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良仙难求》 第一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司命找来的时候,天音正在洗刚修补好的陶瓷,这一世,她投生在一个靠修补破损陶瓷为生的人家,一如之前多世,生活贫苦朝不保夕。又由于连年战乱,已经多天揭不开锅了,所以对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格外慎重,她小心翼翼地擦洗近三个月来父亲修补的唯一一个陶罐。 天音反复擦了十几次刚起身,便看见天空祥云迭起,一道亮光直直向她而来,不久便看到一玄衣男子飘浮在离河面十丈左右的空中,脚踏七彩祥云,神情严肃庄重。 若不是因为他满身仙气,又身着寻常仙人所不常穿戴的玄色衣袍,天音险些认不出,这便是掌管人间命运的司命仙君。 他眉头紧皱,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越发显得沉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底是掩不住的厌恶之色。仿佛遭受他写下这世世悲惨境遇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一般。 须臾,司命似是终于找到了开口之词,淡淡地道:“缘德天君,逝了。” 天音的手一抖,手里三个月来的第一笔生意,应声而碎。溅起的碎屑扎进她裸露在外的双腿上,她却似感觉不到一般,愣在原地,任由无数道细小的鲜血流淌,触目惊心。 司命的眉头越发皱得紧,眼里的厌恶更浓,不知是因为她的伤口,还是因为她的人。司命下意识地伸手掩了下口鼻道:“天君有令,你速随我回上界吧。” 天音却似乎呆傻了,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耳边重复回荡司命刚刚那句话:“缘德天君,逝了……缘德天君,逝了……缘德天君……师父……” 天宫巍峨,一如从前。 只是印象中殿前种的是神之六花,日日花开不败,那清新淡雅的香气,总是能令她烦乱的心境安静下来。那花只有她和父君才能采摘,倒不是因为它有多稀有,而是那花除了上古神族后裔,其他人便是一触即化。 而如今,却全然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朵硕大香艳的牡丹,香气袭人,倒是寻不着一丝往日的气息了。 她突然明白,何为物是人非。 几个宫娥从殿前经过,惊讶地看了她几眼,疑惑天宫怎会出现凡人。她朝她们轻轻笑了笑,宫娥却急急避开,远远地朝她前方的司命仙君行个礼,小声谈论着走了。 他们停在凌宵殿外,司命对着门前的仙官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见那仙官朝她瞥来一眼,上下扫视了她一番,微微眯起双眼,疑惑中又带着鄙夷,冷声道:“等着!” 天音只是默默地压低了头,人世百态,她在凡间这么多世的岁月,什么样的神情不曾见过。更何况如今在这天界,她只是一介凡人。 “帝君正在议事,一会儿自会传你……”他似还要交代什么,突然殿内一阵响动,他神情一变,语峰急转,“注意点,别乱来!”说完,他立马回头躬身行礼。 天音还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突觉得一阵威压逼了过来,远远只见一大群仙人走出殿来,众多的仙气压得她这肉体凡胎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最前头那一袭白衣玉冠的青年,更是不期然地撞进眼底。她顿时明白,那位仙官让她不要乱来是什么意思。 手不自觉地掐进掌心,仙气带来的压迫感,也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猛然泛出的巨大酸涩感,翻来覆去,让她几欲想转身呕吐。 以为再次见到这个曾经让她生生世世盼着的人,一定能心如止水,却不想她仍旧做不到。 心底的那个身影早已模糊得寻不着踪迹,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依旧那般神采不减,剑眉入鬓,双目如星,薄唇轻抿从不轻易开口,对她说得最多的往往都只是那两个字——闭嘴。 他信步走来,每一步都似是踩着星月,生生把旁人比了下去,让人眼里只看到他一人。一如她当初,满心满眼里被他占了个全。 仙官身子压得更低,在来人经过时恭敬地唤了声:“太子。” 他转过头看向这边。天音的手瞬间掐进了肉里,不由得生出一些惧意,几百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不知如何应对。 他却淡淡地扫过一眼,没有丝毫停歇,与她擦身而过,唤出祥云便消失在天际。甚至没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天音这才慢慢地放开自己的手,不禁有些自嘲,她在期盼什么?他能认出她吗?这么几十世的转世,模样早已不知换了多少回。怕是司命星君,没有拿着司命本子,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就是当年那个任性跋扈的小公主吧? 遥遥看向他远去的方向,只余一片空白的天空,一如自己心中早已经淡去的那股执念,天音此时才真正体会到,自己与那人之间,是真的毫无半点牵连了。 当年的她,不知深浅,认为有了父君这片天,这世间便没有自己得不到的,连感情也想强求。可谁又知道,原来这天也是会变的。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 仙官进了殿好一会儿才出来,示意她进去。天音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脚,跨入殿内。一样的灵气逼人,弥漫的仙气刺得皮肤阵阵发疼,她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裳,想减轻那股刺痛,却又怕拉得太用力把衣服拉破了。这一世,她的衣物不多,坏了可就再没了,只得咬牙硬忍着。 她走到大殿中央,定睛看向上方的两位,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却又觉得陌生。特别是右边那慈祥的女者,仿佛还能听见她那柔和的语调唤她:“音儿,你要是我女儿可多好。” 可她终究不是,所以才被遗忘到滚滚红尘中,生生世世。 许是见她久久不动,正中那威严贵气的男子,沉了脸,眉心寸寸皱紧,神情越发严肃迫人。 天音这才找回话语,俯身便跪了下去,原本要冲口而出的“姨娘、姨父”变成了:“见过天君、天后。” “免了!”天君挥挥手,示意她起来。她缓缓起身,以往这样的礼节,都是他们对她做的事,反过来却也丝毫没有不畅。 倒是一旁的天后,瞬间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着:“音儿……”这还是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外甥女吗?这样礼数周全,乖巧得令人心疼,她招了招手,“来,过来让姨娘好好看看。” “是!”她起身,走了过去。越往前,仙压越是刺骨,她却脚不停歇,直到站在天后身前。 “孩子……你受苦了!”天后终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眼角隐隐逸出泪光。 天音再次欠了欠身:“谢天后记挂。” “你这孩子,到人间走了一趟,倒是学乖了不少。”天后拉着她不撒手,直直把她拉到了上座,挨着自己坐下。 思起当年的她,天后又止不住一阵心酸,没想到人间这一番历练,竟能把一个任性乖张的小公主改变成现在这般沉静如水。 “当年之事……你下界也是没有办法,你可是有怨?” 天音摇头:“不怨,是天音闯下滔天大祸,还累及了天界,有此惩罚也是咎由自取。” “你要真这么想,才好。”天君冷冷地开口,“若真这么想,以前那些事,就当揭过去了,我不会再予追究。” 天音一愣,俯身下去:“谢天君。” 追究?当日下界虽是她自愿,却也是父君亲下的天令,也实实在在受了世世的苦难,可曾要他追究什么? “这回唤你上界,是缘德天君的遗命。” 师父…… 手间猛然收紧,一直麻木的心,袭来一阵剧痛。 “缘德天君临逝前,曾用天眼传信天界众仙,他青云山需由你来继承,自今日起,你便前往青云去吧。” 天音哽咽半晌,拼命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才挤出一声回应。 “天音领命。” “行了,下去吧。”天君揉了揉眉心,仿佛对她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心力。 天音再次行了个礼,谢了恩。这才转身出殿,往白蒙蒙的地方走去,初期还是一步步地走,后来越来越急,最后干脆奔跑了起来,直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她从地上爬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抖动得厉害,像不是自己的。 心痛得似是一片片地在割,这次没有忍,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只是痛,痛到不知疼痛。 心底一刀刀地重复刻着两个字,师父……师父……师父…… 天宫的庭廊长而深远,她脚不停歇,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忽略两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天音一路出了南天门。站立在满眼的云海翻滚前,她才想起,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去得千里之外的青云。 “尊主……”背后传来略带迟疑的声音,她转身,顿时愣住。 青山就站在不远处的天门下,若不是他那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她险些要认不出他来了。他高了不少,眉宇间的气度沉稳内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冷着张脸的少年。 “尊主……回去吧。”他双手紧握,微微地颤动着,嘴唇张了几次,似是想补充点什么话,终还是没有开口,转头看向一旁。 天音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大约只到她腰际高,一身艳红的衣裳,甚是夺目。那女孩略带稚气的脸上,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水汪汪的,似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炎凰!”青山简洁地开口,打破天音的疑惑。 天音却是一惊,炎凰?那只刚出生没多久,尚未化形的小凤凰?这么久没见,没想到她居然已经修得人形,而且长得这般乖巧可爱。 “炎凰……”天音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却又怕太过唐突,僵在半空中,收放皆难。 那方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其他人,像团火球一样扑了过来,埋在天音怀里,放声大哭:“音音……音音……音音……” 炎凰一边哭,一边唤着她的名字,那哭声辨不清到底是欣喜多些,还是悲伤多些。 天音险些被她撞倒,抬着的手僵了半会儿,才放在她的头顶,一下下地抚摸着。这一刻才真正相信,这的确就是当年她捡回来的那只小凤凰。 天音斟酌了半晌才找到安慰之词:“炎凰,你……长大了。” 不想她却哭得更加伤心,一双手圈得天音生疼,最终还是青山把她拉开来。 “别忘了,我们是来接人的!”虽是冷着脸斥责,但声音柔和了许多。 炎凰这才止住哭,边抹着眼泪边唤来祥云:“不哭,凰儿不哭。音音,我们回去……这就回家去。” 家? 她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那巍峨磅礴的宫殿,隐在云中若隐若现,忍不住心底一阵抽痛,努力抑制却也压不住生出的那股凄凉。千帆过境物是人非,没想到再次回来,这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却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她的家了。 “走吧走吧,大家等了你好久了。”炎凰拉着她踩上祥云,手拽得紧紧的。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一路上都在唠叨她不在的这些年发生的事。好几次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却又怕她伤心,咬着下唇拼命地忍住。 青云虽在东海之滨,腾云也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到了。悬在海面上的仙山,一如从前。就连山前养的,也是当初师父种下的六花。 “主上不许人动这个,说您若是有一天回来,非要发火不可,所以便一直细心养着。”青山解释。 天音又忍不住心头发酸,她小时候刚入师门,夜夜闹脾气,死活不肯跟着师父学仙法。师父没有法子,知她喜欢这花,便从天宫移了些过来,养在青云,逗她开心。 “音音……”见她立在花前久久不动,炎凰拉了拉她的手。 她伸手摸了摸炎凰的头,轻笑道:“没事,我有些累了。” “哦!哦!那我带你回房。”炎凰放了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边走还一边招手,让她跟上。 绿水就站在以前她住的院子里,衣衫上还沾着些许露水,似是已经等了很久。见她回来自是狂喜,张口便要唤她,却突然又哽了声,咬牙改口:“尊主。” 绿水曾是父君指给天音的仙婢,她自然知道绿水压下的称呼是什么。天音只是轻笑着点点头,如今的她,自是不能再称为公主了。 绿水转身替她推开了房门,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 房里的摆设,也还跟原先的一模一样,丝毫灰尘都没有,仿佛这里的主人从未离开过。天音抚过熟悉的桌椅,从上天界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她终于回来了,在人间的那些时日,仿佛是场噩梦,她经常分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 “这里没有动过,您看看还缺什么,明日我……”绿水边说边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帮她更衣。话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惊恐地望着她。正打算替她更衣的手,抖得如风中落叶。 天音一瞧才发觉,仅仅在天宫不到一个时辰,身上已经被仙气划了多条细小的伤痕,细细密密的,遍布全身,看着着实有些惊心。她毕竟是凡人,受不得天宫浓郁的仙气。 天音拉下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袖,接过绿水手里的衣衫,放在床头。她下凡历数世苦劫,注定世世孤苦,寡绝一切亲缘情缘,与以往多世遭受的那些比起来,这点擦痕真算不上伤。 “我来吧,谢谢。” “尊主?”绿水一愣,似乎惊讶她这么回答,瞬间却又是红了眼眶,“您……真是不一样了,难怪主上要……” 绿水虽然及时截住了话头,天音却仍旧止不住心头一抽,僵了半天才缓缓坐在床头,轻轻抚过衣上柔软的布料,鼓足勇气才问出口:“师父他……有什么交代吗?” “这……”绿水迟疑,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主上只是在‘临行’前,传音天界众仙,说青云须传于你。三日后的天灵之日,入青云之巅,受天命之仪。” “哦……”天音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有些累了。” “哦,好,那你先歇着。”绿水复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出门,临了还不忘把一心想赖在房里的炎凰给拉了出来。 房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身下的被褥很软,她就势滚了进去,埋在里面,还能闻着丝丝清香,没有湿气,也没有那苦涩发霉的味。 她贪恋地深吸了几口,团团地裹了一层层。 心头却突然一片空白起来。 当日她虽仙骨尽毁,却是以仙身下界,不受阴间忘川之水。所以即使再怎么轮回转世,却依旧记得往世的记忆,就这么生生世世地记下去。 人间的日子,她历尽苦劫,无论如何挣扎求生,结局却注定悲惨。起初她或许还会反抗,慢慢地,她才发现,凡人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挣不过司命星君话本子上那寥寥数笔。于是,她只能期盼着本子外的人,能把她拉出来。 再之后,她连期盼的资格也没有了。只能从一次苦难等到下一次苦难,直至熬不过,再从冥界忘川河上走一回,继续来过。 如今……她终于是从那里走出来了。 如果…… 这一切都是真的话,她只愿好好活着,即使不再是天界公主,也没有身为第一战神的师父,只是在这青云山上,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世,跳脱话本子上永无止境的苦难。 如果还能再贪心一点,她希望来世,不再带着这生生世世的记忆,就做一个普通凡人转世投胎,找个会珍惜她的人,静静地当个凡人。 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一世,珍惜身边的人,不再去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事,她只想好好地活一回,而不是生生世世地受折磨。 第二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天官来传信的时候,天音发了半会儿的愣才反应过来。瑶池仙会,天界百年一次的盛会,竟会邀她参加,她只是一个凡人。 绿水倒是高兴坏了,忙在一旁欢快地念叨,说天后娘娘毕竟是她的亲姨母,血脉相连,此等大会邀她参加自是应当。 天音没有搭腔,只是轻笑着翻开拜帖,“青云山主”四个字有些灼眼。她在下界太久,天界开了不下五次瑶池仙会,却不知她因被降罚之罪,切断的血脉相连,如今却也能连得起来。 天音细细抚过拜帖,回想自己之前参加过的几次瑶池仙会。仍记得这一天,无论是多忙的仙神,都会上瑶池一会。就连那寻常见不到的散仙,也会齐聚一堂,喝酒畅谈,无拘无束,更是因此生出众多眷侣佳话。 她……自是不例外。 那时,她全部的心思全系在他一人身上。总是从仙会一年前起,便在准备那天要穿的衣物,要戴的配饰。甚至不惜央着师父,陪她去荒芜之地,取那有异兽守护的玄珠,只为换他一个回眸。 可惜,她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而那曾经盘踞了她整颗心长达五百年之久的情,也全被消磨在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 有时她也会想,她是真的爱衍歧吗?爱他的什么呢?不似寻常仙人的那股冷傲?还是他对凤鸣仙子的那股执着?或者只是自幼时起便埋下的美好梦幻? 她或许真的爱过他吧,毕竟有着她整整五百年毫无保留的付出来证明着。 她花了五百年来向他证明自己的爱,可惜他从来都不屑一顾,所以她只好又花五百年来消磨它。 天音拿着拜帖坐在房里良久,绿水拿着一块勾玉进屋,朝她腰际比画了半天,才别了上去。 “这是主上当日交代,让我们在您未受天命之仪前给您的,我此时才想了起来。” 绿水松开手,便见那玉发出淡淡的幽光,一股温暖的气息顿时把天音裹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绿水瞅着勾玉惊喜地道,“我还一直想不明白,这么多玉,主上为啥独独指了这么一块勾玉。原来这玉可以阻隔仙气,这样您就不会被仙气所伤了。” 天音细细一感觉,周身果真顺畅了不少。她低下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腰间的勾玉,放置掌心,只觉丝丝暖意渗透入内,一直传达到心底。 师父……果然一直都是心软的。 “有了这玉,这回瑶池仙会,我可就放心了。”绿水松了口气,她转身自顾自地翻箱倒柜忙开了,“我得给尊主选件最漂亮的衣裳。” 天音的嘴角动了动,刚想阻止,看着她那高兴劲,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她如今这般,纵使穿得再光鲜,内里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踌躇间,青山进来禀报,天宫又来人了,未细说,但神色是难得的凝重。他向来稳重,天音心下不禁有了些准备,所来之人的身份必是举足轻重的。 天音看到厅中那道身影时,还是呆了一下。 玉带墨发,站如松柏,行如清风。微一侧身,撞进一双清冷的黑瞳,薄唇轻抿,隐隐透着拒人于外的寒意。 一贯的白衣长衫,在厅中尤是醒目。 她以往总觉得,他那白袍必是有什么蹊跷之处,为何只有他能穿得这般如梦似幻,让人一见便再也收不回眼。如今看来,却觉得这跟其他仙人的白袍并无差别。原来蹊跷并不是他的白袍,而是系在白袍上的那颗心。 衍歧不禁皱起了眉,打量着屋外呆立的人。 “你就是?”冷漠的口气,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状是疑问,却是肯定。虽说她换了个模样,但这青云之中,只有此人周身没有仙气,除了她还有谁? 看着他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厌烦之色,天音也只能淡淡苦笑。这么多年,改变得太多,唯一不变的,怕只有他对自己仍旧这般厌恶吧。 当初的她是有多任性顽劣,才会迫得如此高傲的他以命相逼,最后还差点让他仙骨尽毁、魂飞魄散。 可笑的是,她还曾傻傻地质问: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后来天音才知道,他真的会死,而且是在她眼前。 但她却狠不下这个心,所以他不死,她去。 她以生生世世的苦劫,换以凤鸣仙子的一次重生,只盼能在他心底留下一丝,对她的牵绊。 如今看来,她输得彻底。 嘴里的苦涩越发加深,她静了静心神,缓缓地福下身子,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 “青云天音,见过衍歧太子”。 简单的一个礼节,万分周全,毫无破绽。 衍歧却一愣,原本听闻她回来,他便忧了几分心,怕她又闹出什么状况,如以往一样死缠着自己,机关算尽花样百出。 五百年前的种种,令他已经习惯性地防备她。所以才听说她来了这青云,便急忙赶了过来,只为了警告她。今时不同往日,若她还像以往那般任性妄为,那可不是区区五百年的轮回可以揭过的。 如今看她这般礼数周全的样子,到口的话突然说不出来。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心头不禁有些烦闷。 “听闻,缘德天君要把青云传给你?” “是!”她轻点着头,态度恭敬有余。 衍歧眉头越皱越紧,一时竟也找不着话继续下去,挥了挥手交代道:“那便好好准备下两日后的天命之仪吧!”说完又怕她生出不必要的幻想,又加了一句,“以免失了天界战神的脸面。” 天音再次福身:“天音明白。” 他心下越发烦燥,也不想再多停留,转身便出了厅。 刚要驾起云头,却听得她突地开口。 “衍哥哥。” 他不禁冷笑一声,脸色越发冰冷。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刚刚竟会觉得她与以往不同了,真是可笑。这种把戏,她还真是擅用。 她快行几步追上,犹豫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道:“衍……太子,我想问问……凤鸣仙子她……” “你想干什么?”他猛地打断,脸色大变。 “我……”她只是想问问凤鸣仙子是否安好,虽不是因她而起,却因她差点仙身陨灭的仙子,是否安好。话未说出口,却从他的神色上,感到一阵寒意。 “你不会还想……”衍歧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变,双眼暴睁,霎时冷静全数瓦解,滔天的怒意暴发,周身狂风忽起。 天音呆了一下,被他暴发的仙气逼得一退。眼前身形一闪,脖间冰凉,已经被他一只手掐住,杀意漫天袭来,空气瞬间阻隔。 “我警告你,你若再敢打凤鸣的主意,我定会亲手将你剥皮抽筋,碾魄碎魂!”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一句都像是宣告、诅咒一般。火似的双眸,似乎下一刻便要把她燃烧殆尽,“别以为这次,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脖间的手越来越紧,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天音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越来越浓重的黑色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唯有他狠厉的神情映在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 他会杀了她,毋庸置疑。 “尊主!”遥远地传来一声惊呼,像是有什么人急奔了过来。 脖间这才一松,她跌坐在地。久违的空气涌进口里,她大口大口地吸着,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殿下,我家尊主,还是凡身!”青山隐含着怒气,欲扶起地上的人,却发现她已经无法站立。 衍歧眉间皱了皱,看向地上喘息不止的人,脖间一条红痕触目惊心。这才想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他一时忘记,现今眼前的人,已经不起他丝毫的气力。 不过,为了凤鸣…… 若她还敢对凤鸣动半点心思,即使只是个凡人,他也不介意此时便掐断她的脖子。 思及此,解释的话终是没开口。 他冷笑一声,再也不看地上喘息不止的人,转身拂袖而去。 只余地上刚从鬼门关口转回一圈的人,拼命地大口呼吸着,身侧的双手抖如落叶。 她……差点又死一次。 瑶池仙会,各路的仙家齐会。仙家素来闲散,除了上位的天宫重臣,其他的大都四处游走,或是席地而坐。 天音在最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旁边是一片大好的桃林,花开不败。粉红的花瓣儿散得纷纷扬扬。其中或三或五地围着男女仙神,谈得正是投机,更有仙女脸颊微红,满眼映的都是那花瓣之色。 曾经她也是这其中之一,此时她只是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只盼这仙会早点结束。 “音儿,你来了。”最前方的天后不知何时发现了她,招了招手,“过来,来姨母这儿。” 不大的一声唤,生生让整个仙会安静了下来。她顿时觉得似有千万双眼投了过来,刺得她头皮发麻。 “她就是前天君的公主?贬下凡的那个?” “何时被唤回来的,怎么还是个凡身?” “听说缘德天君让她继承青云,看她没有丝毫仙骨,定是不能修成仙,一个凡人能继承什么?” “战神之称,怕是再无延续了。” 耳边的碎语,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她紧了紧身侧的手,在嘴角扯出个适中的笑容,缓缓起身,闲言碎语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最小的苦难了。 “天音见过天君、天后。” 天君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眼里仍旧习惯性地透出一丝不耐。 “小天音,什么时候来的?来,坐姨母这儿来。”天后伸出手,眼里尽是疼爱之色,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祥光。 天音自是不敢违抗,只是目光不经意扫过紧挨着天君下位的衍歧。恰逢他看过来,向来清淡的眼里,霎时结了一层冰。 天音顿觉脖间隐隐作痛,转身走至最远的方向,才朝上位的天后而去,乖巧地坐在她身后。 “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姨母一声?”天后拉着她的手,拍了两下柔声问。又不断地问起,这几日在青云可好,过得如何,习不习惯?她一一应答,礼数周全。 “你这孩子……”天后长叹一声,却也不再问下去,太多的感慨融化在那一声叹息中。 这五百年来,确实改变了太多。如这天宫,还有曾经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一切都不一样了。 其实天音都明白,天后是真心疼她,但天后毕竟只是她的姨母,身居如今这般的位置,能帮她到如此,已然是极限了。 远处的天空,传来几声凤鸣,一时间百鸟齐鸣,煞是壮观。有飞鸟聚集,排列有序地朝这边而来,鸟群之上人影静立。 原本独自饮酒的衍歧,突然站了起来,望着那天际群鸟,一向冰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欣喜之色。 天音顿时明白,是凤鸣仙子到了。 “岐山凤鸣,参见天君天后。”凤衣明艳,衬得佳人仙态,浅浅福身,声音更是难得的娇柔。 天君还未答话,衍歧却先一步迎了上去,无不自然地拉住中间的人:“鸣儿,你怎的来了?不是不舒服吗?” “瑶池仙会,凤族自然不便缺席。”她轻笑,态度更是端庄大方。 衍歧叹息一声:“你呀!”声音似是责怪,却更多的是宠溺。 天音不禁有些发愣,原来,他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却只在凤鸣身边才会展现。对她而言,只是无尽的冷酷与无情。 看着那一对缓缓入坐,郎情妾意,宛如天造。她瞬间似乎有些明白了,从来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而她……充其量只是个绊脚石而已。 脖间仍旧隐隐作痛,天音全力压抑住那到口的咳嗽声。却恰好对上衍歧回过身来的目光,眼神柔情尽敛,瞬间冰冷,赤裸裸的警告饱含杀意。他对她的厌恶从来都不加掩饰。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出了声。 “小天音,怎么了?”天后关心地回过身来。 她轻笑了笑,摇摇头:“兴许是昨晚受了些风寒,没事的。” “风寒?”天后愣了好一会儿。 天音这才想起,他们都是神,又怎会为风寒所扰。天音只得解释:“明日就会好了。” “哦哦,没事就好。”天后点点头,复又看向对面柔情蜜意的两人,脸色顿时有些尴尬,“音儿,你对歧儿可还……” 天音明白天后指的是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天音年少时不懂事,让姨母操心了,如今……音儿已经长大了。” 天后皱了皱眉,盯着她看了看,见她确实没有半分违心之话,这才放了心,拉着她的手又忍不住握了握,感叹道:“你还真是长大了。” “是说谁长大了?”一声清朗破空而来。 似是一道清风袭来,一袭蓝衣突然出现在正中,似是洒着满身的阳光,说不出的清俊爽朗,一手执白折扇,本应是极其薄洒风雅之事,偏生被他摇得如抖糠一般。 出众的相貌有几分眼熟,天音一时想不起这到底是哪位仙神。 “说的可是我?连你也瞧出我法术精进了吗?”来人笑嘻嘻地望向主位的天后,双眼晶亮,似是讨着赏。 “胡闹!”天君突然出声训斥,语气中却丝毫没责备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纵容,“越发没规矩。” “是是是!”闻言他极尽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天君天后,一天不见,不知天后娘娘可曾有想过我?”未了还不忘朝天后眨巴着眼睛。 有些放肆的言词,引得众仙一阵欢笑,就连天君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接无视了过去。 “二皇子,可是来迟了,到时可得自罚几杯。”有仙人向此人打起了招呼。 天音这才知道来人的身份,微微有些吃惊。早先她还在天界时,也听闻过衍歧有个弟弟,却因为先天不足,孵化了三百年仍旧没有化形出来。 姨母担心他会就此夭折,便拜托当时法力最高的缘德天君,也就是她师父,以深厚的灵力照看着。这般一照看,便过了一百年,就在她下界之前,他还仍旧是个蛋而已,没想到现在竟已经出来了。 “灵乐,你这孩子,这么一天又厮混到哪儿去了?”兴许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天后的语气也格外宠溺。 “您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他刚才还笑嘻嘻的脸,顿时塌了,可怜兮兮地道,“我可是冒了大险去到了东海之渊,就为了找这颗千明珠送给母后。” 他掏出一颗明珠,奔了过来,七色的彩光,熠熠生辉,的确是东海之渊的千明珠。 “你竟然一人跑去东海之渊。”衍歧皱眉,忍不住责备,“那地处凶险,并且有魔兽出没,你怎可孤身前去?” 灵乐瞅了瞅一脸冷淡的衍歧,目光瞅向一旁的凤鸣仙子,一脸委屈地道:“大哥你有凤鸣姐姐,自然处处有人相陪,像我这种孤家寡人,当然只能孤身前去了。” 被他这一番打趣,众仙神都笑了起来,衍歧责备的话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倒是一旁的凤鸣仙子闹得红了个脸。 天后笑得越发慈爱。 “咦,这位姐姐是谁?”他突然侧头过来,打量起后面的天音,眼里满满都是好奇,“以前没见过,母后,你啥时候瞒着我,藏了这么一个美人在旁边。” 一时间,四周寂静,大家都面色尴尬了起来。 天音讪讪一笑,似是看不到四周一刹那的寂静,起来福身行了礼:“天音,见过二皇子。” “天音……天音!”他一惊,一脸嘻笑的表情,瞬间变了色,手更是一抖,握在手里的折扇掉了地,只是一脸惊恐地望着她,“你……你是那个……” 那神情宛如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半天回转不过来。虽然天音心有准备,知道自己之前在天界并无什么好名声,但心下还是微微一疼,更加低下头去。 “母……母后。”灵乐似是终于回过神,望向天后求证道,“她真的是?” 得到答案,他脸色变化得更快,涨红了脸,不知是惊还是恼,抬头瞅了一眼仍旧静立的天音,尴尬地笑了笑。 “呵呵呵……原来你已经到了。”灵乐这才捡起地上的扇子,却不像刚刚那般狂摇,收着放在手里拧了拧,似是有些紧张。 灵乐半天才找到话语,却仍旧有些颤音:“大……大师姐,不用多礼,你叫我灵乐就好,或是师弟也行。” 这回轮到天音发愣了,师弟? “大师姐可能不知道,我也是青云的弟子,师承缘德星君,我是你师弟。” 她微微愣了愣,半天才找到重点,原来师父收了他为徒。心下一沉,说不出什么感受。师父当年对她倾尽所有相教,她不能光大门楣,做的却尽是忤逆不孝之事,怕是早已伤透了他的心吧。 “大师姐,何时回来的?还好吗?回青云了吗?青山、绿水可曾有提到我?”他眼睛瞬时闪亮,一眨不眨地望过来,表情更欣喜若狂,一连串的问题就倒了出来。 天音有些发愣,一时不知从哪儿回答起。 他却语气一沉,有些遗憾地自语道:“本来我想亲自去接你的,谁知那东海之渊内不见日月,生生错过了。大师姐不会生气吧?” 他言词真切,眼里的色彩迫得人不能直视。 “劳二皇子挂心,天音一切都好。” 灵乐抓抓头,“嘿嘿”一笑,见她仍旧这般拘谨有礼,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在她旁边坐下,再不如刚刚那般洒脱随性,拿过一旁的酒杯,心不在焉地喝着。只是眼神仍时不时飘过来一眼,有时撞上天音的目光,也只是讪讪一笑,似犹豫,似好奇。 四周又响起了仙乐,被刚刚的插曲而打断的仙会继续进行着。时不时有仙人离席进到桃林去赏花,就连对面的衍歧对凤鸣仙子耳语了一阵后,也双双起身而去。 直到两人走出了视野,天音这才松了口气,不自觉地伸手抚向脖间,仍然隐隐作痛,当年那般错恋,她虽然已经放下,却仍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天他不问原由地出手,是因为他早已经习惯把她的心思往坏处想吧。 胸间传来一阵异动,她努力压制,仍然轻咳出了声。 她寻了个理由,向天后告了假退了出来。仙会你来我往的交际之词,她以前就不擅长,如今更是怕行差踏错。 天音没往桃林去,而是寻了相反的路,绕到了瑶池的后方。 一眼入目,便是一片葱葱郁郁的草地,这是她以前无意间发现的僻静角落,遥远的记忆,久得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有这么一个地方。 以前仙会上,被衍歧骂了,她总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偷偷地哭。自此以后每次她都会来这儿坐一坐。 席地躺下,心境是说不出的清静平和,深吸一口气,尽是自由的芳草香。她顿时觉得很满足,以往夜夜都会梦到回到这里,此时却能真实地体会到这里的宁静平和,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是活着的。 “如今那般样子倒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远远地传来对话的声音,她无意倾听却还是传入耳际。 “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当年她那样逼迫太子,手段用尽,见得还少吗?可惜如今这般风水轮流转,纵使耍手段,也不知结果……” “那还用说。”男声冷哼一声,“莫说当年她差点害太子仙骨尽毁,就如今她一介凡人,可是万万比不上已是凤岐山主的凤鸣仙子的。” “唉,也不知当初缘德天君是如何想的,真要接这么一个孽徒回来。”男子长叹一声,“以她当年的罪过,罚她五百年着实轻了些。以前是有前天君宠着,现今……我看谁能帮她再修成仙,天界过阵子也就清静了。” “可惜缘德天君,千万年的战神威名,怕是要毁在这徒弟手里了。”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胸中的异动再无法压抑,任其咳嗽出声,躬身急喘了半会儿才缓过气来。 天音闭了眼睛又张开,微风轻拂,旁边的柳条柔和地摆动,就像师父微微拂动的衣角。她伸出手,任柳条摆入手心里,轻轻一抓,却又被滑了出去,只余手心空荡荡的一片。 她愣愣地看着那树梢半晌,发起了呆。 人人都道她差点害衍歧仙骨尽毁,却没人记起,最终毁掉仙骨,坠入轮回的却是她。 第三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天音远远便见青山在瑶池边等着,手里还牵着炎凰,一边还和一名男子在谈论着什么。 炎凰小孩子心性,远远地瞅见人来了,蹦跶着小腿便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天音,叫嚷开了:“音音,音音……凰儿好想你。” 声音软软绵绵,柔得心口暖暖的。 她被抱得有些紧,却又挣不开,只好摸摸她蛮牛一般往她怀里钻的小脑袋:“乖!音音也想你。” “凰儿好无情,刚刚还说想我,这会儿又变别人了。”青山旁边的男子,瞅着凰儿打趣,转头看向她笑了笑,唤了声,“大师姐。” 她这才看清,竟是二皇子灵乐。 凰儿似是跟他很是熟识,抬起头,瞅了瞅灵乐,又看了看天音,考虑半晌才道:“凰儿想音音,也想乐乐的,两个都想。” “那可不行。”灵乐似是逗上瘾了,严肃地道,“一人只能想一个,要不这样吧。你就想我一个就好了,音音大师姐,就留给我来想吧。” 说完,他神情一变,目光灼灼地看向天音,眼里更是夸张地盈上了些水汽,学着炎凰的口气道:“音音大师姐,我好想你。” “不要,音音是我的。”炎凰小家伙急了,一把将天音抱得更紧了。 天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对活宝。她刚想说这两人两句,却发现突然安静了。 抬头却见眼前三人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就连凰儿也一副惊讶的样子。天音一愣,她说错了什么吗? “音音……音音……笑笑,笑笑!”炎凰抱着她的腰高兴地晃了晃。 灵乐不自在地咳了声,低低地附和道:“大师姐……还是笑起来好看。”俊朗的脸浮现几丝微红。 天音这才回过神来,自从回来后,这还真的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笑出来。记得以前她也是爱笑的,只是后来多了太多妄想,太多所求,以至于忘了怎么去开怀。 “音音……要笑笑……”炎凰见她突然沉默,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更加用力地往她怀里扑去。天音一时没有防备,身形不稳往后倒去。灵乐伸手想拉住她,却反而被两人一带。 终于,三人摔成一团。 “炎凰!”她想责备几句,却被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衍歧脸色不善地站在后方,身侧仍然站着端庄大方的凤鸣仙子,见到天音,脸色微僵,但立马恢复如常。 他扫视了地上的三人一眼,眉头紧紧皱起,看向天音的眼神更鄙夷:“成何体统。” 天音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炎凰怕是被那一声吓到了,躲到她身后,只敢露出个头,远远地瞅着前面那个神色冷如冰霜的男子。 “大哥。”灵乐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你们怎么在这儿?” “不在这儿,能看到你这般胡闹吗?”衍歧冷声训斥道,“灵乐,你好歹是天宫二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怎可如此胡闹,而且还这般……不知轻重。”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旁边的天音,显然前半句是送灵乐的,“不知轻重”是给她的。 他还是一样,对她的评论,永远只有——不知轻重,无理取闹和任性而已。 “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灵乐撇撇嘴,转移话题,瞅了瞅他身侧的人打趣道,“大哥刚刚和大嫂是上哪儿去玩了?” 凤鸣脸色一红,看了看身侧的衍歧,满是娇羞地低下头。 “大嫂,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大师姐哦。”灵乐年幼,不知三人之前的纠葛,倒是热心地介绍起天音来。 凤鸣脸色如常,扫过天音淡淡地点头,除了之前那次,不见丝毫情绪起伏。或许她和天音一样,都懂得何为事过境迁。 “这位小姑娘是?”凤鸣突然看向天音身后的炎凰,似乎有了些兴趣。 炎凰却认生地躲入天音背后,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肯出来。 “她叫炎凰。”天音回道,握了握小炎凰的手。以往她恨凤鸣是衍歧心尖上的人,每每见面,必会讥讽凤鸣一番,没想到如今却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相谈。 “炎凰?她是羽族?”凤鸣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越发专注地看向炎凰。 天音点头,凤鸣的表情却越发疑惑起来。 “大哥,这是要回天宫吗?”灵乐插嘴道,暧昧地瞅了瞅两人,调笑道,“和大嫂一块回去吗?” 凤鸣这才收回眼神,脸色却更加红了。 衍歧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鸣儿有事要找父王商议,正打算与我一块回天宫,时候也不早了,你也随我一块回去吧。” “啊?”灵乐一愣,回头看了看天音,“可是……” 衍歧脸色一冷:“你在东海闹腾了那么久,难道不应该回去陪母后说说话吗?” 灵乐抓了抓头,应得有些不情不愿,回身略带歉意地看了天音一眼:“大师姐,我过些时日,再去青云和你……” 天音微微点头。衍歧冷哼一声:“走吧!” 衍歧不再停留,驾起云头,带着两人从天音身边飞驰而过,慢慢地消失在天际。 天音耳边却传来一句清晰冷冷的传音:“好自为之!” 天音愣了愣,莫名地收了句警告,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她一直这么做着,却不知哪儿又惹到了这位太子? “音音……”身后炎凰拉了拉她的衣衫,声音软绵绵的,还夹着些委屈,“那个人好可怕。” 天音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不怕不怕,咱们以后都不见那位哥哥,就不怕了。” “不是不是。”她摇了摇头道,“不是哥哥,是那个姐姐。” 姐姐?凤鸣?炎凰竟然会怕凤鸣?难道是因为她们都是羽族,而凤鸣如今是凤岐山主,所以炎凰才会本能地畏惧她吗? 天音也不知如何安抚,只得抚着她的头:“不怕不怕,我们回家。” 天音唤过一旁的青山,驾起云彩,便向青云而去。 炎凰始终未曾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衫不松手,努力求着安慰。 炎凰是天音看着出生的,当日天音一时兴起,在焰山找到她时,见她差点被魔兽吃掉,便动了恻隐之心,带回来放在青云,受灵气滋养。没想到她也争气,不到百年便破壳而出,天音才知道捡回来的是只凤凰。羽族都有雏鸟情节,她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便直觉把天音当成了家人。 抚着她的小脑袋,天音心中一片柔软,曾几何时,她也像这般,有可依偎的怀抱。累的时候,可以放心地扑过去,抚平一切伤痛。可惜……往往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 “尊主。”驾云的青山突然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到了,细看才知道是被人拦下了,抬头却见到那方云头上的人,倒是有些意外。 那方站着的是凤鸣,翠色长衫,娇柔入骨。凤鸣不算是仙子中最好看,却是最柔顺的,似清风似细雨,细看便会被她吸引,仿佛看着就不由得让人怜惜起来。若是以往天音不会承认这些,但如今想来当初衍歧会选她,却是必然之事。 “不知凤鸣仙子,有何事?”天音淡淡地开口招呼,当初恨她入骨,如今倒是能坦然面对,心内竟掀不起半点波澜,到底是不一样了。 倒是凤鸣脸色有些复杂,更隐隐有些惊讶于她的淡然,犹豫了半晌,才缓声开口:“我……是来找她的。” 凤鸣伸手指向天音怀里。 “炎凰?”天音有些疑惑,低头看向怀里。炎凰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抱得她越发紧,头埋得更加卖力了。 “她可是凤族?”凤鸣问,语气中竟有几分急切。 天音更加疑惑:“她的确是只凤凰。” 凤鸣眼里的喜色大盛,更加急切地盯着天音怀中的炎凰道:“那她可是一只火凤?浴火凤凰?我……能看看她的真身吗?” 炎凰在她怀中突然一抖,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有些许颤动。小家伙是害怕了,细想一下倒能理解。凡是这类修成人形的兽,除非是遇到了性命忧关的事,不然是不会轻易显露真身的,那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凤鸣这要求对炎凰来说确实过分了些。 “这……恐怕不妥。”天音有些为难。 凤鸣却更加急了:“或许你不信,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确认她是不是火凤,这事于我来说至关重要。” 未等天音回应,凤鸣已降下云头继续道:“我就只看一下,只要确认了就行。”然后,半倾着柔声对炎凰道,“你叫炎凰是不是,让姐姐看看你的真身好吗?” 炎凰抖得更加厉害,害怕地抬头瞅了瞅天音,不知什么时候双眼已经盈满了水汽,似是要哭出来。 天音心下一软,正想劝凤鸣先让自己好好跟她谈谈。 凤鸣却已经等不及动手去拉怀里的炎凰,手里散发着莹莹的光亮,那是逼炎凰现形的术法。 炎凰是真被吓到,一反常态,突然放开了天音,反手抓住凤鸣的手,用了最直接的反抗方法,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再用力一推。 羽族嘴利,凤鸣被咬出了一道口子,加上没有设防,被她推得连退了几丈,幸得青山在身后扶住,才险此没有掉下云头。 炎凰这番举动,确实有些反常,天音不禁有些惊讶。 炎凰却是两眼通红,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小脸上表情很是难测,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双眼更是有些空洞。 “凰儿?”天音上前一步。 炎凰却猛地跳开,小脑袋不断地摇着头,脸上满满全是泪痕,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像是陷入某种可怕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不要走,我不要走……坏人,她是坏人!我会被吃掉,我会被吃掉的……” 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是凤凰的长啼,却格外凄厉。 “凰儿!”天音想上前去拉她,她却先一步转身往天际飞驰而去,瞬间便已寻不着影子。 “这……”凤鸣似是也不曾想到她有这样的反应,有些愧疚地看了过来。 “青山,你先回青云,就说我会晚点回去,不用扰心。”天音转身朝青山安排。 “那您呢?”青山急声道。 “我去找炎凰,她那样子,我不放心。”天音转头向凤鸣继续道,“凤鸣仙子,可愿随我走一趟?” 凤鸣点点头,倒也不做别的推辞,重新腾云,寻着空气中遗留的气息追了上去。 一路无话,一则是担心炎凰,二则……如今这情势,她二人的确是无话可说。 她们一路往东,飞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竟进入了东海水域,越是追赶,天音越是担心。这个方向…… “这边过去,可是焰山?” 凤鸣想了想,点头:“的确是焰山的方向。” 果然! “有什么问题吗?”察觉到天音神情沉重,凤鸣问。 “我当年就是在那遇到她的。”天音淡声道,见凤鸣仍然不解,又加了一句,“焰山,多妖魔。” 当日天音就是在那处捡到炎凰的,差点被吃掉的她,本应是对此处极为害怕的,看来她真是吓到了,才会慌不择路地跑到此地来。 凤鸣的脸色白了白,加快驱使着脚下的祥云,往焰山而去。 还未到,远远便看到东海之上一片火光,整个焰山海岛的天空都似被照亮了,大片的火焰似是把整个焰山都给烧了起来。突然一声长啼,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破火而出,盘踞于空中两圈,又俯冲了下去,火光更盛。 “她果然是火凤。”相较于天音的惊讶,凤鸣却是一脸的惊喜,腾云得更加迅速,随手捻起个避火咒便冲进那片火光。 “等等……”天音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转眼已经置身于火海之中。 四周都是一片火光,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事物,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凤凰的鸣啼。 那是炎凰。 这火却是她的真命源火。 她们在四周寻了半天,却不见炎凰的影子,越往里面深入,四周的空气就越稀薄,纵使有避火咒,不到片刻,就连凤鸣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设在周身的避火咒光圈,开始发出虚弱的光。 天音顿时觉得气闷非常,却不得不跟上凤鸣的脚步。离了这避火咒,她怕是立即就会化为灰烬吧。 突然一道黑影自火里呼啸而过,停在前方几丈处。 “凰儿!”天音忍不住唤出声。那道黑影突然振翅而起,发出一声长啼。 果然是她。 凤鸣脸色一喜,上前一步急声道:“炎凰,你可认得我?我是凤鸣,我是你姐姐。” 姐姐? 天音一愣,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羽族中确实是以火凤最为尊贵,而且数目稀少,却又怎么变成了凤鸣的妹妹?难怪她非要看炎凰的真身。 “炎凰,你先下来,收了这真命之火,我带你回凤岐山。”凤鸣轻声劝解着。 炎凰一声鸣啼,朝她俯冲了下来。 “小心!”天音上前一步,用尽了全力把凤鸣推到了一边。火焰燃烧的焦灼擦身而过,天音只觉得背部一阵火烧火燎,咬牙忍住,回头一看,刚刚她们站立的地方,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凤鸣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会不认得我?” “她还小,刚才你让她现真身,已经吓到了她。她现在心智不定,怕已然失去了理智,自然不会听你的。”天音皱眉解释着,站起身。她看着天上的那只还在不断啼鸣的凤凰,又是心痛又是无奈。 她还只是个孩子,是被吓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变成这样,就连她也认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凤鸣脸色一沉,本就柔弱的神色越发惹人怜惜,“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妹妹,她与我失散了几百年。我……” 天音看着四周那不断高涨的火焰:“现在,只能等她平静下来。” 又是一声长啼,炎凰似是发现了她们,再次俯冲了下来,比刚刚那次更加凶猛。凤鸣尽全力支撑起结界,却还是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被火焰吞噬,突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火焰瞬间消退。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炎凰转了个方向,往高处袭去。顿时剑光四起,瞬间就挡下了她的攻击,她一阵痛苦啼鸣,自半空掉了下来。 “凰儿。”天音忙奔了过来,她落在不远处,似是受了些伤,不是很重。巨大的身驱,也慢慢地恢复成人形,陷入昏迷,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鸣儿,你可有事?”天空的人影,飞驰而下,直向凤鸣而去,神情紧张,除了衍歧还有谁,“我察觉到你动了真气,到底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我没事,是炎凰。”凤鸣柔声解释,看向不远处的炎凰道,“我终于找到她了,炎凰真的是我妹妹。” 衍歧这才看了过去,自然也发现了旁边的天音,霎时脸色一变,眼光顿时冷了半分。天音不在意地笑笑,只是小心地抱起地上的炎凰,点点头道:“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又被吓到,所以晕过去了。” “我想带她回凤歧。”凤鸣柔声征求,却不是向天音,而是向一旁的衍歧。 思起炎凰刚才那般反抗,天音心下有些担心:“我看还是让炎凰先回青云……” “青云?”衍歧冷哼一声,讽刺道,“青云能医好她吗?” 天音没有回答,确实她一介凡人,没有这个能力治凤族的伤。 “不必多说,让凤鸣带她回去疗伤为重。”说着,他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天音抱着炎凰紧了紧,正欲说些什么,他却冷哼一声:“她是鸣儿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能随她一块去凤岐山吗?”凰儿要是看不到她,怕是又会害怕了吧。 衍歧的脸色霎时冰寒,看向她的神色凛冽如冰,冷笑一声:“你又想打什么主意?别以为你那些幼稚的伎俩,我会看不出来。”她以为在凤岐山能多些机会见到自己吗?真是可笑。 “咦?”天音一愣,才明白他又误解了她,张张口想辩解,终还是没有开口。解释也没用,他从来就不信她。 天音把怀里的炎凰递给他,他不轻不重地又冷哼了一声,凝神腾云,正要离开。 突然大地一片震动,顿时地动山摇了起来,大片的亮光自地上升起,瞬间盖住了整个焰山。一圈一圈的灵光自天际缓缓而下,形成一个诡异的法阵,闪亮异常,天音反射性地捂住了眼。 “这是……诛仙阵?”她突然想起了个远古的阵法。 闻言,衍歧顿时脸色一变,步伐竟也不稳,强撑了半会儿,半跪了下去,似是瞬间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旁的凤鸣也灰白了神色,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你为何会没事?”衍歧惊讶地看向仍然神态自若的天音,立马又反应过来,她如今只是个凡人,诛仙阵自然对她不起作用。 衍歧随即不再想其他,运起周身的灵力,设下防御的结界,护住凤鸣和自己,可也妄动不得。 “你为何会知道这个阵法?”过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的衍歧质问道。虽然明知她没有这个能力,可他就是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她的一次别有用心。不能怪他,以前她实在是用多了些这类计谋,就为他多看她一眼。 天音淡淡一笑,似是习惯他这样的怀疑:“曾经师父教过。这里是焰山,本就是远古遗址,可能曾有人在此设下过这阵法,而炎凰那一闹,正好触发了吧。” 衍歧眉头更加紧皱,虽不愿却还是不得不问:“可有方法可解?” 她摇头:“只能从外面强行突破才能破除。” “也就是说,我们出不去?”他神情更冷。 天音点头,瞅向他怀里的炎凰,似是被阵法影响,额头已经渗出不少细汗,她顿时一阵心痛。突然又似想到什么:“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衍歧转过头,示意她说下去。 “诛仙阵内,有个灵点。只要有人站在灵点上,暂时压住灵气的续继,就能使阵法有一瞬间的失效,可以趁这个机会出阵。” “灵点?”他四下寻找起来。 天音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平坦的石头:“那就是。” 衍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天音自嘲一笑,他是想不到自己竟也会对阵法如此熟悉吧?他从未认真对过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 “必须要有人站在灵点上……”他脸色沉了沉,“你是说,必须有一人要留下。” 天音点头:“嗯,诛仙阵只能感觉生物,别的物品不能替代,我……” “你留下!”话未说完,却被他冷声打断。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她是唯一一个不会被诛仙阵反噬的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被他这般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天音不禁还是有些愣愣的。他当真已经厌恶她到这个地步了吗? “好!”她乖巧地点头,若有似无地掀起了一个笑容,似是看淡一切的释然。这样也好。 衍歧却是眉头一皱,像是被那笑容蛰了一下,满心的烦躁,明知可以用更柔和的方法与她说清楚,他却采用了最直接伤人的,不单是因为她是凡身,更是怕这又是她的一个苦肉计。不得不说,他已经防她防习惯了。 “只有一瞬间的机会,请尽全力冲出去。”她轻声交代。 衍歧不耐地挥挥手,看向一旁的凤鸣,她早已被阵法压制得无法动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随即眉头越发紧蹙,他腾出一手抱住佳人,不耐地催促起来:“知道!你过去吧。” 天音这才走上平台,提上一脚突然又像想起什么:“太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他眉头一拧,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尽快回来接她,不要忘了之类的话,打断道:“放心,只要出了此处,我自会叫上八方星宿,来破除这阵法,不会留你在这儿的。” “不是。”她却摇了摇头,“我想求太子给我一个承诺。” 他神色顿时一寒,眉宇间升起一股怒气,满是阴霾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天音,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心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也不可能改变,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你做什么都没用。” 天音失笑,他是以为自己以救命之恩迫他娶她吗?五百年前她没做到的事,五百年后怎会继续犯傻。 “我知道。”她笑得风淡云轻,似是对他满怀戒备的嘲笑,看向他怀中的炎凰道,“炎凰还小,不会分辨黑白,今日只是无意触发了上古煞阵。我希望你不要责怪于她。” 衍歧脸色微沉,似是想不到,她提出的却是这般小事,随即点点头道:“好!”其实不用她提,就算是看在炎凰是凤鸣妹妹的份儿上他也会不予追究。 她这才放了心,轻轻一笑,福身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谢过太子!” 他心中一凛,又是这种笑容,那种超脱世外,毫不在乎的笑,就好像真的打从心里把他剔除了一般。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心底又升起一股烦闷。 情势不容他细想,天音已经站上了那块平石,他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压力瞬间消失。他抓紧时机,抱紧身侧的人全力飞驰而去,不到片刻已经飞出了海岛。 他忍不住回头,却见她细小的身子仍站在原地,纤细消瘦,似是一口气就能把她给吹倒了,即使隔着很远,仍能感受到她嘴角挂着那种令他讨厌的笑容。他突然有股想要回去质问她的冲动,却又怕自己会错估了诛仙阵的力量,导致前功尽弃。他不能冒这个险,为了怀里的凤鸣,他也不能迟疑片刻。 天音看着那如闪光一般消失在天际的身影,没有迟疑,没有停顿,甚至连停下来看她一眼也没有。就如同五百年前,看过的许许多多他的背影,每次她都是在背后看着他离开,任她如何哀求,他从不为她停留半步。 只是当初,她会伤心,会难过,会为他的绝情而心碎。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平静得似一潭死水。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心境,这证明她是真的把那个人彻彻底底从心里抹去了,再也影响不了她的心境。 天空已经寻不到任何的影子,诛仙阵的亮光掩过了太阳的光芒。她伸手挡住刺痛的眼睛,却发现完全没有用,索性不再遮掩。 诛仙阵,顾名思意,阵法的灵力强大到可以诛仙,师父给她的屏蔽灵气的勾玉,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握在手里,伴着几声脆响。 这回她倒真的希望,那人能快些回来才好。 衍歧没有回天宫,却是一头冲进了司药星君的府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已经昏迷的凤鸣和炎凰,一脸阴沉地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司药冷声道:“治!” 司药不敢怠慢,上前仔细检查起来,这天界谁人不知,凤鸣仙子是太子的心头肉,捧在手心五百年,就怕磕着碰着,如今见这阵势是受伤不轻啊!至于旁边那个小姑娘,看来与太子也关系匪浅。 “如何?”见他看完,衍歧急切地道。 “太子不用忧心。”司药道,“凤鸣仙子只是被极高的灵气压制,导致反噬所伤,幸得及时解救,还未伤到元神。只需以缓和的灵力顺通,自会无碍。” 衍歧一直拧紧的眉头,这才松懈了不少,指向一旁的炎凰道:“那她呢?” “这位小姑娘就更不用担心了。”司药摸着花白的胡须道,“可能是因为她根基不稳,自身的灵气本来就少,所以灵气反噬得少,现在只是暂时昏迷,睡个一两日自会醒来。” 衍歧点了点头,纷乱的心境这才平静下来,凤鸣没事比什么都重要。心底不由得闪现一道纤细的身影,眉头皱了皱。虽然不愿与她有太多的交集,不过此次却是她帮了自己,于情于理,他该救她出来。 衍歧转身欲走,却被司药拉住:“太子上哪儿去?” “我有事,得去一趟。” “可是急事?” 他拧了拧眉:“也不算。” “如不是要事,还望太子留步片刻。”司药继续道,“凤鸣仙子这伤需以灵力顺通,虽说小神也可以,但灵力越精纯越佳,太子您的龙神真气更是上上之选。” 衍歧未有犹豫,转身回到床前扶起躺着的凤鸣仙子,单手缓缓地输送着灵气。 那个人现在还是个凡人,自然不会受诛仙阵的影响,让她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有事的。凤鸣的伤更重要。 灵力输送是极细致的活,不能多不能少,只是一丝一缕慢慢输送,虽说这对太子衍歧来说不算什么,但确实耗废时间。而且对象是凤鸣,他便格外显得小心翼翼,直到感受不到她体内冲撞的灵力,才停了手。 他顺手也帮了一旁的炎凰一把,毕竟是凤鸣的妹妹,他自然不忍心见她受苦。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直至司药星君上来禀问,说青云的青山、绿水两位仙仆求见,婉转地求问,是否有见过青云山主。他这才想起,远处的焰山上还困了一个人。 他这才召集了八方星宿,随同一起前往焰山破阵。 赶到焰山正值夜晚,焰火已经被阵法裹成了一个白色的圆弧,散发出的光亮把暗黑的天际都照得一片亮光。而阵法里面则白芒芒一片,别说是人影,连山形都看不见。 衍歧只得让人寻找圆弧灵力最强的点,如天音所说,的确有四个。一声命下,四处一起强攻,白色的阵法应声而破,碎成片片闪光,慢慢消失于无形。焰山又陷入一片黑暗。 昴日星君扔出一个光球,升入半空,这才使四下亮堂起来。 绿水担心地四下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思起天音一个人困在这阵法中,心里更是一片焦急,更加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放心,这阵法只会引起灵力的反噬,伤不到她。”衍歧被她叫得有些烦闷,不耐烦地阻止她鬼叫。 谁知却令她更加红了眼眶,绿水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反驳道:“太子殿下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凡人,虽说体内没有灵力反噬,但凡人之躯就算只是碰到丁点仙气,也会如针刺骨般疼痛。何况是这么强的灵力阵法。”虽说天音身有屏蔽灵气的法宝,但这么长时间,只怕……只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身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衍歧这才神色一凛,该死!这种事,刚刚出阵时,她怎么不提?随即也跟着四下张望起来。 “在那儿!”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都往不远处的山坡看去,在场的众人,齐齐都吸了一口气。 纵使见惯血腥的司战星君,也不禁一愣。 那山坡上站着一个血人,一身艳红的长衫,直挺挺地立着,似是已经僵了,一动不动。衣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一条条地垂了下来,身下的地面,一片赤红,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那哪儿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染成了那般颜色。 衍歧呆住,不敢相信那个山坡上的人竟会是她。 “尊主……”绿水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祈祷着这眼前的一幕只是她的幻境。 却见那个浴血的身影,闻言缓缓地回过头来,迟疑着开口:“绿水?” 那是一张平凡得找不出特色的脸,此时已经苍白如纸,身形微有些摇晃,仿佛一吹便倒。可是她却在笑,嘴角浅浅地扬起,浑身浴血却笑得一脸平静,令人心惊。 “尊主!”绿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奔涌而出,奔了过去。想要抱住眼前的血人,却又怕伤了她,手扬了半晌最终却迟迟不敢落在她身上。 “尊主,你……你……我……”绿水声音哽咽,最后只余泪水。 天音却扬着那丝毫不在乎的浅笑:“没事。” 衍歧只觉得心口又被扎了一下,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顿时,内心越发烦闷,急需找寻一个发泄的出口。他回头扫视身后的司药星君,指着那边血人一样的身影,冷冷地扔下两个字:“去看!” 司药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领了命来到天音身边,把起了脉相,检查伤势。 半晌,司药才长舒一口气道。 “山主只是被灵气伤及了皮肉,倒不是什么大伤,抹些愈合的药,不日便好了。”这伤势倒不像表面这般骇人,皮肉之伤对神仙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是…… 衍歧点头,皱紧的眉这才松懈了些,看着天音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加了句:“那便带她到你府上,尽量开些好点的伤药,尽快治愈。” 司药连声应是。 衍歧本想解释几句迟到的原因,却见天音竟屈膝福身,虽有伤在身有些僵硬,却是礼数周全到挑不出半分错处:“谢过太子,不必了,天音已经没事了。” 到口解释的话,瞬间被堵了个严实。 他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甚至做好准备,她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却不想她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过! 顿时心底怒火蔓延,身侧的手握了个死紧。 好,好个谢过!她倒是真的把两人之前的事,撇了个一干二净,视他如路人!让他的担心,顿时可笑至极。 衍歧踏出的脚步猛地停住:“竟然如此,倒是本太子多事!”转身拂袖,冷哼一声,“我们走!” 随即驾起祥云飞身而去,司药拿出一些灵丹嘱咐了几句,踌躇了一会儿,又道:“山主,你这伤……罢,明日我再到青云来细看。”说着瞅了她几眼,也随着八方星宿离去了。 焰山瞬间只余她和绿水二人。 “尊主,我们也回去吧!”绿水哽咽出声,仍是止不住泪水,想当初主子何曾有过如今这般模样? “我没事,倒是炎凰她……” “她无大碍。”知她担心,绿水连忙解释,“还在司药那里,明日便会醒来,青山留在那儿看着呢。” “哦……那就好。”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吧。” 绿水上前一步打算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见天音突然抬起一手,在前方摸索了起来,半会儿才抓住了她的手。 绿水只觉心口一滞,呆呆地看着眼前血人:“尊主,您……” 她却缓颜一笑,淡得激不起一丝水纹。 “绿水,我好像……看不见了。” 第四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司药星君来了青云很多次,不知是因为他是真的可怜天音一个凡人,还是因为衍歧特别交代过。虽然经过调理天音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司药却还是再三登门,每次带来的都是些伤药,对她的眼睛却半分不谈,只是言词中透露,伤及生魂无法可医之类。 天音隐隐觉得,不单是这一世,自己怕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炎凰自那次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想必是已经带回凤岐山了。天音虽不舍,但炎凰毕竟是凤族,而且还是火凤。她既然是凤鸣的妹妹,自然不会吃苦。 “尊主,二皇子来了。”绿水进来通报的时候,声音都扬了几分。 天音虽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不是很了解,努力搜索却只想得起,五百年前那枚被师父扛回来的蛋而已,但青山、绿水对他的印象却似特别好。 “大师姐。”人未至,声先到,那爽朗的声音,听着好似也阳光起来,“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天音浅浅一笑,他这性子,倒有几分像以前自己的样子:“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听司药说你病了,急死我了。”他瞅着她看了一圈,接着带着几分埋怨地道,“大哥,你该早点告诉我这事的。” 天音这才惊觉屋内还有一人,笑容僵住了,连忙福下身去:“见过太子殿下。” 衍歧的脸色寒了下来,天音刚还对灵乐笑得那般亲切,对他倒是中规中矩起来。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心情顿时郁结。 衍歧冷冷地瞪了灵乐一眼道:“今天你已经把司药的灵丹妙药搜罗光了,早告诉你,还不把司药府给掀了?” 灵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呃……我是担心我师姐。” 说完,他的手一挥,桌上出现一大堆的瓶瓶罐罐,积了很高。天音都听到绿水在旁边的抽气声。 “二皇子,您把司药府搬空了吗?”绿水道。 他“嘿嘿”一笑:“这不是为了给师姐治病吗?” 天音心底一暖,不自觉就掀起一丝浅笑,声音有丝动容:“谢谢。”他是第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这……这是师弟应该做的。”他“嘿嘿”地笑,被她这么道谢,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衍歧冷哼一声,面带鄙夷地看着这对所谓的师姐弟,冷冷地开口:“既然伤已经好了,那便谈谈正事吧。” 正事?天音微微皱眉,闻那口气中隐含着熟悉的鄙夷,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她已经尽量避着了,又是哪儿惹到这位太子了? “明天,凤族要举行庆典,正式迎炎凰回凤岐山。需要准备之事烦琐,现在就叫她出来随我过去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天音却惊住了:“炎凰不是跟凤鸣在一起吗?并没有回来过。” “你真当我这般好骗?”衍歧一下冷了脸,冷哼一声道,“她在司药府失踪,除了回来这里,还能去哪儿?” “可是,她真的没有……” “别再做这种无聊之事。”他脸色更加冷,“她一个成形不久的小仙,若没有人授意,又怎能自己离开司药的府邸。” 他的意思是,是她特意叫人把炎凰藏起来的吗? 天音心间一凉,自心底渗起的寒意冻结全身,冷得她不自觉地掀动嘴角:“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我竟是这种人吗?” 她虽是在笑,却生生透出股凄凉。衍歧不禁皱了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她,可又想起过往种种,随即冷下声:“我现在已经来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抓住他在意的事,逼他来见她,这不是她惯用的伎俩? 天音长叹一声,不想再争辩下去。 “炎凰不在这里,不管太子信不信,我没见过她。”他既然已经拿定主意是她做的,又为何要问她。 “没见过?”他冷笑出声,一步步地朝她走去,“若真没回来过,青云上空怎会有凤凰纹样的祥云。”冷淡的眼里怒气横生,似是下一秒就会失控地掐上她的脖子。 巨大的灵气逼迫而来,天音心下一颤,反弹地往后退去,却忘记旁边是堆满了药瓶的桌子,撞了上去。 他却一字一句地道:“长了眼睛就可看得到的凤云,你倒没见过,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大哥!”灵乐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一声轰响,整桌的瓶罐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而天音就倒在了那堆碎片中。 “大师姐!” 灵乐脸色大变,回头瞪向旁边的衍歧,脸上早已是怒气冲冲:“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逼供吗?师姐可是有伤在身。” 说完,灵乐忙回身,伸手欲扶地上狼狈的天音:“师姐你没事吧?” 却见她扬手朝着前方比画了几下,好几次都与他的手擦过,却怎么也握不到。天音摸索了半晌,才拉住,借力站了起来。 灵乐心下一惊,似是这才察觉到什么,迟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动两下,好像……自刚刚进来起,她的视线都定在一个方向,从未跟他们对上过。 “师姐……你的眼睛……” 她脸色僵了僵,随即浅浅地笑出来,轻声开口:“太子殿下说得没错,我……的确是瞎了。” 轻轻的一句,却令两人都发不出声,厅内一时安静得异常。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喜的声音,才打断这片寂静。 “音音……音音……”炎凰自外面奔了进来,本来想冲向厅中的天音,却见到旁边的衍歧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我的小祖宗,你慢点。”紧跟着进来的是追得气喘吁吁的司药星君,见到厅中的几人,先是一愣,随即行了礼,“见过太子,二皇子。” 衍歧一下冷了脸,看向直往司药背后躲的炎凰道:“司药,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看好炎凰吗?” “回太子,这……是这丫头,醒来后直闹着要来青云,得知老臣每日要来给青云山主把脉,便悄悄跟着来了。”司药回答,这丫头鬼得很,被发现后,求着他送她回来看看,实则打着甩掉他的心思,硬是在青云山下绕了三圈才肯进来。 衍歧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之前在天宫凤鸣说找不到炎凰,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青云,想到青云自然就会想到天音的别有用心,毕竟她一向是如此。可是炎凰却没有失踪,那刚刚的问罪顿时可笑了起来。 “太子,臣可否先给山主把脉?” “去吧!”衍歧挥了挥手,心下更加烦闷,本想解释一番,可是一想到对象是那个天音,他又开不了口。他又何必解释,就算这次是误会,说不定以后她还会想什么其他的法子,让人烦不胜烦。 “有劳星君。”天音重新坐回椅子上,安静地让人把脉,视线仍是僵直在一个点上,脸色又恢复成那股淡漠,好似对刚刚的事毫不在意。 “她眼睛怎么回事?”衍歧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司药收回把脉的手:“回太子,山主的眼睛可能是长时间处于诛仙阵的灵光之下,所以导致了失明。” “能治?” “这……”司药脸色僵了僵,“灵气的光,可照透魂魄,伤及生魂只怕……” “只怕什么?”一旁的灵乐插嘴,“你可是司药,不就是双眼睛吗?难道你连这也治不好吗?” 衍歧脸色一寒。 司药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改了口:“或许……可通过纯净灵力之物,或是法器等,练至心神相通,也可视物……” “也就是说,能治?”灵乐急急道。 “呃……是的!”司药点了点头,却又苦了脸,“只不过……有着纯净灵力的物品,只有上古灵器而已。三界内怕是极难寻得。”更何况,灵物向来认主。 “难寻也要寻!”灵乐愤愤道,“这可是我师姐的眼睛,莫说是灵器,神器我也会寻来。” “有二皇子相助,自是事半功倍。”司药这才松了口气,有灵器,他就有十二分的把握,只不过灵器只是起到一个替代的作用,怕是以后她都离不开那件什物了。 “我这就去找。”灵乐说完人已经往外走去。 “灵器的事不必忧心,你只要全力治好。”衍歧冷声下令。 天音闻言,却缓缓起来:“谢过太子好意,不过我只是一介凡人,纵使有灵器,也只是匆匆数十载可以视物而已,不必如此费心。” 语落,衍歧的脸色顿时寒如冰霜:“你的意思是说,本太子寻来的灵器会辱没了你不成?” “我……”天音张口欲解释。 却只闻他冷哼一声,衣袖一甩,却是先灵乐一步,跨出门飞身而去。 天音一愣,长叹一声,不知自己又是哪方面得罪了他?先前他百般挑剔,说她不知轻重,如今她循规蹈矩,他仍旧还是不满。 “山主……”司药犹豫地开口,看了看眼前柔弱到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子,终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为何不告诉太子,您……重要的,不只是眼睛,而是……” 天音感激地朝他笑笑,明明看不见东西,还是转头看向前方两人离开的方向。 “已经没关系了,现今说与不说……都没区别了。” “可是,你这样下去,怕是……”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心口,不期然传来阵阵隐痛,半晌才道:“敢问星君,我还有多长时间?” 司药浓眉紧皱,斟酌了半晌才道:“怕是不出半年。” “半年……”她细细地品着这两个字,再无言语。 山刀……似是她在地狱见到的那般,锐利的刀锋渗着寒光。 她叫喊着拼命地挣扎,想要远离那一排排锋利的刀锋,但他们抓着她的手臂,却仍没有松懈,紧得让她无从逃避,直到她退无可退。 她尖声叫喊:“不,不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只是我的苦劫,你们不明白。” 没有人听她的,只是一步步把她拖向那个死亡之地。 救命,谁来救救她。 爹?娘? 不,父君,救救我父君,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救我! 师父,师父……衍哥哥…… 谁都好,来救救我……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拉扯她的人,那“噔噔噔”的脚步声,直到前面没有了路。 他们甩手一扯,像是扔掉一件垃圾,把她抛向那满山的刀锋,任由那寒冷的刀锋划破她的皮肤,刺入她的骨髓,穿透她的身体,血流如注。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地流尽,痛一点点麻木,没有人来救她,一次都没有。 最终她只能陷入黑暗,死去,然后再继续重复,承受一遍又一遍的苦劫。 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拉她一把。 蓦然惊醒,满室的黑暗。 “尊主!”绿水慌乱地推门闯了进来,却见天音一个人缩在角落,紧抓着被子,一动不动,唤了几声,却没有反应。 “尊主?” 她呆了良久,半晌才喃喃出声:“绿水?” “是我,是我。”绿水重重地点头,抓住她的臂,轻轻摇晃了几下。知道她可能是做噩梦了,只是刚刚在外面听到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听得绿水心都揪紧了。到底是怎样的噩梦能发出那样凄厉的求救声? 天音却似是还在噩梦中,眼神四下瞟了瞟,却全然没有焦距:“我……回来了?” “嗯,您现在在青云。” “不是凡间?” “不是!” 她好似这才确认,抓紧的双手顿时一松,眼泪奔涌而出,却发不出声音。绿水慌乱地伸手去擦,发现怎么都止不住。 “尊主,别哭,您回来了,已经回来了。”绿水上前拥住她轻颤的身体,轻拍着她的背。主上逝世时,只说天音世世历经的是苦劫,看来尊主确实是受了不少的苦难,才会夜夜做如此的噩梦。 良久。 “绿水……” “在!” “我想去看看师父。” “好好好。”绿水擦了擦已经湿了的眼角,“主上的仙身,便在浮云殿内。本来您回来的第一天,就打算告诉您的,一直怕您伤心才……您若是想见,明日就是天命之仪,您本就是要过去正式接手青云,到时便可见着了,现今还是晚上,你先歇着。” 天音点了点头,转身躺下,听到绿水边叹气边关门,远去的声音。 她已经半点睡意都无,即使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她以为只要离了凡间,她就可以逃脱那生生世世的苦劫,但现在…… 她是真的逃出来了吗?在凡间的一世世,也曾有过短暂的欢乐,可是下一瞬就会陷入更深的苦难中。 刚刚那梦,是她某世的经历,虽然已经不记得杀她的人是谁,为了什么原因,但却清楚地记得刀尖划过她身体的触感,鲜血一点点流尽的无望,甚至还记得插入到体内的刀有多少把。 那些像是刻在灵魂里,挥之不去。不愿想起,却仍是时不时会浮现,令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只能反复比较着现在与以往的不同,甚至偷偷把早已经破碎的勾玉取下,感受着灵气划过皮肤的刺痛来提醒自己,她回来了,她从那世世的轮回苦劫中,回来了。 她一遍遍地默念,忘了时间。直到绿水再次推门进来,她才察觉,已经是早上了。 绿水把她带到一处分外安静的地方,才出声解释:“尊主,前面就是浮云殿了,按规矩只能您一人进去。只要见过主上后,您就是青云真正的主人了。” 天音点头,顺着绿水指引的方向和脑海中的记忆,摸索前进。 行了半晌,才触到浮云殿的大门,她只轻轻一触,厚重的大门便自己打开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这是她熟悉的味道,神之六花。 紧了紧身侧的手,她顿时有些紧张,明知道自己看不见,却还是期待能在阔别五百年后与师父重逢,虽然早已是天人永隔。 天音深吸了一口气,才跨入门槛,行走了几步,约莫已经到了殿中央,耳边却传来一阵鸣响,带着一股伴着清香的暖风,不断地围绕着她转着。她这才想起那是什么,轻唤一声。 “赤姬!” 鸣响停止,一物缓缓地落在手心上,是她的武器,即使自己已经转世这么多回,它始终还是认得它的主人。 她双手紧握,把手中之物捧至心口,心底不禁又生出几分暖意,果然,她是回来了,回到这熟悉的一切。像是要确定这份真实,她紧紧地握住,闭上了眼。 良久良久才睁开,却感觉到有亮光刺入,隐隐还透出形状来。 她心下一惊,明明眼睛还是看不清东西,但确实是浮现出了四周的样貌来,仿佛那景象是直接映在她脑海里的。 司药说她复明希望渺茫,除非有灵器心神相通。她这才想起,赤姬虽不是仙器,却是世间仅存的上古神器,为扇形,是她拜入师门的时候,师父赠予的。神器自然是至净之器。没想到,此时却成了她的眼睛。 师父…… 她不禁随着灵识,四下找寻起来,抬头却看到殿正中间悬浮着一个清俊飘逸的男子。男子仙袖长衫,长发及地,眉间一点朱砂似血艳红。脸色仍是冷竣如斯,眉宇微皱,隐着化不开的愁绪,似是下一刻就会睁开眼向她说一句:“小音,不可胡闹!” 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拼命压抑,却还是禁不住胸腔中喷涌而上的血腥,沿着嘴角渗出。 “师父……” 天音趔趄着一步步前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口上,钻心的痛。伸手想触上那飘浮的男子,最终还是收回,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起了头。 “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内。 “师父……师父……师父!” 除了这两个字,她找不到别的话语。 一阵亮光自头顶升起,空中男子的身体,发出淡淡的亮光,缓缓地笼罩住整个身体。天音知道,师父这是要走了。 泪掉得更加汹涌,她想要阻止,想要挽留,甚至想救回师父。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天音,还是战神的首徒,天界的公主。她有一万种的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可是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的仙身,慢慢地淡去,消散。 最后,一道光亮映入她的额心,留下一点血红的朱砂,那是青云山主的仙印。 耳边传来一声空灵的回响,却又万分熟悉的声音。 “音儿,吾徒……” 是师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顿时,天音无语凝噎。 师父走后青云山下的梨树林,一夜怒放,似是给他送行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满了整个山头,像是下了一场白色的雨。此后从未下过雨的仙山福地,竟还真下起雨来,这一下便是一月,似要洗去满山的尘华。 天音日夜站在浮云殿内,看着空荡如洗的大殿,一站就是数日。直到体力不支晕倒,才被绿水强行送回了房内。 司药整整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她召醒。 “山主,虽说您继承青云山主的神印,但终究也只勉强算个半仙之身,比凡人身子强健而已,像这般不顾身体之举,切记不可再犯了。”司药收回把脉的手,难得脸色凝重了起来。 天音未回话,只是感激地一笑,心底却又是一番心痛如绞,她只是想送送师父,仅此而已。 司药怀疑地瞅了她一番,见她那不痛不痒的样子,又忍不住叮嘱:“这回是你运气好,加之有缘德天君的灵气为你护身,才保住你这条小命。若是你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引发了你体内的……” “多谢星君提醒,天音谨记。”天音忙接过了话头。 司药这才似是想起了什么,急急收住话,望了望旁边一脸担心的绿水,起身一甩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记住?你要记得住,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事。罢了罢了,反正这身体是你的,我瞎操心个什么劲。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司药气冲冲就要出门而去,跨过门槛又想起什么,复又退回来一步,指着天音手里的扇形神器交代:“那把扇子是件神器吧,你最好别丢了,随身带着。它现在虽然是你的眼睛,却也不只是眼睛。若是离了……” 天音紧了紧手心之物,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天音明白。” 见她点头,司药也不再停留,再次长叹一声,凝云飞身而去。想起她那看淡一切的神情,又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这人真是当年天界的那个公主吗? 天音放任灵识四处打量,才发现如今已是正午了。向绿水一询问才得知,自己已经整整睡了有半个月了。 天命之仪已经完成,她虽说是青云名正言顺的山主,却由于是凡人之身,让这事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起来,来庆贺的仙家自是一个都没有。 “二皇子半月前就来过,司药星君便是他从天宫请来的。”绿水说道。 天音有些愣住,想起那个笑如朝阳的男子,心底又不禁生出些暖意,到底是师父选的人。如今怕也只有他,不理会自己那般的声名吧。 “二皇子,经常来青云吗?” “那是自然,二皇子自小便是在这儿长大的。”见她有兴趣,绿水也便打开了话闸,“这五百年来,全是二皇子在照顾着青云。青云本就是灵山福地,窥伺这片福地的仙魔妖不知凡几,虽不至于胆大上山生事,但也惹出了些祸端。主上又一直闭关,不问世事。若不是二皇子压着,怕是早被人欺凌了去,不像天宫内某些人……” 天音听后发了一会儿呆,绿水讨厌衍歧,连带着讨厌天宫的所有人,这讽刺的语气浓厚。没想到对二皇子却是这般的不一样,听口气似是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青云的人。 “你说师父一直在闭关?”她细想绿水之言,总觉得有些奇怪。师父的修为已是登峰造极,突破桎梏飞升九重天外也只是时日问题。她在天宫几百年,师父除了教授她之外,也就只忙于收拾她闯出来的祸事了,却也从未听说他还需闭关。 “是呀!”绿水点头,想起往事又是一阵叹气,“也不知为何,自尊主您走后,主上便一直闭关,整整五百年未曾出过浮云殿半步。直到召您回来,可是他却突然……” 五百年……那么五百年前…… 天音心底突然一阵发慌,一个猜测在心底慢慢地形成。 “你确定,师父从未曾出浮云殿过?” “自然是肯定。”绿水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不过主上在……离开前,曾有唤二皇子进去过。” “灵乐?” “师姐可是叫我?”语落,一袭蓝衣已出现在房内,信步走来,脸上浅笑依旧,一手执扇,难得收在掌心,倒是显出几分儒雅之气,“身子可曾好些?” 天音却仍陷在猜测之中,急于求证,也不顾什么礼仪,拉住灵乐的衣袖:“告诉我,师父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浮云殿?” 灵乐脸色沉了沉,紧了紧手里的扇子:“原来师姐你已经知道了,其实师父他……并未正式收我为徒。”他自小在青云长大,一心想拜入师门,后来虽有机会再见到缘德星君,可是最终师父也没有同意过。 “你是何时见到师父,当时是什么情况?可知道为什么他要闭关?”天音显然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灵乐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问起这个,却还是回道:“师父召见我是在三个月前,就是师姐回来的前一个月,至于为什么闭关……师父只说是旧疾复发,不得以沉睡了而已。” 旧疾……沉睡…… 心中的碎片终于拼凑形成,呼之欲出的答案,沉重得让她连身形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当年她闯下那般大祸,困于寒冰地狱,是师父不问缘由,孤身一人杀到了妖界,把她从那里救出来。 可当时她满心满眼只想着,用千年玄冰救她的衍歧哥哥,哪儿还注意到,浑身浴血的师父。 那时她尚不知什么叫心死,只盼着自己的一片真心能得到衍歧的回应,哪怕是回头看她一眼,一眼就够了。毕竟那是她倾尽全力爱恋着的人。 她依稀记得师父得知她的决定后,只是叹息着,摇头进了浮云殿。路边的梨花,首次没有被他的灵气弹开,纷纷扬扬地压在他的肩头。 原来他当时早已身受重伤,连护体灵气也支撑不起,却还是在她跳入诛仙台的时候,全力拦她。可她却全然不听劝,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诛仙台,没给自己留下丝毫回转的余地。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站在诛仙台边的师父,是怎样失望的神情。 满身仙骨赌一份真心,却不想换来的只有绝望,所以才有了师父五百年的闭关,所以才有她五百年的苦劫。 难怪师父直到五百年后才唤她回来,原来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原来是她,竟是她……一手造成了师父的陨灭。 真相来得太快,她顿时觉得呼吸一阵沉过一阵,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仍是填补不了那越来越空洞的心,痛得无法抑制,几乎要失去呼吸。 “师姐,你怎么了?”发现她的异状,灵乐担心地询问。 她却只是捂着胸口摇头,任由满心的愧疚与伤痛,泛滥成灾。 连赤姬也似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嗡嗡地不断低鸣着。她将赤姬握进掌心,似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即使被赤姬的灵气刺得生痛,也没有放开一分。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她仿佛见到了与师父初见时的情景。 白衣入画,脸目天颜,他从天池尽头踩水而来,墨发及地,眉间一点朱砂似血鲜艳,一笑天地失色。 他说:“小姑娘,做吾之弟,护汝一生。” 眼前又是一阵混浊,似是有一个黑洞不断地吞噬,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日子好像突然混乱起来,一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一时又嘈杂得刺耳。脑海中也一片混浊,一会儿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她似乎看见,幼时师父教她习术法的场景。他拿着长笛,使得灵动飘逸,她舞着扇子,笨拙得很。每每到不会的时候,师父就停下来手把手地纠正。有时她耍赖,不想学,扇子一扔,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他便围着她团团转,抱着又是安抚又是叹气,还时不时地变些小玩意儿出来哄她。师父青丝如墨迤逦垂地,她总是趁师父劝她的时候,悄悄把他发丝打上一个又一个的结。 她又似乎看到了父君,抱着她站在天宫之巅,指着下界的芸芸众生道:音儿,总有一天,这三界众生,会将由你来统帅,身为公主切记以天下苍生为重,可不许再顽皮了。 场景变换,她又像是回到了人间的那些日子,无论她如何哀求,也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朝不保夕,流离失所,疾病缠身,生离死别,每一世都在上演,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已苦得麻痹了。甚至在出生的第一刻便一心求死,只求一个解脱。可是结果却也只是从忘川河边走一遭,继续来过。 于是她希望可以忘记这累世的记忆,至少在苦难开始之前,她还能抱有希望。可是就连这一点,却也是奢求,无论她喝下多少忘川水孟婆汤,那些记忆仍是一世一世地留存在她的脑海中。 她耳边还回响着奈何桥前的孟婆,端着碗时的那声叹息。她一时不能分辨,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这全都是她这一世的苦难。死一次也就结束了,然后再从头开始。 有时也会有清醒的时刻,看到绿水守在她床前急得一脸的泪水。还有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清醒后,心底的愧疚足以将她吞噬,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制止这种痛,只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跪在浮云殿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那越来越空洞的心。 “尊主,您起来吧?已经跪了有十日了,再这么下去您会支撑不住的。”绿水在一旁焦急地劝着。 “……”她却全然没有反应。 “主上若是在,也不愿见您如此。” “……” “尊主!” 绿水长叹一声,她已经劝了很多次,天音却全然听不进去,仿佛神魂已经出了窍,再也收不回来。 “尊主已经跪了有十日,再这样下去身子铁定是受不了的。二皇子,求您帮我劝劝尊主吧?”绿水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灵乐。 灵乐瞅向那道纤细的身影,单薄得似是一阵风便可以吹走似的,明明已经支撑不下去,却仍是跪得笔直。他挥了挥手,示意绿水下去,自己却在天音旁边站定。 过了一会儿,天音只觉得旁边一道清风而过,接着一声闷响,天音旁边直直地跪下了一道身影。天音心头一惊,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灵乐,却见他已经紧挨着自己跪下,如她一般面向着浮云殿的方向。 见天音看过来,他也不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跪着,似是要跟她耗到底一般。 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终是忍不住开口:“为何?”大病初愈加上十多天未曾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得辨不清。 可灵乐听清了,却只是回她一个清风般的笑容,指了指浮云殿道:“我也是师父的徒弟,师姐都跪了,我做师弟的站在一旁看着,岂不是大逆不道。” 天音脸色沉了沉,心底却是如刀割一般剧痛:“你不明白!”他不明白,她才是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她这样做不是为了尽孝而是为了赎罪。 “可我却明白,师父他是真心疼师姐的!”灵乐缓声道,“师姐可知道师父出关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天音疑惑地回头。 “他说自己最庆幸的是能收师姐为徒。” “……” “他说无论别人如何说,天音是他缘德的徒弟,以前是永远都是。” “……” “他说让我告诉你,不能护你一生,是师父的食言。” “……” “他说若是你回来,让我好生护着师姐。他走了,师姐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语落,她已是泪如雨下。师父在最后一刻还替她打算,可是自己却从未替他想过半分。 灵乐不由得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迹:“所以……被师父如此看重的师姐,若是因为长跪而病倒的话,师父肯定会走得不安心的。” 第五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灵乐如今是越发寻不着人了。他生性顽皮,性子不定,以往四海三界到处窜也是常有的事。可如今却只是整日往青云山跑,虽说他是青云弟子,回师门也无可厚非。可是谁都知道,如今他去青云却只是为了见那突然冒出来的师姐。 偏偏天后思他心切,几经召唤都寻不着人,衍歧只得亲自来逮人,却在寝宫里扑了个空。寻问仙婢才得知,灵乐竟又去了青云。思起天音,衍歧不禁又拧了拧眉。 前阵子听司药说,天音已寻着灵器,虽说是靠灵识识物,却也终究是看得见了。她的眼睛,虽说不是因他而瞎,却也终是他的过失,如今“复明”他也算是松了口气。但灵乐断不能跟她有什么牵扯。 衍歧转身正要前去逮人,却闻得背后传来一声询问。 “衍歧,这么急是上哪儿去?莫非是赶着去会你那心尖上的凤鸣仙子不成。” 一袭红炎似火的身影,倚在殿外树下,一脸调笑。 “炎麒?”见是多年的好友,衍歧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你家灵乐那小子!”炎麒指了指殿内道,“约好与我切磋,这会儿又寻不着人。难得见他爽约,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衍歧有些惊讶,炎麒生性乖张,却独好武,他已经习惯他三不五时地找人比试了,没想到这回居然找上了灵乐:“他去了青云。” “青云?”炎麒倒有些好奇了,“他去那儿做什么?瞧你这样子,不会刚好要去逮他吧?” 衍歧叹了一口气,似是对这个弟弟没有办法。炎麒就知自己猜对了:“正好我跟你同去,我也好些日子没去青云。听说她……回来了?” 衍歧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眉头紧皱了几分,脸上浮现出几丝烦闷。 以炎麒和他的交情,自然知道他烦的是什么,炎麒走了过去一边道:“倒是好些日子没见到那丫头了,听说她在人间走这一遭,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变得温顺多了,可是真的?” 衍歧腾起云,突然想起天音低眉顺眼唤他太子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下更加烦闷:“兴许是吧!” “看样子你还是很有意见啊?”炎麒继续取笑道,“当真这般讨厌她?” 讨厌? 衍歧抬起头看向他一脸调笑的脸讽刺道:“当年与她打得最多的,可是你。” “那可不同!”炎麒摇了摇头,当年天宫中他与天音是出了名的不对盘,常常一言不合便会打起来,“我与她纯粹是为了切磋,跟讨不讨厌完全扯不上关系。况且我也没赢过不是。” 衍歧冷声:“你若不是顾及她的身份,怎会每次都输与她。”炎麒的实力怎么样,他可是一清二楚,否则父君也不会派他守护仙界与妖界的分界河。 语落,炎麒突然脚下一顿,转头一脸新奇地看着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你……不会以为我以前一直让着那丫头吧?” 衍歧也停了下来,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不是吗? 炎麒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白净的脸上竟飘出几丝红晕:“当年的确是我……学艺不精。你也知道她师承……只是如今……定然不会再输给她。” 衍歧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当年炎麒屡屡输给天音,是因为顾及天音的身份,却不想他完全没有相让过。他竟一直没有看出来?他突然觉得无论是以前的天音,还是现在的她,让他都有些看不清了。 细想以前的她,想要找寻那些被他忽略的真相,却除了厌恶外,再没有其他情绪。 一路无语,不到半刻,他们已经到了青云,在他眉头皱成一线时,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花丛的石头上,笔挺挺的,兴许在凡间过得并不好,她瘦得有些过分,白色的衣衫也好像大了些,不断有风灌进她的袖口,鼓鼓的似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吹跑了去。两眼更是无神地看着同一个方向,无端端给人一种孤苦无依的感觉。 她突然伸手摸向脚边的半透明的花瓣,一触即化,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他记得那花是神之六花,只有天族可以触碰,以往整个天界也只有她和前天君才可以摘得,所以她经常会拿着花到他眼前炫耀。而如今她却成了一介凡人。 半晌,她的手顿了顿,似是怕再碰化其他的,微微地倾坐了些身子,却在转侧的瞬间滑下一行清泪,让人不由得心软。他紧了紧双手,压下那莫名其妙的怜惜和内疚。 衍歧正要按下云头,却见得灵乐从屋内跑了出来,手上似是拿着什么,伸手递给坐在石头上的人,围着她手舞足蹈地说着。灵乐比画了半晌,才见天音的神色从呆滞中缓过来,隐隐地浮现几丝笑意,不是那种放肆的笑,而是一点一滴似是渲染一般,慢慢地盛开出去。 第一次发现,她竟然也会笑得如此恬静。 衍歧看着她,竟然觉得陌生。 “看来,我们还真来得不是时候。”炎麒瞅了瞅下方的两人,语气里透着丝丝暧昧。 听得衍歧却是皱紧了眉头,他按下云头直冲两人而去:“灵乐!”语气不自觉就透着寒气。 “大哥!”灵乐一惊,脸色霎时有些难看,“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天音也站了起来,眼神仍是迷离,他却知道她看到了他。几乎立即的,她福下了身去:“见过太子殿下。”仿佛这样的礼节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衍歧却突然生出一种,把她绑直的冲动。 “哟,还真是不一样了。”炎麒更是一脸玩味地上前,上下打量起天音,故意挑衅,“让我瞅瞅,怎么只是换了副皮囊却连那咬人的性子都换了不成?” 天音却只是淡淡地看向他,微微一笑:“炎麒星君,近来可好?” “星君!你居然叫我星君?”他“扑哧”一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下凡一趟,傻了吧?这么客气可不像你。” 她却只是笑得一脸温婉,定定地看向炎麒,微微福身:“以前是天音顽皮,还望星君见谅。” 态度中规中矩,未有丝毫的不情愿。 炎麒一滞,换成是以前,他如此这般的挑衅,她就算不是破口大骂,也早就抽出扇子,往他身上招呼了。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应,刚刚还一脸玩味的表情,这会儿却像是被塞了喉咙般说不出话来。 “大哥,找我有事吗?”灵乐询问。 衍歧皱了皱眉,压下心底那莫名生出的不快,厉声道:“二弟,你越来越胡闹了!身为二皇子,天祭在即不好好筹划,还整天在外游荡。” “这不是有父君和大哥嘛!”灵乐不在意地抓抓头,“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天宫里规矩众多,不如回青云逍遥自在。” 衍歧脸色凝重:“天祭事关天劫,你怎能如此不上心?” “反正我也不稀罕飞升九重天外,天劫什么的还是大哥你来应劫,比较有希望。” “胡闹!”衍歧挥袖,似是真的动了怒,“天劫岂是你不想应劫便会没有的,母后一直在担心着你,速与我回去。” “可是……”灵乐回头看了看天音,左右为难了起来,自从继承青云山主那日起,大师姐情绪一直不稳定。 虽然天音不再终日昏睡不醒,但时不时会站在浮云殿前出神,不动也不说话,谁劝也不开口,那样子仿佛就是个死人,看得他心惊。虽说师父离开,他们都很伤心,却也不至于如此。他隐隐觉得定是有其他让她无法承受的事,她才会这样。可是她不说,他便不好问。 所以他这几个月来,才会留在这里,每日想法子逗她开心,终是劝动了她一些。如果此时离开…… “回去吧!”天音知道他忧心什么,展开一个释然的笑容,“我没事的。”师父花了这么多心思,才让她回到这里,若她真的就这么下去,才是真的不忠不孝,她会尽全力好好活着。 灵乐上下打量着她的表情,似是要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半晌才妥协:“那我先回天宫。”突然又猛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双手道,“大师姐,我走后,你可要好好吃药,也不许老站在浮云殿了。天祭后,我会再回来的,待那时你再教我无忧曲,好不好?” “好!”她心下一暖,重重地点头。 衍歧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眉头紧皱,冷声开口:“还不走。” 灵乐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随着衍歧升起云头,临了还不忘反复回头交代:“大师姐,你答应了,不许食言!” 衍歧回头看向地上越来越远的身影,天音始终站在原地,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那升上天空的身影。眼里竟似看不着其他的两人。 衍歧的心口一窒,好似随着那个越来越远的点一样,慢慢地寻不着痕迹。 “丫头,你真的……”炎麒欲言又止。 天音微微一惊,好似这才发现身侧有人,半晌才神态自若,甚是礼数周全地点头:“炎麒星君?” 炎麒神情一滞,刚到口的询问又哽住了,竟开不了口:“没……没事,你保重!”炎麒本想找点话题,想了半天也不知要跟她说些什么,想当初跟她两句话就会吵起来,如今却是相对无言。他匆匆扔下一句,便也驾起了云头。 “炎麒!”天音却突然开口。 炎麒脸色一喜,正要像往常一般调侃她几句,却见她一脸阴霾地走了过来,隐隐还夹着几丝彷徨不安,张了张嘴几次才挤出话来:“炎麒……你可知白羽哥哥,在何处?” 炎麒皱了皱眉,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终是叹了一声,留下三个字:“须弥山!”便转身离去。 耳边风声呼啸,一片片白云自身侧飞驰而去,脚下的景致也不断地变换着。 “尊主,我们去须弥山干吗?”绿水询问道。须弥山是天地的尽头,处于三界的边缘地带,浊气遍布。尊主身子刚刚复原,去那种地方自然是不妥,不过尊主执意要去,她也不好反对。 “找一个人。”天音语音飘忽。 “哦……”绿水再想问点什么,见她没有谈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开口。 须弥山虽是天地的尽头,腾云驾雾却也不过三四个时辰便到了。但由于要顾着天音的身子,绿水还是放慢速度。直至日落西山,她们才堪堪看到被一片混浊笼罩的须弥山。 天音站在云头远眺,满目所及却也只有一片荒芜,荒凉得没有一丝生气。 见她们落下,有两个长相狰狞,分不清是妖是仙的人走上前来盘问。天音说明了来意,那二人却是上上下下地瞅了她们一番,那神情有说不清的轻蔑。绿水被看得一肚子火,刚要发作,天音连忙拉住。 天音把绿水刚为她准备路上解渴的仙果,塞进那二人的手里,浅浅笑着,语气和善地询问能否指条明路。那两人这才神情和善了些,却极不耐烦地说:“随我来吧,我可不敢保证主上会见你们。” 人情世故,她自是明白。 “有劳。”天音点头,随着他们绕过几条荒芜的小道。突见眼前呈现出一大片的桃林来,林子很大,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她轻轻松了口气,心知这是到了。 桃林外有一片祥光笼罩着整个桃林,须弥的浊气全被阻隔在外,才使得这桃树可以生长。他一向精于结界之术,也只有他才能在这荒芜之地,布下如此大的结界吧。 “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说着,那二人便消失在那桃林内。 天音只得在原地细细打量起这片林子来,同样是桃林,这片生长在这边界地带的,却好似长得特别好,花开了满树,有瓣儿掉落,纷纷扬扬的,似是铺了一层粉红色的土。虽不及以前天明山那片,却也不输给其他的。就是不知这树下埋的桃花酿,是否和以前一样。 她在林外站了不到一刻钟,便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回身刚巧看到桃树下,一袭白衣如雪的身影,他赶得有些匆忙,衣衫有些凌乱,长发未束,垂至及地,黏了些许的花瓣夹杂其中。 他就这么停在树下,远远地看着她,脸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身侧的手松了又紧。 天音冲他笑开:“白羽哥哥!”他变了好多,以往总是一丝不苟的神情,此时竟有些狼狈。 白羽呼吸带了些喘,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下脚步一步步向她走来,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似是在找寻什么。 “来这儿干吗?又是来偷我酒喝?” 她笑得越发灿烂,压下心里那喷涌而出的激动,重重地点下头去:“嗯,就是来偷酒的!” “你这丫头!”他长叹一声,嘴角却抿开了一条上扬的弧线,自然地抬起手往她头上一按,轻轻地揉压了几下。 天音顺势埋下了头,首次没有拍开他的大手,而是贪恋着他掌心久违的温暖,眼眶酸涩得难受,她努力命令自己忍住,不要让它掉出来。 “要喝酒可以,别挖坏了我的桃树。”他轻斥,终于收回手,指了指前面的桃树。他最擅长的桃花酿就埋在这些桃树下,幼时她就经常偷偷挖他的酒喝,而且还只挖不填,天明山的桃林,三三两两全是她刨的小坑。 “走吧,去屋里好好坐着!”他转身前行两步,又回过身来,习惯性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牵她,她却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她自长大后,就烦他这样牵着她走,一只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空中。 “抱歉,我忘了!”他轻笑一声,正要收回。天音心中一痛,有些急切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那只手,两手紧紧地握着:“我不认识路。” 白羽愣了愣,未再说什么,牵着她往桃林而去。 林子中央,有间小木屋,环境看似幽静,却有些凌乱,不似他以往那整洁的性子。白羽领着她到了屋内,就转身入林里挖那桃花酿去了。天音看着满地的凌乱书册,还有残破的桌椅,心底一阵刺痛。他一向是个严谨的人,容不得杂乱无章的东西,这番景象……可见他这些年过得多么苛刻,可这却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她呆立了一会儿,弯身开始收拾了起来,许是在人间养成的习惯,就算不借用法术,她也能收拾得得心应手。 绿水也在一旁帮着手,时不时地问几句,手里的东西要放在哪儿。她随口一应,竟然没有半句犹豫不决的。她自己也惊讶,竟会对他的习惯记得这么熟悉。 “尊主,那位……真的是白羽天君吗?”绿水抱着一摞书,蹭到她的身边,蹲身再拾起一本。 天音拍了拍书本上的灰尘,轻轻点头:“嗯!” 绿水却吃了一惊,眼睛猛地睁大:“那他不就是尊主的……”话到一半,想到什么又停住,讪笑着转身收拾别的地方,却还是时不时地投来疑惑的眼神。 天音怎么会不知道,她惊讶的是什么。青丘白羽天君,九尾狐族最后一脉,被前天君收为义子,更是天音公主天定的姻缘。如果不是发生了后面那些事,如果她不曾认识衍歧,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 只是谁又想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千年前的仙妖大战,九尾一族遭灭族之祸,就只剩下了他一个。父君怜他的孤苦,便将他抱回了天明山,与她养在一起。 他自小不爱说话,有时可以一声不吭地坐一整天,却被逼照顾比他还年幼的天音。 在她还满地爬的时候,他就已经端起一副小老头儿的架式,一本正经地训她,这个不能咬,那个不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放在哪里等等,直到后来她被师父接走,他也还会隔几天便跑到青云来训她一次。兴许是他训得太多了,所以她才对他的习惯到现在也这么了如指掌。 那时她怨极了他,他们俩之间的相处,比起哥哥来,他更像自己的另一个父君。 再后来,她认识了衍歧…… “您慢走,这地方啊浊气多,您看星君不就在这里。”一个万分讨好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天音刚好拾起门口的一本书,抬头就看到刚刚林外那个看守,引着衍歧进来,刚好遇到提着酒坛回来的白羽。衍歧自然也看到了天音,眼神霎时寒了几分。天音垂下眼,微微福身,算是打过招呼,继续拾地上的书册。 以前挖空心思都见不到他一面,如今却是处处都撞得着。 “天祭在即,父君命我来,希望你在祭天台布下结界。”她听见衍歧说。 “为何找我?”白羽漫不经心地开口。 “只有你的结界有这个能力,能把整个祭天台都护住,以免天劫伤及无辜。”衍歧道,“如今你之一族只有你一人了,此项大任非你莫属。而且我还有一事相求。” “是吗?”白羽的语气仍是辨不出任何情绪,轻轻擦拭着还有着黄泥的酒坛,大声道,“你的酒,快来拿走。” 这句话是冲着天音说的,她只好放下手里的书,走了出去,抱过白羽手里的酒坛,摇了摇,“哗哗”作响:“只有半坛?”语气有些抱怨。 “你当是水啊!”白羽冷冷地瞪她,“你气色不太好,去林子西边有暖池,放暖了再喝。” “哦!”她又摇了几下,嘴角不满地翘了翘,抱着转身往西边走,边走还边嘀咕。声音虽小,后面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小气!” 白羽皱了下眉,看着她抱着酒坛招呼着绿水一块走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衍歧一眼,看来这次回来,她已经不一样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什么又朝那走远的身影急声交代:“别在暖池边喝。” 天音未停下脚步,只是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衍歧冷着脸,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对话,明明两人的相处跟以前一样,他却莫名地觉得心里很不舒坦,好像被排挤在外一样。 “进去说!”白羽转身走向木屋,衍歧顿了顿跟着走了进去。 天音抱着酒坛来到暖池,先洗净了坛身,四下望了望,找了一处最好的位置放下,才蹲着等那酒热起来。直到酒香四溢,才让绿水帮忙捞起来。 白羽和衍歧谈了很久,等她回去的时候,竟发现衍歧还在。她抱着湿漉漉的酒坛,站在门口,一时无措起来,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好。 倒是白羽拉长了脸,习惯性地训道:“让你热酒,没让你戏水!”抬手掐了个诀,她身上的衣服便都全干了。 天音“嘿嘿”地笑了声,碍于有人在场,也不好争辩,放下手里的酒坛。这木屋太小,就这么一间,她想出去喝,又怕太刻意了,只好无视谈话的两人,再寻出个碗小口小口地抿起来。绿水也被那香味吸引,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碗,她只好再拿出个,给她倒了一碗。 衍歧的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看向那热闹的两人,眉头拧得更紧,强行移回来看向对面一脸冷淡的白羽,虽不明白她怎会找到此地,但还有正事要办,容不得他去多想。 “这事只能拜托你了。” 白羽放下手中的茶杯,半晌才冷声道:“不去!” “白羽!”衍歧脸色有些急切,沉声道,“你当真袖手旁观?” 他不语,天界能布下结界的,又岂止他一人。 “只有青丘的结界术法能完全抵御天劫。” “不去!” “你……” 无论衍歧如何劝,白羽仍是那两个字,冷淡的脸色寻不到丝毫的情绪,不经意回头看向后面饮酒的主仆二人,眉头这才皱了皱,厉声道:“柜子里有梅子,别光顾着喝。” 天音突然被点到,抬起埋在酒碗里的脑袋,先是窘了窘,半晌才淡然地一笑,拉开旁边的柜门,拿出放在里面的梅子,扔进嘴里,继续埋着头。 那边谈话的声音才继续了下去。 “此次天祭不同以往,我虽然不惧天劫。但灵乐修行尚浅,怕是不足以完全抵御天劫。” 灵乐?听到熟悉的名字,天音不禁仔细地听了起来,原来他也要参加此次的天祭,思起前几天衍歧来找他的时候,的确有提过。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教他结界之法,此次主要是为历练,就算有天劫如果有你教他防御之术,必事半功倍。” 他好话说尽,白羽却仍是品着杯中的茶水,还是那两个字:“不去!” 衍歧眉头顿时拧成了一条线,身侧的手更是握紧成拳,脸色冷得似是结出冰来。 天音不禁叹了一口气,白羽有着可以把圣人逼崩溃的性子,除了她和父君,从来不会对外人多说一个字。所以明知衍歧是客,却完全没有想到拿酒出来招待他,而是让她一个人在角落牛饮。 只怕白羽刚刚在这屋里,除了“不去”两个字,再没说过别的吧。 “白羽哥!” 天音一开口成功引来两人的视线,她淡笑着搁下手里的碗道:“去吧。” 闻言,白羽的脸色瞬间就寒了下来,她还是放不下吗? 天音轻笑,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只是淡淡地解释:“灵乐……是我师弟。”如果他真的被天劫所伤,估计自己也不好受吧。毕竟那是她回来后,第一个还关心自己的人。 所以是因为灵乐,不是因为衍歧,她的眼神如是说着。 衍歧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白羽却缓和了不少,但眉头仍是紧皱,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冷声道:“我不去天宫。” “那就去我青云。”她知道,他和青山、绿水一样,不喜欢那里。 白羽不回话,只是回身继续饮他的茶,天音就知道他已经答应了。 “那么太子殿下,就烦您转告二皇子,让他来青云一趟了。” 衍歧看着福身行礼的她,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她唤白羽哥,语气里都是亲近,就好似真的回到了以前那个让白羽头疼的妹妹。对他却是中规中矩的,不敢逾越半分,亲疏立见,就好似故意把他隔绝在外一样。 从来不出须弥山的白羽已经答应帮忙,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着那个仍是浅笑客气的女子,心里顿时一空,好像被挖走了什么。 衍歧理不清心里的情绪,干脆也就不再理,她不再来缠他,他最是应该高兴才是。他重新跟白羽约定了具体的日期,不再停留,也不看外面已是夜幕深沉,驾云匆匆而去,仿佛迟一刻便再也走不开。 “为何让我去?”见衍歧走远,白羽才开口询问,“若只是教结界的防御之术,你自己也可以。” 天音轻笑,双手捧着手里暖暖的酒碗:“白羽哥,你忘了,我现在是凡人。” 他神情一滞,身侧的手又紧了紧,良久才上前,夺走她手里的酒碗,习惯性地开训:“别喝太多,伤身!” 天音也不气,由着他封上酒坛,还顺手把碗放在一边的清水里洗净,动作自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像他往常待她一样。水面一圈圈地划开,映着他修长的手指,他的手上有一道指宽的伤疤,狰狞地在他手腕上爬了一圈。那里原来系着一条姻缘线,另一端在她的手上,天命姻缘,不可断绝。 可她却为了另一个人,不顾他被天命反噬的痛苦,毫不留情地把那条红线斩断了。 突然就觉得心里酸得发痛,死死地咬着下唇也止不住那奔涌而出的泪水,她只好低着头不让他看见,上前拉住那还浸在清水中的手:“哥,我们回去吧?” 久久没有回应,良久她才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压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着她的头。 凡三界众生,皆有其定数。凡人寿命不过百岁,而仙则有各种各样的天劫。所谓天祭,每五百年会有一次,九重天雷自天际降到天祭台,整整九九八十一道,威力无穷,挺过便得蜕去仙身,飞升至九重天外,成为神族。 可惜自太古时期起,众神陨灭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飞升九重天。三界已经没有真正的神了。 灵乐来得早,她和白羽刚到青云不过片刻,便远远看着灵乐的祥云落在了山顶。同来的还有两人,一人自然是衍歧,而另外一个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撞了个满怀。 “音音……音音……”竟是许久不见的炎凰。 “你怎么会回来?” 她不是跟着凤鸣回去岐山了吗?怎么会回到青云? “她在岐山闹个不停,又不肯静心修行。”衍歧开口解释,神情说不出喜乐。 天音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会开口向她解释。 倒是炎凰,在她怀里蹭开了,一边蹭还一边指着衍歧邀功似的说:“大哥哥说,如果炎凰跟着鸣姐姐专心修行,就时常带我回来看音音。炎凰有努力修行哦。” 天音摸摸她小小个头,两个多月不见,她确实挺想这丫头的。看来她在岐山过得不错,凤鸣对她也很是用心。 “大师姐好些了吗?”灵乐上前一步,仔细上下打量了天音一番,“心口还痛不痛,眼睛呢?背上的伤有按时敷药吗?”他看得仔细,看完还拉着她打算把脉,丝毫不觉这样拉着一名女子,有什么不妥之处,看势头还想看她背后的伤似的。 直到衍歧重咳一声,一张脸已经黑了半边。 “一切都好!”天音轻笑着,抽回被灵乐紧抓着的手。 灵乐这才惊觉失礼,一张俊脸红了半边:“那……那就好……那就好!” 衍歧的脸色却更沉了,白了他一眼道:“还傻站在这儿干吗,忘了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大师姐……”灵乐不动,似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碍于衍歧在场,只能在原地蹭着步子。 “白羽哥哥就在大殿里。”天音指了指前面,“你们快进去吧。” “还不快去!”衍歧脸色更加严肃。 灵乐撇了撇嘴,这才不甘不愿地转身,临走还不忘顺手一捞,把还赖在音音怀里的炎凰也拉了出来,强行抱着走了。惹得小家伙,一阵抗议。 “别蹭了,师姐身体不好,哪经得起你这小鬼这么个抱法?” “不要,我要音音……音音……乐哥哥坏!坏!” 天音好笑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轻轻摇了摇头,刚要跟上,却见旁边伸来一物。 “给!”衍歧递过来一个小纸包。 “这是……”天音愣住。 见她不接,衍歧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拿着!” 天音只好接住,打开一看,中间是一个用红线织成的吊坠,虽然不是什么仙物,却甚是别致,正是他经常配在腰侧的佩物。 “你以前不是很想要吗?”衍歧不咸不淡地开口,视线不自觉地转开。 天音盯着手里陌生又熟悉的吊坠,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当年她缠他缠得紧,可他却视她为猛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她经常缠着他为她做各种事,更是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提起,想要他的随身吊坠,以为有了物品的牵绊,就能离他更近些。 可是他厌恶她到了极点,从来未许诺她任何一件事,未给她一件东西。她才知道他的东西,她从来要不起。 现在再次看到这个吊坠,她却完全没有当初想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丝丝苦涩泛出来。 “不用了!”她把吊坠重新包好递回去,“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衍歧脸色一沉,怒气顿生。她不是最喜欢这个吊坠吗?他不止一次听她讨要,这回倒是嫌弃了:“你这是欲擒故纵吗?现在不接,别想我以后再给你!” 天音突然抬头,看向他的眼底,想要看清在他的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却只是寻到满满的怒火,似是要喷发出来。她突然就释然了,她已经看开了,为何要执意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呢? “就算是吧!”她把纸包塞进他的掌心,“多谢太子好意,天音愧不敢当。” “你……”衍歧气极,身侧的手握紧了掌心,克制住自己上前把这一脸淡然的人掐死的冲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不知好歹!”他冷哼一声。顿时,手里“噗”的一下燃起了火焰,吊坠化为灰烬。 衍歧拂袖,转身先她一步进了殿内,每一步都似是发泄怒气一样,踩得极重。他是发了疯才会在看到这个吊坠的时候,想起她想要的样子,还巴巴地跑来送她。 原来还想着,只要她不再去害凤鸣,就对她好点,看来根本不需要! 到了殿内,白羽已经在施法了,灵乐盘腿坐在正中间,见她进来,还不忘朝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也不好开口打扰他们,只得点头示意。 天音走到两旁的椅子边,正要坐下却被喝止,成功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别坐那儿!”白羽冷着脸看向她,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 “椅子凉!” 天音尴尬地笑了笑,在白羽冷得结冰的目光下,只好走到唯一有软软的坐垫的主位上坐下。 倒是原本走上前的衍歧,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有跟白羽争辩身份的问题,转身坐在了下位。 白羽是青丘一族,最擅长结界之术,即使防御九重天雷亦不在话下。短短半个时辰,灵乐周身已经罩着一层浅浅的光圈,半晌才慢慢隐了下去。 “这个结界可撑住十道天雷。”他收回结印的手,掌心一翻,一柄书卷已经出现在了手心。他顺手朝灵乐扔去:“这便是运用此结界的仙法,剩下的七十一道天雷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白羽回过头看向主位的天音:“我回去了!” “白羽哥哥!”天音不禁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道,“不多留些时日吗?” 他的眼神沉了沉,默默地看了她半晌才缓声道:“不习惯!” “可是……”他们已经有五百年没有见面了啊,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知他的性情,想要挽留却又开不了口。 “白羽!”衍歧也站了起来,沉声道,“这结界之术,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学会的,灵乐一时也参透不了,你何不留下指点一二。” “她会!”白羽冷冷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灵乐,再看向天音。 衍歧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倒是灵乐明白过来,指了指天音道:“大哥,白羽星君的意思是,师姐会!我曾听师父提过,师姐的结界之术,尽得青丘一族的精髓,看来定是天君所授。” 天音会?衍歧转头看向一边满是不舍的人,皱了皱眉头。这个女人到底还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灵乐转身向天音,笑得一脸灿烂地道:“大师姐,请多指导了。” 白羽未回话,似是已经默认,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天音的头,语气顿时缓了下来:“若是往后还想喝桃花酿,就来须弥山找我!” 天音心底一阵酸楚,一时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视线不自觉地定在他手腕的伤痕上:“白羽哥哥……对不……” “傻瓜!”他打断她的话,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生生把她一头青丝揉成了一团乱,这才转身飞身而去。 天音呆立原地,看着那消失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白羽恐怕早就已经原谅她了,她这生生世世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如今……也便再无牵挂了。 第六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灵乐的确是个天才,白羽留下的典籍,他大多能融会贯通,纵使有难关,她只是稍加提点,他便能领会。倒也在天祭之前,便把这结界之术学了个透彻。 “大师姐,再过三日便是天祭之期,相信有了白羽天君留下的界术,我也能多撑几道天雷,没准就全受下了。”灵乐开玩笑地道。 天音但笑不语,九重天雷虽有助于修行,但威力非比寻常,更是一道比一道强横,又岂是那么容易受的,就算是当年的师父,却也只受了八十道天雷。灵乐所说的全受下只是怕她担心,随口一说的。 “师姐你放心,虽说我对飞升之事,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能在天雷里站着,也算给我青云争了脸面,我会努力的。”他突然一脸严肃道。 天音一愣,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他时时以青云弟子自居,就连天祭,也只是为了青云?分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只是又暖又涩。 “你尽力即可,切不可逞强。” 他点头,清亮的双眼一眨不眨,似是想说什么,并小心翼翼地道:“大师姐,你……会去吗?” 天音轻笑,摇了摇头:“你一切小心。”如今的她,只是一介凡人,唯一有的,便是手中这把神器赤姬,就算去了,也只是个笑料而已吧。 灵乐却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师姐不必在意那些闲人的话语,无论如何,我会护着你,谁都不能欺负我青云的人。” 天音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愣了愣,他是天宫的二皇子,衍歧的弟弟,而且他也说过,师父从未正式收他为徒,却为何执意要做这破落的青云弟子,硬把青云压在自己身上。 “……你为什么要如此?” “什么?”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天音神色沉了沉:“青云已经不是以前的青云了,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能撑多久,所以你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若是你想离开……” “师姐是要逐我出师门吗?”话未完,却被他厉声打断,语气中隐着几分怒意,看了她一眼,终还是忍了下来,良久似是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喜欢做青云弟子。” “为什么?” “我……”他的目光越发清亮起来,紧紧地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 天音被那直白的眼神看得一惊,被抓着的手,烫得有些灼人。她不自觉地想抽回,他却握得更紧,怎么也收不回来。 “师姐,其实早在几百年前我们就相识,那时我还在龙蛋里。”他突然出声,抓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可还记得每次你和师父闹别扭,便跑到洞里来戳我的蛋壳,陪着我说一整天的话。那时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可以听到,我在蛋里待了上百年,你是唯一一个跟我说话的人。当时我就在想,待我出来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一定不会让你孤单。我很早很早就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直到瑶池仙会那天,我才真正见到你。” 想起初次见她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母后身边,不像其他仙子那般,或是三五成群地谈论修行,或是冷傲孤绝得拒人千里。只有她不同,静静地坐着,对别人的嘲笑冷讽充耳不闻,嘴角却含着笑意,似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独自温暖,孤零零地团成团,散放着自己的光,让人看着心尖都酸酸的。他突然就想对她好,想闯进她的世界,想要挤进她的小团里。 “就算……没有师父,我也会护住你。” 他话中的意思,天音不是不明白,只是越明白,心中却越是酸涩。算起来,她长他五百岁,他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她,却不知五百岁前的那些荒唐。 “灵乐……我是被贬下凡的。”她是被自贬下凡,自己跳下的诛仙台,为了另一个人。他只记得那个陪他说话的她,却不曾了解以前的她有多恶劣,知道真相后,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对她敬而远之。 天音紧紧握住拳,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稳,这些事他应该知道,虽然一直做着师姐弟下去也很好。但她前生已经欠得够多了,现在不想再欠更多的人:“我和衍歧……” “我知道!”他高声打断她的话,抓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低着头声音瞬间就沉了下去,“师姐以前……喜欢大哥,我都知道。” 天音心间一沉,一时也没了言语,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刺痛起来。是呀,她的声名这般,就算师父不说,别人终归还是会提的,他必定还是会厌恶的吧。她的手动了动,这回倒没费什么力气,一下就抽了回来,就像是瞬间被抽空了的心。 他却突然上前一步,天音只觉前方一片花白,腰间已经牢牢锁上了一条臂膀:“师姐现在还想着他吗?” “什么?”天音被他突然的举动惊住了。 “你还想着他吗?”他的声音突然加大,像是咬着牙发出的,却越发抱得紧。 “谁?”她还没从他突然的变脸中回过神来。 他却更加冲动起来:“你没有再想他了对不对?你的心收回来了对不对?” “灵乐?” “说对!”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对。”她只得回答。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紧抱着的铁臂,这才松驰了下来,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微低着头,看着胸口一脸茫然的天音,好似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脸顿时红透了起来,这才松开了她,“这样……我就放心了。” 灵乐退开两步,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得似染上了落日的光彩:“我还要去练功,先走了。”说完,转身急匆匆地往后殿而去,脚步快得似是后边有谁在追赶一样。 天音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从前的那些事,而是现在的她? 天音的眼睛突然酸涩得难受,她犯过很多错,从未想过事到如今,还有人可以这般真心实意地想对她好。心底的感动无法言语,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却有一丝一缕的感动自心底渗出来,她突然就觉得,就算现在让她死,她也甘愿了。 天祭的前两日,天音去了一趟司命府。临走时,灵乐还在努力练习着他的结界之术,自那日对她说出那般大胆的话后,见了她多了几分窘迫,瞅天瞅地就是不对上她的视线。就算修行上有了问题,请教她时,他的视线也紧盯着书卷,声音虽似自若,脸却是红了个透。只是常常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他又悄悄瞅着她,然后便是一人发起了呆,径自一个人傻笑,笑容干净,不含半点违心的意思。 她每次看到这种笑容,心间都不由得有暖流滑过。她真是太久没有见过这种不加掩饰发自真心的笑了。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是有意义的。 她越发想找到司命,想知道他这回是否能安然渡过,顺便再问问自己是否也有修仙的可能。如今她已是半仙之躯,若是命中有仙缘这一项,司命必是知道的。她已不再是五百年前要风得风的天界公主,她想活得长久便只有修仙。原本她是不在意的,但如今她却突然想要长长久久的寿命,她的愿望很小,谁对她好,她便也想挖心挖肺地只对他一个好。 可惜天命从来都不站在她这边。 “你此世,亦是在苦劫之中。虽然上界后此劫已化,但命中却是没有成仙的可能。而且你本身仙基就不稳,所以一百年后你的天劫之日……”司命字字入心,虽然早有预料,她脑海中却仍有一瞬的空白。 天音坐在天河的石案上,她突然不知要去哪里,心底空荡荡的一片,这种落空的感觉,她在凡间的那些日子,世世都尝到过。没想到这回也是回味了一遭。直到天河渐落,一片昏黄时,她才想起该回去了。 天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凤鸣。凤鸣还是一身白衣,纯净如雪,许是旁边站着衍歧的缘故,脸上隐隐透着丝红晕。只是在见到她的时候温和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却又立即恢复如水般的温顺。 “天音……”凤鸣轻声唤她,语气中含着某种悲天悯人的惆怅。 天音微微一愣,这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福身:“见过太子殿下!”接着又看向旁边的人,“凤鸣仙子!” 果不其然,衍歧已经黑了一张脸,就连握着凤鸣的手也是一紧。天音顿时想起那日上界,他专程跑来警告她的话,稍稍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些安全距离。衍歧的脸却越发黑了。 “你来这里干吗?”衍歧语气中习惯性地带着些防备的意味。 天音无所谓地笑笑:“后天就是天祭,只是来请星君算算,灵乐是否安然而已。” 衍歧冷哼一声道:“你对灵乐那小子倒是上心。” 天音听出他话中嘲笑的语气,她有些莫名,却也还是中规中矩地回道:“他毕竟也是我师弟,自是上心些。” 语落,衍歧眉宇间的怒气却又更重了几分,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烧出一个洞来。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倒是对一个突然冒出的师弟这么关心,虽然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他却仍忍不住怒火高涨。一天的好心情,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虽然这气他自己也觉得生得有些莫名。 “不知太子与仙子到此,又是为何?”感觉到他的不满,天音适时地转移话题。 “自然也是为了天祭!”回答的却是凤鸣,她看向天音,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有无忧天音才能引天祭降临,此次是由我凤族主办,所以才来此请司命星君卜一下吉凶。” 天音这才想起,天祭的确是要靠无忧天音来开启,只有无忧曲,或是无忧舞才能引下九重天雷。但第一道天雷却是直接打在接引者身上,以往天祭都是师父以无忧曲引下天雷的。如今……天音看了看凤鸣,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的竟是和她一般的舞扇仙器。她是想以舞引下天雷吗? 她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本想客套几句祝福类的话,却怎么都觉得有些假。以往对凤鸣那些莫名的情绪已经寻不到踪迹,但毕竟有着层过往在那里,难免有些尴尬,特别是炎凰的事情后。 凤鸣自然也是,笑容隐隐有些不自然,干干地问道:“不知上次你的伤,可是好些了。” “谢仙子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天音也只得客气地回。 倒是一旁的衍歧忍不住怒火,瞪了她一眼道:“何必跟她啰唆,我们走!”跨步走向天河边的司命府,每一步都似带着莫大的怒气。 凤鸣仙子只得歉意地向她笑笑,跟了上去。 只有天音一头雾水,不知又是哪儿惹到了他,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见他为妙。 可越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却越是一再遇到。第二日,衍歧又出现在青云,是为了灵乐。灵乐的结界之术已经炉火纯青了,天帝本想嘱咐他一些事,他却迟迟待在青云不肯回去,衍歧不得不来逮人。 “跟我回去。”衍歧一脸怒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瞪向灵乐的眼神更是冰冷刺骨。 灵乐纵使不愿,还是期期艾艾地迎上去,回头瞅向天音的眼神,可怜兮兮的,似是即将被遗弃:“大师姐,我真的走了哦,真的真的走了哦!” 天音顿时哭笑不得,终是忍不住嘱咐几句,见他发丝凌乱,不由得就伸出了手。他长得高大,她只得踮起脚,才够得着他的头顶拿下那不知何时落在上头的花瓣。 “记得,天祭时平心静气就好,切莫硬撑。师父说过,这九重天劫,单看个人缘法不可强求,你尽力就行。若是……”她收回手,欲再嘱咐几句,却突然被他抓住。 她这才顿觉,刚刚那动作亲昵得过头了些。灵乐的视线火热得有些灼人,抓着她的手更是握得她的手有些泛白,却也暖得贴心。他的嘴角张合了几次,似是有话将冲口而出,却又说不出来,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师姐……” “还磨蹭什么?”衍歧冷冷地出声,打断他欲开口的话。 灵乐小小地嘀咕抱怨着,没好气地回头应了一句:“知道了!”这才缓缓地放下手。她以为他要松开,他却突然手心一转,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五指之间,紧紧相扣。 他压低声音凑到她的耳边低语:“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等我。” 天音愣住,仿佛他那低沉压抑的嗓音直击着心底,久久回不了神。 他反复地紧了紧她的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向衍歧走去。留下天音在原地,愣愣地出神,半晌才收紧被抓得有些疼的手,抚上被填得满满的心口,唇边不自觉地泛开笑容。 灵乐升起云头,脸上还有未来得及退去的红晕,先衍歧一步飞上半空,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山头上的纤细身影,见她向他挥手,顿时笑得似朵盛开的花,也举起手大力地挥着,像是唯恐她看不见一般。 衍歧那紧锁的眉头,顿时又紧了几分,看着眼前那个像傻子一样的弟弟,突然不是滋味,说不清楚什么感觉。灵乐特意附在天音耳边说的那句话,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越发觉得两人的笑容都很刺眼,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不觉间,要被人抢走了。 突然冒出的想法令他心底一惊,就连飞行的速度也是一顿,他莫非是对那个人上了心?细一思索,他又立马否认了这种感觉,对于她,自己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并没有消失,就算她现在已经换了一副性情,但天音毕竟还是天音,这点不可能改变。自五百年前起,她便是他心里的那根刺,不拔不快。就算现在那根刺折了,也变不了她的本质。 只是那种烦闷的情绪找不到发泄的方向,只能闷在心口,自然就更加气愤,就连此行的目的,也忘了跟她提。罢了,明日再去吧。 回到天宫片刻,衍歧便去了岐山,见到凤鸣时,那颗暴动的心才算安静了下来。 凤鸣浅笑着迎他,沏上一壶茶,递了过来,茶清香扑鼻,暖口舒心,就如眼前的人。他轻抿一口,顿时心底已经一片平和。 果然,只有凤鸣才是最值得他真心以对的人,至于天音兴许只是因那天诛仙阵的愧疚,所以才想着补偿一下。 “怎么有空来岐山?” 听着她的声音,衍歧便觉舒心了不少:“就是来看看你,明日便是天祭了,你准备得如何。” 凤鸣手间一顿,绝色的容颜上浮现出几丝愁苦,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也不知行不行,虽说无忧舞曲,我已跳过千百次。但在天祭上献舞,却是头一遭,我也无甚把握。” “你不必忧心。”他安抚道,语气却比她还自信,“你自小便擅舞,虽说无忧天音是这世间最难的舞步,于你也不在话下,反而是那第一道天雷……” 九重天雷蛮横霸道,虽说第一道天雷不似后面那般灵力十足,但无忧曲虽是三界最美的舞步,却也极耗仙力,凤鸣虽然修为不俗,但在仙力消耗之下,不免也会出现意外。而这个意外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除非…… “你且放心,我会找到法子,确保天祭时万无一失。”看来明天那一趟非去不可了。 “当真?”凤鸣一喜,不禁抓住了他的手,再三地确认,“到底是什么法子?” “自然是当真!”衍歧点头,看着交握的两手,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天音与灵乐十指相扣的画面。眉心微皱,那股烦闷的感觉又似要回来,于是不再深想,反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相信我!” 凤鸣一愣,看着他坚定的神情,脸上不由得升起几丝红晕,羞涩地低下头,低低地唤道:“衍歧哥哥……” 衍歧心中一软,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拥她入怀:“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自然是记得!”她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当时她刚刚学成无忧舞不久,适逢炎凰降生,父君高兴得大摆宴席,正巧遇见无意中闯入她园子的衍歧。 那般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少年,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迷失在了他那清亮的双眸里。可是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你便是那擅舞的岐山凤鸣,能否为我舞上一曲。” 想起那特殊的要求,她不禁笑出了声:“当时真是吓到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首次见面,就要求对方跳舞的。” 衍歧也似想起了那段岁月,一向冷淡的神情,也柔和如水起来:“其实也不算突兀,我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见过你的舞了,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才提出那般要求。” 凤鸣疑惑道:“可是那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你自是不记得,那时你还是个百岁未到的幼童,我只是远远地看过你一眼。”当时他也还是个小孩,悄悄尾随父君前去仙会,无意看到她在席间起舞。 “原本如此,难怪……”难怪他对谁都是冷淡有礼,唯有她不一样,处处护着她。原来是早在幼时就有了好感,“可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到底是何时?” 他笑意更深:“便是九百年前,瑶池仙会你在席间跳的无忧舞,万花齐放,百鸟也随着你临风起舞。那画面,我至今还记得。” “九百年……”凤鸣沉思了一会儿,神情有片刻的呆怔,似是陷入什么回忆里,半天没有回神。 “想不起来,也就算了。”衍歧抚着她肩上发丝,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神情越发柔软。他第一次见有人可以把舞跳得那般淋漓尽致,扣动人心,留在心底的都是震憾。自那一刻起,便一直把她放在了心底,到处打听那席间舞蹈的是谁,后来才得知,那时去参加那次仙会的小孩,只有凤鸣。 却也因为这份痴迷,才导致她遭遇那场劫难,差点就香消玉殒。 突然想到什么,衍歧扶起她的身子,一脸正色道:“凤鸣,此次天祭之后,我们就成亲可好?”这么多年,她身子一直不好,所以他也一直没有提,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 凤鸣一愣,随即,脸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却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衍歧松了口气,心底的喜悦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激烈。脑海中却突然浮现起天音那淡漠的样子,心头一震,连忙拉回心思。眉头不禁皱了皱,他怎会想起那个人,虽说她现在看起来无害,爪牙全无,却也不能证明她没有威胁。 看来他还真有必要再走一趟,无论为了未发生的隐忧还是为了凤鸣。 一连三天见到衍歧,天音都忍不住怀疑是否是手中的神器出了问题,以导致灵识错误,看花了眼。直到感觉到眼前人,周身围绕的仙气还是那般刺骨,还有旁边绿水嘀咕那句,怎么又是他。她才确认不是她眼花。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勾玉,屏蔽他周身的仙气,这才认真地福身行了礼。 衍歧点点头,挥手让她起身,转身在主位上坐下,却久久不曾说明来意。 “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所为何事?”他不说,不代表她不会问。今天就是天祭的日子,他身为天界太子,理应在祭天台,怎么反而来了她青云山。 衍歧眉头轻皱,只是看着眼前中规中矩的身影,视线移到她手中握着的赤姬,似是犹豫如何开口,半晌才冷冷地道:“你随我去一趟祭天台。” 天音一愣,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绿水抢先了一步道:“太子,不可!祭天台正面九重天雷,我家尊主体弱,况且上次的伤还没好,恐怕经受不起天雷的威压。” 衍歧的怒气突起,语气中越发不容拒绝:“难道我堂堂太子,还护不了她不成!” “可是那边仙气……”绿水还想说什么,却被衍歧挥手打断。 “我自会设下结界,她不会被仙气所伤。”说完,衍歧看向天音道,“天祭马上开始,我路上再跟你说明,走吧。” 天音张了张口,却突觉脚下一阵动荡,耳边还传来绿水担心的声音,已然随着衍歧腾空而去。他腾云的速度极快,耳边呼啸的都是风声。 仙气刺得她有些发疼,衍歧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她身形微微有些颤抖,一双嘴唇已冻得发紫。他这才想起,她现在是凡人,受不得寒,眉头又不自觉地拧起,伸手布下一个结界,阻隔了外面的仙气与急风。 “你就不会开口吗?”他语含怒气。 天音呆了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张了张口似是想解释,到口却又换了一句:“多谢太子!”以往怎么样的哀求,在他面前都起不了作用,久了,就没那个勇气了。 “你……”他语塞,心底那把莫名的火,越烧越旺,他讨厌极了那四个字。偏偏她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哼,罢了,就当我又多管闲事了一回。” 天音没有应声,自知多说多错。反正自己在他眼底,就是那般的令人厌恶。 衍歧沉吟了半晌,看了看她手中扇子,他只得再次开口:“你可知此次的无忧天音是由凤鸣主持?” 天音点头,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衍歧眉头越发紧皱:“只有无忧天音才能引下九重天雷,以往天祭,都是由缘德天君主持。” 天音神情一暗,师父…… “他手中无忧笛是上古神器辅以无忧曲,可轻松抵御第一道九重天雷,只是凤鸣……”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天音却不禁心头发凉。 “太子的意思是,既然上古神器可以抵御天雷,那么我手中的赤姬亦可以。所以让我前去祭天台,以赤姬之力,护凤鸣周全吗?”原来他是为了凤鸣而来,也难怪,除了她又有谁可以让他放在心底的,何况只是欠她一个人情。 衍歧没有回答,似是默认。 “可是赤姬是认主的神器,可惜我如今,只是凡人一个,没有仙力,如何能催动神器?” 衍歧眉头一皱,眼底隐含怒气:“别以为我不知赤姬乃是你的本命法器,与元神契合,何须用仙力来催动。” “元神……”天音一惊,欲解释,“不行,我……” 他忍不住暗讽:“你别告诉我,你没了仙力,连元神也没有了。” “可是……”上次由于诛仙阵的反噬,她的元神早已受损,司药说过若是强行催动。只怕…… “没有可是!”他厉声打断道,“别忘了,这是你欠凤鸣的!” 天音怔住,心底不自觉地疼痛,原来他不是来讨人情,而是来讨债的吗?可笑的是,他讨的却是别人的债。看着他那容不得半点拒绝的神情,她如坠冰窖,入骨的寒冷渗入四肢百骸。 “只是催动元神,不会要你的命。” 耳边肯定的话,冷若冰霜,她才明白,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元神受损。就连那天赶来破阵的八方星宿都知道,她一动元神,便会神形俱灭,他却从来没有去问过司药一句。 是呀,她的事,他哪怕花过一点心思,如今她又何至这般凄凉。她很想笑,却被嘴里那苦涩的味道堵着,怎么都拉不开嘴角。 她缓缓地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想要找一点点似是犹豫之类的神情,却只看到等得不耐的神情和越来越黑的脸色。 她的手不由自主就有些颤抖,半天才找回声音:“我……不想去天祭台。” “哼,你还是担心我护不了你不成?”他眉头顿时紧皱,隐隐有着怒气,见她仍是低着头的样子,才道,“罢了。” 飞行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衍歧往前方不远处一座飘浮的仙山而去,落地后指着山上的一块圆石道。 “你要真不放心,就先待在这里,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他挥袖布下抵御仙气的结界,沉声道,“你把赤姬交给我也行,虽说凤鸣不能催动它,但只要用它舞动无忧曲,同样能抵御九重天雷。” 天音蓦地睁大眼睛,握着赤姬的手,越发颤抖得厉害,心底一阵凉过一阵。 良久,她才找回声音,却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字一顿地道:“衍歧,你知不知道赤姬于我来说是什么?” 凄凉的语气,令衍歧有片刻的呆愣:“我知道,它是你的眼睛,你如今只能靠赤姬视物,但天祭也只是一天的工夫,结束后我自会送回来。” 原来他知道,她苦笑出声,握着扇子的手又紧了紧,突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似是努力想看清他的样子,一字一句地道:“衍歧,赤姬不单是我的眼晴,更是我的命。你信吗?” “天音,你别得寸进尺!”他怒气再起,语气里都是警告。 嗬,果然是不信的。是呀,他何曾信过她。就连当年凤鸣仙子受伤,她那般哀求他信她,不是自己动的手,他也不曾信过。 生生就在她眼前,一招禁法:返魂术,拉回了凤鸣,也把她逼到绝路。 如今只凭一句话,又怎么可能相信? 天音不再回话,只是身形抖得越发厉害,死死地握着手里的扇子。好冷,仿佛世间的温暖都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就蹲下身去,却怎么都暖不起来。 突然,天空传来天鼓响声,那是天祭开始的讯号。衍歧似是没耐心再等,轻轻捻了一个诀。纵使天音握得再紧,手心一痛,赤姬仍是脱离双手,向衍歧飞去。 只是扇子边沿的血迹,昭示着它的主人,有多不愿松手。 衍歧眉头紧皱,看着扇沿的血迹,胸中的怒气升腾,见天音只是呆呆地蹲坐在地,并没有失控地扑上来,这才挥袖转身,留下一句:“不知好歹!” 刚要驾起云头,却又似想到什么,回身厉声道:“你最好离灵乐远点!”说完飞身而去。 只余下那个呆滞的身影留在原地,顿时黑暗扑天盖地袭来,一时间整个世界冰冷刺骨。手心原本淡淡的灵气已经消失,换成一道火辣辣的划伤。心底那压抑已久的痛泛滥成灾。 她不敢动,僵硬着用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天音的耳边突然浮现司药那句话:“赤姬虽是神器,却也是你的本命法器,你元神受损,适逢本命法器温补上你的元神,所以扇失人亡。” 她不知道司药说的扇失人亡,到底有多严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用力地站直着,好似这样就能缓解身上的疼。 衍歧兴许真的是恼怒极了她,所以就连留下的结界也撑不过一刻便自动解开了,仙气刺骨而入,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她不禁去想,自己在他的眼里面目可憎到了何种地步? 天音突然想起了五百年前,他来找她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地去门口迎他,等到的却是他刺入心口的一剑。她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原因,就被他撕心裂肺的质问堵了个严实。 他抱着一身是血的凤鸣问她,为何要这么对凤鸣,为什么要对凤鸣下手?为什么要杀凤鸣? 她拼命摇着头解释,不是的,她没有做过。她恨凤鸣却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她甚至跪在地上起誓,泪随着胸前的血一起流淌,只求他信她。 可他不相信,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恨红了双眼,挥剑指向她的心口。若不是炎麒阻止,她不用等到诛仙台就已死在了那里。 兴许早在那时她就应该看清事实,可是她没有,只是一味哭着求他相信她,固执地认为天下没有解不开的误会,她的衍哥哥一定会了解的。 只是他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曾给过她。 虽然他杀不了她,但他杀得了自己。于是,返魂术起,噬魂夺魄。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他的报复从来都是这般直接,可是她却不能如他那般狠心。 他敢从死神手里抢回凤鸣,她亦敢从死神手里抢回他。 妖界夺宝,诛仙台劫,她都不曾有半分的惧意,哪怕胸口仍带着他给自己的那穿心一剑的伤口。她也认为,只要他醒了,那一切都好了。 只要他醒了,一定会明白她,相信她。 所以她在人间一世又一世地等着,她咬着牙,忍受着世世苦劫,等着误会解开的那一天,他来接她。 她甚至想,是不是人间凡人太多,他找不着她?好几世,她都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守在忘川河边等着。 却从未想过,他根本就没有信过她,一次都没有。 身上的痛有些麻木了,她不确定身上越来越深刻的刺痛,和越发难受的呼吸,是否是天祭的影响?周围突然冷得入骨,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否也冻结了。 她挺直了腰身,不让自己倒下去。在凡间轮回的那些生生世世,各种各样的苦她都尝过。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没事,不会有事,她能撑下去。 天音的脑海映出小师弟灵乐的脸,那般笑容灿烂,不含半点杂质的笑,就这么直直地冲入了她的心底。 突然就好想哭,那样的温暖,她也想拥有,想要靠近的。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身上的疼渐渐地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就像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眼前的黑暗,像极了冥界的黄泉碧落,她几欲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若不是少了手提灯笼引路的鬼差的话。 她想,或许放弃了也好,顶多就再从奈何桥上走一遭。可她又怕,下一世是否还有这个好运,可以再回到天界,可以不必再受那种苦劫。就如那不断轮回的生生世世,没人想起她,一个都没有。 她只有一个师父,没有人可以来寻她了,再也没有了。 “天音,天音……”一声带着明显颤音的语调传来,恍如幻听。 是谁呢?谁会用这样的声音叫她。这种时候谁还会想到她,青山、绿水不可能知道她来了这里,而白羽哥哥更不可能……谁会来救她?谁会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唯一只有…… “师父?” 耳边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接着有什么塞到她的手里,淡淡的灵气泛开,她明显感觉到心底那不断破体而出的骚动,被安抚下来。手里的是赤姬,天祭已经结束了吗? 原本黑暗的世界,隐隐有了光。 “师父……师父……” 她急于想求证心里的猜测,伸手摸索了一番,眼前的人有些模糊,却不是那个清冷如莲的师父。 “大师姐。” “灵乐?”居然是灵乐,是了,她还有个师弟,唯一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就算没有了师父,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会来找她。 天音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满足,突然感动得想哭,咧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涌出刺眼的猩红。 “你来了……”真好,总还有人记得她,总还有人。 “天音,大师姐……”灵乐手忙脚忙地擦拭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第一眼见到巨石边的那个一身是血,却仍是坐得笔直,仿佛一松懈便会万劫不复的天音时,灵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禁不住颤抖起来,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好像眨眼之间,这个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她却只是笑,似是想安慰他,只是嘴角那不断涌出的血,却灼痛了他的眼。 他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凤鸣手中的是赤姬,为什么没有快点抢过来,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那她就不用伤得这么重:“大师姐,我带你去司药那里,你别担心,没事的。” 他慌乱地安慰,只是语气里却是连自己都相信不了的颤音。她扬着安抚似的笑容,嘴角动了动,似是想告诉他没事,却发不出声音。 灵乐瞬间就被那个惨白的笑容,刺得心口泛痛,满心的愧疚似是要把他淹没,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人,唯恐伤了她。 “我带你去疗伤,没事的……没事的……” “灵乐,你怎可突然在天祭上,动手抢赤姬?”衍歧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胡闹够……”他话未说完,却被灵乐手里的身影惊到,怔在原地。 “她……不可能。” “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灵乐难得地冷笑,眼里的怒火似是要烧起来,“这不是大哥一手造成的吗?”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不能视物而已,为何会伤成这样。”他甚至快感觉不到她的元神。 “整个天界都知道,上次诛仙阵,她伤到了元神,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衍歧猛地睁大眼睛。伤到了元神……那么赤姬…… 虽然眼前是自己敬爱的大哥,但灵乐的怒气却仍是无法抑制,一字一句地道:“你拿走的不仅是神器,更是她的命!” 他愣住,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心底似是被投了巨石一般,慌乱一层层地拨开,突然想起她之前的话。 “如果我说,赤姬是我的命,你还要吗?” 原来她当时并不是危言耸听,赤姬真的是她的命。 而他……毫不迟疑地拿走了。 灵乐却是片刻都不愿耽搁,大步越过他,腾云直向司药府上飞去。 “大师姐,快到了。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在抖,全身都是。看着天音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他命令自己停下来,要镇定,可是却怎么都阻止不了心中那不断泛出的恐惧。 他用遍了所有的仙术,却完全不能阻止她血液的流失。 “没……用的。”天音艰难地出声,伤及元神根本不可能治愈,她怕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不会的!”灵乐大声反驳,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越发飞得快速,似是豁出命在飞一样,“我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你不要让我食言好不好?” 有水滴掉到她的脸上,有些烫,她抬起头,却发现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水汽。她努力泛开一个笑容,想告诉他,没关系。反正她很快就能见到师父,她会告诉他,自己有个好师弟,对她很好很好。 她积攒全身的力气,到口的话却只变成两个字:“谢谢……”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护着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五百年来唯一一丝温暖。让她觉得那人世的苦劫,都值得了。 可惜,她没有时间回报他了,她曾经暗暗发过誓,如果还有人可以真心待她,那她也会倾尽所有对他好。但终究是没了机会。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天界,却只闻得一声惊天的巨响,和天空的万丈霞光。她知道那是最后一道天雷的声响,天祭已经结束了。 从来没有降下的第八十一道天雷,这个天祭却降下了。 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借出了赤姬,这样天祭也算是有她一份功劳了吧。 她不禁嘴角上扬,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归于混淆,手里的赤姬发出嗡嗡的悲鸣,她却已经听不真切了。包括灵乐那似是撕心裂肺的呼唤,却遥如天际起来。 “别睡,求求你,我等了你一千年,别睡好不好?求你……” 第七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天音再次清醒的时候,赤姬仍在她手里低呜,她放开灵识,看到的却是一脸泪痕的绿水。许是哭了很久,绿水的声音有些喑哑,时不时传来她低声抽泣的声音。天音下意识地抬了抬手,绿水才发现她醒过来了,呆了呆,豆大的泪水又往外冒,终是忍不住抱住她号淘大哭起来。 “尊主……尊主,你终于醒了!” 绿水抱得紧,硌得天音有些生疼,她这才确认,自己终是活了下来。天音拍了拍绿水的肩,安抚她失控的情绪。又想到自己当时元神崩散,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法子救活她的。 “绿水,尊主刚醒,你让她多休息会儿。”青山适时地出声阻止。绿水这才止住失控的情绪,一边抽泣放开天音,一边带着浓浓的哭腔控诉:“我是太高兴了嘛,当时尊主伤成那样……我还以为……以为……还好总算是醒了。” “我是怎么醒的?”她只是一个凡人,元神崩散,莫说是活下来,能保住不魂飞魄散已是万幸。可如今她却好端端地躺在这里,除了眼睛仍是看不见外,其他却半点事都没有。 “是往生莲,天后娘娘用了往生莲,才把尊主救回来的。”绿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脸上那又惊又喜的神色总算是平静了不少,解释道,“当时尊主元神已经散尽了,就连三魂七魄也开始崩散,二皇子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却还是守不住尊主的魂魄。” 绿水越说越是伤感,眼看着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深吸一口气才止住:“还好……这往生莲不愧是龙族至宝,能凝神聚魄。尊主当时命悬一线,天后娘娘急得不行,才用了这唯一的宝贝,给尊主服下,这才……” “姨母?”天后用了往生莲,天音不禁抚向心口,灵识一扫,果然有朵血色的红莲印在胸口的位置。 “对!”绿水满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当时二皇子抱着尊主都快把司药府给掀了,却还是找不到方法可以救您,最后还是天后娘娘出的手。果然天后娘娘还是疼尊主的。” 天音不置可否,心底终还是做不到绿水一般的兴奋,抚了抚心口:“那灵乐呢?”想起那个人,心中不自觉地泛上点点的暖意,当时他定是吓坏了吧,毕竟他是真心待她的。天音左右看了一下,却寻不到他的身影。 “这……”绿水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犹豫地看了天音一眼,才缓缓道,“二皇子,被天帝关在了冰域!” “冰域,为什么?”天音惊道。 绿水眉头紧了紧,解释道:“二皇子他先是扰乱天祭,后来又砸了司药府,所以天帝才……不过尊主放心,天帝也只是暂时关他几天而已,毕竟是亲父子,又怎会真心罚他呢?用不了几天,就会放出来的。” 天音这才放下心,想起她昏迷前他那惊慌的神情,心底不自觉地泛出些微的疼来。她可以想象,他那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的神情,定是太过绝望才会迁怒于司药,以至于砸了他的府邸。 “尊主放心,待您好完全了,就可以见到二皇子了,对了!如要去天宫的话,定还是要去谢谢天后娘娘的,若不是她的往生莲……”绿水似是想到什么伤感的事,双眸又雾气朦胧起来,“原本我还担心尊主回来后一个人……还好天后娘娘是护着尊主的,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了您去,日后……”。 “绿水!”青山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不冷不热地道,“司药星君不是留下了药,让尊主醒来后就服下的?”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我马上去。”绿水这才恍然大悟地奔了出去。 屋内一下安静了不少,待再听不到绿水的脚步声,天音这才看向一旁:“青山,你有话说。” 青山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半天才开口,却仍是那不冷不热的语气:“绿水心思单纯,以为救了尊主,就是全心的好。所以她的话尊主信一半就好!” “我知道。”天音笑着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明白青山的意思。姨母待她,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但是身为天界帝后,她这份好始终是有着局限的,不然她的眼睛,不会到如今仍是看不见。 青山这才似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出门。 “青山。”天音却突然出声,青山脚下一顿,“白羽哥哥他是否去过天祭了?” “……是!” “他受了多少道天雷。” “八十一!” 八十一,果然!他已经顺利飞升九重天了。天音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几分艳丽的喜色,安心地躺下,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很久之前,师父就给白羽算过天命,说他将是近万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飞升成神的仙,果然一语成谶。神族素来看淡尘世,无牵无挂。而她算是白羽哥哥在这三界中,唯一一个心结。所以她才会去须弥山,看来他这个心结终是放下了。思起她昏倒前,那满天的霞光,便是他飞升的吉兆吧,可惜她没法亲自给他送行。 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便是沾了他的光。那往生莲是龙族至宝,天地间只此一株,纵使天后愿意,天帝也定不会轻易应允。可她偏偏有了个飞升成神的哥哥,纵使有可能再无缘相见,但毕竟是三界都无法岂及的神。 往生莲不愧是龙族至宝,不下半月,天音已经无碍了。其间,司药每天来报到,也不知灵乐上次砸他府邸时对他说了些什么,每次司药见她总是一副哀怨的神情,把起脉来却无比认真,半点都不敢马虎。 灵乐因扰乱天祭,害得凤鸣仙子受伤,被天帝罚在冰域思过一个月。听绿水说,他即使被罚却也不是安分的性子,几次都想出来,偏偏他的结界之术承自于白羽,冰域的结界根本拦不住他,最后天帝只得亲自把他绑了,扔进去的。 起先他还想方设法地出来,也不知道为何,后面他倒是老实了,乖乖地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月。今日便是他出来的日子,天音犹豫再三,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他。 冰域的入口,离青云不是很远,青山、绿水带她飞了不到一刻,便到了目的地。等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色,才有些晃动起来,天音知道这是结界即将打开的征兆。 果然,远远地出现一袭蓝衣跨步而来,他似是累极,身形显得有些颓废,脚步踉踉跄跄的。 他仍是穿着那天她昏迷前的衣裳,胸前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可见他当日是有多着急,莫说更换衣裳,就连清净咒这样小的咒法,都未来得及给自己施展。 眼里的泪,瞬间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用力地擦去,却又有更多的冒出来。 那方的身影似有所感,视线不经意地扫向这边,脚下却突地就顿住了。似是惊讶过度,眼睛缓缓地睁大,嘴角却越咧越开。只见蓝光一闪,刚刚还百步之遥的人,已经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师姐!”语落,天音已经被狠狠塞入还残余着冰雪气息的怀里,动弹不得。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灵乐埋头不断地磨蹭:“你还活着……你果然活着,他们没有骗我。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 他一声沉过一声,还带着浓浓的哽咽的味道,她被唤得心里更加酸楚,眼泪流得更凶。她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他唤她一声,她便回一句:“我没事……没事!” “大师姐?”似是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他稍稍松开了她,看向她的脸,却顿时慌了神,就连语调也夹了丝紧张,“大师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抱痛你了?我……对不起……” 她拼命地摇头,他却更加紧张:“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抬了几次又放下,像是想帮她拭泪,又怕弄痛了她,样子很是滑稽。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是高兴。”天音不忍见他担心的样子。 他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在确认。好半天才缓缓地笑开,那笑容灿烂得无法直视。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却脚下一空,一阵眩晕。 这才发觉灵乐已经抱着她像孩子似的转起了圈圈,一边转还一边笑语嫣然地自语:“你回来了,回来了。呵呵……” 明知他这般闹得有些太过了,天音却不忍拂他的意,心底也生出几分欢喜,由着他转。她多久没有这般真心欢喜过了,自己也记不清了,所以不想放开了。直到实在转得头晕,不得不制止他幼稚的行为,这才着了地。 天音仔细打量他,却发现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已经瘦了不少,眼眶周围黑了一圈,发丝也是凌乱的。 她不免就为他心疼起来,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或还有着其他别样的东西。抚过他凌乱的发丝,突然有种想帮他收拾干净的冲动。 “灵乐,我帮你梳理一下吧。”手已经不自觉地去拉那松散的发带。直到长长的发丝披散了下来,盖住了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绾发,那是夫妻之间才该有的事。 “师姐……”灵乐也是一愣,眼睛晶亮得似是会闪光。 她急急地退后一步,顿时觉得手里的发带,松也不是,放也不是。耳后一片发热,脸一片红过一片起来。 灵乐似也感觉到了此时的尴尬,一时间也没有了话语,眼神不自觉地移开,似是不知要放在哪里。最后看着她手里的发带,手间紧了紧,想接过,却又不舍得,觉得帮自己梳头,似乎也不错…… “咳咳!”一旁绿水假意地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不寻常的沉默,“二皇子,要回青云吗?”瞅着两人的眼神,却又不自觉地带了些暧昧的神色。 “当……当然!”灵乐急急地回道,默默地看了旁边仍低着头的天音一眼,脸仍是红得有些异常,似是急于解释什么,“我也是青云弟子,自然是要回的。” 说完,像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就要腾云,却被另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你要回哪儿去?” 衍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离他们三步开外的地方,想来他也是来接灵乐的:“刚受完罚又不长记性,忘了要回去向父王复命了?真该多关你几天。” “大哥!”灵乐声音一沉,手间一紧,抓得她有些生疼,跨开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刚刚还满脸局促,此时却是神情防备。 “你这是什么神情?我还会吃人不成?”衍歧眉头深深地拧起。 灵乐没有回答,只是挡在天音身前,手一寸寸地收紧,像是担心对方随时会扑过来一般。 “还不快回天宫!”衍歧冷哼一声,继续训斥道,冰冷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天音时,有些微的迟疑,立马又转开,恢复严肃的神情。 “我不和你回去。”灵乐冷着脸反驳。 就连衍歧也是一愣,灵乐一向很是敬他这个大哥,从未有过如此公然的反驳。眉头顿时打了个死结,心里升起不悦。 “灵乐,不要胡闹。” 灵乐却仍是一脸防备,紧了紧身侧的手:“就如我在冰域说的,这是我这一生中最认真的时候。” “你!”衍歧眼看着便要暴发,身后却传来调笑的声音。 “呀,你们兄弟俩这是怎么了?”炎麒自冰域的结界中走出来,看来也是一起来接灵乐的。他来回地看了看正气愤的两人:“在冰域里就觉得你俩怪怪的?怎么吵架了,这是要开打吗?正好,带上我怎么样?好久没跟人动手了,手痒得紧。” 衍歧回头瞪了明显幸灾乐祸的炎麒一眼,冷哼一声,心上的气却顿时消了一半。 “原来丫头也在。”炎麒扫向一旁的天音,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天音一番,半天才道,“听说你又受伤了?还差点出了事?可是真的?如今可好些。” 天音笑了笑点头,福身行礼:“谢星君关心,已经无碍了。”抬头却刚好看到对面衍歧审视的目光,只一瞬又收回了。 “我还真不习惯你这规矩的样子,不过确实比以前讨喜多了。”炎麒叹声抱怨,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斜斜瞥了一旁的灵乐一眼,意有所指。 “行了,回天宫吧。”衍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灵乐刚要反驳,炎麒却接口道:“的确应先回天宫复命,不然令尊非得把你扔回冰域不可。” 灵乐眉头皱了皱,有些犹豫地看向一旁的天音。 炎麒“扑哧”一笑:“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怕人跑了不成?” 灵乐紧了紧手,犹豫了半晌,才转身轻声对天音道:“我待会儿就来看你,你等我。” “嗯!”天音淡笑着点头。他这才升起了云头。 衍歧看向一旁的天音,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见她只是抬头看着前方的灵乐,似是眼里再容不下别人,眉头瞬间紧皱,心中除了那不知名的烦闷,又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到口的话也就变了味。 “冰域是苦寒之地,你来这儿折腾什么。”见她回头看向他,半会儿却又移开眼线,不争辩也不反驳。顿时心中的怒气更甚,紧了紧身侧的手,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冷哼一声,飞身往天宫而去。 “没热闹看了,我也走了。”炎麒向天音笑笑。 “炎麒。” “嗯?”他转身。 “白羽哥哥的事……谢谢。” 他回了她一个了然的笑容,学着白羽一样,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明白就好。”说完,炎麒才腾云而去。白羽也是他的老友,他的心结,自己当然最清楚,只是不愿他再那样自我放逐下去。当初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才告诉天音他的所在,没想到还真的就成就了他。 看来这回这丫头,真的是放下了。只不过…… 他抬头看着飞在前头的衍歧,眼神沉了沉,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走这么快是为何?”炎麒含笑着问。 衍歧不回,只是黑着一张脸,眉头打着结。 炎麒眯了眯眼,低头往下方看去,地上天音的身影,只看得到一个淡淡的黑点。 “你该对她好点的。”毕竟她曾经那般疯狂地爱过他。 “好点?”衍歧声音顿时就冷了下来,“要是她又有什么阴谋怎么办?” “不会了。”炎麒长叹一声。 衍歧心中一阵莫名的刺痛,未再说什么,只是更加快速地往天宫飞去。 现在他哪儿还有时间担心旁的事,由于灵乐的不懂事,强行抢了赤姬,第一道天雷就直直地打在了凤鸣的身上,虽然不危及性命,却也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偏生这不识大体的弟弟,还因为此事怨上了他。 他对天音是有着愧疚的,看着她那么奄奄一息地在自己面前,谁都没法子无动于衷。也想过要补偿她,只是真正看到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甚至问一句她的病情他都未问过,不是不想,是不知如何问。 把灵乐送到天宫后,他就去了凤岐山。这些日子,他忙着天祭的事,忙着收拾灵乐闯下的那些祸,一直都没有好好照顾凤鸣,现在好不容易事情都平息了,他也该去看看她了。 “可曾好些了?”扶起床上躺着的人,衍歧神色不由得放柔了几分。 见他匆匆而来,凤鸣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欣喜,缓缓点头:“已经无碍了,衍哥哥,天祭的事怎么样了?你莫要责怪灵乐,他只是年轻,不知轻重而已。” “哼!”衍歧冷哼一声,“自小就不是个省心的,他闯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你,让你受苦了。” “我只是受了点轻伤,现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知……”她小心地瞅了眼衍歧的脸色,犹豫了下才问道,“不知天音她……” 衍歧眉头深皱,脸色顿时黑了几分,似是极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她没事了,父君母后用往生莲凝聚了她的元神,现在好到都能去冰域接人了。” 他冷哼一声,眼前又浮现起她被灵乐抱着转圈的样子,认识她上千年,还是头一遭见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的模样,让人看得分外——刺眼!对,他就是觉得那画面刺眼得很,自回来后,她对他从来就是那般要笑不笑的死样子,可灵乐轻轻一抱,就能让她那般开心吗? “也不知父君母后为何这般护着她,就连我族至宝的往生莲……”他越想心中就越郁闷,往生莲是龙族的至宝,只此一件,“想当初,你也差点魂飞魄散,我求了父君好久,也未能动用此物,却用来救她,当真是……” 衍歧回过身,见凤鸣低头不语,这才惊觉话说过了头,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抱歉,鸣儿,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这些旧事,只是……为你不平而已。” 凤鸣摇了摇头,笑得越发温柔:“衍哥哥别担心,鸣儿现今不是好好的。天帝天后身在其位,自有其考量,况且……听说白羽天君已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道九重天雷。” 衍歧一愣,似是这才想起此事。白羽是近几十万年来唯一一个飞升九重天的上仙,不,目前已经是神尊了。 “天音毕竟是白羽的妹妹。”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往生莲是看在白羽的面子上才拿出来的。虽说九重天雷的最后一道,会令飞升之人,看破凡尘,断情绝爱,自此脱离三界,飞升神界,也很少有天神下界到天界,来管闲事的。但毕竟白羽刚刚飞升,谁能保证他不会回来看看他唯一的妹妹。 而且天音受伤,虽然是无心之失,但的确也是他之过。突然想起那日,灵乐抱着命悬一线的天音,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染了一片刺眼的猩红。 手不自觉地抓紧,没来由的心底生出一阵慌乱。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个让他厌恶,甚至痛恨的嚣张公主,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脆弱,他居然觉得……慌乱?罢了,大不了以后对她好点就是。 甩开心底那份烦乱,决定不再去想那股不明白的心情。 “你好好休息,我过阵子再来看你。司药那里我还得去看一下,灵乐闯下的烂摊子,总得有人给他收拾。”偏偏他还吃力不讨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头越发紧皱。 “尊主,二皇子来了。”绿水说这话的时候,天音正在浮云殿看着师父留下的典籍。绿水含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禀告,“这才一日不见,二皇子还真是心急啊!” 天音的脸不禁微微发烫,瞪了绿水一眼,让她把人请上来。不到片刻,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量十足的“大师姐”,钻进耳傍分外悦耳,呆怔了片刻,那个身影已大步跨了进来。 “大师姐!”灵乐站定门口,许是走得急了,胸口起伏着,紧紧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透着丝丝暖意,似是冬日暖阳。 天音顿时就觉得心口也是暖暖的,嘴角张合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了。” “嗯。”他回。 一时无话,竟不知如何接下去,空气间有着诡异的安静,偏偏绿水也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灵乐抓抓头,眼神四下张望,似是不敢看眼前的人,但眼角的余光却处处都是打在她身上的。明明是想了一整月的人,想了一肚子的话,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好些了吗?”许久才挤出声音。 “嗯。”她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摸了摸身后的椅子坐下,点头道,“已经无碍了。” 盯着她手里的赤姬,灵乐不禁又皱起了眉,开心的情绪顿时冷了不少。 “会治好的!” “什么?” “你的眼睛。” “不是能看见吗?” 他的语气顿时急切起来:“那不一样!不一样……”的确,灵识视物,又怎及双眼复明,“总之,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她心中一暖,笑了笑:“已经没事了,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赤姬真的只是她的眼睛,就算没有拿着,也不用担心魂飞魄散了。 他站了起来,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神情突然暗了下去,咬了咬牙,半晌才满是愧疚地道:“对不起。” 天音一愣。 “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因为大哥……” 他一直以为,她的眼睛是为了救炎凰才会这样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所以他只是努力想着治好她。直到这回天祭后,他才从司药的口中,无意得知是大哥把她一个人扔在诛仙阵里,才导致她的眼睛被灵气所伤。 “若是那天我能陪你回来,你就不会……我答应过师父,好好照顾你。”他明明发过誓的,可是却没有做到。 天音心中一动,眼泪又要忍不住了,她起身拉住他紧握着的手,缓缓地拉开那紧握的手指:“别怪自己,我很好,真的。”有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真的满足了,这是她在凡间的那些日子,想都不敢想的,“灵乐,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师弟。” 她真的很高兴,没有人可以体会她这种心情,那种全世界都被充满,似要溢出来的满足感,令她忍不住就想要喊出自己的幸福。 “我有一事要交代你。”天音转身向浮云殿的正中而去,“你跟我来。” 走至殿正中间,她才停住,拿起手中的赤姬展开手心,只见那赤姬缓缓升起,扇页展开,发出嗡嗡的低鸣,似是在感应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声悦耳的笛音响起,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笛出现在赤姬的旁边。 “无忧和赤姬是我青云的一对神器,赤姬是当年师父给我的,而无忧笛却是师父的武器,如今师父……所以我替他做主,把这无忧笛传给你,师父生前未授你什么。我虽只是凡身,但对青云的仙术却是再熟悉不过,虽只能从旁指点,但我会把自己所知晓的,全数教给你,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灵乐欣喜得不能自已。他虽然一直自称是青云弟子,但毕竟当年师父并未正式收他为徒,他一直担心,她不会轻易接受他。毕竟青云向来是一师一徒。而现在她这算是正式承认他这个师弟了。 他连忙跪下,接下无忧笛,紧紧攥在手里。 “你不是一直想学无忧曲吗?”天音示意他起来,“明日我便教你。”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抚着笛身,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 天音顿时觉得这个决定是对的,她已经不能再修仙了,如今有灵乐传承青云,相信师父若是有灵的话,也会高兴这个决定的。 第八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无忧曲是青云最基础,却也是最高深的仙术。以音御术,能随着人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当年师父吹奏此曲的时候,百花齐放,满天翻飞,美得令人眩目。若是做为武器,每一片落花均可伤人,所以无忧曲又名百花杀。 灵乐对仙术很有悟性,令天音未曾想到的是,他对于音律却知之甚少,所以学起无忧曲,很是吃力。当年她只是听一遍师父的曲音,便能奏出个七八分。衍歧当年厌她至极,却只有在向她打听音律方面,未曾跟她红过脸。许是因为师父冷漠的性子,认准她一个徒弟,所以就连音律曲目也从未授予他人。 衍歧急于想学,却没有法子,才会找上她。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来着?日日缠着师父想学些新鲜曲子,就为他常来找她,想着日久可生情。直到看到他与凤鸣两人在天池边,合奏她所教的曲子,一琴一舞浑然天成,她才幡然醒悟。 他对她日久生出的,怕是只有厌恶吧。就算生生世世的轮回,也洗刷不了的厌恶。 不过也亏得那段时间,着魔般地学习着音律,如今才会对这方面这般熟悉。纵使灵乐天分不高,但她也有信心,让他的无忧曲能像师父那般厉害。 “这个断音要注入丹田的灵气,音律才会准确,你可明白……”天音缓声解释,回头却见灵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太过直白灼热,她顿时被瞧得有些窘迫。 他却迟迟不应自己。 “灵乐,灵乐!” “啊?啊?”他这才似反应过来,瞅着天音脸上浮现的红晕,才惊觉自己刚刚看得入神。脸顿时烧红了一片。 “对不起,师姐,我只是看你,就……走神了。” 天音习惯性地回道:“没关系。” 语落才惊觉这话,回得很有歧义,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到底是看她没关系,还是走神没关系。 天音抬起头来互看一眼,果然,两人都想到了其中的另一层意思。 一时间,两人都闹得个脸红。 半晌,灵乐假咳了几声,这才拉回心神,认真地看向手中的典籍,瞬时神色暗淡了起来:“大师姐,我……是不是很笨?” 天音看向手中,安抚道:“你只是不熟悉而已,多试几次便好了。” “可当年师父一曲百花杀,名震三界,击退妖界三万妖兵,被誉为天界战神。”他紧了紧手中的笛子,“我如今连曲调也……” 知道他是太过心急了,天音叹了一声:“修炼最忌心急,谁也不是一出生便会吹奏的。灵乐,你尽力就好。” “可是……我总觉得这笛音怪怪的,怎么吹都觉得缺了点什么?”灵乐一脸的疑惑。 天音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其实你的感觉没错,这无忧笛上确实少了一样东西。” 灵乐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笛子。天音指着笛子的一端:“这笛膜只是普通的竹膜,师父以往用的都是暮仙山的紫玉竹,所以吹出的音调的确是差很多。” “那我去取紫玉竹膜。”灵乐双眸一亮,转身就要腾云。 “等等。”天音急急地拉住他,摇了摇头,对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还真是头疼,“你知道暮仙山在哪儿吗?” 他摇头,天音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头:“那你还去!” 摸摸被敲的脑袋,灵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神却悄悄瞄向一旁的人。这些天天音对他很好,想不出的好。他觉得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是有哪些改变,硬要说就是更——亲密了,让他心喜的亲密,就连这一下敲得心里也是甜的。 “暮仙山在青云西,天际的最西边,虽说是天界的仙山,却是仙妖两界的边界。那里灵草满地,自来就是争端极多的地方。而且听闻那里有魔族出没,很是凶险。”当年笛子是师父的,他自可来去自如。灵乐虽然修为不低,但却也是有风险的。 “别担心。”灵乐淡声道,“如今仙妖两界已经很少有争端,我们只是去边界取根竹子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天音仍是有些担心。 “我会保护大师姐的。”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一脸的坚定,“相信我。” 轻轻的一句承诺,顿时满腹的担心便奇迹般地消失了,天音终是点了点头。 暮仙山虽在妖界附近,相较于其他妖气大盛的仙山,这里却是一个异类,一片祥光笼罩,灵气浓郁得就连天宫也不如此地。传说上古时期,此地本是一位上古创世真神的府邸,后来真神陨落,此山凝聚了真神的神光,所以才灵气不散。 “师姐……”灵乐在仙山的附近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一旁的天音,欲言又止。 天音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此处与别的地方不同,灵气浓郁却甚是温和,只会对我等有益,不会伤身。”她虽然是凡身,不能承受灵气,但这种温和的灵气却不会有影响。 灵乐纠结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想想还是有些担心,伸手在她周身布下了结界,这才降下云头。 相较于天上看到的浓雾笼罩一片朦胧,山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落下的地方,是一片花海。百花争艳,似是辅了一层鲜花的地面。虽说漫山遍野有些零乱荒废的感觉,但仍是美得惊人,可以想象原来是多么华美的景色。 “大师姐,这儿……怎么没有看到紫玉竹?” 天音指向右前方:“我记得师父曾说过,紫竹林在暮仙山西边的暗地。” 果然在西边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只是奇特的是,那处的天空却不像此处一般祥云笼罩,而是漆黑一片,浓厚得似是连阳光洒不进去一般。 天音隐隐生出几分担忧,重新嘱咐灵乐加强了结界,这才向那处走去。可是明明近在咫尺的竹林,却好似突然遥远起来,他们只能加快脚步深入竹林,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深入阴暗的林中了。 “大师姐……”灵乐突然开口,声音透出几分压抑的痛苦,“这地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越往里走,心口就越发压抑。” 天音心底生出几分不祥,赤姬突然无端地低鸣了起来。 两人互望了一眼,顿时似是明白了什么:“是妖气!” 语落,一股强大的气压自前方飞驰而来,灵乐最先反应过来,抱住天音往旁边跳开。随着一声巨响,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坑。而坑中却是空无一物,并没有任何妖物。 灵乐心中一凛:“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何只有妖气,却看不见实体。 天音看着那周围烧焦的大坑,眉心微皱。 还未及深思,耳边又是一阵呼啸,多股气压已经冲他们而来。灵乐只能抱着天音不断闪避,地上已经接二连三地出现无数的大坑。此气压本就迅速,这般不间断地砸来,纵是灵乐,也躲得有些吃力,再加上还带着她。 他刚刚躲过一股气压,未及回身,背后突然又一股气压逼了过来,他只能往侧面躲去,却不想右方突然袭来一股,直冲向他右侧的天音,躲无可躲。 “师姐!”灵乐一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就拉过天音,附在她的身上,想用身体帮她挡下这道气压。 天音猛地睁大眼睛,心底顿时就生出几分恼意,他是傻了吗?纵使是他,也不可能正面接下如此强大的气压。 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气压直向身前的灵乐袭去。 眼看着那道气压向灵乐压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从侧面飞出,一声巨响,原本强大的气压已经被剑气逼散,消失于无形。 “私自跑来暮仙山,你是不要命了吗?”一声熟悉的训斥从旁边传来。 却见衍歧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盯着相拥的两人,一脸的怒气还未散去。他身侧还站着一脸担扰的凤鸣仙子。 “大哥?”灵乐呆了呆,也没想到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凤鸣看了看两人,上前几步,柔声问道:“灵乐,你怎会在这里?有没有受伤?” 天音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挣脱出来,担心得上下翻看眼前的人:“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想起刚刚那惊险的一幕,心中又是一紧,拉着灵乐,仔仔细细地把他翻看了一遍,仍是放心不下。 “我……我没事。”灵乐抓了抓头,“呵呵”一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嘛。” 天音这才停了下来,抬头盯着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心中的担忧慢慢转变成莫名的怒气,越回想刚刚的事,就越是心惊,也就越发愤怒。 “我福大命大,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师姐你不用……” “啪”—— 他话还未完,脸上却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痛。天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是傻了吗?刚刚怎么可以用身子去挡,你明知那气压的威力,怎么可以这么做?空有一身的修为,你在青云学了这么些时日,当真是越学越回去了吗?”她越骂越气愤,脸色涨红,连着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师……姐……”灵乐也被她这一下给打呆愣了,看着眼前暴怒的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我是担心……” “我还轮不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你来担心。” “我……”他本想解释几句,却在她越来越严厉的眼神下消了音,低着头,临时又改了口,“我……我错了。” 听到他认错,天音的怒气这才算是消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多训了几句:“若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可别再说是我师弟。” “嗯!”他点了点头,偷瞄一眼她怒气未消的脸,心底却渗出几分欣喜来。脸上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天音那涨红的脸给感染的,透出几分不寻常的红来。这还是师姐第一次对他发火,因为担心他。 “好了,灵乐也是一时着急,忘了分寸。”凤鸣适时地开口圆场,瞅着低着头却红着一张脸的灵乐,微一愣,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几分取笑的意味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灵乐也有这么乖乖认错的时候。天音你就莫再责怪了。” 天音这才回过神,看了看灵乐脸上明显的五爪印,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脚下一颤,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天啊,她刚刚做了什么?居然气得动手打人,而且对象还是自己那个小师弟。 还口无遮拦地说出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话,这听起来分明就像是对灵乐的抱怨。刚刚那个真的是她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分寸了起来,而且还是在有外人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灵乐一眼,脸不自觉地也烧红了起来。 一时间,无言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对了,灵乐,你们怎么会来暮仙山?”凤鸣看向灵乐,又转向一旁的天音。 灵乐咳了两声,脸上的红潮还未来得及退去,有意无意地挡在天音的身前道:“我们只是为了找无忧笛的笛膜,来取这林中的竹子。” “无忧笛!”凤鸣一惊,看向他身后的天音。 “师姐已经把无忧笛传给我了。”灵乐回道。 凤鸣了然地笑了笑,颇有些意外,依天音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随便把师父遗下的本命武器传给他人的人,除非…… “你师姐对你可真好……” 一句话却讨了灵乐的欢心,刚还有些防备的神情,顿时就阳光灿烂起来,嘴角都得意地上扬:“那是当然,因为她是我师姐嘛!我这唯一的师弟,自然跟别人是不一样些的。” 凤鸣看着他脸上那明显的手掌印,“扑哧”一笑,语气一转,意有所指道:“是呀,的确是不一样些。” 灵乐再次涨红了脸,回头看了天音一眼,只见她也是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脸跟他一样通红通红的,似是月老门前种的那树红豆,看得人心神荡漾。他突然就有种把她藏起来的冲动。 灵乐有些嗔怪地瞪了凤鸣一眼:“凤鸣姐!”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凤鸣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身后的衍歧道,“没想到,如今灵乐也知道心疼人了。” 衍歧却没有回应,突然冷哼一声,一脸怒气地转身往林中走去。 “不是要找竹子吗,还傻站着磨蹭什么?”衍歧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冷峻得有几分瘆人。 凤鸣神色一僵,回头尴尬地冲两人笑笑,这才快行几步追了上去,伸出手似是想拉住衍歧的手,他却走得极快,扑了个空,只得一路小跑跟着。 “师姐,我们也快些走吧。此地甚是诡异,你要跟好我。”说着已经拉起了天音的手。 天音笑着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回想衍歧刚刚离开时那张黑脸,这人还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不过无论他如何古怪,那都已经跟她无关。 竹林看似近在眼前,但这暗地,许是布了什么阵法,以至于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竹林中。 言谈中得知,衍歧也是来此地找寻月光花医治凤鸣的伤。月光花不能见阳光,三界也只有像这种暗地,才会有这种花了。 自然这些都是凤鸣仙子一人说的,至于衍歧从刚刚见面起便黑着一张脸,除了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也没有旁的话。 紫玉竹通体紫色,却似玉一般通透华美,此竹由灵气噬养而成长,很有灵性。只是此片竹林的竹子,未成精尚未有灵识,要取却也不难。不似那生了灵识的月光花。 灵乐轻易取了一节好竹节,却是半天看不到月光花的踪迹。 “此地真是奇怪,明明有那么浓郁的妖气,生长的却全是灵物。”灵乐开口道,“还有那妖气凝成的气压,明明就是有意识地在攻击,却感觉不到半点妖物的生气,也没有看到半只妖物。” 天音回想起刚刚气压落地时,地上那圈焦黑的似是焚烧的黑洞,心底那股不安,越发强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天音想提醒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却突听得凤鸣惊喜地指着前方道:“月光花!”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朵纯白如雪的花正盛开着。花身似莲,却片片散发着淡淡的清光,如月光一般。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取。”衍歧沉声交代,往前走去,刚一踏步,刚刚那股熟悉的妖气又逼了过来。 衍歧神色一变,瞬间飞身而起,果然他刚刚站立的地上,已经有一个被气压砸出的大坑。他眉头紧锁,却没有放弃前行,越发快速地向月光花而去。 可那气压却像是在阻止他前进一般,越是靠近月光花,那攻击就越密集。就连在后面的天音三人都不免受了些波及。 天音的不安越来越甚,看着地上焦黑的大坑,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细看了起来,却见就连周围十几尺的草木也纷纷瞬间枯死。 这是…… 天音瞬时反应过来,转身却见衍歧已经到了月光花的身边,正伸手向那花而去。 “别碰那花!”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随着衍歧摘下那朵花的同一刻,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压爆破开来。“轰”的一声巨响,离得最近的衍歧被弹射而出,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顿时,天地一片动荡,地动山摇了起来。 “衍哥哥!”凤鸣惊呼一声,正欲赶过去,却被一股强大的气压给逼了回来。 一声诡异的笑声,自空中响起,声声入耳,像是直接穿入耳膜一般。空中一团黑气正慢慢地凝聚成人形。 “这究竟是什么?”衍歧站了起来,身形却有些摇晃,应是受了重伤。拂手撑开结界,抵御那刺耳的笑声。 不到片刻,那片黑云已经凝聚成形,竟是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脸上有着条条似花一般妖艳的纹路,甚是恐怖,周身都笼罩着黑气。 笑声就是自他口中发出,冰冷的双眸,扫过地上的四人,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那神情似是看一群死物。 “真得感谢你们,让我成形。”他突然开口,语调却是冰冷刺骨。 天音顿时就觉得胸闷异常,特别是他的声音分外刺耳难受,回头看向灵乐和凤鸣,两人神情更是痛苦。 “清心静气,莫要抵抗,强行运用术法,只会更痛苦的。”她急声提醒。灵乐一听,这才松开结印的手,果然没那么难受了。 “哦?居然有人知道这里灵气会反噬?”紫衣男人的声音带有几分疑惑,却仍是阴冷,看向地上的天音,眼神微眯,透出一丝杀气。 衍歧却已经调息过来,唤出佩剑,挥剑斩了上去,原是强大的剑气,在触到男子周围的黑气时,却突然消失于无形。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衍歧眉心紧皱,那不寻常的黑色到底是什么? “妖?”男子意外地笑了起来,冷哼一声,“小娃娃,我可不是妖,我是……” “是魔!”天音突然开口,只有魔气能令万物枯竭。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那紫衣男子,也有些意外,眼神一眯笑道:“你倒是有几分眼光。” “不可能!”凤鸣脸色一白,魔族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是世间至邪至恶的存在。只不过所谓的魔族,不是早随着上古神族的陨落而灭亡了吗?这世间怎么可能还存在着魔族。 “这可要多谢你们,摘下那朵月光花,让我脱离本体而成魔。”男子笑道,“今日我就不杀你们了,只不过也不能让你们走得太轻松。” 说完,他突然挥手一甩,周身的黑色突然蔓延开来,原本就是暗色的天空,顿时漆黑如墨。 “师姐!”灵乐想上前拉天音,却未触到她的手,就已经被黑色吐没了。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天音唤了几声,却仍是没有回应。这兴许是那魔族布下的迷阵,虽然师父当年教过她不少的阵法,但这魔族的迷阵,却也不是很了解,只好慢慢摸索着谨慎前进。 她只是一介凡人,原本体内就有浊气,所以魔气对她来说,也只是呼吸不如以往顺畅而已。而对于仙来说,却无疑是毒药。 于是,她更加担心起灵乐来,虽然告诉过他不用强行抵御,就不会遭到体内的灵气反噬。但时间久了,也不能保证完全无恙。 关于魔族,她知道的实在过少,也是当年师父偶尔提及的,只说魔族向来随心所欲,从不顾世间规法行事。所行之处,万物枯竭,寸草不生。 她也曾天真地问过,如果碰上了该当如何。 师父只是一脸严肃地说了一个字:跑! 她当时还庆幸这世间已没有这可怕的种族,却不想今日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必须尽快找到灵乐才行。 天音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那片黑暗,这迷阵就算再厉害,也会有尽头。总是能找到他们的。 她一个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突然脚下一滑,一时不察摔了一跤,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脚上一阵温热,一阵刺痛传来。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谁?”一道紧张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背后透出了一丝光亮,“凤鸣吗?” 天音回头却见衍歧急急地走来,身后悬浮着一个光球。衍歧见到地上的天音,眉头微皱:“是你!” “太子殿下。”她轻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紧了紧身侧的手,才向她伸出手去:“这样也会摔倒?” 天音看着眼前的手,犹豫了半天要不要伸出手去。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她只好抓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就着光看去,他脸露担忧,四下寻找了一番。 知道他担心的是谁,天音缓声道:“这魔气,只要不强行抵御,是不会伤人的。凤鸣和灵乐不会有事的。” 他回头看了过来,刚缓和的脸,顿时却黑了个彻底,哼了一声,率先往前走去。天音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果然有一片暗红的血迹,叹了一声,只得跟了上去。 “脚怎么了?”像是感觉到她的脚步有异,他突然回身问道。 天音一下没收住,差点就撞上了他,连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只是划伤而已,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他却突然怒气更盛:“你是哑巴吗?受伤了就不会说一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死不了的。”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又规矩地加了一句,“谢太子关心。” “你——”他身侧的手,一下子握得死紧,盯着她的眼神,似是要把她生吞了下去。在她的心底自己就是个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吗? 天音低下头,只觉得阵阵寒气升了起来,明明她说的都是实话,却句句都能引起他的怒气,她只得闭嘴不再出声。 衍歧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制住胸口的怒气。看了看她的伤腿,他叹了口气道:“坐下,我先帮你疗伤。” “不必了。”天音一惊,本能地又退后了一步,看他又黑了脸,忙解释道,“这里身处魔阵之中,任何的术法,都有可能引起灵气的反噬,还是不要动用法术为好。” 他眼神眯了眯,似在考量她这话的真实度,半晌才怒气难平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回脚步缓了很多。 天音尽量跟着,看了看前面的光球,嘴角动了动,终还是没有说,这悬光之术最好也不要用。多说多错。 一路沉默,这路却越发漫长了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魔气的压制越发难熬,就连衍歧头上也冒出了薄汗。 天音仔细察看了一下,心下却不禁一惊,刚刚只顾赶路,没有用心观察,这下一看却瞧出几分不寻常来。 “又怎么了?”见她不再走,衍歧出声询问。 “我们走的是什么方向?” 衍歧眉头一皱,带着丝不耐:“应该是正南方位。” “正南!”天音一惊,“这样人会越走越远,我们应该回去。” “你胡说什么?”本就心情不好的衍歧,不禁开口训斥,“谁都知道,迷阵的出口在正南方,往北走是错误的方法。” “可这是魔族的迷阵,而且我们越往南走,魔气越发浓郁。魔族向来视规法于无物,所以这出口定是在正北。” “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魔族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怎么可以凭猜测就下断言。凤鸣还在阵里,别废话了,得赶紧找到他们才是。” 说完,衍歧继续往南而去,却见她迟迟没有跟上,顿时怒气再起。 “天音,别得寸进尺。” 意外地,她这次却分外坚定,看着他暴怒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你担心凤鸣的安危,我也担心我师弟。我们走了这么久,按说早已经到了出口,除非方向不对。” “师弟?”他冷哼一声,怒极反笑,“要不是你陪着灵乐到此地,他又何以陷入这种困境。天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灵乐年轻,不懂你的这些伎俩,你最好离他远点。” 天音一愣,他话中那隐含的深意,令她心一寸寸地发凉,突然就笑出了声:“伎俩?敢问太子,我对他用了什么伎俩?是令他遍体鳞伤,还是令他魂飞魄散了。” “你……”衍歧被她反讽的话堵了个严实,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胸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道,“你最好是别对他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却仍是一脸似笑非笑地道,“是指我喜欢他的心思吗?不好意思,太子殿下,这心思我已经动了,收不回来了。你待如何?” 衍歧一愣,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盯着她清亮的眼神,微微一滞。那眼神他太熟悉了,以往她追着他三界跑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似是认死了一件事,不死不休。 天音抽出了自己的手,之前自己对灵乐的确是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感觉,但此时却明朗了,她喜欢灵乐,喜欢那个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子,喜欢他待她的那份真心。 天音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她不愿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被扔下是什么滋味,她最清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灵乐,找到那个唯一肯对她好的人。 “站住。”衍歧这才回过神来,高声喝止,却见她像是听不见一般,直直地往前走去,“该死的!” 低咒一声,他这才快步跟了上去,拉住前面的身影,却没有把握住力道。 天音脚下一痛,摔在了地上。 脚下那钻心的痛越发泛滥起来,鲜血顿时流了一地,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衍歧也愣住了,他只是轻轻一拉,并没有想伤她的意思,没想到却会变成这样。 “你……就不能听话一回?”衍歧上前想施个愈合的术法,却又想起此处有魔气,只得在一旁干站着,心底众多的情绪纠成一团,开口就训道,“这又是在施什么苦肉计?自作自受。” 天音心底一凉,纵使脚上正血流不止,也比不上他那句“苦肉计”让人心寒。她抬起头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曾让她不惜一切来爱的人。 “衍歧,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要这么防着我?” 衍歧眉头紧皱,手间紧了紧,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她。 天音心底泛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苦得她几欲想吐,突然觉得好累,就连刚刚积聚的那些少有的任性举动,都没了力气。 天音长长地呼了口气,却是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的眼底,一字一句地道:“衍歧,我从不欠你什么,我天音就算负尽了世间所有对我好的人,唯独没有欠过你。” 衍歧一愣,似是被她那悲戚绝望的眼神惊到,竟开不了口。心底没来由地就生出一种慌乱,一种从来没有过,却揪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慌乱。想要解释什么,却听得她下一句,直直地砸在他的胸口。 “所以……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她?他做了什么需要她这么求她吗?无论是以前那个嚣张拔扈的公主,还是现在这个冷淡的她,她何时这么卑微地求过他?他无数次地想过,若是她再次回到天界,他会让她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当她真正这么求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有些慌。 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她是为了灵乐而求他吗?为了她喜欢的人? 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却突然找不到回她的话语,甚至有种转身而去,避开这种情景的冲动。 “大师姐。”一声惊喜的呼声突然响起,灵乐已经奔了过来,身边还有凤鸣。 天音脸上一喜,看向那边,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痛,眼看又要摔了下去。衍歧伸手扶了一下,这才免于她再次摔倒。 “你……”衍歧刚想要告诫几句,却见她一把抓过急奔而来的灵乐。 “灵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语气里都是担忧,急急地拉着灵乐打量起来。 灵乐摇了摇头:“我没事,师姐说过不动用法术就会没……师姐,你的脚怎么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呼,想要扶她坐下,却见她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微微地颤抖着,似是紧张到了极点。 “师……姐?” “没事……没事……就好。”天音这才松了口气,似是全身的力气一瞬间都用光了,头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胸前,半晌没了声息。他还在就好,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她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他在她身边,那她就什么都满足了。 衍歧分明在天音的嘴角寻到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觉得眼前相拥的两人,似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何事物都插不进去。 衍歧的眉头越发地紧皱,手不由得就掐进了手心。 “衍哥哥,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关心的声音,他这才发觉旁边的凤鸣。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凤鸣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含笑道:“这个迷阵把我们分散了,幸好我跟灵乐距离出口很近,就在出口等。结果久不见你们出来,就进来寻了。” “师姐,我看看你的伤。”灵乐扶着天音坐下,不由分说地便察看起她脚上的伤势,越看脸上的神色就越严肃,眉头像是打了个死结一般,“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没事,只是流了点血而已。”天音不在意地笑笑。 灵乐却难得地发起了脾气:“流了点血?你这也叫流了点血。你是有多少血能让你流的?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子?哪能经得起这般地流。” 天音叹了一声,想反驳又没有理由,的确,她肉体凡胎,流血也是会死人的。她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他在结印,脸色都变了。 “灵乐,”开口的却是旁边的凤鸣,“这里不能用仙法。” “一个愈合的仙法而已,就算是反噬,能反噬到哪里去?”灵乐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抬头看向天音不赞同的神色,突然咧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姐,这回你可别打我哦。” 天音一愣,到嘴的阻止,被他这么一说又说不出口了,轻笑一声,也就不再阻止了。 “走吧。”衍歧突然开口,转身往凤鸣他们来的方向而去,再不看背后的两人一眼。 “可是他们……”凤鸣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他们自会跟上。”他需要时间理清心里的情绪。步伐不停,而且还有越来越快之势,背后却仍是不时地传来两人的话语。 “师姐,我背你吧。” “我脚已经不流血了,你不用……” “没关系,我力气大,保管你不会掉下来。” “可是……” “我背着你,师姐会打我吗?” “……” 很是平常的对话,却让人觉得分外闹心。衍歧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治愈仙法,所用的仙力微乎极微,所以就算是反噬,也的确不会严重到哪儿去?她没说,他也未曾细想。所以任由她拖着伤腿,走这一路。但灵乐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天音,他是不是真的太过了些。 直到走出这一片魔气笼罩的黑暗,他也未再开口说一句话。与凤鸣在外等了半晌,才见两人从里面出来。 灵乐没有停留,虽然天音的伤已经好了,却执意要让她去司药那儿看看。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嘴角竟带着笑,虽然很浅很浅,却像是流入心底的暖流一般的笑。与之前求他时,那绝望的神情全然不同。顿时,一堆的酸甜苦辣的味儿全泛了出来,他心中突然一阵刺痛。 他是讨厌她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讨厌。要说起这缘由,他却又完全找不出来了,要说怕她缠着他,她现在已经不缠了;要说她差点害自己仙骨尽毁,可最后毁的是她;要说她害了凤鸣差点香消玉殒,轮回转世,可死了一回又一回的也是她。 那她到底欠他什么? “凤鸣,我是不是该对她好点?” 语落,旁边含笑的人,瞬时脸色惨白。 魔族现世,于天界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消息。自万年前那一场大战后,仙妖两界虽然看上去平静,但谁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波涛暗涌。而魔族向来随心所欲,自古以来,也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才可与之抗衡,若是跟妖界联合起来,天界怕是毫无胜算。 安逸了几百年的天界,看来要开始动荡了。这几日处处透着几分紧张的气息,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招百花杀,便可逼退上万妖兵的缘德天君了。 只有青云山却是意外清静,许是知道天音只是名义上的山主,所以天界倒是没人来打扰。 “师姐,师姐。” “什么?”天音回过神来,灵乐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天音摇了摇头,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心情,就如她下凡的前一晚一样,莫名心慌。 “刚刚那一招,我做得对不对?”见她没有细说的意思,灵乐适时地转开话题。 天音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底那股担忧,莫名地就没了踪迹。总是这样,看似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却总能发现她心底的小情绪。这样的小幸福,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 “你不用这么着急,学仙法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虽然不及师父,却也是难得的了。他却仍不松懈,每日苦练。 “不够的。”他突然沉下声,握紧手里的笛子。 天音疑惑地看向他。 “你如今已经很是不错了。” 灵乐却难得固执地转过头:“就……就是不够,我只是想让师姐明白……我……” “灵乐?”他这样的态度反倒令她更加不解了。 “我是说……”他开口欲解释什么,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天……在暮仙山,你跟大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天音一愣,呆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他是说……她动了心思的那句吗? 心顿时一抖,手脚顿时僵硬得有些过头,就连呼吸都有些受阻了起来。他居然都听到了,那么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厌恶她吗?毕竟她的名声是那样不堪,就算是跟她站在一处,也会被别人所嫌弃吧。 天音死死地攥住拳头,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一会儿他要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她也要对他微笑,因为这不怪他。作为她的师弟,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他抓了抓头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也一样。”说完,他脸不自觉地就烧了个红,更加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所以,我要把无忧曲学得更好,比师父还好。这样你才……反正……你……你知道的。” 说完,他也不管天音听没听懂,身形一转,已经站在了十几步之遥的平地上,认真地反复练习起来。 徒留天音一人,站在原地。 他说……也一样。 一样动了心思吗? 顿时,满腔的感动,似是要把她淹没,却听得他在那边高喊。 “天音。” “嗯?” “你说,我一定会比师父更强的,是不是?” 天音一愣,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会的。” 语落,他瞬时就神采飞扬了起来,嘴角大大地咧开,就连阳光也不及他脸上灿烂。 “当真?”只是一晃,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身前一人,就连额角滑下汗珠,也来不及拭去。 天音点头,莫名就觉得心底暖烘烘的,突然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伸手用帕子拭去他额间的汗珠:“我何曾骗过你。” 他突然睁大眼睛,眼神更加火热,似是跳动着的火光,要把人燃烧殆尽。 她被那眼睛盯得心里发慌,顿时就心跳如擂鼓起来,似是有什么正要蹦出来。 “灵乐……”她慢慢地收回擦汗的手,却觉得手间一紧,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那似是点着星光的眼,压了下来,缓缓靠近,暖热的唇就这么压上了她的。 灵乐的吻,温柔得令人心疼,小心翼翼,似是怕触疼她一般,在她的唇瓣流连缠绵。那是她所能想象的世间最温柔最甜蜜的味道,那是她一直盼望,却永远都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一时间她就连呼吸都已经忘了,感激、幸福的泪水随之滑落。 “师姐?”他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的泪水,“怎么哭了?我……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此时满是愧疚:“你别哭,是我不对,我混账,就算早就喜欢师姐……也不该,弄痛你了吗?” 他一边拭着她的泪,一边道歉。她心里却越发酸痛得难受,怎么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终于似是支撑不住,她蹲下身去,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仿佛要把这生生世世的眼泪都流尽一般。自上界以来的各种委屈,在凡间遭遇的各种悲惨的境遇,还有师父逝去的愧疚感。她突然就想全都向这个人哭出来。 直到声音沙哑,日落西沉,她才堪堪止住那倾巢而出的悲戚。甚至最后她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感动,还是纯粹发泄了。 但是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却仍缓慢而轻柔地拍打着,无声地安抚,一直没有停下。 第九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天宫向来是明亮庄严的地方,但对于天音来说,卯日星君今日洒的日光,着实是有些热了。她低着头跪在宫殿外,等待着天后的召见。陆续有宫娥路过,不免对她指指点点,认出她的更是不加鄙夷的神色。 就连引她进来的那人,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天后正在休憩,候着吧!”这一候就候了三个时辰。 若往日,这天宫中,又有谁敢拦她? 但毕竟不是往日了,她每一步都不能走错,特别是心中有了别的念想,就越发慎谨小心了,就连额边渗出的汗珠,也不敢随意去擦。 直到日头晒得她实在有些眩晕了,宫娥才从里头出来,引她进去。天后仪态端庄地坐在正位上。 “音儿,来了。” 天音屈膝行礼,跪久的膝盖有些酸胀,以至于行得有些僵硬。她压住想揉的冲动,尽量保持着平衡。 “这孩子,还是这么多礼,起来起来,不是说姨母面前,不必这么拘谨吗?”天后从上面走下来,拉起地上的天音,眉宇间有着淡淡的责备。 天音这才立起身子,却仍是紧扣着脑袋,礼数周全地静候着。 “前些日子的伤,可好完全了?”天后拍了拍天音的手,语气柔和地问。 “已经好了,谢天后救命之恩。”她又要屈膝。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天后忙上前阻止,拉住她又要下跪的身子,“这往生莲虽然是我族的至宝,只此一枚,但姨母自小看你长大,况且,当日我与你娘结拜为姐妹的时候,就答应过她,会照顾好你的,怎能见死不救。莫说是往生莲,纵使再珍贵的物品,姨母也舍得。” 天音心中一动,心下是真心感激,抬头看向眼前慈爱的人:“姨母……” “终于肯叫我姨母了。”天后取笑地看了她一眼,“今日找你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些了没有。你跟我来。” 说着,天后拉着她往大殿的后方而去,还不忘再三叮嘱她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天音亦是认真地回应着。 良久,她们才在一处园林前停下,却是天宫的仙果园。 “可还认得这里?” 天音点头:“以往来过几次。” 这是天界所有仙果圣药的园林,里面的仙草都是经过千年万年长成的,有着奇效的圣药。她虽是天界公主,却自小跟着白羽住在天明山,倒是天宫里这些偏远的地方,很少涉及。 “你那哥哥,对花草很是熟识,但向来只偏爱种桃树,想必是很少来这里吧!”见她点头,天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未向你道喜,白羽神尊飞升成神。只不过……这样你们再见面可就难了。” 天音低头不语,心底泛起淡淡的惆怅。 “你们兄妹之情,他总是会记得的。近日来,你可曾有接到他的神谕。” 天音抬起头,看向天后认真的眼神,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天后言重了,飞升成神,必断情绝爱,抛弃世俗一切念想。神尊又怎会再念着我这个凡人。” “你也莫想太多,能飞升成神,是千万年来的好事。”天后拍拍她的手安慰,适时地转开话题,“来,我们进园吧。” 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脚下却突然有些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跟了进去,又走了一段,停在了一棵结着零星几颗红色果子的树下。 天后伸手摘下一个:“这果子叫无愁果,我照顾了它上千年,也就结了这几颗果子。对仙人来说是疗伤的圣药,对凡人来说,却有添寿伐脉的功效。” 天后把果子塞入天音的手里,天音一愣,顿时有些惊慌:“姨母……” “拿着!”天后却不让她松手,“我听司命说过,人世的这五百年,你历的是苦劫,今生是无望成仙了。姨母只是想留你久些。” 天音心间一暖,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果子,心底都是感动。她又何尝不知道,凡人命数只不过百年,总有一天她就会离开这里,再次落入轮回之中。 “况且,你如今仍是看不见不是,这果子,亦能治好你的眼疾。”天后继续说道,“这样,我也算不失灵乐那孩子所托了。” “灵乐?”天音疑惑地抬起头。 说到自己的孩子,天后的神情顿时又柔了几分:“可不是,若不是他天天闹腾,如何才能治好你的眼疾,我又怎会想起这棵养了千年的树来。” 原来又是灵乐,心底不禁又泛着丝丝的甜意,抚着手里红通通的果子,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她以为他说要治好她的眼睛,只是随口一说,原来他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灵乐这孩子,自小就与别人不同。” “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天音抬起头,突然也很想了解他的一切。 “还能什么样,胡闹的样呗。”天后却突然想到什么,掩嘴笑出了声,“你可知他未化形的时候,就捡了一堆的山精灵怪回来。他父君指责他。他却义正词严地说,那些都是他的同类,怎能置之不理。他本体是龙,便以为所有跟他长得像的都是同族,蛇、蛟,就连蜈蚣也往家里捡。” 天音也不禁笑了起来,这确实胡闹了一些。 “若不是因为受不了仙气,估计他现在都还养着。所以……”天后细细地看了她一眼,语调却沉了几分,“那孩子就是见不得柔弱的,似是天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善心。” 天音一愣,惊于天后突然转换的语气。 天后却笑得更加柔和:“你是他师姐,他对你自然是多了几分关心的,为你做这些也算是应当。你……明白吗?” 她的手不自觉就有些抖,脸色顿时就泛起了白色。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天后突然传召她来天宫的用意。 “音儿,我这个儿子,自生下来起,就多灾多难。一直不能破壳而出,我忧心了几百年。见他从壳里出来,才算是放下了心,所以自是分外疼他。我不希望……他走太多的弯路。你知道吗?” 天音顿时觉得通体冰凉,殿前跪的那三个时辰也找着了理由。弯路,原来她就是那条弯路。 “他昨日来求我,在殿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想要娶她为妻。自他出生后,我对他没有过任何要求。我只希望他娶的人,可以伴他一生。” 伴他一生,只这一句,却是狠狠地刺中她的死穴。手间一抖,终是握不住,红果掉落在地。眼里酸涩的难受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家父母不希望给儿子最好的。区区百年的时光,又怎能敌过仙人轻易便是数万载的长生。她突然就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心动和雀跃都可笑至极。在人间的生生世世,她本应比谁都了解的人情世故,却错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两个人的事。 天后却拾起地上的果子,重新放入她的手里:“音儿,姨母知道你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仙果园的,脚下虚虚实实,一时似是踩在高高的云端,下一刻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一时又像是走在刀山火海,每踏一步都钻心地痛。 可她却停不下脚步,一步步加快,最后变成了飞奔。胸口压抑的痛苦,令她无法呼吸。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周围有些吵,她不知道是撞到了哪个仙官,或是碰倒了哪个宫娥,她听不真切那些抱怨和责骂。 却被另一个很大的声音惊得停下了脚步:“你以为母后会同意吗?谁都可以,就她是不行的。” 天音分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那肯定的语气,却一下刺进心口。她痛得麻木,泛上来的全都是苦味,让她几欲想吐。 “我不管,我就只要她。” 是灵乐的声音,这个她永远都记得的声音。他应该是听到天后召见她,所以赶来,却在殿门外跟人起了争执。 泪止不住又要夺眶而出,她拼命咬着牙命令自己忍住。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灵乐没有错,他一直在努力,一切都是她不好。所以,一会儿她也要笑着出去,告诉他,可以做他一辈子的师姐她已经很高兴了,抱歉不能陪他长长久久。 纵使百年后,她仍要下凡历那苦劫,她也会生生世世记着他的好。 可是真正站在他的面前,她却发现什么话都开不了口,只能任心底的苦涩,一刀刀地凌迟着自己。 “灵乐……” “师姐!”他几乎是立刻就停止了争执,快步走向她,她这才看到外面的是衍歧,“你出来了,怎么样?母后对你说了什么?你没事吧?” “怎么会有事?”她只能命令自己笑,用尽所有的气力笑给他看,“你看,天后是担心我的身子,所以赐了这个果子给我。她对我很好。” “真的?没说别的?”他继续问。 “自然是真的。”她举高手里的果子,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不信你看。” 他却直盯着她的脸,眉头越收越紧。突然,他脸色一变,一把就抓起她手里的果子,狠狠地扔在地上。 “你当我是瞎子吗?”他转手却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发狠似的紧抱着,不留一丝空隙。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却努力不使自己崩溃:“灵乐?” “不要笑!”他仍是高声怒喝,却带着一丝哽咽,头深深地埋入她的颈项,“不要这样对我笑,你明明就是在哭的,你明明已经哭过的。不要勉强自己……不要……” 天音的笑容,再也撑不住,泪水更像是开了闸,开始泛滥成灾。她突然有点恨他的聪明,总是在第一时间,就能识破她的伪装。 她只是不想他难过而已,一个人不好,总比两个人都不好强,可是他却非得逼她。 他一遍遍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神情柔和得令她更加心疼:“没事的,我去跟母后说。别担心,我会让她同意的,无论如何。你信我!”重新看了她几眼,“你乖乖回青云等我。” 说完,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快步走入了殿内。 天音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回话,更没有转身看他一眼。她目光空洞,宛如死灰。 良久,她才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天音……”带点迟疑的声音响起,衍歧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现在的她,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天音有些呆呆地转过头,头一次忘了礼数:“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他不知如何回她。无论是之前失控的她,还是现在这个冷漠得有些可怕的她,都莫名地让他感觉心惊。 “若没有什么吩咐,天音先回青云了。”灵乐说让她回青云等,她就回青云,无关希望与否。她只是想信他。 “站住!”衍歧却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 天音身形一顿,有些莫名地看向他的手:“一切不都如太子殿下所愿吗?你这是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何,只是看着她这样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样子。他突然就涌上些惧意,好像如果就任她这么走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般。 “你看,你说让我离灵乐远点,我就真的不得不离他远点了。”永远都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反驳。 “那是什么意思?” 衍歧一愣,却发现回答不上来。初时他只是习惯性地防她,所以才见不惯她与灵乐往来。后来,也慢慢地变了意味,纯粹只是看不惯两人亲密的样子。 也没有想过如今她会这么…… 该死!她就这么喜欢灵乐吗?喜欢到如今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跟我来。”他用力拉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是否愿意,便腾云而起,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他也理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下她一个人不管。 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站在岐山之巅了。 倒是急着赶出来迎接他的凤鸣,被惊得不清。温柔如水的脸色,也不禁夹着些异样的苍白。 “她要在这里住几天,鸣儿你安排一下。”衍歧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指着西厢房的方向沉声交代,“就让她跟炎凰住一处,两人也可以有个伴。” 凤鸣神色早已恢复如常:“那正好,炎凰老念叨着她。天音能来这儿住,我正求之不得呢。” 天音已经没有心情应付这些,仍是眼神空洞地望着一处出神,似乎什么都已经入不了她的内心。 凤鸣也看出了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忙吩咐人带天音去了西厢。 天音未有反驳,连衍歧为何带她来这里的疑惑都没有,只是麻木地跟着走,每一步都似未踩到实处,单薄的身形,似是稍大点的风都能把她吹跑了一般。 衍歧没来由的,心尖就被刺了一下,竟担心她如今的样子,却又烦她之所以这样的理由,全是为了灵乐。 他们才认识几日,她就能对灵乐产生这样非他不可的神情。那她之前黏着自己五百年,那又算是什么?难道短短几百年的下凡,就能变得这么快吗? 她不应是喜欢他的吗?她不一直都应该是爱他的吗? 身侧的手重重地掐进掌心,他竟会忍不住想,若是五百年前,他应了她的纠缠,如今又会怎么样? “音音!”炎凰像团火球一样冲进天音的怀里,天音生生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刚刚就感觉到了音音的气息,原来音音真的来了……真的来看凰儿了。” “凰儿……”天音抬头抚向炎凰柔软的发丝,冰冷的心底这才感受到了半分暖意。 “凰儿好想音音,好想好想。”炎凰拱了拱小脑袋,更加埋进天音的怀里,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夹了几分委屈,“音音……好久都不来见凰儿,我等了好久……好久。” 天音心中一暖,眼中却又有些发涩,不禁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轻声安抚:“这不是来了吗?可有乖乖的。” “有!”炎凰重重地点头,“凰儿学了好多好多厉害的仙法,以后就可以保护音音了。” 说完,她还重重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天音失笑,蹲下身,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果然发现几条微不可见的小伤痕,顿时有些心疼地哈了两口气。 “疼不疼?” 她懂事地摇了摇头:“音音呼呼就不痛了!”说完,又扑进她怀里撒起娇来,“音音不走了好不好?陪着凰儿好不好?” 天音摸着她的小脑袋,不禁又心疼起来。凰儿还只是只雏凤,雏鸟情结,最是离不开母亲,她破壳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自然就把自己当成了母亲。 “我会在这里住几日。” “真的?”听到天音说住下来,她的小脑袋一下就从天音的怀里抬了起来,见天音再次点头,一张小脸,顿时乐开了花,高兴得一下蹦了起来,还不忘在原地打起了转转。 “太好了,太好了。音音会留下来,音音是凰儿的了。” 转完,还不忘又扑了回来,小胳膊一揽,抱住天音的脖子,重重地在天音脸上“啵”了一下,留下一脸的口水印子,然后又蹦出去转圈了。 天音笑着看着她蹦,心底那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情绪,这才稍稍轻了点。 “小心些,莫要伤着了。”天音忍不住开口提醒。 炎凰这才停住蹦跶的动作,重新埋进她怀里,天音干脆把她抱了起来,轻柔地顺着她小脑袋上的发丝,她却嘤嘤嗯嗯地撒起了娇。 “还是音音最好了,最喜欢音音了。灵乐哥哥也说来看我,可是他一次都没来过。最讨厌他了。” 天音的手一僵,又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音音?”炎凰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凰儿……”天音却只是把她更加用力地抱进怀里,埋在她的小脑袋边,心底疼痛蔓延,泪水肆意成灾。 岐山的夜比起青云,寒冷了许多。天音拢了拢被子,让外面的冷风不那么容易灌进来,怀里的炎凰动了一下,埋得更深了。 听着耳边小家伙绵长的呼吸声,心情这才平和了些,但仍是没有半分睡意。炎凰黏她黏得紧,自进来后,就没离开过她身边。 到了晚上,炎凰更是干脆抱着个枕头就钻进了她的被窝。炎凰虽然小,却最是敏感,白日里提到灵乐时,天音反常的情神,怕是吓到了她。 所以,纵使是童言童语说了一大堆,却再也没有提过灵乐半句,乖巧得令天音心疼。其实,自炎凰来了岐山后,她很多次都想来见见炎凰。可终是与凤鸣的疙瘩在那里,所以也就一拖再拖。 现在这般抱着炎凰睡,倒是让她不禁想起,当初捡炎凰回去的那些日子。那时师父扛着灵乐的蛋回来,却放在灵洞里,不给她瞧。 她气不过,所以自己也捡了颗蛋回来。那蛋壳是红色的,她喜欢得紧,慢慢就忘了跟师父置气这回事,专心地等它出世。 偶尔见到青云上的青鸟孵蛋,便以为所有的蛋都要那样才孵得出来,却不知凤凰这种仙族只需要灵气就能孵化。于是,她每日抱着,搂着,就连睡觉都拥在怀里,却还真真让她孵出了只凤凰来。 仙族都需要化形后,才会真正开始成长。只是它却一直化不了形,久了她也就失去了那股子耐心。 如今抱着小家伙,却让她觉得分外窝心,就宛如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这或许就是世间所谓的母性吧,会让你只看着她,心底就是满满的。 也因为如此,身为天后的那人,才会那么慎重地召她前去。不惜让她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就是为了让她看清事实。 虽然曾经天后是那么欢喜地告诉天音,若天音真是她的女儿可好。也曾在天音疯狂地迷着衍歧的那五百年里,坐见其成。 可当天音真正想要把她那句话当真时,她却又反悔了。因为天音不配了……再也不! “坏蛋……”怀里突然传来一阵梦呓,打断了她又开始纠葛的情绪。她低下头,炎凰像是梦到了什么。手挥了几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她倾下身子,细细地一听,才知她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 “灵乐哥哥……不喜欢,坏蛋……弄哭了音音……再也不理了。” 她心中一阵酸涩,抱紧怀中的小家伙,无声却泪流满面。 在岐山住了几日,天音已经明白衍歧带她来这里的用意。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天后的授意,不让她跟灵乐再有更多牵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有炎凰。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还特意让她跟炎凰同住一个房间,她却有些想不明白。他那样讨厌她,恨不得她从此消失在他的眼前。她甚至想过,如今自己这样了,他理应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人。为何如今又把她放在岐山,放在他最心爱的凤鸣身边。 是终于看清她没有任何威胁了,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每日来这里查看,名义上是指导炎凰的功课,却每次都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不愿去深想他的意思,更不想花时间去弄清他的心思。如今的她,只是单纯地想陪着炎凰而已。其他的她暂时不想去想。 “把手给我。”衍歧在屋内坐下,向旁边的天音遥遥伸来一只手。她却似没看见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好似魂魄已经出窍。 没了炎凰在身边,她也没有了继续伪装的理由。 衍歧眉头皱了皱,终是忍住了没有暴发,动手拉起她的一只手,扣住脉门认真地探查起来。天音挣脱了两次,他却抓得越牢,索性不去管,转开头去眼不见为净。 直到确定她身体确无什么异状,衍歧才放开了手,抬头看她那厌倦的神情,心里突然就像堵着什么,怒火又开始在心底蔓延。 “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多休养就行。” 天音不回答,他就越发气愤。以前她对他虽说不似以往那般纠缠着,但好歹算是客气有礼,现如今已经完全是漠视了吗? 凭什么对灵乐就能笑得那般灿烂,对自己却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偏他还担心着她的伤势。 他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气,深吸一口气。 “昨日灵乐……” 话才起了个头,她就似被雷击到般,猛地抬起了头:“他怎么了?” 衍歧心底一怒,咬紧了一口牙,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终还是继续说道:“他违抗父君旨意,被罚在冰域思过。” 天音眼神瞬间就暗淡了下来,冰域,又是冰域。他还是这样莽撞,不是去找天后吗?为何又惹恼了天帝。 “父君也只是给他一个思过的机会,想通了自然就会放他出来。”虽然本不想说这些,但见她那担心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开了口,“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若是无聊也可四下走走,我已经知会过凤鸣,自不会有人拦你。” 她没有回答,又偏过了头去,恢复刚刚那般沉寂的样子,好似刚刚那般激动的样子,从没出现过一般。 衍歧紧了紧身侧的手,突然觉得对话进行不下去。胸腔中积着太多,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怒气,却又不好发作。 偏偏看着她一脸空洞的样子,他又不忍心,酝酿了良久,却起身道:“炎凰去了凤鸣那里学习岐山的术法,你也随我去看看吧。” 见她还是不动,他继续道:“你不是也喜欢跳舞吗?凤鸣最擅长这个,你可跟她探讨一番。” 语落,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看。眼神带着探究、疑惑和少许的讶然,却又慢慢变成了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却满满都是讽刺决绝的意味。 那笑容刺眼得很,衍歧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却见她拿起手中的神器赤姬,递到他身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吗?”她仍是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我送给你。” “你!”衍歧猛地睁大眼睛,怒气瞬间暴发。上次天祭,他也只是无心之失,才会害她差点魂飞魄散,他也懊悔一时的冲动。可她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让她去看凤鸣跳舞,就是图她的神器? “你把本殿下当成什么人?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的小人吗?” 见他不接,天音索性就松了手,把扇子放在桌上,把自己埋入一片黑暗之中。以前她是真心希望眼睛可以复明,可以亲眼看见她想看的,可如今也是真的希望就这么看不见了,便不用失望再也看不见那个唯一真心以对的人。 “你看着我!”衍歧一把抓起眼前的人,忍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暴发了出来。他受够了她的目空一切,受够了她的循规蹈矩,更受够了她对灵乐那样关心的眼神,那会让他难以忍受,“灵乐对你来说,就这般重要?” 她却仍是没有回答,原本就看不见,这会儿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举动,却更加惹恼了衍歧,他拿起一旁的扇子,硬塞进她的手里,顺手就掐了个捆绑的诀。 “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跟灵乐是绝无可能的。”他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别说是母后不同意,就算是父君众仙也必会阻止的。他是天界二皇子,天界盼了他几百年,才盼到他破壳而出,父君母后待他如珠如宝。若是以前你还有些盼头,现在……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别说是娶你为妃,就算是收个入房,也轮不到你头上。” 心中的怒火烧得灼人,自是字字句句都往狠里说,力求句句都扎到对方的痛点。想到她如今这般失魂落魄却是为了另一个人,怒火就怎么都压不下去,控制不住就说出更狠的话来。 “就算你师父还在世,就凭我俩之前的那些纠葛,你也别想灵乐能娶你。不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死皮赖脸地对我的。” 直到看到对方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他才惊觉说过了头。但说出的话,却已收不回来。 天音脸上再也寻不着半丝的血色,空洞洞的眼里,泪水夺眶而出,就连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侧的手,也紧紧地握进了掌心,有着暗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她突然抬起头,脸上还留着泪痕,却死死地咬着牙。 那样子,就像是一条绷得笔直的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消失,让他有种错觉,那眼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心底不由得就是一痛,想要说些缓和的话,心底却别扭着开不了口。 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才对,缠了他五百年,怎么说放手,便放手了,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说放就放了。他不允许,从来就没有允许过。 不允许?他突然就一惊,好似许久没有想通的事情,突然就想通了。可是结果却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她却突然坚定地开口:“你放心!衍歧,这一世就算天界倾塌,四海水竭,混沌重临,我都不要再爱你了。”傻一次是她不够懂,傻一千年是她足够蠢。 衍歧猛地退后一步,心底顿时纷乱起来。千般万丝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对她循规蹈矩的愤怒,对她云淡风轻的恼怒,还有她关心灵乐时,心底的落空感,才刚刚找着了出口,他还没来得及抵抗。她刚刚那句话,却如利刃一般,直直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的眼神,竟发现里面不单是少了以前那股狂热,而是淡漠得没有半丝的情绪。可他以前却完全没有发现。 他突然就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急急地转开去。却见她张口又要说什么,他果断地转身离去,不想再听,不想再听她说半个字。那会让他觉得……心痛? 夜凉如水,炎凰没有回来。有仙娥传话说,炎凰是留在凤鸣那儿睡下了,毕竟是亲姐妹,亲近些也是必要的。 屋内清冷得可怕,天音只能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心底空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白天衍歧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 她确实配不上灵乐,她只是个被遗忘的公主,是三界中最卑微的凡人,就算灵乐千万般的好,也不是她能岂及的。她宁愿想着这又是另一个苦劫,心里也就不会那么痛,毕竟幸福对于苦劫来说,永远都是奢望。 可是人一旦受惯了寒冷,就会对唯一出现的温暖放不开手,而灵乐于她就是这股温暖。这五百年里,她别的没有学到,却把凡人的惰性学了个十成十。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许是那月光太刺眼,眼里的泪止都止不住。她擦了几次,却擦了又有更多的流出来,索性就不去管了。 以往的她,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现如今却越来越爱哭了。若是灵乐在的话,定会问一句。 “怎么哭了?” 对,就是这个声音,是这个样子。她忍不住就伸手抚向前面那个幻影,那个紧皱着眉头的清俊面容。 下一秒,她却瞬间被他拉入了怀里,低沉隐忍的语气贴着耳瓣响起:“别哭,你明知道,我最怕见你哭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项,耳边传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天音才猛然惊醒,抬起头来,抓着眼前人的手臂。 “灵乐!”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却咧嘴笑得分外灿烂,蹲下身子,轻轻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天音,我来接你了。” 天音一愣,瞬间眼里的泪如决堤一般往外冒,接她,他说来接她。这是她被丢在人间的五百年里,生生世世盼着的一句话。现在终于听到了。 “怎么又哭了?别哭啊,天音……大师姐!”他却一下慌了神,一遍遍地擦着她的泪,最后干脆拉着袖口擦拭着,连声音都带了点哀求的意味,“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罚我就是,别哭啊!” 心头顿时满满的都是暖流,她突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埋进他的怀里吸取着世间最后一丝温暖。 “带我走!”去哪儿都好,只要有他,只要离开这一切。 身前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双结实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就像是一个大暖炉,贴得连心都是暖烘烘的。 “好!” 他只回了一个字,身形一动。人已经出了房屋,腾云而去。他飞得极快,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岐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 “炎凰……”她突地想起那个小凤凰。 灵乐却是“呵呵”一笑,知她担心的是什么,用了点力把她拉得更近了一点:“她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她拖住了凤鸣,我今日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带走你。” 原来如此,她安了心,深吸了一口气,气息之间全是灵乐那清爽阳光的味道,令人无比安心。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出的冰域,也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想把一切都交出去,交给眼前的灵乐,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日子,她就想任性一回,自私一回。 一路无声,却胜似有声。直到耳边转来浅浅的呼吸声,灵乐才发现,怀里的人睡着了。 天音从未睡得如此香甜,不用提心吊胆,也没有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耳边一声沉似一声的心跳声。她仿佛回到了千年前,没有认识衍歧的日子里,有父君的溺爱,有师父的疼惜,更有白羽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突然就不想醒来了,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凛冽的喝斥。 “什么人?” 她才堪堪醒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已经到了南天门前,而他们藏身在一根天柱的后面。由远及近传来天将的脚步声,守门天将必是感官异常灵敏的仙人,发现了这边的异状。 她能感觉到灵乐的紧张,抱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低下头来看她,那眼里明显有着焦急的意味。他这是打算带她下界吗? 天界不容他们,所以他想带着她去凡间,宁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她顿时被心底的感动淹没,盯着他的眼睛不放,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人。 够了,有他这份心,她这辈子都值得了。 他却突然倾下身子,附在她的耳边,捻了个诀,她脑海里顿时响起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别怕,我绝对会带你走的。” 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突然觉得纵使现在就让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她也是愿意的。 天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转过来。灵乐神情一沉,手间一转,无忧笛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天音一惊,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这是要硬闯,逃出冰域,本就是重罪一条,若再加上硬闯南天门,私自下凡,只会罪上加罪。 灵乐更加焦急,带着恳求地看着她,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必须要出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人,出来。”天将再次出声警告,手里的剑似是要往这边刺出。 灵乐转身就要冲出去,却突听得旁边一声回应。 “是我!” 一身红衣似火的男子突然从另一侧走了出来。 “原来是炎麒星君。”天将收了剑,躬身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星君这是要去分界河巡视吗?” 炎麒点了点头道:“嗯,本来是想去天宫找二皇子比武,谁知他又被关起来了。闲着无聊,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就顺便去看看。” “原来如此。”天将了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炎麒镇守分界河多年,在天界兵将中素来很有威望,就连南天门的守卫对他也是十分敬佩:“魔族出世,三界可能又会起一番干戈,星君镇守分界河,到时可就辛苦了。” 炎麒不在意地笑笑,意有所指地道:“那也是我命不好啊,素来就是为人收拾烂摊子的命。” 说完,炎麒还有意无意地看向灵乐和天音所在的方面,向天将挥了挥手道:“你不用招呼我了,我下去查看一下就回来。” “是!”天将领了命,这才回身走了回去。 等到确定那边再也听不到这方的动静后,炎麒才淡淡地开口。 “你是认真的?”炎麒没有转身,却是对这边说的。 灵乐抓着天音紧了紧,却笑开了,明知炎麒看不到,却还是重重地点头道:“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 炎麒愣了愣,似是被他语气中的坚定惊到,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一个好对手了。”他一向好武,好不容易找到灵乐这个对手,以后天界又要寂寞了。 灵乐也回以一笑:“就当我输给你了。” “这样的认输我可不要。”炎麒摇了摇头,突然似是想到什么,声音一沉,“好好对她。不然白羽不会饶你。” 灵乐低头看向怀里的天音,不自觉地抱着紧了紧,答道:“你不说我也会,这次……多谢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抱着怀里的人,化作一道光束,避开南天门,直往下界而去,丝毫都没有迟疑。 天音忍不住回头,看向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的炎麒,还有那越来越遥远的南天门,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她却意外地不想阻止。 第十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 天音把割好的嫩草放在空地上,不一会儿,就有十几只兔子奔了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兔子素来胆小,这些却丝毫不畏生人,好似已经习惯了如此。 天音伸手摸了摸它们毛茸茸的耳朵,只觉手心暖烘烘的,嘴角不禁就掀起些许的笑容。远远地,传来几声脚步声。 正在吃草的兔子猛地竖起了耳朵,天音还未来得及反应,它们已经朝着右边的小路急奔了过去,扑向那边一个蓝色的身影。 “走开!不然我真踩过去了。”灵乐略有些狼狈地跨了出来,一身猎户打扮,可惜手里除了弓,却空空如也。只是周围,却站满了各类飞禽走兽,把一条路塞得满满当当。而且无一例外,全是活物,未见一丝伤痕,反而对他分外亲昵。 那场景倒不像他是出去猎物的,而是猎物黏上了他。甚至还有一只小猴已经爬到他的肩头,两只前爪牢牢地圈着他,就连刚刚那群兔子也黏在了他的脚下。 “死猴子,再不下来,信不信我真的宰了你!”灵乐的脸越来越黑,伸手拉下那只黏在自己身上的猴子,再狠狠地瞪了一眼,才绝了它想再次爬上来的念头。 转眼,灵乐又瞪向前面堵着路的兔子:“让开!” 可惜兔子没有猴子那么机智,仍是一个劲地蹭在他的脚边,还有些抬起前腿,似是想往上攀爬。旁边更是挤过来一只梅花鹿,就着他的手舔了一口,留下一层淡淡的水渍,灵乐的脸顿时青红交错起来。 天音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就连手里装草的竹篮都险些要拿不稳。 “师姐……”灵乐颇有几分怨念地瞅了她一眼,纵身一跳,几个起跃已经跨过围栏飞身到了她的身侧,还顺手关上了围栏的门。 天音伸手拍了拍他身上被黏上的羽毛、草根,还有一些不知是狐还是狼的毛发,越清理越是止不住笑意,干脆就当着他的面笑出了声。 “师姐!”灵乐的脸已经通红,隐隐还夹着几分尴尬,神色已经不只是怨念这么简单了。 天音这才勉强止住笑意:“你可真受这些动物的喜欢。” 他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狠狠地瞪了一眼围栏外还不肯散去的群兽一眼,争辩道:“这……又不是我想的,谁知道它们会跟来啊!我只是想去打猎而已,反倒是被它们给猎了似的。” 天音含笑着摇了摇头:“你是龙族,它们黏你只是本能,我看你还是别做猎户好了。” 万兽以龙为尊,灵乐是龙族,虽说他现在已经封住了自己的修为,但身上的龙气便是它们不能抵抗的威压。可偏偏他们来到的这一片丛林,皆是以打猎为生。 “不行!”灵乐难得这么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拉住了她的手道,“这里的人世代都是以打猎为生,养活一家老小。我自然也不能输给他们。” 天音只得无奈地笑笑。 他瞅向她的手里:“你这是……又喂兔子吗?” 他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走向围栏,把里面的草全都倒了出去:“都说别去管这些兔子了,它们都快把我们院里的草啃光了,哪儿还能养着它们。你只要安心地被我养就行了。” 天音心中一暖,嘴角忍不住上扬,眼角却又有些发酸,心底却被塞得满满当当。当初他执意拉她来到这人间,她以为只是一时的冲动,不想他却封住自己全部的修为,只愿陪她做一对凡人,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 他原本是天界的二皇子,盼了几百年才诞生,连天后都对他疼到骨子里的儿子。如今却为了她要留在这个满是污秽的尘世当中,学着做一个最卑微的凡人。 她好像是偷了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自私地藏了起来。 “灵乐……”你后悔吗? “嗯?”他伸手要接住她手里的竹篮,抬起头眼神清澈如水,仿佛这世间最清亮的色彩。 她突然就问不出口,心底那熟悉的痛袭了上来,她压抑不住地咳了起来。 “师姐!”灵乐神色一变,丢开手里的竹篮,轻抚着她的后背,“你怎么样?是不是又痛了?我扶你进去休息。” “没事。”她摇了摇头,半天才压下咳嗽。 灵乐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少:“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上次天祭的伤吗?”从前并未见她有这毛病,为何自下凡起,就整日咳嗽不止呢? “只是咳嗽而已,一会儿就好了。”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却未曾细说,其实这是她这一世的命数,自小的恶疾。回到天界后,脱离了命数就没犯过。如今重新回到凡尘,却只能继续这个命数。虽说由于她继承了青云的关系,不至于有生命之忧,但这偶尔出现的病痛,却是无法避免的。 灵乐手间紧了紧,终是没有继续问下去,见她脸色恢复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才讲起了这一天的遭遇。 天音越听越止不住笑意,想起当初他第一天出去打猎的情景。他出去后,不下半刻钟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十几只兔子,一蹦一蹦地排着队儿就进来了。 打猎的本意,是打算卖到附近的市集,换取些米粮。偏偏看着那一双双兴奋的小红眼睛,却怎么都下不了手。想要放了吧,它们还怎么都赶不走,就在这附近的草丛安了窝住了下来。 幸好,他们不似真正的凡人一般要一日三餐,也便随它们去了。可今日似乎越发严重了,许是受到他龙气的感染,这回不单是兔子,连鹿、狐、猴这种动物都跟着回来了。下回要是见着他身后跟了只老虎,她也不会意外了。 “你别笑啊?”灵乐有些恼了,指了指围栏外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带它们回来的,谁想得到,我一拉弓,它们就抢着往我箭下钻。” “是是是!”天音笑出声,“是我小师弟魅力无限,它们争相献身。” “师姐!”听出她语气中十足调侃的意味,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急急地争辩道,“我只是不适应而已,你等着,过些日子,我一定会像普通的猎户一样。”猎一堆,而不是跟一堆的猎物回来。 这点还真有点难,天音摇了摇头:“算了!” “我说的是真的,距这十里开外就有个集市。等我成了真正的猎户,我们就去换些银两,到时……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你倒是对凡间之事挺了解。”天音随口回道。 “这是当然!”他理所当然地反驳,见天音疑惑的眼神,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撇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着红,“我来过……这里的。” 来过?凡间吗?天音倒是有些奇怪了,他身为二皇子,应该很少离开天界才对,更别说是来凡间了。天界向来是禁止私下凡间的。他怎会对凡间的事这般了解。 “我刚破壳的时候……来过!” 天音微一愣,她的确听天后说过,他尚是一条未化形的龙时,经常往外跑。难道他来的是凡间吗?心中越发疑惑。 他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头:“你也知道,我在蛋里的时候,就只有你陪我说话,后来你突然就不来了……我破壳后想找你。所以……” 所以他才到了凡间吗?天音心里突然一阵酸涩,她一直以为那五百年里,她被所有人忘在了凡间,从没有人来找过她,没有人来救她。甚至她都觉得,其实大家都是打从心底认为她不该回来的。 原来,也是有人找过她的。 “我那时,不知道你的命数是司命定的,所以一直都找不着……”他眉心紧皱,当年他也是凭着幼时对她声音的依赖,所以才会去寻她。可三千世界何其大,又怎会那么轻易找着。偏偏天界有意忽略她的过去,他也未曾想到去找司命去查她的命盘。时间一长,他也便淡了这个心思,直到她回到天界。 “师姐,对不起。如若我能早点找到你……”如果他能再努力点就好,如果他能再继续找下去就好,“你可是会怨我?” “不,谢谢。”天音摇头,真的感谢,感谢你让那几百年无望的等待,有了意义。因为至少……至少还有一个人来寻过他。 其实起初每一世,她死的时候,心底都是怀着希冀的,她想或许……或许就有人来救她了。或许,她这一世可以活得轻松些。 她以为,从来就没有梦想成真过,直到她学会了放弃。 可原来,这个梦想,曾经真的实现过。她真的……很高兴。 “谢谢……谢谢你灵乐,谢谢你……曾经来找过我。”她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愧疚的神情,她无端就心疼起他来。她努力地想给他一个笑容,却无端地想哭。 “师姐。”他心念一动,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看着她那样的笑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他就忍不住想抱住她,想给她勇气。 “从今往后,我保护你,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一步。” 他一字一句地发着誓,每一个字都似在敲着她的心口。眼泪刷刷地流下,她埋进他带着阳光气息的怀里。这一生,为了他这一句,为了他毫无保留的心,她可以做任何事。 天色有些暗了,应该是要下雨了,天音正要收了手里的针线进屋,却见灵乐正好从屋里出来,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活儿。 “这是什么?”他扯了扯她放在脚上的布料,天音干脆就收了针线,递给他。他好奇地抖开,那是一件长衫,看那款式却是男装。愣了一下,他眼睛顿时发亮,惊喜地回头看向她,“这是……给我的吗?” 天音点头,在凡间,针线活是每个女子都会的,她自回天界后,就未再碰这些,就不知是否合他意:“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他拿着长衫比画来比画去,像个孩子一般,着急地往身上套过去,“这几日你都在忙,就是为了缝这个吗?” “你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行,我再帮你改。” 灵乐笑得越发开心:“师姐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摸摸衣上的布料,手心都是暖暖的。在天界,所有物品都由仙法来完成,哪有这样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来得贴心。 “喜欢就好。”她含笑着看着他。 兴许是太着急,他穿了几次都没对准袖口,最后居然缠住了,救命似的看着一旁看戏的天音。 “师姐……” 天音看不过去,又禁不住笑意,只得上前帮他拉住一角,抓着他挥个不停的手,套了进去,手不自觉地绕到了他的身后,顺着衣衫,一边抚平一边忍不住道:“怎么还像个小孩,穿个衣服也这么闹腾?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她一边训着,却发现他奇异地没有回话,抬头却对上他似是燃着火一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为了抚顺衣衫,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腰侧,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靠在他身上似的。 天音的脸不禁也烧得个通红,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角,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双眼水汪汪的,似是受惊的兔子。 “天音……”灵乐的声音,也格外低沉起来,那眼里的光,更是让天音有些喘息,没来由的就有些紧张。他却慢慢地俯下身来。 温热的触碰,带着丝阳光的清香,就贴上了她的唇,不同于之前在青云那个青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触碰,这个却似燃着火一样的热情,似要把两人都燃烧殆尽一般。 天音被他吻得有些痛,不自觉地就低吟一声,带着些娇媚的声音,更是火上浇油。灵乐顿觉喉间一紧,更加用力地抱紧她的身子,吸吮着她的唇,迫使她张口卷入她的柔软。 齿间的香甜沁人心脾,他忍不住就想要更多,呼吸越发沉重。身体似是燃起了一把火,他迫切需要缓解这样的热度。心底越想着要对她温柔,却越发急不可耐,手不自觉地就拉向她的衣衫。吻游移到她的唇瓣、颈项、锁骨…… 却忽闻“吱”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哗啦”一片的响声。天音身后的篱笆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已经倒了下去。两人这才从迷情中惊醒,对望一眼,却是两张都是通红的脸,双双又转开头去。 灵乐轻咳一声,想要找点话题来缓解这尴尬,却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向一边的天音,却也只能看到她低着头,他一时又恨起自己的心急,明明就发过誓,要好好对她的,居然一时意乱情迷,差点就在这儿……着实有些混账了。 “咳,师……师姐,你教我的无忧曲,我已经学会了。一直没有机会吹给你听,不如我现在吹好不好?”他转开话题,像是怕她怀疑似的,他忙扬手唤出玉笛。 天音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这才退去了不少,在一旁坐下,示意他开始。 笛声悠扬,缓缓流淌,清音如水,润万物。无忧曲本就是神曲,声由心发,心境平和,则笛声悠扬顺和;心境狂乱,则杀机四伏,以声御敌。现在灵乐封印了仙力,吹奏出来却也能让人凝神静气,似是细水流过心头一般。 她仿佛就想起了,千年前初见师父的时候,他立于天池水面上,也是这般吹着无忧曲,满池的莲花在笛声中争相开放,他便踏着那一池白莲涉水而来。 如今再次听到无忧曲,虽不及师父那般引得天池奇景,却也是三界再无人能匹敌,想必假以时日,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师父果然收了一个好徒弟,可惜自己…… “师姐,好不好?” “什么?”天音一愣,这才发现灵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吹完一曲,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跳无忧舞给我看,好不好?”他重复道,“我听师父说过,师姐最擅长和喜爱的便是舞,无忧舞更是无人能及。” 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的确,她以前是喜欢跳舞,她自十岁起就能舞起无忧曲。自从见到衍歧看到凤鸣跳舞时那热烈的样子,她更是疯狂地喜欢着。只是……后来她便不喜欢了。 “师姐……要是不方便……”见她脸色有变,他立马又改了口,“那以后跳也可以,不急在这时。” “不!”天音站了起来,拿紧手里的赤姬,对他缓缓地笑开,似是朝阳初升般的笑容,“我跳。” 凡间的几百年,她早已经明白,当初衍歧在意的从来不是无忧舞,而是跳舞的那个人。所以无论她当时怎么跟他说,自己也会跳无忧舞,他却从来没有信过。 她上前两步,展开手里的扇子,抛向空中。赤姬似感应到她的心意,低鸣着随着她的舞步转动起来,每一步每一个姿态她都依着记忆中的样子,力求做到完美。这一刻,她跳无忧,不为别的,只为真正看着她的人而舞,为这个世间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而舞。 扇子的低鸣,轻灵的舞步,与清晨的暖阳合成一幅极美的画面。虽然已隔了百年的时光,再次跳这个舞,却像是刻印在天音的灵魂中一样,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踏步,都行如流水,浑然天成。赤姬在她手中流转,突然一阵高亢的嗡鸣,一时满天飞花,也随着她舞动起来。 整个院子都是飘散的花瓣雨,灵乐呆呆地看着花雨中那个灵动的人,全身都笼着一层层霞光,美得惊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是隔着千山万水,仿佛下一刻便会飞上九重天外,再也寻不回。他突然有点担心,不自觉就走上前去。 却见天音舞完最后一个舞步,赤姬一收,低鸣瞬间而止,只余满天的飞花纷纷扬扬。她转过头,看向只隔她几步之遥的灵乐,扬唇一笑,万物失色:“没想到我还记得,怎么样?” 灵乐却不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心底有什么在叫嚣似的要奔出来。 “灵乐?”天音疑惑地唤了一声。 “我……我能抱一下你吗?”他突然无端地开口,未等她回答,已经猛地拉她入怀,似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抱得极紧,“师姐以后能不能,只跳给我看?”他突然很想把她藏起来,藏在只有他一个人在的地方。 天音心中一动,点了点头:“以后只要你想,我便跳给你看,只跳给你看。” “答应了哦,不许反悔。”他抬起头,似是要保证一样,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见她点头,这才笑开。又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灵乐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轻浮了,脸上开始泛红,手似是被烫到一般忙松开:“我不是……故意轻薄你,不对,我是故意。不……我只是……忍不住。”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出去。 天音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在三四步开外了,还有越退越后的趋势,偏偏步伐飘忽,一下踏了个空,差点摔倒,慌忙中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她不禁“扑哧”一声,笑开来。刚升起的尴尬顿时消失无踪。 “师姐……”灵乐有些抱怨地回过头来,看她笑得弯了腰,突然又想起什么,走了回来。 “差点忘了,师姐,借你的手用用。”他突然拉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绳,一圈圈地绕上她的手腕,他系得仔细,似是一开始就在心里练习了好久,并扣上了一个复杂的绳结。 天音一愣,盯着手上的绳结,那艳红的颜色灼得眼睛湿热,连着心也颤动起来。 “我听山下的人说,女子成亲前都要在手上系上这个。”他紧了紧扣着她的手,似是担心她要反对一般,双手压在红绳上,直直地看进天音的眼底,“师姐的红绳我来系,所以……能不能……不要取下来。” 红绳系情,而上面的花样正好是同心结,这是凡间用来求亲的信物。她突然觉得心尖尖发疼,满溢的感情似要涌出来:“灵乐,你知不知道,这个是……” “我知道!”他突然打断她的话,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你……愿意……嫁给我吗?” “……”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急了点。”他脸上红通通的一片,不自觉就转开眼去,“但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了,从我还是颗蛋的时候开始。所以……请你相信我。” 信,她怎么会不相信,如果这世间还有可信的,除了眼前这个人,她再也找不着其他的了。天音不禁双眼一热,低下头也止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只能哽咽着点头。 “你答应了!太好了,太好了。”狂喜瞬间袭来,他激动得一把抱住眼前的人,转起了圈圈,“那我们今晚就成亲,对了,凡间的成亲,要准备……对了红烛嫁衣。我去买,你等我!” 说完,他也不管她应不应,再不停留,转身出了院子,脚步比之前更为急切,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只余天音一人留在原地,任由满心的暖意,静静地流淌。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不求永生永世,她只求这一世,能和他一起,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就算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只有短短数十载。 可惜天命,自五百年前起,便从不曾眷顾于她。这一点从衍歧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更是体验得更加清楚深刻。 衍歧就这么出现在了院子里,没有任何的征兆,踩着刚刚随着她起舞的满地落花,一步步地走来,就如踩着她那微不可及的希冀,在他脚下碎成了粉末。 “随我回去!”他冷声开口。 回去,单单就这两个字。 曾经她在那无数次的轮回之中心心念念着的,便是他来凡间对她说这句话,整整想了几百年。却没想到真正听到时,没有预期的高兴,而是让她通体冰凉,似是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 “太子殿下。”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下摆的衣裙,无意识地揪紧着,全身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衍歧皱紧了眉,似是对她称呼的不满:“你们私下凡间,父君马上就会知道,如今随我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他边说边向她走了过去,伸出手似是要拉她。天音却错开一步,躲了过去。 “不……我不回去。”她连连后退。 衍歧怒气渐起:“你知不知道,你们已经犯了天条。” 虽说母后的做法确实是有些过分,但没想到他们竟真有胆子私逃,而且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私下凡间,是多大的罪罚,他们不是不清楚。要不是现在仙妖两界关系紧张,没人注意到,再加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们又岂能在这里安生地过这几个月。 “要是父君知道了,就凭着你们私下凡间这几个时辰的罪,足以让你永远也回不到天上。” “我本也不想回去。”她淡声回道。 “你……”衍歧气极,她倒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甘愿永落凡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只是个凡人,在这凡世,你总有一天会死。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这还能活几日。” 还是说,在她心底,跟灵乐在一起的这几月光景,值得她用永生永世的轮回来换?想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怒气高涨。 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么轻易就能为了灵乐放弃一切,她不是最喜欢缠着他吗?他烦了她几百年,为什么说放弃就放弃了?谁允许了? “我不在乎!”她大声反驳,死又怎么样,她在凡间经历的还少吗? “那灵乐呢?”他冷笑一声,满是讽刺地看着她瞬间变色的脸,“凡人只有匆匆数十载寿命,你会老、会死,你能确定等你白发苍苍,一脸皱纹的时候,还能陪在仍是韶华的灵乐身边。” 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慌乱渐渐沉静,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直视衍歧嘲弄的神情:“我信他。” 衍歧的神色却瞬间黑如深渊,怒极反笑:“好!很好。好一个相信,但你别忘了,你在凡间所历的皆是苦劫,每世必活不过双十之龄。天命不可违,你现在又是什么年纪?你还有多少时日留在这世上,难道你要他亲眼看着你死在他面前吗?” 天音心间一颤,猛地退后一步。心头一时间纷乱一团,她的苦劫自己最是清楚,她的确时日无多。 “别再磨蹭了,跟我回去。”衍歧再次上前。 她却再次躲开他的手,抬起头苦笑出声:“回去?回去我又能活下去吗?” “你……”衍歧一愣,诧异地望向她,“你知道!” 天音却突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满满的都是苦涩:“我的身子早已撑不过半年,不是吗?” “你怎么会……” 她却笑得越深,咬了咬唇道:“早在几个月前,诛仙阵那次,我就知道了。上古禁术,又有谁比我这上古神族后裔更清楚。”虽然她早已失了仙骨,但毕竟曾是天族最后的传人。 衍歧沉默了半晌:“你先随我回去,你被诛仙阵所伤的元神,我自会帮你想办法治愈。” “连往生莲都修补不了,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父君还在,对上古之术还能知其一二,可是如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岂会在乎这条命。 “我说能好,便能好。”衍歧打断她的话,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 他抓得很牢,她挣了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胸口一痛,熟悉的痛楚又袭了上来,如潮水一般地蔓延开来。她张口却溢出满嘴的猩红,手里的赤姬开始嗡嗡地低鸣起来。 “你!”衍歧一惊,连忙扶她在一旁坐下,边催动仙法替她压下体内崩裂的元神,边厉声道,“你在凡间就会承受这世未完的苦劫,加上你的元神不全,留在这里,待元神崩散,只会永不超生,别再任性了,速随我回去。” 她的嘴角有越来越多的血迹渗出,眼神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与其在天界忍辱偷生,不如在凡间肆意几载。”灵乐说过,就算是轮回转世,他也会找到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她信他,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她相信的人,就算是任性也好,自私也罢。 “我不要回去……”她已经小心翼翼了很久很久了,就让她放肆这么一回,一回就好。 “天音!”他气极,却不得不压下怒气,继续压制着她的元神。 她却突然反抓住他的手,眼底满满都是哀求:“衍哥哥,就算我求你,让我留在这里。” 衍歧一愣,自她回来后,她首次向他服软,第一次叫他衍哥哥,却是为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衍哥哥,求求你,这一千年来,你从来就没有应过我什么,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性的要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衍歧手心一转,瞬间握了个死紧,青筋暴起,他要花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不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 她消失的这几个时辰,他发了疯似的找她,扔下一堆的事,扔下天帝的命令,不惜赶在被发现前,把她寻回来,就是怕她再受什么罪,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担心。如果他还想不通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就枉活了这几千年时光。 他放不下她,该死的放不下,尽管他五百年前恨透了她,可五百年后回来的这个温顺如水的天音,他却突然放不开了。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就是不想放手了。 可就在他决定重新抓回她的时候,她居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这么求他。 他突然就恨起来,她凭什么变心,凭什么在扰乱自己之后,又变心爱上了另一个人,所以:“不可能,天音,别说是这一世,就算是魂飞魄散,你也得跟我回去。” 衍歧冰寒的话字字如刀,天音眼底的哀求在他的话语下,一点点地消散,转变成绝望。果然,她怎么能期盼眼前这个人会心软。 “师姐……”远处传来灵乐兴奋的呼唤声。 天音一愣,瞬间狂喜,转身刚要大声地回应,衍歧却先一步挥手布下结界,刚好笼罩住两个人。 灵乐从路的尽头走过来,满脸都是喜色,手里赫然捧着红得灼眼的嫁衣,直直地走进院内,叫了天音几声,又转进了屋内,却看不到结界中近在咫尺的两人。 “你干了什么?” “他封了仙力,看不见我们。”衍歧冷冷地开口。 天音想跑过去,却被他拉住,挣了几下却挣不开他的手。 “放开我!” 衍歧却抓得越发的紧,天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乐从客厅找到卧房,再到后院,神情从一开始的喜色,到茫然、慌乱,到最后疯狂地找寻,嘶喊着她的名字。 “师姐……天音……天音,天音……” 她心如针刺,泪水决堤而出,似是要哭尽这几百年来的所有委屈,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已经受了五百年的罪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说过了,跟我回天界。” “我不回去,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回去。”她发疯似的捶打着他,却仍是挣不开,“你放开我,让我去找他。”灵乐,那个一心只为她的灵乐,她答应过今晚就嫁给他的,她明明可以安静地过完这一生的,“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衍歧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干脆拉她入怀,抱住她不断挥动的双手。她却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狠地咬着,尽管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她却仍死死地咬着。 衍歧任由她哭,也任由她发泄地咬,直到她哭到无力,跌坐在地。 良久。 “我恨你!”她抬起头,眼里首次有了那种尖锐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这一千年来,我从未怨过你半分,但此刻,我恨你。” 衍歧心中一痛,这样的天音,没来由地让他升起一丝慌乱,不由得就退了一步,心底生出怜惜,却又被更多的不甘取代,他讨厌她现在这个样子,这样为灵乐的样子。所以,他忍不住就想在她心上再重重地划上一刀。 “你若是此刻执意要出去,我也不再拦你。如若你当真决定抛弃一切,包括‘青云’的话。” 天音的神情果然一僵,猛地抬起头来:“青云怎么了?” “不是决定抛下一切吗?现在倒关心起来了?”他冷哼一声,见她脸色瞬间苍白,心中才升起快意,“记得上次的那个魔族吗?如今他混入妖界,并与之联合起来。现在妖界蠢蠢欲动,仙妖大战一触即发。你知道,这仙界之中,妖类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她一颤,眼前一阵眩晕。仙界之中,镇压妖族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前天界战神的府邸青云山。 “现如今青云山山主不在,未有仙印镇压的青云山,加上魔气的影响,你觉得会怎么样?”他继续道,“青云山就只剩青山、绿水两个人,偶尔一两只逃脱封印的妖族倒可以应付,时日久了……”。 天音手间一紧,指尖划破了掌心,渗下艳红的血丝。 青云,师父…… “你若是随我回去,我便答应你,帮你前去加固封印。而灵乐若是找不到你,自会回仙界。他向来闲散惯了,就算回去,也不会被怀疑是私自下凡。”衍歧拉起地上的她,腾云飞到了空中。 天音任由他抓着,许是不想,许是早已没了这个力气。只是眼睛却直盯着地上的灵乐,看着他捧着嫁衣,疯狂地找着她,嘶喊着她的名字。 她只能看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就如她那卑微得一触即碎的期望。 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衍歧向来最清楚她的软肋在哪儿,总能一击即中,令她无力翻身。五百年前是这样,五百年后亦是如此。他说得对,她可以不管一切,自私地跟着灵乐来到凡间,却无法抛弃下青云,抛下师父最后的遗愿。以往她亏欠的人太多,以前的任性更是让她辜负了很多人的心意,但唯一不能再继续辜负的唯有师父。 青云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更是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纵使如今她再无能,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青云一丝一毫。 “到了!”衍歧降下云头,看向一旁的天音。 天音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似是已经失了心魂,又仿佛对他的话,没有任何的兴趣。衍歧眉头紧皱,手心不由得握紧。一路上,她便是这番模样,不动也不说话,更是对他视若无睹,令他火大。 “衍哥哥!”衍歧正欲发作,却见凤鸣迎了出来,看向旁边的天音,微愣了愣,立马又恢复了笑容,“天音……你回来就好,灵乐此番也太胡闹了。”凤鸣叹息一声,看了看旁边的天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转身向衍歧道,“天帝刚有来传你,我寻了个借口,暂时没人发现。” “嗯。”衍歧看向一旁的天音,“你先带她进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曾离开过。” 凤鸣点头:“衍哥哥不必担心,凤鸣知道怎么做。” 天音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衍歧,神情却寒冷如冰。 衍歧眉头轻皱,半晌才解释道:“你离开的事无人知晓,现在就让你回青云不合适,所以才带你来岐山。”转身又指了指凤鸣道,“放心,青云的封印,我早已让凤鸣帮我传八方星宿前去加固了。过几天,我自会寻个借口,送你回去,到时妖族感受到青云山主的仙印,自然不敢再造次。” 天音这才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回道:“但愿太子殿下记得自己的承诺。” “你不信我?”衍歧怒气顿起,刚刚才平静下来的神色,霎时又暴躁了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她却轻笑一声,似是对他的质问没有什么兴趣,转身向屋内走去。 “站住!”衍歧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自觉地就用了几分气力。 她站立不稳,晃了几晃才停住脚步,更是因为他身上高涨的仙气刺激,胸中腥甜再起。她死死地咬着牙,忍住那冲口而出的血气,却还是不堪自嘴角溢了出来,鲜艳的红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色,格外地触目惊心。 她却缓缓掀开嘴角:“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衍歧一僵,心口一阵刺痛,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到口的质问,消失无踪,只余满满的担忧。明明想对她好点,却总是一味地伤她。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和了纷乱的心境。 “我问你,你刚在凡间跳的是什么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你跳的……可是无忧舞?”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所跳的舞,自己绝不会看错,那是神曲无忧。他自小就常看凤鸣跳这个舞,只是那样华美的舞步,满天飞花的异象,他却从未见过,仿佛就像……像当年他在瑶池看到的…… “你为什么会这个舞,何时会的?” 天音转过身,看着他异样的表情,看了半晌,突然又笑了起来,却带着丝丝的凄凉,似是对他的讽刺,又似是自嘲:“我为什么会,你会不知道吗?” 衍歧一僵,怔住。 “你刚还责怪我不信你,可信任这东西,从来就是相互的。你又何曾信过我?”她居然会为这样的人,执迷不悟了几百年。深吸一口气,她一刻都不愿再停留,转身而去。 衍歧僵立在原地,的确,五百年前,她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说过,她也会跳舞,最擅长的便是无忧舞。只是当时的他,一句都没有信过,从来都没有。 “衍哥哥?”凤鸣上前一步,拉了拉前方的衍歧,“你怎么了?刚是问了天音妹妹什么,让你这么吃惊?” 衍歧回过神来,双眸慢慢看向疑惑的凤鸣,一个荒唐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滋生:“凤鸣,你是什么时候会无忧舞的?” 凤鸣一愣,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牵了牵嘴角,才道:“我自小便会,具体什么时候倒是忘了,怎么问起这个?” “没……没什么。”他真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回头看向走向屋内的天音,手心紧了紧,脑海里却是一片纷乱,人回来就好,至于以后的事,在他未理清之前就先这样吧。 只是世事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天音走进屋内,还未坐下,天后的旨意却突然到了,要召见天音。 天音心中一紧,看来有些事,想躲也不一定躲得过。可这一回,她倒是无欲无求了,许是心中没了希望,便是给再多的绝望,也不会失落到哪里去。只是她却担心灵乐,她不怕天界的责罚,即使要做一辈子的凡人她也不悔,唯一怕的是此事牵连到灵乐。 “我随你一块去。”衍歧意外地出现在天宫大殿外,“母亲只是担心灵乐,纵使已经知道了你们下凡的事,有我在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 她却恍若未闻,只是抬头看向那熟悉万分的天宫,心中都是片片凄凉。 “放心,我会护着你。”天音手上一热,衍歧拉住了她的手。 天音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地抽出手,转身入了殿。她已经不敢再信了,尤其是他。 远远地,她看到一个身影坐在殿下右侧,心中一紧,久寂的心不由得又微微颤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灵乐,却是个熟人——炎麒星君。 她虽疑惑,却也知道并不是询问的时候,更加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正中的天后,仍是慈祥和蔼。但天音此时看来,却早已没了初上仙界时,那股温和的气息,反而觉得仙气刺骨。 “天音来了。”天后缓缓开口,脸上仍是满满的笑容,转身又向炎麒介绍道,“这是天音丫头,星君可还记得?自小跟你一块打架的那个。” “回天后,臣自是记得。”炎麒起身回礼,没有往日那般轻浮的模样,中规中矩得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天后轻叹了一声,似是回忆起了往事,摇了摇头道:“唉,你们那时候哟,一日一架地打,我可真担心,你们俩哪天会把整个天界都给拆了。” “少不更事,让天后笑话了。”炎麒仍是躬着身回。 “哎,谁年轻时没做过几件笑话事?”天后笑得越发欢畅,端起一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母后!”衍歧看了一眼仍在身边跪着的天音,忍不住开口提醒。 “衍歧,今天怎么也有空来看母后了?还站着干吗,不找个地方坐着。”视线一转,看到地上的天音,这才扬了扬手,“天音,你这孩子,怎么还在跪着,还不快起来,也坐!” “谢天后!”天音这才站起身来,许是跪得太久,膝盖有些僵。她深吸了口气,才走到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安静得不言不语。 衍歧也寻了个位置,坐在左侧。 天后却有意无意地看着右侧的两人,满是感慨地道:“你们都长大了,可不能再像幼时那么胡闹了,今时不同往日,炎麒可不能再欺负我们天音了。” “这是自然。”炎麒点了点头,也笑了笑。 天后点头:“你们都懂事了,特别是你,现已是星君之尊,掌管分界河也从未出过差池。” “这是臣该做的。” “嗯。”天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分界河可是个要地,可千万不能让不该进来的进来,不该出去的,出去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均是一僵。 天音刚还镇定的神色,霎时染上了些许其他的颜色,紧了紧身侧的手,咬了咬下唇,看来天后不单是知道了她私下凡的事,还知道是炎麒私放他们走的。 “臣,自当尽其所能。”炎麒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个大礼。 “你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天后神色一凛。 “母后!”衍歧突然站了起来,急声打断,“不知母后今天召炎麒和天音来所为何事?” “瞧你这话说的。”天后皱了皱眉,轻瞪了衍歧一眼,“没事就不能找他们俩来叙叙旧。不过……今天倒还真的是有事,还是件大事要宣布。” 她环视了三人一周,神色一正:“但此事,却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天帝的旨意。”说完,她轻一挥袖,只见白光一闪,空中便出现一纸黄色的卷轴。 “炎麒,天音,你俩自小青梅竹马,彼此也最是熟悉,真正是一对欢喜冤家。所以,我便向天帝求了这道旨意……”天后轻笑开口,语气轻缓,却句句惊心,“为你二人结上这天命良缘,择日完婚。” 天音只觉得一道惊雷重重地砸向她,就连坐在椅子上,都觉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入无底深渊。进来这里前,她想过千万种责罚,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结果。 天命良缘,天帝旨意,哪一种都可以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但对于天后来说,的确是一个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让她离灵乐最远的办法。只是……不必如此,她与灵乐,早已经不可能了。 天后又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地逼她嫁人。 “母后,不可!”衍歧猛地站了起来。 “有何不可?”天后声音一冷,缓声道,“衍歧,你也老大不小了,凤鸣也等了你几百年,虽说整个天界都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但老这么拖着却不迎娶也是不行的。干脆就趁着这次,一块选个日子,把你和凤鸣的事,也一块定下来。” “母后……我……” “怎么?你难道不想娶凤鸣不成?” “不……不是……”衍歧紧了紧身侧的手,看向一旁的天音,他只是没有想明白怎么处理而已。 “炎麒星君。”天后转身看向沉默不语的炎麒,“天音虽然如今只是半仙之身,但她毕竟是青云的传人,待你们成亲后,想必助你镇守分界河也事半功倍,更能尽职尽责。” 炎麒一僵,半晌才万分艰难地躬下身去。 “天音!”天后眼光一转,“你现在虽然继承着青云仙印,但毕竟凡人之身,终有一天会镇不住青云的封印,所以待你们成亲后,我会派八方星宿,长期驻守青云山,你便可安心地嫁过去。” 天音心中五味杂陈,却在天后说出“青云”两字的时候,整个心都寒了。对看一眼前方的炎麒,看到了同样的苦涩,和身不由已。 几乎同时,两人都缓缓跪了下去。 “天音,遵旨。” “炎麒,遵旨。” 语落,空中的卷轴化作一道红色的光线,一头飞向天音的左手,一头飞向炎麒的右手,慢慢地化为无形。 “好,你们俩回去后好好准备,婚礼在三日后举行。”天后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两人这才起身,天音眼前有些眩晕,脚下一晃,就要跌倒。旁边的炎麒和衍歧同时伸出了手,天音狠狠一咬牙,直到口中腥甜,脑海才清晰了些,稳住了步子。 天音刻意忽略衍歧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而是看向炎麒微皱的眉头,心底的愧疚满溢。炎麒看出她的情绪,摇了摇头,向天后回了个礼,领着她出了殿去。 身后隐隐传来天后叫住衍歧的声音:“衍歧,你父君有事传你,几次都未寻着你的人。现回来了,随我去你父君那儿一趟吧。” “……是。” 一路无语,直到出了天宫,炎麒扬手唤出了祥云,天音才低声开口:“对不起!”是她连累了炎麒,若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他本可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他是天界的星君,姻缘本可自己做主,却因为她,而搭上了自己的幸福。 炎麒回过身,看向紧扣着头的天音,眉头寸寸收紧,终是长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她的头,用力地揉了几下:“行了,这事也不怪你,是我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继续道:“我本就答应过白羽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就当是换一种方式照顾你吧。” “炎麒……” 他扬了扬手,继续打断她的话:“你要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也不爱听。”复又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跟你打了这么多回,一次没赢过你。到头来,还得娶你,我真是输得彻底啊!亏死了。” 天音一愣,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表情,心里的愧疚顿时淹没成海,到口却只能道一声:“谢谢。” “你别这么快就谢我。”炎麒挥了挥衣袖,接着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又恢复那个妖孽般的笑容,“嫁给我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我本来就不想找个女人管着我。所以……你要尽早习惯,我会三心二意,会朝三暮四,每天闲来无事,除了打架,就是看美人。你以后,可有得忙了。” 说完,炎麒转身踩上祥云,回头还见天音愣在原地,瞪了她一眼道:“丫头,愣着干吗,快上来啊!还不快跟我回去做牛做马。” 天音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一笑,跟了上去。飞行了半晌,却见景色越来越熟悉。 “我们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先回青云。” “青云?”她愣了一下。 “嗯,”他点头,眼睛微微一眯,“你最担心那里不是?所以……先陪你回去,顺便取点嫁妆!” 天音轻笑一声,郁结的心情堵得她难受,却也不似刚刚那般无法呼吸。 短短一天的时间,她承下了两次自己的婚事,一桩是炎麒,而另一桩…… 灵乐…… 灵乐…… 灵乐…… 回天界三天,天音再没见到过灵乐。他或许还在找她,或许已经回来,更或许听到了她的事,对她绝望死了心。天音尽力阻止自己去想各种可能性,她怕一想,便停不下来,更怕看他见到自己时失望的样子。那会让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加支离破碎。 有时她会想,或许这样更好。自己能给他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纵使能有数十载的幸福,却要换来永世的孤独。离了她,灵乐大可找一个,可以陪他长长久久的仙子。 他那样好,论仙法、悟性、出身、性情,三界再寻不出第二个,想必怎么样的人儿,都会对他倾心。所以她能理解,为何天后会这么反对自己,终是她配不上。所以她会祝将来陪着他的那个人,可以与他情深一生,如天地久存。 生生世世……他曾许诺过自己的话,终只是一个遥远而不可触及的梦。就如她前五百年的时光一般,越是华美,便越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一触即碎。 “尊主……”绿水拿起手上的红色发簪,紧握着,看着镜中一身大红喜袍的人发愣,却迟迟不愿插入她的发间。 天音含笑着回过头,轻轻地仰高。 绿水拂过她的发丝:“自尊主拜入青云以来,绿水就想着有这么一刻,能亲眼看着您出嫁。可是……可是……”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屈膝蹲了下去,失声痛哭,“都是我们无能,连区区几只妖族都镇不住,才害您……都是我不好……” “绿水……”天音拉绿水起来,长叹一声,“这与你们无关。”若要说无能,谁又能出她左右?是她保不住青云,保不住师父给她的依靠。 “不!”绿水哭得越发厉害,“若是主上在……若是主上还在,谁又敢逼尊主半点。莫说是二皇子,怕是天界任何一人,都配不上尊主。若是主上……尊主你不该回来的,不该的。” 师父……她又何曾不这样想过,若是师父还在,若是父君还在。 可惜那也只是若是而已。 天音微微仰起头,不敢轻易地往下低,她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泪来,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不哭。 “要不?尊主现在就走吧。”绿水突然一把抓住天音的手,“去妖界也好,去人间也好。天界已经不是尊主能待的地方了,我们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就没人可以逼您了。” 天音轻轻擦着绿水的眼泪,抽出她手里的红色发簪,插入发间:“绿水,没有人逼我。这桩亲事是我自己答应的。况且……” 她卷起袖口,只见手上一条红色光线若隐若现:“天帝赐下的姻缘,又怎能轻易反悔。” “可是……” “放心。”见绿水还要说什么,天音继续道,“炎麒星君他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二皇子他……” “吉时快到了,我们先出去吧,别误了时辰。”天音起身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天界向来不是她可以做梦的地方,五百年前她做了一个梦,她已经得到了报应。现今她只盼能在有限的日子里,能保青云安然,就算让她嫁给炎麒。她也一定会做个好妻子,好山主。 耳边响彻的是仙乐,满天仙鹤齐鸣,她走向那个从天而降,同样身着一身红衣的男子。男子点头一一回应着在场的众仙的祝贺,只是喜意不达眼底,就如同她,镇静自若却面无表情。 他很好,青云也会很好,她……也很好。 天界的婚礼,究竟跟她所见过的人间婚配有什么不同,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研究。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已经盖着盖头,坐在房里几个时辰了。 耳边那不绝于耳的仙乐已经停了,仙鹤的鸣叫也听不见了,四周只有绿水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声音。天音只能瞅着身前的一双手,继续放空着思绪。 “星君怎么还不回屋,都已经这么晚了?”绿水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抱怨了。 “许是什么事耽搁了。”天音轻声答了一句,本来炎麒娶她也只是因为天帝旨意,来不来都只是个样子,她倒是无所谓。 “有什么事是比掀盖头还重要的?”绿水却不这样认为,“就算是来的仙人再多,也不至于这么久了也不回房吧?” “……晚了你便先回青云,不必陪我在这儿耗着。” “那可不行。”绿水又回到床前,犹豫了下才开口,“不看到尊主您好好的,我……不放心。” 天音一愣,张了张口,却没有回声。绿水是怕自己做什么傻事,所以才留下来确认的吗?其实绿水不必如此的,如今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青云更重要。 “来了来了。”屋外传来脚步声,绿水突然惊喜地出声,急忙上前拉开了门,“咦?你是……” 天音只听得绿水的诧异,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愤怒的质问。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哪儿?” 然后,便是一阵逼近的脚步声,头上一轻,眼前瞬间一片清明。天音终是看清了,四周那一片刺眼的红,还有眼前双目冒着火光的女子。可惜她还未来得及看清,脸上一痛,一个巴掌便稳稳地落在自己的脸上,耳边更是一片嗡鸣,嘴里涌上熟悉的腥甜。 “你干什么?”绿水惊呼一声,急忙奔过来扶起她。 天音疑惑,看向这个突然出手的女子,很陌生的一张脸,从未见过,但那双眼中的恨意却是直向她而来。 “贱人!”女子好似还未发泄完,扬手唤出一根长鞭,不管不顾地就朝天音甩了过来。 “住手!”绿水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了,催动仙法,一把抓住了女子挥来的鞭尾,也唤出了自己的剑,挡在天音面前。 女子拉了几回拉不动,越发气恼:“你放开,让我杀了这个贱人。”说着,又开始扬手使出别的法术,却被另一道声音喝止。 “柔儿!”炎麒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屋内,一把抓住女子的手,紧皱的眉头隐着几分责怪之意,“你这是胡闹什么?” “胡闹!你居然说我胡闹?”女子的怒气更盛,“麒哥哥,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我没有怪你,现在只是要杀这个gouyin你的贱人,你居然说我胡闹。” 炎麒叹了一声:“柔儿,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事情还不够清楚吗?你们都已经……”女子来回地看了两人的大红喜服一眼,怒气瞬间又化为眼里的水珠,“哗哗”地落了下来,“你让我怎么想,难道要等到你们孩子出世后,才清楚吗?” “柔儿……别淘气,你先回去,今后我再给你解释。”炎麒声音一缓,神情却是天音从未见过的柔软,伸手擦去女子脸上的泪痕,轻缓得似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物品。 “好,我走。不打扰你们成亲,我就不该回来。我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女子一把挥开炎麒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柔儿!”炎麒惊呼一声,满脸的焦急,抬头看了天音一眼,犹豫了半晌,终是飞奔追了出去。 天音这才从床上站了起来,脸上高高地肿起,看得有些心惊。她倒是清楚炎麒为何会来迟的原因了,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或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件件地卸下头上笨重的头饰。 “这……这是……”绿水还未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看了看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向一脸淡定的天音。 “绿水,我要休息了,你先回青云去吧。” “可是……星君还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天音笑了笑。 “什么?那……” “回去吧。” “……”绿水满腹疑问,见天音仍是坚持的样子,只好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直到听不到绿水的脚步声,天音才停下手,长叹一声。脸上仍是火辣辣的刺痛,她拿出随身带的药,正欲擦上,却又想起这药是灵乐从司药府上拿来的,硬要她带身上的。手间一顿,脸上的刺痛仿佛又传染到心口一般,握了握瓶子,终是没去管脸上的伤。 卸下身上最后一件饰品,也顺手宽了衣,掀开被角。想了想,又回身走到桌前,吹熄正中那对喻意天长地久的红烛,躺到了床上。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小瓶子闭上眼睛。 嫁给炎麒都不是他们俩所要的。但毕竟今后一生都要在一起,她也想过,如若可能的话,自己会努力地爱上他,敬他。就似一般的夫妻一样,这样或许都不用过得太辛苦。可是如今看来,恐怕他们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到。 “谁不知道,她当初那段荒唐事,居然还有脸嫁给我们君上。” “就是就是,前阵子不是还跟二皇子打得火热,转身又嫁到这儿来了。” “只可惜了,幽柔公主,打小就跟着我们君上,还以为必定会成为夫人的,上次还因为君上受伤,闭关了小半年,谁知这时半路杀出一个没脸没皮的。” “她要是有脸有皮,也不会回到天界来了,想必早就不要脸了。” “明明是个凡人,连个仙体都没有,偏生我们还得尊称一声夫人。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恶心。” “我看她也待不久,兴许哪天攀上别的高枝就走了。不是说就在成亲前几天,衍歧殿下还日日去青云找她吗?” “呵呵……说的是,我看……啊!夫……夫人。” 讨论声戛然而止,几个刚刚还神采飞扬的仙婢,此时脸上都带着几分尴尬和忐忑的神情,齐齐躬身行礼。 天音却仿似没听到她们之前的声音一般,轻笑一下,转身走了过去。她只是想喝杯茶,却久寻不着仙婢,才决定自己出来一趟,没想到回来时,会听到这样的评论。不过此类的话语,她听得太多了,早就没了在意的心思。 “喂,你站住!”天音刚转出路口,却被叫住。她回头,却见到一张气鼓鼓的圆脸,个子不高,长得却很是清秀,就算是在天界,也是难得一见的绝美,只是那双清亮的双眸,看着着实眼熟。 “幽柔姑娘。” “你认识我?”幽柔有些诧异,眼睛瞪了个圆。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天音笑了笑,毕竟谁也不可能忘了,在自己新婚之夜,闯入洞房,拿鞭子抽她的人吧。 幽柔考究地看了天音几眼,才疑惑地道:“刚刚,你为什么不生气?” “刚刚?”天音一愣,细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刚刚说闲话的仙婢,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当然是因为她们的闲话太难听了,你明明听见了,干吗不生气?”幽柔一脸愤怒,仿佛刚刚被说的是她一般。 天音心情无端地好了起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万分可爱起来,看她这架式,想必本来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现在倒替她追究起别人的失言来。 “既然是闲话,毕竟也是闲口的时候说的,这样的话,我又为何要去在意呢?”天音解释道。 她呆了呆,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歪着头认真地想了起来。 “幽柔姑娘,找我可有什么事吗?”天音忍不住出声提醒。 幽柔好似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刚刚还平静的神色,立马又染上了怒颜,狠狠地瞪了天音一眼:“当然有事了,我是来警告你的。” 天音笑了笑,转身就走,像是算准她会跟上来一般,直走向一旁的凉亭。 “喂喂喂,我话还没说完,你别走啊!”幽柔一路嚷嚷着跟了上去,“我警告你,最好离麒哥哥远点,他是我的,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天音翻开桌上的茶杯,倒满递了过去,轻声回应:“嗯,这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她顺手接过,一口喝尽,又继续开口,“我已经答应过炎麒不会伤你,但你别得意,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们成亲,只是因为天帝的旨意,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别以为你嫁给了他,就有机会了,告诉你别瞎想了。” “嗯。”天音再次倒满她的茶杯,递了过去,“还有呢?” 幽柔接着杯子愣住了:“还有……还有……暂……暂时没有了。就这些,你好好记住就行了。” 天音轻轻一笑,端起另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才点头:“好!” 倒是一旁的幽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上下来回地看了天音三四遍,才惊呼道:“你……就这样?” “不然呢?”天音好笑地反问。 幽柔一张圆脸纠结成一团,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就不争辩一下,或者反驳我几句,或是骂我几句之类的?” 天音笑容越发无奈:“你希望我这样吗?” “当然希……不希望!”她一下跳了起来,急忙收住话头,狠狠地瞪了天音一眼,再次上下巡视了天音一遍,才一脸古怪地跑出去了。 天音看她匆忙得带些落荒而逃的身影,顿时又忍不住笑意泛滥。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分明就没看清情势,只是一味地想要争取自己认定的东西。 这样子让她想起,之前的自己。那个肆意任性,不管不顾的自己。只是幽柔遇到了对的人,而她远没幽柔那么幸运。 “我可以认为,你刚刚是在欺负柔儿吗?”身后传来炎麒的声音,语声里隐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怎么,你要为她报仇吗?”天音随口应了一声,回过身去,却在看到炎麒旁边的人时,冰冻了嘴角的笑容。 “你这丫头,怎么当初没看出,你也有这坏心眼。”炎麒上前一步,摇摇头,手里的扇子就这么不留情面地敲在她的头上,“不跟你说了,再不去找她,估计柔儿一会儿又要拿鞭子抽你了。” 说完,炎麒已经连忙顺着幽柔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天音看向余下的白色身影,神情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淡,没有一丝的波澜,缓缓地福下身去行礼:“太子殿下。” 衍歧眉头一紧,心底郁结成团,为何她可以对着任何人微笑,偏只有对他,这般不耐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正要失控的情绪又压了下去,他不能忘记今天来的目的,便是好好向她解释。 “幽柔是分界河边灵族一族的公主,炎麒常年镇守这里,自小看着她长大,关系自然要亲近些。”衍歧缓声开口,看了看天音仍是淡然的神色,才继续道,“炎麒向我提过,本是打算近期向幽柔提亲的,但谁也没有料到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天音没有回答。 衍歧眉头就越发深皱,握了握身侧的手:“我知道,这事委屈你了。我当初也没想到母后会这样安排,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的。” 天音抬起头,看向他的眼底。突然就觉得好笑,她当初那般求他放过自己,他都不为所动,不惜拿青云来威胁她。他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道歉?后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嘲笑。 “不必太子费心,天音承受不起。” “你……”他话音一哽,被堵了个严实,“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太子殿下希望我怎么说?”她冷笑一声,以往她处处讨好,他烦她、厌她;后来她躲他远远的,他仍是看她不顺眼;现在她假装看不见他,他还是不满意。她到底要怎么办? “我知道你气我强抓你回来,但你也得明白,你和灵乐,是不可能的。”他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跟她说,“炎麒也不是真心想娶你的,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此事你们俩都是身不由已,他已经有了幽柔,不可能永远这样跟你耗下去。” 天音沉默,的确是她连累了炎麒。 “这事要解决,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的,近期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青云的事我会帮你照看着。”衍歧仰头看了眼天空,长叹一声,“最近仙妖两界动荡,加上魔族从中作梗,这场战事是不可避免的了。” “天界要和妖界开战?”天音一惊,虽然两界向来不和,但自从上次大战,师父把妖族追至分界河外后,近两千年来,却从未真的有暴发过战事。 衍歧脸色一沉:“若是打起来,分界河是首当其冲,我已跟炎麒商量过。只要赢得这一仗,就有可能求父君解开你俩的天命姻缘。” 话虽这么说,但战事又岂是可以预料的,若只是妖族,天界或许还有希望与之一拼。但魔族,三界又有谁可以与之抗横的。 “我这次来,只是为知会你一声。”衍歧神情一沉,直视她的眼睛,“这事一定会解决的,你放心,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天音的神情仍是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缓缓地福下身去:“恭送殿下!” 衍歧眉头的死结再次加深,看着她清瘦得仿佛一吹就倒的身影,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疼。从未意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局面,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却又偏偏每一件,都会牵连到她。 想要好好对她,却反而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仙妖两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炎麒也越来越忙了,自那日遇到后,已有五六日见不到身影。 幽柔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天音麻烦。偏这几日幽柔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天音的视线里,有时是在路角的石头后,有时是藏在院里的柱子后。无一例外,被天音一发现,立马转身就跑。 但看幽柔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眼睛隐隐地还透着些水汽,汪汪的,看得天音分外莫名。 天音也不拦着,任由她去看。果然不出几日,幽柔终是忍不住,自己冒出来了,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天音,一进屋就坐在天音的对面,一眨不眨地看着天音。让天音无端地就想起炎凰那张小脸来,真怕幽柔一个忍不住,扑过来叫她音音姐姐。 天音倒出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一杯给自己。 幽柔伸手接过,举起茶杯就喝,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却直瞅着对面的天音,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天音,好可怜哦!” “咳咳咳……”天音一口茶没吞下,差点喷了出来:这幽柔看了自己半天,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了? “你别急啊,慢慢喝。”幽柔却一脸愧疚地挪了个位置,坐在天音的旁边,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只是那神情却越发地忧郁心疼起来,“你的事,炎麒哥哥,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 天音抬起头,倒有些好奇她知道了些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幽柔眼神一沉,小心翼翼地瞅了天音一眼:“炎麒哥哥说你本来是……是公主的,可是现在什么也没了,连唯一的哥哥也飞升,再也看不到了,他让我好好对你。你也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谢谢你!”心口一窒,天音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胸口的苦涩,回头看向幽柔那单纯清亮的双眸,缓缓地笑开。 “你不用这么客气。”幽柔拍了拍胸语气坚定,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只要不是炎麒哥哥,我都帮你。” 天音“扑哧”一笑:“如果是他呢?” “不会吧!”幽柔惊得站了起来,脸上全是慌乱,“你喜欢的是炎麒哥哥?可……可仙婢们说,你喜欢那个人几百年了,你跟炎麒哥哥认识这么久了吗?” “放心,不是他!你的炎麒哥哥仍是你的。”天音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就不想逗这个姑娘了,“我对他没有那个心思。” “可是炎麒哥哥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好奇地问。 天音神情一沉,喃喃出声:“心底有了人,自然装不下了。” “可是……你现在没心思,不表示以后都……” “以后……”可惜她早就没有以后了,天音拉住幽柔的手,一脸释然地开口,“放心,顶多半年,半年后……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把炎麒还给你。” “你说的是真的?”幽柔脸色一喜,双眼放光地看着她。 天音肯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幽柔有些怀疑。 天音一笑:“我的元神被仙阵所伤,最久也撑不过半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你和炎麒之间的阻碍。”半年后,就算她对炎麒有了那个心,也敌不过天命。 幽柔没有回答,神色染上了些尴尬,单手撑着头,看着天音云淡风轻的神色:“我倒越来越好奇,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了。” 思起心底的那个身影,天音又不禁刺痛起来:“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炎麒哥哥呢?”幽柔好奇地问,“那个人不要你了吗?” 天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喜欢上了别人?” 她再摇头。 “他……不会是仙逝了吧?”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天音脸色微沉,不自觉地又摸向身侧放药瓶的位置:“因为……不配……”因为她不配,配不上他对她的好,因为她没有时间回报他足够的好。 幽柔听得迷迷糊糊的,眼里的疑惑更重,复又看了天音一眼,突然眼里一睁,惊呼道:“你……你不会真的喜欢太子殿下吧?” 天音一愣,看着她大呼小叫的样子,不知她又想到哪儿去了。 “可是……太子马上就要娶凤鸣仙子了,那你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幽柔的神情一沉,看天音的神情越发怜悯起来,临了又用那种满是可惜的语气说,“天音,你好可怜哦。” 天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可以喜欢任何人,但衍歧绝对不可能。” 日子仿佛就停滞了下来,安静平和得似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回天界后,她以往总觉得时间不够,离开了那些苦劫,她怕时间太短,不够来留住这平和的日子。 但现在却每过一日,都觉得似是地久天长。她明白,这是她自己给自己种下的苦劫,度不过便只能在其中煎熬。 直到再次见到灵乐。 她仿佛都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却仍不敢肯定面前的人,是否只是自己的幻想。他瘦了好多,头发也长了不少,直至垂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却还隐隐可以看出,是当日她做的那一件。 “我找到你了。”他对她笑,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他张开双手步步走来。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冲上前去抱住他。她想掀开嘴角给他一个笑容,却发现掀动一分,心就撕裂一分。 他的手抚过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欺负了,你别怪我好不好?” 一样亲昵的话语,一样的态度,笑容一如往日,甚至没有半点的责怪,只是一味地自责。她仿佛都要以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嫁了人,若不是看到他眼底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忧伤。 她倒宁愿他大声骂她,指责她,恨她入骨,或是一剑杀了她,都比此时的风平浪静,更让她好过。 “我真笨,早该想到你会到天界的,却在下面找了你八年。”他轻轻绾起她额角的发丝,专注的神情,让她想放声大哭,倾诉所有的委屈。 但她不能。 “灵乐,都是真的。” “我们先回去。”他缓缓开口,轻得似是怕吵醒什么,“回我们的茅屋,或是回我们青云都可以。我会好好保护你,绝对会。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灵乐,我嫁给了炎麒。”她几乎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脱口而出说“好”。 “不是真的。”他突然就上前抱住她,紧得好似要把她嵌进怀里,“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是为了青云是不是?为了师父是不是?你说,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只要你说是,我就把你抢回来。” 指甲早已掐进了手心,她只能越掐越深,才能就此不让自己去抱住眼前的人,不去放声大哭,不去求他带她走,不抛下一切。三界之中,不会再有一个人可以对她这么好,可以无条件无理由无原则地相信她!她很想自私一回,不管不顾地自私一回。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对她越好,她越要让他死心得彻底。她不是一个可长久陪他的人,她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她怕对他越好,将来他便伤得越深。与其将来让他永生孤独,不如现在让他彻底绝望。 “灵乐,我对你从来只有感激。”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能正常地开口。 身前的身躯微僵,他退后一步,看向她淡漠的双眸。 “我对你,从来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她说。 他脸色微变,千百种情绪轮翻闪现,终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师姐,你是在赶我走吗?但求你不要用这种借口好不好?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但别用这种,即使是假的,却还是会让我心疼的借口。” “你觉得是借口吗?”她直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话不颤抖,一字一句,“你是个好人,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我本以为和你在一起,便是回报你最好的方式,但……我不想瞒你,所以我回来了,所以我嫁给了炎麒。” “不,你骗我。”他用力地摇着头,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的,“你只是不想连累我,只是为了赶我走,对不对?” 他脸上的痛那么显而易见,她却仍不得不一刀刀地切下去:“灵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那你喜欢谁?大哥吗?还是炎麒?”他神色一正,抓着她的手猛然加紧,“天音,不要骗我,他们都不是,对不对?我不相信,我在你心里比不过他们其中一个。告诉我,你心底的那个人是谁?” “你非得要一个答案吗?”天音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心底的那个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就算你法术再高,悟性再好,都比不上他一丝一毫。” 灵乐僵住,脸色瞬间惨白,步步后退,眼里带着惊愕和惶然地看着她,就连身形也开始颤抖起来:“你说的……是师父……” 天音没有回答,她怕自己下一个瞬间便会忍不住哭出来,花尽所有的勇气才没有移开视线,看着他眼里的光芒碎成星光,再化为灰烬。 仿佛过了一个永恒,他才转身,身形似是早已经失了魂魄,一步步都似踩在刀尖上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远。 直到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天音才允许自己崩溃,跌坐在地上。每一下呼吸都似带着针,刺到心都开始麻木。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是对的,没关系,不痛,她只是做了正确的事。只有这样,在她离开后,他才能好好的,她该高兴的。 “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还要那么说呢?”炎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拉起地上的天音长叹一声,“竟然还把自己师父扯进来,你就不怕他怪你这个徒弟大逆不道。” 天音呆了呆,咬了咬牙才止住不大哭出声:“只有这样,他才会信。我青云向来一师一徒,亦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灵乐最敬重的就是师父,我只能这样才能让他死心。” “他这样可不单是死心。”炎麒摇了摇头,“你这样,会让他彻底绝望,伤了他亦伤了你自己。” 这个她自然知道:“与其长久疼痛,不如一次彻底绝望。他的好,我本来就无法回报,又何必留有希望,现在唯一能对他做的,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唉!”炎麒长叹一声,“你若是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承受那小子怒气的就是我了。” 天音回过头,这才发现,炎麒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青了一块,身形也不如往常那般自如:“你……” “看出来了?”炎麒一笑,指了指灵乐离去的方向道,“那小子一来,也不管我怎么解释,直接就动了手。我跟他相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出手这么狠过。我竟也挡不住他,不愧是你青云的弟子。” “炎麒,对不起。” “你不用这么说。”他摆了摆手道,“这不是你的错,谁让我认识你们两个呢!况且你想离他远点,绝了他的心思,恐怕事情也不能尽如你意。” 天音疑惑地抬头。 炎麒摸摸她的头:“刚刚天官来传,让我俩前去天宫参加天宴。所以……”她必会再见到灵乐,即便她有再多的不愿。 “天音,我们的婚事,本来就是天帝赐下的天命姻缘,本就要回天宫谢旨的,如此只是提早而已。你……” “我没事。”她打断他的话,她早就已经决定了,不管再见不见灵乐,都不能改变。她现在唯一想的,便是怎么尽力保住青云。灵乐毕竟是青云弟子,如若当真是恨了她,以他的性情,必也不会看着青云任人欺凌。 所以……只要半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幽柔和炎麒会好好的,灵乐也会好好的,而她……也会好。 仙乐缥缈,听到耳里,却半点情绪都掀不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天音觉得这天宫越来越清冷难耐,就算只是远远地坐着,也觉得全身刺骨冰凉。 唯有上位的那道视线,无论她怎么忽略,仍是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她知道是灵乐,自开宴起他便一直不言,只自顾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停不下来。 她只能命令自己不把视线投向那方,不去看,才能不去想。 “素闻天妃精通音律,此曲一出,才知传言不假。”话音刚落,众仙纷纷称赞,凤鸣自古琴后缓缓起身,含着温润的笑意,坐回了衍歧的身旁。天音这才知道,刚刚的仙乐是凤鸣所奏。 “凤族天生擅乐,不想天妃更是精于此道,堪称这天界第一人。”又有仙人赞道。 凤鸣却只是点头回礼,也不纠正对方的称呼,端的是仪态大方。此次天宴原本就是为了宣布衍歧与凤鸣的婚事,众仙也乐得提前唤她一声“天妃”。只是一旁的衍歧,却皱了皱眉。 “上仙此言差矣,要说天界擅乐之辈,又岂止凤族。”突然有仙人站起来反驳,话语却似意有所指,“当年缘德天君,一曲百花杀,柔而万物催生,急可杀敌致胜,堪称世间绝曲。” 对面仙人“哈哈”一笑:“仙友说得对,可惜自天君走了后,再无人有此功力,当得这‘绝曲’二字啊!” 意有所指的话,引得全场一阵轰笑。 天音的手不由得收紧,心口似是被人狠狠划开一般的痛。突然手上一热,抬头却看到炎麒轻皱着眉头看向她,隐隐匿着几分担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暗自又笑自己,竟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动了气。 “你胡说什么呢?谁说是绝曲了!”突然一个气恼的声音响起。天音抬头,却见幽柔一脸愤怒地站起来,没想到她也来了。幽柔指着刚刚那个说话的仙人气呼呼地道:“缘德天君虽然走了,但他还有弟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做得更好。” 那仙人一愣,转头看向一旁的天音,那笑却越发有深意起来:“哦,幽柔公主如此肯定,是料定天君的传人,有比天妃更出色的才艺?” “这……”幽柔语塞,回头看了看天音,又望向上位的凤鸣,神情满是不确定,但又不得不往下说,“虽然不比天君,但比天妃……” “柔儿!”炎麒厉声阻止幽柔说下去,她年轻不懂这些,一不小心就被对方绕进去了。 “炎麒哥哥……”幽柔却被这一声给吓到了,原本她也只是看不过去想帮个忙,到头来却弄个里外不是人,鼻子一酸,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还未祝贺星君新婚之喜。”那位仙人却不依不饶,转向一旁的炎麒,明里暗里都带着刺,“听闻夫人是缘德天君的高徒,何不一展所学。让大家开开眼界?” “上仙言重了。”炎麒回笑着道,“内人近日身子不适,以后有机会,再展示不迟。”说着,故意揽过一旁的天音。 天音自然知道他是为自己解围,顺从地依进他的怀里,却遥遥地听见咯吱一声脆响,似是捏碎了什么的声音。 上位传来仙婢一声极小的惊呼:“二殿下,您的杯子!”她未抬头,只装作未见。 “只不过让令夫人一展才艺而已,就这般护着?”那仙人话带调笑。 炎麒却笑得更深,轻轻拂过怀里人的发丝,眼里似是盛着满满的深情厚意:“谁让她是我的妻子呢,自然会不惜一切地护着。”他话意一转,直直地看向眼前的仙人,“上仙,您说是不是?” 仙人一抖,自然是听出他话里的暗示与挑衅。 “星君与夫人,真是夫妻情深啊!”他喃喃地回了一句,四周的仙人也开始客套地笑起来。炎麒也不否认,松开怀里的天音,一一笑着回应,视线转到右侧却突然愣住,眉头紧皱,脚下微动了一步,似是想奔过去。天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旁的幽柔一脸的委屈。 天音顿觉一阵心酸,张口想说句什么。幽柔却突然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意外地,她首次在幽柔眼底寻到了类似于恨的东西。天音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心底的苦涩却一层比一层深。 “青云山的绝技,我也一直想见识一下呢。”眼看着一阵闹剧趋于平静,凤鸣却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全场又立刻静了下来,凤鸣却笑意盈盈地看向天音,“我一向热爱歌舞,却一直无缘得见缘德天君,天音妹妹,不知能否让我一长见识?” 天音一愣,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炎麒,他却似是没听到凤鸣的声音一样,只是一脸心疼地看着幽柔的方向。她轻叹一声,直看向凤鸣:“你确定?” 单单三个字,淡淡的却不带任何的情绪,凤鸣嘴角一抽,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她的眼神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凤鸣,够了。”衍歧低声唤了一声,隐隐夹着几分斥责的意味。凤鸣一向乖巧懂事,却明知天音不精于此道还提出来,的确做得有些过了。 凤鸣却被这一唤,下定了决心,脸色沉了沉,立马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意:“就不知天音妹妹,愿不愿实现我这个心愿?” “凤鸣!”衍歧一愣,惊讶于她的坚持。 天音却紧了紧手中的杯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手里紧紧地握着赤姬,环观全场一周,缓步走向中间,边走边道:“关于器乐,我的确没有天妃精通,而舞,我只会一曲——无忧舞。” 意外地,凤鸣的脸色,瞬间惨白。 天音能感觉到她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前方那灼热眼神瞬间折射出来了忧伤。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凡间那座仿佛承载着她所有幸福的小茅屋,她握着那双全世界最温暖的手说:你若是喜欢,以后我便常跳给你看,只给你看。 可最终她还是失言…… 曾经她跳这舞,是为了他毫无保留的真心,现在亲手粉碎这真心的却也是这舞。 脚步轻旋,一时间恍如万丈霞光拂照,随着赤姬的低鸣,场中幻景如画。无忧本是神曲,一舞而万物苏。天音虽没有仙力,单凭着一曲舞,也令得百花齐飞,仙鹤齐鸣。仿佛天道永恒,尽在此舞曲之中。全场顿时没了一丝的声息,只有那舞灵动地在场中飞扬,一人一扇浑然一体。 她用尽全力在舞动着,直到灵乐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暗淡成灰,再掀不起一丝的波澜。他仿佛已然失了心魂,除了端起桌上的酒一杯杯地灌下肚,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衍歧却在同时猛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场中的人,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瞬间炸开来。原本就存在的疑问,更是在这一瞬间“哗啦啦”地撕开了一大半,这舞…… 眼前飞舞的人,化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与心底的那道身影紧紧地重合起来,令他瞬间忘了呼吸,心底更是翻江倒海地混乱起来。他不自觉地抓住旁边凤鸣的手,似是要确定自己的心思一般。 不会的……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而旁边的凤鸣,却似没有感觉到一般,脸上没了一丝的血气。 一舞完罢,全场仍是久久没有声响。 天音回到座位,却见炎麒已经不见了,她抬头看向右侧,果然幽柔也已经离开了。 “不愧是神曲无忧……”半晌,众人才反应过来,却全都变了脸色,好像是被噎到了一样。 “缘德天君,不愧是天界第一战神,就连徒弟也……” “名师出高徒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震憾的舞曲。就连当日天祭……呃……呵呵。” “我倒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是……是……”一位仙人突然似是想到什么喃喃了几句。 天音却只是缓缓地走回座位,拿起桌上的酒轻抿一口,看向旁边的空位,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无意抬头,却刚好撞上灵乐的眼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灼热,只是缓缓地转向她身边的空位,眉头却一寸寸地加深,手紧紧一握,突然站了起来。 她心底一惊,却见他再次瞅了瞅她旁边的空位,看了看她,眼里盛满了心疼,慢慢又化为无边的愤怒。突然转身向后方而去,那脚步满满的都是怒气。 他想干什么?不会是认为炎麒故意扔下她吧?她心底一慌,立马跟着他走了过去,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天宴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倒是没人注意到几个人已经离席,只不过主位上的两人,却都转开了心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对了,我想起来了。”突然,一位仙人高声出口,“我说这无忧舞怎的这么熟悉,一千年前,天音公主曾在瑶池会上跳过这个舞。” “哐当”一声,衍歧手里的杯子落了地,摔了个粉碎。只觉一声惊雷直直地打在头上,他猛地站起来,看向那位说话的仙人。 “你确定,千年前她参加过瑶池仙会,跳过这个舞?” 那仙人一愣,似是不明白为何衍歧会这么激动,但还是规矩地答道:“回太子殿下,自然是确定的。当时天音……她还是个小孩,本是不该参加此种仙会的。她好像是偷偷溜过去的,为此先天帝还发了一顿火。参与仙会的仙人也便未再提此事。” 衍歧身形一晃,步步后退。一些故意被忽略的事隐隐地浮出水面,击得他无力还击。是她,真的是她,他放在心底一千年的影子,原来是她! 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衍歧猛地转头看向下位,却见那个座位已经空了。突然一阵恐慌袭向心头,他转身离席而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只想找到她,仿佛找到她才能填补那空洞。 “太子?” 衍歧的突然离席令在场的仙人都一愣,原本此宴就是以太子和未来的天妃的名义举办的,现在主家突然走掉,大家不免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唯一留在主位的凤鸣。 却见凤鸣也只是呆坐在座位上,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抓着杯子的手,似是在隐隐地抖动着。 灵乐走得急,天音追了一段,却突然失去了他的身影。心里却越发地着急起来,只怕他万一要是做出什么事,会引来更重的责罚。如此想着,脚下越发走得快了。 走了一会儿,隐隐听见争论的声音,她心中一紧,立马寻声而去,遥遥地却发现前方两个身影,细一看果然是炎麒和幽柔。她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她比灵乐先一步找到他们,正想上前去,却被幽柔的一句话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我恨她!”幽柔满脸的泪痕,眼里都是不甘与委屈,“明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恨她。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坐在你旁边,为什么你要对她那么好?你原本是我的,是我的!” “幽柔……”炎麒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那眼泪奔腾的趋势,只得上前轻轻地拥住她。 “炎麒哥哥……”她却哭得越发伤心,“看到你喊她夫人,我好伤心。明知道不是真的,我还是伤心。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她偏偏要抢我的。” “幽柔,这不是她的错。” “那是谁的错?是我的吗?”她眼底的恨意那么明显,明显到多看一眼都会心痛致死,“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到天界?她要是不回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天音脚步一顿,不由得就退了一步。对啊,她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她原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如果她不在就好了,如果她从来没回来过就好了。” 如果她从来就不存在,如果她早在凡间魂飞魄散了,是不是大家都会好过一些。炎麒可以娶幽柔,灵乐可以无忧无虑,或许……就连师父也可以活过来。 原本,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去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就算只有半年也好。可是她突然明白,原来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了。她无比愤恨自己,为什么存在着?为什么还要活这半年?是不是……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存在呢? “炎麒哥哥……带我走好不好?我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好不好?”幽柔的声音越发低沉,每一声都似在哀求,都在凌迟着炎麒的心,也凌迟着天音的心。 终于…… “好,我带你走。” “那天音呢?”一声凛冽的声音响起,似是夹着寒冰一般,打断在场的两人。灵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脸色冰冷得可怕,直直地盯着炎麒,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生吞活剥。 “那我师姐呢?你打算置她于何地?” “灵乐……”炎麒心惊于他的愤怒,本能地把幽柔护在身后,无奈地道,“你听我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灵乐的语气却越发冷:“我亲眼所见,你扔下师姐一个人面对众仙的羞辱,却跑到这儿来与她私会。你搞清楚,我师姐才是你的妻子。” “灵乐,你听我说……” “闭嘴!”灵乐厉声打断,怒气瞬间爆发出来,眼底却藏不住深渊般的伤,“师姐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比起我来,她更愿意嫁给你。所以……我才愿意把她交给你。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好好地对她,免她惊免她苦。我……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忘了她,而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代我好好对她的,现在……你就是这样对她好的吗?” 灵乐目光一冷,手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出现在手心里。 炎麒一惊:“灵乐!” “我早跟你说过,若是你敢辜负师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灵乐,慢着……” 炎麒急急地解释,可灵乐哪还听,挥剑就攻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高声地控诉着,似是说给炎麒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 “你竟然要带别的女人走,我绝不容许!师姐说过,最怕被人扔下。我发过誓,绝不会再让她孤单一人。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灵乐气过了头,仿佛陷入魔障,一招一式半点余地都不留,他双目赤红,已经分不清是愤怒、怨恨,还是发自内心的悲伤。 炎麒抱住一旁的幽柔闪到一边,再飞身而起,不得已在空中跟灵乐打了起来。 那声声泣血的控诉,一下下直击着天音的心,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用尽了全力,才忍住不哭。 “灵乐,住手。” 可灵乐早已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一味地与炎麒动起手来,拼尽了全力,不管不顾地想伤到对方。炎麒心知灵乐是误会了,却又苦于不能解释,一边要尽量躲避他的攻击,一边又不能出手还击,身形甚是狼狈。 “怎么办?怎么办?”幽柔惊得六神无主,却又插不上手,只能着急地拉着天音。 “去找天后。”天音指了指天宴的方向,“让她来一趟,记得别惊动其他人。” 幽柔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却见前方的路上,遥遥走过来一个人,正是衍歧。 衍歧看到天音,脸色先是一喜,走近几步,才发觉天空打斗的两人,先是一愣,继而眉头皱了起来。 衍歧高声喝斥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 可惜天上两人斗得难舍难分,没人理会,特别是炎麒避得很是辛苦。 “灵乐,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炎麒趁着他攻击的空隙努力解释,“我跟天音是不可能的,幽柔自小便跟着我,我们……”。 “闭嘴!”灵乐却越发暴躁,刚刚那般无节制地灌酒,本就醉了个七八分,此时已经气红了眼,更是听不进任何话,“我只知道你辜负了师姐,而幽柔……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已经许配给了妖界皇子,父君明日便会下旨。” “你说什么?”炎麒身形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灵乐,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就连下方的幽柔也愣住了,僵直着看向一旁的衍歧:“太子殿下,他……说的可是真的?” 衍歧眉头皱了皱,终是点了点头。幽柔仿佛一瞬间气力全抽尽了,瘫坐在地。 “不……不可能。”炎麒神色迷离起来,瞪向对面的灵乐,厉声否认,“你骗我!天帝不可能这样赐婚。” 说完,手间一紧,再不退让,全力打了起来。 一道道凌厉的仙气,在空气之中碰撞,发出更大的声响。灵乐躲闪不及,被炎麒突然反击的剑气撞了个正着,而炎麒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臂之上已经满是刺眼的红。吵架向来无好言,此时双方更是尽全力地想伤到对方,两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灵乐……”天音心中一紧,这样斗下去,只怕…… 衍歧自然也看不下去,飞身而上,一手抓住灵乐,一剑挡住炎麒的剑。 “你们两个,够了!都给我住手。” 衍歧运动仙力,全力一震,两人手上的兵器都脱了手。衍歧这才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抓了下来。灵乐由于之前仙气被封,解封不全,被衍歧一击,一口血就这么直喷了出来。 “灵乐!”天音胸口一窒,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样了?” 灵乐却仍是意识不清,只是眼里的赤红渐渐退了下去,映上她的影子,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气息不稳地呢喃了一句,便晕了过去。 他声音极小,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刻心。 他说:“师姐,别怕,你不会一个人……” 那一刻,她再也止不住眼里奔涌而出的泪水,好想大声地告诉他,她不怕。曾经她一个人被扔在凡间,世世苦劫,生生悲惨,是因为除了师父,没有一个人想起过她。 可是现在……她不怕了,真的不怕了。 她只是……没有机会告诉他。 “放心吧,灵乐只是因为刚解除了灵力的封印,又强力运功,才会一时晕过去,一会儿就会醒过来。”衍歧在旁边轻声提醒。 天音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那翻江倒海、濒临崩溃的情绪。 天音转头看向一旁的炎麒,却见他神色黯然,似是神魂已经离体,只愣愣地看着地下。天音这才想起,刚刚灵乐所说的赐婚。 “炎麒……” “别说……”炎麒抬起手,身形踉跄了几下,全身的气力好像都已经消失了,“别跟我说话……求你,现在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他喃喃着,一边走向地上已几近崩溃的幽柔,轻轻地扶起,往来时的路上而去。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天音一眼。 只是那句低不可闻的呢喃却还是落入了天音耳中,并瞬间滑入心底,鲜血淋漓。 “别跟我说话……我怕,我也会恨你!” 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灵乐是天音送回天宫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没有跟随炎麒回分界河,或许是因为灵乐现在昏迷着,她终是放心不下。又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没资格跟着炎麒和幽柔一同回去。 看着床上昏迷的灵乐,她突然很迷茫,顿觉前路一片昏暗。纵使时日不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本以为可以孑然一身,却不想还是牵连了这么多人。 她该怎么办?师父、父君,告诉音儿,到底她能做些什么? “天音……”衍歧张了张口,却不知跟她说些什么,临到出口却只能轻声安慰,“不必担心,他一会儿就会醒,我已经安排了人,送你回分界河。” 天音这才缓缓地站起来,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衍歧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眼里有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衍歧一愣,一声“太子殿下”,却比以往都让他更加难堪和心酸,心底突然又浮现出她在瑶池起舞的身影,手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千年前,瑶池仙会,你是不是……跳过无忧舞。” 天音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他复杂的眼神,再抬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突然又有些疑惑了起来,他这是在紧张吗?紧张什么? “这些重要吗?”她不禁问,心底却也不由得猜了个七八分。 “很重要!”他声音一厉,一字一句地回。 天音却不由得笑开了,声音里却全都是萧瑟的味道:“太子殿下心里明明最清楚,又何必问我?” 他心里一颤,不由得就松了手,确实,他清楚,他心底最最清楚。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他才会迟迟不与凤鸣成婚。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他不相信认定了一千年的事实,会被瞬间推翻。 是她,从来都是她。 她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的…… “衍歧哥哥,我也会无忧舞哦,真的!” “衍歧哥哥,瑶池仙会,我次次都去。以前父君不让我去,我也去了。” “衍歧哥哥,我跳得比凤鸣姐姐好,你看我跳一次好不好?” “衍歧哥哥,你信我……” 可惜,他从来没信过……一次都没有,哪怕那才是真相,是他亲手,把她弄丢了。 “衍歧?”凤鸣拉了拉呆立在殿中的人。 衍歧这才转过身来,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凤鸣又是何时过来的。他只觉心里乱得很。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灵乐这是怎么了?”凤鸣看向躺在床上的身影。 衍歧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脑海中一片混乱。 千年前,他只记得那个舞,所以在后院中,看到凤鸣跳着那个舞,就认定是她,却忽略了她当时的青涩分明就是初学者才有的,她舞得哪有瑶池之中的那般灵动自然。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他一意执着,却反而伤害了心里真正的那个人,想起来,天音当年所犯的错,十有八九全是因他而起。全是因他认错人而起,可是凤鸣…… 几百年的相处,这感情难道又是假的吗?不,不可能。 “衍歧哥哥?”凤鸣疑惑地开口。 他却仿佛又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个曾经烦不胜烦的身影,扬着笑向他跑来。他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衍歧?衍歧?” “凤鸣……”良久,他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却沉重如山,“我们的婚期……还是延后一些时日吧!” 语落,身后的人已经僵在了原地,脸色苍白如雪。 再次看到凤鸣,虽然是在天音意料之中,但她的神色却有些出乎天音的意料。她脸色苍白,寻不到一丝血气,微咬着下唇。唇上隐隐还有些痕迹,似是咬得久起的印子。 “天音……”她对着天音笑,眼底却隐隐透着丝苦涩,“能跟我谈谈吗?” 天音站在原地良久,才回头请送她的天官稍等。天官见是凤鸣来拦,自是不敢说什么,也便等在了原地。 凤鸣带天音转入一棵大树下。 “你上界这么多时日,总是没有找着机会,跟你好好说说话。”凤鸣摸着那棵树干,缓缓地开口,眉头却越发紧锁,“可还记得这棵树,小时候,你经常带我爬来着。” 天音抬起头,那是一棵菩提树,甚是高大,她幼时常在这树下玩耍,当然还有凤鸣。那时,还没有灵乐,没有炎麒,更没有衍歧。凤鸣是她除了白羽哥哥以外,唯一的玩伴。 是从什么时候,凤鸣开始恨她入骨呢? “你从小就好强,认定的就非要闹到底。”凤鸣缓缓地道,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那时你对我格外好,有什么好的,都偷偷拿来给我,还带我一起整你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天音回道,过去的,只能是过去。从衍歧出现开始,她们就注定回不到过去。 凤鸣眼色微沉,下唇咬得越发紧了,良久才道:“你……怪我吗?” 天音意外地抬起头,仿佛奇怪她为什么有这一问。 “怪你什么?” 凤鸣犹豫了半天才道:“其实衍歧之所以自小便待我与别人不同,是因为千年前他在瑶池看到了无忧舞,他一直以为舞的人是我。”凤鸣抬头看了天音一眼,才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虽知道他是认错人,但我……你是否怪我没告诉衍歧哥哥,当日瑶池跳舞的是你?怪我……”她低下头,声音越发小,“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无忧舞其实是你教的。” “怪你有用吗?”天音轻笑一声,直直地看向凤鸣的眼底。意外地,心底却是麻木的,没有难过,更不会心疼。她甚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 其实千年前,天音一直奇怪,为何衍歧独独就对凤鸣不同。直到发现他每每看到凤鸣跳舞,眼里都会闪着异样的光芒,她一直以为只是因为他好舞。 如今经凤鸣一说,却也跟她猜想的所差无几,只是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可否认,天音曾经是怨过凤鸣的,怨凤鸣每每在衍歧面前跳舞的时候,从来不提她,怪凤鸣不顾姐妹的情谊,明明知道她喜欢衍歧,却假装不知。可那都只是曾经了。 “现在你和衍歧无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你……”凤鸣眼底满满的都是震惊,看了天音一眼才缓声道,“你真的对他死心了吗?” 天音已经不想再解释,越过凤鸣往天门而去。 “天音!”凤鸣却急急地一把抓住天音的手,手心紧了紧,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告诉他了吗?” 天音诧异地回头。 凤鸣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她低下头呢喃道:“我是说……当年……我受伤的真相。” 天音一愣,缓缓地回身,看向凤鸣的眼底,凤鸣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似是不敢直视她。 原因,难道…… 天音突然就很想笑,也确确实实地笑了出来,原来……原来这就是她上界后,他仍然对她恨之入骨的原因? “真相?什么是真相?”天音一声冷似一声,“当年你向我借赤姬的真相吗?因为你强行用我的本命神器,所以才导致神器反噬,因此差点魂飞魄散?而衍歧却认定是我动的手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凤鸣急急地辩解,猛地退后一步,“我不知道赤姬是你的本命神器,我没有想到反噬,我只是想要跳得更好,我只是想让他知道。” “所以你才不否认,不承认,更没有解释,就算五百年后也一样?”真相来得太突然,太可笑,天音看向眼前低着头,不回话的凤鸣,她突然觉得心累得无法呼吸。 “凤鸣……我曾经很愧疚,当年的事虽然不是我做的,却也是因我而起。赤姬是我的武器,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神器会反噬,才害得你受伤。或许是……是因为你真的被它所伤,差点失去了性命。” 所以,就算被罚,就算闯入妖界,就算被剔除仙骨打入凡间,她唯独没有怨过的,就只有她。 天音甚至想,或许有一天,凤鸣醒来了,会为她说说话,会告诉大家,虽然闯入妖界是她不对,但好在真的没有伤害凤鸣。只要凤鸣说了,那么她回来后,会好好地向凤鸣道歉。 可是天音现在才知道,原来凤鸣从来没有为她辩解过半句。 原来……所有人都认为当年是她害了凤鸣。 深吸一口气,天音加快脚步,现在这个地方,她多待一刻都觉得不舒服。 “天音!”身后传来凤鸣的急呼。 天音脚下一顿,一字一句地道:“放心,如今你和他的事,再不值得我费半点心思。” 说完,天音也不管凤鸣是何种神情,转身大步而去。她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天帝的旨意,终是下了。赐婚幽柔与妖界皇子嗤冥,十日后完婚。天音自天宫回来后,已经有六七天未见过炎麒与幽柔,但两人必是在一起的。 再次见到炎麒是在后院里,他仿佛只是匆匆地回来一趟,越过天音,像是看不见她一般,只是回来拿了些什么,又急急地往外走。天音叫了炎麒一声,他才停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似是愧疚,似是纠结,更多的是痛苦。 她被那种眼神惊到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 “有办法吗?”天音只找到了这么一句可说的话。 炎麒眉头皱得更深,往日神采飞扬的脸,此时已经颓废得不成形,沉吟了半晌才道:“总会有的,必须有!”说完,又转身而去。 天音留在原地,顿觉无力,炎麒说得肯定。她却可以看出他心里其实是多么不确定,想必此次赐婚的意义,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 妖界和仙界的矛盾一触即发,这桩婚事只是为了避免掀起战争而已。而天帝并没有女儿,配得起妖界皇子身份的,就只有身为灵狐一族公主的幽柔。于公于私,天帝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炎麒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可想而知。 如今天音倒是真心希望,炎麒带着幽柔一走了之,至少不用面对这样的结局。哪个仙人会甘心嫁到妖界? 天音突然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一切因她而起,可是现如今她却连等待都如此无力。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再赌一次,回到曾经无比熟悉又伤她最深的地方,放下心里所有的坚持与仅剩的骄傲。 衍歧怎么也想不到天音会来找他,那天她那样决然地走了,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今日天官来报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连日来因仙妖两界的事而生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几乎是下一刻,他便扔下了手中的笔,冲了出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冲动,一路跑向殿前。直到看到那扇敞开的大门,他才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好笑。 他缓下速度,走近几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天音。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也不出声,仿佛被画在了纸上一般,明明是一身淡粉色的衣衫,却空寂得有些可怕。她全身透着种无法忽视的孤单,让人看了没来由就有些心酸。 他突然记起,以前她是很讨厌这种粉色的衣裳的,她喜欢大红,那种亮眼张扬的红,让人随意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的那种红,而不是这种普遍的粉色。 似是听到他进门的声响,她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就映在了他的眼底。他首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她。她在人间的相貌不算好,可能是长期吃得不好的关系,巴掌大一点的脸,脸上带着点蜡黄,瘦得让人惊心,连眼眶和脸颊都有些嵌下去的迹象。跟她以往在天界的仙身,那张圆乎乎似是一拧就能掐出水的小脸,简直是天差地别。她在分界河过得不好吗?还是他们不给她准备凡人的食物?他没来由地就有些恼怒。 “太子殿下。”她福身,似往日一般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他越发心酸,这样的礼,在五百年前本是他应该向她做的,可她却一次都没有让他这样做过,反而只是一味地称他衍歧哥哥,如今他可能再没机会听到了。 “不必了。”衍歧终是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起来,“用不着这么客气。” 他定了定心神,却突觉手心冰凉:“怎么这么凉?”他不由得看向自己抓着的手,这手骨节分明,瘦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你……” 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马抽出手来,眉心一闪而过的似是厌恶,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空落。 “你找我,所为何事?”他转开话题。 天音抬起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说过,我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你。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衍歧点头,他是真心想要弥补:“自然是真的,我会尽力帮你的。” “那么……”她眼神一沉,咬了咬牙,“请太子殿下,取消幽柔与妖界皇子的婚约。”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衍歧眉头一紧,分外为难起来,“这事炎麒一早就来找过我,可这是由父君定下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如果连你也帮不上忙,那就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帮忙了。” 衍歧紧了紧眉头,不是他不想帮忙,一开始他就反对过这件事:“可是……父君的旨意,从来不会轻易改变。” “扑通”一声,天音跪了下去:“我求求你,帮帮他们。如果幽柔真的嫁过去,她会受不了的,炎麒也会受不了的。” “天音,你先起来。” 天音却仍是固执地跪在地上:“就算我最后一次求你,衍歧哥哥。” 衍歧一愣,一句久违的称呼,心底甜酸苦辣,什么味都泛出来了。 他久久沉吟,终是蹲了下来,扶起地上的人:“好,我答应你。”她都已经叫他“衍歧哥哥”了,表示她愿意尝试着再接受他,那他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我只能尽力一试,但结果会如何……” “谢太子……谢谢你,衍歧哥哥。” 衍歧掀起一丝苦笑,他又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勉强,又怎会看不到自见到他起,她那宛如崩直弓弦一样的身体,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中的苦涩一层层地加深,他现在倒宁愿自己一直不知道真相,那就不用像此刻这样无措。 扶起地上的人,他长叹一声,突然就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天音,你今日来求我,到底是因为炎麒,还是因为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想知道却又不想听她说出口,只能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 天音呆了呆,扶着他的手紧了紧。 “我只是想……或许,或许……我还可以再信你一次。” 意料之外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衍歧觉得心被填满了。突然就想相信,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她只是骗他的,也无所谓了。他想相信……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可能,或许她还愿意回来。 “我这就去启天殿,我会尽力求父君收回成命,不惜任何代价。”他语气坚定,回头又看向她担心的神色,“你放心。” “我随你一块去。”见他要腾云而起,天音上前一步,衍歧犹豫了一下,才拉她上去,“也好,你在殿外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 天音点头,没再说话,可是脸上的焦急和不安,却那么明显。衍歧看了她两眼,终还是没有将安慰的话说出口。 其实他还有一句更想问的话,她选择来求他,却不是去找灵乐,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他才是那个能帮上她的人,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让这事牵连到灵乐。所以,宁愿放下她仅剩的尊严求他,也不愿让灵乐受到半点影响。 他不敢问,他怕从天音口中听到的话,会比他的猜测更难以让他承受。特别是在这种,他认为,她已经开始愿意相信他的时候。 天音被留在殿外等着衍歧,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她却仍是盼着结果会不一样。她不愿意去偏殿,只能在殿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等待。可衍歧进去已有四五个时辰,直至天色开始昏暗起来,他还没有出来。 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衍歧自小便受天帝的重视,天帝一定会听他的意见的。此次的联姻只是妖界的一个借口,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天帝一定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牺牲掉幽柔的。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的心越发冷了起来。看着巍峨而陌生的天宫,她内心的焦急慢慢地化成一点一滴的绝望,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暴喝。 “荒唐!”高亢威严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就连隔音的结界也被这声音震碎,“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威胁你的父亲!” “父君,请您三思,这事确实不妥。” “住口,你身为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怎可因私忘公。” “可是父君……” “够了,你这几日也不必管这些事了,回去好好反省几天。” “父君……” “下去!” “……儿子告退。” 衍歧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殿外,看着等在殿下的那个纤弱的身影时,只觉得满心愧疚。他终还是没有做到,终还是没有帮到她。 “天音……” 她眼里淡淡的星光,明明灭灭,最后归于一片灰暗,嘴角突然扬起一丝苦笑:“我已经听到了。” “你别想太多,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算了。”天音摇了摇头。他们都清楚,此事已成定局。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我送你……” “不必了。”她淡声谢绝,转身朝外走去,一步一步都似带着千万斤的重担。他远远看着,只觉一阵阵心酸。 天音在担心中过了十日,她恨自己的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幽柔嫁给嗤冥的日子还是来了,她都能感觉到空气中骚动的气息。她很怕炎麒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可惜她根本见不到炎麒,自那次以后,就再没见到过他。 可她却总觉不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夜幕降临,还是没有看到炎麒的人影,分界河亦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她只能回房等消息,她不相信炎麒会什么都不做,却又怕他真做了些什么,一时忐忑不安。 突然她隐隐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异样的声响。 她听分界河的仙婢说过,那曾是幽柔住的院子,赐婚后,幽柔便回了狐族,按理说那边不该有声音才对。 天音心陡然一跳,不禁走了过去,探个究竟。 天音刚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呛得她生生退了几步。月光下,满地都是酒壶,大部分是空的,有的还在地上滚动着,有的已经破碎了。 突然“哐当”一声,一个酒壶砸碎在她的脚下,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炎麒?”她试探着问,刚才是炎麒的声音,这会却没了声响。半晌又传来咕噜喝酒的声音,看来真的是他。 天音避开地上的酒壶,走了进去。就着月光,她才看清坐在最里面地上的那个人,不由得惊了一下。是炎麒,却不是她见过的那个炎麒,他一身的酒气,衣衫凌乱,头发也已经散落下来,整个人似是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般。 “炎麒……”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却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天音。突然,他“呵呵”地笑出声来,笑里却满满的都是苦得发涩的味道。 “丫头?呵呵……原来是你……呵呵……”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她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滑出的泪水。 天音在他身旁蹲下,眼眶一热,心中纠结得难受:“炎麒你……”本是想劝他一句,却发现开不了口。 他却抢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丫头……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带她走了。我真的可以带她走的……” “炎麒!”原来他真的打算带幽柔走。 “我答应过她的,绝对不会让她嫁到妖界,炎麒哥哥会跟她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可是……可是……就差那么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一沉,眼底的悲伤翻江倒海一般地涌出来。 “她死了!” 天音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炎麒。他却突然崩溃一般,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就这么死了……死在她自己的房里,自爆元神,魂魄无存。” “幽柔……”天音心中一痛,没想到那个阳光一般的女孩会走上这么极端的路。 “为什么她不等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丫头,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突然一把抓住身边的天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晃着,寻求着答案,她却无法回答他。 “就差那么一点,我本来就已经准备好要带走她的,如果我可以快一点。如果我一开始跟她说清楚,会不会不一样?”他继续问,“她以这么残忍的方法离开我,让我连她的魂魄都找不着,她是不是在惩罚我当初背弃誓言,娶了你?” “炎麒……”她想告诉他,别难过,想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想告诉他,幽柔也会希望你好好的。可是临到头,她却发现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安慰他的人,因为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丫头……”他喃喃地开口,不知是醉语,还是真心实意,每一句都让天音喘不过气来,“我不想恨你的……丫头,我本来不想恨你的……但是现在,我无法不恨你。” 一句无法不恨,好像切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一时间她竟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耳边只有他宛如凌迟的话语,一声一声地割入心窝。 “幽柔再也回不来了,她是因我而死,她是被我们害死的。 “丫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恨你。” “天音……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若不出现就好了,你若永远在凡间就好了。”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天界和妖界终是打起来了,炎麒第一个就请战了。他从天宫领命后,甚至没有回来一趟就直接去了战场。或许他是不想回忆起失去幽柔的伤痛,或许是不想再见到她。 炎麒说的是实话,他无法不恨天音。幽柔的死,即使说妖界的挑衅是罪首,她也难辞其咎。炎麒急于给幽柔报仇,只是他不忍心伤害天音,所以只能前往妖界。 这一战,势必打得惨烈,炎麒一去便是三个月没有音讯。 由于战事,炎麒的府里,一时更加空旷起来,仙婢们本就不愿来她这里,最近更是越发冷清。估算着日子,她所剩时日不多了。最近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朝夕,只偶尔有一两日精神尚佳。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却听不见脚步声,似是走路的人特意不发出声音。一道蓝色的身影缓步靠近床上静躺着的人,他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一张脸溢满痛苦之色,却仍是不忍移开目光。 良久,他才缓缓地坐在床边,似是怕惊醒床上的人一般,他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又凝视了半晌,像是确定床上的人不会醒来,他才伸出手抚向她的脸侧,目光深沉似海。他俯身贴近她的耳侧,发出压抑而沙哑的声音。 “师姐……”他凑近她的脸,看着她的容颜,似是低喃给她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甚至……都不愿再见我?” 他哽咽了半晌,似是悲伤得找不着自己的声音,良久才继续开口:“明日……我便会请战前往分界河,同炎麒会合。此战……我怕我不一定可以再回来。天音……能不能答应我,等我回来,别再不见我,别再躲着我,好不好?就算……就算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从来就没有……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贴近她的脸颊,把头埋入她颈侧那黑色的秀发里,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天音……天音……天音……” 直到天色开始泛白,他才起身离去,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自然也无法看到床上的她,看到她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蔓延了整张脸,滴入那头黑色还带着余温的秀发中。 她没有睁眼,一直都没有…… 天气渐渐转凉了,此处与妖界较近,一入秋便看到树上的叶子随风飘落,散了一地,不似青云四季如春。 天音的身体却越发不行了,她时常做梦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有时能瞧见父君,佯装生气地训她顽皮;有时能瞧见师父,手把手地教她各种仙法;有时可以看到白羽哥哥,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睡觉;有时也能瞧见灵乐,背后跟着一大堆的兔子,他一脸埋怨地看着大笑的她,喊一声:“师姐!” 今日精神稍好了些,她坐在空旷的院里看着满院的落叶,心底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却不想绿水来看她了。 “尊主。”绿水自云上下来,看着她坐在园中,顿时就皱了眉,上前一步,“怎么坐在这园子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靠近妖界,风中隐有妖气,不能长待着,快进屋去。” 天音轻笑,随她进了屋:“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本是随意的问话,绿水却突然呆了一下,半晌才笑笑道:“只是……想来看看尊主。最近事多,想来已经好几月没见着您了,就来瞧瞧。” 天音疑惑她的迟疑,却也不打算问到底,只是随着她进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云可好?” “好,当然好。”绿水笑得有些大声,连应了几个好,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又指了指自己道,“你看看我,有哪儿是不好的吗?” “那就好。”天音松了口气,青云与分界河相距较远,此次的战事应该不会波及到青云才是。她抬头看向绿水,今日的绿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伸手接过绿水手里的茶,“那青山呢,他还好吗?” 绿水突然手上一抖,“哐当”一声,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绿水?” “对……对不起!尊主我不是故意的。”说着,绿水忙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一时竟也忘了用法术。 天音一惊,忙拉住她的手:“算了算了,这要是划伤了手怎么办?”天音拉绿水在一旁坐下,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绿水,你今天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绿水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我能有什么事啊?” 天音脸色一沉,直直地看向绿水的眼底,绿水却不敢与她对视,左顾右盼起来。天音越瞧就越觉得不寻常,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丝丝慌乱。 “绿水,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青山出了什么事?” 绿水的神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他没事……” “没事?”天音轻眯起眼睛,紧盯着她神色飘乎的脸,“那你为何……难道是青云山……” 绿水心一抖,猛地站了起来。 “青云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尊主……青云……青云……”绿水似是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青云山……被妖界的大军围困,青山他……青山他拼死才把我送出来报信,他现在……生死未卜。” “妖军……”天音身形一晃,站立不稳,连连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撑住身子。天音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她是青云山主,她不能失了分寸,“为什么会这样?妖界的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青云山?妖界攻上天界,必须经过分界河,现在分界河并未失守。” “我也不知道。”绿水哭得泣不成声,“那些妖军,就是一夜之间出现在山下的。” “一夜之间。”天音想了想,手间一紧,“魔族……是魔族,只有魔族才有划破虚空的能力,令妖军可以不经过分界河就直接出现在青云山,你可将此事上报了天帝?” “我从青云山出来,就已经去了,可是……可是……”绿水边哭边道,“天帝说天界所有的仙人,都已经前往分界河备战,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仙人可以派去青云山。而且……青云山出现的妖军,人数不明,若是贸然调派,不仅是青云,恐怕就连分界河也会失守。” 天帝竟真的不打算管,天音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凉水,才冷静下来。 绿水继续道:“天界一直在传言,此次的妖界,有魔族相助,妖力倍增。就连分界河也恐有失守的危险,而天界却远没有可与魔族一拼的人。若是主上还在……主上还在的话……” 若是师父还在,若是师父还在的话,又岂能容那些妖类在青云山放肆。 “现在天界都在传,现今也只有缘德天君那样的人,才能力挽狂澜。所以近来有很多人来青云山,求问主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克敌的办法。我想妖军之所以这么急于攻上青云山,便是因了这些谣传。青山一早嘱咐我不要将这些事告诉尊主,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求遍了所有人,可谁都没办法。我又找不着二皇子……” 绿水的话像是一声声的惊雷,句句劈得她体无完肤,她的心情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纵使父君不在,师父逝去,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离她而去,也没此次这种亲临其中来得绝望。 “尊主……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青云,才能救青山? “尊主……青云不能有事,我和青山自小就在那里。” “尊主……那是主上给你留下的唯一地方,那是你的家,谁可以救救青云。”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天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天宫,她只知道心底不断浮现的只有两个字,青云……青云……青云…… 所以当她跌跌撞撞地闯入天宫,撞到衍歧时,她可以想象出来自己有多狼狈。 “天音……你这是……”衍歧扶起那个几次都快摔到地上的身影,还未来得及询问,竟被她满脸的泪痕给惊住了。 “求你……求求你,救救青云,让我做什么都好。离开仙界也好,离开灵乐也好,就算让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也答应。但求求你,救救青云。”她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师父的青云,请救救它。 衍歧一愣,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控的样子,那绝望的眼泪,令人窒息。 “到底出了什么事?青云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跟我说清楚。” “妖军……妖军出现在青云,但是天帝不肯派仙人去援救,我求你……无论谁都好,救救青云。”天音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地哀求。 “妖军!”衍歧一惊,“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天音抓着他的手,似是怕他不信般,死死地攥着,“我求求你信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也没有对不起过你们任何人,当年我没有杀凤鸣,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她不要再忍受了,不要再让人这么莫名其妙地误会她,恨她下去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 “天音……” “衍歧哥哥,我在人间等了你五百年,等到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五百年你都不曾信过我一次。我求你……求你这次信我。”她拉着他的手,似是想证明自己一般,按向自己的心口,“你可以向我施问心咒,你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怕死,但求你信我,一次就好。” 衍歧顿时觉得手上一片刺骨的凉,心底却酸到了每一个角落。问心咒是必须剖腹问心才能施展的一个法术,施展时可以看到此人前世今生的所有事,但此术施展前,人必须先死。 她竟已经绝望到了这种地步,衍歧觉得心底似是有把刀,在剐着他的心。他忍不住拥住她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的身子:“我信,我信。” 他紧了紧她单薄的身子,握了握她冰冷刺骨的手:“在这儿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救青云的。等我!” 说完,不再耽搁一分一秒,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天音这才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能感知周围的一切了,身子仍是颤抖得厉害。她缓缓地蹲下身去,抱着双腿团成一团,好似这样才能止住那自心底渗出来的颤抖一般。 衍歧说让她等,那她就等。她乖乖地等着,什么都不要了,不奢望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人心,也不奢望永远留在天界,更不奢望有人可以对她很好很好,甚至她已不想活着。 真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她一定会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只要……只要放过……青云。 天音一直在殿门口等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她却不敢离开,甚至都有些怕眨眼。她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消息。 殿外的身影,川流不息,却仍是看不到衍歧回来。她等得全身都有些僵硬了,可仍是看不到那道白色的身影。 倒是有仙婢经过,偶尔会好奇地看她几眼,有的就直接无视她了,有的则神色匆匆地走过,隐隐有说话声传入她耳里。 “太子这回到底是怎么了?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模样,先是在天帝面前求了几个时辰,后来又带着几十个仙人走了。不过听说那几位都是打算前去分界河的,不知怎么就被太子带去西边的方向了。” “是呀,我还从未见天帝发那么大的火呢?就在刚刚,竟直接派了几位星君去抓太子回来。” “好似是为了什么妖军,调派支援之类的。我听到的不多。天帝不允,太子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跟天帝吵起来了。” “唉,看来这一战很难打了,想当年缘德天君可是单凭一人之力,就把妖界压得死死的。如今的天界怕是……唉!” 天音静静地听着,呆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地往前挪动身子。许是站得太久的缘故,她的身影有些摇晃,几次都快跌倒,却终又固执地站直了。她一步步地往前方,往那座最大的殿宇而去。 她这一生,已经没什么可以再被拿走的了,身份、感情、亲情、友情,好似这些全都与她无缘。那她还在乎什么呢?又为了什么在这里苦苦地哀求? 真是可笑。 心底一时间无比平静,她抬起头,看向那片虚无的天空,隐隐约约中似是出现那日浮云殿中的景象。殿中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眉间一点朱砂似血艳红。四周响起他似怒似叹的声音:“天音,吾徒。” 是的,她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唯有青云……谁也不能动它! 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跪了多久了?”高位上尽显威严的男子问道。 “回陛下。”天官躬身回道,“已经有五个时辰了。” “哦……”天帝抬头望了眼那个跪在殿外,纤细得仿佛一吹就倒的身影,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厌恶,“叫她进来。” “是!”天官领了命,走至殿外叫起跪在地上的天音。天音踉跄地站了起来,似是跪太久伤到了脚,一步一晃地随天官走入殿内。 在中央站定,天音抬头看了上位的天帝一眼,又缓缓地跪了下去,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跪着。 天帝眉头一紧,挥手让四周的人都下去,仔细打量了跪在地上的天音半晌,才开口道:“为何不出声?” 天音抬起头,看向上位的人,半晌才缓声道:“求天帝放过青云。” 天帝眉头一拧,神情又寒了下去:“你此话甚是无礼,袭击你青云的是妖界,与我何干?谈何放过?” “青云也在仙界境内,若是青云出事,对仙界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天音急声解释。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众仙皆在分界河抵御妖族,怎有时间前去青云。”天帝冷声回道,瞥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天音,神情越发冰冷,“况且,青云乃战神缘德天君的府邸,怎会连小小妖族都对付不了。” 天帝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天音眉头一紧,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底的刺痛:“如今师父已经不在了,青云山缺少他的灵气,又镇压着众多妖族,根本没能力应付突然出现的妖军,还望天帝怜悯。” “那是你青云之事,再说纵使缘德天君仙逝,但你却是他唯一的徒弟,更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天帝轻哼一声,“自古以来,你之一族就掌管天界,而飞升九重天为神的,大半皆是你天族之人,你们有此能力,竟没能力对付这一批妖族?” 天音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天帝,突然轻轻一笑,才缓声道:“我为何会没有这个能力?天帝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放肆!”天帝神情一厉,“天音,我念你是先天帝唯一的女儿,所以对你诸多过错也不曾追究,你不知感恩,竟还如此无礼。” 天音的脸色却连半分惧怕都没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却冒出来:“天帝如此在意我天族的身份,是怪我抵御不住妖族,还是纯粹怕我这个能掌管天界的身份?” “一派胡言!”天帝突然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怒气更盛,身上仙气四溢,直直地向天音逼来。天音心口一震,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此种话也敢胡说。” 天音却笑得越发肯定:“如果是胡说,你又何必动怒?” “你……”天帝语塞,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坐下,又恢复成那个威严的帝君,“天界最近疲于应付妖界的战事,加之魔族插手其中,现状的确暂时对天界不利。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关于你师父……关于天族……” 天音不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真是讽刺,师父是天界第一战神,这些人平时不见得有多照顾青云,一来战事却又想起了他。 “你天族握管天界,始于开天劈地之初。妖界时有犯境,但战神青云一脉却总能抵御其入侵,如今青云再无可用之人,自然会有些闲言碎语,想着旧主的好……”天帝神色渐厉,冷哼一声道,“但这也是一时的想法而已,如今你是一介凡人。莫说已经不再是天界公主,就算是。你以为以你的能力,又能做些什么?” 原来……这才是原因,原来这才是他不肯救青云,眼睁睁地看着妖族入侵而不理的原因。 父君早逝,而她被贬为凡人,天族再无可继承之人,身为龙族的他,坐上那个位子本是众望所归。可偏偏她回来了,而且还是在仙妖大战的关键时刻。 原来都是因为她,又是因为她! “天音,你须知如今之势,仙界再也经不起折腾。” 天音轻笑出声,却一声比一声苦涩,笑得眼泪都不小心溢了出来。她抬头看向上位那个神色有些阴霾的男子,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天帝放心,天音……从未有过这般的心思。”她从未想过走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就算父君在世,她也没有半分欲望,所有才有了白羽哥哥。 可惜这些当初没人看透,如今的天帝更是不明白。“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天帝不能留下隐患,一点都不行,“天界正值动荡时期,此时不容出现任何变故。相信你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到时不只是青云,恐怕整个天界也……” 天音愣了一下,立马又笑开,脸上的泪却流得更加肆意:“天帝的意思,便是容不下了,就算只是最后两个月也是?” 天帝的眉头皱了皱,他看着下方那个弱小得似是风一吹就倒的身影,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分惋惜。他转过头不再看天音,长叹一声:“不是我不容你,而是目前的形势……迫人。天音,你曾身为公主,更应该清楚身在其位的责任。” 天音收住笑容,缓缓地擦去眼角的水汽,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握紧手里的赤姬。清楚,她当然清楚。所以五百年前,她才会未求过父君半句,就跳下了诛仙台。 只是她不明白,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公主,也早失去了那个清楚责任的身份,却还是要承受这份责任,而且不容她拒绝。 “好,我答应。” 天音缓缓地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脚上一阵阵刺痛,她却倔强而笔挺地站着,直直地望向天帝,一字一句地道:“明日……明日我会如你所愿,给天界一个最满意的答案。不过……”她声音一转,厉声道,“我有三个条件。” 天帝眉头微收,坐回原位:“说!” “第一,我希望你取消我与炎麒的天命姻缘,并将聚魂灯,赐予炎麒。” “能凝聚散魄的聚魂灯……”天帝脸色一沉,他看了天音一眼,犹豫了半晌才点头,“好,我答应,继续说。” “第二……”天音神色一暗,她心底隐隐生出些刺痛,咬了咬牙才勉强压下,“赐予二皇子绝心水,你必须保证他喝下。” “绝心断情,永忘所爱,你……”天帝看了看天音的神色,才点了点头,“纵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第三件?” “第三!”天音一字一句地开口,“只要你龙族,存在一天,就得保我青云,永世安康!” 天色渐暗,天音站在天宫门外,却突然不知道该回哪里去? 天宫,曾经是她的家,现在却是最不能容她的地方。 青云,那里被妖军重重围困,根本进不去。 分界河,好似从来就没人欢迎过她。 就连凡间,除了一世世的苦劫,也没留下半点东西。 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无处可去。三界之大,却独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站立了好久,天音想了半天需要向谁道别,最后才决定前往岐山,去看看炎凰。如果要走,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那只小火凤。 天音在岐山外等了片刻,那一身火红的小身影,便从院里头冲了出来,似是一道阳光,让她那已经死寂的心,透出一丝气息。 “音音!音音……”炎凰一路跑一路叫着,看那架势似是想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天音顺势就张开手,等着抱个满怀。 小家伙却临到头,又停住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小脸一嘟,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子去,慌忙间才摆出生气的样子。 “音音,不是不要炎凰了吗?” 天音一愣,这才想起,自那次与灵乐不告而别后,小家伙就发了脾气。再见到炎凰时,都是这副气鼓鼓的样子。 天音觉得好笑,上前几步摸了摸炎凰的头:“还在生气。” 炎凰抬起小脑袋,瞅了她一眼,嘴巴顿时撅得更高了,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硬是转过去不再理她。 “真的不理我了?” 炎凰仍是背着身不理。 天音摸摸她的小脑袋,又忍不住想逗逗她:“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见天音要走,炎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立马回身死死地抱住她的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不要走,音音……音音。” 炎凰似是真的着了急,豆大的眼泪“哗啦啦”地往外冒,也顾不上生气了,一把箍住天音的脖子便不松手了。 “我不生气了,不气了,音音……音音别走。” 天音心中一酸,炎凰小脸上的泪似是打在她心尖上似的,蹲下身擦着炎凰脸上的泪痕:“好,我不走。” 炎凰哭得更凶了,眼泪收不住。天音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好半天,炎凰才止住了眼泪,却更往她怀里钻。 天音干脆抱起她,在一旁坐下。 炎凰还小,加上羽族向来有着雏鸟情节,对破壳第一眼见到的人,总是依赖些。 炎凰抽泣了半晌,才停住了泪水,却仍旧泪眼汪汪的。天音看得一阵担忧:“还是这么喜欢哭,以后可怎么得了。” 炎凰抹了几把泪,仍是有些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只要音音不扔下炎凰,炎凰就不哭了。音音……永远陪着炎凰好不好?” 天音心中一阵抽痛,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炎凰已经长大了,音音怎么可能一直陪着你。” “为什么长大就不能陪着?”炎凰一脸疑惑。 “因为……炎凰是凤族的公主,以后要担负起整个凤族的厚望,会很忙很忙。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拂开她额前的秀发,她轻轻地道,“炎凰向来是个乖孩子。” 炎凰抬头看了看天音,对前半句似懂非懂,但后半句的夸奖倒是听懂了。 “我很乖的。”炎凰邀功似的举了举小手。 天音越发笑得温柔,拉下她高高扬起的小手点头道:“嗯,我们炎凰是最乖最乖的,就算……就算以后音音不能再看着你……不在你身边。” “音音,又要走吗?”炎凰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始流泪,“去哪儿?炎凰也要去。” 天音摇了摇头:“我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很远,炎凰还太小,不能那么早去。” “那……那音音,什么时候回来?” 天音沉默了半晌,才回道:“……等炎凰学会所有的仙法,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到那时……”到那时,炎凰便不会再需要她了吧。 “嗯,炎凰会努力的。” “那以后要乖乖听凤鸣姐姐的话。” “好,也听音音的。” “还有,要好好学习,好好修练,好好睡觉……” “嗯。” “有什么事,可以找青山哥哥和绿水姐姐。” “嗯。” “晚上睡觉,要记得盖好被子。” “嗯。” 天音忍不住一件件地交代着,事无巨细,却恍然觉得无论怎么交代,都还是缺了些什么。直到怀里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她才发觉,炎凰已经睡着了。 天音抚上她圆圆的小脸,细细一看,几个月不见她似是胖了些。天音禁不住又笑了,凤鸣是她的亲姐姐,有她相护,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有凤鸣的爱护,衍歧的关照,还有灵乐的疼爱,将来她定会是三界最幸福的孩子,即使……缺了她…… 天启台。 天音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但她能肯定的是,这将是最后一次。 她还记得,师父、父君在这里历劫的情景。那时,四周满满坐着的都是各路仙人,她抓着白羽哥哥的手,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看着这一切。现如今,却是一片寂静,除了她,再也看不到半个身影。 现在白羽哥哥终于已经成功飞升了,而她……或许,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 这样一想,她又不禁自己笑出来了,还真是或许过头了一些,她哪来白羽哥哥那般修为。 但师父,她必是看得到的。这样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这里的仙气由于常年接受九重天雷的缘故分外浓烈,似是利刃一般划入她凡人的躯体,可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是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方青空。 一直看着…… 良久,天音才脱去鞋,赤脚走上中间冰冷的圆台,突然展颜一笑,似是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展示着最美的笑容。她伸出一只手,低低地唤了一声。 “父君、师父。”天音仰着头,抓紧手中的扇子,又缓缓地展开扇页,带着丝撒娇的意味开口,“小音给你们跳个舞,好不好?若是跳得不好,也不许说哦。” 她说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圆台中间舞动起来。每一步每一个旋转都跳到了极致,仿佛连整个生命都倾注在那个舞当中。她却始终没有睁眼,仿佛已经抛下了一切,什么都已经影响不到她,连同那突然阴暗的天色一起。 天界正值动荡时期,有她在的一日,便会引起争议,总会有人想起,她才是天族最后的传人,会想让她坐上那个位置。所以天帝不能容她,不为别的,只因天界赌不起,也不能再度引起内乱。 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尊如天帝,纵使要除去一个隐患,也得师出有名。所以,她便给天帝一个最正当的理由。 陨落天劫! 只要她死在天劫之下,不但保全了青云,更是保全了天帝的脸面。 这……再好不过。 滚滚汹涌的乌云中那一道势不可挡的紫色天雷在天空慢慢地凝聚,划破长空,把整个阴暗的天空闪成一片紫亮。 轰隆声一片,条条紫电如蛇,肆虐着整个圆台,一声盖过一声,响彻云霄,似在祭奠这即将消散的生命。 自此以后……一切安好。 后记 ,最快更新良仙难求 ! 灵乐找到炎麒的时候,炎麒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盏灯。灯的样式很是奇特,上面还隐隐浮动着祥云,全身还泛着灵气。灵乐觉得有意思,伸手想借来看看,不想炎麒却一躲,猛地出手给了他一掌。 灵乐躲闪不及,竟还真的被炎麒一掌击中,还好他底子不错,未受伤,却着实被他打恼了。 “你干吗?不就是一盏破灯,至于吗?”他们几百年的兄弟感情,他竟为一盏灯就对他出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懂什么?这是聚魂灯。”炎麒的神情却比他还恼怒,“这里面有着幽柔的残魂,她要是有点事,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灵乐一愣,瞬间就来了精神,却不是对聚魂灯的,而是炎麒念着的那个名字:“幽柔?谁是幽柔,好呀,枉我跟你做了几百年的兄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快快快,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又是怎么到这灯里的。” 炎麒却猛地回头看向他,那神情似是看着什么珍稀事物似的:“你脑子坏了?幽柔是谁,你会不知道?如今她有机会回来,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但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我和天音没什么,无论你信还是不信。” “天音?”灵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心口猛地一窒。他找不着原因,越发笑得没心没肺,“天音又是谁?好呀,你小子,一会儿幽柔一会儿天音的,你不会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炎麒的表情更加震惊,看向灵乐的眼神似是看着什么怪物一般:“你……你不知道天音?” 灵乐越发觉得好笑:“我应该知道吗?你这么看我干吗?我说你这人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事。” 炎麒呆立原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都是不可置信,半晌突然似是记起什么,喃喃自语道:“昨日天官的药……莫非是……”。 炎麒的神情瞬间沉了下去,看灵乐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防备尖锐,变得柔和关切起来,还夹着一丝莫名的怜悯。 灵乐被他看得有些奓毛,心底更是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顿时也有些恼了:“你干吗?有话就说。” “你……真的不记得天音。”炎麒再次问道。 灵乐喷笑一声:“我该认识她吗?” 炎麒脸色一沉,总算是移开了那让灵乐莫名的眼神,他仍旧小心翼翼地擦着手里那盏灯,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地呢喃:“也好……这样也好,只是难为她……” 炎麒欲言又止,最后全化成一声长叹。 灵乐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隐隐觉得好似炎麒所说的那个人,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可是他却半点都想不起来,只有心口闷闷的,郁结成团,一直以为的好心情,倒是消失得彻底了。 灵乐看向前方的炎麒,见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擦着那盏灯,看来是没心思跟他商量如今仙妖两界的战事了。 灵乐正打算转身出去,却突闻九天之上,一阵轰鸣,响彻天际。 “什么声音?”灵乐心中一惊,一种莫名不祥袭上心头。 炎麒皱了皱眉:“好似……是天雷的声响。”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疾步走了出去。 只见正东的方向,一道道紫色的雷光如蛟龙一般,划破整个天际,发出响彻三界的雷鸣。 “那处是天启台……莫非那是九重天的紫极天雷。”炎麒一眼看破那不同寻常的闪电,眉头越发紧皱,“天启之日早已经过了,会是谁引下的天雷?” 灵乐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降下天雷的天空,心口却一寸寸地疼痛。 “不知是不是妖界所为,不行,得派人去查看一番,灵乐……灵乐!”炎麒回头,却见灵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躬下身子,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强忍着剧痛,身形都有些摇晃起来。 “灵乐,你……你这是怎么了?”炎麒伸手扶住他。 “不……不知道。”灵乐摇头,按在心口的手却越抓越紧,“我不知道……就是好痛,心口好痛。我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灵乐是真的不知道,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紫色天雷,心口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剜了一般,入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似是灵魂正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灵乐隐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而去。他想抓住,却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泪水决堤而出,瞬间就模糊了他的视线,灵乐伸手抹向自己的脸,一脸错愕地说:“我……我为什么要哭?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哭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灵乐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有更多的泪水冒出来,连绵不绝。 他明明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事啊,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没来由地心痛?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炎麒,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炎麒看了看天启台的方向,又瞅向身边的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是他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只余灵乐一人,被那突然莫名出现的心痛蔓延,却无论怎么回想,都找不着伤心的理由。 天音死了,衍歧是不信的。 在他终于真正为她做了一件事后,却有人来告诉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做的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当然不信,无论是父君亲口告之,还是绿水发疯似的拉着他哭诉,他都不信天音已死。 天音怎么可能死,在她那么绝望地跑来找他,让他保住青云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愿意重新叫他一声衍歧哥哥;好不容易开始重新信任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以死! 他已经保下青云了不是吗?他只身冲入青云的围困,就算被妖界逼入困境,他也拼着一死,等到了仙界的援军,救下了她最在乎的青云。 他答应她的事情他都做到了,她明明可以放心了,为什么会死! 对,他们一定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他都已经找到了方法,治好她的伤了,她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当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回到天界,发疯似的满世界找寻她的身影,却只寻到天启台上那把已经残破得只余半边扇骨的赤姬。 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全身的力气仿佛全被抽干净了,瘫坐在地,脑海里只余嗡嗡的轰鸣。 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魄魂尽散,尸骨无存。 衍歧在天启台从日升坐到日落,脑海中空白得可怕。 直到绿水哭喊着寻来,拿剑指着他,让他还她的尊主。他才猛然惊醒,他要寻回天音,纵使是魂飞魄散,亦有残魂留下,只要收集这些散落的残魂,总有一天能聚齐完整的三魂七魄,她还是会回来。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还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司命台求借往生镜,他急于寻找天音的残魂,却忽略旁边司命欲言又止的神情。 往生镜,可以照出三界所有人仙妖的前世今生,亦记录着每个灵魂从诞生至灵魂消亡的所在。 可是……他却找不到天音的魂魄,甚至连一丝丝残魂的气息,他都找不到。 他不死心,一遍一遍仔细地找,可却还是找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找不到她的?” “太子殿下。”司命的脸色有些难看,唯唯诺诺地回了声,“这世间之人仙妖,每个魂魄皆可历万世轮回,这往生镜,只可照到这万世轮回中的魂魄而已。” “万世轮回,天音乃天生仙胎,更是神族后裔。她的魂魄乃天地万物所孕育,生来仙体,也只是她的第一世,就算她落入凡尘,也只区区五百年而已。五百年轮回,怎么也不足万世。” “太子殿下,您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仙界五百年转瞬即逝,但凡间早已是沧海桑田。况且……”司命的脸色却更加为难与小心翼翼,“况且,天音……山主,下凡所历为世世苦劫,每世寿命必不过双十年华,而且……只少不多。” 衍歧身形一晃,几乎要站不稳跌坐下去,猛地一拉司命的衣襟:“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此事你没有禀告?” “我……我有禀问过的。”司命一脸慌乱,急急地解释,“我曾多次向您禀告,可……可我每次还没说话,您就训斥我退下,所以……” 衍歧一愣,的确这五百年间,他恨透了天音,最讨厌听到的便是“天音”二字,又怎么会听司命的禀告,翻天覆地的悔恨顿时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司命的话却像是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我最早禀告的是天帝,但天帝说此事由您来做主,其实在她上一世轮回的时候我前去求见您,可您说……以后她的事不用再来禀告,所以我…… “原本此世已是她轮回的最后一世,加上她是被紫极天雷给…… “想必缘德天君之所以不顾性命,强行出关也要寻她回来,也必是算到了这是她最后一世。 “除了九重天外的天神,三界内的魂魄历万世轮回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在往生镜里找不着天音山主,是因为……她此次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永不超生了。” 衍歧步步后退……胸中一阵剧痛,一阵腥甜涌入口腔,沿着嘴角流下刺眼的猩红。没想到短短五百年,他却已经错过了她万世。 是他亲手造成了她的永不超生。 他曾经那么执着于心底那道在瑶池曼舞的身影,执着了一千年。但这份执着先是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再令她永不超生。 他甚至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一次,五百年前,他抗拒她的真心。五百年后,他明知自己控制不住被她吸引,却仍是一遍又一遍地伤她至深,直到最后也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是的,他喜欢的是天音,或许是从五百年前她不惜一切,只看着他开始;或许是从她自凡间回来后,对他视若无赌开始;更或许只是因为千年前,她轻舞飞扬,回眸轻笑的那一刻惊艳开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上放着的人,就是天音。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阴风阵阵,似是永不停歇地吹着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漆黑的忘川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即使是再汹涌,也仍是一片死静。 衍歧望着前面这方空寂的忘川河水,久久没有移动一步。天音曾说,她把对他的情,都埋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所以他想来看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一块空寂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却在这里待了万世…… “年轻人,这可不是长待的地方。”许是他站得太久了,有眼拙的孤魂看不见他身上的仙气,前来劝戒,“这忘川的水噬魂,喝一口可焚去前生印记,忘却前尘。但要整个掉下去,你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衍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一片黑水。 孤魂也不在意,却自顾自地说开了。 “你可别不信,我孟婆在这忘川河边上千年了,看过想不开跳入其中魂飞魄散的孤魂不知好几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就前几十年,还有一个女鬼,每世投胎,也跟你一样日日站在这河边,似是等什么人。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兴许就是掉进去了。” 衍歧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孟婆见他有兴趣,于是说得更起劲:“说起那个女鬼还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长得挺清秀的,身上的衣裳也好,看着跟仙女似的。却也不知道为啥,自那次以后,她一世比一世惨。来这地府的时候,不是缺臂膀,就是断腿,就没一世是完整的,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 衍歧身形一震,身侧的手隐隐地颤抖着。 “我估摸着,她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遭了天谴了。就连喝了这忘川河的水,好似也不能忘记那些悲催的前世,就这样一世一世地记下去,啧啧啧……”孟婆越说越摇头,“生生把好好一个姑娘,逼成了疯子。” 他的手越发握得紧,隐隐似是渗出了血滴,嘴唇抖动了几下,才沙哑地开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孟婆摇了摇头,“她就连跳入这忘川河中,也只能被河水给吞噬得皮开肉绽而已,偏这一世世苦难的记忆,就是洗不掉。但这转世轮回之事,又岂是一个女鬼可以逆转的?她疯着疯着,也就习惯了,也不哭不闹,更不会往这河中跳了。只是……自那以后,就不再来这河边找石头了。” “找石头?” “是呀!”孟婆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道,“那个女鬼也着实奇怪,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抱着一块红色的石头,放在了忘川河边,然后每一世轮回,她就拿着细石子儿在上面刻着字。后来刻不下了,就在这河边捡别的石子儿刻,现在这河边恐怕找不到几块没有被她刻过字的石头了。” “那红色的石头在哪儿?”衍歧上前一步,急切地问。 孟婆被他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却还是指了指前方不远的一块红色的石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前的身影一闪,已经奔向了那方。 光是一眼,衍歧就认出,那块石头便是月老的姻缘石,也称三生石,是用来缔结凡间男女姻缘的石头。这个虽不及月老的那块大,但那上面浮动的仙印,却在证明源自一体。 他蹲下,尽量让自己不要颤抖地抚向那块石头,触摸上那刻得密密麻麻的文字。 衍歧——衍歧——衍歧…… 全是他的名字,占满了石块上的每一个角落,寻不着一丝空隙。 他突然明白她的用意。 三生石上定情缘,所以她偷偷从月老的三生石上凿下一块,带到了忘川河边,其上刻满了他的名字,不留一丝空隙。可她却忘了,这三生石只可定就凡人的情缘,又如何定仙人的。 五百年前,她爱他入骨,爱得忘了她自己,所以把他的名字满满地刻在这块石头上,却偏偏忘了加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说,她的情早已经消散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 天音把所有的情都融入了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中,一直等在这忘川河边,一直等着他想起她,一直等着他来接她。 可是没有人想起来,所有人都忘了她。 包括他! 可她就这么一世世地刻下去,直到她消磨光了所有的情…… 她曾说过,就算天界倾塌,四海水竭,混沌重临,我不要再爱他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有多重。她对他的心,死得有多么彻底。 所以她在走之前,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幽柔的复活、灵乐的忘情,还有青云永世的平安,每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却独独漏了他。 她狠心地让他带着这份刚刚才醒觉的情,尝尽永世的愧疚与孤寂。 他把那块红石拥入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想要嵌入怀里。可越是抱紧,却越是觉得那石块寒冷,正冰冻着他的心,好似再也不知如何跳动。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