,陈小姐自己怕也是知道的。 但是没有想到,她还是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手段来结束她短暂的一一瞬间,她有些心冷。 她知道周御性子怪癖,偶尔有犯浑的时候,也总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没有想到,他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死一个人。其实还不如下毒来得好,至少还能让陈小姐在身后保持清白之名。这件事情,孰是孰非,现在去追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苏离相信,陈家那样礼数森严的地方,陈小姐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她的肚兜落到了周御手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要得到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肚兜,比登天还难,但不是不可能。 周御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什么不可能的? 苏离只觉得深深的寒意,将她层层包裹。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不已,她曾经觉得,周御也有自己的苦衷,也不过是爱情面前的失意人罢了,如今看来,当初的同情,半分也不该给他。 她知道,陈小姐,不仅仅是一场感情风波中无辜被牵连的牺牲品,更多的,也是政治上的牺牲品。只恐怕到最后,她都不能明白,这事情为何偏偏会落到她头上。作为陈家唯一的嫡女,想必受尽了宠爱,一朝落魄,却是这样的结局。 第四十七章 春暖(七) ,最快更新凤倾 ! 自此以后,景王府和苏家,就彻彻底底站在一条线的两端了。不管从前的关系如何,到现在,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利益之争,权势之争。再也没有往昔的情分,只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经过这件事情,想必苏楼和周御之间,素年的情谊早已磨得干干净净。 苏离已经不想再去探知,当年这二人是为了什么事情,突然分道扬镳。 不过想必,也是周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本苏离对于周御始终抱着一种同情和理解,到如今,惟剩下心寒。若是再次相遇,看向他的眼神,也只会是政治对手的目光。有些事情,苏楼不说,可并不代表苏离不会去想。陈小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终究会影响陈阁老的仕途。 这件事情,已经直接关系到了周衍的夺嫡之路。 她是周衍的亲小姨,她亲口许诺要看着周衍平平安安的长大,也曾暗暗立誓要亲自将周衍送上那金銮殿。只是眼下,事情更复杂了几分。这宫中的对手只有三皇子,但在宫外,又平添出了一个周御。 苏离只觉自己可笑得紧,从一开始,她只以为周彻会是按捺不住的那一位,没想到竟然会是看起来最为随性洒脱的周御。反倒是周彻,或明里或暗里,给了她一些帮助,甚至是不小的帮助。 这件事情,给苏离上了最为深刻的一课。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周彻,和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周御,自然而然会觉得前者更有城府和心机。自上次苏楼提点过皇上已经掏空了身子,也不过是这几年的功夫以后。苏离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快步伐,否则有朝一日这宫里变成如妃的天下。到那时,即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也会横生波折。 更何况,苏离觉得还有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如果周御试图篡位,那么稳居后|宫的太后,会帮谁? 有些时候,这个宝塔尖儿上的女人,一句话便可能影响全局。到底是选择儿子,还是选择孙子?从这一点上来讲。苏离觉得三皇子极其没有优势,太后不喜欢如妃,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对于她待二皇子的态度。苏离也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有一点苏离可以确定。那也是之前在皇后过世后不久她便试探出来的结论。太后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一味信佛。可以说,她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苏离毫不怀疑,如果当今皇上年幼,太后会立刻垂帘听政。 从她身上,苏离看见了武则天的影子。 那么,当今的皇上呢,是谁? 皇上和太后的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有些时候,冲突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在几次宴会上。都出现了打擂台的状况。甚至而言,皇上可能就是专宠太后不喜的如妃,来气气太后。这手段,简直就如同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 不过,苏离暗暗想,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恶化成这般,或许和福太妃不无关系。 太后作为皇上的生母,看见皇上对旁的女人尽孝,不知是何心情? 与此同时,周衍也令苏离有些不安。自然,在苏离眼中,他比旁的孩子要聪明许多,但是现在一年多过去,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眼看着三皇子的聪明伶俐已经深入人心,并且前些日子还听说他第一次开口叫了皇上,令皇上高兴了好一阵子。 无论皇上是否真的高兴,但从孩子口中唤出的父皇二字,不会令他没有感触。 苏离私下里不知教了周衍多少话,屡屡也命飞翠尽量多同他说话,但就是没有进展。但就连倚红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说一切都很正常,但就是不见他再次开口。想起几个月前他含含糊糊唤出的小姨,苏离便觉得如同在梦里一样。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苏离也不敢将周衍逼得太紧,毕竟他只是一岁出头的小孩子。倚红偶尔也会宽慰几句:“或许是二皇子开蒙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未可知呢?”苏离唯有苦笑。怕是皇上,等不到周衍一鸣惊人的那一天了…… 苏离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盼着周衍被立为太子之事,能早些定下来,但又怕太早,会适得其反。 如果日后,那金銮殿中坐着的不是周衍,无论得志的是周御还是周乾,周衍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不单单是他,还有他背后的苏家,自然也包括苏离本人,都会不得善果。 夺嫡之事,素来就是如此,弥漫着血腥和算计。其实现在的状况,已经明朗许多。周衍的对手,明面上有三皇子,暗中有周御。至于周彻,苏离也不得不暗自提防着,但又有些犹疑,她总想着,那日在九天阁,他们并肩看雪的情形。 周彻似乎,不像是留恋权势之人。 但是陈佩琳之事带给她太大的震撼,更让她进一步感受到了权力倾轧的可怕,令她不得不多些警惕,以免重蹈覆辙。与此同时,三年一度的选秀也开始了。这次是在皇后去世之后,宫中第一次选秀,是以格外的热闹。 现如今后|宫有名头的妃子只余下三位,也难免那些秀女们用尽了手段和心思,只为得到皇上的眷顾和欢心。落在苏离眼中,却是悲凉又讽刺。自从知道皇上心中已有了一个死去的妃子以后,她对于那些妃子们的你争我夺,又看淡了几分。 这后|宫最可怕的,不是争不过那些光鲜亮丽的美人,而是争不过一个死人。 这也是后来,许多填房,用尽了手段,却终究比不过原配的缘故。 人一死,在活着的人心中,那些不好会渐渐散去,而她的好,她的大方她的聪慧,会日日与后来人相比。而且,死人是不会老的。所以,在皇上心中,最美丽的,始终只有那么一位。而在这后|宫的女人,人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容颜衰败,在皇上面前,也只会面目全非。 想必如妃正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急不可耐的从娘家选女儿进宫。 陈婉想必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仅漂亮,而且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味。 更兼,她的眼睛,很明亮清透。 不少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天真浪漫,自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怀。不过,再天真的女人,在这宫中呆上几年,也会戴上一打的面具。谁人没有天真年少之时?就如同当初的皇后,何尝不是那明月光,到最后,也不过沦为了墙头的一抹寒霜。 其实如妃的心情也该很复杂才是,既要防备着陈婉夺去她的恩宠,却又要大大方方的让她来帮助自己固宠,至于结果到底如何,怕是连如妃自己,都不可预料。而陈婉,是否真会安安分分的帮她固宠? 一念及此,苏离微微一笑,她反而有些期待这些秀女们进宫后的日子了。 苏楼的病比想象中的严重许多,风寒侵体以后,几日高烧不退,极有可能会演变成肺炎。在这个时代,得了肺炎,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再加上早年在战场上受的伤,有些也未好透,这下双剑齐发,怕是一时半会,不得痊愈。 只是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她不能贸然出宫,否则,可能就是第二个陈佩琳。 一旦被抓住把柄,她这一生,也就完了。 这件事情,苏楼早早就已经告诫过她,她不能不小心。但仍旧是止不住的忧心,偏偏此时不要说是她,就连倚红,也不能出宫。只能派了小宫女不时出宫探问消息,才能勉强窥得半分他的消息。 苏楼的病时好时坏,断断续续,缠绵了有大半个月。 凝碧几乎按捺不住,自陈佩琳的死讯传来,她对这个女人便多了几分悲悯,也不再去想从前的那些心事。但苏楼的病将她死寂的心再次勾起,折磨得她日日无法安眠。但苏离有自己的打算和筹谋,凝碧也不敢闯出什么乱子,唯恐给苏离带来麻烦。 她心里早已明白,在这宫中,若是她心里但凡还念着一点苏楼的好,就该忠心耿耿的服侍苏离,眼观八方,尽量给她助力才是。但多年的相思和爱慕,哪是说断便能断的,是以苏离忧心忡忡,连她也是心急如焚。只是不敢在苏离面前提起,只暗暗心忧。 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燕京城冰雪初融,远远望去,已笼罩着一层浅浅的绿色。青雀大街两旁的垂柳也抽了新枝,用不了多久,就是满城柳絮纷飞的时节了。但是苏楼的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苏离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心事一日比一日沉重。 她知道,苏楼的病,再拖下去,极有可能会更恶化,古人医疗水平有限,她知道不敢想象,最后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她已经失去了大姐,若是再失去苏楼,那在这个时代,她就只有周衍一个亲人了。 说到底,周衍是她的侄子,但更是皇子。 他也不是苏家的人,他姓周。(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料峭(一)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人这一生,会有许多人在生命里来来去去,就如同那huā开huā落,总有huā期至,千红落的一日。苏离比谁都看得清楚,正如她能很快接受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重新开始生活一样。但是她无法接受,在这短短一年里,先是皇后,再然后可能是苏 ……, 命途多舛,人生多艰。 望着苏离今日握断的不知是第几支笔杆,井红不由抚额,上前来轻拍她的肩膀“现在还不到最坏的情况,你暂且放宽心,往后的事情还多得是,总这样不安宁,也不是法子。”苏离放下被掰成两段的笔杆,苦笑了笑“我何尝不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冷静自如,否则会让人有机可乘,但是屡屡想到大哥的病情,便心急如非,难以自持。”倚红眼中顿时一黯“要不,我出宫去看看?”“我听说这几日去府上的都是颇负盛名的大夫。”苏离笑容更是苦涩“只是这病这样拖着,叫人心里始终悬着。若是你去瞧一瞧,兴许还能有转机,但是大哥来信,千,丁万嘱,万万不可再让身边的人出宫,否则可能重蹈覆辙,………”倚红眉头微蹙,眼中露出了恨恨之意“那景王爷这样心狠,不如我去了断了她?”苏离幽幽看了她一眼,心下一片凄凉“莫说这样的负气话,周御景王那样的人,身边护卫不知凡几,更何况我还同他交过手,绝非一般的酒囊饭袋,你去不仅不会得手,反而会折在里头。”“我也不过是一时气话。”倚红替她揉捏着肩膀“你看看你,这才多久的功夫,肩膀都摸得着骨头了,可见得是瘦了。”苏离想了想,才慢悠悠开口问:“从前,我的肩膀,就那么圆润?”倚红不由失笑“不圆润不圆润,我们二小姐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怎么可能圆润?”哪知她这话音落下,苏离更是苦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的将她看着,一直到她连连挥手“都是我的错,我说差离了”苏离这才放过了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却让她沉重的心情略微有所缓解。 “大公子的性命,和二皇子的前途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过了片刻,倚红冷不丁的问。苏离脑海中,霎时一片混乱。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而言,她从未这样想过,自然,也不敢想。 这个问题和回答,都太过残酷,以至于她张子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能选,是吧?”倚红唇角勾起了一抹飘忽的笑,仿佛在描述什么平常的事实一般,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今日是大公子,在你和二皇子之间选择,他又会如何选?”苏离心里痛得一抽,缓缓闭上了眼。 这样就不会看见窗外的耀眼的阳光,也不会刺得她,要落下泪来。 “你出去一趟吧。”苏离慢慢张开了眼,眸孔中浅浅流淌着暗流“一切当心。”这四个字,几乎是交待了一切。倚红又怎会不知苏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下了多大的决心,正因为这样,她更不能辜负了她“放心,我绝不会让人揪住小辫子。”她说得倒是轻巧,苏离却有些不安。 她多年的习惯,就是从不冒险,但是自从来到这宫中,多少个不曾被打破,又有多少绯徊和犹豫! 倚红仔仔细细捌饬了一番,甚至在软剑别在了腰上,以防路上横生事端。其实真要是明枪还好,以倚红的身手,也不至于吃亏,但若是暗箭,那可就麻烦了。人心难测,正如同陈佩琳,她不过是好生生的一个大小姐,却因为一个不知被谁人偷出的肚兜断送了生命,又焉知倚红这一次不会招惹什么波折? 苏离不得不小心,想了想,决意去找太后讨个口信,这样倚红出宫也就是光明正大的了。但又有些犹豫,毕竟太后是周御的母亲,若是她也打算要帮他…… 既然要出宫,那就要天衣无缝,让人无隙可乘。 只是这样,谈何容易! 正倍感头疼间,就见飞翠领了一个小宫女进了殿门,苏离原本不多注意,但瞥了她一眼以后,脸色微变。忙朝倚红使了个眼色,不待她开口,那厢飞翠已合上了门。这个小宫女,貌不惊人,之所以能让苏离一眼认出,只是因为,上次她曾经替周彻送过玉雕的羊给她。 这一次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过,若不是有大事,如周彻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会轻易动用自己在宫中的暗线。 想到此处,苏离敛了神色“你主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小宫女低眉顺眼的,只瞧见她光洁的脖子露在她的视线中“主子说,请您在风荷别院一聚。”宫中几时有这样的地方? 苏离想了一回才微微合颔首,’“我知道了。”待她走后,立刻冲着倚红招手‘“风荷别院在哪?”倚红歪着头想了想,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怪异“你要去?”苏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倚红就叹息了一声“我听说,那里是宫中最偏远的地方,历代不得宠的妃子,就被关在那里。”苏离心中一颤,却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先别出宫了,我看睿亲王这次找我,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情。”倚红点点头”“我知道了,要不,我送你到风荷别院?”“不必。”苏离摇摇头,出门自然是人越少越低调“你跟在我身后看看,若是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跟着,就自己解决了吧。” 倚红神色一凛“是!”苏离暗暗叹了一口气,并不多加以收拾,便出了门。她已经出孝,理当穿些光鲜的衣裳才显得体面。但苏离一向不喜欢那样艳丽的颜色,于她的地位比起来,太过突兀和嚣张。她也只穿了一件石青色的衣裳,头上斜斜的插了一支玉簪,便算是全部的装束了。 风荷别院不愧是偏远之地,苏离几乎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见那青砖灰瓦。倚红一直跟在她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见着她独自一人进了风荷别院在折转回来。也不即刻离去,只在不远处择了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静静的呆着,以备不时之需。 多离望着那老树,树藤,繁huā,一时有些挪不动脚步。 在宫中,能看见这样素净的地方,也十分不容易。 周彻已在里头候着了,他就坐在那亭子里,面前摆了一个酒壶和两个茶盅。 在这耀眼的阳光下,风荷别院里,开满了石榴huā,一眼望去,就好像燃烧的火焰。 见了她缓缓靠近,周彻将两个茶盅斟满,而后示意她坐下“我原以为会等很久。”苏离微微一笑“此处的确是偏僻了些。”不过,用来谈一切机要之事,却是十分适合。自然,周彻没有开门见山的解释,也没有挑明他的用意,只是不紧不慢的。将茶盅推到了她眼前。 苏离在这些日子里明显的瘦了一圈,她几乎是潜意识的将头转到了一侧,这样周彻就不会看见她眼睛下方的青紫。自然,周彻也没有去追究为何会看见她这样的憔悴。事实上,他此次来,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一朵千英绽晓枝,彩霞堪与别为期。移根若在芙蓉苑,岂向当年有醒时。”苏离望着那片石榴huā,轻轻吟诵“今年的石榴huā开得甚早,我以为至少要到五月份才能看见这样的景象的。”“这是千叶石榴,原就开得早。”周彻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眼里有刹那的光华。 苏离没有接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有些凄凉。千叶石榴,看着huā枝妖娆,不知道多好看,但是这种石榴,空有惊艳的一抹红,却终究是不能结果。 就好像,就好像她在这宫中的岁月,看上去那样华丽,但一举一动,都像是被那银线牵着的木偶。 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会让人窒息。 “你知不知道,石榴huā的huā语是什么?“不待他回答,苏离已自顾自的轻笑出声“是成熟的美丽、富贵和子孙满堂。你说,是不是很好的寓意?”周彻并不知huā语这二字是何意思,但联系前文来看,或许就是石榴huā的一种含义。 于是,他也笑了“这么多年,我看过数十种石榴huā,朵朵有朵朵的姿态,种种有种种的名字,却不知,石榴huā,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苏离却只是轻笑“那是睿亲王不似女子,有小女儿家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去在意这些。” “结根龙藏侧,故欲并青莲。”周彻忽而冒出了这样一句。 “一朵huā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苏离轻飘飘说道:“比起上面那一句,我更喜欢这一句。”周彻若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她的意思。这两句诗都不难解,也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 身侧的人,久久没有回答。 半晌,才说道:“我已经派了最好的大夫去苏家,是在外修行的大夫,医术精湛,想来对你大哥的病,应该大有稗益。”苏离眼中一亮,若是旁人派去的大夫说不好,但既然这大夫是周彻派去的,那想必应该自有一番本事。 可是,她不明白,周彻,为何要这样帮助她。 论理来说,他和周御,无论哪一方面,都更为亲近。 苏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没来由的显得有些焦躁。 “你是不是爱慕我大哥?”苏离沉默了良久,远远的眺望那一排排瓦片,轻声问。 第四十九章 料峭(二) ,最快更新凤倾 ! 这话搁在从前,她或许会很委婉,甚至采取沉默的态度。对待周彻这样不明心思的人,少说就是上上之策。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这个与她近在咫尺的人,伺{她兴致勃勃的论诗,又偶尔伸出援助之手,是否,都是为了她的大哥苏楼? 甚至而言,那个细心的玉雕…… 她已经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自然,事实上,她对于男人与男人相爱一事,不甚排斥,但是,在猜想到周彻的心思的这一刻,却有隐隐的心酸。她不知道这种情愫是什么,但是,只知道此刻,她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她只能将这种淡淡的愁思解释为不能看见周彻这样的人,和他的大哥周御抢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至于其他的什么,她已经不想深想。事实上,也容不得她继续深想,因为她身旁的那个人,已转过头来,深深看着她。 “我和大将军………………”周彻显然也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但仍旧很认真的看着她“我不喜欢男人。”用这样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没来由的,叫苏离很想笑。但是想着眼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如此…只得硬生生憋住了。 但是眉眼却抑制不住的弯了弯“那你为何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周彻低下了头,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二哥,和苏将军之间,有些——不正常?”这算什么?算是转移话题? “呃——”苏离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是有些。”周彻微微颔首“也难怪你会如此想,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没有断袖之癖。”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郑重…叫苏离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消化…但听说这样的回答,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彻一直细细的凝视着她,此刻自然将她最微妙-的神态收入眼中,他本就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此刻没来由的,有些欢喜。脸色也就柔和了许多“我和苏将军,的确是没有什么往来,不过早些年他和我二哥来往之时…我偶尔也曾经随他一起去过苏家,蒙苏将军款待,也算得上是有些交情。”顿了顿,又说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和现在,似乎很有些不同。” 苏离心中微跳,不动声色的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我可十四岁了,怎么能和小时候相比?”她自然有注意到…周彻在听闻她已经十四岁之时,须臾的出神。顿觉羞赧不已,虽说和周彻聊天正在兴头上,可就这么施施然报出自己的年纪,终究是不大好。 “我也十八了。”周彻的笑容没来由的轻松了起来“我记得第一次在这宫里见到你的时候,才十六……”苏离飞快的在心里算了一番…微微一笑“你的生辰在春日?”“嗯。”周彻似乎有些高兴“三月三。”苏离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三月三,女人节,这可真是个好日子。” 周彻眉梢微挑,没有吱声,只是偏过头,静静的看着她。 苏离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夜不能寐,脸色必是不好看的,更何况又是素面朝天,也不知是否令这位睿亲王感到吃惊。一念及此,也就自我解嘲:“是不是觉得我挺沧桑的?” “没有。”周彻摇摇头,轻声笑道:“脸色的确有些难看,不过明眸皓齿,不会吓着人。”真难为这个人这个时候还能想出话来逗趣口气氛也都轻松了起来,更兼得知有妙-手回春的大夫去瞧苏楼,虽说不能十拿九稳,但基于对周彻的信赖,仍是松了一口气。 念头闪过,她突然吃了一惊。 在这石榴huā海中,春光明媚,她却整个人都怔住。心里一遍遍的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什么时候,对周彻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信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与他说话,变成了一种愉快的经历? 许久许久,她都找不出一个理由,一个真真切切,最贴近〖答〗案的理半晌,微垂下眼,强撑着插科打诨:“那是因为还年轻着,若是再过上几年,指不定就被人嫌弃了。”周彻静静看了她半晌,又挪开了目光,似乎在寻思什么,看着也是心事重重。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不同于以往的无话可说,反而是满腔的话语在舌尖打着转转,偏偏不知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苏离才低声问:“上次,预防天huā的药粉,你从哪里得来的?”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根。但周彻似乎并没有在意,很快回过神来“也是那大夫给的,只可惜只有一副,药不容易配齐全。” 苏离有心道谢,但又觉得这样显得生分,一时间,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是周彻先开了。:“我托人送你的羊,还在不在?”“还在。”苏离献宝一样将那玉雕的羊从脖子中牵引了出来“我用桃红色和柳绿色的线编了个络子,挂了起来。”周彻眼中便有了浅浅的笑意“你若是喜欢,〖我〗日后再多送几个给你,暖玉这劳什子虽说难得,但前些日子皇上才赐了些给我,白白放着也霉坏了。” 苏离总觉得今日的周彻,有些不在常态,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 周彻此人一向惜字如金,但今儿个同她说话,无不是长篇大论,有些时候,还刻意的解释,好像在隐瞒什么,又在遮掩什么。这种感觉,令苏离陌生而游离,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都给了我,不好吧?”苏离强笑了笑,打趣道:“倒不如刻几块玉佩挂在身上,太后见了也欢喜。”“前几日才刻了一块。”周彻将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解了下来,放在她手心“你看,和你的羊,是一块玉刻出来的。” 他的指尖,带着些许的凉意,触碰到了她的手。 也不过是一秒钟的功夫,却叫她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苏离越发觉得自己失态,抿着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但握着那暖暖的玉佩,忽而生出了唏嘘之感。她记得看哈利波特之时,哈利的魔杖,和伏地魔的魔杖,便是出自同一只凤凰的尾巴。 而她的羊,和他的玉佩,出自同一块玉石……………… 苏离也不知自己到底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将那玉佩打量了好几眼,微微颔首:“做工很精致。”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一句话。而身旁的人,不知何时,靠近了一步,就那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柔白的手心。 三道清晰的纹络,横贯手心。兴许是周彻的目光有些炽热,以至于苏离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发烫。而他轻轻的呼吸,一遍遍的吹拂在她耳侧。苏离大呼不妙-,两个人,这样近的距离,会不会太……… 太过亲密。 他们不过是在宫里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罢了。 或许从前他见过幼年时的苏离,但,那并非现在的苏离。苏离暗暗默数,她和周彻,总共见过多少次面?五六次,七八次?真正意义上算起来,以前见面,也不过匆匆说完几句话,一直到上一次在九天阁,才算踏出了第一步。 周彻似乎并未觉得这距离有什么不妥,反而轻声问:“你可还有什么喜欢的?我命工匠去雕出了送给你。”语气平常,再自然不过。苏离也说不上心中是何感想,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周彻那样冷清的人,为何会突然之间,待她这样好?又为何,会想要送她玉? 由不得苏离不多想,这若是现代,算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但是搁在这个时代,让苏离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个词:私相授受。她为自己瞬间想到的这个词感到羞赧不已,或许周彻只是无意识的一句话,就让她走神到九霄云外,着实有些不大像话。 于是苏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倒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有这块羊,已经极好了。”算是婉拒了他的赠送。周彻倒没有多说什么,二人之间,静默无言。一直到微风拂过,有石榴huā,落在她发梢。 那片石榴huā极轻极轻,苏离并未察觉。但一抬头,险些撞上周彻的下巴,而他的目光,有些痴迷,就那样落在她的发梢。苏离下意识的便摸了一把,手心正沾着一片火红的石榴huā瓣。 只听得周彻啧的一声“可惜了……”这种气氛,实在令人难以自羼。 苏离脑子里有些乱,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让自己好好想一想,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就微垂下头,行了个礼:“承乾宫怕是还有些事情,我这就要告辞了。”“别走!”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而后,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苏离愣住,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苏离,我们成亲吧。”周彻如是说。 苏离整个人都懵了。 她用了好一会,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这算不算是古代式的求婚? 霎时间,心乱如麻。 第五十章 料峭(三) ,最快更新凤倾 ! 她清楚的记得,就在不久前,她曾经亲口在周彻面前提过,她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否则,就是苏楼这做大哥的,也无权支配她的婚事。那时她虽然是有感而发,但确实是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想法。那时也相信,苏楼不会干涉她的婚事,必然要等她或明示或暗示已经等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这或许就是上头没有长辈,最为〖自〗由的地方。 苏楼的婚事,也是由他自己做主,只是可惜,落到了那样的结局。苏离私心里曾揣摩过,他对陈家小姐或许没有多少喜欢,但那必然是他所能选择的大家闺秀中,最合适的一位。苏离也毫不怀疑,在婚后,苏楼会对陈家小姐很好,纵然是举案齐眉,至少能相敬如宾。他或许杀伐果断,对敌人毫不留情,但对身边的人,不管怎样,总归是不会亏待的。 念头闪过,唯有叹息。斯人已逝,如今念起这些,已是心中微痛,难以言喻。 周御和苏楼,终究是决裂了吧。 犹记得在宫中初见周彻时,就在那宫墙下,他投来的冷冷一瞥,说不清的嫌恶和厌烦。而见到周御之时,就见识到了他的轻狂,两人直接就动起手来。她原以为这一生或许和这二位都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只是想不到,周彻竟然会向她求婚。 没有想象中的面红耳赤或是拂袖而去,苏离只是回头,很平静的看着他“为什么?”周彻一怔,似乎有些愕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嗡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苏离颇有耐心的立在原地。盯着自己真紫色的鞋面。 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周彻,肯说一句,他喜欢她,就足矣。 微风拂过,撩动她额前的碎发,迷住了她的双眼。在这石榴huā海中,阳光明媚的那么不〖真〗实,苏离那颗潮湿的心。就这样沐浴在艳阳天,只是,终究是有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没有为什么。”周彻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格外清晰:“若此生不遇。则年华殆尽皆徒然。” 苏离脑子里砰的一声。绽开了满天的烟huā。 若此生不遇,则年华殆尽皆徒然。这句话,那样深深的打动她。 只是。她不明白,她和周彻,不过寥寥几次见面,为何会令他生出这样的情怀。但是她不想再去追问了。 就问了这么一句,她想,她已经动容了。 “我想回去想一想。”苏离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是垂着头“这事情太突然了。”周彻倒是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失望的神色,都没有,而是很平和的看着她,眸光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暗流,只低低答道:“好。” 苏离这时才发觉,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而一片艳红的huā瓣,就落在二人相握之处。 这或许,是命运的巧合? 一时之间,苏离竟舍不得抽出自己的手。他的手,乍碰上去,微冷,但久了以后,便会有一丝丝暖意,萦绕在心头。苏离暗暗想,或许是这个春日,寒意料峭,令她,舍不得这片温暖。但仍旧是咬牙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的行礼,而后转身,告辞。 一路上径直出了风荷别院,仰面望向那明媚的日光,顿觉有些耀眼。 这时才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有人求婚,她却没有表露出半点的波澜和激动,和那些感动到痛哭流涕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反而觉得有些沉重。 而后再回头,看着那风荷别院四个大字,顿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寥席卷心头。 这个地方,是用来关押失宠的妃子的,他怎么会选在这样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句子:纵然与子并肩,终究无法与子偕老。他们注定无法走到白头。那时她正是青春年少,读到这样的句子,也不过一笑而过,但如今,却觉得深深的哀愁。 她不过想找一个人,一辈子,就这样,白头偕老罢了。 苏离和许多普通的女子一样,期待爱情,但是又怀疑爱情。就好像年少时,人人都会梦想出现一个白马王子,但最后会渐渐发现,骑着白马的,除了王子,还有唐僧。这世间的种种事端,谁又说得出为什么呢? 如果今日向她求婚的是个普通人,自然,普通人也不会这样大刺刺的直接问当事人的意思,而是应当派媒人前去提亲。若是普通家庭的人,苏离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这件事情,原本可以轻松许多。 但是偏偏,那个人是周彻。 苏离有些可笑的,觉得这个人,也只能是周彻,除了他,谁还能这样坦然的对她提起? 至少在她接触过的那些男子里,从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她觉得苏楼是一个谜团,笼罩在层层迷雾里,她正想要拨开那层迷雾,而那迷雾,却已将她团团笼罩。周彻,是否真的喜欢她?她自己,又是否对周彻有萌动的感情? 她一遍遍的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甚至而言,从利益的角度来说,她都没有把握,无法计算。 诚然,周彻是睿亲王,又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幼子,但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山玩水,也就是近些日子才突然回来,便再也没有离开燕京城。苏离隐隐觉得他的回来,不是没有理由,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变故,所以才要提早做好准备。 但是苏离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他和周御,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现在的苏家,明显是和周御划清了界限,不可能再有什么来往了。甚至而言可以说,苏家只会支持一个人夺嫡,那便是二皇子周衍。在这一点上,苏家和周御,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未来的某一天,可以想见,不是周御死,便是苏家亡。 二者之间,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彼此,也都没有了退路。 而苏离一旦嫁给周彻,那周衍,苏楼,又会如何呢?苏离可以毫不自夸的说,现如今在宫中,只有她自己才是周衍最大的助力,在宫外,肯死心塌地的,也只有苏楼。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身上,同样流淌着,苏家的血脉。 同样的条件下,周彻,会作何选择? 霎时间,苏离觉得这春日的风,吹拂着人心,寒浸浸的。 苏离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以至于连倚红不知何时静静跟了上去都没有察觉。她的脚步有些迟缓,失了往日的轻快和自然。一直到倚红放重了脚步,跟了上去,她才回过神来“有人跟着吗?” “没有。”倚红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看样子,睿亲王在这宫中,眼线不少。我跟了你一路,从来没有发现这条路,这样的太平,想必是沿途都有人暗暗守着。”苏离微微颔首,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于是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方才,睿亲王,想要和我成亲。”“什么?”倚红双目圆睁,嘴唇微张,似乎听见了最难以置信的奇闻一般,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叫周彻的,睿亲王?” 苏离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嗯。”“这世上,就没有能从你手下逃脱的男人。”倚红笑得眉眼弯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又聪慧可人,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苏离嘴角一抽“我记得之前在苏家,你也这样称赞过别人。”“横竖都是那几个词,用来用去,可不就重复了?”倚红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有些暧昧的冲着她挤眉弄眼“这下怎么办?你到底是选择邪魅狂狷的景王爷,还是冷冷清清的睿亲王?”说到这里,自己高兴的停不下来,手舞足蹈“依我看,还是睿亲王比较好,你看看他那皮相,绝对是千里挑一,不,万里挑一……” 周彻的确生得一副好皮相不假,但配上倚红这语气,这神情,顿时有些,异样的味道。 不过,听见周御的名字,苏离还是脸沉了下去“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倚红知道她动了真怒,吐吐舌头,忙收住了话头。不时偏过头,查看她的脸色,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我从前看着景王爷看你的眼神,还以为他会赶在睿亲王前头的……” 苏离自嘲的笑“那必然是你眼神看差离了,他看我,只会咬牙切齿,何来的半点情义?” 倚红见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涌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回到承乾宫以后,苏离立刻修书一封,亲手交到了倚红手中:“这信若是不能亲手送到大公子手上,立刻销毁。”婚姻大事,总要问问苏楼的意见,毕竟现如今,他是苏家真正的掌权人。但同时又对他的病情大感担忧:“若是顺利回到苏家,顺带帮忙瞧瞧大公子的病……” 倚红知道其中的轻重,接了信便匆忙离宫。 苏离自用过午膳后便一直在等待她的归来,哪知一直到太阳落山,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五十一章 料峭(四) ,最快更新凤倾 ! 却说这厢甲,倚红出宫以后,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是叫她有些没底。待到马车缓缓停在苏家门前,便可见两边垂首待立的小 厮,比从前多出了几倍。倚红心知今时不同往日,也不以为意,但心里总没有个定数,仿佛这平静得有些不成样子。 小厮知道她是苏离的丫鬟,忙殷勤的迎了进去。 倚红一路上走一路上问:“大公子的病,如今如何了?”那小厮看了她几眼,脸色很是平静,只淡淡说道:“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如何知道呢?”看来苏家上下口风极紧,无论是谁,也不好吐露消息的。 倚红心知肚明,添了几分心安,随着小厮去了正院,又在外头一阵好等。 看着那架尊,应当是周彻派去的大夫进了院子,倚红也不心急,只在屋檐下耐心的等着,目光不时飘过院子里的众人。一片忙碌景象,但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想来是怕惊扰了苏楼养病。倚红不由微微领首,想到苏家家风如此,也有些感叹。 苏楼常年在外征战,难为这下人们还能如此收敛,真真是难得。 这其中固然有苏离的功劳,更多的,却是这位苏家大公子的好能为。 倚红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波折,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苏楼的婚事本就一拖再拖,好容易到了二十岁出头,说中了陈家千金,哪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虽说现在依旧有不少人家看中苏楼,但眼看着苏楼病了这一场也不知到几何时,才会再次说亲。 不时有丫鬟端着药罐进进出出,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有大夫模样的人,匆匆从里面出来。趁着他迈出门槛的空隙,鼻红匆忙瞥了一眼,那大夫穿着土黄色的衣袍,衣袖很宽阔须发皆白,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里头就有和倚红熟识的丫鬟走了出来“是二小姐来问信了?” 倚红微微领首,含含糊糊的说道:“二小姐在宫里担忧的了不得” 那丫鬟也没有拦着,迎着她进了正房。迎面而来的就是药草味,屋子里暖洋洋的,之前的几株冬青树,都被搬了出去。 倚红不由暗自叹息。 苏楼一向不喜欢屋子里有旁的味道,连服侍他的丫鬟,都不能戴香囊到如今这满屋子都是药香,怕是难为他了。经过层层帷幕,才见到了苏楼。十来个丫鬟静心静气的守着,一派肃然光景。 如倚红所料,苏楼的脸色很不好,惨白如纸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已瘦了一大圈。微垂着眼,靠在床头,里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姣好的锁骨。倚红就低眉顺眼的走了上去,唤了一声:“大公子!” 苏楼慢慢睁开了眼,目光扫过屋子众人,似乎在搜寻声音的来源。 但在瞥见她之后,混沌的眸光顿时变得厉然起来直勾勾朝她望来,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满屋子的丫鬟们络绎不绝的退了下去,只听见衣裙摩擦的**声。 屋子里瞬间便空落落的。 倚红就低着头,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苏离的亲笔书信:“大公子,这是二小姐给集的信。”苏楼并未立刻接过,反而轻声问:“在宫里遇见犯难事了?”“没有。”倚红摇摇头“小姐吩咐,这封信,必须亲自送到您手上。” 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寒意“难不成你们小姐自作主张,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 他千,丁呤万嘱咐,让苏离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宫也不要让自己身边的人卷入这场风波中,一面横生事端,到头来,苏离还是派了倚红出宫。倚红心知如此,也不忙着解释,只低声道:“我们小姐,有事情要请大公子定夺。” 苏楼这才接过了信,匆忙瞟了几眼,又细细看了一通。 倚红一直垂着头,维持着半屈膝的姿势。自然也不敢去察看他此刻的脸色,但听着这口气,想来是不会太好的。到底是忍不住,偷偷瞥上一眼,就见他合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模样,倒像是睡着了。 哪知苏楼看完了信,只冷声道:“将灯移过来。”倚红吁了一口气,忙端着灯盏递到他跟前去。下一秒,苏楼将信纸靠近了火焰,转眼间那页信纸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你回去吧。”苏楼将头偏向青纱帐子一侧,明显的不欲多谈。 他现在正在病中,倚红哪里敢过多叨扰,只得告辞。一路上不时揣摩着苏楼的意思,终究是得不出什么,只待回宫同苏离商议。 马车缓缓前行,倚红几乎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唯恐出什么乱子。 好在这一路和来时一样,没有半点风吹草动。苏离在宫里却是等得心焦不已,久久不见倚红归来,未免有些胡思乱想。一会担心她被周御的人拦下来,一会又担心周御会借此大做文章,只是面上不大好露出来罢了。 一直到倚红袅娜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也股不多许多,亲自步下了台阶,迎了上去“怎样?“都还好。” 倚红紧绷着的神经,在看到苏离的那一刻,也放松了下来“这一路都很平静,没有什么岔子。”苏离就携了她的手,二人到了私下里无人之处。 “大公子,对这门亲事,怎么说?,…没有含羞带窃,没有面红耳赤,更没有忐忑不安。有的只是淡然和平和。 “我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有不少人,大公子见了我,便屏退了众人,接过信以后,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合着眼,就靠在那大迎枕上好一会,半晌才悠悠开口,却是将那信烧了。”倚红脸色有些古怪“大公子这态度,是不是不大想插手?,… 苏离脸色微沉,沉吟着没有说话。 “大公子初见到我,脸色很不好看。”倚红又加了一句:“看样子,是着恼了。”不用她说,苏离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苦笑了笑“大公子对己对人,一向如此,若不然,也不会病成那个样子。 固然有底子的缘故,焉知又不是忧心太重?”倚红低下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离已长长的叹息:“也罢,也罢,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三分,这事情,我自己拿主意。”坐在内殿中,苏离摊开了宣纸,握着笔杆,在半空中悬了半天,一直到一滴黑墨凝在笔端,落在雪白的纸面上,也迟迟没有下笔。倚红就在一旁磨墨,低声问:“怎么了?”苏离苦笑着摇头,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凄凉之色“我原本是想写下这门亲事的利弊关系,终究是无法下……”这时代,通常来说,女人的婚姻,只有一次。在前世,她也不曾出嫁过,甚至没有恋爱经历。到了这一世,第一次有人求婚,却是发生在这样的状况下。想到此处,便有些难过。她多么希望,能够简简单单的遇上命中的那个人,然后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她和周彻的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参杂了太多的杂质,谁又知道最后是什么光景? 可是,她有选择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的婚事,不要说是自己,就是苏楼这个做大哥的,怕是都无能为力。周彻只要和皇上或者太后说上一声,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开口赐婚,她都没有办法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理由拒绝。如今这样的处境,再想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既然都是一样的结局,倒不如坦然接受,倒给双方一个美好的开始。更何况,苏离并不讨厌周彻,甚至对他颇有些好感,这已经可以看做是极好极好的美事了。 打定了主意,苏离反而没有先前的那种烦忧了。 接下来,就是要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她现在十四岁,若是能够拖上一两年,也不是没有办法。横竖皇上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光景了…… 苏离再次修书一封,命倚红送到了苏家。 和上次一样,苏楼没有回信,甚至没有命人来传只言片语。 不过苏家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大夫的悉心调养下,苏楼的身子出现了好转。这已经是最大的喜讯了。苏离心头不觉一松,正寻思着该如何将她的想法,委婉的传达给周彻,就见上头的那个小宫女,再次到访:“主子请您在九天阁一聚。” 倚红深深瞥了她一眼,待她走后,立刻和苏离交换了一个眼色“你当真决定了?”苏离重重点头,没有半点犹疑“我不后悔。” 倚红默默的望了她好一会,才叹道:“外人看上去锦绣huā团的地方,里头生活的人,只当是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谁能想到会是这般?身不由己。”苏离的脸色却很平静,微微一笑“我并不觉得委屈,从现下看来的人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周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定,到最后会是我捡了便宜,是不是?” 第五十二章 料峭(五) ,最快更新凤倾 ! 空气里唯有轻叹声。 若说苏离不难过,那必然是自欺欺人,可是内心深处又觉得,周彻会待她好。 这算不算是她自以为是的直觉? 苏离暗暗叹了一口气,对镜整理了衣裳,将松斜的发髻拢了拢,只插上一朵山茶花,便独自去了九天阁。和冬天的时候截然不同,九天阁附近,开满了桃花。在那潋滟的粉色花海中,那人一身白衣,慢慢回过头来,而后伸出了手:“阿离。” 一切都美好的像一场梦一般。 苏离没有推脱,一步一步,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面一层薄薄的茧,修长的手指,将她小小的手包住。苏离从未想过二人能有这么快的进展,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这些小动作也无可厚非,也不矫情,想了想,才轻声问:“身为王爷,理当是养尊处优,为何手心会有薄茧?” 周彻轻笑了一下,低着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表情很是愉悦,“我多年习武,难免如此。”说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这事,苏大将军,知道了么?”苏离心中顿时涌出了说不出的感觉,呐呐道:“知道了,不过没有说什么。” 周彻微微颔首,似乎早料到如此,“我想和你去一趟苏家,你认为如何?”苏离一愣,“为什么?”对面的人氤氲如雾的眼眸中闪现着一种复杂莫名的情愫,“我想要得到你大哥的同意。”苏离怔住,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能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这是在意她么? 刹那间,苏离心中。有如这三月的桃花,层层叠叠都是潋滟的春光。 嘴角微勾。神色舒缓,“好,我陪你一起去。” 周彻略低头,凝神望着她,二人十指相牵,并肩漫步在这桃花林里。 如梦似幻,就好像早就该如此一般。这叫苏离一时有些迷离,仿佛二人乃是认识多年的情侣一般,一切都那么随心所欲。又或许是周彻身上。本身就有让人随时放松的气质。但是在从前,她可从来没有发现过。也许他就是那样的人,只是要走得更近一些,才能慢慢发掘那些以前从不曾知道的秘密。 想到此处。心中竟有些自得。来日方长,这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会多有趣。 苏离没想到自己越想越遥远。不觉有些羞赧,面色微红,映着这桃花,更显得娇艳无方。周彻恰巧此时一低头,见着她如斯神色,胸口涌出一股热潮。“阿离,叫我的名字。”苏离一愣。茫茫然问:“周彻?” 周彻轻声笑了,另一只空着的手轻点她的额头,“你就不能,叫的更亲密一些?”苏离顿时语凝,她该怎么叫?小彻彻?阿彻?彻郎?这些个称呼,一个比一个来得轻浮,苏离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迟疑了半晌,才呐呐唤道:“彻儿?” “这个——”周彻隐忍的瞥了她好几眼,抚额叹息:“好吧。”苏离也不知这人今日是怎么了,就和突然转性一般,对她温和得不成样子,这叫苏离宛若置身梦中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听大夫说,苏大将军的病虽说来势汹汹,可好在根蒂不深,多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周彻望着不远处枝头的一簇桃花,低声说道:“再过几日,我们就出宫,我会派人在宫外接你,你不用担心。” 既然周彻开了口,那她此番回宫,应当不会遇到什么不测才是。念头闪过,悚然心惊,她对周彻,真的能够毫不保留的信任?作为周御的胞弟,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否真心想要娶她?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个谜团。可是苏离,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探索。时间稍纵即逝,她唯有快刀斩乱麻。既然这场局,她注定走不出去,那就必然要走的精彩,决不能在半路上便遭人算计,失去博弈的资格。 苏离微微颔首,“这些日子风风雨雨的,我也不大出门,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便走这一遭了。”周彻伸出了手,看样子是想要摸摸她的头,但又想到什么,生生缩了回来,垂在了身侧。这叫苏离有些没来由的失落。 因为,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人,摸过她的头。 转眼就到了五日以后,苏离早早就妆扮妥当,一样是素面朝天,但神色间,多了几分不安定的因素。周彻和苏楼那样人精一般的人,想必一样就瞅得出来。可是苏离就是没有办法掩饰,她无法想象苏楼会作何反应,但若是和从前一样冷脸相对,不发一言,无论是她,还是周彻,都会十分尴尬。 不过,苏楼一向有分寸,想来也不会将人往死里得罪的。 苏离暗暗吁了一口气,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见人声鼎沸,想必已经到了青雀大街最为繁华的一段。苏离不经意间,撩起车帘,朝外瞥了几眼。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出宫,外头的变化,已有些陌生。 在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中,忽而参杂了一阵马蹄声。这道声音并非来自于套着马车的马,似乎出自旁人。此刻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苏离怎能不小心,飞快的朝后瞥了一眼,只见到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缓缓而行,离马车只有是不远的距离。 只是马车窗口有限,苏离只能瞥见他一身紫色的衣袍,却始终看不见他的脸。马车颠簸了一下,苏离随之碰在了车壁上,在这一瞬间,终于看清了那人。无限风情,万种好颜色。那人,却是苏离曾经叹为观止的林侍郎。 只是,他的头微微仰着,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苏离唯恐旁人看出什么,忙放下了车帘。但心湖里,终究是漾起了层层波澜。 那个人的模样,真真是叫人过目不忘,恨不能多看几眼才好。但偏偏又有那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气质。总而言之,彷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感觉。 果真如周彻所说,没多久就见路边有一行人靠了过来,而后便一直缓缓跟在马车后面,隐藏在人群里,也不曾引起多少注意。而林侍郎,早已在前面的转弯点消失了踪影。苏离到达苏家时,一辆乌木马车已靠在了门口。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一双修长的手撩开了车帘,而后周彻便缓缓走了下来。 又走到她马车跟前,扶住了她的臂弯,一直到她的双脚踩到地面,才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苏离深吸了一口气,二人便并肩走了进去。好在小厮们极有眼色的没有跟上来,到减了苏离不少紧张。轻车熟路的到了苏楼的屋子,那些丫鬟们,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周彻,俱露出了惊疑之色。 周彻面色坦然,径直走到了内室,苏楼身子略略好了些,此刻正歪在炕头看书。 一抬头,瞥见他,神色冷然,又瞥了苏离一眼。 周彻已开门见山:“希望苏大将军,能够将苏离许配与我。” 苏楼猛的盯着他,眼底寒芒闪动,锐气逼人:“你打的什么主意,旁人不知,难道还能瞒过我?阿离是我的亲妹妹,你想要借着她打我们苏家的主意,也忒过了些!”周彻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微垂的眼睑慢慢掀开,“我要娶她,和朝堂上的事情无关。” 他的眼睛很清澈,脸色有如霞光一般,这一刻令苏离相信,他没有说谎。 苏楼脸色更是凛厉,望向他的目光,活脱脱能捅出几个通明大窟窿,“我们苏家,和景王府已经恩断义绝,到如今我将阿离许给你,她又当如何?”苏离没有说话,她也在等待周彻的回答。这件事,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若是想好好过日子,唯有先将一切挑明。 只是,苏楼的反应太过激烈,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从未见过苏楼也会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从前苏楼待人总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哪怕是面对苏离这个亲妹妹,也不曾表露出多少亲昵。这种态度一直到皇后过世后,他回到燕京城,才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但现在,他这样毫不留情的翻脸,尤其是面对周彻这样身份地位明显高出不少的王爷,更是闻所未闻。 电光火石之间,苏离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发火,之前在面对周御时,想必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对于周御那边的人,苏楼势必有着深深的仇恨感和厌恶感。 因为,周御是害死陈家小姐的幕后黑手啊。即便是没有感情,可那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周御那样做,根本就是践踏了他即将步上正轨的生活。而且,也让苏楼永远背负上了这样沉重的十字架。 这一世,只要他活着,或许永远都会记得,这世上,有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她,因为这朝堂,被逼到了绝路。苏楼并非心狠之人,只是这些年在边关的历练和朝堂上的周旋,使得他渐渐养成了圆滑高明的性子,但是内心深处,终究是有柔软的地方。 周御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他心口,生生插上了匕首,直中靶心。 想到此处,苏离就有些愧疚。在考虑这门亲事上,她已经将自己的感受降低到最小,但是不可否认,她对周彻,的确有着不可掩饰的好感,从一开始,她就并不反感。不过,更多的考虑来自于政治上的利益。 说起来,无论是对苏楼,还是对周彻,都有些不公平。 可是,她没有选择。(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料峭(六) ,最快更新凤倾 ! 像周彻这样的地位,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而是周彻想不想。只要他想,稍稍动一些手脚,她就逃不了。为了这事和周彻翻脸,只会将周衍置于更不利的地位,到那时,可真正是四面楚歌。 在夺嫡之争中,周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周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是否会为了周衍同周御翻脸,还有待商榷。连苏离,也不敢太过自信,只能存着一丝丝的希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自然多得是时间来看清这个人。 苏楼沉着脸一动不动,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冷飕飕的目光似刀子一般,直刷刷朝着周彻抛去。苏离想到他的病,心中一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病中将这件事情揭出来叨扰他,到如今闹得收不住场,苏离自己倒不至于如何,但是这两个人…… “阿离!你看清楚!”苏楼指着他,厉声说道:“我们苏家的人,自有一番傲骨,婚姻大事,一向讲求你情我愿,琴瑟和谐。你若不是真心喜欢他,为何看不见你半点欢喜?他要娶你,也不是爱你,不过是为了时局一时采取的法子,他在利用你!” 她真的,没有半点欢喜? 苏离的脑子乱成一团。苏楼的话,将她心中紧绷的弦绕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周彻,或许真的不爱她。她和他之间,从一开始,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况且他还那样嫌恶她。苏离永不能忘记初进宫之时,在那梅枝下,他对她投来的厌恶的一瞥。就好像烙铁,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一直说服自己,周彻虽说对她若即若离。可既然开口求婚,总会有些喜欢吧? 但是此刻,苏楼的话。仿佛是匕首,将她的自我安慰层层划开。只剩下一片寒意。 她终究只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总渴望,会有一个人,爱恋着自己。总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宠她怜她。 苏离找了千万种嫁给周彻的理由,但只有这一条。她无法逃避。 对面的苏楼,大口大口的喘气,仅仅这一会的功夫,已有些支撑不住。歪在炕头,脸色越发苍白了下去。周彻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大将军,想着的,大概是我二哥的事情。不过,我也唯有一句话可说。我毕生所愿,唯有太平二字。” 苏离的身子猛地一颤,不由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周御若真想篡位。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情,那么他此刻的表态,是不是说明,他也是支持周衍的?苏离就想到了那个大雪天,在九天阁,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诗句。从那一天起,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明显的改观。或许,他们也是同道中人。 那时的他,嘴角微勾,那笑容便像春江水暖,悠悠荡荡的,一直渗到她心底去。 二人都不说话,空气里沉闷不已。苏离活生生生了二人中间的夹心,仿佛被放在火炉上炙烤。半晌以后,周彻忽而打破了沉默,双手交叠于额前,双膝一曲,竟是跪了下来,“但求大将军成全。” 苏楼静静伏低头,看着他,墨黑的瞳孔里,写满了复杂。 “大哥!”苏离轻唤了一声,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周彻,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她从未想过,看起来那样骄傲的周彻,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似乎他的双膝,从来不曾为任何人跪过,但是如今…… 苏楼的胸口不住起伏,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什么,“阿离,你自己选择。” 苏离就立在周彻身后不远处,默默的看着他的侧脸。须臾之后,低声问:“你是否当真要娶我?”不待他说话,又加了一句:“我曾经说过,这一世必然要寻一个爱我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否爱我,但是,若是无法白头偕老,今日,你便放手吧。” 周彻唇角抿紧,紧绷着下巴,“我绝不负你。” “好,我嫁给你。”苏离眉间勾起了一抹笑,淡淡说道:“不过,我在宫中还有事情未了,你可否愿意等我?”“好。”周彻的声音已有些喑哑,或许是背对着她说话有些不便,他的话极少,但却字字千金。 苏楼颓然的叹了口气,“阿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苏离看着他的眼,重复了一次:“我不会后悔。” 或许苏楼,和她初时的心情一样。对于周彻这样的人,既怀着欣赏,但更多的,却是忌惮。任何人对于一个无法掌控并且看不清猜不透的人,都会觉得不安,会生出许多警惕。只是苏离,对周彻,不知从何时起,却生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信任。 这种信赖,在这风云诡谲的宫中,就是那致命的毒药。只是,她终究是无法避免。 不知有多久,她再也没有这样信赖过一个人。 苏离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两世为人,她的年纪已经不小,对于爱情这二字,早已不再相信。但是内心深处有一角,却始终做着年少时的梦,就好像是一种执念,终究是不肯放弃。不得不说,周彻的话虽少,可很得她的心意,更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觉得这个人,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是真的爱她的。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你起来吧。”苏楼重重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业者,一向不拘小节,但愿,阿离不是你前进路上的垫脚石。”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失望。而苏离,或许从一开始,就甚少期待,但是仍旧,有些难过。人生有些事,错过一时,就错过一世,她只希望,自己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苏离默然垂下了头,而周彻已后退了几步,握住了她的手,“多谢大将军成全。” ********* 第五十四章 大变(一) ,最快更新凤倾 ! 苏楼的目光落在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一时有些失神。 顺着他的目光,苏离垂下头,暗暗想要挣脱,哪知身旁的人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手下力气却不轻。苏离也不好当真和他闹起来,也只能不动声色的瞟了苏楼一眼。只是,苏楼的视线,似乎穿过了二人,落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 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看些什么。 苏离总觉得他心里藏着无限的心事和秘密,这么些年,不曾见他真正笑过。 就好像,这漫长的一生,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余下的,不过是得过且过的日子。 三人沉默了集久良久,一直到最后,苏楼才淡淡说道:“你们回去吧。”声音已有些飘渺。苏离情知他心事重重,只是不敢触及,唯恐勾起他那些幕雳沉沉的往事,一发不可收拾。周彻还了礼,也不说二话,攥着苏离的小手就出了屋子。屋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微痛。 苏离不由白了他一眼,也不知化是否看见了,讪讪然问:“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会不会不太好?”饶是苏离,习武多年,也挣不脱他的手,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却见他笑意融融,清澈的眸光里盛满了暖意“我一向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听着这句,苏离心中,泪滂沱。 想要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要有不在意的资本。她现如今不过是在宫女夹缝里求生存的小女子罢了,哪能和当今的睿亲王相比?不过转念想想,这样的男人,日后就是她的夫君,不能不说,也有几分自得之处。 想到此处,苏离就有些理解芸芸众人,为何会为了权势和名利,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乐此不疲。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超脱俗尘?说起来,苏离也不过是一个俗气的女子罢了。 二人就这样并肩,一路沿着回廊走下去。 到了尽头处,满目都是繁huā绿草,周彻忽而偏过头,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肯下嫁于我?”“我尚未及笄,倒也不急。”苏离扯了一个委婉的理由:“更何况,二皇子还这样小,交给旁人,我也不大放心。” 她的确是不放心,这宫中这么些人,看着无不是其乐融融,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手中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女人一旦心狠起来,会比男人更决绝。这后1宫,素来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周衍处在这样的鼻境中,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 苏离也有自己的打算,只要等到周衍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再年岁稍长些,渐渐识得人心,知道如何自保,她也就算没有辜负皇后的嘱托了。事实上,她并没有要在宫里过一辈子的打算,甚至很害怕会如此。 外面的天,这样的广阔,她又怎会局限在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下? 她也有她的人生,她的路要走。不过,若是当真和周彻在一起,这一世怕也是逃不脱这燕京城了。 周彻目光淡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等你。”“嗯。”苏离心头一松,好在周彻也是聪明人,不会刨根问底,也不会叫她难堪,总是给对方适当的空间和距离。周彻仰面望天,紧绷的下巴,似乎泄露了主人的情绪。苏离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不得不承认,十分漂亮。这个男人,从外貌上看起来,真真是千里挑一,只是想到日后,未免要和许多女人争这一个男人,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皇上这些日子,服用了不少丹药。”周彻冷不丁开口:“看上去,容光焕发的。”苏离心念微动,看着他心无旁骜的神色,心中透亮。但凡是丹药一类,就必然会有损耗身体的因素。皇上大量服用, 再加上前些日子苏楼所说的皇上身子已经被掏空一事,苏离几乎可以断定,就在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就要大变了。 而这宫中,太子之位,尚悬而未决。 苏离心头顿时一紧,神色有些凛冽“我知道了。”周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没有这些事”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有说完,似乎是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然而却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她“若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双眼清如小溪,温柔的气息潺潺的流入她心里。苏离的心,猛的乱跳开来,或许是她一时的混沌,在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这个男人,是爱她的!甚至他还期盼着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如普通夫妻一样? 苏离几乎不敢想下去,面上滚烫滚烫,只得垂下头去,匆匆说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宫了。”是的,她不敢想象那个事实,也不敢相信那个结局。否则,她唯恐自己坚持的一切东西,会在须臾之间灰飞烟灭。 周彻松开了她的手,一低头的瞬间,看见她通红的耳垂,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极好:“我送你出去。”苏离只盼着能尽早离了此处,能给她一切时间好好想一想,此刻只是低着头,一路疾走。好容易上了马车,才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马车咯吱咯吱,扬起了一路烟尘。周彻就那样立在原地,一直到眼帘深处再也没有那车轮的印子,才转身上了马车。 “听说这些日子,皇上夜夜都宿在陈妃处。”倚红满脸的幸灾乐祸“人是她引进宫的,这时候,怕是喝了一肚子干醋了吧。 ”周衍正端端坐在苏离怀中,他的小手左右摇晃,在苏离的掌笔下,堪堪写出了几行小楷“这个字念楚,楚楚可怜,楚楚动人的楚,还有,你母亲的名讳……” 一旁正磨墨的飞翠,不知为何,眼中骤然黯淡了下去。半晌才复又抬起头来“二皇子真聪明”苏离微微一笑,又有些遗憾“若是能早些说话,该有多好……,…“……“如妃的三皇子,这些日子大放光彩,宫中人人都知道他聪慧过人,这样一对比,周衍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这宫中,只能有一个太阳。 第五十五章 大变(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多个太阳,不可能共存。 否则,无论是这宫中,还是天下,都会大乱。 想到此处,苏离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松开手去,轻抚额头。 周衍一只手握着笔杆,另一只手抠着白纸,就在苏离沉思的当口,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小姨!” “衍儿,你叫什么?”苏离浑身一颤,猛的将他抱住:“再叫一声?”或许是她急切的语气感染了众人,就连倚红,都眼巴巴的盯着周衍,只盼着他能再唤出什么来。周衍这次似乎格外的乖巧,挥舞着两只小爪子,软声软气的叫道:“小姨!” 苏离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从飞翠怀中接过孩子,将头贴在他的,低声呢喃:“好孩子……”周衍本是耐不住静的性子,这时却一动不动的缩在她怀中,小手蜷缩成了一团儿,勾着她的臂弯。 苏离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她只觉得,从来没有期盼得这样热切过。从他第一次含含糊糊唤出小姨二字开始,她就一直在等他再次开口,哪知这孩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根本就没有再说一个字,哪怕是含含糊糊的音节,也没有。这叫苏离不禁怀疑,那日她听见的,不过是一场幻觉,然而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在呼唤她。 苏离心里溢满了满足感,好像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听得倚红低低的一声惊呼,“二皇子会叫人了!”苏离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攥着他的小手,似招财猫一般上下晃动,“这是倚红,飞翠。凝碧,你再叫一声试试?”三人也都充满期盼的瞅着他,一动不动。空气都几乎凝滞。 哪知周衍只是瞥了三人一眼,又开始扭动着身子,似乎有些不大舒服。倚红就有些气馁。但仍是不死心,将脸凑上前去。指着自己,“来,叫一声。”哪知周衍却猛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耳坠子。若不是苏离见机快,将他的手握住,倚红这双耳朵,今日怕是要见血。 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怎么突然就……”“你离他太近了。”苏离似笑非笑的瞥着她,“或许是让他觉得有了危机感。”倚红就泄气的坐在了小杌子上,托着下巴,眉宇间隐约有几分不甘之意。 苏离见着不觉好笑,只是这孩子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既不愿开口,苏离也不好强他的。但心中却仍盼着周衍能再多叫几声,也就不时逗逗他,摸摸他的下巴,轻轻一挑:“快。再叫我一声?”一面说着,一面用口型示意。 或许他当真听懂了她的话,脆生生的就唤了一声:“小姨!”苏离心里乐开了花,笑容毫不掩饰的洋溢在白皙的面容上。过了片刻,笑意微敛,“来,跟着我叫,父皇——”周衍却又偏过头,玩弄自己的小脚去了。 不知为何,苏离只觉心里有一处,不是个滋味。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再逼着他学着这些称谓。若是有一日他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含义,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天真无邪?苏离的心情,不可不说不复杂。 她一面希望周衍能够成长起来,在这宫里学会自保,但又希望,他能有一双永远清澈的眼睛,不沾染世故,就那些天真无邪的过完这一生。只是,这不过是美好的期盼罢了。月有阴晴圆缺,又有谁这一生,能够永远圆满? “听说陈妃今儿个,去如妃宫里了。”倚红掩袖而笑,眼底眉梢都是促狭,“你猜猜怎么着?皇上正和如妃用午膳呢,这么着,可不就是明面上和如妃抢人?”苏离不冷不热的落下了最后一粒棋子,“到底是如妃的表妹……” 那日在御花园中遇见陈婉,她还有一双透亮的双眼,这进宫不过几个月,也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曾经的影子。人人都在变,只是没想到陈婉变得这样快。又或者是皇上短暂的恩泽,让她一时迷失了自己。 不过这样对于承乾宫来说,也是好消息。 有一桩事情让如妃分神,也是一件美事。 说到底,无论哪个皇子,总要讨得皇上的欢心,才能在这宫里立足。 不多时就到了甘泉宫一年一度例行举行的赏月宴,苏离一直很不能理解,既不是中秋,怎么会有赏月的雅兴。不过这对于周衍而言,无异于是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苏离也花了不少心思,倚红也在一旁连连出些点子,“三皇子出过天花,脸蛋算是毁了,我们二皇子只消打扮得漂亮些,到时候一比较,高下立见。” 苏离却不同意,“衍儿还在孝期,自然不好如何打扮……” 二人商议了半晌,一直到华灯初上,飞翠才忍不住出声提醒:“该去赴宴了……”苏离这才大梦初醒般,将周衍抱了起来,上上下下扫过,心中略安,“不错,到底是小孩子,穿什么都惹人疼惜。” 倚红抽了抽嘴角,强忍住了才没有呛声说明无论哪家的长辈看着自家小孩都充满了疼惜。 去甘泉宫的路上,静悄悄的,春日的夜晚,暖融融的芬芳弥漫开来。 在甘泉宫门前,苏离遇见了周彻,二人如从前一般见礼,而后一前一后进了太后的内殿。 这也是苏离的想法,若是现在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有些事情,也就不方便了。周彻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对于她似乎格外的纵容。这叫苏离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但这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以王妃的名义再来教导皇子,可就不合适了。 或许是苏离的错觉,总觉得方才周彻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了别样的味道。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恢复了常色,落落大方的行礼。太后见了她,目光微动,但什么话也没有说,依旧拈着佛珠。 妃子们已经入席,苏离自然有注意到,就在安妃下手的陈妃,满面春风,横生出了百般风情。皇上到了以后,妃子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热切了起来。苏离只是捏着周衍的小手,垂下了头。 “父皇!”随着这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苏离成功见到了皇上的动容。而这殿中,包括太后,目光都落在了她怀中的周衍身上。这算不算是,万众瞩目呢?在明亮的宫灯下,皇上的脸色微微变化。也不知是否是苏离的错觉,总觉在他眼中,看见了水一般的晶亮。 哪怕只有一瞬间,可这一声呼唤,有如久旱逢甘霖,春风化物语一般,无论是否能叫皇上感动,至少能够唤起他一丝丝的温情。或者,能够叫他想起,昔日皇后的好,也已经足够了。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即便他心中有另一个女人,但对于皇后,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几分情分。这么多年,从太子到皇上,风风雨雨,皇后陪着他经历的,岂是这些后来者可以想象的? 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周御,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晦涩。 五日之后的早朝,一纸圣旨卷起了多少风云。 周衍终于被立为了太子。 苏离为了这一日的到来,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未眠之夜。然而现在,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反而是深深的忧虑。这不过,还是第一步罢了。能够成为太子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更大的挑战和风险还在后头。 在这宫中,还有三皇子,宫外,还有周御,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虎狼环伺,无论哪一位,都不好得罪。不过,这也是一场生死博弈,除非周衍顺利登基,否则,她,周衍,苏楼,哪一个能有好结果?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苏离并不觉得如何害怕,只是很遗憾。 她一直渴望一种肆意的生活,只是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实现。 宫墙处处,都是碧绿的垂柳,纤细的枝条在空中飞舞着。 苏离微眯着眼,仰面望着那柳条,迎着春风,静静出神。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有些陌生。苏离忙回头一看,陡然一惊,却是周御款款而来。这些日子没见,他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分明有些什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这样的心情,也不知苏楼,是否也是一样。 “见过景王爷!”自出了陈佩琳的事情后,苏离对他一直无法再生出当时那样的心情,只知道,心一旦冷了,再也无法捂热。自然,这位景王爷,也压根没有顾及她的想法,在他眼中,或许她也不过是一个陌路人,甚至而言,是死对头吧。 终究有一日,他们会撕破脸皮,毫不留情的攻击对方,招招必下杀手。 苏离知道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周御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肆无忌惮的笑,虽说面上仍挂着笑,可总让人觉得这笑里透着几分阴沉。“二小姐最近可是春风得意了。”是指的周衍被立为太子之事? 苏离暗暗思忖着,也就不动声色的笑道:“王爷看起来气色很好,想必也是遇到美事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二哥!”紧接着,周彻慢悠悠走了过来,目光淡定,“母后在等着呢!” 自从婚事确定下来以后,苏离屡屡见着周彻,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此刻见着她,心头也怦怦直跳,明知他在为自己解围,但看着他兄弟二人站在一处,却有着些许心酸。这样和谐的场景,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不禁有些为周彻难过起来。 第五十六章 大变(三) ,最快更新凤倾 ! 斜阳西下,兄弟二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极长。 苏离默默看了他们好一阵,直到二人的身影化作了小黑点,才回过神来。 天高地远,总有人为了权势迷失了自己。浮云蔽目,看不清漫漫前路。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都格外的太平,这种表面上的太平,分明是有些不大正常。很容易令人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沉闷。苏离自然也有听闻一些小道消息,譬如皇上近日连连召唤太医,不过没有想到,在这当口,如妃竟然被封为了贵妃。 虽不知是谁的主意,但很显然,这是为了平衡宫中的势力,也就是说,为了压制苏离和周衍。其实不用多想,苏离也可以猜出,这是周御暗中操作的结果。至于他是通过太后还是皇帝,自然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毕竟皇上现在状况不大好,更何况但凡是君主,没有哪一个喜欢臣子插手后宫之事的。 这一日,多离正教周衍说话,听化吱吱呀呀含糊不清的叫着人名,就见倚红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尚未落定,就在她耳边一阵低语:“皇上已经好几日没有早朝了,整个太医院几乎都被惊动了”“怎么回事?”苏离神色大变,心里的不安无法抑制“难道皇上已经…”倚红慌忙之下,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可千万别乱了阵脚,现在如妃天天在启德殿候着,说不准哪一天就李代桃僵了。”她所说,正是苏离所深深忧虑的。 现在尚不知皇上是何情形若当真是不大好,如妃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篡改圣旨,也不是不可能。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君王虽为天下之主,可也是个普通的人,一向会有生老病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苏离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 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做好为他拔剑的准备。 臂腕上的软剑,绕成了几圈,恰似精巧的蟠龙镯子。 “你说得对。”苏离神色凛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从现在起,你带人守在承乾宫,只怕是狗急了还会跳墙,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稳住阵脚,不能给人以可趁之机。 无论怎样都要保证二皇半的安危。”倚红郑重的应了,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皇子的安危固然要紧,你自己,也要当心才是。”前有狼后有虎,苏离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也不过微微一笑“我到底有几分拳脚功夫,不至于坐以待……”倚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怎么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呢?”苏离不禁苦笑,在这宫中,想要消停,那是痴人说梦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低声道:“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探望皇上?”倚红目光一闪,似笑非笑的说道:“去吧,可不能叫如妃白白霸占着。”苏离心知肚明,稍稍拾掇了一番,便朝着启德殿而去。 哪知行到半路上,忽而觉得有些异样。这条平素里人来人往的路今儿个却格外的安静。 诧异间,一转身,冰冷的刀尖就贴着她的鬓角无声无息的擦过,发髻散落,一绺青丝割裂纷乱散开。苏离飞快弯下身子,打了个转一脚将那刀柄踹飞,而后死命将那人往墙上甩去。只是对面持刀的男子伸手十分矫健,身子一晃,已避开了她飞来的一脚,反而从背后又抽出了一柄刀,直冲她面门而去。 招招都是杀招。 苏离虽云里雾里不知这人是谁,但见着他穿着内侍的衣服,此刻又这般凌厉,分明就是受人指使来要她的性命。下意识的,她就失声惊呼:“来人呐!”只是周遭安静的,唯有风英过的声音。 安静的没有半点人气,从前那些经过的人,此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这是早有预谋的事情了。 苏离再也没有半点留情,一挥长袖,软剑随着袖口飘出,冲着那人直直而去。那刺客显然未料到有此一招,急忙朝后一闪,苏离趁机一脚踹了过去,而软剑也在此时刷向他的下盘。嗤啦一声,他的大腿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仿佛是痛得不轻,那刺客身子微弯,前方就露出了大片的破绽。 苏离一挥着软剑就刺入了他的胸口。在这一刹那,她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鲜血,喷薄而出。那种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随着最初的震惊和惊惶过去,她发现自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有片刻的功夫,她有些怔忪。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从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如今,她确实,杀了人了。 那刺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是死在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身上。不过苏离已经没有时间去害怕了,她更担心承乾宫现在的状况。那里头人虽多,可都是些弱质纤纤的女人家,除了倚红,几乎没有哪一个能保护周衍。 只是,她一个人,以一对一还好说,若是去了一群,那可就危险了。 想到此处,苏离的心,有如在火上炙烤,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路狂奔,到了承乾宫。 果不其然,本迈进殿门,就见倚红一只手抱着周衍,另一只手挥舞着长剑,在与人厮杀。她原本武功极高,但此刻抱着孩子,左右都是虎视眈眈的此刻,难免有些应接不暇。就在她露出一个破绽的当口,那刀就冲着她怀中的周衍而去。 苏离一声惊呼,慌忙冲了过去,撞开了那刺客,挡在了倚红面前,只是好巧不巧的,那一刀正落在了她背上。钻心的疼迅速弥漫了全身,苏离只觉浑身发冷,高声对倚红说道:“我在这里挡着,你抱着衍儿走!”倚红就在她身后,眼看着她天青色的衣裳迅速被鲜血染红,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1小姐,你……”苏离却不欲和她多说,头也不回,厉声道:“快走!”倚红眼眶一红,转过身,抱着周衍就往外跑。 苏离耳听得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头一松,但背部的刺痛越发强烈,这叫苏离毫不怀疑,这一战,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一战了。 死亡这二字,毫无预警的在她心头响起。 眼前黑影重重,也不知来了多少刺客,苏离以为自己必定命丧于此了。就在其中一个刺客的长剑朝着她挥来之时,她已没有了时间再抵挡。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从旁边突然掠过一道绿影,紧接着,鲜血溅起。 那人是凝碧。 苏离心头猛地一颤,就听见外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似乎是橡卫们得到了消息。 承乾宫,暂时安全了。 “凝碧!”苏离蹲下身子,抱住她软软的身子“你不要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凝碧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好像风吹过,便会烟消云散。然而她仍旧在微笑,盈盈目光中,她低声说道:“二小姐,你的富贵荣华,还在后头,只是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了。,…这等不祥之话从她口中说出,几乎可以预见什么。 苏离心头一紧,忙道:“不要说这等傻话,你会好起来的。”她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很快就染红了月白色的纱裙“没用了,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只是,只是,我终究是遗憾,我已经有一百零三天没有见到大公子了。” “等你好了,我立刻带你出去见他。”泪盈满了眼眶“你要见多久都行,我绝不拦着你”凝碧只是摇头“我记得我初进府时,万事不知,唯有大公子,不嫌弃我笨拙,甚至还对我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从前大公子对谁都温柔,可他对我的那一笑,已经是我这一生不可得的幸福……” “我很高兴,终于能为大公子做些什么,而不是永远在大公子身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丫鬟。”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浸染了胸前那大朵的缠枝huā,凝碧忽而伸出了手,抓向空中“大公子一你一”来不及奏完的这一生,就此匆匆画上了结局。 苏离抱着她渐冷的身子,心头有如刀尖掠过。 她的手,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在这四月的春风里,苏离只觉浑身如坠入冰窖,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暖。角落里已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苏离摊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凝碧的鲜血。就在不久前,她还莞尔一笑,歪着头替她簪huā。 到如今,那朵huā已随着散落的头发,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 苏离跪在她的尸首前,很久很久没有言语。事实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更知道一着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身边亲近的人,在她眼前死去。凝碧陪伴她的时间不长,只有四年。 但这已经是她在这个时代经历的所有时光。她始终忘不了,初时穿越之时,凝碧的一颦一笑,给了她多少温暖和安慰。到如今,她为了她而死。 她长长的黑发散开来,有一缕头发就垂在了凝碧惨白的脸上。 第五十七章 大变(四) ,最快更新凤倾 !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huā满枝桠,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些那铜门深锁后的荷huā,不早不晚。 苏离已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是有一种叫做悲痛的情绪无限膨胀,将她整个人团团绕住。就在初时,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了。然而随着皇后的死,一切都不平静了。她的安稳人生,她的闲适慵懒,她的坚持和漫不经心,都已经画上了终止符号。 她并非第一次见识到死亡,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带给她这么大的冲击。 凝碧心中,一定还有未了的心事,哪怕她泛着青紫色的唇瓣微微上扬,但她临死前的那句话,已经透露了她所有的心事。要有多少隐忍,多少伤心,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苏离已经不想去想,也不敢想。 心如刀割,却是没有眼泪。 殿中,侍卫们纷纷散去,为首的那人,也不知是谁,苏离没有抬头去看,只听见他温醇的声音:“太子可安好?” 接下来就是倚红冷冰冰的声音:“太子没事,有事的是我们小 姐,这还得多谢侍卫们的及时赶到。 ”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浓,然而那人却半点没有着恼,反而连连道歉,而后深深看了苏离一眼“二小姐还请节哀顺变。” 苏离没有答话,只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周娄的一切,仿佛都凝滞,叫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那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见耳边絮絮叨叨的都是说话声,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了平静。在这万籁俱寂中,苏离掏出帕子,慢慢将她嘴角的血迹擦干,忽而微笑“凝碧,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死的。” 倚红眼中一酸,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小姐,您背上也受了伤,让大夫瞧瞧吧。”苏离一动不动,木然的抬头,凝视着她“我不疼。”倚红见着她如斯模样,心如刀割,哽咽道:“可是伤口很深,都染红了衣裳。” 其实伤口初时很疼但时间过去,已经麻木。苏离以前是很怕疼的人,一点小伤口都能大惊小怪,折腾上半天。但是现在她却半点没有察觉了,亦或者是心里的伤口太深,背后的伤口已经是小巫见大巫。 “飞翠呢?”苏离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的抬头:“她人呢?”“她还好,只是被刺客一脚踹飞了,晕了过去。”倚红急急说道:“你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自己身子要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身下已积了一滩血。 苏离脸色苍白,眼底已没有了暖意,半点没有动摇的意思“我没事查清是什么人了没有?”倚红眼中顿时一黯,又有些恨意“尚不知是何人,只知道如妃那边也遇到了刺客,只是恰巧如妃带着三皇子去了启德殿,是以凤藻宫那边只折损了几个宫女。”苏离抬眼看着她,目光闪烁。 偌大的宫城别的宫都安然无恙,唯有承乾宫和凤藻宫受到袭击,这是拿她苏离当傻子耍么? 是忍耐,还是主动出鼻苏离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有一种叫做恨意的东西瞬间弥漫开来身子颤了颤,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替我包扎伤口。”她咬字极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倚红心头一松,慌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朝着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将凝碧的尸首安置好。 苏离跪了这一会,双腿都有些发软,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阵阵寒意,几乎感觉不到这春风的温暖。然而就在宫女们试图将凝碧的尸首抬下的时候,被苏离一下就阻止了:“就放在那里。”她就是要人看见,不光光要别人看见,还要叫皇上知道。 只是失血过多,有些站立不稳,倚红忙扶住了她。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倚红身上,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疼痛阵阵袭来,用了平日三倍的功夫才返回了寝殿。倚红忙小心翼翼的替她褪下了衣裳,血沾上了衣裳,光是撕下衣服,就叫她痛得一抽。但是终究是忍了,倒是背后的倚红,看得心中阵阵发酸,用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的将伤口擦拭干净,这才掏出药往她背上涂抹。 苏离痛得直不起腰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死死抓住被子的一脚,牙齿几乎摇碎。倚红下手已经刻意放轻,但哪里感受不到她身子的紧绷和颤抖,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但不涂药,伤口恶化,只会更糟。也就出言宽慰:“暂且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苏离冷言说道:“你尽管下手,我也过了为一点伤痛哭哭啼啼的年纪了。”她如今也才十四岁而已…… 倚红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化作了无声,低着头,涂抹完最后一点,舒了一口气。苏离半裸着身子,趴在炕上,头埋在枕中,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倚红暗暗叹息,轻抚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我就当没看见。” 苏娄却是摇了摇头“哭也无济于事……” 话说着,就听见小宫女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二小姐,皇上身边来人了!” 是宴上身边的戴公公,自然,苏离私下里也没少打赏这位服侍皇上多年的内侍。 在这一瞬间,苏离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亮光闪过,而后她轻声道:“快替我穿上衣裳!”倚红被她急切的口气吓了一跳,唯恐沾着她的伤口,但见她催的急,只得慌忙用绷带缠住了她的伤口,而后替她套上了宽松的家常衣裳。 苏离这才从炕上爬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从中翻出一个匣子,犹豫了片刻,才慢悠悠打开。倚红就在她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扶着已经收拾妥当的苏离出去。 戴公公见了她来,迎了上来:“皇上已听说了这事,特地派咱家来瞧瞧,也给二小姐压压惊。”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苏离的同珠儿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我虽受了伤,好在二皇子没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戴公公又说了几句好话,目光就落在子凝碧身上。 “这是自小就服侍我的丫鬟。”苏离声音微颤,泪如雨下,也就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然而在她抬手的一瞬,宽阔的袖子滑了下来, 露出手腕上一串雪白的玉珠子。戴公公不过瞥了一眼,脸色微变,忙说道:“既然二小姐受了重伤,身边的丫鬟也为此而死,我说什么,也要向皇上禀明的。” 苏离微微领首,一屈膝:“如此,就有劳公公了。”戴公公又看了凝碧一眼,忽而脸色大变,身子猛地后退一步,几乎跌倒。倚红已不动声色的扶住了他“公公小心。 ”戴公公脸色有些发白,深深看了苏离一眼,匆忙离去。 苏离轻抚着手腕上的玉珠子,淡淡开口:“这是睿亲王送给我的,普天下仅仅有两串,另一串在太后那里。他若是有眼色,就该知道怎么做了。”倚红就舒了一口气“睿亲王在朝野上想来也是有几分势力,不光是如此,甚至在这宫中,怕是都有无数的眼线”顿了顿,似乎是顾及到苏离身为他未婚妻的身份“好在他并不想争… 苏离沉默了下去。 这世上的男子,十有八九都逃不脱权势这一关,至于周彻为何会那样超脱,连她也说不清楚。 “戴公公也老了,能不能顺利回乡养老,也就看这一回了。”明晃晃的宫灯下,苏离的脸色格外的冷“是投靠我们,还是投靠如妃,这全看他自己的选择。不过,我若是他,定然会选择有名有份的那一位,总好过那一位无名份的,还不知结局是怎样,风险太大。” 苏离忽而苦笑“倚红,是不是觉得我变了?”不待她答话,自己已自嘲道:“凝碧尸骨未寒,我已经利用她的死来打击如妃……” “生生死死,不过如此,凝碧泉下有知,不仅不会恨你,反而会感激你。”倚红脸色平静了许多,但到底有些黯然“扳不倒如妃,她可就白白死了。” “更何况”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想凝碧当真是笑着去的,能够为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付出,只有她心里才会明白那种欢喜。”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安慰苏离荒凉的心。她一向不是固执的人,但此时却执拗了起来“这一次,要刺就往皇上心口上刺,否则一切都付诸东流了。”她利用的,不过是皇上对于那位毕生所爱的感情。 几年前那位妃子过世,凝碧既有着和她一样的容颜,无论怎样,皇上出于特殊心理,都会要求彻查的吧。更何况,还有戴公公在一旁火上浇油,这次只要皇上肯查,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如妃就必倒无疑了。 只是这事必须一击即中,否则,错过了天时地利人和,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第五十八章 大变(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慢慢合上了眼。 也不知是出了刺杀事件的缘故,宫里的空气一日日变得紧张了起来。 又或者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前往启德殿的次数越发频繁来,有此可见皇上的病情当真是大大的不妙。虽说现如今一切都瞒着,可单单是看着太医们的脸色和动静,也能猜出七八分真相来。苏离只等着最后一局博弈的到来,是生是死,是荣宠还是耻辱,就在不久的将来了。 周衍,周乾,周御,这三人谁能够在夺嫡之争中胜出,就且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这一盘棋走到了最后,才是最为精彩的时候。 进宫四百多个日夜,苏离从坐山观虎斗的旁观者,变为了自己操纵棋子的运筹者,已经经历了太多风雨。以苏家为靠山的二皇子和以如妃娘家为依靠的三皇子,再就是已经成年的景王,鹿死谁手,一切都还不明朗。 周衍这一派,最大的助力来源于陈阁老,在陈小姐自尽以后,陈阁老曾经以年老为由企图告老还乡,不过被皇上留情。而今年的科举尚未放榜,只听说陈家有两位嫡系的少爷都参加了考试,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若是能得中进士,陈家又可以辉煌好些年了。至于如妃那一派,陈婉进宫以后颇得圣宠,不过落在苏离眼中,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罢了,不足畏惧。 只是如妃的父亲却是吏部尚书,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官吏升迁,都得看他的脸色。门下门徒自然也是不计其数,断断不能掉以轻心,至少这些都摆在明面上,周御那头,才更叫人担忧。他的底细,党羽,苏离一概不清楚,自然,在皇上驾崩之前,他也不大可能露出狐狸尾巴。 在宫外,能够克制周御的,也唯有苏楼了。毕竟是多年的好友,虽说现在彼此已经陌路,但苏楼无疑是最清楚他性子的,对于他或许还能揣摩几分。再就是周彻,身为先帝幼子,受尽宠爱,但到底掌握了多少实权,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谁也不知道。 唯有一点,或许是苏离自己的揣度,总觉得同彻不会害她。 他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也得亏周彻介绍的大夫医术高明,在他的调养之下,苏楼的病已经大好。苏离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容不得有一点差池,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苏家百年基业,这些年虽说人丁不旺,但根基就在那里。 苏楼作为掌权者,苏家到底是兴还是亡,命运都握在他手上了。 已经是幕春时节,柳絮纷飞,宫城内处处似飘雪一般。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周衍穿着绣满了huā草的肚兜,外头只套了一件小褂子,趴在榻上依依呀呀的跟着飞翠学说话。苏离眼角余光不时瞟上几眼,心里顿生出了无限的暖意和柔情。 只是,关于刺客之事,迟迟没有什么旨意下来。 “皇上那头,可有什么表示?”苏离漫不经心的拈起棋子。 倚红就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听说。”走近几步,悄声道:“依我看,不是不想彻查,怕是病得不轻,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么?”苏离下巴微扬,眼中尽是寒意“那我们更要当心才是,她日日伴在皇上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篡改遗诏……” 说到此处,倚红却嗤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我听说这几日皇上拒不见任何人,只有昨儿个,召了睿亲王去。睿亲王在里头呆了好一阵,约摸有一个多时辰,今儿个才去了太后处,看样子,我们睿亲王如今可真真是大红人了,两头都走得勤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说,太后今日召了睿亲王?”苏离歪着头,眼睛眯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的在棋盘上轻敲,似乎在沉思什么。 “是呀!”倚红看出三分端倪,也就顺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太后可能也会参一脚?”“不是可能,是已经参了进来。”眸光冷凝“皇上将如妃的事情搁下,或许当真如你所说,已经病入膏盲,无心再理此事。之所以召见睿亲王,怕是临终有事相托,而太后,分明就是想套话”这宫中,父子,母子,兄弟之间的亲情,无比的淡薄,稍纵即逝。 在权势面前,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若你是太后,你是希望儿子为帝,还是孙子?”苏离下巴微扬,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倚红。“如果我是太后……………”倚红思付了半晌,才不急不缓的答道:“自然是儿子,孙子到底没有儿子亲,更何况,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从来就和太后不亲……、,她所说,也是苏离所想。 太后对如妃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厌恶之色已经溢于言表,想来对三皇子也是不会如何喜欢的。至于周衍,苏离可真不好揣摩她的心思,忽冷忽热,时而提防时而关切,真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点苏离是可以肯定的,太后对于这位孙子,并没有普通人家的祖母对待孙子的那种慈爱。 甚至而言对待皇帝,都没有什么慈母心肠。唯有在见到周御和周彻二人时,才会令人觉得,太后,也是一位寻常的母亲。这样想想,不禁觉得皇上,也有些可悲。大小跟着福妃过活,临了这位养母被生母摆了一道,卧病不起。后来有了心上人,也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撤手西去。就连结发妻子皇后,也血崩而亡。这一生,还有什么念想呢? 他在意的人,都不在了。 “真是可惜。”倚红扼腕而叹“多好的扳倒如妃的机会,只是可惜皇上病了”苏离拍拍她的手背“不要急,无论皇上是否还有心力,刺杀太子都是大事,文武百官,也会揪住不放的。” 倚红叹了口气,忿忿然点头“若不能扳倒她,也得使个法子叫她恶心上好一阵子才行,否则你这伤,岂不是白挨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苏离便觉得背后隐隐作痛,虽说敷了药,渐渐开始好转,可伤口颇深,一时半会,当真是痊愈不了。以至于苏离沐浴更衣,睡觉用膳,都十分不便。飞翠也不敢叫周衍在她身上乱爬,唯恐不慎触及伤口,雪上加霜。 “想不到进宫不过一年多,我已添了一身的伤。”苏离自嘲的笑道:“从前还觉得自己身手不错,如今看来,再如何,也比不过人心。”倚红眼中一黯,就想到了凝碧的死,忙垂下头,转开了心思,强作欢颜的打趣:“没事,我手里多得是好药,横竖不叫你添上半点疤痕就好了。” 苏离轻笑出声,不再答话了。 果真如她所料,前朝因为太子被刺之事闹成了一团。毕竟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周衍都是最好的人选,既是皇上现在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 他遇刺的事情传出去没有多久,奏折就连番被呈了上来。只是可惜皇上那头久久没有消息传来,在运当口,太后便下令彻查此事。 那日的刺客已经没有活口,有些是被当场刺死,还有些是被活捉但是又咬舌自尽的。不得不说这批刺客个个都是敢死之徒,没有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彻查之事,不免难上加难。 苏离相信这次事件必然不是如妃一人参与,单凭她一人,不可能聚集这样一批刺客,多半是在宫外有人接应,所料不差,应当就是她的娘家人。也不得不说这些人胆子忒大了些,又或者是皇上病重,令他们不得不破釜沉舟,出此下策了。 不过,这事情既然开了头,只要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总会有个结果。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的病情。能活多久,现在到了怎样的地步,根本就无从得知。皇上身边的人口风极紧,也无人敢妄自去打听,以免引火烧身。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那就是前几日才同皇上有过长谈的周彻。 不过,太后已经连着召了他好几次了,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必他也是焦头烂额,此刻哪能再告诉她些什么。 苏离心中有淡淡的遗憾。 自她遇刺受伤到现在,周彻都没有只言片语的表示。虽说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期待过多,然而还是止不住的失落。不光是他,就连苏楼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是否忙得太过的缘故。 在这时刻,人人都岌岌可危,忙得不可开交,或许已经没有心思再奔操心其他了。至少她苏离还活着不是么?虽如此安慰自己,到底是按捺不住心头的黯然,连着几日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飞翠见了,不免好言宽慰上几句,只是始终触不到她的心坎上去。 这一日她正午睡,就见上次那小宫女再次前来:“睿亲王想要见您呢!”苏离本是睡意薰薰,此刻不觉精神一振,眼中不知不觉就有了神采。 这一切变化,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第五十九章 大变(六) ,最快更新凤倾 ! 倚红却瞧得分明,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亲自送着她出了殿门:“早去早回。” 她的语气,说不出的暧昧。苏离白了她一眼,低下头匆匆扫着自己的衣裙,见没有什么不妥,才放心的出了门。自刺客事件发生以后,宫里戒备更是森严。不过那些刺客想来也不是从外头进来的,如妃再怎样,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够瞒天过海,只能是宫里的人了。 苏离一路想着,慢悠悠走到了风荷别院,若说这地方用来约会,着实是不够浪漫。这里昔日关着那些失宠的妃子,一眼望去就只见森森古木,不知道多冷清。周彻选在这地方也有他的理由,但苏离总觉得心里有些寒碜。 绕过花径,就见那人一身天青色衣袍,正坐在亭子中独酌。 “来了?”周彻背对着她,斟了两盅杏花酒,“才酿的新酒,不会叫人喝醉,要不要尝尝?”“好呀!”苏离也不拘礼,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端起茶盅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勾,“好香的酒。”慢悠悠抿了一口,“还有些甜。” “你若是喜欢,叫人送些与你就是了。”周彻的目光绕过酒壶落在了她身上,“怎么穿的这样单薄?”暮春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因着是中午,阳光正明媚着,苏离要走大段大段的路,唯恐出汗,事先便穿着薄薄的豆绿色纱裙,上头绣着几朵白色的梅花。 “天也热了,更何况我身子一向康健,宁可冷些,也不好大汗涔涔的,反倒是叫人不爽利。”“我听说你受了伤。如今可好了?”周彻上下打量着她,脸色虽说仍是淡淡的,但苏离分明从他眼中看见了担忧。这一刻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又或者是喜欢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索性说道:“倒是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伤口太深太长。估摸着得有一两个月才能痊愈。”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周彻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不是说只是小伤?” 本是无心之言。却叫苏离眯了双眼,“你派人在暗中窥视我。”“阿离,我——”周彻似乎觉察到不妥,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哪能说收回来,但一时半会也找不出言辞来辩解,只凝望着她。“我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伤势……”又怕苏离不相信,“阿离,我真的……” 苏离冷眼瞧着他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算不算是睿亲王的另一面?”她见过冷漠、欢喜、平静的周彻,如斯慌张模样,还是头一回。见了她的笑,周彻顿时心头一松,但将将。的确是不想她有所误会。这宫中真情难得,他难得遇见上心的人,只盼着能够白头偕老,唯恐出了什么岔子。也就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小心和在意。 苏离也就抬眼看着他,反问道:“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寻我来,总不会是为了闲聊吧?”“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想找你闲聊。”周彻将她面前的茶盅挪开,“不要再吃酒了,虽说甜甜的,吃在嘴里不觉得,可后劲绵长,若是醉了,可怎生是好?” 苏离莞尔一笑,也就依了他的话,只是眉梢微挑,“在皇上和太后两处来回走,费了不少心力吧?”“嗯。”周彻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但还是细细解释:“皇上寻我去,是为了托付后事,至于太后……”说着,眼皮套搭了下去,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承接下去,只含含糊糊的说道:“不管怎样,我不会负你。” 这句话,她已经是第二次听说了。但无论之前是否听过,此刻也是欢喜的。 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苏离也明白了些。皇上之所以将后事交待给周彻,是否是已经察觉到了周御的不轨之心?说起来,周彻如今也不过十八岁,虽说已经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对于江山社稷,朝堂大事来说,这个年纪,终究是太轻。周彻到底给了皇上怎样的信心,叫他如此的信赖? 又或者是,皇上这一生走到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最是寂寞帝王家,这句话,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适用。 高处不胜寒,所谓帝王,九五之尊,掌握天下生杀大权,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点,才会极少有拥有真心的时候。 不过,后事二字,如此轻飘飘的从周彻口中说出,还是叫苏离有些不安。私下里看了看,见没有往来之人,心头略松,但仍是不大放心,“这地方,不会有旁人吧?”“不会。”周彻想也没想,不假思索:“这一路上都是我安插的人看着,不会有人能混进来的。” 这句话,算不算是他在向她交底?亦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想要隐瞒她的意思? 这样想着,眼底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坐了这一会,身子已有些麻木,正要活动活动手脚,稍稍一动弹,后背伤口也不知怎的被牵扯到,痛得她直抽气。周彻一眼就瞥见她微白的脸色,心头一紧,“怎么了?” “许是牵扯到伤口了。”苏离不以为意的笑笑,“最近经常这样,倒也不碍事。” 那厢里周彻已探过大半个身子,抓住她的手,“伤口给我看看。”苏离脸一红,下意识的便挣脱开来,讷讷道:“你说什么呢?”周彻一怔,随即缩了回去,摸摸鼻头,讪讪然笑道:“对不住,我造次了。”他方才也不过是心急,不曾想细想,却有些放浪。 好在苏离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在这事上和他计较,再次望向对面,却见他微垂着头,眉头紧锁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二人默默的坐了一会,苏离见着无事,也就要离去,只是没等她走出亭子,身子就被那人温柔的揽住,似乎是顾忌到她背后的伤,一切都是轻柔的。 “阿离。”他低声唤她。(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锦绣(一) ,最快更新凤倾 ! 迎着阳光,huā影重重,斑驳的光点落了二人满身。 “嗯。”苏离低低应了一声,自觉他下一句话可能惊天骇俗,但仍是淡淡的问:“怎么了?” “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周彻似乎憋了很久,犹犹豫豫的才问出这句话。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苏离心里顿时乱成一团,她的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周彻这话,到底是问的什么。 权势,性格,还是旁的什么? 见着她久久不说话,周彻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低低嘘叹了一声。 “我不畏惧面对千军万马,可是独独面对你时,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害怕终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各安天涯。阿离,你就像一阵风一样,始终抓不到半点痕迹,让我觉得,你随时可能离我而去。” 耀眼的阳光下,周彻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神色更透着几分颓然,一双熠熠生辉的眼中却有了些许期待“阿离,你可否将你的心,完完整整的,交给我?”苏离垂下眼,久久无言。 她该如何说? 此刻心里,除了能L和震惊,还多了些别的什么,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叫她来不及抓住。 从一开始周彻向她求婚之时,她就只当是一场政治婚姻,从未朝着爱情的方向去想。她不敢想,也不能想。在这个时代,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自然,对于将来,也充满了不确定。又落在这勾心斗角一刻不停的宫中,周彻的身份再敏感不过,更兼在草木皆兵的时候求婚,更添了几分异样色彩。 是以,苏离从未料到,周彻会对她说出这样一段话。就在一年以前,周彻不是很讨厌她么?即便是现在,他们见过许多次面,但每次总是平平淡淡,不见有什么精彩的事情发生,更多的时候,总是或明或暗的在彼此提起朝堂上的事情。 苏离彻底茫然了。 她从未爱过一个人,自然体会不到那种轰轰烈烈,让人为之生为之死的爱情,到这一世,见过的男子也极少,真正和周彻相处时,也是怀着敬而远之的心理。 谁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脑子里装满了浆糊,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消化完这段话,努力使自己不要露出惊愕的神色“可是你曾经那样讨厌我,后来见面,也是不冷不热的,再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难不成两世为人,叫她像那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忐忑不安又暗自窃喜?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第一次在宫里见面时,我以为你怀着别样的心思。”周彻不禁苦笑,谁知道这女人记性这样好,总将以前的事情翻出来说嘴! 但他也无可奈何,事情是自己做下的,苏离这样的性子,一件事情都要放在心里过个四五遭才行的人,会记得从前的那些事情,也是常情。也就耐着性子解释:“那时候皇后新丧,我见了你进宫,难免就有些想歪了。后来在路上又遇见你抱着二皇子,你看他的眼神,格外的温柔,再后来几次相见,不免就多看了几眼,再后来到九天阁和你论诗,你又说生辰在冬月二十四,我就……………” “我的生辰?”苏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和我生辰有什么干系?” 周彻已知道这事情迟早瞒不过她去,也就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我小时候,有一次遇见一位云游四海的术士,他说我未来的妻子,会出生在冬月二十四。那时我原本不曾在意,但在九天阁,听你偶然提起,才心念一动。自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术士诚不欺我!” 苏离顿时无言。 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寄托在术士的三言两语之上,未免也太过草率! 这事情若是搁在旁人身上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周彻,这叫苏离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在她心目中,周彻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人,谁知道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难怪那一日她无意间说出自己的生辰时,周彻会有那样的表情,又难怪他会送羊雕给她。 原来,一切都是有根由的。 苏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叫她该如何说起?她自然是不信那些的,但那术士所说,也着实是巧合。也就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可很是碰巧了”周彻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情知她需要时间思考,也就暗暗叹了一口气,任由她呆呆的坐着,不去出声打扰她。 微风拂过,有huā瓣落了她一身,宛如下了一场huā瓣雨。 苏离在怔忪间抬头,便见那杏huā纷飞,衬着这杏huā酒,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惜她身上有伤,不能多饮,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面,一时无言。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沉浸在这场杏huā雨中。 一直到院门有人影闪过。 苏离格外警醒,一眼瞧见,立刻就站了起来。却被周彻牢牢按住了手“别动,是我的人。”苏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羞愧。但周彻眉头紧锁着,冲门外那人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冷声问:“何事?” 那人看了苏离一眼,没有做声。“但说无妨。”周彻浑不在意的模样“日后,这就是你的主母了。”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这样的大事…… 那人深深看了苏离一眼,才说道:“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 苏离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扪心自问,她既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但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在这矛盾中,她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对待生死,多了前世没有的淡薄。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到如今,每个人,就连飞翠都在慢慢成长,慢慢前进,她不可能停留在原地不动。 或许应了那句话,若是认识从前的她,或许就会原谅如今,她的所作所为。 自然,苏离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也不会去多想是否值得。她只知道,从一开始立定了这个目标,留给这世界的,就只能是背影。她必须不断前进,一步一步走下去,才不能在半途被人拦腰截下,亦或是横生波折。 第六十一章 锦绣(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天子驾崩,乃是一个朝代的大事。 论理来说,周衍作为太子,继承大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苏离却分明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周彻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苏离心里着实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般,忐忑不安,坐卧不宁。 “你放心,一切有我。”周彻重重按住她的手,“我不会叫你有事的。”苏离嘴角微嗡,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一切当心。”似乎这句话给了他不少安慰似地,他嘴角勾了勾,一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你也是。” 二人就此别去。 一直到苏离的身影消失在别院的半月门外,周彻才收敛了笑意,低声吩咐了几句。来报信的那人恭恭敬敬的听着,并不回答一句,却是不住颔首,“……知道了,这事情,就交给属下去办。”也不过片刻之间,他眼中已没有了半点暖意,之前的笑容,早已一扫而空,“我不希望承乾宫有事,你若是明白我的意思,就办得妥妥当当来见我。”“是!”低低应了,“属下明白。” 花影重重,照出那人微冷的容颜。 待到回到承乾宫,苏离立刻就唤来了倚红,“这几日可能会出大事,保护好二皇子。”倚红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心内已明白了**分,“是不是……出事了?”说着,就仰了仰头,暗示这那人的身份。 苏离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狗急跳墙,现如今正是生死考验的时候,更要小心行事。”倚红神色一肃,“放心,我省得。”苏离犹嫌不足,踱着步子来来回回。犹豫的问:“这事情,可否要告诉大公子一声?”知会自然是要知会的。只是苏离怕这消息落入旁人耳中,更添纷乱。 皇上驾崩这等大事,估摸着为了稳定人心,得过好几天才会昭告天下,现在自然是能瞒着就瞒着。 自从皇上病重不起以后。宫中人心惶惶,人人都知道那一日迟早会到来,但是没有谁能拍着胸脯说,能够预料到那一日。到底在什么时候。苏离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谋划着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做。 皇上驾崩,周彻注定会被群臣推上风口浪尖,他最大的优势,莫过于他名正言顺的身份。身为嫡长子,太子。他继位几乎是众向所趋。但是,最大的劣势,就是他的年纪。人人都知道,这天下交到一个不足二岁的幼童手中,会发生很多变故。注定会有一个人站出来。辅佐天子,而后。成为幕后的实际掌权者。 等到天子一天天长大,如果那位掌权者肯顺势而下,将那权力拱手相让,还给天子,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权势就和罂粟一般,一旦沾染,很难罢手。到那时,掌权者和天子之间,势必会爆发不可挽回的矛盾和冲突。 如果一定要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苏离情愿是周彻,但又害怕是周彻。她不希望,日后见到那样残酷的结局。当周衍以天子的身份出现时,其实苏离在他面前,也是臣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莫非王臣。 “要不,我亲自出去一趟?”倚红思忖着说道:“若是旁人,总归是不大放心。”“你太显眼了。”苏离想也不想否认,“这时候草木皆兵,你这一出宫,难免引发诸多猜测。”“那……”倚红就有些迟疑起来,“可大公子蒙在鼓里,就不能提早做好准备……” “若是睿亲王肯知会一声……”苏离轻声呢喃,“都在宫外,彼此来往也便宜……”倚红毫不例外能从她口中听说这个人,深以为然,“既如此,那我立刻去走一遭,也不知睿亲王此刻出宫没有。” 苏离微微颔首。 消息很快就传入了苏楼耳中,当时他并未有所反应,显得格外的平静和淡然。但是在传信的人走后,当天晚上,立刻召集了心腹和死士。养军千日用在一时,苏楼这几年一直南征北战,手下也募集了不少能人异士。 皇上驾崩的消息,是在四日后传出的。令苏离始料未及的是,如妃竟然在凤藻宫自尽,留下遗书一封,说是要追随先帝。太后感其德,命人将其追封为贵妃。苏离得知这消息,有好一阵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知这件事,到底是谁做下的。到底是周御,太后,还是周彻?亦或者,是苏楼? 直觉上苏楼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算来算去,最后可能的,只有太后做这件事情,最方便,也最不会为人所察觉。苏离唯有千倍小心,才能避免重蹈如妃的覆辙。如如妃那般,娘家实力雄厚,在宫中纵横多年的人,也不过是说自尽就自尽了,她苏离若是被人盯上,这一世可能就在要宫中画上句号了。 只是,一切的发展,都超乎了苏离的预料。 宫中风平浪静的超乎了苏离的想象。 或许是隐忍不发,周御没有采取什么手段,如妃一死,三皇子被移入了太后宫中抚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于是周衍就此顺风顺水的被拥为了皇帝,苏离犹觉在梦里一般。皇上的大丧,天下共悲,苏离每每跪在哭丧的人群中,梨花带雨。 转眼就到了登基的当日。 一大早的就有内侍替周衍换上了天子之服,而后就由的德高望重的臣子们拥着他进了金銮殿。苏离就站在承乾宫门外,静静的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她的眼帘深处。此次以后,他们再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小姨和侄子的关系了。 倚红就陪着她,立在栏杆外,“你不去么?” “我不会去。”苏离微微一笑,分明有些苦涩,“因为,不值得。” 倚红偏过头,看了她好一会,良久才说道:“这天下,每一步,他走过的地方,都有你流下的汗水。理所当然,应当是你抱着他从群臣中穿过,高坐在那龙椅上,俯瞰天下。”目光流转间,苏离分明捕捉到她眼中的狡黠,“这天下,与我无干,我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完成我大姐的遗愿,至于其他,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话说到这里,若有所指:“这还不过是开始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锦绣(三) ,最快更新凤倾 ! 仰面望向天空,一只只飞鸟掠过天际,不留下丝毫痕迹。 盛夏时节,宫墙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垂柳和梧桐树。承乾宫中,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周衍,已不再是当初活在苏离庇护下的孩子了。承乾宫宫女依旧,苏离却分明感到了一丝落寞。她看着他长大,然而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光阴,他就要早早离开他的怀抱了。 皇家的孩子一向难将养,连苏离也不知道,何时就会遭遇暗袭,算计。但是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再陪伴在周衍身边了。女人插手政务,一向是最为人所忌讳的。更何况,就连苏楼都屡屡暗示,劝她及时收手,否则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离何尝不知道,凡事见好就收,贪心不足蛇吞象。只是,她就是无法放心。周衍还那样小,那些内侍,宫女们固然好,但却不是他的亲人,也不过是忌惮他权势的下人奴才罢了,又有谁,会当真从心里疼他? 苏离作为小姨,能呆在宫里的时日已经非常有限了。 在周衍还是皇子之时,有皇后的遗命在那里,更何况又只是个小孩子,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入住承乾宫照料他一年多的日子。但是一旦继位,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苏离的身份,显然已经不能再陪着他走更远。会有最好的大儒来教他念书识字,经验丰富的乳母,宫女,姑姑都会照顾好他的日常生活。 苏离想,自己该为他做最后一件大事。这样,即便是不得不离开,她也能稍稍心安。 不管怎样。她已经遵照皇后的遗命,将那些事情,一件件的办到了。接下来如何。个人有个人的造化,饶是她再为他计深远,也猜不透日后的变故。苏离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他在开始铺了几粒石子,这条路到底该如何走下去。也唯有看周衍了。 朝堂之上想要巩固,固然要有撑得起的臣子,否则以周衍的年纪,这盛世,败落下去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人会打着他年幼的主意,把他往歧途上引。苏离终究不过是外戚。随着周衍年岁渐长,她避嫌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也不得不拉开和周衍之间的距离,以免惹人闲话,招致弹劾。 三岁看到老,若是想日后周衍不走弯路,那么从一开始,就应该为他找一位品德高尚的启蒙老师。这事情自然该找苏楼,为了此事,苏离再三写信回家。只是苏楼也颇感头疼。他是武将,和文官那一脉也唯有点头之交,为周衍选老师之事事关重大,他也忙活了好一阵子。总是没有满意的人。 苏离早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反倒是不怎么失落了。 文官系统和武官系统本就不同,文官瞧不起武将粗莽,武将看不上文官的迂腐,历朝历代文武大臣都有水火不容的现象。让苏楼去找帝师,也真真是难为他了。倚红见着她眉头不展,郁结难舒,也开始慢慢寻思自己之前听闻过的德行兼备的大儒。 倒真叫她想起一个来:“你知不知道南山的白先生?”苏离久在宫中,已许久不曾听说外头的大事,这时听她问起,一时怔忪,满脸茫然。倚红就耐着性子解释:“白先生曾经是金科状元,后来辞官归田,就在南山上建了一处别院颐养天年。这位白先生虽说孤傲难以接近,但却自己出资在山脚下办了一家书院,专收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入学读书,有不少金榜题名……” “这么说,当真是一位博学的大儒了?”苏离微微颔首,又觉疑惑,“你可打听清楚了,当年这位白先生是为了何事归隐田园的。”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天子的老师,自然最好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样才能让天子有最客观最清醒的判断。 倚红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曾经探寻过那人的底细,此时也答不上来,也就说道:“你若是上了心,大可以再派人去打听打听,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也不知的。”苏离就横了她一眼,“这样大的事情,你也敢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绉?” 倚红就陪笑道:“这不是想让你宽宽心嘛,要知道这天下能人异士不少……”被她这一番打趣,苏离心里的愁绪倒真是去了不少,也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角饮茶。倚红默默看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苏离眼角余光见着她如斯模样,哪里不明白。 “大公子的事情,你怎么看?”倚红不无忧色,“这还要守一年的大孝,到时候大公子可都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搁在古代,真真是老树不开花的年纪。再往上过几年,就是做爷爷的年纪了。饶是苏楼这样万众挑一的好男人,到了这岁上,要想找门当户对,合乎心意的大家闺秀,也有些困难了。 “我也没有法子了。”说起此事,苏离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前还能说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挑选。只是眼看着韶光易逝,这日子就这么过去,大公子那头,却丝毫没有动静。”倚红见她神色黯然,语气感伤,反倒是安慰她:“你也别急,如今苏家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还怕大公子没有挑不完的时候?”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越是在高处,越是要低调行事,免得惹祸上身。 没过多久,真有关于白先生的消息传入了宫中。 来报信的人恭谨的说道:“白先生是建元十三年的状元,曾经官至吏部侍郎,先帝也曾经称赞过他的才华,只是听说和当时的吏部尚书政见不同,后来也就渐渐淡出了朝野,归隐田园了……” “吏部尚书?”苏离心念一动,“是如妃的父亲?” “正是!”那人应道:“白先生为人桀骜不驯,又有一身的怪癖,但为人正派,听说对边关之事甚为关心……” ********* 最近忙于应付各种考试,完全找不到状态啊,哀~(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锦绣(四) ,最快更新凤倾 ! 对边关之事甚为关心一一一一苏离蓦地眼中一亮,既如此,那必然和苏楼有不谋而合之处,说不定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去!苏楼常年镇守边关,想必这白先生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头,而苏楼的性子一向低调,从不恃宠而骄,或许这位白先生,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未可知。 倚红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就具了一口气“我还听闻,那白先生颇有傲骨,若非本人去请,怕是不会答应的。”这话似浇了一盆冷水,苏离便有些失望“皇上还这样小,怎么亲自去?”顿了顿,又道:“我看不如我去,只不知这白先生,是否会应承。” “凡事不过计究心诚二字,我想,小姐若是真心去请他出山,他也未必不肯的。”倚红就看着来报信的那人“那白先生,现在还在在南山上么?”“一直都在。”那人忙回道:“只是听说近日身子有些抱恙,好几日没有去学堂了。” 苏离神色一凛“可是什么大病?,…“只说是寒气侵体,旁的,就不知道了。” 苏离就瞟了倚红一眼“这病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是麻烦的了。”在现代感冒不过是休息几日的问题,在这个时代,一场小 风寒,就可能夺去人的性命。“那我们早些出发吧。”倚红想也不想答道:“这病拖下去,只怕会愈发严重,我们去了,还能替他瞧瞧。”那人见话已说完,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倚红的医术,苏离倒是相信的想想也觉有几分道理,一抬头,见她目露几分期许之色,微微一笑:“这次出宫,最急切的,该是你吧?”井红就嘿嘿的笑“那可不是,我都好些日子不曾出去了。”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却叫苏离想起,当日进宫之时。 那时原以为不过是见见皇后,哭上一场,也就会回来了,谁知道,会被托付大事…… 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相对而言,皇宫里,这四方的天,甚至比外头的宅院里的天空要大上许多。无论是宫外宫内,以苏离这样的身份,都只能足不出户,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大小姐,反倒是不如倚红来的〖自〗由。 “再过些日子,我们也就出去了。,…苏离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这条路的第一步我已经替他迈出去了,以后如何,还得看个人造化了。”倚红有心打趣几句,但见着她神色黯然,忙咽了回去,又宽慰道:“这遭去请白先生出山,不也是为了日后他的路,能走得顺畅些? 小姐为之计深远不必难过了。” 苏离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是怕这宫中人心叵测,没有我们在身边,难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将他往歧路上带……”天子的性子,通常会决定一个朝代的命运。偏偏周衍又这样小,苏离可不想这天下因为周衍的缘故一点点衰败下去。既然登上帝位苏离自然希望他名留青史,日后千秋万代,提起这位天子,也都是交口称赞。 只是,日后史〖书〗记载是否会有关于她的一字半句,证明她曾经在这个朝代存在过? 这样想去苏离忽而有些寂寥,在这个未知的朝代,她注定要耗尽一生的韶光,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心里就有些隐隐刺痛,忙打住了这个念头,有心去想些别的事情:“你看,我们要带些什么好?” “那就看你带几个人了,左右不过是一些随身之物。”倚红掰着指头盘算:“银子,干粮,箱笼”苏离对这些琐事一向不甚在意,也就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事情,你和飞翠去做,我也不打算带多少人,你跟着我去,再有两个小丫鬟,就够了。”恰巧飞翠端着井水浸过的酸梅汤进门,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小姐一向是我服侍的,怎么出门就要撇下我了?”“好凉的酸梅汤!”倚红自盘子中取过两碗,一碗捧给苏离,另一碗就端在嘴边,迫不及待的饮了一口“正嫌天热,口干舌燥,你可就来了!” 苏离也喝了几口,望向飞翠,若有所指:“如今我身边除了你,就是倚红”说到这话,想到死去的凝碧,眼中一黯,忙强打起精神来“皇上那里,还得劳你看着。”飞翠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郑重其事的应道:“小姐放心,我定会多加小心。”在宫中这么久,飞翠也在慢慢成长,比起当初,机灵了不少。 苏离微微领首“你明白就好。”透着凉意的酸梅汤,那股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她心里去。“派人去给大公子说一声。”几人默默的吃着酸梅汤,苏离冷不丁开口“此番越隐秘越好,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 倚红轻声应了,忙出了殿门去吩咐。 既要出宫,难免要和太后说一声,苏离整理整理衣裳,自己去了甘泉宫。太后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似乎皇上驾崩,对于她没有什么影响一样。哪知才进了甘泉宫,在宫女的带领下才走到正殿门口,就见里头飞来一只白色的物事。苏离下意识的便是一闪,耳边唯有清脆的落地声,定睛一看,却是汝窑的茶盏。 这甘泉宫中,敢这样做的,唯有太后罢了…… 看来太后心情是不大好了,苏离正寻思着先行离开,挑个好时候再来,哪知宫女已经通传了进去。苏离心叫了一声不好,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踱了进去,低眉顺眼的请安问礼,眼角余光却发现,旁边竟然还坐着周彻。 难不成太后在和周彻置气?到底是为了何事,发这样大的火? 太后面色铁青,见着她,脸色仍有些不好看。苏离尽可能轻的,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太后尚未说话,那厢周彻却说道:“你起来吧。”太后正在气头上,也不曾叫她起身,苏离看了他一眼,心里挣扎不已。 “起身吧。”太后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脸色稍稍有所缓和, “既要出宫,哀家也无甚可说的,只是小心为上便罢了。”苏离忙谢过太后的好意,这殿中,空气几乎都凝滞。苏离识趣的告退,退出甘泉宫,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周彻快步走了过来“我陪你去。 ”苏离一愣,下意识的说道:“这不大好吧?”“宫外危险太多,我陪你去。”周彻很坚持,再次重复。 苏离只得缴械投降,也不瞒着周彻,将是由说明:“我出宫,是为了去南山”她话尚未说完,周彻眼中已是一片了然之色”“是想要去见白先生?”“你也听说过?”苏离一惊,但转念想到周彻见多识广,听过的,见过的不知比她多多少,也觉释然。 “嗯。”周彻点头,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先生的文才,我也颇有些仰慕。”这话更叫苏离心中坚定了几分“那我们即刻就启程。”周彻倒没有什么异议,他一向是无可无不可,出门一趟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二日后,苏离带了简单的行囊,同倚红出了宫。一路上不时查探,看有无人跟随。 只是她在明处,那些人在暗处,真要发现,也不简单。 她坐上马车出了城,按照当初说好的,一刻不停,没多久,就看见一户普通人家,门前停了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毫不起眼。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周彻施施然从里头走了出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已朝她伸出了手“下来。”他宽阔的手心,攥住了苏离的小手,看得出来,心情相当愉悦。二人坐上了门前的那辆马车,继续前行“后头可没有什么人跟着吧?”苏离神经绷得紧紧的,反观周彻,却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 “没事。”周彻靠在车壁上,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眯着眼,闭目养神。 苏离默默看了他一阵,无奈叹具。 马车行了一会,苏离觉得口干,便斟了一盏茶,正要去饮,哪知马车一个颠簸,她端着茶盏哗的一晃,那些茶水,就尽数泼了出来,饶是她机警,还有不少泼在了周彻脸上。说时迟那时快,周彻猛的睁开了眼,撩开车帘,一跃而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迂突然,苏离几乎没有缓过气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也不过片刻功夫,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苏离盯着撩开车帘,慢悠悠坐进来的周彻。 “不过是几个宵小,被我打发了。”他说的轻巧,苏离默默看着他的神色,也猜出了八九分。他不忍叫她担忧,那她又为何不承了他的好意!也就漫不经心的掏出帕子将溅出的茶水擦拭了一番,眼见着周彻衣领上也沾上了一些,正欲俯身上前,又觉不妥,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替我擦。”周彻眼睁睁看着她伸出了手,最后又缩了回去,微微一抬头,锁住她的眼,有着不可拒绝的坚持。 ………,………,……… 考试结束了,暑假正式开始,唔,几天没码字就找不到状态了,泪滂沱… 第六十四章 锦绣(五) ,最快更新凤倾 ! 苏离就暗暗叹了口气,这人,在有些时候,总是牯牛拐心,也不知是在介意什么。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在周彻身上就丝毫看不见礼教的束缚,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常年行南走北的关系。不过这样倒是合了苏离的心意,她一向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遇上一个死板的人,还要和他度过一生的时光,也不知会多么无趣。 从前苏离也算得上是肆意之人,就好像一株常青藤,在阳光下肆意的成长,看见如今的周彻,竟觉羡慕不已。不过,身为王爷,能够活成这般,想必也需要不要努力吧。要想运筹微博,胸有成竹,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 在苏离游神的当口,那人的目光不时飘过,最后竟定格在她脸上。 “擦好了。”在这人灼灼的目光下,苏离双手都有些发颤,硬着头皮替他将水渍一点点拭去,而后拢住了双手,尽量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和些。身边那人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又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闭,似乎浅浅睡着了。 苏离瞪了他好一会,最后认命的叹气,也寻了一处,安逸的靠了上去,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却不知对面那人,眼里瞬间的光华,和微微勾起的嘴角。在宫中混迹这么些日子,难得有这样静好的时候。 这样想着,多离陡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欢喜来,而后就在马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中,缓缓进入了梦乡。纷乱的梦,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四年多不长不短的时光,却让她忘却了以前,许许多多的事情。 她想,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忘怀了。 再次醒来时,不知是几何时,只觉肩头寒浸浸的,慢悠悠睁开眼黑漆漆一片,微微一动弹,就有薄被从她身上滑落。想来是晚上了,这个念头闪过,苏离惊觉处境有些不妙。大晚上的,她和周彻孤男寡女,在这马车之上…… 她倒不怕周彻趁机做些什么,只是担心传了出去,这名声可就过了一小…会,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苏离才发现,这马车内,早已没有周彻的踪影。撩开车帘,便可见外头皎洁的月光,洒落满地。掐指一算,彼时正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华如水,撩得她心头一片祥和,便忍不住撩开薄被,跳下了马车。 “醒了?”冷不丁的,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似乎要和这月色融为一体。苏离微微一笑,偏过头去望着那天边的月亮“想不到睡了这么久。”“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路,你也乏了。”周彻也仰面望向夜空“好圆的月亮!”一面说着,一面解下披风,替她披上“风大。” 苏离心头一暖冲着他粲然一笑“这儿景色倒是不错。”顿了顿,又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里的月亮,比宫里头看起来要明亮许多。”“或许是心境不一样。”月光下,周彻的侧脸喜得格外柔和“若此时有一壶清酒,对酒当歌,该多好!” 苏离微微的笑,唏嘘不已。 “你看!”苏离声音猛的扬高,颇有些激动的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那边有萤火虫!”才低呼完这一句,便觉太过大惊小怪,着实有些丢人。哪知周彻竟轻声笑了起来,低头,深深凝望着她“果真还是小 女孩的心性……”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柔和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苏离格外的庆幸,此刻是夜晚,否则,该如何掩饰她微红的双颊? 终于到达南山,苏离顾不得满身的疲惫,撩开车帘就问:“白先生现在可是在南山上?”“你别急。”周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我已差人去打听了,都到南山脚下了,正好歇歇。”苏离微微领首,面上倒是云淡风轻,心里却忐忑不已。 一路上想好的措辞,到了这山脚下了,却忘了一大段,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若是白先生拒绝,这一趟,可就白来了。不,其实也不算白来,毕竟出宫这一趟,见识到了不少好风景,…………… 只是,此行目的不达到,终究是一种遗憾。 遣去的人过了好一会才匆匆赶了回来,晨光初现,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白先生,在五日前,便过世了。”“什么?”苏离心中一颤,不自觉的望了周彻一眼。 “我们上山去看看吧。”周彻已伸出了手“下来吧。” 苏离心头,已有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白先生死了…… 这一路经历的危险不少,谁知道到达南山,却是这样的结局。 通往南山的路上,曲曲折折的小道两旁,都开满了各色野huā。或许山中不知岁月几何,在这炎炎夏日,竟还有桃huā朵朵盛开,惹人欢喜。桃之天天,苏离折下一支桃huā,远远的望着那竹篱和茅屋,深深的三鞠躬。 妃色的裙摆上沾满了清晨的露珠,湿淋淋的贴在她脚踝上,她颇有些沮丧,站在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落了她满身。天下大儒不知凡几,但白先生难得入了她的眼,再去寻别人,又要费上一番功夫。 “到底是无缘。”苏离心里沉沉浮浮的,叹道:“看来有得费神了。”一只只飞鸟掠过天际,苏离仰面望天,碧波如洗,这山上的空气,也透着微微的huā香。周彻不知从哪变出的一朵蓝色的小huā,别在她的发髻上,左右端详了一阵“真好看。” 苏离一向自诩脸皮比得过防弹衣,这时却不自禁的红了红,心里暗骂自己两世为人,这时却和少女一般忐忑不安。或许在情爱之事上,她听说的不少,但自己却是头一回经历,难免就有些患得患失。 “阿离,你不要伤心。 ”在这南山之上,烟云蔼蔼中,他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帮你,守着这天下。” 第六十五章 诀别 ,最快更新凤倾 ! 落花飘满天,苏离忽而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从来没有哪个人,肯无怨无悔的为她付出如此之多,不求回报,只为了叫她开心。 明明是幸福,却止不住的心酸。 “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周彻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似是自嘲,“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苏离的心头,漾开了一层层波澜,怔怔的望了他许久,半晌才低声道:“真傻……”声音极轻极轻,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能这么傻一次,我很欢喜。”迎着清风,他垂下的长发在风中四散开来,俊美的容颜,此刻更是美得叫人心惊。苏离发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彻,但也不得不承认,心头有一根弦,被砰然撩动。有一种惊惶无措又欢喜的情绪很快席卷心头,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 这时间,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被人爱护,被人视作珍宝。这世间的风风雨雨,尔虞我诈,心术算计,苏离无一不经历过,然而此刻,终于让她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可以找到一处避风之处,安安稳稳的度过以后的岁月。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不远处的茅屋上挂着白幡和灯笼,而近处的杂草中,野花开的正烂漫,这景象,在这夏日的清晨,叫人恍若隔世。周彻抿着嘴,下巴微扬,若有所思,一直等到苏离的双腿站得有些麻木,才出声:“既然来了这一遭,也不能白来。我们去游玩几日再回。” “这样,不会有什么岔子吧?”苏离有些犹豫,毕竟二人的身份实在特殊。难保不住就会出什么乱子。“放心,有我。”周彻牵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你不是很喜欢在宫外的时光?”“我——”苏离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宽阔的衣袖垂了下来。掩去二人相握的手。 苏离呆呆看了一阵,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抽出自己的手,周彻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只是,她不想抽出。明知这样不妥,但仍旧,舍不得那一点温暖。苏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有现在的患得患失和小女儿家的窃喜。 但是,人这一生,或早或晚,总要疯狂那么一次。否则,这一世纵然顺风顺水,又有什么意思? 南山脚下是书院,走上约摸十里路,就是集市。这还是苏离四年来第一次逛集市,难免有些欢欣。虽然极力掩饰,但一路上勾起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她的心思。一行人慢慢走着,看着街边的各种新鲜物事,个个都觉新奇。 只见一白发老者,蹲在街边。摊开的藏蓝色布匹上,放着几个匣子,里面放着几块陈木。苏离也不过是抱着走马观花的心态,见到这光景,也就不自觉的凑了上去。她不过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看一看,哪知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周彻却开了口:“这可是紫檀木?” 那老者似终于找到实货的知音一般,混沌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是,上好的紫檀。”“多少银子?我全要了。”周彻已开始从袖间掏银票,看样子当真是心诚。苏离目瞪口呆,世人皆知紫檀木难得,但周彻到底是王爷,这宫中的贡品,他挑上几件也是价值连城,何以对这紫檀如此钟情? “紫檀的香味,连绵不绝,燃上一小块,满室清香。”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周彻柔声解释:“能凝神静气……”苏离对这些半知半解,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露了马脚。那老者眯着眼,看看苏离,又看看周彻,目光流转,露出别样的兴味来,“一千两。” 周彻也不还价,爽快的数出了一千两银票。倒是苏离,看得肉疼肉疼,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便可过上一年,这一千两的巨款…… 周彻将那块紫檀小心翼翼的放入了匣子,然后放在了苏离手心,“好好拿着,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苏离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将那一句紫檀若是灭了又当如何问出口。毕竟是花了一千两银子才得来的这珍稀物事,想必也是不大好拿出来使用的。不过苏楼这句话,倒是甚合她的心意,或许子夜梦回,绣着这紫檀香,便真能想起这日,二人度过的静好韶光吧。 在路上流连了几日,再如何不舍,终究是要回到那宫中去。二人在马车上极少讲话,但氛围,分明有了些许改变。苏离或睡着,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彻说着闲话,内心深处,真真是情愿这条路,再漫长一些。 宫中岁月,寂静无声的过去,再回首时,已是一年的春天。 如画的春天里,杨柳揉碎了一池碧水。春光满园,苏楼额头,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素来是喜好洁净的人,阳光渐渐耀眼起来,便收了长剑,沐浴更衣。稍晚时分,着一袭宽松的竹青色袍子,闲散的出了府。 沿着寂静的小巷一路走去,灰白色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在这曲折蜿蜒的巷子里,只有一线蓝天可见。一路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寻找这么一处地方,沉淀自己的心绪。人前人后,这面具已戴的太久,早已摘不下来。 只是没想到,却见对面那人分花拂柳而来,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不曾看见这人,却不时会有各种密报传入他耳中。一年后,又看见他了,依旧是分花拂柳间抬眼望见的弱冠少年,他好像从年少时就站在那里,未曾离别。 细细一看,只见周御独自一人,鸦青色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整个人,说不出的落寞。苏楼下意识的便避在巷子一脚,贴住墙面,只待这位不可一世的景王爷过去。然而正如他所料,这位大人物似乎没有让他安生的意思。反而不知从腰间晃晃荡荡的取下一个葫芦来,“要不要来一口?” 苏楼不言。 再也找不到相对而饮的理由,他们早已是陌路人了。 周御显然早料到如此。不冷不热的笑了几声,拔下塞子,仰头便饮下了几大口。清冽的美酒顺着他光洁的脖子淌下,浸湿了胸前大片的衣裳。苏楼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御竟又笑嘻嘻的跑到了他身前,“大将军,可是赶着回去见没人,这般急躁?” 苏楼实在不觉得自己和这人还有何话可说,从割袍断义的那一刻起,这一年多来。二人明争暗斗,来回过了不少招。或明里或暗里,都是不可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敌人了,哪怕是大面上,连虚以委蛇,都做不到。 春风拂过,他身后的长发微微扬起,整个人在阳光下,忽而看不清脸色,静默无言。立了一小会。便默默迈出了一步,意欲离去。却被周御拦住:“陪我,饮杯酒吧。”苏楼静静的看着他,眸孔里再也看不见一点温情。毫无温度和感情的一双眼睛,他的薄唇抿的紧紧的,却见对面那人,笑容似哭泣,“我争了这么多,到头来,又有什么用……”仿佛是呓语。 苏楼目光更冷。 他想到了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死去的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有那位不曾进门便屈辱而死的陈佩琳,以及那些不知名的死士。周御这句话,只叫他想起那些死去的古人,心头更是冷成一片,用力挣脱他的手,衣袖飘扬间,却见周御忽然将他抱住,掉转了个身。 一如既往的温暖。 苏楼有片刻的恍惚,然而立刻就用力挣脱,双眸微眯,“景王爷,请自重。”周御没个正形,依然笑嘻嘻的,那没嘴的葫芦仍挂在腰间晃荡,只是他的主人,脸色有些苍白,“陪我喝酒……” 苏楼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什么,扣在他肩头的手慢慢触及到一片温热,手止不住的发抖,一股黏糊糊的湿意。将头探到眼前,低头一瞧,才发现一片猩红,刹那间双目刺痛,心头猛地一颤,“周御!” 四目环顾,私下里渺无人烟,仿佛一切,都是一场错觉。只是手心的那抹鲜红,让他身子僵住,几乎用尽此生的力气,“周御……你……”面前的周御还翘着嘴角,连上挑的眼角都还那般轻浮,“苏楼,若是我不在了,你是否,会想念我?” 会不会,想念他? 会吗? 苏楼一遍遍的问自己,而后,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他面前倒下。春风十里,桃花满天,青石路上,皆是湿意。苏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也不知含含糊糊呢喃了些什么,周御却是已经听不见了。 在这微冷的三月,苏楼将那人腰间的葫芦解下,放在嘴边,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呛得他几乎落下泪来。他记得,这是上好的烈酒,当年在边疆,临战前夕,他们二人,便曾经大饮此酒。曾经以为忘怀,然而终究,还是刻骨铭心。 周御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燕京城。而只有苏楼一人知道,那个人不是遇刺,不过是为了他,挡了一刀。宫中的太医,源源不断的前往景王府,然而三日以后,周御还是不治身亡。太后大哭了一场,瞬间苍老了十岁。在她脸上,苏离能看见一种叫做绝望,万念俱灰,和懊悔的复杂情绪。 这叫苏离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周御之死,是不是和太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自然,太后那般宠爱周御,若是得知他想要篡位,也只会满心满愿的支持他,为此想要除掉苏楼也不奇怪,毕竟坐在宫外,他是周衍最大的助力。只要有苏家在,周衍这帝位,注定有人会为他抱住。 若是苏楼不在了,苏家就只剩下苏离一人,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不可能抛头露面,也就难以叫众人心服口服。那时候苏家不过就是一盘散沙,不足畏惧。太后出此一招,也不足为奇。然而或许,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那样的结局。 这样一来,她只会更恨苏家。 苏离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也太过残忍。而此刻的苏楼。又是什么光景呢? 回到苏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在下人的指引下。苏离很快找到了书房。很安静,没有一丝人气。苏楼正俯身作画。也不知是否知道她进门,下笔没有半点凝滞。苏离轻手轻脚的靠近了书案,不经意间,瞟了一眼。 十里青山,连绵不绝。笔锋的辗转间,痴念弥漫了尘寰。 有一种叫做哀伤的情绪,渐渐弥漫开来。饶是苏离这个局外人。也几乎落泪,半晌,见他收笔,待那幅画墨迹干涸,便小心收了起来,放在了书架最高处的匣子里,上面挂了一个小锁,似乎是想要尘封起来。 “大哥。”苏离轻轻唤了一声。 苏楼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的收拾着书案。过了片刻才轻声道:“若是不画下来,不多久,就会忘了。”苏离鼻间一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他节哀,亦或是劝他振作? 都太过苍白。 苏楼寻了太师椅坐下,半垂着眼,“你怎么出来了?”苏离一愣,低声道:“我左右无事,回家来看看。”“也是时候回来了。”苏楼若有所指,“宫城终究不是久待之地,等到孝期过去,你和睿亲王的婚事,就提上日程吧。” 苏离彻底愣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大哥,怎么突然就……”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你年纪不小了。”苏楼含含糊糊的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开口的势头。苏离也不好主动开口,然而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今日的苏楼,格外的反常。若是他面上有悲伤之色倒还好说,最怕的就是这种,面无表情。 天色渐晚,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点点黑了下去。苏楼坐在椅子上没动,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苏离正思忖着自己是否该掌灯,但又恐破坏此刻的宁静。苏楼仰头靠在椅背上,漫天的星光,映出他绝美的侧脸。 “你曾经问过我,我和周御,到底是什么关系。”暗夜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语气悲怆,“若说这一生,我曾经有一次动心,是因为一个男人,你是否会看不起我?”不待苏离答话,自顾自的说开:“一壶清酒,一树桃花,一诺倾城,一生天涯。当年年少轻狂,曾经以为,那就是永远了。” “只是,到底是我太年轻。”只听见他轻轻的笑声,似是自嘲,又似是苦涩,“五年前,战场上,他为了军功,屠杀了一个村子一千多口人……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往来……再后来,便成了仇人……或许从一开始,我们走的路,就不同……” 这个事实,在苏离预料之中,她根本不觉得诧异和吃惊。 早在两年前,她就发现,周御和苏楼之间,看似疏离,其实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羁绊。那日周御设计谋死陈家小姐,更多的,是否出自内心疯狂的嫉妒?不可否认,周御对于权势的渴望超乎一切,为此可以牺牲许多,一步步踩着他人的性命往上爬。 一将将成万古枯。 但没想到,生死关头,他竟然会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苏楼。 苏离已不知周御当时到底是何想法,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念头,仅仅是想要救下眼前这个人罢了。苏楼低头掀开了茶盅的盖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的神色,“我会渐渐退出,日后,朝堂之事,和我苏家,再也没有半点干系。” 也不知考虑了多久,才有了这个念头。 苏离微微颔首,“好。”趁着这空隙,忙起身点灯,这压抑的气氛,叫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在火光闪烁的那一刻,她很快就后悔了。若没有点灯,她或许不会看见,苏楼鬓角的白发,如此的刺目。 她忽而想到射雕里面的一句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或许有些不合时宜,然而却最能体现她此刻的心境。可怜未老,头先白。 苏离没有问,也不敢问,他的白发,为谁而生。她还记得,苏楼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他的容貌,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多了几分韵味。毫无疑问,放在芸芸众生中,会叫人一眼看中,便再也挪不开眼,然而已经有了白发了。 “阿离,日后,好好生活吧。”也不知是谁,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他的话,竟像是在交待遗言一般。 苏离忽而有了一股不祥之意,“大哥,你——” ************ 这一章写得很满意,各种情愫冲突,苏离和周彻,周御和苏楼…… 其实在BG文里面出现了BL情节,有些突兀和不和谐,不过,真的很想尝试写一写这类情节,唔,尝试过了,心满意足~~~(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天高(一) ,最快更新凤倾 ! “你要做什么?”苏离犹豫了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苏楼却是微微一笑,但眉心仍打着结,“阿离,我能怎样呢?” 苏离立在他跟前,许久许久都不出声,拼命咬紧了牙关才挤出一句话:“大哥,这一生,还很漫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他。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尤其是在看见他鬓角刺目的白发之时。他也不过二十六岁,在这个时代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位极人臣,在他们眼中,可谓是青年才俊的代表。 “然而已经完了。”苏楼一味的笑,很认真的盯着眼前的人,“我这一生,已经完了。”蓦地,苏离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大哥,你不要这样……”苏楼站了起来,轻轻将她拥住,他的怀抱很温暖,然而身子很瘦很瘦,叫人心酸不已,“阿离,我这一生,已经完了。而你的一生,还长得很,日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离制止了他,“大哥,你忘了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了么?”事实上她来到这个朝代之时,苏老爷子就已经过世,但曾从下人口中听说苏老爷子在过世前,殷切的握着这位长子的手,将苏家的大业,托付给了他。无论他此刻心中作何想法,为了苏家,总会有几分顾忌。 “你放心,我不会如何。”苏楼依旧在微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原本,在四年前,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苏离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她缓缓走了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哽咽道:“大哥,你不要这样……” 窗外星光闪烁。阵阵晚风吹入窗棂,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择个时候。搬回来吧。”苏楼抽开了双手,又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和运筹帷幄,好像方才的落寞和忧伤,不过是苏离的一场错觉。“皇上已经二岁,帝师又是名扬天下的儒者,你再待下去,反倒是不美。” 他有心岔开此事。苏离自然是求之不得,也就顺着他的话头说道:“这些我都明白,只是皇上才开始启蒙,我担心……”人生路上的第一步,自然要好好走,免得日后的路不知会歪向何处。 “今时不同往日。”苏楼总能找到症结,而后一语中的,“我们苏家,是外戚……”历史上的外戚,插手朝堂之事的。多半都没有好结果。这一点,苏楼知道,苏楼更是明白。明知是周衍已经登基为帝,在她心目中。他仍是那个在她怀中上蹿下跳的孩子。终究是无法简简单单的,将他们的关系,视作君臣。 只是,避嫌是势在必行,饶是苏离再不舍,再担忧,也无可奈何。她能为周衍做的已经十分有限,再婆婆妈妈下去,只会拖累苏家和周衍。她一向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然而在周衍的事情上,总是有着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琐碎关心。毕竟这么多个日夜,周衍都在她膝下,一天天成长,到如今突然要离去,心里也就有些苦涩。 只是,她也没有法子。 三月初三是周彻的生辰,苏离想着他贵为王爷,又常年行南走北,不知见过多少新奇物事,倒不如自己亲手做一件披风送与他来得心诚。想着那人在收到披风后的神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错愕,但单单就是这样想着,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偏偏倚红在一旁打趣:“要不要绣并蒂莲?”在这等事情上,苏离觉得自己懵懂的如同少女一般,经不起她这般调侃,索性就站了起来,“再乱嚼舌根,仔细你的舌头!”看着她手里锋利的剪刀,倚红很识时务的住了嘴,但仍朝着飞翠挤眉弄眼,那神情,说不出的暧昧。 苏离虽不讲究尽善尽美,但到底是头一回送那人礼物,说什么也不能落了下乘,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从花样到阵脚,没有哪一出,不是细细忖度。到得最后,看着已经缝制妥当的披风,犹自有些不安:“你说,这披风好不好看?” 这话自然是问倚红的吗,她抿了嘴,掩袖而笑,“小姐这双手可真巧……” 披风最后如期送到了周彻手上,派去的人只说睿亲王见了,立刻命人收了起来,也没有旁话可说。或许旁人也看不透这位王爷是否欢喜,照他的性子,即使在心里憋成内伤也不见得会将情绪流露在人前。 苏离觉得自己能够通过他的神情看穿他的情绪,纯属意外。 不过,没过几日,在给太后请安时,遇见了周彻,披着的正是那件出自她之手的披风。 若说心里没有半点喜悦,那是扯谎。于是苏离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而那厢里周彻已望了过来,趁着太后不备,朝着她眨了眨眼。明明是极小的动作,却叫她格外满足和欢喜。 将离宫之事在太后面前略提了提,很快便得到应允,大抵这宫中的女人们盼着她离开已经很久。只是想到以后再见到周衍,就要行君臣大礼,心头便隐隐有些刺痛。那个孩子,多少个不眠日夜,都是她抱着他来来回回的走动啊…… 然而等到他成长起来以后,大约是不会记得这些琐事了。 苏离离开宫城的那一日,是四月初八,早春时节,芳草萋萋,繁花满地。和来时不同,她一步一步迈下了阶梯,步履沉稳的出了宫门,不曾回头看一眼。事实上即便是回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于这座宫城而言,她也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其实她已经幸运的多,至少还能活着走出这地方,这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进了这深锁的宫城大门,便再也不曾踏出来。 她在这座宫城里,受过两次伤,因着涂抹了药膏的缘故,没有留下半点疤痕。然而当初那种疼痛的感觉,却是叫她记忆犹新。如果可能,她是不愿在踏入这里了。在里头的女人们,来来去去的争斗,只为了一个男人。出宫以后,才看见这外头的天如此的广阔,何苦将自己局限在那小小的四方的天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天高(二) ,最快更新凤倾 ! 回到苏家.一切住行用度皆同往常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这两年的岁月,不过是一场梦境。她依旧是苏家的二小姐,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偶尔翻翻古籍绣绣花,时不时和苏楼切磋一下剑法。 这一切都给了她一场错觉,仿佛时光停滞不前,所不同的唯有皇后的故去。她也依旧循着从前的生活轨迹生活,但分明有什么,是再也回不去了。从表面上看,苏家一切照旧,只是苏楼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少。即便是在笑,可总让人觉得,在这笑容背后,隐藏了太多的血泪。 屡屡见着他的笑容,苏离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又哭了多久。亦或者苏楼从不表露出来,但眼底的落寞,终究是再也抹不去了。这样的日子,平淡的有些过了。经历了那样的大风大浪以后,就会发现这样的宁静,是如何的来之不易。 每一日都有每一日的新景象。 自回到苏家以后,苏离便再也没有同周彻相逢的机会,好像彼此就是依靠宫城联系起来的,出了那地方,瞬间便疏远了许多。这叫苏离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寂寥,人总要有些盼头才会觉得这生活有点滋味,到如今,她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想头。 苏家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极好的,在物质生活方面,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整个人,就是没有精神头,日日也不知要做些什么,闲来无事也只知道看书习字练剑,这样的日子,难免叫人觉得有些枯燥无味。 甘泉宫中,太后正眯着眼,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你说,你要娶苏家二小姐?,.““是。,,周彻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太后的目光,不见半点退缩。太后嘴角嗫嚅了几下,脸色苍白,““若是从前......可是现在,你怎么能,.有些话,她无法挑明,也不能挑明。 若是在之前,周彻肯娶苏离,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出了周御的事,太后对苏家可以算得上是恨之入骨。““你莫要忘了,你二哥是怎么死的!,,太后蓦地拔高了声调,在这空落的殿中,显得有些尖锐。 ““自然不敢忘。,.周彻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意味,““二哥之死,与苏家,又有什么干系?,.他的脸色虽平淡,却透着一股漠然和冷寒,““母后莫不是糊涂了?,.““你一,,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更是憋得铁青,““这门亲事,我断断不会同意!,. ““大哥在时,亲口许诺,我的婚事,得由自己做主。,,锐利的目光蓦地射向太后,““母后难不成是想要违了大哥的意思?,.太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你早就盘算好了......,,他光洁的下巴微扬,““儿臣告退。,.再没有半点留恋,拂袖而去。 太后瘫坐在榻上,面如土灰。秦姑姑忙上前替她捶着肩膀,““太后消消气…,,太后已是老了十几岁一般,再也不复往昔的风华,““先帝曾经说过,这三个儿子里面,唯有这小的,是最聪明的......,. 秦姑姑脸色也变了变,““太后您的意思是......,.““只怕那孩子,已经知道了什么。,,太后疲惫的托着额头,““到底是瞒不过他,,““您别多虑,许是睿亲王一时火性上来了也未可知。,.秦姑姑强作欢颜,宽慰道:““睿亲王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既然他要娶苏二小姐,您何不遂了他的心意?依奴婢看,到时候入了王府,还不是任您揉捏!,,““你不知道他的性子。,,太后疲惫的叹息:““莫说是我,就是先帝,拿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又是他自己瞧中的人......如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怕日后生分了,.争了这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化作了空。苦心筹谋的那个死了,最有潜力的这个偏偏不肯俯首。 天子孝期一过,睿亲王府很快派了人来提亲。一个是天子的小姨,一个是天子的叔叔,这门婚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倒是男女当事人和没事人一样,平日里怎么,到如今还是怎么。从提亲到确定婚期,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时间有些仓促,但好在苏楼上下忙活,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苏离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脑海中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念头:他们苏家,可都折在周家了。 从皇后,苏楼,再到自己,可真真是宿命的巧合。 离家前一晚,苏离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妆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慎重其事的化妆,总觉有些奇怪。但新妇妆都是如此,她也只得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努力接受,只不知周彻见了,会是如何看法。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还是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 她的嫁妆,真真可以用十里红妆来形容。宫里的太后派人送上了一对金童玉女,第一抬嫁妆抵达睿王府,而最后一台,尚未出苏家。沿途自然围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无不是啧啧称奇,争相打听是哪家的小、 姐,有如此大的排场。 苏楼背着她上了花棒,伏在他温暖的背后,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愈发瘦了...... 苏离坐在花轿中,眼前弥漫着一片鲜艳的红色。头帕上绣着的鸳鸯似活得一般,好像随时都会飞走。就好像苏离此刻的心情,忐忑不安中又透着隐隐的欢喜。两世为人,头一回出嫁,日后,便是别人家的人了。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的一酸,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一个多时辰以后,花轿在睿亲王府缓缓停下。喜娘扶着她走下了花轿,跨过火盆,而后就到了正堂之上。随着喜娘松开了手,苏离便手足无措的立在堂上,左右不是。一颗心正砰砰乱跳间,忽而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浮浮沉沉的心,瞬间便尘埃落定。 在那大红的鸳鸯锦中,他携着她的手,微微一笑,““阿离。,,烛光摇曳中,她红了双颊。 第六十八章 天高(三) ,最快更新凤倾 ! 长长的青丝垂下,二人的头发分别被剪下了一缕,而后束艟了一处。绾在一起表示同心,好像意味着两个人会相互扶持,一起慢慢由青春年少携手行至白发苍苍。青丝绵绵是情思绵绵,青丝暗合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思,表示思念和坚贞。 指尖的青丝萦绕,很容易便想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诗句。想起来的时候,指间心上,霎时都萦绕了一股亮烈的缠绵,而整个人却会深深地沉下去。那种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融化了,一直沉湎在心底。 喜娘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自然,临走也不忘扣上门扉。 这弥漫着大红色的喜气的新房内,人潮退的干干净净,刹那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尚未等她回过神来,那厢里周彻已端着小酒盅,勾住了她的臂弯“饮尽此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离忙饮下了交杯酒,顺口吟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很多事冥冥间自有天意,就好像他们如今,从彼此忌惮到结发为夫妻,谁料得清这其中的曲折? 是夜,红罗帐缱绻。红纱帐子四角上挂着四个香包,苏离在沉沉睡去之前,便只觉恍惚一片,而那香包,晃晃悠悠的,似乎要落下来一般。倒是周彻,不知疲倦的,在她耳边不知呢喃了些什么混话,最后自己又拿了软巾替她擦拭汗津津的身子。 苏离已经筋疲力尽,连手指头也抬不起来…只得由着他胡来,不多时就合上了眼。周彻却没有半点睡意,翻了个身,将她拥入了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她细腻光滑的后背…嘴角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 苏离是在鸡鸣时分醒来的…浑身上下酸痛不已,疲惫不堪。愣了一会才想起昨夜的荒唐,不觉面红耳赤。但仍然记得喜娘的嘱咐,今日要给婆婆敬茶。周彻的母亲就是住在甘泉宫的太后,这样一来,她不得不再次进宫。如果可能,她情愿这一世不再去那地方。踏入那地方,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周衍出了麻烦就是有人开始找麻烦。 只是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觉脖颈间有阵阵呼吸吹拂,酥痒不已。身边那人睡得正好,再加上苏离也着实没有力气动弹,腰肢被他牢牢箍住,自然也是无法挣脱,也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但眼看着天色渐渐明亮,周彻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由心急,也就推了他一把“周彻!”话脱出口才觉不妥…这时候,是不是该叫一点甜蜜点的称呼? 夫君?相公? 光是这样想一想,全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难不成叫王爷? 可是这样又太生疏了。 “怎么了?”枕边人慢悠悠转醒,透着几分慵懒之色。苏离淡淡瞟了一眼,瞬间便想将这人一脚踹下去。昨儿个是谁像吃了春药的猛兽,如狼似虎,今儿个一大早的却又做出这副妖孽样子来…到底是给谁看! “今日是不是该去给太后请安?”苏离偷瞟了他一眼,努力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来。周彻瞧着,暗暗觉得好笑…有心逗趣,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她的耳朵。果不其然,他不过呵了几口气,那人的耳根子都泛起了红色,看样子,也不过是纸老虎。 眼见着她面红耳赤,周彻也不忍继续为难她,直截了当的说道:“过些日子再去吧。”“为何?”苏离大惑不解,一抬眼,触及他眼中的玩味之色,顿时脸上滚烫滚烫,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能走路……”说完这句,更觉窘迫,整个人恨不得埋入被子中。 周彻隔着被子轻拍她的后背,将被子撩起一角“当心憋着。”语气里分明透着笑意。 这副没志气的样子,被苏离自己鄙视了好几次,这种时候,十分怀念从前的厚脸皮。或许是在这个时代的时日久了,举止行为都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从前的彪悍。想想就觉得懊悔,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将被子撩开,而后,眼瞎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周彻居然会果睡。而且因为是大清早的,他的那处格外的昂扬。苏离整个人似被火苗撩到一般,飞快将被子放下“周彻,你穿上衣服!”周彻眨了眨眼,无辜的看着他。这人眼睫毛极长,这样看人的时候,真真叫人是狠不下手去。 “哦。”周彻不知从哪翻出来皱皱巴巴的亵衣就往身上套,苏离一瞬间被这人的厚脸皮折服了,看着这令人羞愤不已的亵衣,便会想起昨夜的激烈战况来,亏得这人还能若无其事的套上去。 但转念想起尚有正事,也就正色问:“为何不去给太后请安?”“我二哥出了那样的事,太后只怕是会难为你。”周彻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若无其事的将这事挑明:“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不想你新婚第一日便不痛快。” “只是这样,会不会于理不合?”苏离有些犹豫“若是落人口实……” “宫城内本就没有什么礼法可言。”一如既往,一针见血“所谓礼法,不过是有心人才会盯着罢了。”苏离听了,也就不说话了。只听得耳边是周彻的呢喃:“更何况,我二哥的事,太后怕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王的事………………我大哥现在还没有走出来,整个人都落寞了下去……”苏离长长的叹息:“有时候想想,未免觉得两个人都太过执拗,若是各退一步,说不定海阔天空……”“不见得。”苏楼叹息着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两个男人在一起,本身就压力重重,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 苏离陷入了沉默。 “我想,他大概是心满意足了。”周彻轻声叹息:“他曾经对我说,争得这天下,也不过是想搏那人一笑。他要盛世,他便许他盛世,他要锦绣山河,他便与他锦绣山河。然而这如画的江山,他终究是无法得到……” 苏离心间,顿时漏跳了一拍,睡意刹那间全部散去“你觉得,由周御来做皇帝,会更好,是不是?” 第六十九章 地远(大结局) ,最快更新凤倾 ! “自然不是。 周彻轻抚她的后背“若是他合适,当初我的选择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周彻”苏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顿觉说不出话来,心里的百般滋味,三言两语,也说不分明。“我知道。”周彻眼里一片了然之色,轻拍着她的后背“你昨儿晚上也乏了,今日就暂且歇着,太后那里,有我呢!” 其实不用他说,苏离自然明白自己这副模样是不大好进宫的。听得他如此说,也就安安心心的躺着,半合上了眼。也着实是困乏得紧,也不过这片刻功夫,睡意袭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在陷入梦乡前,含含糊糊的嘟哝:“我就睡一会,到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周彻嘴角微微扬起,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在额头印下一吻,在轻手轻脚的起身,怀中的人竟没有半点反应,想来是熟睡了。想到太后之事,双眸微闭,隐隐透出一股寒意来。 苏离担心的婆媳关系难以处理之事,最后没有到来。 就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太后忽而昭告天下礼佛,成日只在甘泉宫诵经念佛,再不理外头之事。如妃留下的三皇子被移到了别处,自有宫人日夜看管着。树倒猢狲散,她的娘家,也一朝落败。 对于太后突然失势,苏离心知肚明,必是周彻和苏楼这二人在其中使了什么手脚,只是苏楼说过自此以后不会再插手朝政之事,这怕是他为周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周衍也有名师教导,又有苏离这个做小姨的不时提点总算没有长歪。眉宇间,也有了几分他父亲的严峻。苏离试图从他脸上找寻出故去的皇后的影子,终究是无果。这孩子,实在太像先帝了。 苏娄倒不觉得隔阂,只是盼着他比先帝理智一些,莫要为了一个女人疯狂。 苏家后院内,荷huā早早就开了,微风拂过便有阵阵清香。 水面上隐隐浮现一个人的面容来。 一身雪白的轻衣,一双黑亮的眼睛。有飞鸟掠过,爪子在那水面上划过,便漾起了一丝丝的涟漪,而那人的面容也消失不见。“原来荷huā这样好看,我从来不知道。”幕夏时节,已有了三分秋意凉的味道。 一片梧桐叶静静的飘落在地。 他说出的话,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回答,一片寂寥。 街上人来人往,敲锣打鼓热闹喧哗,似乎是哪家在嫁女儿。 苏楼喃喃道:“周御,你做事不仅蛮横,还缺心眼只不过,现在叫我如何是好?”他曾经有一次能够过上自以为正常的日子,然而终究是毁在了他的手上。那时候只觉得刻骨的厌恶到得如今他用性命换得他这一生的光阴。 很久很久以后,苏楼已经能够平和一笑,云淡风轻。他要连那个人的份一起好好活着,所以,不能悲伤,一定要快乐。 十五年后,皇城内一片喜庆之色。 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经足足十八岁此时正是他第一次选妃。台阶下站满了各户人家的女儿,皆是中层官员之女,个个生得千娇百媚,秀色可餐。苏离本不欲来,但惦记着周衍这些年一直不曾对女子流露出半点兴趣,以至于传出了断袖的丑闻,还是觉得这次来瞧瞧比较好。 自然周彻是不离左右的。 台阶下,秀女们站成了一排,看得出来,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乱huā迷人眼。 只是周衍似乎不大在意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那蓝衣女子从人群中姗姗而至。 周衍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自有见机快的小太监下去打听。那女子虽算不上万里挑一但也是从群芳中挑选出来的,姿色自然不俗。但那眉眼,那气质,总觉得不对劲。 苏离望着那秀女似曾相识的面庞,许久许久,无言以对。 倒是周彻在一旁,煞有其事的笑“这新来的秀女看着好生面善呐。”夫妻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苏离只听见自己暗暗叹息的声音“回去吧。”周彻倒有些意犹未尽,眉梢上挑“怎么不看了?” “若是再不回,小紫又该哭闹了。”苏离面不改色的搬出了最小 的女儿做挡箭牌。果不其然,这男人立刻就动容,嬉笑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但眉间笑意不减“既如此,那便早些回去。”小紫是夫妻二人的第四个孩子,上头有三位哥哥,正所谓是千金难得无价宝,这姗姗来迟的小女儿可是周彻的心头肉。 宽阔的衣袖掩住了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夕阳西下,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被拉的极长极长,最后交缠在了一起,一点点,化作了小黑点,消失在了眼帘深处。垂下眼,便看见台阶下那女子,肖似苏离的面容。 忽而觉得没趣,再相似又如何,终究不是那个人。 “皇上年纪尚轻,只知道依赖,却不知,所谓爱情与亲情的区别。 我不过是他在困境之时朝他伸出了手,便让他出现了错觉。不早不晚,只是我刚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出现了而已。”返家的路上,苏离如斯对周彻解释,带着几分叹息。 小姨,你教会了我那么多事情,治国平天下,写字,下棋…”年轻的天子立在风中,腰间的玄缨结在风中飘摇“却独独没有教会我,什么是无望的等待。”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天高地远,所有人都己经走远,而唯有他,依旧在此地等待,不移。 过往的十八年年,被岁月湮没的十八年,最珍惜的十八年。 他的一生,其实只有十八年。 阶下那蓝衣女子笑容羞赧,却明媚得如同三月的桃huā瓣。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另一段缘分的开始? 这天下,是他的,也是她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也只是过去了,到得如今,她不过是普通的妻子和母亲,相夫教子,这一生,已经圆满。 ………,………,……… 在此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感谢哆啦A梦的鼓励,后天就要开新书了,还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继续的支持!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