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娶个姐姐当老婆(阴魂)》 序章 剧烈的震动陡然自黑暗虚无中发生,浩浩荡荡,如飓风般瞬间席卷整个幽影界,一切都在急速崩塌丶破坏丶毁灭,彷佛世界末日降临。 透明的阴影护罩瞬间升起,将整座阴魂城牢牢包裹其中,但这不足以完全抵挡那无形而猛烈的震荡。整座城市彷佛怒涛中的一叶轻舟,颠簸起伏,摇摆不定。正在沉睡中的居民纷纷惊醒,张皇失措,不知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震荡终於缓缓消失。阴魂城恢复了稳定,依旧漂浮在空中,阴影护罩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一切彷佛都恢复原状。 但这只是表面现像。 阴魂城主的王宫中沉沉一片,没有半点光亮。一位老人正坐在宽大的王座中,左手支颊,看着面前的黑暗虚无,若有所思。 刻意发出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人从门口走进来。 老人微微转过脸,看着来人。 「如您所料,阁下,夜女士已经离开了失落之殿。」来人恭敬地行礼,低声说。 「她在哪里?」老人直截了当地问。 「暂时还不清楚,但我想是在物质界,」来人说,话音里透出几分狡诈,「因为,她的牧师已经无法与她取得任何联系。」 老人微微抬起眼,看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助手,後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虚空,彷佛他从来不曾说过任何话一般。 「继续说,霍杰哈纳。」老人说。 「或者,夜女士突然抛弃了她忠诚的牧师们——包括艾格拉瑞在内,」霍杰哈纳的声音听起来冰冷丶僵硬,毫无半点抑扬起伏,但他的语速却悄悄加快了,「或者,她已经无法回应信徒的祈祷。」 「但谁能做到这点?」老人反问,他自动忽略了霍杰哈纳所说的第一种可能,「谁能将暗夜女神驱逐出她自己的神域,打下物质界?提尔?兰森德尔(thander)?还是……阿曼纳塔(aaunator)已经复活?」 「我不知道。」霍杰哈纳诚实地回答。 「即便阿曼纳塔复活也做不到这点。」阴影之中,突然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清亮丶优雅丶温和,透着隐隐的锋芒。身披灰色斗篷的年轻人缓缓从虚空中走出来,向老人和霍杰哈纳深深行礼,他的面容英俊,双眼犹如夜空中闪烁生辉的星辰,嘴角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谦和,绝不张扬,但充满自信。 他的灰色巫师袍上,胸口部位绣着一个奇怪的图案。红色底上,以黑色轮廓勾勒出三座山峰,山峰顶上,一颗银色的球体正闪闪发光。 「夜女士是国度内最强大的神祗之一,」年轻人继续说,「没有任何存在能流放她——除了那个人。」 他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也不知道。但在场的三个人,都明白年轻人所指。 那个我们所不知道,但必定存在的人。 「流放?」老人微微摇头,「或许,这不过是夜女士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毕竟,我们还不知道真相,布雷纳斯,不可妄下断言。」 「这并非关键,」年轻人依旧微笑,「夜女士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也好,是遇上了大麻烦也好;是被流放到物质界也好,还是被兰森德尔突然杀死也好——当然这种可能性甚微。这都不是关键问题,真正的关键是:此时她已经不能控制阴魂城。」 老人微微点头。是的,无论莎尔(shar)到底是遇上了甚麽麻烦,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如过去的那一千多年那样,牢牢地严密地控制着阴魂城。 「无论如何,」霍杰哈纳转移了话题,「这是个机会。」 「机会。」老人低声重复,他将目光转向年轻人。 年轻人微微点头。「这是个机会,父亲。」 「夜女士已经离开了幽影界,而远离她的牧师们丧失了一切神术,」年轻人缓缓说,「没有人能再成为障碍,包括瑞瓦兰。父亲,这是千载不遇的良机。」 老人缓缓点头,向霍杰哈纳做了个小小的手势。助手微微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春天播下种子,秋天未必能收获粮食。」老人轻轻说,彷佛自言自语。 「但却能收获希望。」年轻人微微笑着,再次深深施礼,当他直起腰时,身形已经隐没在阴影之中。 希望。 第一节 穿越 在卫兵漠无表情的目光注视中,琼恩和姐姐珊嘉走进阴魂城。 幽影界中没有太阳和月亮,也没有星辰,天空永远是阴沉沉一片。阴魂城的上方,用魔法创造出的巨大球形光源正逐渐变得黯淡下去,提醒居民傍晚已经降临。 「今天收获不错,」珊嘉很开心地对琼恩说,「你真眼尖,居然看到那条影环蛇。」 「嗯。」琼恩随口回答,有些疲倦的模样。他的肩上背着个灰色的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甚麽东西。 「饿了吧,」珊嘉说,「快回家,妈妈一定已经做好了晚餐在等我们。」 琼恩默默点头,跟在姐姐後面,加快了脚步。 他们穿过市场,转入小巷,然後笔直向前。在路过隔壁哑巴老伯家门口时,那条秃毛狗大黄从院子里钻出来,对琼恩和珊嘉吠了几声。 珊嘉微笑着,伸手招招,秃毛狗乖巧地奔上来,贴着珊嘉的小腿蹭来蹭去。珊嘉轻轻抚摸它的头,狗闭着眼睛,非常享受的样子。 琼恩也漫不经心地伸手拍了拍秃毛狗的头,从珊嘉身边走过,径直走回自己家的院子里。珊嘉看着弟弟,微微皱眉,轻轻拍拍秃毛狗,也跟着走进院子。 母亲确实已经做好了晚餐,正在等待姐弟两人回来,父亲在算今天的帐目,看上去神态悠闲,想必生意不错。 「回来了。」母亲招呼,一边煎着牛排,发出诱人的香气。 「嗯。」琼恩依然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卸下背上的口袋,放在椅子旁。 父亲算完了帐,一家四人围坐在桌子边,开始享用晚餐。母亲的厨艺一流,牛排味道很好,大家都工作了一天,胃口不错,唯有琼恩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也吃了不少,却彷佛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机械地咀嚼丶吞咽。 父亲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并没在意,母亲却细心地注意到了,於是她看着珊嘉,用目光询问是怎麽一回事,但珊嘉微微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今天很累吧,」母亲温柔地问琼恩,「采集材料是件很辛苦的工作。」 琼恩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嗯,有点累,」他说,「大概今天走的路太多了。」 母亲点头,伸手替他将垂下的头发抚到耳後。「累了就早点睡,明天你和姐姐在家里好好休息。」 「唔?」珊嘉有些奇怪,「明天我们不用看店麽?」 「明天停业休息,」母亲笑着,脸上流露着幸福地表情,「明天是我和你们父亲的结婚纪念日。」 「哦。」珊嘉也笑了起来。 琼恩很快将自己面前的那份牛排吃完,用餐巾抹抹嘴,「我有点累,」他说,「想先回去休息。」 「早点睡,」母亲叮嘱,「记得盖好被子。」 小商人的家庭,自然不会有多麽宽大的房子。姐弟俩共用一个卧室,他们的床是上下铺,琼恩睡上铺。 琼恩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怔怔发呆。 门轻轻开了,有人走进来。琼恩感觉到床在轻微震动,接着他看到姐姐珊嘉,小女孩正踩在床边的木梯上,探出上半身,看着弟弟。 「你还好吧。」她问。 「没事,」琼恩说,「有点累罢了。」 珊嘉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於是放下心来。「一定是被今天那条影环蛇吓到了,」姐姐说,「你乖乖睡,我去帮妈妈洗碗。」 「好。」 珊嘉帮琼恩把被角掖了掖,防止他睡着了会踹被子——琼恩从小就有这个习惯,然後轻手轻脚下床。 「姐姐。」 正当珊嘉准备走出房间时,琼恩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珊嘉回过头。 「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吧。」 「也是你生日啊,」珊嘉笑着,「我们是双胞胎嘛——怎麽,是不是偷偷给姐姐准备了甚麽礼物?」 「是姐姐应该给弟弟准备礼物才对吧。」 「放心啦,少不了你的。乖乖睡。」珊嘉轻笑着,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四周陷入黑暗和静谧,琼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默默沉思。 再过几天,就是自己和珊嘉的七岁生日了。 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七年了呢。 作为曾经的网络小说爱好者,琼恩对「穿越」这个词毫不陌生。如今这年头穿越成风,如果你走路遇上没盖盖子地下水道口,而且不小心一脚踩了进去,不必担心摔死摔残,因为你十有八九会摔到异世界或者古代去,然後从天上落下来,砸破人家的屋顶,压死正在意图强暴民女的某位恶霸地主,然後等着醒过来,民女(同时也是美女)对你投怀送抱以身相许。 琼恩一直是个心理素质还不错的人,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後,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所谓心理素质不错,就是能够处变不惊——也可以理解为反应迟钝,意思其实是一回事,看怎麽说了。经过多年的修炼,琼恩就算走在街上,面前突然跳出一位蒙面劫匪,手持寒光闪烁的尖刀,他也会很温和很诚恳地和劫匪握握手:「兄弟,今天收获怎麽样,要不要我赞助点。」 所以对於自己前一秒钟还在电脑前看网络小说,後一秒钟就穿越到了异世界,琼恩是半点都不惊讶的。 既然穿越了,首先要判断一下情况。穿越也是分为很多种的,有高级的,连身体带灵魂一块穿越,等於是古代或者异世界多了个不明身份外来人口;有低级的,只穿灵魂不穿身体,这叫附体,等於是古代或者异世界的某个倒霉蛋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了;还有更低级的,身体穿不过去,灵魂虽然穿过去了,无奈抢夺不了原土着居民的身体,只能投胎从婴儿做起。 琼恩很不幸,首先大概是身体不够强壮,在时空穿越时承受不住,被摧毁了;其次大概是灵魂太不够坚强,夺舍也无法成功,只能被安排了最後一种穿越方式。 就是投胎转世,从婴儿做起。 七年了呢。 婴儿自有婴儿的好处,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慢慢适应新环境,不会水土不服。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有人搂着走路有人抱着,饿了只需张张嘴。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比起以前那种早上七点起床九点上班一天工作八小时拼死拼活挣点微薄工资的日子,琼恩只觉得现在所住的并非人间——而是天堂。 但婴儿总也是会长大的。 七年的时间,琼恩并没有虚度。他专心地聆听一切可能听到的信息,学习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他学得很快。 很显然,这是一个奇幻世界。有神祗,有精灵,有龙,有魔法和巫师——前面几点尚还不能十分肯定,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但最後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因为琼恩家里就是开法术材料商店的。 今天琼恩和姐姐珊嘉出城一天,就是采集各种法术材料。他们的顾客,就是阴魂城里的巫师们。 琼恩不是个甘心平淡生活的人。既然穿越到这奇幻世界来,那便总要出人头地,难不成还真子承父业,当个小商人终老一辈子吧,那也未免太窝囊了。 上辈子他看过很多网络小说,对於这种奇幻世界自然并不陌生。有龙有魔法,当然也有精灵美女的世界,总是让人高兴的。琼恩梦想着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举世传颂的英雄,身边自然是一大群美女。 这是个不错的美梦。 但琼恩渐渐发现,这个美梦似乎要破裂了。 第二节 出人头地的希望 他努力回忆以前看过的网络小说,发现自己的处境前所未有的糟糕。 要想当出人头地的英雄,就得有强大的力量。奇幻世界虽然不是完全实行丛林法则,但弱者永远不会成为主角。在琼恩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本奇幻小说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能成为奇幻世界的英雄。 能成为英雄的,总是那些力量强大的家伙,或者大巫师,或者大剑士,甚至是个甚麽神的选民之类。 所以他需要成为强者。 但这很难。 强者也不是好当的。一直开商店卖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强不起来的,得学习,得培训,得冒险,得选职业方向。七年的细心观察丶倾听丶分析,琼恩已经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有了不少了解,这世界上冒险职业很多,战士丶巫师丶圣武士丶牧师丶德鲁伊丶吟游诗人等等等等,听起来你爱干嘛就干嘛,一切任你挑选,其实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一切都因为他如今身处阴魂城中。 「该死的阴魂城。」琼恩躺在床上皱着眉头。 阴魂城是一座很诡异的城市,首先它是一座浮空城——能飞行在空中的;其次它是一座军事化管理的城市,等级位阶非常森严;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它不在物质界,它在幽影界。 物质界,或者说主物质位面,也就是所谓的凡间了,人类丶精灵丶矮人丶兽人等等居住的地方。而幽影界,却属於外层位面,和恶魔居住的无底深渊,魔鬼居住的九层地狱,性质上是一样的。 幽影界里原本是没有人类的,阴魂城是外来移民。 据说在大约两千多年前,物质界有一个强大的耐瑟瑞尔帝国,拥有光辉灿烂的魔法文明。巫师们创造了数不清的魔法奇迹,其中之一就是能漂浮在天空中的城市,也就是浮空城,阴魂城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候城市名字叫做「阴影之地」。 後来发生了一场浩劫,整个耐瑟帝国骤然陨灭,几乎所有的浮空城都坠毁了——除了阴魂城。 在浩劫发生之前,阴魂城的城主进行了一个庞大的魔法试验,他打破位面壁障,把阴魂城从物质界移动到幽影界。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考察之後,他又把阴魂城移回物质界。 然後,阴魂城的居民,眼中看到的就是断壁残垣,毁於一旦的帝国。 阴魂城的巫师们进行占卜,得出的结论是一种叫做费林魔葵的凶悍怪物毁灭了耐瑟帝国。 报仇势在必行,但费林魔葵既然能骤然毁灭强大的耐瑟帝国,实力自然非同寻常。此时所有的浮空城尽数坠毁,大巫师们死伤殆尽,阴魂城独力难支,也不能与费林魔葵相抗衡,只得又躲入幽影界,暂避锋芒。 原本打算积蓄力量之後就去报仇,谁知遇到了意外。阴魂城这次移入幽影界,却不知遇上甚麽阻碍,无论巫师们怎麽施法,再也回不去物质界了。 所以如今的阴魂城,等於是一个幽影界中的孤岛。除了阴魂城居民外,幽影界中再无其他人类,也没有精灵丶矮人之类,只有无穷无尽的阴影怪物。 因为是个孤岛,所以阴魂城的一切都是自产自销自给自足。整个城市实施的是半军事化管理,重要的生活物质都是实行配给制,能摆在商店里出售的,都不会是甚麽太值钱的东西。而每家商店的主顾,则大体也是稳定的,就以琼恩家为例,整个城里就这麽多巫师,需要的法术材料也就这麽多,又不允许提价,又没法扩大市场,所赚的钱自然只够温饱,没法变成富翁。 这糟糕透了。 阴魂城是个半军事化管理的城市,是个等级森严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统治阶层主要就是巫师和牧师,至於甚麽圣武士丶德鲁依是压根没有,也不可能有,战士丶游荡者或者吟游诗人之类倒是有一些,但地位也不高。 阴魂城里,巫师学校和神殿倒是不缺的。巫师学校不讲出身,广泛招生,但是学费非常昂贵;神殿倒不收学费,但要看出身,平民是没资格进去当牧师侍奉神祗的。 琼恩压根没想过要当神棍,所以牧师这条路不用考虑。 最好的出路,自然就是当巫师了。 但巫师学校那昂贵的学费,怎麽办呢? 阴魂城实行的是严格的精英教育,用阴魂城主的话说:「我们需要,而且只需要精英。」巫师学校每年招生,名额倒没有特别限定,基本是交学费就能进,学制五年,一般每年大约有一百名左右的新生入学。但要命的是:每年只允许毕业十人,淘汰率大约百分之九十。 不能毕业的,全都打回去,无法获得巫师身份,依旧只能老老实实去当平民百姓,学费算是白交了。 琼恩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小商人,开法术材料商店的,积蓄大约有一些,具体数目琼恩自然不清楚。但要是全拿出来,送他进巫师学校,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但琼恩知道,父母除非脑子发晕了,否则决不会这麽干。虽说如果琼恩真能当上巫师,全家自然也能自此摆脱商人的地位,可以晋入阴魂城的上流阶层——但百分之九十的淘汰率啊。 一旦失败,那就是血本无归,巫师学校是不会退还学费的。 这也是为甚麽很多平民明明知道:只要子女能成为巫师,就能摆脱低下的社会地位,从此迈入「上等人」的行列,但却极少有人拿出多年积蓄把孩子送进巫师学校的原因。因为风险实在太大。 琼恩不能抱怨父母,他只能恨恨地想:「既然让我穿越过来,为何不让我投胎到甚麽国王领主的家里去呢?偏要当的小商人的儿子——这也就算了,偏偏还是阴魂城里。」 出生在小商人家庭,没有甚麽社会地位,又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他还能做甚麽? 如果是在物质界,琼恩还可以考虑走出阴魂城,去其他的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某个隐居的老巫师,收他为徒。但这是在幽影界,若是敢走出阴魂城外十英里,就脱离了城市的庇护,随时会被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怪物撕成碎片。 看起来,想要出人头地,希望渺茫。 想归想,生活还得继续过。因为是保留了前世记忆的穿越,琼恩一开始对新的身份很不适应,不过七年过来,至少是习惯了如今的环境,习惯了现在这个家,习惯了每天看到父亲母亲和漂亮姐姐,以及隔壁家的哑巴老伯和他养的秃毛狗。 一切都这麽平静地过着,琼恩在努力为他的强者梦,准确地说是巫师梦在奋斗。不过话是这麽说,事实上,在一个封闭的,半军事化管理的阴森森的城市里,一个小商人家的未满七岁的小孩子——尽管精神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又能做甚麽呢,其实甚麽都做不了。 难道他还能拿把水果刀,半夜潜入某个巫师的房子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传授魔法麽?首先琼恩对自己的潜行和攀爬技能不抱甚麽信心,其次对自己的唬骗技能更不抱信心。虽然他知道穿越者一般都自带主角模版,但万一自己是个例外呢? 琼恩不想拿性命当赌注来冒这个险。 既然是小商人家庭,自然不会一直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琼恩长大到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要和姐姐珊嘉一起,每天跟着父亲采集法术材料了。 阴魂城是一座浮空城。浮空城的建造方法,是强大的巫师,用一个魔法将整座山峰切削下来,在空中翻转,尖端朝下,保持悬浮,然後在切削面建城市。所以阴魂城其实就是建造在一座能悬浮飞行的,倒过来的山峰之上。 山峰的切削面约有五十平方英里,阴魂城的城区面积则大约三十平方英里,空馀的二十平方英里,就是农田丶窑场丶矿场之类的地方所在,也有树林。虽然幽影界里没有太阳,但在魔法的作用下,树木长得非常快,而且棵棵粗大结实,高耸参天。 琼恩家在城外有一小块地,种植着很多植物,都是用以施法的材料,比如阴影兰丶藏红花丶甘草丶豌豆等等。把这些植物采集回去,加工成法术材料,这就是琼恩和珊嘉每天的工作了。一开始有父亲带着,後来熟悉了,就是姐弟俩来,父亲和母亲在家看店。 这些都是很便宜,很常见的材料,利润极其微薄,赚不了几个钱。所以他们往往会去想方设法寻找些更值钱些的材料,比如活的蟋蟀丶蜘蛛之类。琼恩今天眼尖,偶然在草丛里看到条影环蛇,这种蛇是幽影界的特产,虽然模样可怕,但却无毒,蛇信和蛇皮都能做比较高级的施法材料,算很值钱了。 琼恩捡起一块石头,蹑手蹑脚走过去,狠狠砸在蛇头上。影环蛇弹了起来,啪地打在琼恩的脸上,琼恩猝不及防,差点仰面就倒,珊嘉赶上来,用木棍挑开蛇,扶住了琼恩。 蛇想要逃走,但它头上被琼恩狠狠砸了一记,显然伤重,游动缓慢,被姐弟俩赶上砸死。珊嘉很高兴地将蛇收进口袋里。 「至少能卖三十铜币,」她说,「正好给你买生日礼物。」 一句无心之言,让琼恩心头陡然升起一层阴影,他顿时被深深的沮丧感笼罩住了。因为保留前世记忆的关系,他一直没有真正的把自己这辈子的这个「生日」当回事,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珊嘉提起,他都想不起来。 七岁生日快到了,自己已经来这个世界七年了。 看看自己手里的工具,看看肩上的口袋,难道自己的打扮,难道自己这辈子,真的就要永远在阴魂城里当个小商人,度此终生? 他不甘心,他得找到机会,找到出人头地的机会,紧紧把握,绝不放松。 但是,机会在哪里呢? 第三节 漂亮姐姐 琼恩心情抑郁,左思右想,大半夜不能入睡。但七年的思索都未曾找出解决方案,一夜的盘算又能有甚麽结果呢。唯一的结果,不过是第二天他睡过头了,很晚才起床。 当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晕沉沉的,彷佛有些轻微发烧的迹象。看看窗外,阴魂城的人造太阳已经从鲜红转为白炽,大约是上午十点钟左右了吧。 琼恩爬下床,走到客厅,发现姐姐珊嘉正在忙碌着,整理昨天采集来的法术材料。 豌豆需要磨成粉,藏红花需要晾乾,甘草根要切片,昨天还抓到几只蜘蛛,需要装在瓶子里养着,死了就没用了——因为施展蛛行术时,要求施法者必须吞下一只活着的蜘蛛。 至於那条倒霉的影环蛇,已经被开膛破肚,蛇信被收起来,用纸包好,蛇皮也小心地剥下来,蛇肉则被放进了厨房,准备晚上熬汤。 琼恩家里是开法术材料店的,这生意其实和中国古代开药店差不多,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需要分门别类弄好,放进一个个小抽屉里,顾客上门的时候就拿出来称斤论两卖——错了,是论盎司论磅卖,这世界没有斤两这种计量单位。琼恩和姐姐,经常就帮父母做这份整理归类工作。 琼恩倒不反感这份工作,虽然繁杂了点,但他不是预备当巫师的麽,提前熟悉一些施法材料,也是件好事。但话又说回来,不过就是个小商店,卖的其实总共也就是那几十样东西,很少有甚麽新鲜货色,来来回回天天弄,早就已经熟透了。所以一开始积极性还高,渐渐地也就懒散起来。 「起来了,」珊嘉正在忙碌,听到琼恩的脚步声,「早晨在桌上。」 「爸妈呢?」琼恩奇怪地问。 「他们去逛街了,」珊嘉说,「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哦。」 看着珊嘉那满脸幸福的样子,琼恩颇觉奇怪。 「他们结婚纪念日,你这麽高兴干嘛?」 「这个,就是觉得很高兴啊。」 琼恩耸耸肩,无话可说。女孩子似乎对这些纪念日格外看重,上辈子他的第二个女友,就是因为问他:「我们第一次认识的那天是几月几号。」琼恩答不出来,於是女友便怒而分手,理由是:「连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日子都不记得,说明根本没把这段感情放在心上嘛。」 琼恩自度对「这段感情」还是颇为放在心上的——但既然女友这麽说了,也只能分手了事。 摒去这些无聊的念头,琼恩开始对付早餐。当然,单纯地吃早餐未免太无聊,生活需要乐趣——如果没有乐趣,就要自己发掘乐趣。 琼恩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着姐姐,这是他如今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珊嘉和琼恩是双胞胎,因为先出生,所以就成了姐姐。小女孩很漂亮,虽然还不到七岁,但已经是个毫无疑问的美人胚子,所有人都说她将来会成为令人惊艳的大美女,琼恩也这麽认为。 事实上,琼恩很喜欢她,非常喜欢。 坦白地说:琼恩恋姐姐。 这世界上有人恋父,有人恋母,有人喜欢萝莉,有人喜欢御姐姐,琼恩却是姐弟恋的忠实支持者。他上辈子是独生子,没有姐姐,却一直希望有个漂亮姐姐。上恶魔岛看h文,最喜欢看的是姐弟乱伦。如果问他最讨厌在小说中看到甚麽剧情,他一定会说:「最讨厌看到那种姐弟恋,最後发现不是亲姐弟,於是皆大欢喜的剧情。」 若是换了他写天龙八部,他一定要把段誉和王语嫣写成亲姐弟——并且最後要成亲。 总之,用他前世的话说,琼恩就是个姐姐控。 如今好了,穿越过来,别的都不甚如意,唯有多了个漂亮姐姐这点,让他高兴万分。当然,琼恩是姐姐控,不是禽兽,七岁的小女孩,那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何况他自己如今也才七岁,能不能推倒对方都难说呢,须知女孩子发育素来比男孩子早。 等长大点再吃好了,他邪恶地盘算着。 总的来说,琼恩和珊嘉相处不错,姐弟俩关系很好。 事实上,因为琼恩是保留记忆的投胎,等若是成年人的精神被禁锢在幼儿的身体中,还要小心翼翼,不敢露出半点破绽,否则难免被当作怪胎抓去研究,又非三天两日,而是整整七年,个中艰辛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 唯一能放松点的,就是和珊嘉独处的时候。 珊嘉是个好姐姐,温柔丶体贴丶细心,总是甜甜地笑着,聪明而乖巧,非常讨人喜欢,而且从不对弟弟发火,无论琼恩做错了甚麽。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琼恩的巫师梦想的人。 阴魂城是魔法帝国耐瑟瑞尔的传承延续,城中居民无不以成为巫师为无上荣耀。琼恩想当巫师,倒也不是甚麽见不得人的事情,反而称得上是有理想有志气。只是他背负了个穿越的身份,生怕露出破绽,到时候还不知道有甚麽意想不到的後果,会不会被抓到实验室里给巫师当小白鼠,不免格外小心谨慎。他又心知以如今这种家境,父母是绝无可能送自己进巫师学校的,索性也就懒得对父母提起。 但他整日和珊嘉在一起,偶然间总不免会露出点口风来。 「你想当巫师?」珊嘉有一次问。 「嗯。」 既然珊嘉知道,琼恩自然也不必隐瞒,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谁家孩子不梦想着能当巫师呢。 「当巫师恐怕很难呢。」珊嘉说。 「嗯,我知道,想想罢了。」 「也不是不可能呢,」珊嘉说,「不是一直有那种说法麽……『决定者』,你听说过吧。」 是的,决定者。 「决定者」是一个传说,琼恩自然知道这个传说,阴魂城的人都知道。 传说在阴魂城中,有一位隐秘的「决定者」,他在阴影中静悄悄地注视着所有人,尤其是儿童和少年。如果发现有极高奥术天赋者,他就会将其带走,进行严格而完善的巫师训练,无需进入巫师学校,自然也无需交甚麽学费,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没有人知道这位「决定者」的真正身份,有人说他是一位大奥术师——大奥术师是耐瑟帝国对顶级的大巫师的尊称,有人说他就是阴魂城主的十二位王子之一,有人说他其实是阴魂城副城主,霍杰哈纳阁下,还有人说,他其实就是阴魂城主泰拉曼特本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反正,是有这麽个传说。 但也仅仅是个传说罢了,至少琼恩从没当真看见或者听说周围认识的人中,有谁被决定者带走的。问父母,父母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祖祖辈辈都流传下这个说法而已。 且不说琼恩自认为未必有「极高奥术天赋」,能被决定者看中。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飘渺的传说上。 珊嘉也知道这种希望太过渺茫,以後再没提起。琼恩也曾经问过珊嘉的梦想,珊嘉却只是微笑,说:「只希望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吧。」 「那甚麽是幸福的日子呢。」琼恩追问。 珊嘉摇头,「那我也不知道了。现在不知道,不过将来应该会知道的。」 事实上,生在阴魂城这种地方,生在小商人家庭,确实还是不要对未来抱太高期望比较好。 但琼恩不甘心啊。 早餐很丰盛,琼恩有点吃撑了,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一边看着珊嘉在忙碌。他不是个勤快的人,既然老爸老妈都出门了,天气又这麽好,他只打算舒舒服服睡大觉,或者出去玩,根本没想着要当个乖孩子主动干活。 但他的漂亮姐姐却很勤劳,珊嘉一向都这麽勤劳。 「藏红花,放十七号柜……」 「龙舌兰,放三十一号柜……」 她轻声念着,一边将那些材料放进相应的柜子里。琼恩则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弹,看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忙碌不停,一边幻想着她长大後是何等的美丽动人。将近正午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似乎,生活也是很美好的呢。 然後有人冲进来,打断了琼恩的美好生活。 第四节 噩耗丶发烧和初吻 冲进来的人,琼恩和珊嘉都认识,叫卡斯特罗,一个中年人,和他们住同一条街上,算是街坊邻居,平常见了面,也会点头打个招呼。 他气喘吁吁。 「珊嘉丶琼恩,」他叫着姐弟俩的名字,「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 结婚纪念日,琼恩的父母去逛街了,这本是件好事。然而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恰好撞上了两位巫师,而且是两位脾气暴躁的巫师。 这两位巫师,似乎是有些仇怨,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彼此看不顺眼,总之,他们早就不合。这次不知怎麽搞的,两位尊敬的巫师大人居然都来逛街,而且在街头撞见了。 撞见也就罢了,偏偏还争吵起来;争吵起来也就罢了,偏偏还打起来。两位巫师的决斗,自然比战士们的刀剑砍杀华丽得多——华丽的後果,就是周围一圈人沦为被殃及的池鱼,其中包括琼恩的老爸老妈。 琼恩不知道他们是怎麽死的,因为没法去勘测现场,早被封锁了。至於目击者,靠得近的都被一起殃及了,靠得远的也都被下了封口令。 如前所述,阴魂城是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地方,由巫师和牧师共同统治,前者掌握世俗权力,後者掌握宗教信仰。所以巫师们在全城居民中的位阶,也相应地属於最高级那一等,和牧师们并列,而琼恩的父母,属於商人,是比较低级的一等,仅仅比仆役和奴隶高级。当时周围挂掉的其他人,也和琼恩的父母差不多,或者商人,或者工匠,或者一般的市民,都不是甚麽上流社会的角色。 两位高位阶者决斗,造成一群低位阶者死亡——按阴魂城的法律,是不必抵命的,因为高位阶者比低位阶者尊贵。这其实和中国元朝差不多,把人分等级,位阶越高特权越大。 问题在於,这件事情隐隐透着蹊跷。 阴魂城固然等级位阶森严,同时也律法严明,实行的又是半军事化管理,当街斗殴这种严重扰乱治安的事情是明令禁止的。巫师们固然执掌大权,却也还普遍都算得上谨慎自律,极少听说有违法乱纪之事,要说起来,反倒是牧师比较嚣张跋扈。 这个世界有很多神祗,相应的自然也就有很多种牧师。但在阴魂城中,只有一种,就是暗夜女神莎尔的牧师,别无其他。 阴魂城是莎尔的绝对势力范围,没有其他任何神祗能够插手。 莎尔是一位邪神,邪恶丶狡猾,而且隐隐有一些疯狂,她的牧师自然也不会是遵纪守法的角色。倚仗着女神的庇护,牧师与巫师并列,成为阴魂城的统治阶层,他们往往更蔑视律法,更容易滋生事端。 如果是两个牧师当街决斗,勉强还能说得过去;但这次是两个巫师——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莫非这两个巫师同时脑子坏掉了麽。 但现在思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人已经死了,而作为平民百姓家的两个孩子,琼恩和珊嘉唯一有资格,也有能力做的事情,就是在邻居的帮助下,为父母收尸丶下葬,等待上面处理结果。 阴魂城的行政效率很高,当天下午最终的处理结果就做了出来,并没有出乎大家意料。在给每位死者家属赔偿了一笔钱之後,两位肇事者就逍遥法外了。听说巫师内部会有一些惩罚措施,但总之肯定性命无忧。毕竟,他们是巫师,是高阶者,而死者都是低阶者。 阴魂城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 於是,在距离姐弟俩的七岁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他们失去了父亲母亲,换来的是一笔钱——八十金币。 姐姐珊嘉面无表情地从一位政府官员手中接过装满金币的口袋,关上了门,把口袋放进一间柜子里,加上锁。 「报仇。」她低低地说,然後放声痛哭。 报仇。 珊嘉病倒了。 大约是因为伤心过度,又加上着了凉,当天晚上,小女孩发起烧来。 她先是晕晕沉沉,躺在床上休息,但却翻来覆去,彷佛总是睡不着的样子。琼恩开始未曾在意,渐渐发觉不对劲,连忙过去一看,见珊嘉的脸蛋已经烧得通红,伸手一摸,额头发烫得厉害。 「发烧了。」 琼恩第一反应是去神殿找牧师。这是个魔法世界,阴魂城里是没有医生的,一切病痛都可以用魔法来治愈,收费倒也不贵。或者去专门的商店里买治疗药水,价格也还挺便宜。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阴魂城晚上是实行宵禁的,像他这种平民百姓,天大的事情也不准出门,如果他这时候抱着珊嘉去神殿,路上十有八九被卫兵直接当场格杀。就算能安全到达神殿也没用,莎尔是暗夜女神,她的牧师素来都是在晚上进行祈祷,举行各种教会内部仪式,此时是不会接待病人的。 该死,怎麽办。 他努力地回忆着前世感冒发烧时的情形,记得好像曾听说过:病人发烧时需要进行降温,方式有两种,一种化学降温,便是吃药了——但琼恩家里现在没有;另外一种物理降温方法,就是用毛巾浸透冷水敷在额头上,用酒精擦拭身体,也可以降温。 父亲生前爱喝两口,家里酒倒是有几瓶的。 琼恩打来一盆冷水,用毛巾浸透了,折叠起来,敷在珊嘉额头上。随即从父亲房里抱出两瓶酒来,拧开瓶盖,倒在另外一块毛巾上,准备给珊嘉擦拭身体。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琼恩都没甚麽照顾病人的经验,又是事出突然,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已经将酒浸透毛巾,然後才想起来,还没把珊嘉的衣服脱下来呢。 将毛巾放到一边,开始解小女孩的衣服。这工作并不难,他以前又不是没脱过女孩子衣服,珊嘉已经发烧得晕晕沉沉,毫不反抗。很快,琼恩就成功将姐姐脱光了。 阴魂城是没有月光的——月女神苏伦(sel?ne)是暗夜女神莎尔的死敌,路灯的微光从窗口悄悄透进来,照在珊嘉的身体上,如同洁白无暇的软玉,散发出熠熠柔光,令人不胜怜爱。 由於在发烧,珊嘉睡得并不安稳,时常轻微地挪动身体。每当她稍微动下身子,清冷灯光投射的部位便微妙地滑行开来,遍布身体的阴影亦随之变形,恰似静静湖面上荡漾开来的水纹一样改变着形状。 随着阴影的变幻,琼恩的眼光缓缓下移,看见腰间流畅的曲线,随着呼吸静静起伏的平滑的小腹,眼光再往下,紧并的双腿中间,彷佛有一抹粉嫩的嫣红…… 「真漂亮。」他忍不住赞叹一声。 七岁的小女孩,身体其实还基本没有发育,虽然有种稚嫩的美丽,却到底太过单纯,不够甜蜜诱人,琼恩不是萝莉控,上辈子女人的身体也见得多了,自然不会真起甚麽欲念。稍稍欣赏了几秒钟,便拿起毛巾,开始缓缓擦拭珊嘉的身体。 这种降温方法他也只是耳闻,并未实践过,初时还有些担心,不知效果如何。但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两遍後,珊嘉或许是感觉到了清凉,身体不再那麽灼热,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琼恩见这方法有效,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连忙将酒都倒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珊嘉的身体。他很仔细,每一寸肌肤都小心地擦拭到,先擦完脖颈丶肩,然後移到目前还是平坦的胸部,故意多停留了一会,想像此处将来会如何的丰腴挺拔,终於恋恋不舍地往下,移到小腹。 擦拭完小腹後,琼恩将珊嘉的双腿轻轻分开,用毛巾蘸着酒,仔细擦拭着大腿内侧。他知道这里是女孩子最娇嫩敏感的地方,受不得酒精刺激,所以格外小心翼翼。和他前世看过的成年女子身体不同,七岁的小女孩,小腹下依旧是光洁一片,毫无半点绒毛,看起来纯净无比。 「不知道长大後,会不会真是个小白虎呢?」他低笑着。 反复擦拭全身几遍後,珊嘉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也不再翻来覆去了。 琼恩长长松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也不再滚烫了。看来,这一关度过去了。 他将毛巾拧乾,晾起,把酒瓶塞上塞子,放到一旁,帮珊嘉把被子盖上,然後去後院把盆里的水倒掉。当他忙完这一切後,返回房间,珊嘉已经沉沉睡着。 琼恩也有些累了,正准备爬上自己的上铺,突然听见珊嘉似乎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怔了一下,贴近问:「珊嘉?」 「冷。」珊嘉含含糊糊地说。 琼恩一惊,伸手进被子,摸摸珊嘉的身体,发现果然体温很低。姐弟俩在四五岁之前,都是睡一张床的,时常肌肤相亲,所以他知道珊嘉素来有点体寒,身体温度比自己要低上一些,按前世记忆里的说法,正常人的体温应该是三十七度左右,珊嘉却至多只有三十六度。 如今却比平常更冰凉了,指尖都感觉到了微微的寒意。 糟糕,难道刚才降温降得太过头了? 琼恩有些不知所措,但珊嘉显然很冷,她的身体冰凉,紧紧蜷成一团,抱着被子,牙齿开始轻微打颤,发出咯咯碰撞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楚。 「冷。」她含糊地呻吟着。 幽影界原本就阴冷,这个世界又没有甚麽电暖气之类的东西,连太阳都是魔法创造的仿制品,没有多少热量。阴魂城在幽影界呆了一千多年,居民代代繁衍,也早就习惯了这终年阴冷的天气,并无甚麽取暖设备。 不过,这场景似乎很熟悉……穿越之前,女友抱怨冷的时候,自己是怎麽让她取暖呢…… 好吧,看来必须让无污染无噪音既安全又环保温度最适宜而且还可以抱在怀里的人肉暖炉上场了。 琼恩脱掉自己的衣服,快速钻进被窝里,抱着珊嘉。他的体温比珊嘉高,小女孩正冷得瑟瑟发抖,一感觉到温暖,便本能地整个人都偎过来,像八爪章鱼一样紧紧抱着琼恩。她身体有一种奶香,混合着刚才擦拭身体留下的酒气,令人迷醉。 这确实是个很冷的夜晚。 琼恩等自己的手变得温暖了,然後轻轻在珊嘉背上抚摸,慢慢往下,抚过後腰,揉捏着两瓣小巧的圆臀。「手感很好,」他在珊嘉耳边低声说,「你是我的,姐姐。」 虽然一个心理上是二十馀岁的男子,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做姐姐,着实有些怪怪的感觉,但琼恩很喜欢。 他温柔地抚摸珊嘉全身,用温暖的掌心帮她驱走寒冷。小女孩的身体渐渐不再颤抖,牙齿也不再打颤,她紧紧抱着琼恩,枕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上,呼气如兰,弄得琼恩耳边一阵阵痒痒的。 该死,上辈子自己的耳朵就是最敏感的地带,常常在和女友调情时被偷袭,怎麽穿越过来,投胎转世,已经换了个身体,依然还是如此。 不过暂时无暇考虑这些,不能任由小女孩这样挑逗下去,尽管她是无意识的。 琼恩微微用力,让珊嘉移开一点。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路灯自动转暗,快要熄灭,一片黑暗之中,小女孩面容泛着微光,稚气而安详,她的睫毛很长,弯弯的,就像以前看过的洋娃娃似的,鼻梁秀挺,小嘴非常精致。 琼恩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在珊嘉嘴唇上。 或许是因为高烧的缘故,珊嘉的嘴唇非常乾燥,略带些粗糙的感觉,远不是平时那般娇嫩如花的样子,显然是失水严重。虽然如此,吻起来却分外有一种特别的触感,也十分诱人。 琼恩着迷地吻了很久,然後恋恋不舍地分开,「这是我们的初吻,」他低声对熟睡中的小女孩说,「我要你做我的姐姐,也做我的情人。」 珊嘉没有听见。 琼恩起身下床,倒了杯水,先喝了一口,不咽下去,含在口中,然後俯身吻在珊嘉的嘴唇上。小女孩正有些渴,感觉到水的清凉滋润,迷迷糊糊地张开樱唇,琼恩趁机用舌头顶开她的牙齿,像小鱼一样游了进去,纠缠着她的香舌,挑逗着,小女孩的口中有种芬芳的味道。 琼恩缓缓将含着的水度入珊嘉口中,珊嘉本能地吞咽着,嘴唇渐渐滋润。她将琼恩抱得更紧,无意识地回应着弟弟的热吻。 渐渐地,两人都睡了过去。 第五节 一抹曙光 当琼恩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已经刺得眼睛生疼。他皱着眉头,勉强适应这其实并不强烈的光线,过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然後发现自己正躺在下铺——珊嘉的床上,盖着她那床印着粉红色小熊的被子。 琼恩对这床被子印象颇深。他和珊嘉在六岁之前,都是睡在一起的,盖一床被子;六岁生日之後,母亲说从此要分开睡了,弄了个上下铺,并且给姐弟俩都买了床新被子。 琼恩和珊嘉跟着母亲上街,珊嘉一眼看中了这床被子,她喜欢上面的粉红色小熊。琼恩倒是中规中矩地选了个方格花纹的,并无特色。其实他也是很喜欢这粉红色小熊的。 不过,自己怎麽躺在这里? 琼恩怔了怔神,方才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来。陡然间觉得恍如梦幻一般,突如其来的,自己此世的父母去世了,珊嘉生病发烧,自己为她擦拭身体,抱着她入睡——这一切都彷佛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昨晚自己在做梦似的。 但自己确实是躺在珊嘉的床上。 这麽说,不是梦? 珊嘉不在身边,床上空空荡荡的。琼恩赤裸着坐起,头还有些迷糊,定了半天神,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搭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穿上衣服,走出卧室,没看到珊嘉,却听到厨房里有动静。琼恩心中一喜,难道昨晚真的是在做梦,父亲母亲没有出事? 他冲进厨房,然後看到系着围裙的七岁小女孩。 琼恩的心沉了下去。 「起来了,」珊嘉头也不回地忙碌着,这工作平时都是妈妈做,她并不熟悉,不免有些笨手笨脚,「稍等一会,早餐马上就好。」 记起昨晚的事,琼恩不禁有些心虚,担心她质问自己为甚麽会睡在她床上——而且还是赤裸着身体,可能她醒来时,两人还是搂抱着的。虽说可以拿「你昨晚发烧了,身上冷」之类的理由当幌子,但终究也是有些麻烦。 不过,珊嘉似乎全无追究的意思,或者说,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概是因为两人小时候就天天睡在一起,直到六岁才分开;如今就算琼恩又钻进她的被窝里,也不当甚麽大事吧。 琼恩悄悄松了口气,七岁的小女孩子,果然心思还是比较单纯,倒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只是,既然是珊嘉而非母亲在准备早餐……到底不是梦啊。 珊嘉第一次准备早餐,鸡蛋煎得有些焦了,不过琼恩并不在意这些。 姐弟俩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餐。珊嘉不说话,琼恩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但小女孩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也并不阴沉,很平淡的感觉,似乎有些漠然,彷佛甚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但家里确实已经只有两个人了——准确地说,是两个还差几天才到七岁的孩子。 琼恩看着珊嘉,或许是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或许是前世加今生一共近三十年的阅历经验,他突然知道了珊嘉现在心里在想甚麽。 报仇! 对於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和琼恩赤裸着抱在一起,珊嘉虽然惊讶,却也并没太在意。对於七岁的孩子来说,还基本没有很明确的性别意识——有句话说:世界上的人分三种,男人丶女人和孩子。 对於珊嘉来说,目前真正在思考的,是报仇。 近七年的相处,琼恩很了解珊嘉。温婉丶平和丶乖巧,不乏灵气,却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爱张扬,但这些都是表象,或者说,并非表象,但也不是真正的本质。 本质上,珊嘉非常刚硬而倔强。 她的笑容乖巧而甜美,英气深深隐藏在骨子里,但这瞒不过琼恩。因为这恰巧就是他最喜欢的女子类型。 不过……报仇可不容易…… 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身份位阶悬殊的情况下。仇家是两个巫师,据说都是贵族出身,而且由於官方封锁消息,姐弟俩连他们的名字和相貌都打听不到;就算能打听到了,两个商人家的小孩子,又能如何报仇? 「三年之内,我们要赚够五十七枚金币。」当姐弟俩将早餐完全消灭之後,珊嘉沉默了片刻,开口说。 「为甚麽?」琼恩一怔。 「因为巫师学校的学费是两百金币,我们家里原本有六十三金币,」珊嘉说,将昨天磨的一堆阴影兰粉末均匀地装进小袋子,「而他们的最低招生年龄是十岁。」 琼恩马上过七岁生日,距离十岁还有三年。家中原有六十三金币,加上抚恤金八十,离学费还差五十七金币。 「你要我去当巫师?」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麽,」珊嘉说,她的脸上淡淡的,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思虑已久的事情,「两个商人是无法向两个巫师复仇的,但如果其中一个商人变成了巫师,那麽就有希望了——或者你愿意去当个牧师?」 琼恩自然不愿意。 好吧,托挂掉的老爸老妈的福——这麽说实在是不敬不孝,但这是在陈述事实——琼恩的巫师梦,终於在沉沉黑夜中出现了一抹曙光。 但也仅仅是一抹曙光。 五十七金币,对於某些家伙来说是笔很微薄的款项,但对他们这种小本经营的商店来说,那就是大数目了。据琼恩所知,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商店一年也不过能赚几十银币,也就是几个金币。如今他们去世,就靠自己和珊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想三年赚到五十七金币,这难如登天。 「我来想办法,别担心。」珊嘉说。 但琼恩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她能有甚麽办法呢,又没有甚麽亲戚朋友可以借钱。琼恩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七年了,从没见过父母和甚麽亲戚来往,朋友倒是有几个,但同样都是穷人。 正当这一抹曙光要渐渐熄灭的时候,幸运女神终於对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 按阴魂城的习俗——也就是按古耐瑟瑞尔帝国的习俗,阴魂城市民都是耐瑟帝国的遗民——亲人去世後的第三十天,是拜祭的日子。 天气晴朗,琼恩和珊嘉来到墓地。父亲和母亲是合葬在一起的,这并非为了节省墓地面积,也并非为了节约费用,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法分开。 杀死他们的是一发强化过的火球,瞬间把他们烤成焦炭,尸体融黏在一起,无法分开。 珊莎轻轻放下白色的花,琼恩静静站立在她身旁,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 因为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其实他并没有把这一世的父母当作自己真正的「父母」——至少他心中是一直这麽以为的。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错了。 因为泪水悄然间滑落脸庞。 到底是生养他丶爱护他丶宠溺他丶照顾他七年的人啊。 琼恩的前世,也就是穿越之前,自然也是有父母的,然而彼此关系并不好。他们从琼恩记事开始就吵架,直到最後终於忍无可忍地离婚。而琼恩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後,终於从那个整天冷战的家里逃了出来,再以後,直到毕业,直到工作,再也没有回去,也不想回去。 所以琼恩一直以为自己对父母是没甚麽感情的,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 但真正失去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如想像那般简单。 琼恩跪下来,伸手抚摸着墓碑,指尖沿着花纹慢慢移动,描摹着他们的名字。「爸爸丶妈妈,」他轻声念着,「对不起。」 「别伤心了,琼恩,」珊莎低声说,她自己的眼睛已经湿了,只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他们会在女神的神国里看着我们,看我们快快乐乐地活着。」 「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琼恩沉默半响,说。 「甚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甚麽?」 这两句话是用汉语,也就是琼恩前世的语言说的,珊莎自然不懂,听起来只以为弟弟莫名其妙地发出一段无意义的噪音。琼恩也不想多加解释,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然後他听到背後传来一句话。 「说得好。」 琼恩霍然一凛,全身汗毛都耸立起来。 第六节 巧合麽? 这句话说得嘶哑丶低沉丶有气无力,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口中发出。 但这个世界上,哪个老人能听懂汉语?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可能只是谁误打误撞随口说句话——问题在於:刚才「说得好」这三个字,居然也是汉语。 有个老人在用汉语对琼恩说:「说得好。」 琼恩慢慢转过身,看到一个秃头老人,身形佝偻,神色衰颓,手中牵着一只同样老迈的秃毛狗。 隔壁的哑巴老伯。 琼恩曾听父母说过,这位哑巴老伯其实以前不是哑巴,不但不哑,而且健谈得很。妻子早死,又无子女,一个人独居。但就在琼恩出生那年,准确地说好像就是他和珊嘉出生那天,老伯走路重重摔了一跤,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很容易一跤就摔出人命。老伯运气好,虽然当晚发高烧,到底还挺了过来,只是自此之後就成了哑巴,再也不说一句话了,性格也变得怪僻起来,整天整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极少和外人交往了。 也因为如此,琼恩和哑巴老伯算是七年的邻居了,见面可能还不超过一百次,反倒是他家的秃毛狗天天见到。即使偶然遇见,琼恩也懒得打招呼,哑巴老伯自然更不说话,彷佛没看见彼此一般。这倒不能说琼恩不尊敬老人,只是这老伯身上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实在让琼恩望而生畏,避而远之。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老人,站在墓地里,在琼恩背後,用他前世的语言说:「说得好。」 这真是活见鬼了。 琼恩紧张地看着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甚麽。脑中念头忽隐忽现,连杀人灭口的心都起了。珊嘉倒比较轻松,她也根本没听懂老头子说甚麽,只以为是哑巴发出的无意义音节。 「您好。」她躬身行了个礼。 老头不说话,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琼恩,直看得他心里发毛。珊嘉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又不知怎麽回事,正要拉着琼恩离开,老头突然朝着他们走过来。 琼恩紧张地看着老头。 老头慢悠悠抬起手,在琼恩的头上轻轻拍了三下,倒背着手,佝偻着身体慢腾腾走了,那只秃毛狗连忙一颠一颠地跟上。 琼恩一时有些茫茫然,不知道这是甚麽意思。老家伙拍这三下,除了让他暂时有点头晕之外,似乎也别无效果,总不会说老头练成了传说中的化骨绵掌?那也应该拍他身上才对。 浑浑噩噩间,他都不知道甚麽时候被姐姐拉出墓地。路上被风一吹,头脑才算清醒过来,开始慢慢分析。 首先,这老家伙极有可能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而且原本都是地球人,也是中国人,否则怎麽会说汉语,怎麽懂他说的那句话。 其次,父母曾经说过,这老头就是他出生那年大病不死,变成哑巴。这更证明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那年穿过来的。但他不是像自己一样投胎转世,而是直接夺体附身,结果来了之後,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又怕被人看出破绽,所以只好一直装哑巴。 「既然如此,他现在发现了我也是穿越者,又是甚麽打算呢?」琼恩思索着。 「莫非想干掉我灭口?不,不会,」琼恩随即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不太可能,而且也没甚麽必要,他都这麽一大把年纪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何必与我为难。」 那麽,老头在头上拍这三下是甚麽意思,总不成是想收自己为徒吧。 等等,收徒?头上拍三下,倒背着手走人——这一幕好熟悉啊,似乎在哪本书上读到过? 西游记…… 西游记名列四大名着之一,琼恩穿越前自然是读过的,其中情节就算说不上倒背如流,却也滚瓜烂熟。 在西游记里,曾经有某只猴子去拜师,学长生不老之术。师父在他头上拍了三下,背着手走回去。这猴子乃是天地孕育的灵物,果然聪明,悟出了这其中的玄机奥妙,於是当天晚上三更,从後门跑去见师父,得传大道,修成了夺天地造化的大神通。 「这老头既然和我一样是从中国穿越来的,西游记这种家喻户晓的故事,肯定也是知道的。如此看来,莫非他有意要收我为徒?」 算了吧,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能有甚麽本事。真有本事,也不至於七年了还在这里混日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琼恩也不指望这老头能传授甚麽本事,但会不会大发善心,指定自己为遗产继承人呢,反正他也没几年好活了呀。虽然看他家破破烂烂的样子,估不会有多少积蓄,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真有点宝贝呢。 妙极妙极。 「想甚麽呢?」珊嘉在琼恩头上敲了一下,「一个人傻傻地发笑。」 「没甚麽。」 姐弟俩回到家中,也无别话。阴魂城中的生活,近乎千百年一成不变,无非是开店丶买卖丶整理材料丶吃饭——最後就是夜幕降临,该上床睡觉了。 父母去世那天,趁着珊嘉发烧生病的机会,琼恩把姐姐剥成赤裸小羔羊一般,抱在怀里入睡,总算是小小地满足了一点心愿。 虽说只是七岁的小女孩,平坦的胸部和缺乏曲线的身材让人提不起多少欲望,但她天生的肌肤细腻嫩滑,搂抱着却也别有一番温香软玉的感觉。自那天之後,琼恩就借口晚上太冷,睡不着觉,非要钻进姐姐的被窝里来。好在珊莎却也没有不悦,大约也只当个顽皮的弟弟看待,任由他来。 琼恩顺利得手,自此每晚钻到姐姐身边,有意无意地上下其手。幽影界是暗夜女神莎尔的地盘,自然没有太阳这种东西,连光源都没有。阴魂城虽然有个人造的太阳,但主要还是负责发光,散热功能不足,而且一天只照明八小时。所以阴魂城的夜晚,是非常寒冷的。 珊嘉是个女孩,身体天生偏阴性,晚上独自一人睡觉,被窝里总是暖不起来,手足往往半天都是冰冷的。自从被琼恩抱着,便等於有了个贴身的人肉暖炉,倒是能每晚香甜入睡,时间长了,也就习惯。 忙碌了一天,珊嘉已经很疲倦了,洗完澡便回到卧室,然後被早就躲在被子里的琼恩一把拉上床,抱在怀里。紧接着,珊嘉便感觉到琼恩的一只手移到自己胸口,开始解睡衣的扣子。 「别闹,乖,我困了。」珊嘉说,伸手把琼恩的手拨开。 琼恩暂时退却了,从後面揽住珊嘉的腰,将姐姐抱在怀里。小女孩很快便睡着了,於是琼恩的手悄悄又移到胸前,一粒一粒地将睡衣的扣子全解了下来,从她身上悄悄褪下。 他不喜欢珊嘉穿着睡衣。 睡梦中的珊嘉没有反抗,大约也已经习惯了,迷迷糊糊地被琼恩将睡衣全部褪下,又往温暖的怀抱里贴了贴,继续睡着。 琼恩静静地等待着,一直等他确定珊嘉已经睡熟,然後悄悄起身,爬下床,开门出来。 白天热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魔法点燃的路灯发着昏暗的微光,随着他的脚步声一闪一烁。琼恩悄悄走出家门,贴着墙根,一直走到隔壁老头的家门口。 伸手推门,一碰即开,果然没有锁上。琼恩做了个深呼吸,壮着胆子走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透着股阴森森的气味,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像是某种药物。琼恩定了定神,勉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又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总算模模糊糊看到周围的轮廓。 「来了?」 老头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後响起,纵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全身一抖。来了,是福是祸,就赌这一把。 琼恩转过身来,微微躬身:「老先生。」 此次他们说话,用的都是汉语。既然彼此知根知底,也就不用隐瞒。琼恩来这个世界七年,平时自然没有说汉语的机会,但好歹这是自己的母语,上辈子可是已经说了整整二十多年,现在重新说起来,也没有甚麽滞碍。 「嗯。」老头点点头,打了个响指点亮灯。阴魂城是魔法非常发达的城市,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都已经被魔法渗透。即使是平民家中,生活照明丶燃气热水这些设施,都是魔法物品,而且价格极其便宜,再穷的人家都用得起。 「既然来了,」他声音嘶哑地说,「坐着吧,我们恐怕要谈很长时间。」 确实谈了很久——整整一夜。当琼恩从老头——哦,现在应该叫他师父——的家中走出时,外面天已经亮了。 第七节 资质问题 老头子的来历之复杂,超乎琼恩的想像,或者说,他猜对了前一半,但没有猜到後一半。 确实和琼恩一样,老头也是从中国穿越过来的——但有所不同的是,琼恩原本的国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老头是大明国。 说得简单点,老头是个明朝人。更准确地说,他是个明朝的淫贼。 确确实实是个淫贼,而且还是个着名淫贼,名气之大,连琼恩这种几百年後的现代人都知道。 因为他叫田伯光。 在琼恩前世所生活的时代,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大约不多。 「田伯光?」琼恩当时也差点目瞪口呆,「你就是那个田伯光?」 「哪个田伯光?」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难道世上还有另外一个田伯光?」 「哦,不不,我只是想问你认不认识令狐冲?」 「令狐冲?」老头子想了一会,「华山派岳不群的大徒弟?倒是闻名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见到,听说酒量不错。」 「那你认不认识仪琳?」 「仪琳是谁?」 「一个衡山派的小尼姑。」琼恩解释。 「呸!」老家伙吐了口唾沫,「老子怎麽会认识尼姑?晦气晦气。」 没错,中国以前是有这种说法的,撞见尼姑是晦气,走江湖的尤其相信这些。琼恩不知道这种说法是怎麽来的,或许是为保护尼姑着想,让别人不敢来侵犯她们。但久而久之,这种说法已经深入人心了,田伯光显然也是相信的。 当然,琼恩也忘了告诉他,仪琳不但是个尼姑,而且是个漂亮的尼姑。估计如果他听到这个补充说明,也就不在乎甚麽晦气不晦气了。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位田伯光,就是笑傲江湖里的那位田伯光。只是不知怎麽搞的,这位淫贼,原本应该顺理成章地撞上漂亮尼姑仪琳,然後结识令狐冲,最後很不幸地撞上不戒大师,被喀嚓一刀成了太监——但他却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穿越到这奇幻魔法世界来了。 作为一个明朝人,田伯光就比琼恩倒霉多了,既没有看过铺天盖地的网络小说,所以压根没有穿越的心理准备,来了之後也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甚麽事情,他自然也不懂甚麽魔法,甚麽奇幻,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罗刹鬼的地狱里。 还有一点比较糟糕,就是他是直接夺魂附体的,不像琼恩是投胎转世从婴儿做起,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从头学起。 不过这些都还不算最糟糕的。 作为一名淫贼,最高人生理想和目标是甚麽呢?显然,是传说中的「挥棒走江湖,用爱救世界」,或者通俗点说,就是阅尽天下美女。 然而田伯光同学,穿越过来却成了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琼恩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阳痿了。有充足的犯罪意识,却基本丧失犯罪能力了——作为一名淫贼,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有过於此麽? 好吧,暂且先不谈田伯光的悲惨遭遇,先看看他打算做甚麽。 其实很简单,就如琼恩事先所料的那样:他想收琼恩为徒。 ※※※ 田伯光是个淫贼,而且是个武功高强的淫贼。如果金庸的《笑傲江湖》记载属实的话,那麽田伯光在当时的武林之中,应该算得上是二流偏上的高手,甚至有可能是一流,当然不会是超一流,毕竟他被不戒和尚变成太监了。 所以他能教给琼恩的,也就是两样:第一项是武功,包括刀法丶拳脚丶内功丶点穴和轻功;第二项是他的淫贼本职技能,也就是所谓的房中术。 这两样东西琼恩都有兴趣,武功可以用来成为强者,房中术可以用来建立後宫,这都正是他想要的。可惜老家伙跑过来,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捏了一遍,就在琼恩怀疑这位淫贼是不是还兼有bl倾向的时候,田伯光重重叹了口气。 「怎麽?」琼恩问。 「你的後脑枕骨不够高。」 「这又怎麽了?」 「这说明你练武的资质不够啊,」老家伙叹息,「可惜我一身本事,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传人,却偏偏是个废物。」 「喂喂,」琼恩自然要抗议,「你在说谁废物呢?枕骨不高又怎麽了,你以为自己是南海鳄神啊。」 「南海鳄神是谁?」 「没,也是个淫贼,和你一样有名……不,当然没有你有名。」 总而言之,老家伙认为琼恩不是个学武功的好材料,不过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他还是尽可能把自己所学都一股脑传授给了琼恩。 虽然琼恩觉得後脑枕骨的高度和武学天赋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事实证明,老家伙这次似乎蒙对了,琼恩确实不是甚麽武学奇才。 田伯光最厉害的功夫,按笑傲江湖记载,就是快若闪电的刀法。老家伙也是这麽自夸的,他说他发挥最好的时候,能一瞬间劈出七刀。 但琼恩无论怎麽练,也没办法在同样短的时间内劈出两刀。 刀法既然学不成,那麽改练拳脚——结果依旧令人失望,琼恩再一次展现出了他的低劣武学天赋。田伯光以刀法着称,拳脚功夫本来也就不算出色,既然师父不是明师,徒弟更非高徒,有甚麽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算了,」田伯光发火,「先不练这个,先练内功。」 据说内功是武学的根基,只要学好内功,再学其他也就事倍功半,琼恩自然也无异议。田伯光并不以内功见长,但好歹也是成名人物,底子也不差。琼恩花了一星期,记熟了那些呼吸吐纳的法门,背熟了那些又像民歌又像打油诗的口诀,开始试着打坐练功,让真气运行大小周天。 这次田伯光又蒙对了,琼恩那不够高的後脑枕骨,果然注定了他不是甚麽学武的好材料。据老家伙说,一个资质中等的人,依法练功半个月就应该有气感,他自己当年是练了七天就能「隐隐觉得身体里有一只热烘烘的小耗子钻来钻去」。而琼恩呢,足足练了三个月,居然才勉强感觉到所谓的「气感」,而且这很可能还是自我催眠的效果。 换句话说,琼恩连个资质中等的家伙都不如,如果放在武侠小说中,只怕就是比郭靖更劣质的角色。 这真让人伤心。 至於点穴,基本也算是没学成。因为点穴需要的,不仅仅是记熟认准周身各大穴道,更关键的一步,是将内力透入体内,封住穴道附近的经脉运行。琼恩的内功进境缓慢至极,内力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哪里能封得住穴位。 如果不用内力透入,而是用外力蛮打穴位,只会将人打伤,起不到真正的点穴效果。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琼恩学轻功的效果勉强值得夸奖,这主要也是田伯光教导有方的缘故。做淫贼麽,其实内力未必要多高,刀法未必要多快,但如果轻功差劲,那就等着横尸街头吧。古往今来,哪个着名的大淫贼,不是轻功高手的。田伯光有个绰号叫做「万里独行」,一听就知道是轻功高手,比甚麽「草上飞」之类的三流货色强多了。 虽然田伯光说,因为内功太差,所以持久力不足,若是长途奔袭一定会累成死狗。但只要有短期的爆发力,至少用来临阵逃命丶脱离战场是足够了。如果真被人一路穷追猛打,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总之,武功这一方面的学习,虽然不能说完全失败,但成绩也确实不佳。田伯光自然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把那些内功心法丶招式口诀都先命令琼恩牢牢背熟,指望日後有一天也如郭靖般突然开窍。 幸运的是,房中术看来和後脑枕骨没甚麽关系,琼恩学得倒是挺快,看来他天生就适合当淫贼。田伯光也这麽说,他在检查了琼恩的胯下器具之後,啧啧称赞,说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尺寸,非比寻常,比他所见过的都强多了。 琼恩听了,面上默不作声,心中暗笑。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他天赋异禀,是田伯光太没见识。这世界里的人类,近似地球上的白种人,体格普遍比黄种人高大一些,某些地方自然也相应的要大一些。 总之,在武功学习上表现差劲的琼恩,在学习淫贼的本职技能时,却展现出了惊人出色的天赋。不到两年功夫,琼恩差不多就已经把田伯光的本事全学到手了,无论是配制春药,还是调情手法,以及如何甜言蜜语欺骗小女生,包括如何易容改装,所有这些诀窍全都烂熟於心了。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半点实际经验,所有一切都还停留在理论空谈的地步。换句话说,琼恩现在知道十八种可以让女人在一分钟内获得高潮的方法,但他还没有实践过一次。 没有实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因为田伯光现在是个武功全失的废人。 琼恩和田伯光如今的处境,用好听点的话说,便是身在异乡为异客;若是说得不好听点,便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过,显然田伯光更加沦落一些。 穿越过来之前,田伯光应该算是年轻一代有数的高手,当然,更是顶顶有名的淫贼。但现在他穿越了,身体没能一起带过来,只有灵魂附体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身上。 所以他以前辛辛苦苦练成的那些内力啊,刀法啊,自然全都没了。众所周知,武功这东西要从小学起,要打好根基,某些变态的功夫,比如金钟罩铁布衫之类,还需要童子功,不能和女人亲热,当然田伯光是肯定打死都不会练这种笨功夫的。 总之,以一个七十多岁老头子的身体状况,想要重新练功夫,那是基本不可能的。这七年来,田伯光很努力地躲在屋子里打坐练功,结果自然是徒劳。翻翻武侠小说,甚麽时候见到过七八十岁大器晚成的?从来没有。 所以田伯光自然没办法去继续当淫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而琼恩呢,身体上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又因为後脑枕骨不够高的缘故导致是个武学废柴。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标准诠释。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夜晚出去打打闷棍,说不定还能碰上个走夜路的美女;阴魂城这种地方,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制度,又和外界隔绝,是个封闭的地方,犯罪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所以他们只能继续闷在家里当宅男。 琼恩九岁的时候,田伯光那套东西差不多该学的也都学会了。这一天,老家伙把琼恩叫到房间里,说要传授最後一项功夫,乃是他压箱底的绝技。 琼恩很好奇,也很期待。能被田伯光称为压箱底绝技的本事,应该非同寻常吧。 结果是大失所望。 其实田伯光最後这一手并不差劲,公允地说,其实是非常好。 但确确实实令琼恩大失所望。 「这本功夫叫做采玉诀,乃是我田家不传之秘,」老家伙唾沫四溅,「只要练成这本功夫,淫贼的道路就会越走越宽,越走越顺利,让你最终成为古往今来天下第一采花大盗。」 听起来很激动人心。 「采玉诀,上古轩辕黄帝所传,其妙用无穷,不可胜言。小则可以夜御群女,连战不疲;大则可以延年益寿,容颜久驻;乃至如轩辕黄帝一般百日飞升,成神登仙,也并非不可能。」 说了半天,还是没触及实质,老家伙卖大力丸的功夫不错……不过,采玉诀?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好淫荡的感觉?还「轩辕黄帝所传」——据琼恩所知,挂在这位老祖宗名下的着作一大堆,除了医学典籍黄帝内经之外,似乎还有很多阴阳交欢之术…… 再联系面前这位猥琐老头的身份,琼恩大概能猜到这采玉诀到底是个甚麽东西了。 果然不出所料。 被田伯光吹得神乎其神的采玉诀,其实就是种采阴补阳之术。淫贼麽,有一项专业技能,就是能在和女性交欢时吸取真阴,补益自身,能够夜御多女,久战不疲,反而越战越勇,精神焕发。这本事其实对於帝王最为实用,他们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以及无数宫女。 但采阴补阳之术,田伯光早就已经教过琼恩,只是没找到机会实践罢了,现在却搬出这「采玉诀」,吹得神乎其神,又是甚麽东西? 原来,这采玉诀和普通的采阴补阳之术不同,它采摄的并非女性真阴,而是内功。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身有内功的女子的采补术。 据田伯光说,练成这采玉诀,以後只要和身有内功的女子交合,就能吸取对方的功力,化为己用——说得更简单点,这就是种淫荡版的吸星大法,北冥神功。 吸星大法和北冥神功,应该可以称得上是至高武学了。按金庸描述,任我行倚仗吸星大法横行天下,无人能制;段誉靠着北冥神功,居然从一个文弱书生速成绝顶高手。唯一比它们更强悍的,只怕就只有葵花宝典这种太监才愿意练的功夫了。 不仅如此,对於琼恩这种武学废柴来说,这门功夫比甚麽葵花宝典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易筋经都有用。别的功夫再厉害,总也要内功足够才能练,才有效果,就算把六脉神剑的剑谱摆在他面前,指尖逼不出剑气又能怎麽办;把降龙十八掌的诀窍告诉他,一掌打出来毫无力道,依然只能吹熄蜡烛。吸星大法北冥神功这种阴险功夫就不同了,就算自身再差,只要吸别人的,就能速成高手,至少是内功高手,看段誉就知道。而内功一强,再粗浅的招式也能有杀伤力,不信可以去聚贤庄问打太祖长拳的萧峰。 如此说来的话,田伯光把这门功夫称为压箱底的绝技,倒也名副其实。武林中女侠众多,先推倒功夫差的,等内力强了再推倒功夫高的,循序渐进,只要机灵点,运气好点,不难成为一代大高手,不,一代大淫贼。 然而,问题是……这里是托瑞尔星球,不是地球,是幽影界中的阴魂城,不是中国明朝的武林江湖,哪来的女侠让琼恩吸内功呢……作为一个网络小说资深读者,加上这九年来的观察总结,琼恩可以非常确定一件事:在这个世界里,压根就没有内力这种东西。如果按武侠小说的分类,那麽可以说这个世界里的武者,练的全都是外功,根本就不练甚麽内功。 这…这神乎其神的采玉诀,不就等於是个屠龙术麽。 正当琼恩以为空欢喜一场的时候,老家伙又说话了。 「非也非也。」 「靠,说话就好好说,学甚麽包不同。」琼恩暗自腹诽,但还是不得不客客气气地问:「师父此话何解?」 老淫贼很得意,说出一番道理来,却差点没把琼恩给笑翻了。 原来田伯光莫明其妙穿越到这奇幻世界来,又被扔到这七十多岁老头的身体里,实在是郁闷得无以复加。不过武功虽然全没了,眼光总还在,一个人有没有练过内功,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十年的观察,让他也明白这世界,至少这阴魂城里的武者,是根本不练内功,全无内力的。不过同时,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这让他觉得这采玉诀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徒弟,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啊,这可是我花十年时间才观察出来的,」老家伙神神秘秘地说,「这里有一种人叫巫师,他们会用巫术。」 正满怀期待的琼恩听到这句话,当时就差点五体投地,摆出一个orz的姿势来。这种对他而言是常识的东西,田伯光居然要花十年时间才能观察出来?还当甚麽大秘密来说? 老家伙没注意琼恩的反应,继续唾沫四溅。他的意思就是说: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人练内功,那麽采玉诀原有的作用自然就无法发挥。但这世界上却有魔法,有巫师(这里的巫师包括巫师丶牧师和一切施法者,田伯光分不清楚),那麽是不是可以考虑用采玉诀来吸取这些巫师的巫术。 必须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创意,唯一可惜的是,如今两人所处的是一个被居民通称为「费伦」的奇幻世界,不是暗黑破坏神世界,不是英雄无敌或者魔法门世界。 田伯光的这个想法,在暗黑破坏神或者英雄无敌这种有魔力,或者说魔法值,俗称蓝条的世界里,或许还有操作可能性,毕竟魔力和内力,还是有类似之处的。但在费伦世界,却根本没有半点可能,因为这根本就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系统。 虽说琼恩是个武学废柴,练内功练了两年还只是刚刚入门,但基本的原理他总是懂的。内功高强,内力深湛,这是储存在体内的一种能力,练成了就是自己的。 但费伦世界的魔法,则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 琼恩虽然还没有实现梦想,成为一名巫师,但阴魂城是魔法帝国耐瑟瑞尔的文明存续,即使是普通平民,也都通晓基础的魔法知识。何况他家就是开法术材料商店的,来来往往的都是巫师,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个世界的魔法知识已经颇有了解了。 在这个世界,施法者施法,基本都要依靠一种叫做「魔法网络」的东西。举例来说,巫师要完成一个魔法,那麽他要通过一定的姿势丶咒语和施法材料作为激发手段,让自己从遍布世界每个角落的魔法网络之中提取能量,塑型成需要的魔法。高阶巫师和低阶巫师,在自身力量上其实并无多大差别,他们真正令人畏惧的力量,其实都是来自外界的魔法网络,只是高阶巫师比低阶巫师更善於提取,更精通操作,能激发使用更强大的力量罢了。 说到底,内力乃是自身的力量,存於武者自身;魔法却是借助外物之力,施法者只是一个调节或者说转换器,自身其实全无力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系统,如何能够类比。 田伯光纵然聪明,毕竟是个明朝人,先天见识的局限,加上穿越过来又是这种倒霉身份,导致他难以正确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法则,从而作出错误的猜想。当然,也因为他武功全失,老迈不堪,没法实践操作,否则抓个女巫师来一试验就知道此路不通,不至於今天还拿来当宝贝跟人炫耀。 总之,琼恩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直到他看到老家伙拿出另外一样东西。 第九节 遗产 钱,好多好多钱,金灿灿的钱。 虽说今天天色阴暗,冷风飕飕,一看就是要下雨的架势——当然阴魂城里其实从不下雨,但看到面前这麽多钱,琼恩顿时觉得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乃是他穿越以来十年所见过的最好天气,就连面前这个猥琐老头,现在看起来都可爱多了。 「给我的?」勉强按捺住激动,琼恩问老头。 老头咧嘴笑笑,脸上的皱纹拉扯开来。 「我留着有甚麽用,自然是给你的,」他说,「好歹师徒一场,临走了,总要给徒弟留点东西。」 「临走?」琼恩愣了下,「师父要去哪?」 「阴曹地府啊,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阎罗王。」 「师父……」 老头子笑,抬手阻止琼恩说下去。 「我不行了,」他感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也就这几天了……小子,把我和老黄埋一块,以後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点纸。」 老黄是他养的那只秃毛狗,已经在去年蹬腿闭眼了。 琼恩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做田伯光徒弟也两年了,但琼恩心里,其实也没有真把这个师父太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一想起他是那位「不可不戒」田伯光,就实在很难产生敬意的缘故吧。 但说起来……他真的对自己很好啊。 他传授了刀法和内功,虽然因为琼恩天资太差,两年了才刚刚入门;他教了琼恩采玉诀,虽然这是毫无用处的屠龙术;他还教了琼恩一整套淫贼的专业技能,虽然到现在为止还全是空谈,毫无半点实践。 但琼恩还能抱怨甚麽呢?比起田伯光来,自己实在已经幸运得不能再幸运了。 既没有在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时候,莫明其妙附体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身上,而是从婴儿开始,从头活起,等於是额外赚了二十多年的生命。 也没有一下子从个武林高手变成废人,更丧失了作为一个淫贼基本的追求幸福的能力,只能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好不容易在这异国撞上个同乡,匆匆忙忙把一身所学传授给他,接着就要咽气。 这辈子活得,简直就是一场悲凉的笑话。 琼恩知道,田伯光如果不穿越过来,下场也没好多少。按笑傲江湖记载,他会被当作主角令狐冲的陪衬殴打,被无良秃驴阉割,被逼迫当和尚兼太监,这种生活,对於田伯光来说,只怕也是不堪忍受吧。 难道说,他这辈子就注定了只能是个悲剧,只能这样黯淡收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 「那麽,我的命运又是甚麽呢?」琼恩在心中沉沉地问着自己。 田伯光於四天後去世。 他没有子女,也没甚麽朋友,就算有,这十年来他装哑独居,早也都断绝来往了。琼恩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和秃毛狗老黄埋在一起,位置在自己父母墓地的旁边。阴魂城里,平民的房屋都是归政府所有,老百姓只是拥有不限时的使用权,如果有子嗣,自然能一直居住下去;如今田伯光死了,他又没有甚麽直系亲属,所以房屋也就被政府收回,不久就指派了另外一家人住进来。 田伯光留给琼恩的钱,是他——准确地说是他这具身体的前任,以及祖祖辈辈——的全部积蓄,也不多,恰好五十枚金币。加上琼恩和珊嘉这三年来积攒下来的一点钱,现在家中那个柜子里,已经有了一百九十七枚金币。 这个数目绝对精确,因为珊嘉每星期都要拿出来数一次。 还差三枚金币,就能凑够巫师学校的学费了,而今年琼恩九岁,距离十岁还有一年。 似乎一抹曙光渐渐变成晨曦黎明。 这两年来,琼恩跟随田伯光学艺,这虽然不算是在干甚麽偷鸡摸狗的坏事,却也决不能光明正大地公之於众,因为涉及到两人的身份来历问题,须得瞒着其他所有人。 否则一旦泄露,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大的麻烦。如果全阴魂城的人都知道琼恩和田伯光来从异世界穿越来的,那引发的後果,完全超出琼恩的想像能力范围。 或许,会被阴魂城的高层人物抓去实验室里当小白鼠研究? 或许,会被关进动物园里,每人入场收一银币的门票? 算了,这都甚麽乱七八糟的想法,总之,这件事情是个秘密,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姐姐珊嘉也不能告诉。 话是这麽说,实行起来就比较难。琼恩白天要和珊嘉一起采集材料丶开店买卖赚钱,晚上还要等姐姐睡熟了,偷偷溜出来,到田伯光的家里去练甚麽刀法内功,每天的睡眠都严重不足。虽说为了将来的风光无限,为了能出人头地的梦想,如今勤奋努力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但日复一日如此,辛苦且不说,如何不被同床共枕的珊嘉发现,这就是大问题。琼恩自然总是要等珊嘉睡熟了再出门,但倘若小女孩半夜突然醒来,发现琼恩不在身边,势必要寻找,到时候就麻烦了。 若是恢复以前分床而睡的情形,大约会比较有助於保守秘密,但琼恩又贪恋搂抱着姐姐的甜美温柔,舍不得放弃。 偏偏琼恩又被证明是个武学废柴,否则不说别的,只要把点穴功夫练成,每晚出门前点一点珊嘉的昏睡穴,保管她乖乖睡到天亮,半点问题都没有。如今他内力太差,自然不敢胡乱击打珊嘉的穴位,一不小心,很容易让人落下终生残疾的。 当然,要想让珊嘉乖乖熟睡,除了点穴之外,也不是就没有别的方法了。田伯光传授给琼恩的那一套淫贼的本职技能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调配春药。春药是个泛指,并非真的仅仅是催情药物,也包括甚麽迷魂香之类的东西,算是蒙汗药的高级版,只要让人吸上两口,立刻呼呼大睡,药效不过,就算天塌地陷了都不会醒。 琼恩学这个挺快,而且材料也不难收集,制作起来也不难,事实上,现在家里就已经偷偷藏了几瓶,但他还是不敢用。迷药这种东西,终究是会损伤身体的,一次两次无妨,长期如此,那肯定会破坏人的神经。就算是安眠药,长期吃对身体也不好,更别说这种效力更强劲的迷香了。 琼恩绝不希望每晚用迷香让珊嘉睡着,结果三年五年之後,发现珊嘉因此变成了痴呆,那可就追悔莫及了。这种危险的事情,是决不能干的。 想来想去,没甚麽好办法,只好胡说八道一通了。 「那个,姐姐,」琼恩找了个机会,装作无意地说,「你知道麽,隔壁那哑巴老伯,以前曾经是个巫师呢?」 「是吗?」珊嘉果然很惊讶。 「嗯,他自己说的……哦,不,是在纸上写给我看的,他自称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个巫师,後来在作战的时候负伤了,不能再当巫师,就回家养老了。」 这故事编得着实拙劣,但也不是完全不着边际的胡扯。阴魂城的各个方面,从政治到经济到军事到文化,一以贯之的理念就是「精英化」。阴魂城的居民不过两万馀人,军人就有三千,这三千军人,包括巫师丶牧师和战士等等,全都是百战精锐,非同寻常,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不是等闲之辈。 为了保证战斗力,也为了维持城市的运作,阴魂城经常向幽影界中的怪物开战,几乎每年都要派遣军队出去烧杀抢劫。幽影界中的怪物千奇百怪,其中不乏一些近似人类的有些智慧的物种,这些都会被抓来当奴隶,关进各个作坊工场里干活;还有一些则被抓来,训练成坐骑或者助手,比如军队里普遍装备的幽影马,或者特种部门配备的幽影海蛇。至於那些没用的怪物,既不能当奴隶干活,又不能当坐骑载人的,格杀勿论。年年开战,总难免有损失,有伤亡。阴魂城虽然实力强大,幽影界中的怪物也不是吃素的,不乏有些辣手角色。军人若是战死,自然一了百了;若是残废了,失去战斗力了,就会被踢出军队,回家养老去。 每年巫师学校和牧师神殿都会向军队输送新的毕业生,同样每年都会有军人战死或者退役。 琼恩就拿这个当借口,说隔壁哑巴老伯以前也曾经是个巫师,在军队服役,後来在战斗中重伤,丧失施法能力,於是被打发回家了。 至於「丧失施法能力」到底是指甚麽…… 「姐姐,你没看到他都已经是哑巴了吗?一个巫师成了哑巴,甚麽咒语都念不出来,军队怎麽还会要他。」 「可……可我好像记得爸爸曾经说过,他是在我们出生那年,走路摔了一跤才突然变哑的,不是因为作战的缘故吧。」 「是麽?大概他以前就已经嗓子弄坏了,那次则是完全恶化,彻底哑了……」 反正珊嘉不可能跑去军队里查证核实,琼恩也就信口胡扯,算是勉强把这件事蒙混过去,赶紧转移话题。 「好啦,姐姐,先别管他怎麽哑的,有个好消息哦。」 「甚麽?」 「他说我很有当巫师的天赋,要收我当徒弟,让我每晚去他家学习魔法。」 「可他不是已经哑巴了麽,丧失施法能力了……」 「唔,我也估计学不到甚麽,不过总有些经验可以传授嘛,」琼恩说,「对了姐姐,这事情要保密啊。」 「哦。」 总之,是把这件事情掩饰过去了。因为有了「学习魔法」这个借口,对於琼恩和老头的交往密切,珊嘉自然也就并不在意。甚至後来看到琼恩从老头家拿回一袋金币,珊嘉依然没有说甚麽,彷佛一切理所当然。这让琼恩在暗自有些奇怪的同时,也大大舒了口气。 最令琼恩高兴的是,珊嘉从来不过问他「学习魔法」的进度如何,成效如何,也从没让他露几手来看看,否则琼恩还真不知道怎麽圆谎。总不能对她说实话:「其实,我是穿越过来的,隔壁那老头也是穿越过来的,我每天晚上不是在学魔法,而是在学怎麽当淫贼。」 然後万一珊嘉点点头,「嗯,其实我也是穿越过来的……」 那琼恩可就真要囧了。 田伯光去世後,生活彷佛又恢复到两年前。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姐弟俩按部就班地经营着小商店,依然卖那些施法材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能攒够钱的。平时空闲时,琼恩就按照田伯光教的内功心法打坐练习,无奈他确确实实是个武学废柴,怎麽练都没成效,直到他十岁时,已经足足练了三年的内功,依然连棵小树都不能一掌劈断,而这是轻度弱智郭靖同学都能做到的…… 呜呼,每念及此,情何以堪。 三年苦练唯一的成果,是他不怎麽需要睡眠了。一般来说,普通人一天要睡上七八小时才能保证有精神,琼恩只需打坐练功,呼吸吐纳上两小时,就能一整天都生龙活虎乱蹦乱跳。不管怎麽说,这也算是种本事,聊以自慰。 至於那些淫贼的专业技能,以及所谓的压箱底绝技采玉诀,目前还没有经过任何一次实践检验。琼恩不想冒这个险,尤其是眼看着就要能进入巫师学校的情况下,反正以後有的是机会。 琼恩依旧每晚赖在姐姐的床上,依旧在珊嘉睡熟後偷偷褪去她的睡衣,欣赏她洁白无暇的身体,然後抱着她入睡。似乎是贪恋那一份寒夜中彼此拥抱的温暖,珊嘉虽然每天早上醒来都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却也从不因此生气,顶多只是嗔怪几句,也就罢了。 女孩子的身体发育,比男孩子要早些。琼恩从七岁长到十岁,身体还没有甚麽太大变化,珊嘉却已经有些很明显的发育迹象了。她原本身高和琼恩差不多,如今却已经高出半个头,平坦的胸部也开始隆起,臀部变得丰满,越发显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若是平日里,穿上母亲留下的白色套裙,披散长长的黑色秀发,亭亭玉立,已经有几分小女人的味道,再不是那满脸稚气的孩子了。 珊嘉长大了呢……甚麽时候可以偷吃了呢。琼恩在心里想着,唔,十岁还是未免小了点,再忍几年吧。若是在前世,十四岁以下都是幼女,敢推倒是犯法的。如今阴魂城虽然没有这种法律,但十岁到底还是太小了点。 「等初次成年了再说?估计差不多了。」琼恩盘算着。 阴魂城里的风俗有些奇怪,以十三岁为初次成年,又以十八岁为正式成年,所以人一生就有两个「成年」,据说是耐瑟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琼恩也是莫名其妙。 总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滑过。 一份一份的施法材料从柜台上递过去,一枚一枚的银币铜币接过来,兑换成金币放在柜子里。终於,在dr1368年,也就是琼恩十岁那年的碧草节(四月份和五月份之间的一个节日)上,他成功穿上了黑色的巫师袍,成为阴魂城巫师学校的一年级学生。 第十节 临别的礼物 能进入巫师学校,无论是对於珊嘉还是琼恩来说,都是目标实现了第一步。在阴魂城这种地方,想要报仇,唯有成为巫师;而琼恩要出人头地,也唯有成为巫师。 当然,这也仅仅才是第一步。 进入巫师学校,并不等於就真正成为了巫师——能毕业的才算正式的巫师,如今不过是学徒罢了,或者最多算是准巫师。 学制五年,能真正毕业的,其实并不多。秉承着阴魂城一贯的「精英化」理念,巫师学校的淘汰率是极高的。 前面说过,巫师学院不论出身,但由於学费昂贵,所以能进来的学生,其实大多也都是巫师世家子弟,上流社会成员。像琼恩这样平民出身的,少之又少。 虽说进巫师学院,当上巫师,对平民来说是改变身份,提高社会地位的良机。但巫师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魔法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这东西非常……不,是极其看天赋。巫师学院收了两百金币的学费,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给你毕业证书。事实上,五年学制,前四年的每年岁末都要举行期末考试,由阴魂城多位高阶巫师组成的专业委员会,会评定出最差的十名学生,扫地出门,当然学费是不会返还的。如果能不被这四次考试淘汰,还有最後一年更残酷更激烈的毕业考试在等着你——这次将会淘汰掉一半学生。 剩下来的一半学生,其中成绩极其优异的——也就是第一名,可以进入高等学院继续深造;成绩优秀的,也可以去政府里谋求份不错的职位;成绩平平的,也就只好在军队里找份差使混饭吃,或者给高阶巫师打下手。 所以很多平民家庭,虽然也期望能把孩子送进巫师学院,从而摆脱低等身份,跻身上层社会。但两百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很多家庭省吃俭用几辈子,也未必能攒下这笔钱。就算攒下了,万一孩子没魔法天赋,成绩糟糕,送进去也是白搭,反而白白浪费钱。 不过,珊嘉似乎对自己的弟弟很有信心——或者说,如果在姐弟两人中间选一个的话,她觉得琼恩成为优秀巫师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定要努力哦。」在入学的前一天晚上,姐弟俩躺在床上,珊嘉如此对琼恩说。 「唔,知道啦。」琼恩一边点头回答,一边在偷偷解姐姐睡衣的扣子。 阴魂城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巫师学校也差不多。一旦入学,以後就得住校内宿舍,每月的月末允许回家一趟,其馀时间,若无特别批准,不得走出学校半步,违者立刻开除。 也就是说,今夜一过,以後琼恩就得独自一人去住宿舍。如今每晚都能抱着漂亮姐姐,以後这待遇就要降低到一月一次了…… 这着实让人伤心得很。 作为温柔体贴的姐姐,珊嘉正一遍一遍叮嘱着琼恩各种要注意的事情,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睡衣扣子已经不知甚麽时候被悄悄解开了几粒。当她霍然惊觉的时候,琼恩的手已经移上她的胸前,玩弄着那还并不十分硕大的乳房。 珊嘉正要挣扎,琼恩伸手一揽,不由分说的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依旧牢牢占据着她的胸部,肆意游走。 「姐姐,真软。」他低声在珊嘉耳边说。 珊嘉羞得满脸通红,却又没有力气挣扎,彷佛被他一抱,顿时便全身瘫软了一般。「别闹。」她娇柔无力地说,小女孩虽然对男女情事还不十分清楚,但也本能地感觉到害羞。 虽说这三年来,几乎每天早上醒来时,她都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被抱在琼恩怀里,但到底没有被这样明目张胆地侵犯过,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琼恩并不理会珊嘉的抗议,将她侧压在身下,将一只胳膊枕在她的脖颈下,另外一只手从胸部下移,解开剩下的睡衣纽扣。很快,女孩的身体从睡衣里释放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知是甚麽原因,珊嘉从小身上就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姐姐,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呢。」琼恩将脸贴在珊嘉雪白的脖颈上,轻轻说。 「嗯。」 珊嘉的脖颈非常敏感,感觉到琼恩滚烫的呼吸气息,一阵阵麻痒的感觉触电般流遍全身,身体越发瘫软无力,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到学校以後,就没办法这样每晚都抱着姐姐了呢,」琼恩接着说,「所以,在分别之前,要给姐姐留点美好的纪念。」 「甚麽美好的纪念?」 「我要送给姐姐一个礼物。」 「礼物?甚麽礼物……唔。」 话还没问完,琼恩已经不由分说的低头吻了上来,挤压着那柔软的唇瓣。珊嘉一惊之下,本能地想把弟弟推开,但她力气太小,又被压在身下,哪里推得开,反倒被抱得更紧了。 父母去世那天夜里,珊嘉生病,发了高烧,琼恩在照顾她的时候,趁机偷偷得到她的初吻。但当时珊嘉并不知晓,以後虽然每晚姐弟俩同枕而眠,肌肤相亲,琼恩也并没有再吻过她。 所以在珊嘉的记忆中,这次才是她的初吻。 精致的小嘴被琼恩火烫的双唇堵住,四片唇瓣紧紧相贴,琼恩用舌尖轻轻撬开姐姐的贝齿,贪婪吸吮她柔软的舌尖,一只手依旧枕在珊嘉的脖颈下,另外一只手则彷佛游蛇一般,在她的身体上缓缓游动,抚摸每一寸肌肤,连最隐秘的地方都不放过。 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心理上也渐渐成熟,虽然还称不上真正的女人,却也已经不是天真单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在琼恩侵袭挑逗下,珊嘉的身体已经诚实地有了反应,她的挣扎力道渐弱,闭着双眸,软绵绵地躺在弟弟怀里,承受着抚摸和亲吻。原本还在努力抵抗的樱唇贝齿,也悄悄放弃了阵地,娇嫩软滑的香舌主动吐出,任由琼恩亲吻吮吸,品尝口中香甜的津液。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抬起头,结束了这个长长的深吻。「喜欢吗?姐姐,」他在珊嘉耳边轻轻说,啮咬着女孩圆润如珠的耳垂,这让珊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这就是我给姐姐的礼物哦。」 「讨……讨厌!」她撅着嘴,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点都不喜欢!」 话虽然是这麽说,却没有半分气势,琼恩自然也不当回事,何况小女孩刚才身体的反应,已经诚实地说明了一切。如今所谓的「不喜欢」,明显言不由衷。 「唔,不喜欢啊,」琼恩似乎很沮丧的样子,「本来想给姐姐留个美好纪念的……既然姐姐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再换一个好了。」 「啊……」 不等珊嘉抗议,琼恩再度俯身,这次目标却不是珊嘉的樱唇,而是额头。 他在姐姐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接着亲吻眉毛丶鼻尖丶脸颊,一路往下,却没有再次亲吻嘴唇。在雪白颀长的脖颈上,他多停留了一点时间,伸出舌尖轻轻地舔着那细嫩柔滑的肌肤。 这里是珊嘉身体的敏感地带,正当她被挑逗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时,琼恩的嘴唇却离开了脖颈,往下吻上肩头,亲吻她精致的锁骨,最後移到胸前。 「姐姐,你胸口被蚊子咬了呢。」 「啊?」 「看,咬了这麽大的包——肯定是一只超级超级大的蚊子,还一边咬一口,对称的。」 琼恩伸手揉捏着珊嘉胸前的两团软肉,调笑着。十岁的小女孩,虽然还没有发育完全,但握在手中,也已经有满盈欲溢的感觉了。不知道完全成熟之後,又是怎样的诱人呢。 「哇,姐姐,原来还不止两个包呢,」琼恩彷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原来是四个包啊。」 他低下头,含住一颗粉红色的乳尖,湿润的舌尖绕着小巧的粉色乳晕打圈。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逗,珊嘉双眸微闭,口中发出无意识的轻吟,乳尖也渐渐变得坚硬起来,彷佛蓓蕾般的小小樱桃,口感坚硬饱实。 「姐姐,为甚麽是一个大的白包上面,又被咬了一个小的红包呢……」琼恩一边品尝着姐姐的美乳,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了,这肯定是被一对蚊子母女咬的。」 「甚…甚麽蚊子母女……」 「就是一只蚊子妈妈,带着蚊子女儿,一起在姐姐胸口咬的啊。」 「甚麽……」 「只有母蚊子才咬人,公蚊子不咬人的,」琼恩向姐姐普及着生物知识,「至於为甚麽说是母女两个,姐姐你看,这下面是一个大的包,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小的包……」他伸出舌尖舔弄着那粉红色的蓓蕾,「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蚊子妈妈带着女儿出来实习,看见姐姐了,然後蚊子妈妈先上来做示范,咬了个大包,然後让女儿上来练习,於是蚊子女儿就在大包上又咬了个小包,这叫母女连环包……」 「坏…坏蛋!」浅嗔薄怒,并没有阻止弟弟进一步的侵袭。 「很香呢,姐姐,」琼恩抬起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而且有种甜甜的味道,很好吃。」 他口手并用,肆意玩弄着那两团香软,施展着从田伯光那里学来的各种挑情手法。珊嘉已经被挑逗得星眸半闭,眼波朦胧,贝齿紧咬下唇,身体不由自主地反弓起来,娇躯剧烈颤抖,模样诱人无比。 如果琼恩此时要得到姐姐的身体,珊嘉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不过琼恩今晚的目的并不在此。 他恋恋不舍地吐出已经无比坚挺的蓓蕾,双手搂住珊嘉的腰肢,亲吻她平坦的小腹,然後一路往下…… 轻轻分开珊嘉修长的双腿,发现那块微微隆起的白玉般肌肤上,几茎细嫩的浅褐色毛发柔软生长。这让琼恩微微有些扫兴,他素来觉得女性的这种地方,应该光洁一片才比较漂亮,比较有美感。可惜世界上,天生的白虎终究太少,进入青春期开始发育的女孩,往往便都开始长出毛发……不过,这也不是甚麽大问题。 在穿越前的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剃毛工具和脱毛膏之类;如今既然是在奇幻世界中,是有神祗丶有魔法的世界里,调配点类似脱毛膏之类的药水应该也是可以的。虽说琼恩目前不会,不过反正马上要进巫师学校学习了,调配魔法药水,原本就是巫师的必修课目,到时候翻翻相关资料,料想不是难事。 柔软稀疏的浅褐色毛发,自然遮掩不住下面那道粉红色的肉缝。不仅如此,因为刚才的挑逗,原本应该是紧紧闭合着的缝隙,已经微微张开,从中渗出透明的滑液,彷佛清晨草地上的晶莹露珠。 淫糜而诱人的景像,相信没有任何男人能忍耐得住,琼恩感觉下体已经勃然而起。「忍耐,忍耐!」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最美味的果子,自然要留到最成熟的时候品尝才比较好,虽然要再多忍耐几年,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人如果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那也不用指望能成就甚麽事业了。 珊嘉如此才十岁,身体也才初步发育,虽然已经有了几分女人味道,终究还是个孩子,贸然侵犯的话,只怕也品尝不到多少乐趣,反而是伤害丶痛楚更多一些。更何况,男孩子的身体发育得更晚,琼恩虽然有着前世加今世一共三十馀年的人生经验,也不乏和女人上床的实践经验和理论素养,更有一代大淫贼田伯光的亲自点拨,但要他用现在这具十岁小男孩的身体去推倒姐姐……虽说也不是不行,终究不够完美。 推倒姐姐,这是琼恩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既然有机会实现这个梦想,就决不能草草完事,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终生无憾。 今晚,他只想给珊嘉留个难忘的礼物。真正的合体欢好,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更何况,琼恩所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进入姐姐的身体,痛痛快快地发泄欲望那麽简单——欲望是很容易满足的东西,情爱却难,如果姐姐不能爱上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地做自己的情人,那又有甚麽意思呢。 姐弟俩从小在一起,感情甚好,自从父母去世後,两人相依为命,日则同出,夜则同眠,几乎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们又没有甚麽别的亲人,也没甚麽朋友,彼此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心怀鬼胎的琼恩,对珊嘉自然一直是爱恋的,而珊嘉对琼恩,也非常喜欢。 但这种喜欢,终究不是爱恋。 当然,十岁的小女孩,大约还不能理解甚麽是真正的爱情——没关系,琼恩可以慢慢等。身为一个完美主义者,必要的忍耐和等待,是无可避免的。 他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姐姐,同时还要是妻子,是情人,是朋友。琼恩双手按在珊嘉的玉腿上,大大分开,但见窄小的玉户黏闭,只露出两小瓣粉红色的晶莹酥脂,一颗小小的肉芽微微探头探脑,他强忍住欲念,低下头,用舌尖轻轻舔舐。 珊嘉「啊」的一声,双手抓紧床单,只觉弟弟的舌尖灵活轻柔,舔过的地方便如羽毛搔拂一般,又痒又是舒爽。不消片刻,蜜缝之中便已汨汨出水,透明的稀薄爱液一路由会阴处淌下股沟,多如泉眼涌浆,略略带些清香,彷佛薄荷味道。 「不……不要……」 还保留着最後一丝神智清醒,小女孩本能地感觉这是非常羞耻的事情,但这点微弱的抗拒,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快感所冲垮。琼恩前世既有丰富经验,再经田伯光指点,他又深爱珊嘉,动作极尽温柔,一心要让小女孩享受到其中的美妙快乐。 珊嘉喘息着,甜美娇媚的呻吟声从口中低低吐出,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双腿已经不知何时自己抬了起来,环扣着琼恩的脖颈,纤腰拱起,努力迎合。那种舒爽麻痒的感觉已经传遍全身,越聚越多,既舒服又难受,彷佛不断积蓄的洪水,迫切需要寻找一个决口破堤而出。 彷佛一道电流冲进脑中,珊嘉仰头尖声呻吟,只觉要魂飞魄散一般,身体陡然绷紧,一阵阵痉挛如潮水侵袭而来,已然不知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方才悠悠醒来。发现琼恩已经爬上来,将她抱在怀中。「坏蛋……欺负姐姐……」她有气无力地捶打着,「刚才到底在干甚麽……」 「送给姐姐的礼物啊,」琼恩说,「喜欢吗?」 「可是好奇怪的感觉……」 「喜欢不喜欢?」琼恩逼问。 「不……不喜欢!」 「还是不喜欢?那只好再换一种了。」琼恩若有所思地说,手掌又在珊嘉身上移动,吓得小女孩连忙改口。 「喜欢……喜欢就是了。」 「唔,这还差不多。」 琼恩伸手扯过一块方巾,仔细擦拭着珊嘉下体的泛滥洪水。小女孩刚才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高潮,此时全身酥软,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摆布。「坏蛋……怎麽能对姐姐做这麽奇怪的事情……」她不依不饶地说。 「奇怪的事情?没有啊,哪有做甚麽奇怪的事情。」 「刚才你舔我那里……还不是奇怪的事情……老实招供,从哪里学来的?」 「哦,这个啊……是以前我们隔壁那哑巴老伯告诉我的,他说这样可以让女孩子消除疲劳,做个好梦。我看姐姐白天工作那麽辛苦,所以……」 反正田伯光已经死了,把甚麽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可谓是死无对证。珊嘉其实也迷迷糊糊,虽然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而且……刚才真的很舒服啊,尤其是最後那一刹那,彷佛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似的。 「以後……不许再这样欺负姐姐了,知不知道。」 「为甚麽啊,我看姐姐很喜欢啊。」 「反正就是不许啦,很奇怪的……」 「唔。」 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琼恩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要求真当回事。不过,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说吧,今晚给珊嘉留下的纪念,应该也足够了。和往日一样,怀里抱着赤裸的姐姐,琼恩沉沉睡去。 第十一节 简单的入学 第二天一早,琼恩背着包裹,带着一些简单的随身物品,走进巫师学校。重重的铁门从身後悄无声息地关上,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集中营。 读书上学,对他来说自然并不陌生,不过奇幻世界的巫师学校,显然和地球上的大学非常不同。如果要勉强来说的话,哈利波特的故事里,也有巫师学校,倒是和此处有几分相像。 必须说,两百金币的学费虽然昂贵,却也真没白花。巫师学校中,每个学生都拥有一个单独的宿舍,包括卧室丶会客厅和卫生间;到了三年级,还能拥有独立的实验室。 一日三餐都是食堂免费供应,几十种菜肴任由选择。学生在校期间,必须穿统一的制服——也就是巫师袍了,费用同样已经包含在那两百金币的学费里。琼恩刚进学校,就被发了五套黑色的巫师长袍,五套灰色的斗篷。 这种发给一年级学生的巫师袍,自然不会是甚麽上等货色,剪裁工艺虽然不错,却没有附着任何强化或者祝福魔法。比起普通的长袍,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的内侧,密密麻麻缝着几十个小口袋。 这些小口袋,都是用来装法术材料用的。 这世界上的魔法,分神术和奥术。巫师所修习的奥术,绝大多数都要借助一定的施法材料作为媒介才能顺利施展,唯有极少数是例外。 所以巫师出门,尤其是要去冒险或者作战,素来都是准备好一大堆材料,分门别类,仔细装在巫师袍内侧的小口袋里。哪种材料放哪个口袋,这自然看个人习惯,但所有巫师都必须牢牢记住自己放材料的位置,否则万一战斗中要施某个魔法,探手入怀结果一把抓错了法术材料,那就呜呼哀哉,等着被对手轰杀吧。 巫师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能在最快时间内,从长袍内侧的几十个口袋中,准确取出需要的材料。真正在实战中,生死往往决於一瞬,拼的就是速度。谁能抢先取出材料,完成魔法,谁就更有可能活下来。 既然是巫师学校,发给学生的,自然不仅仅是巫师袍,还包括法杖和魔法书。 所谓法杖,其实也不过就是一根橡木制作的长棍。和巫师袍一样,发给一年级学生的东西,不会是甚麽上等货色。和琼恩以前看过的很多奇幻小说不同,这个世界中,法杖对巫师施法而言并不是甚麽必备工具。记得在哈利波特的故事里,巫师一旦没有法杖在手,纵然有天大的法力也无从施展;但在这个世界里,喜欢空手施法的巫师多得是。当然,学校还是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根。 魔法书对於巫师而言,却是施法的必备工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准备魔法的必备工具。在这个世界里,巫师想要施法,都是要事先准备好的。没有魔法书,巫师就无法与魔法网络取得联结,无法从网络中提取力量,准备魔法。 对於巫师来说,魔法书就是一柄和魔法网络联结的钥匙,当然,并非唯一的钥匙。 穿上黑色的巫师袍,手持法杖,怀中揣着魔法书,琼恩在镜子里自我照照,「唔,似乎有几分巫师的样子了。」 行头配备完成,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学习了。 一年级学生,要学习的主要是魔法的基础原理,以及巫师的基本功训练。课程包括魔法史丶元素学丶魔药学丶位面学丶魔法力学原理之类,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好在大多都是基础知识,真正深奥的部分,要等以後再教,学起来倒也不如何艰难。 真正麻烦的,在於《龙语学》。 在这个世界,巫师的咒语都是用龙语,因为龙是天生就拥有施法能力的种族,它们的语言天然含有与魔网(weave)沟通的力量。若不能精通龙语,自然谈不上成为一名巫师。 琼恩在学习语言这方面,虽然说不上多麽天赋超人,却也还算可以。但龙语着实是精深奥妙——语法规则极度复杂,词汇又超级多,因为是龙的语言,所以很多单词的发音还超级古怪拗口,简直就不是人类的声带能发出来的。 琼恩的同学们,个个都是巫师世家出来的,从小耳濡目染,基础比琼恩要扎实得多。而且说句实话,论资质,论奥术天赋,琼恩也确实并不算多麽出色,在同学中也不过就是中等水准。如果他看得没错,同学之中,甚至还有几个术士。 所谓术士,就是和龙一样,天赋就有施法能力的家伙。据说拥有龙的血脉者,或者神祗的後裔,往往会出现术士。阴魂城的巫师们彼此联姻,一代又一代的血统累积,也有可能突然某一代诞生出这种天才来,感觉像是基因突变。 其实要纯论聪明才智,术士也未必就多麽优异,甚至仅和普通人差不多,但他们却是天生的奥法材料——他们天生就会说龙语,天生就能感觉到魔法网络的存在,稍加训练就能联结到魔法网络,从中提取力量,而且无需借助魔法书作为钥匙。 当然,天赋异禀,并不代表就一定会有杰出成就。须知纵然有再高明的天赋,如若不经过後天的刻苦训练,照样也只能「泯然众人矣」。而且术士也是有其缺陷的,他们大多都过於感性,不善控制自己情绪,在理性思维和逻辑分析能力上往往不足——有句很刻薄的话,术士就像女人。 以阴魂城一贯的「精英化」理念,纵然是天赋异禀的术士,也要送进巫师学校来,和其他人一样接受严格的系统化训练。 不管怎麽说,天生通晓龙语,天生亲近魔网,这都是非常大的优势——尤其在初期阶段,实在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幸好勤能补拙。 虽然琼恩修习内功的成绩不佳,但三年的刻苦锻炼,总也不是全然没有效用。别人一天至少要睡眠八小时,否则肯定会被那坚涩拗口的龙语给弄得晕头胀脑,琼恩却只需运功调息两小时,就能保持头脑清明,学习效率还更高。 靠着每天比别人多这六小时的学习时间,琼恩虽然基础欠缺,资质也不算上等,成绩却还一直不错。 第十二节 姐姐 入学第一个月的最後一天,琼恩终於盼到了期待已久的假日。 巫师学校的学生,一律必须住校,平时若无特别允许,不准踏出学校一步——而且,没有寒暑假这种东西。 唯一的放风时间,是每个月的最後一日,可以走出校门,自由活动。 对於琼恩来说,这就意味着:在毕业之前的五年内,他每个月只有这一天,能看到珊嘉了。在其馀时间里,他都必须面对那些生涩拗口的咒文丶稀奇古怪的法术材料和脸总是板得如死人般的教授们,当然,还有那些彼此冷冷淡淡,基本从不搭腔的同学。 琼恩来自一个小商人家庭,这在等级森严的阴魂城中,是一种极大的劣势,这让他和他的同学们,很难相处融洽。 所以这一天,对他来说就格外的珍贵。 珊嘉知道他今天要回来,早早已经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自从父母去世後,珊嘉就承担起了为家人——其实也就是姐弟两人——准备一日三餐的重任,她确实是很聪明的女孩,在厨艺上进步神速,往往能无师自通地做出格外美味的餐点来。琼恩原本打算跟着帮姐姐的忙,但事实证明,他在厨房里唯一的作用,就是碍手碍脚添麻烦。 坐在餐桌前,听珊嘉柔声询问学校里的情况,彷佛真像个大姐姐在关心弟弟一样,琼恩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很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不过,却可以用行动来表达。 他伸过头,快如闪电地在珊嘉脸颊上亲了一下。 珊嘉被他突然袭击,怔了一下,都忘了正准备要说的话,看着琼恩,突然笑了一笑,伸手拍拍他的头。「小坏蛋,就会欺负姐姐。」 「哪有,」琼恩说,「因为很久没看到姐姐了,所以很想念嘛。忍不住就亲一下。」 「也没有很久吧,才一个月。」 「已经很久了啊,」琼恩说,「好像都过了十年那麽久了。」 自出生,姐弟两人就在一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从没分开过一日。如今骤然分别,虽然一个月确实不算长,但感觉却彷佛极为漫漫无期。 「过了今天,就又有一个月不能见到姐姐了呢。」琼恩说,看着珊嘉。 珊嘉也有些黯然。毕竟,自从父母去世,他们在阴魂城里又没有其他亲人,也没甚麽朋友,姐弟俩相依为命,彼此就是最亲近的倚靠。 「在学校乖乖的。」她最後说。 晚上,趁珊嘉去浴室洗澡的时候,琼恩像往日一样,又提前钻到珊嘉的床上去,躲进被子,等待着小女孩回来。 不过……似乎有些意外。 珊嘉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拭着长长的头发,一边走进卧室。一眼看见被窝里的隆起,知道琼恩又躲在里面,摇了摇头,用手隔着被子重重一拍。 「出来啦。」 琼恩探出头来。「姐姐。」 「回自己床上睡去。」珊嘉说。 「为……为甚麽?」 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琼恩自然不能接受。要知道,这一个月来,他独自一人躺在学校的宿舍里,虽然床铺柔软,被褥洁净,但却怎麽也睡不着,总是失眠,就因为怀里空荡荡的,少了个香软温暖的女孩。好不容易盼来了月末,可以回到家里,重温美梦……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啊,」珊嘉说,「长大了,就不能再睡在一起了。」 「哪有这种说法,」琼恩抗议,「我…我喜欢姐姐啊。」 「我也喜欢你啊,可确实都长大了嘛,不方便呀。」 「哪有甚麽不方便……我知道了,肯定是姐姐不喜欢我啦,肯定是!就是!」 倚仗着十岁小男孩的身份,琼恩开始撒娇,虽说恶心了点……不过好像很有效。 「说甚麽呢,我怎麽会不喜欢你了……」 「就是不喜欢了,你看,以前每天晚上姐姐都让我抱着的,现在每个月才这麽一天,姐姐都不干……」 「以前你还小嘛。现在都进学校了,是个小巫师了,怎麽还能赖在姐姐床上。」 「哪有法律规定巫师就不能抱着姐姐的……而且才过了一个月而已,怎麽待遇就降低了这麽多,不行!不行!不行!」 琼恩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床上打滚耍赖。面对蛮不讲理的弟弟,珊嘉无可奈何地做出了妥协。 「好啦好啦,怕了你啦。一起睡可以,不过不准再对我做奇怪的事情,知不知道。」 「甚麽是奇怪的事情啊?」琼恩继续装作天真无邪。 「就是你上次……坏蛋,再这样我把你丢窗子外面去!」 「哇,外面很冷的,会感冒的。」 「所以你老实点!不然把你扔外面,明天早上起来就冻成冰块了。」 珊嘉尽可能地板起脸,摆出威严的样子,然而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哦,知道了。」 总算是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结果,琼恩乖乖地答应着,趁珊嘉不注意,从被窝里伸出手一拉,把正在擦头发的姐姐拽到床上来。 「姐姐,很晚了,该睡觉啦。」 怀里抱着漂亮姐姐,闻着熟悉的奶香气,感觉又回到了从前。琼恩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姐姐,我好想你。」 珊嘉轻轻微笑,「我也想你啊,小家伙,也不知道在学校里过得怎麽样,天天都担心你呢。」 虽然是姐弟,但因为是双胞胎,珊嘉和琼恩的年龄差距,其实只有几分钟……不过,珊嘉一直以大姐姐自居,喜欢叫琼恩「小家伙」,这麽多年来都是如此,早习惯了。琼恩也乐得装可爱。 「还行啦,就是想姐姐,想得厉害。」 「唔,乖,睡吧,我困了。」 珊嘉似乎有些疲倦,很快就睡着了。十岁的小女孩,要支撑一个家,确实很辛苦。以前还有琼恩帮忙,如今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家里的,商店里的,家务丶做饭丶采集材料丶加工丶出售,所有事情全都是一个人操持,忙得不可开交。 路灯的清光从窗外柔柔透入,珊嘉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是那样的秀美而恬静,眉宇之间却微微透出刚强坚毅的英气,那是多年独立生活磨炼出来的。琼恩在黑暗中坐起身来,看着熟睡的姐姐,微微皱眉。 原本还打算今晚再好好挑逗珊嘉,让小女孩再次享受到甜美的高潮呢。如今看来,是不太可能了,珊嘉的态度,看起来很坚决,琼恩不愿意直接违拗她的意思。 正如珊嘉所说,他们是姐弟……姐弟交合,是为乱伦,这在任何文明社会中,都是决不会被容忍的。在琼恩穿越前的世界里,无论中国外国,无论古代现代,只要是文明开化的社会,无不严禁乱伦。在如今这个叫费伦的奇幻世界里,这条道德准则同样有效。 琼恩很清楚,阴魂城不是甚麽良善之地,严谨秩序的外表下,不知隐藏着多少邪恶的行径勾当。但即便是阴魂城,也决不会容忍姐弟乱伦。 但琼恩喜欢珊嘉。 珊嘉今天说的话,虽然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虽然因为父母早逝,又没有甚麽长辈教育,小女孩对这些道德人伦并不十分清楚,但她也本能地感觉到:姐姐和弟弟,这麽亲密是不合适的,超出了应有的界限。尤其是那种「奇怪的事情」,更是不应该做的。 这是瞒不过去的,随着年岁增长,珊嘉自然会越来越明白,姐弟之间,是不能如普通男女那样爱恋亲密的,这为社会全体所不容。虽然她现在还不十分清楚,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话又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姐弟恋是乱伦,所以才格外有禁忌的快感吧。否则的话,爱上自己的姐姐,和爱上别的女子,又有甚麽差别了。 总之,这很头疼啊。 琼恩叹了口气,低头在姐姐的脸上亲了一下。「无论如何,我也要得到你。」他低低地说,钻进被窝,揽着珊嘉的腰肢,柔软温暖的女孩身体抱在怀中,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笼罩全身,彷佛这一个月来的紧张丶期待丶烦躁不安都被安抚下来。很快,他也沉沉睡去了。 第十三节 意外的失望 巫师学校里的功课非常繁重,基础薄弱的琼恩为了跟上学业进度,加上突然少了珊嘉在怀抱里的空虚感,导致他基本就没有真正的睡眠过。每天上床比别人晚,起床比别人早,全靠一点粗浅的内功支撑着。 如今回到家中,躺在熟悉的床上,抱着漂亮姐姐,终於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据田伯光说,内功练到高深的境界,人纵然想酣睡都睡不着,因为内息会自动运转,让人变得无比清醒,当然琼恩距离这种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以他的天赋,估计是一辈子也练不到了。想到这一点,琼恩就有些庆幸自己不是个武学天才,否则万一真练到这种程度,那反倒是大大的头疼。人生在世,连睡懒觉都不成,活着岂不少了一大乐趣。 对於人来说,睡觉不仅仅是消除疲倦恢复精力的手段,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柔软的床铺丶温暖的被褥……还有怀中的温香软玉,粉嫩美人,这才真正是温柔乡啊。 当琼恩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窗外还只有一抹微微亮色,显示此时大约是早上五点钟。 珊嘉还在熟睡中,不知何时整个人都已经蜷缩进了琼恩的怀里,大约是因为觉得这里比较温暖的缘故。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脸贴在琼恩胸口,看起来就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 琼恩怕把她惊醒,也不敢动弹,虽然醒来,也只能静静地躺着,观赏漂亮姐姐的睡姿。好在时间还早,只要在八点钟之前赶回学校就行,不必着急。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只能看到小女孩的背面。珊嘉的头发很长,而且又细又直,是那种最纯正的黑色,披散下来,彷佛流泻的瀑布,其间隐约露出雪白粉嫩的脖颈和肩头肌肤,着实诱人。可惜穿着睡衣,遮掩了大部分春光,否则就能看到女孩光洁莹玉的後背,曲线迷人的纤腰丰臀,笔挺修长的玉腿,那情形想必更加令人心神动摇,不能自已。 琼恩後悔自己昨晚怎麽忘了把珊嘉的睡衣脱下来,真是太失策了。 正懊悔间,珊嘉迷迷糊糊地动了一动,翻了个身,背对着琼恩,继续熟睡。就在她翻身的时候,琼恩眼角馀光,却瞥见小女孩的胸口,彷佛有两团粉白嫩肉从睡衣里弹出,以及那隐隐约约的两点嫣红,可以肯定绝不是错觉。 他小心翼翼地侧身,探头过去一看,原来是睡衣胸前的扣子,不知何时已经松了几颗,露出里面的诱人春色。两只暂时还称不上硕大的雪白美乳,正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呼呼大睡,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唔,睡着了都这麽勾引人……受不了了!」 早就觊觎姐姐身体已久的琼恩,哪里还受得了这种无声的诱惑,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轻轻将珊嘉扳过来,让她平躺在床上。小女孩迷迷糊糊地唔了几声,彷佛是在抗议有人打扰她的美梦,但并没有醒。 平躺下来,已经松开几粒扣子的睡衣便往两边敞开,露出雪白的胸部。大约是因为感觉到了外面空气的寒冷,原本一直躲在睡衣里的两只嫩乳雪肤上,悄然颤起一颗颗细小的寒粒,粉嫩的乳蕾也挺立起来。 「唔,又在主动勾引我……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吧。」 把责任全都推到熟睡的小女孩身上,琼恩心安理得地开始进一步侵犯姐姐。他低下头,将其中一颗粉红色蓓蕾含入口中,用舌尖轻轻舔舐。珊嘉的乳头非常漂亮,坚挺而饱满,上面没有半点斑纹或小疙瘩,就像鲜红樱桃一样的可口诱人。 虽然在熟睡中,珊嘉的身体依然做出了诚实的反应。小女孩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试图躲避袭击,但这显然是徒劳的。琼恩索性双臂从珊嘉的纤腰下穿过,环抱住,牢牢扣住姐姐,脸贴在丰盈香软的胸口,左右轮流含弄着那两颗骄傲挺立的蓓蕾。 「真香!」 珊嘉身上从小就有一股诱人的奶香,甜甜的,在胸部自然气息更为浓郁。琼恩迷恋地吮弄着乳头,呼吸着姐姐身上的香气,彷佛又回到了那快乐的婴儿时代。 柔媚的低吟声从珊嘉口中发出,小女孩虽然还没有醒来,却已经本能地有了反应。她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神智还是很迷糊,但隐约已经感觉到身体正在被人抚摸玩弄。 「不……不要……」 这种口齿含糊不清的抗议,理所当然地被当事人无视。琼恩已经沉浸在旖旎香乳中不能自拔,就算此时天塌下来他大约都不会管。 「才一个月,就好像又变大了很多呢,姐姐的身体真是太淫荡了,就是存心在勾引我嘛……」 一边含着乳头,一边含含糊糊地发表着评论,顺便把罪名全推到对方身上。这种作法近似无赖,不过既然如今是小男孩的身份,那麽倒也将就了。更何况,这种场合,原本就是不用讲甚麽道理的。 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如浪潮般涌上脑海,珊嘉终於渐渐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的处境,顿时小脸羞得通红。正要把琼恩用力推开,猛然乳头上传来一波更强烈的电流侵袭,顿时全身酸麻,双眸失神,樱唇微张吐息,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你…你就知道欺负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珊嘉才渐渐回过神来,见琼恩还在自己胸口迷恋地吮吸着,不由得又急又气,又觉委屈,声音里已经隐约带了几丝哭腔。 琼恩正沉迷在温暖香软的乳肉之中,彷佛这就是整个世界一般,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存在。猛然听到姐姐说话,便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刹那间全身都冒出冷汗来,急急吐出含在口中的粉色蓓蕾,仰头向姐姐做於事无补的道歉。 「姐姐,对不起……我……」 虽然是很真诚地想道歉,但却发现话根本说不下去。事情已经做了,说再多又有甚麽用处。在琼恩心中,珊嘉是完美无暇的存在,他不愿意违拗珊嘉的意思,不愿意惹珊嘉生气,可是自己刚才,确确实实就是趁姐姐睡着在偷偷欺负她呢。 总不能对珊嘉说:「姐姐,因为你的身体太美了,我经受不住诱惑……」 这种话说出来,只怕会让小女孩更加生气吧。 虽说琼恩并不缺乏和女友相处的经验,但此时似乎全都用不上。只能赶紧钻上来,手足无措地抱着姐姐,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姐姐,我……我只是喜欢姐姐,所以想让姐姐像上次那样再舒服一回啦……」琼恩努力寻找着说词,「因为,因为看姐姐上次真的很喜欢很舒服的样子嘛……所以就……姐姐别生气了好不好……」 正语无伦次地做着解释,冷不防被一双雪白的玉臂搂住脖颈,准备要说的话也被愕然打断。珊嘉将红晕滚烫的小脸蛋贴在弟弟颈窝里,闭着眼睛羞道:「反正……以後再也不许这样欺负姐姐了,知不知道。」 「唔……」 「以後都不许了……」 「唔……」 「今天……从明天开始,以後都不许再这样欺负姐姐。」 「唔……」 呆呆地答应了两声,看着珊嘉那害羞的模样,琼恩突然恍然大悟过来,「从明天开始」——这意思岂不就是说…… 他低下头,在姐姐秀丽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并不等於答应了,这完全是两个根本不同的概念,不过珊嘉此时显然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天生的敏感体质,让她很容易被挑逗起情欲,而已经尝过一次那销魂荡魄的滋味,就再也难以断然放弃。 就今天这一次……就这最後一次…… 从理智上来说,这种想法极度危险而且绝对错误。既然已经认识到和弟弟的这种过度亲密是不应该的,那麽就应该立刻决然斩断,万万不能抱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的侥幸想法。须知肉体的快感,便如毒品一般会让人上瘾,现在看起来是只稍稍的退却,往往就预示着最终的沉沦和万劫不复。 以珊嘉的聪慧,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昨天晚上的态度,也充分说明了这点。但人终究不是完全理智的机械,总是需要给自己一些放纵和逃避的借口,虽然是天生英锐刚毅的女孩,为了复仇而努力着,从小就承当起家庭的重任,总是以坚强的姐姐面貌出现。但归根到底,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不过,对於琼恩来说,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吧。 一边答应着,一边低头吻上了姐姐的樱唇。比起入学前夜那次的生涩,这次珊嘉变得主动很多,她的小舌灵活地钻进琼恩口中,一双修长的玉臂勾住弟弟的脖颈,粉嫩双腿甚至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的腰,两条舌头反覆纠缠,津液满口,依依不舍。 琼恩吻着姐姐,手已经熟悉地移动到了珊嘉的胸前,握住那两团粉嫩柔软,让它们在手指间变化出各种形状。顶端那粉色的蓓蕾,在手指间摩擦着,变得越发坚挺,也让小女孩更加的意乱情迷,低吟不断。 该差不多了吧…… 上次喂姐姐,用的是唇舌,这次换种方法,用手指吧。琼恩盘算着,要不断有新鲜的尝试嘛。再说,如果用唇舌服侍姐姐,虽然没甚麽不情愿,自己也很乐意,但那样一来,就没法和姐姐接吻,没法同时玩弄姐姐的美妙胸部了,更看不到姐姐销魂时地表情,那实在是一大损失。 手指悄悄下移,越过高耸的乳丘,越过平坦的腹部平原,穿过稀疏的草地,最终来到甜蜜诱人的一线峡谷前,指尖处传来的湿润滑腻的触感,让他知道珊嘉已经情不自禁,春水潺潺。 「姐姐,再享受一次吧。」他轻声说,珊嘉羞得满脸通红,紧紧地闭着眼,不敢看弟弟。 琼恩先用一根中指在潮湿温暖的缝隙间缓缓摩擦,紧接着食指也加入进来,两根手指彼此配合,将肉缝轻轻分开一些,感觉到有更多的泉水从其中流泻出来,打湿了身下的床单,滑腻一片。 「很湿呢,姐姐。」他舔着珊嘉的耳垂,轻轻往女孩耳朵里吹气。 正准备进一步动作,放在女孩下体的手指上,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彷佛有大量的湿润液体从女孩体内喷出来,分量绝对不少。 奇怪,难道这麽快就泄身了? 琼恩有些诧异,珊嘉虽然体质敏感,却也不应该如此容易被满足,而且……手指上的感觉,似乎不太对劲,不是那种清洁滑腻的感觉,而是黏黏的,彷佛像是…… 他霍然惊醒,连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察看。已经被逗得晕晕沉沉的姐姐感觉那滚烫的手指突然停下来,神智略略恢复,半睁开眼,看着琼恩。 「怎麽啦。」 琼恩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沾着一些暗红色的液体,珊嘉那双修长玉腿根部之间,也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暗红色,空气中微微传来一点血腥气。 珊嘉也看到了琼恩手指上的血迹,她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啊!这……怎麽……」 琼恩没有她这样惊诧,因为他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不过,心中实在很失望就是了。 作为女孩子,迟早有这一天,这是成熟发育的标志。自今日开始,以後的每个月,都要经历这类似的场景呢,除非怀孕。 琼恩抱着姐姐,亲吻她惊慌失色的脸蛋,「没事,姐姐,没事,别怕,」他说,「你来月经了。」 第十四节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於珊嘉来说,这是个好消息,标志着她正式从孩子成长为女孩——当然离女人还差了一些。但对於琼恩来说,这个消息就糟透了。 因为在通常情况下,女孩子的这种事情,是定期而且很准时的。既然这次是在月末月初的时候,那麽只要不出甚麽意外,下一月的这个时候,同样的情景便依旧要重演。 而琼恩的麻烦就在於……每个月,他只有这一天假期。 这是校规。 琼恩很想痛骂当年制定这道校规的人,但他不敢,因为这校规是阴魂城主制定的…… 阴魂城从建立至今,大约两千年,来幽影界定居也已经有一千七百馀年了。在这两千年中,阴魂城主这个词,所指的都是某个特定的人。 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人。 阴魂城主,名字是泰拉曼特·坦舒尔,阴魂城的创建者和统治者。他曾是魔法帝国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一手创建了这座能漂浮在空中的城市——当然,耐瑟时代的浮空城很多,只要是大奥术师,基本人人都有一座。并且,也是他研究出穿梭位面的强大魔法,把整座城市移动到幽影界,因此恰好躲过了耐瑟帝国陨灭的劫难。 在幽影界中,泰拉曼特继续统治着阴魂城。身为强大的巫师,他使用了某种方法,近乎无限地延长了自己的寿命,以至於直到两千年後的今天,他依旧能稳稳地坐在城主的宝座上,俯视着他的臣民。 这种近乎无限延长寿命的方法,同样也被他的十个儿子所使用。阴魂城主的十个儿子,都生於阴魂城来到幽影界之前,耐瑟帝国还存在的时候,也就是说,他们同样都至少已经超过一千七百馀岁了。他们辅佐着父亲统治这座阴魂城,分别执掌某项权力,通常被称为阴魂王子。 和父亲一样,十位阴魂王子,全都极其优秀杰出,无论在魔法,在武技,在学识,在治民理政,还是在权谋机变上,都是第一等的人物。不过很可惜,因为父亲的长寿,阴魂王子们,大约永远只能是「王子」,而非「城主」。 阴魂城主的统治地位,稳固而不可动摇。 阴魂城是个等级极其森严的城市,一层一层的权力位阶累积上去,便如一座金字塔,阴魂城主就是这金字塔的最顶端。在这座城市中,没有任何人能和他比肩,与他相抗。即便是「阴影之厅」的大主教丶首席牧师丶莎尔女神在阴魂城的最高代言人瑞瓦兰·坦舒尔阁下,也要对阴魂城主恭恭敬敬——至少表面上如此。 当然,听名字就知道,这位莎尔女神的首席牧师,和阴魂城主来自同一个家族。事实上,他正是十位阴魂王子之一,阴魂城主的长子。以前他自然和父亲一样是个巫师,专心精研奥术精妙,但自从阴魂城进入幽影界後,他便投入暗夜女神的教会,成为阴魂城中的首席大牧师。 和琼恩穿越前所住的地球不同,在这个叫做费伦的奇幻世界中,神祗是真实存在的,他们能赐予神术,能剥夺力量,能护佑信徒,能惩罚冒犯,能显示神迹,能干涉凡间。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世界中,信仰得到空前的强化。阴魂城被封锁在幽影界中,不能返回物质界,所以琼恩也不清楚物质界中其他城市的情况,但至少在阴魂城,人人都是信徒。 阴魂城中只信仰暗夜女神莎尔,人人都是莎尔的信徒。就连琼恩自己和珊嘉,至少名义上都是尊奉莎尔女神的,以前逢年过节,都还要去神殿做祈祷。 这是一个神祗真实存在的世界,这是一个几乎人人都是信徒的世界。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宗教领袖的权威,也高到难以想像的地步。粗略类比起来,近似欧洲中世纪的教皇地位。瑞瓦兰身为首席牧师,女神在阴魂城的最高代言人,拥有无上权威和尊荣。 但瑞瓦兰也不能和阴魂城主相匹敌。 在阴魂城中,所有的居民,除了崇拜暗夜女神外,对这位城主有着同等程度的敬畏。在所有人心目中,阴魂城主是至高无上的领袖,不容冒犯的存在,是一切信心的来源,是价值衡量的裁判,是近似神祗一般的存在。 纵然是琼恩这种穿越者,耳濡目染了十年,到底也沾染了阴魂城的气息,对於阴魂城主的不满,至多是腹诽两句,不敢当真破口大骂。 总之,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琼恩调教姐姐的计划宣告失败。 手忙脚乱地处理完血渍污迹,两人匆匆起床。吃过早餐後,琼恩赶回学校,总算没有迟早,抢在八点之前冲进校门。 世界上的事情,越怕甚麽就越来甚麽。琼恩的担心,果然化为了现实:他每个月月末放假回家,都正撞上珊嘉的「那几天」。小女孩的身体,准时得一塌糊涂。 据说这是身体健康良好的标志……唔,琼恩当然也很希望珊嘉身体健康,不过,还是很沮丧就是了。 更令他沮丧的是,因为这件事,不但调教姐姐的计划完全落空,而且连怀抱着小女孩做个美梦的待遇都被取消了。珊嘉有些轻微的洁癖,总觉得这几天身上不乾净,有血腥气,不愿意让弟弟贴近。 「回自己床上睡去,乖。」 「可是我一个人睡会很冷的……」 「骗人,你就像个小火炉。」 「那我要来给姐姐捂着,姐姐身上冷……」 「你太热了,弄得我身上直出汗,不要你了。」 总之,无论琼恩怎麽撒娇耍赖,百般恳求,姐姐都坚决地把他踢出被窝,赶下了床。 说实话,以琼恩的力气,如果真要强来,那是轻而易举;就算不用强的,稍稍用些挑情手法,以珊嘉的敏感体质,天生媚骨,要她乖乖屈服投降,也不是甚麽难事。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就有这麽奇怪,琼恩明明情欲难捺,蠢蠢欲动,但和珊嘉眼光一触,看见姐姐那温柔却坚决的眼神,似乎还有一丝恳求,便再也提不起半点勉强她的念头,只能叹口气,抱着枕头,乖乖回到自己的上铺去。 「晚安,姐姐。」 「唔,晚安。」 好吧,反正是令人伤心得一塌糊涂了。照这形势看来,原本计划的十三岁给姐姐开苞的计划,压根就不可能实现了。除非学校宣布突然全体放假,否则只有等到五年毕业之後,才有机会了。 当然,如果在每年的年末考试中被淘汰掉,那倒是也可以早早卷铺盖回家——不过这样一来,丢脸且不说,珊嘉只怕也要失望透顶。身为男人,如果真混到这一步,不如早早找个墙壁撞死算了,哪里还有脸面再去勾搭姐姐。 既然姐姐这边已经暂时是不太可能有甚麽进展了,那麽倒不妨看看有没有其他优秀目标值得下手。琼恩从上辈子连带这辈子,一共三十馀年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打算做一个正人君子。这世界上的男人,不,准确地说是雄性生物,哪有不希望三妻四妾後宫成群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圣人,而琼恩绝不打算当圣人。 姐姐自然是最好的——但不等於说这辈子眼睛里就只看着姐姐一个女人了。否则的话,他那麽起劲卖力地跟着田伯光学习做甚麽,只为了一个姐姐,岂不是太浪费精力了麽。 只不过,话是这麽说,实际操作起来,还真是大有难度呢…… 阴魂城倒没有制定甚麽法律,限定只能一夫一妻,至於男欢女爱,更是个人自由。只要你有本事,勾搭多少美女都没人管——当然,勾搭上别人老婆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琼恩如今基本等於是被关在巫师学校里,每月唯一的一天假期,还要陪着姐姐。也就是说,他的猎艳范围,就非常之狭小,只能在这座巫师学校里选择。 而巫师学校里……根本就没多少可供选择的馀的嘛。 按道理说,巫师也是人,是人就有男有女,阴魂城里好像还没有人妖。既然如此,巫师学校里理当除了男性,还应该有不少女性才对。可说来也真奇怪,阴魂城虽然绝无性别歧视,但女巫师真的很少很少,非常之少,不知道是甚麽缘故。 田伯光以前和琼恩闲聊的时候,曾经表示他对这阴魂城中的女人质量非常失望。琼恩非常理解他这种看法,想想看,以一个中国明朝人的审美观,看到一群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女子,自然会认为她们都是些进化不完全的怪物,或者认为都是罗刹鬼。 琼恩作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现代人,曾经接受过三个代表和先进性教育,自然不能如田伯光这样没见识没品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作为一个优秀的淫贼,要懂得欣赏各种不同女人的美丽之处。 问题是,就算再懂得欣赏,也要至少有足够的基数吧…… 以学生而论,巫师学校一共五个年级,平均每年级大约七八十人,去掉那些中途退学的,意外身亡的(学习魔法是很危险的),挂名的,等等等等,一共是三百人左右。 这三百人中,女性最多也只有十馀个,也就是说,只占总数的百分之五。 套用琼恩上辈子听到的一句流传大学校园的顺口溜,「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又不好」。百分之五的比率,原本就应该让琼恩叹息,而仔细勘探过质量之後,就更让他悲痛欲绝……不,是落荒而逃了。 如果把目光投向教授,那结果更是吓人。虽说琼恩对熟女没太大兴趣,不过强奸美女老师,似乎是每个男学生曾经的梦想。巫师学校里,倒也确实有几个女教授,但是……如果你每天看到的女老师,都是脸色苍白像死人,双目莹莹如鬼火,周身阴气森森似冤魂,伸出袖子的手掌,乾枯得皮包骨头……如果这样你都还能提得起邪念,那就着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景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了。 「难道愿意来当巫师的女性,就全是恐龙麽?」琼恩愤愤不平。 牢骚归牢骚,不过终究对现实於事无补。反正说来说去,琼恩在巫师学校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半个可以值得下手的目标。既然如此,那只好先以学业为重,老老实实当个乖学生吧。 时间这东西很古怪,过得慢起来,度日如年都可能,过得快起来,光阴似箭也很正常。暂时放下对珊嘉的觊觎,琼恩埋头学习,转眼之间,一年就过去了。 他虽然说不上资质杰出,但也不差,在同学中也能算是中上等。何况十岁小男孩的躯体里,隐藏的其实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前世所接受的十几年正规教育,并非全无用处。 那些天文地理生物化学知识,因为换了个世界的缘故,基本算是作废了。这是个有神祗有魔法的奇幻世界,连物理定律只怕都不能完全照搬适用。但至少有一项,还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数学。 一加一,永远都是等於二,无论在甚麽地方都一样,最多不过把数字换个写法和发音罢了。在中国,就是一二三四,在英国,就是one丶o丶three丶four,在这世界自然也另有写法和发音,但根本的规则是不会变的。 要当巫师,学好数学自然非常必要。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巫师令人畏惧的力量是魔法,和数学似乎没甚麽关系,但如果一个巫师没有足够的数学基础,那他甚麽魔法也不可能学成。更别提如果要研究符文丶印记之类的魔法,平面几何和解析几何是一定要非常精通的。 就好像在地球,纯粹的数学家,似乎并无甚麽用处。但无论是火箭上天潜艇入水,或者飞机导弹坦克大炮,或者电脑电视冰箱空调,没有雄厚的数学基础,全都只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琼恩的数学学得很不错——但真正关键的地方,还不在这里。 数学的真正价值,是在於训练人的思维逻辑能力,而这才是成为一名优秀巫师的最根本要素。 成年人的灵魂和见识,十几年系统化教育培养出来的逻辑分析能力,这些都弥补了他在魔法基础上和其他同学的差距。至於因为多年坚持不懈地修习内功,所以每天只需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就更是极大的优势了。 年末考试,琼恩排在二十名之内。这个成绩自然说不上优异,但也不太差了。至少,他可以继续晋入二年级,学习更加高深的奥术知识,而不是像排名最末的那十个同学一样,灰溜溜卷铺盖滚蛋。 第十五节 魔法的学习 光阴飞逝,日月如梭,彷佛只是一转眼间,琼恩已经升上五年级了。 就在前天,他度过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同样也是珊嘉的生日,不过因为不是假期,他没办法回家和姐姐相聚。 快了,就剩这最後一年了。 一年级的时候,学的还是基础理论,从二年级开始,就正式接触魔法了。琼恩的成绩,也正是从此开始有了更快的进步;尤其是到了四年级,开始进行实战训练,琼恩突飞猛进,在年末考试中,一举取得第四名。 当然,因为每年的淘汰,以及种种意外事故,再加上自行退学等各种原因,如今和他同年级的学生,已经从入学时的一百馀名,减少到五十七名了。 等到第五年最後毕业,这个数目至少要再削减掉一半,实际上应该会更多。大概,只有不超过二十个人能够毕业吧。当然,以琼恩现在的成绩,是不必担心被淘汰的问题了。 之所以在四年级成绩突飞猛进,倒并不是因为琼恩很擅长实战——事实上,半点不擅长。他前世基本算是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这辈子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商人的孩子,连动手打架都很少,唯一的砍杀经验只存在於游戏和小说里。 这一切依然还是拜他那三脚猫的内功所赐。 巫师学校的课程设置,是比较合理的。第一年基本是纯学基础理论,第二年到第三年,一边学习更高深的理论,一边进行少量的法术训练,掌握一些简单的魔法。升到四年级,还能不被淘汰下去,那麽就已经可以算是基本合格的魔法学徒了。 该学的魔法理论,基本都已经烂熟於心,接下来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实践。 也就是训练施法了。 作为巫师学院的四年级学生,一天的标准日程安排是这样的。 在八小时的睡眠之後,早上六点钟,起床。 六点到七点,花一小时时间准备魔法。这世界里的每个巫师都是如此,没有例外。魔法不是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就能释放的,必须在充足的睡眠之後加上充足的准备——所谓充足的准备,一般都是一小时。当然,这是指通常情况,有些天赋高明或者力量强大的巫师,是可以一定程度上缩短这个时间的。 七点到七点半,早餐。阴魂城是半军事化管理的城市,巫师学院同样实施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早晚三餐都是定时定量而且定质供应的,过时不候,当时不吃就等着半天都挨饿吧。 七点半到十一点,大约两个半小时,这是施法训练的时间。学生们在实验室,在操场,在走廊,在墙角,总之一切可能的地方施展早上准备好的魔法,研究丶探讨丶揣摩丶分析比较,详细琢磨施法动作的每个姿势是否正确,咒语的每个音节是否完美,以及自己和魔网的沟通联接是否比昨天更加顺畅一点。 十一点到十一点半,午餐。 午餐之後,大部分学生就自由活动了,但极少数勤勉的学生,则会抓紧时间去睡觉。十一点半到晚上七点半点,又是一个八小时的休息完毕,学生们起床。 七点半到八点,晚餐。 八点到九点,又是一小时的准备魔法。 接下来,在十点钟熄灯睡觉之前,又有一小时的时间,可以供学生们再一次训练自己的施法技巧。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四年级学生的一天行程。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就在於那八小时睡眠时间。魔法是非常精微深奥的技艺,要正确地准备魔法,必须要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否则极其容易出岔子,连受伤丧命都有可能,所以充足睡眠必须保证,一般人都是八小时睡眠。当然,有些人天生精力旺盛过人,可能睡上六七个小时就足够,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的特例,在巫师这种素来以体质虚弱着称的群体里,那就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即使是最最勤奋的学生,一天也仅仅只有两次施法实践训练的机会。而且一天内要强行睡眠十六个小时,这其实是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违反了正常的生理规律,要想长期坚持如此,必定需要借助一些强力催眠药物——据琼恩观察,四年级年末考试,排名在他前面的那三个家伙,全都是把强力睡眠药当饭吃的。所谓是药三分毒,这世界上岂有全无副作用的药物?偶尔一次两次也罢了,长期这麽玩,肯定大大损伤身体,日後还不知道会埋下多少隐患。这让琼恩想起他以前上高中,临近高考时,很多同学争分夺秒地背书学习,为了节约睡眠时间,於是服用大量提神药物,只要睡上三四个小时,就能保证一天的清醒。如今在阴魂城里,这些同学却是为了能睡着而服药,虽说方式不同,根本目的却是一样,可谓是异曲同工了。 这种用药物强行改变人体正常生理规律的作法,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在透支生命。只是道理人人都懂,真到实际中,自然就有种种无可奈何之处,不得不如此。高考时这麽玩,是因为高考对於一个学生来说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以後一辈子的前途,为此就算折损十年寿命,那也得拼了。巫师学校里的学生这麽玩,同样也是因为这次毕业考试,非常非常关键。 如果能取得第一名,那麽就有希望晋入更高等丶更隐蔽,传说由阴魂城副城主哈杰霍纳先生亲自担任校长的秘密学校进行深造,被传授一些更高明,更精深,更神奇的魔法技艺,自此进入阴魂城真正的权力核心。就算不能夺得第一,至少也要争取拿个好成绩,便有机会进入政府部门供职,或者被某位大巫师青眼看中,收为门徒,从此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倘若只能以普通成绩毕业,那大概就只能去军队里当个低阶军官,甚至是士兵,不知甚麽时候就在和幽影界怪物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如果更差劲点,被毕业考试淘汰了,那就是滚蛋回家,二百金币的学费,五年时间的苦修,就此化为泡影,落个场空,到时候真是欲哭无泪。 竞争如此激烈残酷,就怪不得大家用这种近似自残自杀的方法了。 但琼恩就不一样,别人需要八小时的睡眠,他只需要两小时的呼吸吐纳。所以他每天所拥有的施法实践训练机会,不是两次,而是四次甚至五次。 实践出真知,这话说得对极了。超过同学两倍还多的训练和实践经验,让琼恩迅速从一个菜鸟成为佼佼者。说到底,再高明的奥术天赋,再渊博的家学,终究也敌不过几倍的实践经验啊。 琼恩的同学中,并不缺乏天才——事实上,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淘汰,如今还能留在学校里的,基本都可以说是天资出众,尤其是能排名前十的家伙,当然琼恩要除外。 这些家伙里,有人天生就能感应到魔法网络的存在,有人听一遍就能记下冗长繁复的咒文,有人看一眼就能模仿完成极其诡异滞碍的施法动作,还有超级变态的,居然能无师自通地就领悟更艰深的魔法,比如去年考试得第一名的那个库肯,简直就不应该还算是人类。 琼恩能以不算多麽杰出的资质,力压诸人得到第四名,再次证明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算了,这都扯到哪里去了。 总之,在心中无数次感谢田伯光之後,琼恩以全年级第四名的身份,踏入了五年级,开始了最後一年的冲刺。 第十六节 初试身手吗? 在亲眼目睹了琼恩的突飞猛进後,那些不苟言笑平常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老教授们,也都破例露出微笑,称赞琼恩是他们所见过的进步最快的学生,说他很有当巫师的天赋。 琼恩心中暗笑,他这算甚麽有天赋?要是真有天赋,还用得着每晚爬起来那繁杂的丶冗长的又拗口的咒语?早就应该是一目十行过眼不忘了。 不管怎麽说,教授和同学们看琼恩的眼光都变得温和尊敬,或者是畏惧起来,不再是刚入学时那种根本无足轻重的忽视了。毕竟,在阴魂城,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是财富丶荣誉和社会地位的来源和保证。以琼恩现在的成绩,只要不出意外,毕业考试就算不能得到第一,进入那传说中的神秘学校,至少也能顺利进入政府部门,一跃成为上流贵族。 没有人愿意得罪这颗未来的新星。 实际上,琼恩怀疑自己成绩飙升的秘密,其实已经有人知晓。别的不说,至少那个负责管理发放法术材料的教授,就应该早就看出几分端倪。 学生在学校里的一切花费,都是免费的,或者说早就包括在学费之中。作为巫师,自然少不得耗费大量的法术材料,虽然不用付钱,却都是要去专门的地方领取的。倒没有数量限制,随便领取多少都可以,但至少是要登记。 那个负责发放法术材料并且登记的教授,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整天脸上僵硬无神,彷佛老年痴呆症患者——但琼恩要真这麽以为,那他自己就是个痴呆了。 琼恩可以断言,这个老教授一定早就察觉到自己领取法术材料的分量,比别人要多得多。顺着这条线索推测下去,很容易发觉琼恩的秘密。琼恩甚至怀疑每个学生宿舍里,是不是都安装了类似摄像头之类的魔法设备。 不过这也无所谓,内功的修炼,与拳脚功夫不同,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就算有人暗中监视琼恩的生活,也只会发现他经常往床上一趟,双手平放小腹,一动不动睡去,过了一两个小时,自然就再次醒来,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如果被人问起来,琼恩大不了说自己天生就是如此,素来就睡得少,醒得快。这世界上有各种奇怪的家伙,既然有人可以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有人可以天赋施法无师自通,难道偏偏就不许琼恩精力超级旺盛麽。 比起这个问题,琼恩目前考虑最多的,是毕业之後做甚麽。 整座阴魂城被封锁在幽影界里,不能返回物质界,这诚然很糟糕。如果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一个城市,而且还是个阴森森的城市里,那生活就太缺乏乐趣了。不过,阴魂城不能返回物质界,不等於阴魂城里的所有人都不能,琼恩已经知道,力量足够强大的巫师,是完全可以在位面之间穿梭,返回物质界的。 至少像阴魂城主丶阴魂王子这种角色,要把整座城市移回物质界是办不到,但要自己单人回去,那是轻而易举。 琼恩很想去物质界看看。 除此之外,最要紧的,自然就是报仇了。当年两个巫师当街决斗,杀死了琼恩的父母,而这正是他进入巫师学校的直接原因。 问题是,四年多前在市场上发生的那场决斗,已经被阴魂城高层列为机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详情。琼恩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连正式的巫师都算不上,再怎麽小心打听,还是连仇人的名字都探听不出来,更别谈报仇了。 要想报仇,必须有更高的身份和地位。 无论是去物质界也好,还是报仇也好,都需要有更强的力量,更高的身份地位,否则全是空谈。 而这就需要能在毕业考试中,取得一个良好成绩……最好,是第一名。 这可很难。 必须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是有绝顶天才的,纵然身具内功这种近似作弊器的东西也难以匹敌。琼恩上次能取得第四名,已经是很带些侥幸成分了,排在他前面的那三个家伙,一个个实力强劲,要把他们都击败,那可真是超高难度。 真是令人头疼呢。 一名优秀的巫师,不仅仅需要扎实的理论功底,精妙的魔法技艺,还需要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有些东西,是在教室和图书馆里永远也学不到的。 在阴魂城,有一种简单的评价巫师实力强弱的标准,就是「能触摸到魔网的第几层。」 巫师的力量,并非自身,而是源自魔网。巫师在充足的休息後准备魔法,精神联结到无所不在的魔法网络,从中提取需要的力量,塑成各种各样的魔法,储备起来,在需要的时候释放。用地球上的例子类比,巫师就像是个火枪手,每天从材料仓库(魔法网络)里,提取需要的材料,配制成各种型号的子弹(魔法),上战场的时候,把这些子弹打出来。 魔法网络也分层级,越深入,就越接触到核心,蕴含的力量就越强。巫师能触摸到更深层次的魔网,提取更强的力量,就可以塑成更强大的魔法。所以「能触摸到魔网的第几层」,可以作为判断巫师实力的简单标准。这让琼恩想起以前参加过的英语考试,也是分等级的。考过几级证书,就大略说明了相应的实力。 但正如英语等级其实不能精确反映真实的英语水准一样,这种「触摸到魔网的第几层」的判断标准,也注定只能是一种「仅供参考」的标准。 一个成天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的巫师,就算能触摸到魔网的第四层第五层,能施展非常高强的魔法,也极可能被一个仅仅能触摸到魔网第三层甚至第二层,却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巫师轻松轰杀。 阴魂城自然不会培养书呆子。阴魂城需要的,是真正的人才。 所以,从四年级开始,巫师学校的学生们,就必须跟着军队,出去打劫……唔,不,是出去「军事演习」。 四年级的时候,这种随军演习还不频繁,大概每月一次。但晋入五年级後,就越发频繁起来,基本每星期一次。 这个世界的历法,和地球略有不同。一年也还是三百六十五天,分十二个月,但每个月只有三个星期,每个星期十天。所以最开始,当琼恩听到「星期八」丶「星期十」之类的词时,不免也吓了一跳,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今天,琼恩就正在参加一次「军事演习」。 第十七节 幽影界的危险 幽影界,听名字就不是个良善之地。事实上,在这个世界的各大位面之中,幽影界或许算不上是最恐怖骇人的,也不能说是最血腥暴力的,当然也决不会是风景最漂亮的——但绝绝对对是最阴险的。 站在巫师学校的高楼上,运足目力往外望去,眼中所见只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从表面上看,幽影界不过就是无穷无尽的阴影聚集,重重灰暗的迷雾之中,甚至还隐约可以看见类似陆地丶山岳丶河流和深渊之类的东西。整体上,除了暗一些冷一些,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幽影界似乎也没甚麽特别之处。 但在这平凡无奇的外表下,隐藏着最阴险的危机。 巫师学校中,开有「位面学」这种课程,专门讲述各大位面的情形。幽影界作为阴魂城千馀年来的栖身之地,自然是着重介绍,资料详细无比。 与其他各大位面相比起来,幽影界和物质界联系最为紧密,甚至可以说,幽影界是物质界的扭曲变形。在很久很久以前,幽影界其实就是一个从物质界延伸而出的半位面,狭小而简单,後来才逐渐形成如今的广袤无边,渐渐独立。但总的来说,依然是和物质界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用教科书上的词来形容,就是「交错融合」,或者可以说,是缠绕在一起的。 因此,要打破空间壁障,进行位面穿梭,原本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若只是在幽影界和物质界之间来往,却就容易得多了。也正如此,所以阴魂城主当年能把整座浮空城都搬运过来,固然是他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也是因为这两个位面天然联系紧密,壁障不严的缘故。 不信让他把阴魂城移到别的位面试试,保证累死他都办不到。 习惯於物质界生活的人,一旦进入幽影界,想必也不会多麽陌生。正如前所述,除了没有日月星辰外,这里其实和物质界的自然环境非常近似,山岳峰峦丶森林草地丶江河湖海,一应俱全,只不过处处都笼罩着沉沉阴影迷雾罢了。 除了山川河流这些自然地形外,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看到城镇丶堡垒之类的人为建筑——不过这些统统全是幻象。幽影界源自物质界,是物质界的扭曲反映,有这些幻象,也不足为奇。 简单来说,这里看起来就是一片荒凉丶寂寥丶阴森森的废土。如果在地面上多垒几个土包,插几块石碑,再用魔法弄些冤魂哭嚎之类的动静,配上常年的阴风阵阵,那就是标准的亡灵之地了。 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亡灵地,其实反倒安全些。亡灵这种存在,虽然充满怨念,凶戾无比,模样又恐怖,但却大多数都没甚麽智力,甚至没有理智思维,完全是被负能量驱使,靠着本能行动。至於他们的动作,完全可以用「笨拙」丶「缓慢」丶「弱智」之类的词来形容。身为阴魂城的准巫师,如果这种废物都要害怕,那就白在学校里修炼这麽多年了。 除了极少数高阶存在,绝大部分亡灵,就算有再强悍的力量,也不是真正需要惧怕的对手。如果当真遇上巫妖丶吸血鬼这种既有强大力量又有清醒理智的高阶亡灵,那也不必惊慌失措,镇定下来和对方谈判试试。只要有智慧,能交流,就总有可商量的馀地,彼此又没有甚麽深仇大恨,何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手上筹码太少,自身力量太弱,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又没法逃跑,那也没甚麽可说的,乖乖等死吧。 幽影界里的敌人,比亡灵可难缠多了。 沉沉阴影迷雾之中,隐藏着数不清的奇形怪物。在陆地上有六足的马,三头的狗,在森林里有金刚一般的黑猿,长四只胳膊的猩猩,在地下有牙齿锋锐如刀的成群凶暴鼠,在水中潜伏着庞大的乌贼和海蛇,在空中有凄厉嘶叫的夜枭,利爪带剧毒的影鹰,更别说阴影巨龙这种传说中的存在。 作为幽影界的土着居民,它们普遍都能在阴影迷雾中隐遁身形,令人难以察觉,随时准备着突然偷袭。若说它们没有智力,它们阴险异常,狡诈至极,若说它们有智力,偏偏又从无和平交流的馀的。 而且它们普遍地敌视阴魂城,大约因为是外来移民的缘故。只要见到阴魂城的人,往往群起而攻之,凶悍至极。 除了阴影迷雾中无处不在的凶狠怪物外,更令人恐惧的,还是「幽暗境」。 所谓幽暗境,是近似於一种「黑洞」或者说「空间陷阱」的存在。阴影怪物再险恶,总也还可以真刀真枪地应付,这幽暗境却是无形无质,随机出现又突然消失,毫无规律可循,任何存在一旦踏入「幽暗境」的范围内,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据学校的教授说,是因为幽影界源出物质界,独立形成的时间还不够长,位面依然出於不稳定的状态,所以难免就弄出这些空间裂隙来。 不过幽暗境虽然恐怖,却出现得并不频繁,范围又很狭小,持续时间也短,往往很快就消失。幸好如此,否则整个幽影界的生物都要被吞进去了。 总之,这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 作为幽影界中唯一的人类城市,面临着无数强敌环伺,阴魂城能在这种险恶之地稳稳呆上一千多年,除了莎尔女神的护佑之外,凭借的就是强大的实力。 曾经的耐瑟瑞尔帝国,拥有着辉煌灿烂的魔法文明,创造了数不清的奇迹。琼恩听巫师学校的教授谈起,说随着当年帝国的陨灭,魔法文明毁於一旦,种种精妙神奇的奥术几乎丧失殆尽,悉数失传,以至於一千七百馀年後的今天,物质界的魔法技艺,居然还是远远逊色於耐瑟时期的水准。 但阴魂城不同,作为唯一在当年的浩劫中幸存下来的浮空城,它是耐瑟魔法文明的最後传承者。种种在物质界早已绝迹的精妙魔法技艺,在阴魂城中依然代代流传,发扬光大。 阴魂城建在一座倒转过来的山峰上,凭借着某种琼恩暂时还没资格了解的强大魔法,整座山峰都长年漂浮在空中,移来移去。那些地面上的怪物,自然是没法奈何阴魂城,就算是能飞行的,也休想靠近城市。城墙上常年驻守的军队,一排排魔法弩炮,难道都是摆设不成,只要敢进入十英里的范围,立刻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攒射,保管变成刺猬。 除了严密防守,同时还要有进攻。为了保证和强化军队的战斗力,为了巫师学校的学生和神殿的实习牧师能增加实战经验,为了掠夺更多的奴隶保证城市运转发展,为了……爱丶和平和正义…… 总之,阴魂城隔三岔五,就要派遣小分队,对城市附近的区域进行扫荡,美其名曰「军事演习」。另外还有大规模的远征作战,往往是在探知某处怪物如云聚集後,倾全城兵力猛然突袭,一般一年会来上一次。 琼恩今天参加的,就是这种小分队的军事演习了。 第十八节 遇袭 阴魂城既然漂浮在空中,军队出去作战,来回往返,浮空艇就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在这种位阶森严的城市,甚麽东西都要分等级。就像琼恩,当一年级学生的时候,学校配发的巫师袍丶法杖等装备,全都是低级货色;如今他升上五年级,待遇也跟着一路提升,不但巫师袍丶法杖已经换成附带重重增益祝福魔法的高级货,脖子上还挂了魔法项链,左手食指上戴着魔法戒指,连身上披的灰色斗篷都附带防护箭矢的魔力。至於脚上穿的浮空靴,倒是出发前军队统一配发的,能有短暂的浮空飞行能力,防止有人一步踏错,从艇上掉下去摔死。 浮空艇也是一样,分高中低不同的档次。最顶级的那艘浮空艇,简直便如一座太空堡垒,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采用多炮塔设计,据说整个舰体都是纯精金打造的,气势宏伟,令人一见而生膜拜之心,乃是阴魂城主的座舰,平常就停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基本是没有动用的机会。次一等的,也有近似驱逐舰大小,整个军队里也没配备几艘,算是最强武器之一,一般只会在每年一度的大规模远征中使用。 再次一等的,就比较寒酸了,感觉像是能飞行的船舶,装备了一些魔法弩炮,仅此而已。舰身主要是铁和木质结构,重要地方以精金秘银煅制,在军队中大量装备,算是主力交通工具了。毕竟,幽影界不同於物质界,没有多少矿藏,金属制品都是比较稀少罕见的。 最差的一种,就是如今琼恩正乘坐的这种……甚麽浮空舰!根本就是块能飞行的大木筏而已! 因为是最低级别的「军事演习」,军队自然不会遣出多麽优良的武器装备,能有这种飞行大木筏代步,已经可以谢天谢地了。 反正,已经是在返航途中,再过半小时,就能回到阴魂城了。 这次「军事演习」,虽然是例行公事,成绩倒还不错。在一片崇山峻岭中,他们发现了一群幽影牛头人,大约四五十个,已经尽数被活捉,此时就押在後面的几艘浮空艇上。 阴影牛头人,有智慧丶能交流,而且懦弱听话,又有一身蛮力,是非常适合的奴隶材料,阴魂城的矿场丶工坊里大量使用。不过一想起「阴影牛头人」这名字,琼恩就很想笑。 所谓阴影牛头人,其实是幽影界的独有生物,和物质界的牛头人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头上同样也长两只弯角罢了。当年阴魂城进入幽影界,居民们遇上很多幽影界的土着生物,因为这些奇怪生物在物质界是压根就没有,所以居民们的词汇里,对这些生物也根本没有相应的名称,不知如何称呼。 後来是某个高官建议,於是政府颁布法令,统一为幽影界里的生物定名。定名的方法很简单:它像物质界的甚麽生物,就也用同样的名字命名。比如这种头上长弯角的怪物,就直接定名为牛头人——但因为确实和牛头人不是一回事,於是再在前面加「阴影」两个字,就成了阴影牛头人。 阴影牛头人丶阴影鼠丶阴影六足马丶阴影三头犬丶阴影龙……说实话,真是有够缺乏想像力的。每每想到这一点,琼恩就忍不住想笑,难道当年阴魂城的前辈们,在取名字这方面是如此缺乏天赋麽。 不过想这些没有意义,反正一千多年都已经这麽过来,大家早就习惯。就算现在有人能定出更合适更好听的名字,也不可能取代传统。 琼恩自然也懒得在意这些,反正不关自己的事情。他现在脑中所想的,是明天就又是月末放假了,这次回家,应该给珊嘉带甚麽礼物呢。 正思索间,陡然觉得眼前一亮,抬头看去,茫茫阴影迷雾之中,有几点明亮的光芒闪过。琼恩心中微微一凛,这是前面开路的浮空艇在向全队发警戒信号,意思是遇上了敌人。 奇怪。 这里已经离阴魂城不远了,理应没有大群的阴影怪物聚居。但倘若只是遇上几个零星散居的怪物,前面的先锋部队早就直接扫荡了,根本无需向全队发警戒信号。 浮空艇上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那几点亮光,脸色顿时全都凝重起来。 这次出来进行「军事演习」的小分队,一共十艘浮空艇,每艘浮空艇上有一名军队的高阶军官坐镇,两名士兵为副,然後就是六到七名不等的「实习者」。实习者包括巫师学校的学生和神殿的见习牧师。琼恩这艘浮空艇上,连他自己在内,实习者一共六名,分别是四名巫师学校的学生,两名见习牧师。 坐镇的军官是一名黑袍巫师,一直端坐在浮空艇上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兜帽压得低低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中。从他手中法杖上的骷髅头装饰和周身阴森戾气来推测,琼恩基本就可以断定他的精研领域是亡灵魔法。在此前的军事演习中,他一出手就是大范围的恐惧术,把那群阴影牛头人全都吓得双腿发软,抱头跪倒,也证明了琼恩的判断。 能把恐惧术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非亡灵巫师莫属。 看见前面浮空艇的示警,黑袍巫师缓缓站起身,抬起头向前方的沉沉迷雾中看去,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碧莹莹彷佛鬼火的亮光闪烁,那应该是他的眼睛。 「准备!」他低低说,声音嘶哑,虽然不大,却清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担任副手的两名士兵,立刻一左一右护卫在前,将六个实习者保护在身後。琼恩开始凝聚心神,脑中浮现出今天早上准备好的魔法。 有点小麻烦,他思忖着,因为是在返航途中,这次军事演习已经接近尾声。所以虽然每个人出发前都准备好了魔法,但已经在前面的战斗中用得差不多了。对於巫师来说,事先准备好的魔法一旦耗尽,他又无法临时塑成魔法,那就等於是一杆没有子弹的火枪,完全丧失了杀伤力。 虽然队伍里还有见习牧师,不过情况和巫师也差不多。牧师的魔法,也就是神术,必须通过向神祗祈祷请求,由神祗赐予,同样也是有数量限制的——神祗赐予得多了,牧师的身体也容纳不下。此时这些见习牧师的神术,也应该差不多用尽了。 如果这个来袭的敌人,是看准了这个机会,算好了他们的返回路线,在这里打埋伏……那麽,恐怕还真有些麻烦。希望……仅仅是个巧合吧,仅仅是偶然撞上的…… 正想着,又是「砰」的一声传来,前方迷雾之中,腾起一点白光,在高空中绽放开来,化作七彩虹点,纷溅如雨。琼恩微微点头,这是在向阴魂城发信号,要求出动援军。 看来真的是碰上麻烦了。 後面的几艘浮空艇也都加速赶上前来,和琼恩所在的这艘联成弯月阵型,准备迎敌。 不知前面遇到的是甚麽敌人。 彷佛特地为回答琼恩的疑虑,前方又是砰的一声,焰火弹出。这次却不是向阴魂城求援,明显是在向後方部队传达讯息。只见阴沉沉的迷雾之中,那点焰火在半空中绽开,化作一张面具形状。 一张黑色的布制面具。 琼恩心中微微一凛,同时他听到了身旁同伴倒吸冷气的声音。 黑色的面具,这是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ask)的圣徽。 敌人是马斯克的部下? 第十九节 疑云 除了物质界等极少数例外,各大位面之中,一般都有神祗居住,而且往往还不止一位。 幽影界中,除了暗夜女神莎尔,还有一位神祗,便是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了。 世界上的事情,总有高低强弱之分,神祗也不例外。莎尔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位阶最高的神祗之一,而马斯克比起来就差劲很多了。 不过再怎麽差劲,那也是相比较而言。和凡人比起来,神祗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更麻烦的是,马斯克和莎尔的关系,不算太好——这很正常,很少有两位邪神能关系融洽的。所幸,这两位神祗都是十分的阴沉丶狡诈,喜好精致的机巧谋划,不太倾向於直截了当的暴力对抗,所以尽管彼此不合,但表面上还相安无事。 反过来说,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没有明争,但私底下却有无穷无尽的暗斗。 两位神祗都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有很多很多部属。要让莎尔的部下去攻打马斯克的阴影堡垒,那自然不可能;如果说马斯克的仆从奔袭莎尔的失落神殿,那也近乎天方夜谭。这种明目张胆的作法,没有人愿意采用。 但假如两位神祗的部属,在野外偶然相遇,并且假如能快速解决掉对方,不酿成持久战,并且能毁尸灭迹,事後矢口否认,就当甚麽都没发生过……那麽,他们也并不介意打一场小小的遭遇战。 阴魂城毫无疑问算是莎尔的部属,和马斯克的部下偶尔撞见打起来,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还是颇有些蹊跷,马斯克的部下,跑到阴魂城附近来做甚麽,查探敌情?还是另有图谋?难道专门就为伏击这支小分队而来?最後一种可能性,似乎不太高。 战斗已经打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前面的阴影迷雾之中不断爆出魔法光亮和响声,显然正在激战,琼恩所在的浮空艇和後面几艘,保持弯月阵型,一齐向前推进上去。侧面遥远处,焰火般的光亮冲天而起,说明阴魂城已经收到讯息,派出援军。 虽然知道敌人是马斯克的部下,但详情还不知晓。马斯克在幽影界的属下,没有阴魂城这种独立组织,全都居住在神祗的神域之内,包括祈并者和收服的阴影怪物。 倘若是阴影怪物,还比较容易对付一些,如果是祈并者,那就有些麻烦了。所谓祈并者,就是神祗的凡间信徒死後,灵魂来到神祗的神域,转化成的新形态。说是人,又已经不是活人,说是鬼,偏偏又有形有质,而且比起生前往往都要更加强悍。低级的祈并者,不能离开神祗的神域自由外出,否则会烟消云散——所以能在野外遇到的祈并者,必定都已经是比较高阶的角色。 两名见习牧师,已经很自觉地在诵咒施法。这次「军事演习」没遇上甚麽强敌,他们都还保留了一点实力,此刻自然不能再藏着。只是这两个家伙,居然罔顾同伴,把仅存的一道神术都附到自己身上去了。 话说回来,要指望暗夜女神的牧师能先人後己,那还真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来得容易。 浮空艇已经推进到战阵之中,看见了敌人的身影。果然是怕甚麽就来甚麽,一看那些敌人的模样,个个戴兜帽穿皮甲,黑布蒙面,就知道是马斯克的祈并者,这位阴影与盗贼之神,最喜欢手下这种打扮。 虽然他们没有浮空艇这种东西,但随身就附带飞行之能,生前又往往都是高明的盗贼,在弩箭丶魔法攻击中纵跃来往,颇难对付。不过,人数似乎不多,只有四五个,应该能顺利拿下。转眼之间,已经有一人被魔法弩箭击中,惨叫一声,头下脚上的摔了下去,如此高空坠下,那是死定了。 琼恩所在的浮空艇上,黑袍巫师轻轻摇动法杖,杖头的骷髅头骨相互撞击着,发出咯咯声,令人牙齿酸痛,一层半透明的阴影护罩倏忽升起,彷佛一个巨大水泡,将整座浮空艇都包裹在其中。剩下两名士兵,一人在警戒,另外一人开始施法。琼恩等实习者,倒不必动手帮忙,只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就行。 奇怪,这人从怀里掏出来的是混合着银粉的滑石粉……他要用识破隐形魔法? 念头方转,法术已经施展出来,随着滑石粉四散飞去,浮空艇周遭原本空无一人的阴影迷雾中,陡然现出几个矮小的身影来,兜帽皮甲,黑布蒙面,手持短刃,正作势欲扑,与此同时,左右两侧其他几艘浮空艇周围,也都突然冒出这种杀手,径直往每艘艇的镇守军官扑来。 马斯克的祈并者,果然都擅长隐遁躲藏,居然派几个诱饵在前面缠斗,真正的主力借着阴影迷雾,潜行到了後方。这一队浮空艇,在前面开路的四艘上都装有魔法巨弩,後面跟随的六艘却没有,单纯就是能飞行的大木筏,武备虚弱,正是相对薄弱环节。 看他们这点人数,不像是刻意伏击,应该只是在阴魂城附近搞甚麽秘密勾当,恰巧被撞上。如今一上来就直奔高阶军官,十有八九是要擒下人质,作为撤退的交换条件吧。否则就算他们能刺杀军官,阴魂城的援军也会马上就赶到,到时候这些马斯克祈并者谁也无法逃脱。 马斯克的部下,素来和这位神祗一样自私狡诈,是不太可能搞甚麽自杀式攻击的。两败俱伤的事情,他们不会愿意做。而阴魂城素来讲求精英化,能培养出一个高阶军官,那是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资源,轻易不会牺牲掉。所以只要这些马斯克祈并者擒下军官,十有八九双方是能达成协议的。这种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反正,彼此又没有甚麽深仇大恨。 不出所料,这些家伙见行踪已露,不再躲藏,齐齐冲上。动作好快,只一晃眼间,三个祈并者就已经踏上了浮空艇。 只是一踏上浮空艇,他们顿时便感觉不对,刚才黑袍巫师释放出的那团阴影护罩,虽然没有甚麽杀伤力,却彷佛一层黏稠的液体,从外面强行闯入,便如陷入一片泥泞空间似的,动作顿时迟缓下来。 黑袍巫师见敌人已经冲上浮空艇,虽说巫师最忌讳被敌人近身,也不慌张,抬手一指,一道灰色射线从指尖迸出,射向最前面一人。同时两点红光激射而来,乃是琼恩的同学在施展魔法飞弹。 因为怕妨碍施法的缘故,巫师一般不穿盔甲,不持盾牌,在战场上处於非常脆弱的境地,最害怕的便是被敌人贴身逼近。所幸有魔法飞弹这种法术,简单易学,瞬间激发……只是威力太弱……若是由高阶巫师用出来,倒还像模像样,从两个还没毕业的巫师学徒手中使出,就未免太不够看了。 最前面的祈并者被黑袍巫师指尖的灰色射线击中,身躯晃了一晃,软软瘫倒下来,但肯定不是断气了,因为脸上还在努力做出愤怒地表情,应该只是被抽空了力气。两枚魔法飞弹准确击中後面一个祈并者,打在胸口砰砰作响,但他只是身体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又再扑上。在他身後,第三个祈并者也紧跟上来,他们贴得如此近,让人怀疑会不会撞到一起,但这是一种很好的掩护方法。 这艘浮空艇上有六个实习者,两个见习牧师早早给自己加上最後一道神术,躲得远远的,也不必指望他们能帮甚麽忙。四个巫师学生,除琼恩之外,其馀三个都才四年级,刚才有两人已经分别发出魔法飞弹,估计准备的法术也已用尽,基本丧失了战斗力。至於琼恩,他在此前也早就已经把准备的魔法基本全部用尽了……其实还留了一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施展。 好在也不需要这些实习者动手,他们是来随军训练的,目的是在军队的监护下,安全地增加实战经验。真遇上这种突发情况,自然还是军队的人来解决。 刚刚施法破除隐形的士兵後退一步,拉开距离,手同时探入怀中取材料,准备释放下一个魔法。另外一个士兵手腕一翻,从腰间取出战锤,上前挡住两个祈并者。 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显然久经训练。 黑袍巫师晃动着法杖,口中喃喃诵咒,杖头上的骷髅突然「咔咔」张开森森白齿,口中吐出一团黑气,浓郁不散。显然,一个强大的亡灵魔法正蓄势待发。 亡灵魔法是各大魔法学派中最阴狠毒辣者,除非被抵御,否则往往就是一击毙命。马斯克的祈并者往往不修炼魔法,但这情形一看便知,正要想办法应对,就见那团黑气急速变化,幻出一张可怖的面孔来,先是紧闭的双眼丶内凹的鼻子,还有比例大得不像话的嘴巴。当那眼睛突然睁开,周遭空气陡地冰冷,随即忽地弹出,大嘴张开,一口咬住前面一个祈并者的头颅。 彷佛听到「喀嚓」一声轻响,这鬼脸一口便将人的脑袋咬下一半来,白色的脑浆飞溅,尸体倒在浮空艇上,手足还在挣扎颤抖,这情形着实是有够恶心。 转眼之间,三个祈并者已经一死一瘫痪,只剩下一个。这也证实了琼恩之前的判断,他们并不是为伏击而来,纯粹是恰巧撞上,否则不会派出实力这麽弱的队伍。 不过实力弱并不代表就没有威胁……尤其要看对甚麽人而言。眼看两名同伴先後倒地,心知已经不可能擒下或者击杀军官,第三名祈并者索性足尖在浮空艇上一点,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在空中改变方向,朝琼恩冲来。看他的样子,是打算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该死的,为甚麽偏偏看中我。 虽然心中如此咒骂着,琼恩其实也知道缘由。军官和两个士兵都不容易对付,自然是找学生下手最好,而琼恩恰好就站在最前面,离他最近。 琼恩其实也不想站前面,但谁让他是这六个实习者中年级最高,资历较深者呢,规矩就是如此。 黑袍巫师刚刚释放了那个令人恶心的鬼脸魔法,暂时是肯定无力救援。马斯克的祈并者素以行动敏捷着称,他突然改变目标,那个手持战锤的士兵也没能拦住。幸好还有一个士兵,应该是个巫师,恰好已经完成了魔法,他的右臂突然变成一团黑色半透明的长须,彷佛乌贼的触手,朝祈并者卷去。 祈并者在半空中扭身,险险躲开黑色触手的卷袭。这为拿战锤的士兵争取到了时间,一道暗银色光束从他手中发出,直直射在琼恩身上。琼恩只觉胸口微微一闷,略微有些不畅之感,正自奇怪,发现那道暗银色光束反弹了回去,消散虚空;抬眼一看,手持短刃的祈并者已经摆脱了黑色触手的纠缠,正朝自己扑了过来。 该…该死的,怎麽会这样…… 从道理上讲,军队有义务保证实习者的安全,若有损伤,他们是要受处罚的;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显然拿战锤的士兵是要给琼恩施加了一道甚麽防护魔法,保证他不会被马斯克祈并者伤害……可是,现在他们脸上那副惊愕地表情是怎麽回事…… 刚才那道暗银色光束为甚麽会反弹回去……甚麽防护魔法是这种样子的? 来不及思索这些,生死关头,不能再有所保留。早就在脑海中盘旋无数遍的咒文倏忽浮现,琼恩匆忙念出一个单字,一直紧握在掌心的小小圆石重重掷了出去。 「轰」的一声,石屑纷飞,那块平平无奇的小圆石砸中祈并者,顿时自行爆裂开来,彷佛炸药一般。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浮空艇上所有人微微一晃,那个首当其冲的祈并者很倒霉,正被砸中脸,顿时炸得面目模糊,摔落下来,被後方急速射来的黑色触手当胸穿透,登时毙命。 所有人都在瞪着琼恩。 这是石弹术,算不上甚麽高阶魔法,随便去军队里找个巫师来基本都能施展。但对於一名巫师学校的学生来说,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能用这个魔法,意味着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的第二层。 巫师学校的学生,能从四年级毕业,升上五年级的,一般水准都还只是能触摸到魔网的第一层。琼恩也是在前几天才有突破,精神能联结到第二层魔网。作为五年级学生,面临毕业考试,谁都会刻意隐藏一些自己的真实水准,以便在毕业考试时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琼恩自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进境如何,倘若不是这次性命攸关,是决不会显露出来的。 不过……怎麽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 身後学生的低声惊叹,这很好理解,但那个黑袍巫师,还有那两个士兵,他们的眼神……怎麽都好古怪的样子。 一名刚升入五年级的学生,能触摸到魔网第二层,这自然很值得好好夸奖,但说到底,也终究算不上甚麽了不得的奇迹呀。传说当年的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kars)先生,两岁的时候就能施展第一个魔法,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帝国顶级的大巫师,这才真正是震古烁今的天才呢……你们这麽看着我,会很有压力的…… 不,不对,不是因为这个……他们这幅样子,是因为某种别的原因…… 正有些紧张不安时,黑袍巫师终於开了口,打破沉寂,「把他押起来。」他指了指还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倒霉家伙,重新坐回椅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二十节 危机,礼物 阴魂城的援军飞快赶到,战斗结束。马斯克的祈并者大部分战死,还抓了几个俘虏,打算带回去审问。不管怎麽说,跑到阴魂城附近探头探脑,这着实是件有些奇怪的事情,不能不弄个明白。 清点人数,几乎没有受到甚麽真正的损失,仅有几个士兵受伤。整体来说,算是有惊无险,小小的意外插曲罢了。全队顺利返回阴魂城,下了浮空艇,将浮空靴等物品交还军队,见习牧师们自回神殿,琼恩和同学则回巫师学校。 琼恩心里,也并没有把这次遭遇太当回事,反正安然无恙回来。至於暴露了自己已经能触摸魔网第二层,其实也没多大要紧,也是迟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多想,这是琼恩的一贯准则。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休息之後,琼恩起床取出魔法书,再次准备魔法。随後,他走出宿舍,进入自己的实验室。 三年级以上的学生,便拥有自己的实验室。琼恩最早听到实验室这个名字,以为是做物理化学试验的所在,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烧杯试管,後来才知道没这麽简单。精研亡灵魔法的巫师,他的实验室里有可能走来走去都是骷髅架子,桌上墙上挂满内脏器官,彷佛屠宰场;擅长咒法的巫师,实验室里就更可能到处是魔法阵丶符文和异位面怪物在笼子里蹦来跳去;喜欢幻术的巫师,实验室里就比较诡异了,甚麽奇怪的景像都有可能发生,一走进去彷佛就置身另外一个世界——其实大多都是幻象。 秉承阴魂城一贯的「精英化」理念,从四年级开始,所有巫师学校的学生都要选择自己的专业方向。阴魂城培养巫师,重精通,不重广博,重专家,不重通才,只有两种人样样都会——第一种是绝顶天才,第二种就是三流劣等角色。 按照通行的理论,魔法分八大学派,分别是防护丶咒法丶塑能丶亡灵丶幻术丶附魔丶变化和预言。每个晋入四年级的学生,都要在这八大学派中选择其一作为自己的专业方向。 当然,选择一个专业方向,不等於完全放弃掉其他学派。因为不同派系的魔法,其实秉承不同的原理,往往彼此间存在严重的冲突甚至截然对立。所以根据数千年流传总结下来的经验,为了防止意外,巫师一旦选择了某个学派作为自己的专业精研方向,就自觉断绝掉另外某一两个学派的魔法学习,从此碰都不碰,以免冲突起来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琼恩自然也不敢冒险,他考虑了很久,选择变化学派作为自己的专业方向,然後……然後就再也不去听亡灵系和塑能系的教授讲课了,反正他也反感这两个学派。 不过这种强行规定选择专业方向的作法,也只在阴魂城里普遍推行。听教授说起过,在物质界,巫师们就没这麽多讲究,大部分都是随心所欲,爱学甚麽学甚麽,普遍的风气是重视通才超过专家,甚至认为广博涉猎才是正道,精修某一学派是眼光狭隘之举。 受阴魂城的教育和风气熏陶,琼恩目前的想法,自然也认为精研专修才是正道,样样都会些,那叫万金油,有甚麽可取的?物质界的巫师同行,真是笨蛋到家了。 琼恩专业精研的变化系魔法,又有个名称叫炼金术,最最拿手的就是转化改变事物的状态,这其中自然涉及大量的物理化学知识,所以琼恩的实验室里,倒确实是一堆烧杯试管的,只要他再套身白大褂,就能扮演科学家了。 平常在实验室里,琼恩最喜欢干的事情是配制各种魔法药水,有空还把田伯光昔日教他的那些春药配方拿出来研究,参照所学的魔法知识加以改良,颇有效用。对於巫师来说,配制魔法药水也是基本功,几乎人人都会,但精研变化学派的巫师,在这方面往往更加优秀一些。 其实变化学派魔法,最着名的不是配制魔法药水,而是制造各种魔像傀儡,不过这是顶尖技巧,琼恩还根本不可能做到。其次是制造各种魔法物品,最容易的才是配制药水。当然,这只是个粗略大概的说法,不少复杂的魔法药水,同样是需要非常高深的技巧的。 制造魔法物品,相对而言比配制药水复杂一些,在能触摸魔网第二层之前,基本不用考虑。琼恩在前几天发现自己的进步突破,喜不自禁,又想到马上就是月末,便打算亲手给姐姐珊嘉制作一件礼物。 制作魔法物品,需要绝对的专心致志。琼恩聚精会神,时间不知不觉间就飞快逝去,最终,他顺利完成了最後一道步骤,将成果收进怀中,推门出来,外面已经朦朦微亮了。 穿过熟悉的小巷,走到自己家门口,已经听见厨房里的轻微声响,珊嘉在准备早餐。她知道每个月的月末,琼恩都要定期回来,所以这一天就闭门停业,不开商店,在家里等着。 推开门,走进客厅,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珊嘉其实说不上有洁癖,但很爱乾净,如果她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就一定要马上整理好,否则晚上睡觉都不安稳,从小到大都这样。 听到脚步声,珊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早餐马上就好,」她笑着,「等五分钟就行。」 琼恩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 珊嘉的时间把握得很准确,五分钟後,姐弟俩已经坐在桌前享用牛奶和煎鸡蛋了。 「姐姐,生日快乐。」琼恩看看时候差不多,将怀中的礼物拿了出来,递给珊嘉。前些天是姐弟两人的生日,只是当时琼恩在学校,没法回家,今天补上礼物。 那是一只银色的耳钉,材料倒也就是普通的白银,作工平平,样式是一只蜘蛛形状。阴魂城的女性,大多也都戴耳饰,或者耳环,或者耳钉,珊嘉也不例外,只不过…… 「怎麽只有一只,」珊嘉接过来,「还有一只呢?」 耳钉和耳环一样,自然也应该是一对的,人都有两只耳朵嘛。 「呃,那个,就只有一只。」琼恩有些尴尬,倒不是故意如此,而是因为制作这种魔法物品,非常耗费精力,今天能做成这一只已经不错了。要想再做一只,至少也得先休息上十天半月,那就未免太晚了点。 珊嘉微微一笑,也不再多问,低头仔细端详,「干嘛做成蜘蛛啊,」她有些奇怪,「你喜欢蜘蛛?」 琼恩并不喜欢蜘蛛,珊嘉也不喜欢——不过,在穿越之前,在上辈子,琼恩的某位女友,她也喜欢戴耳钉,最喜欢的一副,就是这样的。 凭着回忆,琼恩做出了这幅耳钉。 珊嘉没有再问,她总是这样,安静,聪明,乖巧,不会说任何多馀的废话,问任何没必要问的问题。 「我在它上面附了一个小魔法,」琼恩解释,「姐姐只要经常戴着它,身上就会暖暖的,晚上睡着就不会冷得睡不着了。」 「真的啊,」珊嘉很高兴,「我听说能制作魔法物品,就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巫师了呢。」 琼恩微笑。确实,珊嘉说得没错,不过其实这耳钉只是一个准魔法物品——也就是说,只在阴魂城内有效。一旦走出阴魂城,走出一定的范围,这耳钉就丧失了所有魔力。以琼恩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制造出真正的魔法物品来,只能做这种替代品。 要对姐姐说这个麽……算了,反正姐姐基本也不会出阴魂城。 琼恩略略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多加解释。或许是虚荣心作怪吧,让姐姐觉得自己已经有正式巫师的水准,不也很好麽。 「帮我戴上吧。」珊嘉说,嫣然微笑。 琼恩从珊嘉的手心取过耳钉,替姐姐拂起垂下的长发,拢在耳後,将银色耳钉小心地戴在她右耳的耳垂上。 「好看吗?」珊嘉问,走到镜子前自我欣赏。 琼恩用力地点点头。 十五岁的珊嘉,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女孩了。和去世的母亲一样,她身材高挑,约有五点六英尺(很巧合,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非常接近地球上的英制度量衡,基本可以通用),大约就是一米七二,只比琼恩矮半个头。她今天上身穿了件淡蓝色衬衫,下身搭配浅灰色长裤,踏一双银白色的长筒平底薄靴,越发显得双腿修长挺拔,臀部丰翘。黑色长发随意披散,用一根淡黄色的发带松松系着,洒在肩上,於英气勃勃中增添了几分妩媚。 从琼恩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珊嘉的背面,看不到前面的胸部——不过,姐姐不是正在照镜子麽。阴魂城的工艺极其发达,早早就发明了制造玻璃和镀银的技术,镜子效果非常好,能清楚地照出珊嘉的正面,那高耸傲人的胸部,让琼恩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好大……大概有34d吧…… 正在目测着姐姐的胸围,珊嘉已经照完了镜子。「小弟,今天天气这麽好,我们出去走走吧。」她提议。 琼恩自然毫无异议。 阴魂城并不算特别大,而且有一大半的区域是琼恩和珊嘉这种平民百姓根本不能靠近的,包括皇宫丶贵族居住区丶军队驻地丶巫师学校等等。至於平民丶商人的居住区,又很是拥挤,所以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就到了集市上。一般来说,男人都不喜欢陪女孩子逛街。不过陪着漂亮姐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阴魂城有专门的商业区,琼恩家的商店就开在那里。任何世界的任何地方,商业区其实都大同小异,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店铺罢了,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到处是拥挤的人群。 珊嘉倒也不是特别喜欢逛街买东西的女孩,更多是随便闲走罢了,一路闲谈,说说学校里的情形。不知过了多久,琼恩漫不经心抬眼,瞥见旁边服装店里,有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样式颇为漂亮,不由得动了心。 「姐姐,那件连衣裙很漂亮呢。」 珊嘉顺着琼恩手指方向看去,微微摇头。她素来不喜欢裙子,大约也是因为要经常干活的缘故,讲求乾净利落,衣服大多偏中性化,衣橱里最多的都是衬衫长裤,就像今天穿的这一套。 她身材修长挺拔,面部秀丽,轮廓鲜明,再配上这种男性化的衣服,显得非常英武帅气,便如俊美少年一般。琼恩也非常喜欢看到珊嘉这种打扮,不过,到底是女孩子,总该也有柔软甜媚的一面才比较好。 身为女孩子,总还是应该有几件裙子的,尤其是如果有一双修长美腿,那不穿裙子简直就是浪费。 「姐姐,我觉得你穿裙子也会很漂亮嘛,试试看?」 禁不住琼恩再三要求,珊嘉走进商店,让老板将那件淡黄色连衣裙取下,走进试衣间换衣服。最终,在接连换了几件之後,珊嘉选择了另外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付了帐,和琼恩走了出来。 「这麽高兴干嘛?」珊嘉有些奇怪地问,发现弟弟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唔,因为以前从没见过姐姐穿这种连衣裙,刚才看到,觉得好温柔好漂亮的感觉,所以高兴啊。」 珊嘉笑了起来。「小家伙。」 「可惜我自己不会做衣服,」琼恩遗憾地说,「否则我来给姐姐做一套附魔法的连衣裙,这样就更好了。」 珊嘉虽然不是巫师,不曾进巫师学校学习,但也开了这麽多年的法术材料商店,平时也听琼恩谈及,对魔法知识并不十分陌生,但涉及更细微的地方就不很了解了。听他这麽说,便也随口问:「不能先买一套裙子,再附魔法上去吗?」 琼恩摇头,「制作魔法物品都讲究一气呵成,最好全过程都是自己一人完成,可以一边制作一边附魔,比较容易。如果买一套现成的裙子再附魔,那难度就有些高了,我……还做不到呢。」 珊嘉看着琼恩,微笑着,眼神中彷佛尽是宠溺,「没关系,」她轻声说,「你肯定不用多久就能做到的,姐姐等着你做的裙子哦。」 琼恩默默点头。 两人随意走着,转出了商业区。「你上次好像说,五年级会有很多实战训练的吧,」珊嘉说,「要小心点,魔法很危险的。」 实战训练,自然不会仅仅是一个人对着墙壁训练,有很多时候是同学之间相互较量,也借此试探对方的能力高低。不过珊嘉的担心是多虑了,琼恩笑了起来,「放心啦,姐姐,真到实战训练的时候,都是要进专门的法术决斗结界的,顶多会受点伤,决不会真有甚麽大危险……」 话没说完,琼恩突然怔住。珊嘉有些奇怪,抬眼一看,见他怔怔站在原地不动,若有所思,不禁有些奇怪。 「怎麽了?」 琼恩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刚才被珊嘉无意间一语提醒,彷佛勾起了心底某个一直潜藏的不安。 魔法……伤害……抵抗魔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昨天军事演习回来的时候,军队那三个人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能触摸魔网第二层——这有甚麽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正的原因,是在那道被自己反弹回去的暗银色光束上。 琼恩只觉得背上微微有些发冷,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忧,或者是兴奋。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其中的玄妙,但隐隐约约间,他已经知道,自己似乎陷入——或者很快就要陷入漩涡的中心了。 第二十一节 小白鼠的前景 昨天军事演习,马斯克的祈并者朝琼恩扑过来。那个拿战锤的士兵——他应该是个莎尔牧师——手中发出一道暗银色光束,打在琼恩身上,结果被反弹了回去。 这情形自然很奇怪,但当时性命攸关,琼恩来不及多想这些,一个石弹术发出来,恰好就砸中敌人的面部,事後知道原来连眼睛都炸瞎了,真是好运气。後来回到阴魂城,又是一番忙乱,返回学校後,又忙着给珊嘉准备礼物,一时也就给忘了。 但现在想起来,这里面大有蹊跷,大有文章啊。 那个牧师显然不是在攻击琼恩,既没道理也没必要,别说大家无仇无怨,就算真和琼恩有仇,也只需要坐观马斯克祈并者代劳就好,何必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再说,琼恩若真在军事演习时受到损伤,他免不了也要被军队处罚的。 根据当时的情形判断,他很明显是要给琼恩施加一道防护魔法,保证琼恩不会被祈并者伤害到。但很奇怪的是,那道魔法居然失效了,或者说,被琼恩给抵抗了。 「难道说,自己因为是穿越过来的,不是这个世界的土着居民,所以不会被这个世界的魔法所影响?还是说因为长期修炼内功的作用?」 念头刚闪,随即知道不对。在学校里的时候,经常和同学较量切磋,也好几次被魔法击伤过,如果自己真有这种抵抗魔法的能力,早就已经发现了,哪里还要等到今天。 等等……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魔法是个很宽泛的统称,其实分为奥术和神术。巫师研习奥术,牧师祈求神术,这两者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差不多,其实差异是非常大的,当然,在最基础的原理上也还有相通之处。 琼恩在巫师学校里遇到的,自然都是奥术,他能被奥术击伤,对奥术没有任何特别的抵抗力,这点已经被很多次事实证明了。 但昨天,是一个牧师在对他施法——难道说,琼恩对神术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 可是,这也不对啊,因为昨天那道神术,虽然琼恩不知道名字,显然是一个防护类型的神术。琼恩不懂神术,但只要有最基本的魔法常识,就应该知道:这种类型的神术,是不可能被抵抗掉的。 这违反了基本的魔法常识。 根据不同的标准,就有不同的分类。从作用原理上看,魔法可以划分奥术和神术;但如果从效果上来看,便可以粗略划分为攻击性丶保护性和中立性三种。 中立性的魔法,不直接影响对手,比如将一块石头变成一滩泥土,或者在一柄剑上附上火焰,这种魔法,效果如何基本就看施法者技艺的高低深浅。 攻击性的魔法,则大多都是要直接杀伤丶破坏丶压制对手,包括攻击对手的肉体和精神——这自然会招致对手的本能抵抗。就如你突然打人一拳,对方也会自动地肌肉收缩,抵御攻击。 魔法这种东西,虽然威力非凡,但到底也不是万能。就像亡灵学派的奥术,虽然很多都号称打中就死丶一击必杀,但也毕竟只是「号称」而已,就算是死亡一指这种传说中的杀手鐧,如果真撞上对方身体格外强壮,也是完全有可能硬生生就扛下来的。再如精神控制类型的魔法,倘若遇上对手心智坚毅如钢铁,那也很容易徒劳无功。 因为对手永远不同,所以攻击性的魔法,也就往往有各种可能的风险和变数。 但保护性的魔法就不同了,因为它们基本都是祝福丶增益丶防护丶强化之类,不会对受术者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所以根本就没道理会被抵抗掉。比如说,有人用魔法在你身周创造一套无形的铠甲,能替你抵御一定的外来伤害,你怎麽抵御掉这个魔法?除非自己硬要去破解掉。 可是那道暗银色光束打中琼恩的时候,他的感觉是胸口发闷,呼吸有些不畅……然後就把神术反弹出去了。这不对劲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琼恩体质极其特殊,违反了魔法常识。他不能抵御奥术,但偏偏能抵抗神术——不但连攻击性的神术能抵抗掉,就连保护性的神术,他都能硬给当作攻击给抵御掉。 靠,如此说来,岂不是以後自己受伤了,连找个牧师施法治疗都不成,只能靠喝药水支撑?这也未免太惨了点吧。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是以後的事情……真正当前的问题是:既然自己是如此怪胎,既然已经被人发觉,那接下来…… 难道明天就会有人把自己拎进实验室,关在笼子里当小白鼠做试验麽…… 琼恩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二十二节 虹彩龙,大裂解 珊嘉见琼恩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有些累了,便提议回家。一路上,琼恩皱眉苦思,一言不发。 想想被关在笼子里的前景,他就实在高兴不起来。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珊嘉,他不想小女孩担心。 一天匆匆过去。第二天清晨,琼恩早早起床,准备好魔法,该回巫师学校了。 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琼恩一路信步走来,已经快要看到巫师学校的那座高耸主楼了。陡然间,一阵莫明的心悸传来,琼恩一凛,身为一名准巫师,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头顶上有很强的魔力波动迹象。 难道有人想偷袭自己? 在巫师学校里呆得久了,本能地充满戒心,琼恩伸手入怀,就准备掏出法术材料来,早上准备好的某段咒文已经在脑中隐隐浮现,蓄势待发。 嗤的一声轻响,头顶虚空破开,跳下两个人来,正落到距离琼恩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琼恩警惕着。 这两人都身材高大,满头金发,左边一个彷佛少年模样,满面灿烂笑容,双眼却很诡异,是七彩斑斓的,隐隐透出虹光,穿一身白色长袍;右边一人似乎是他的随从或者护卫,年岁较长,面容僵硬,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身上穿着厚厚的黑色皮甲——真的好厚,穿在身上彷佛棉袄,鼓鼓囊囊的。 从空中落下,两人四面张望,回过头来,正看见琼恩。那少年便面带笑容,大踏步走过来,伸手在琼恩肩上轻轻一拍。 「嗨,早上好。」 琼恩不算很高,但也不矮,约一米八二的身高,但这少年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说也奇怪,通常情况下,琼恩是决不会让一个陌生人随便拍自己肩膀的,巫师都是极小心谨慎的家伙。但看着这少年迎面走来,一脸灿烂笑容,便彷佛看到多年熟识的老朋友似的,提不起半点戒心。 「打听一下,这里是阴魂城吧?」那少年说。 琼恩点点头,「嗯。」 「那王宫在哪个方向,能告诉我麽。」 琼恩虽然没去过王宫,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伸手指了指。少年点点头,「多谢。」转头招呼同伴,便朝琼恩所指的方向走去。 琼恩怔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只觉脑子里似乎还有些晕,彷佛有甚麽念头在盘旋,但怎麽都想不起来。抬头看看,发现人影已经消失,也就先回了巫师学校。 直到进了学校,看见熟悉的环境,被冷风一吹,头脑陡然清醒过来。 奇怪,自己刚才是怎麽搞的,难道不知不觉中了心智控制之类的魔法?没看见那少年施法念咒啊。 虽说特别高明的大巫师,是完全可以不动声色间完成施法的,但看这少年的样子,怎麽也不会超过二十岁,哪里可能是这种大巫师……不对,他们不是阴魂城的人? 想到这点,琼恩猛然一惊。阴魂城里的居民,住在幽影界一千馀年,被这个位面的阴影本质所侵染,一代一代累积,对人的身体相貌都有影响。像阴魂城既无天灾又无人祸,物产不匮卫生保健发达,人口数量却一直提不上去,就因为居民被阴影本质侵染,生育能力普遍下降的缘故。 除此之外,阴魂城的居民,放眼望去,头发丶眼珠颜色,普遍都是偏黑色或者灰色,从来就没见过满头金发的家伙,更别提那彩虹似的眼睛。 他们是外来人……幽影界里只有阴魂城这座人类城市,这麽说,他们是从物质界来的? 可是阴魂城能在幽影界屹立千年,城市防御是何等严密,不知布下了多少强大的魔法屏障。这两人显然是偷偷潜入,所以连路都不认识——但他们是怎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破开那麽多魔法屏障的? 他们要去王宫,又是打算做甚麽? 琼恩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自己刚才似乎是中了甚麽魔法,稀里糊涂就给人指路,如果这两人真是甚麽入侵敌人,闹出甚麽事情来,追究到自己头上,那就很麻烦了。 原本就担心被抓去当小白鼠做试验,已经够头疼,如今又莫名其妙撞上这无妄之灾,真是令人无语了。 想归想,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基本甚麽事情都做不了。难道还能从阴魂城逃走麽,笑话。 正摇头叹息间,猛然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琼恩只觉脚下剧晃,几乎站立不住,彷佛发地震了一般。可阴魂城是漂浮在空中的,不可能有的震这种事情。特别强大的魔法倒也能造成小范围地震效果,但哪个家伙发了疯,敢拿自己住的城市作实验?不被吊起来烧死才怪。 巨响和震动是从北面传来的,那里……好像正是阴魂城王宫的所在。 妈的,真是怕甚麽就来甚麽,那两个金发家伙果然是敌人,都闹出这麽大动静了。这下子,自己十有八九是要被牵连进去了,希望不要被认为是勾结外敌的内奸…… 学生们纷纷从宿舍和实验室里跑出来,仰头看着北面的天空。那里已经是五彩光华漫天闪耀,彷佛无数道焰火齐放,绚丽异常,彷佛节日庆祝似的。但在内行人眼中看来,便知道这哪里是放烟花,分明是各种强大魔法正在交织轰炸。 巫师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升起十几道光芒,横贯虚空,朝王宫方向急速奔去。这是学校的教授们察觉到了有强敌入侵,前往相助。同一时间,透明的半球形阴影护罩升起,将学校笼罩在其中,防止被战火波及。 那两个金发家伙到底是甚麽来头,居然敢去阴魂城王宫闹事?虽说各位阴魂王子们一般都有要事在身,基本不住在王宫里,但至少阴魂城主泰拉曼特和副城主霍杰哈纳两位,是肯定在的。这两人都是阴魂城的顶级大巫师,近乎神明一般的存在,敢去招惹他们,是不想活了麽?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得一声清啸长吟传来,漫空纷错光华之中,庞大的身影轰然出现,那是一条粉红色的巨龙,周身千万点虹光璀璨闪烁,彷佛晨星。巨龙的右爪中,彷佛扣着一个人,看那圆滚滚的样子,应该就是那穿着超厚皮甲的同伴。 巨龙长啸一声,口中喷出一道锥形七彩虹光来,瞬间散开,化作巨大的虹光护罩,遮蔽自己周遭,挡住所有攻击的魔法,庞大的双翼振开,就要冲天而走。却见虚空中一晃,巨龙的头顶上,突然划开一道银色的门,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巫师从门中跨出,高举手中法杖朝着巨龙背上一指。 黑色法杖顶端射出一道翠绿色光线,直直打中巨龙背部。巨龙怒吼一声,原本护住周身的虹光护罩被一击而溃,无数攻击魔法乘机从四面八方蜂拥轰来,其间夹杂了数百支魔法巨弩射出的破魔箭矢。 就算是神祗,也未必能在这如潮一击下全身而退。就听得巨龙怒吼连连,身上已经瞬间绽开了无数伤口,粉红色的鲜血飞溅。总算巨龙是世间最强悍坚韧的生物,虽然被如此狂轰滥炸,居然只伤不死,双翼鼓动,轰然一声,虚空中破开一个巨大黑洞来。巨龙疾飞而入,隐没身形。攻击者没有追赶,这条粉红色巨龙最後是强行破开空间屏障,此时已经不知穿梭到哪个位面去了,要追也追不上了。 硝烟已止,尘埃落定,阴魂城又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学校上的阴影护罩撤去,参战的教授回转,只是大多有些狼狈模样。 目睹了一场如此激烈的大战,学生们都有些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谈论着方才自己看到的各种魔法,谈论着那条粉红色巨龙的来历,以及最後那个用传送门升上高空,一击击溃巨龙虹光护罩的黑袍巫师。 「那就是霍杰哈纳先生啊,」有个学生突然兴奋地说,「有次父亲带我去参加宴会,席上见过他一面,看他那支法杖,杖头是一条翼蛇,他的独有标记呀。」 「哇!」 对於这些巫师学生来说,霍杰哈纳也是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和阴魂城主一样,霍杰哈纳也是极其优秀的大奥术师,从耐瑟时代起就担任着阴魂城的副城主之职,被称为「城主之手」。很多时候,他的命令就等於是阴魂城主的意旨,他就等若阴魂城主的化身。 传说,他还是那个秘密的高等巫师学校的校长。 那个只有毕业考试中取得第一名,才有资格进入的学校。 第二十三节 情人 接连发生的意外事件,让琼恩心下忐忑不安。但很奇怪的是,几天过去了,居然甚麽都没发生,既没有人把他抓去当小白鼠,也没有人来追究他勾结外敌指示目标的责任,一切如常。 这反倒让琼恩更加紧张起来,不过一直都平静无事。时间一长,加上五年级的学业越来越繁重,也就渐渐放在脑後了。 很快,时间又过去两个多月。 大量的实战训练,让他进步神速。琼恩在凝神冥想时,已经能非常稳定地联结到魔网的第二层,不再如刚开始时那样,总还有些生涩滞碍的感觉。他彷佛能清楚地看见虚空中那交错纷织的银色丝线,可以准确地知道,从哪一根丝线上,可以汲取自己所需要的力量,塑成魔法。 不过,距离触摸第三层魔网,还有些距离。每当他想尝试更深入一层时,立刻便会头疼难忍,彷佛像要裂开一般,几乎要摔倒在地上打滚。有过几次痛苦教训之後,他也就暂时不抱这个期望了。欲速则不达,世界上甚麽事情都如此。 五年级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教授讲课了,要想学习新的魔法,主要就靠自己去图书馆查找。这两个多月里,琼恩逐渐掌握了更多的魔法技巧,这些都记载在他的魔法书里,需要时可以随时取出来温习。总体来说,一切顺利。 现在他所最希望的,应该就是毕业考试能得到第一名吧。 那天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绚丽的激战後,琼恩更加深深感觉到,自己和真正的大巫师比起来,差距有多麽遥远。虽然因为隔得很远,并没有看清楚战况,但最後霍杰哈纳先生的那一击,却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那只巨龙吐出了彩虹似的辉光,化作七彩斑斓的护罩,把自己包裹在其中,稳稳抵挡住了四面八方的魔法轰击,彷佛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的巨礁。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无可奈何的时候,是副城主霍杰哈纳升上高空,一击击溃了那近乎金刚不坏的虹光护罩,彻底奠定了胜局。 事後琼恩特地去学校图书馆查阅书籍,几乎翻遍了「巨龙」这一项下所有的书册,最终找到了那种粉红色巨龙的资料。 那是虹彩龙,一种极其稀有罕见的巨龙,甚至很多人都认为只存在於传说和故事里。虹彩龙并不居住在物质界,一般都散居在各大外层位面里,往往和神祗交往密切,据说——仅仅是据说,在远古时,曾经发生过长期的大规模神祗混战,而虹彩龙也会受神祗邀请前来,它们的粉红色巨大身影也经常出现在战场上。 众所周知,龙是天生的施法者,龙语天然蕴含有联结魔网的威力。但这并不等於说龙就个个都是高明的大巫师——事实上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肉身就已经强悍无匹的缘故,巨龙们反而不怎麽喜欢精研魔法。大部分时间,它们宁愿在洞里呼呼大睡,就算真要战斗,它们也习惯优先使用自己天赋的恐怖吐息和尖牙利爪。因为不够在意又缺乏训练,虽然是天生的施法者,巨龙们其实普遍都算不上优秀巫师,大多只会很少量的魔法,玩玩罢了。 但虹彩龙却是例外,这种巨龙特别喜欢研习魔法,往往都可以称得上是颇有造诣的大巫师。就像这次遇上的这只,虽然吐出彩虹辉光是虹彩龙天赋的能力,但能将其转化成虹光护罩,不用以伤人而用以防护,那就是非常高明的魔法技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阴魂城防御如此严密,城中强者如云,很多都是上千岁的老怪物,年纪比很多龙都大,就算是一只虹彩龙来了,也该被击毙当场才对。 这次遇上的虹彩龙,似乎格外的厉害啊。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之下,连霍杰哈纳都亲自出手,居然还能退走,颇为不简单。 琼恩基本可以断定,那天向自己问路的那个金发少年,就是这只虹彩龙所变化。龙能变化人形,倒也并不稀奇,只是他连路都不先弄清楚,就冒冒失失跑到阴魂城来,又闹出这麽大动静,到底是想做甚麽呢? 阴魂城一般只在幽影界活动,而虹彩龙并不喜欢居住在这种阴暗无光的地方,双方应该从没打过甚麽交道才对,更谈不上甚麽仇怨。 算了,不想这些,反正和自己基本无关。既然没有人知道或者追究自己的责任,那又何必多想。 除了查找虹彩龙的资料,琼恩还另外查找出了霍杰哈纳一击击溃虹光护罩的法术资料。其实单凭远远看一眼,是不太可能准确辨认出某个魔法的,何况琼恩还算不上经验丰富的巫师。但这次情况特殊,因为「一击击溃虹光护罩」,能做到这一点的魔法,并没有几个。再考虑当时的情形,推断霍杰哈纳到底使用了哪个魔法,并不很难。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大裂解术,一种能瞬间击溃重重魔法防护,甚至连魔法物品都有可能毁掉的厉害魔法。 不知道自己要甚麽时候,才能也拥有这样强悍无匹的能力呢。看看这些,再回头看看自己这四年来所学会的:能将一块小圆石投掷出去并且爆炸,就已经是目前的最高能力上限了——这真令人沮丧啊。 学得越多,琼恩就越感觉到不足。巫师学校里的课程虽然逐年难度增加,但说到底,依然还只能算是基础阶段。如果不满足於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巫师,想要真正能有所成就,除了更多的实践经验外,更精深的学习,是非常有必要的。 比如说,能进入那所传说中的高等学院。 以琼恩的成绩,奋力一搏,未必没有希望吧。 不过,现实总是这麽奇妙。当你想四处察看有没有美女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恐龙包围,只能埋头学习;而当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偶然抬头,却发现身边不知甚麽时候,已经悄然出现了美女。 她叫芙蕾狄。 芙蕾狄·莫尼卡。 芙蕾狄比琼恩低两年级,也就是三年级,他们的认识纯属偶然。 这一天半夜,琼恩正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练习刚刚学会的飞行术。 所谓飞行术,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让巫师自己像鸟一样短暂地在空中飞翔上下的魔法。能使用飞行术,意味着一个巨大的突破,意味着巫师已经可以触摸到魔网的第三层。 就在今天上午,琼恩在温习完几个已经熟练掌握的魔法後,忍不住再次冒险,凝聚心神冥想,尝试进入魔网的更深一层。 他感觉到无形的疼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意识,清楚而剧烈。和前几次一样,不过,程度要轻很多了,看来最近两个多月的辛苦锻炼,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 忍耐着这种疼痛,他努力将自己的意识缓缓下沉,浸入黑暗的深渊——当然这「下沉」只是一种比喻。疼痛加剧了,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来,最终,当琼恩以为自己已经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眼前彷佛出现了光明。 他再次看到银色丝线交织纷错成密密匝匝的立体网络。和他以前所看到的不同,整个网络更加明亮耀眼,彷佛有银白色的火焰在其中隐隐燃烧着。 琼恩终於触摸到了第三层魔网。 当然,能初步触摸到,和能顺利稳定地从中汲取力量塑成魔法,还完全是两码事,不过这总是一个非常可喜的进步。 冥想没有能持续多久,疼痛再一次袭来,让他眼前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琼恩醒来,只觉周身疼痛,彷佛每个关节都变形移位了似的,连抬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能力不足时,强行联结更深层次魔网,自然会导致这种超负荷反应。总算琼恩修习内功多年,朝夕不辍,也算略有小成,想用来开碑裂石是不可能,运气疗伤却还是有用的。 休息半日,起身从怀中掏出魔法书,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记载着一个他很早以前就想学的魔法,飞行术。 能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这是所有人类的梦想吧,尤其是琼恩这种来自无魔法世界的人类。 琼恩仔细地研读着飞行术的资料,准备好施法材料,然後进入沉睡,并在两小时後自动醒来。他觉得全身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於是开始再度冥想,精神深入魔网第三层,很艰难的,从彷佛燃烧着银白火焰的网络中,他提取了所需要的力量,并小心翼翼地塑成了需要的魔法。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来试验。 虽然欣喜,琼恩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如果被人看到他施展飞行术,那麽自然就知道他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第三层了,琼恩并不想这麽早就泄露这个秘密。 所以,必须一个隐蔽的地方。 和以前学习过的其他魔法不同,飞行术需要一个很空旷的场地,宿舍和实验室虽然够私密,却不够宽敞,很容易撞上天花板。 没办法,最後只好等半夜时分,偷偷溜出来,找了个偏僻角落练习。 他从巫师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根羽毛,轻轻往自己身上一拂,念出咒文,羽毛化作一团轻烟消失。琼恩感觉自己的双足渐渐离开地面,他整个人漂浮起来。 仅仅漂浮起来,还算不上真正的飞行。琼恩前段时间学习过浮空术,同样也能让自己漂浮起来——但也仅仅是漂浮,只能像电梯一样,垂直上下移动。 只有自由自在地翱翔,才是真正的飞行。 琼恩凝聚心神,想像着自己要往左前方移动,然後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做到了。只要用意念,他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任意往某个方向漂浮移动,尽管速度很缓慢。 他真的能飞行了!这感觉真好。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维持着法术,享受着飞行翱翔的快乐时,背後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鼓掌声。 琼恩心中一惊,法术差点失控。此时乃是半夜,大家应该都在各自的宿舍里呼呼大睡才对,怎麽会有人在背後鼓掌? 这人是谁? 琼恩轻轻念出一个词,让自己缓缓落地,取消飞行术,转过身来。 然後他就看到了芙蕾狄。 第二十四节 交往 由於是夜间,这个角落又处於多个建筑物的遮蔽之下,琼恩无法看清她的相貌,仅能从身形轮廓上判断是个身形娇小的女性,穿着巫师袍。 学院里的学生都穿统一制式的黑色巫师长袍,左胸口部位则都用白色丝线绣着各自的名字和年级。好在阴魂城虽然讲究等级,却没像琼恩前世看的日本动画那样变态,至少在巫师学院里,低年级学生遇上高年级的,无需毕恭毕敬地称呼「学长」,被颐气指使呼来喝去。 「三年级丶芙蕾狄·莫尼卡……很好听的名字,」琼恩读出她胸口绣的文字,白色的丝线在黑暗中倒是格外醒目,「晚上好,小姐。」 「晚上好,兰尼斯特先生,」她微笑着,「好像我打扰到你练习了,真抱歉……只是看到这麽精彩的魔法,一时忍不住鼓掌。」 琼恩点点头,心中急速转着念头。 现在面前这位芙蕾狄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施展悬浮术,她才三年级,自然不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难保不泄漏出去。 杀人灭口? 这愚蠢的念头只闪了一闪,就立刻被否决了。开玩笑,且不说能不能乾净利落地把她干掉,就算可以,肯定也会被马上查出来。这里可是魔法世界,学校里的教授们,多有精通预言的巫师,只要对着水晶球念念咒语,就知道杀人凶手是琼恩。 怎麽办呢…… 正在琼恩思忖的时候,她已经走到跟前。「兰尼斯特先生?」她奇怪地低声呼唤,「你还好吧?」 「哦,没事,」琼恩说,「见到你真高兴,芙蕾狄小姐,这麽晚了你在这里干嘛呢?」 「我有点失眠,」她很可爱地皱着眉,「以前没这毛病的,最近不知怎麽回事,越来越严重了,经常睡不着,只能出来走走。」 失眠? 「这样啊,失眠确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琼恩表示同情,「我以前也有失眠症的,虽然现在治好了,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其实琼恩从来就没失眠过,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从练习内功後,就更加没这回事了。 「啊,真的吗,那你怎麽治好的呢?」 琼恩笑了起来,指了指前面的小花园。「过去坐坐如何,」他邀请,「今晚的月色很不错的。」 琼恩和芙蕾狄并肩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借着月色,琼恩能清楚地欣赏到她的娇美容颜和曼妙身姿。作为一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女孩(这点琼恩是後来才知道的),她的发育状况令人惊叹。尽管穿着宽大的巫师长袍,但丝毫掩不住那玲珑浮凸的身材曲线。据目测结果,胸围大约是32b,以她的娇小身材(大约一米六)来说,也还算不错了。 和大多数阴魂城的女性一样,她的黑色长发带着微微的自然卷曲,脸很秀气,透着少女的清纯。最令琼恩动心的是她的小嘴,嘴角微微上翘,彷佛永远带着调皮的笑意。 真奇怪,这麽漂亮的女孩子,都已经三年级了,自己怎麽以前从没注意过。看来是一年级时被周围那些恐龙吓坏了,以後都忘记观察学校里的新生了。 好吧,不管这些。 琼恩有些心动,考虑把她弄到手。 上辈子,他倒不是个淫贼,但也和几个女朋友上过床;这辈子,他是个十五岁的,有着丰富理论知识却没有真正实践经验的处男。两者结合,那麽理论与实践都有了……还犹豫甚麽呢? 芙蕾狄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正坐在一只淫贼旁边,或者说,她还在为自己久治不愈的失眠而焦虑。当然,这完全值得焦虑,应该焦虑,如果换了琼恩,他会更焦虑一百倍,跳楼自杀的心恐怕都有。要知道对於巫师来说,失眠就意味着第二天不能顺利准备魔法,没了魔法的巫师还是巫师麽,那是废物。 琼恩装作漫不经心地和她交谈着,很快套出了一堆想要的信息。芙蕾狄是个没甚麽心机的女孩子,当然,她毕竟也才十四岁嘛。 「这麽说,你是莫尼卡家族的次女?」 「嗯,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芙莉娅,在女神的神殿当见习牧师。」 阴魂城的历史长达两千多年,按道理说,如此长的时间,应该会形成很多贵族世家,但实际上却不多。因为阴魂城的规矩很奇怪,或者说很严苛,甚至可以说是唯力是视。 有巫师,或者牧师,才是贵族。 以琼恩为例,他的全名是琼恩·兰尼斯特,兰尼斯特是他的家族。只要琼恩能顺利毕业,成为正式巫师,那麽兰尼斯特家族,就会一跃升格为贵族。便是珊嘉,也能从此步入上流社会,受人尊敬。 但如果琼恩逝去,兰尼斯特家族没有别的巫师,或者牧师,那麽整个家族又会降格为平民。 因为被阴影本质侵染,阴魂城的居民普遍生育能力不佳,而无论巫师还是牧师,都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这要求很高的天赋和勤奋。所以,有些贵族,往往传了一两代,後继无人,也就降格为平民。而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是下来容易上去难,降格很简单,想重新往上爬,难度就高很多了。 莫尼卡家族,却是自阴魂城建立以来就一直存在,虽然人丁单薄,却能历久不衰,这就很了不起了。 不过,到了这一代,莫尼卡家族似乎也遇上了点小麻烦。因为听芙蕾狄说,他们家这一代并无男子,仅有她和她姐姐这对双胞胎女性,也无甚麽旁支亲属。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的解决方案就是招婿了,子嗣继承母系的家族姓氏丶爵位,保持家族的延续。否则如果女儿出嫁,要随丈夫改姓,原本的家族後继无人,便算是断绝了。 莫尼卡家族最近几代,虽然代代都能出一两位巫师,但都成就平平,只能在军队里谋份差事罢了,很是衰微。芙蕾狄说,按照父亲的期望和安排,她的姐姐芙莉娅正在莎尔神殿当见习牧师,自己则进了巫师学院,很显然,她们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至少长辈是这麽期望的。 阴魂城的统治阶层是巫师和牧师,所以她们的父亲就让这对姐妹各走一道,想法倒不可谓不好。无奈天算不如人算,姐姐在神殿过得如何琼恩是不清楚,至少在巫师学院的妹妹,已经在这一年因为压力过大而患上失眠症了。这样下去,肯定会被考试淘汰掉。 琼恩其实从来就没有失眠过,所以也没有治愈失眠的经历——但这有甚麽关系,别忘了他现在可是个熟练的药水调制师啊。 调制一瓶治疗失眠的魔法药水,应该不是难事吧。 当琼恩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芙蕾狄却摇摇头。倒并非她担心琼恩在药水里做甚麽手脚(其实琼恩确实有这个打算),而是因为…… 「我发现自己有失眠症状之後,也买过宁神药水,也去过神殿请牧师治疗,都没甚麽效果。」 琼恩微微皱眉,这麽说起来,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只怕更多是精神上的焦虑导致,所以单纯靠药物和神术治疗不起效果。「放心好了,」琼恩打包票,「我调制的药剂,和你在商店里买到的那种白开水可不一样,效果要好得多。其实我以前的失眠也非常严重,和你一样,商店里的药水同样治不好我——但我自己治好了自己。」 「真的吗?」她将信将疑。 「当然,」琼恩的语气十二万分的肯定,「去年期末考试,药剂学这一项,我可是拿了满分。」 「我听说了,」她点点头,「大家都说,你是阴魂城巫师学院建立以来,进步最快的学生,现在很多人都赌你能得到那个机会。」 琼恩苦笑。 他别无长处,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论天赋,其实自己并不出色,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很大程度上是拜少睡觉多练习所致。但琼恩不是天才,并不等於说世界上没有天才,能排名在他之前的那几个,哪个不是天生的巫师材料。要想击败他们,那可是很难的。 好吧,先不考虑这个。「你的宿舍在哪里,」琼恩说,「药水大概需要三天能调制好,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她嫣然微笑,告诉琼恩地址。「出来聊聊天感觉好多了,回去应该能睡着了,」她站起身来,「谢谢你,兰尼斯特先生。」 「叫我琼恩就好,」琼恩说,「能认识你我非常高兴。」 「我也是,」她说,微微躬身,「那麽,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回去吧。」琼恩建议。 「多谢,不必了,」她说,「耽误你练习魔法,已经很抱歉了……对了,琼恩,我刚才是看见你在练习浮空术对吧。」 她调皮地朝琼恩眨眨眼。 琼恩稍稍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嗯,浮空术,」他说,「很久以前学的,有点生疏了,所以随便试试。」 他刚才练习的是飞行术——飞行术和浮空术,虽然名称接近,但在难度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浮空术只能上下垂直移动,飞行术才可以任意翱翔,以她三年级学生的水准,不可能分辨不出来的。 这个小女孩似乎比想像得要更聪明些。 「对了,」走出几步,她又转过头来,「以後如果有时间,我能向你请教一些问题麽,我最近在变化学派的魔法学习上遇到了很多麻烦,听说这是你的专长。」 「欢迎之至,芙蕾狄。」琼恩说。 第二十五节 安眠药 琼恩喜欢聪明的女孩子,因为他自己不够聪明。 但也不能太聪明,原因还是他自己不够聪明。 好吧,绕来绕去,其实意思就是说,琼恩现在喜欢这个叫芙蕾狄的女孩子了。 第三天下午六点钟,他调配好了宁神药水,将浅绿色的液体小心装进透明的水晶瓶子里,放进巫师长袍的内侧口袋。 按照上次芙蕾狄指示的地点,琼恩找到了她的宿舍。门是关着的,他扣指敲了敲。 一个悦耳动听,然而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莫尼卡小姐学习时间,不接待任何来访客人——如果你的名字恰好是琼恩·兰尼斯特,那麽例外,请推门。」 琼恩伸手轻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走进来,她正穿着白色的宽松睡衣坐在书桌前,凝神抄录一张卷轴。这工作对於三年级的学生来说并不难,但需要一直保持专心,中间不能间断,否则前功尽弃。琼恩不再说话,自己找张椅子坐下,看着她聚精会神地用鹅毛笔蘸着墨水在羊皮纸上刷刷书写。 一个又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字符被她写入羊皮纸中,随即黯淡消失,只留下淡淡的墨痕。她的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显然抄录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琼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也是打算借此对她的能力做个评估。 抄录魔法卷轴虽然只是种基本功——但基本功正能显示一个人的水准。 她写下了最後一个字符。 刺眼的红光从笔尖弥漫开来,整张羊皮纸彷佛被浸透在血水中一般。然後红光慢慢黯淡下去,羊皮纸恢复了原本的浅黄色,只是隐隐多了些银白的光泽。 完美无缺,琼恩在心里评价。芙蕾狄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抄录卷轴过程中没有犯任何常见的和不常见的错误,在这五年级学生中都未必有多少人能做到。 这可并非仅仅是用「细心」或者「谨慎」就能简单概括的,这同样是种难得的巫师天赋。 她父亲当时选择让她进入巫师学校,看来真是有知人之明。唯一的失算,是没有把女儿的精神承受能力考虑进去。 芙蕾狄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完成了?」琼恩笑着问。 她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还有个琼恩在房间里。「啊呀,」她赶忙道歉,「我刚才太投入了……」 「专注对施法者来说是非常优秀的品质,」琼恩温和地微笑,举了举手中的瓶子,「如果能辅以良好的睡眠,那麽你将成为一位杰出的巫师。」 她的眼光中充满喜悦,「这就是那种对失眠非常有效的药水?」 「完全正确,」琼恩说,「我担保你今晚将会有一个美梦……前所未有的美梦。」他强调说。 芙蕾狄接过圆锥形的水晶瓶,在灯光下看着里面微微荡漾的浅绿色液体。琼恩刚发现她的眼珠也是浅绿色的,很漂亮。 「我想它里面应该不会有其他甚麽成分?」小女孩说,微微上翘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魔法药剂的成分一般都很复杂,」琼恩回答,「但效果无庸置疑。」 她沉思着,琼恩静静等待,然後看到她将浅绿色的液体缓缓饮下。 「味道不错,」她说,「甜甜的。」 「我加了一点糖。」 「正是我喜欢的口味,」芙蕾狄说,将水晶瓶子放在书桌上,缓步朝琼恩走过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英尺的时候停下,仰起脸来看着他。 芙蕾狄身材娇小,比琼恩整整低一个头。从琼恩现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件白色的宽松睡衣里再没有任何衣物。顺着洁白邤长的脖子,他的视线慢慢下移,陷进那诱人的乳沟中…… 「你的眼光让我不安,」她轻声呢喃着,「我在想我穿成这样见客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琼恩伸手,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感受那两团弹性十足的东西贴在胸口。然後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和纤巧优美的锁骨,感受到少女清幽淡雅的体香扑鼻而来。 芙蕾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脸颊泛起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彷佛在紧张或者害怕,但丝毫没有反抗。 「我会让你做个前所未有的美梦。」琼恩说,吻上了她那娇嫩如花瓣的嘴唇。 从接吻时她笨拙生涩的反应,琼恩立刻断定这是她的初吻。他的舌尖悄悄探入,但芙蕾狄不知所措,牙齿本能地闭得紧紧,拒绝异性的侵犯。 琼恩用左臂搂住她的腰肢,右手悄悄垂下,掀起她的睡衣裙摆,顺着大腿缓慢上移,游过平坦的小腹,最後攀上一座柔软的山丘。 前天琼恩目测她的胸围是32b,事实证明错了,应该有c的尺寸。那团柔软的肉体被握在手掌间,随着他的用力而改变各种形状,但总有掌握不住要满溢欲出的感觉。 指缝之间,感觉那颗粉红色的钻石正在逐渐变得坚硬。 琼恩轻轻地捻了一下,她轻声惊呼,檀口微张,已经被男人的舌尖乘机侵入。 虽然是未经情爱的处女,芙蕾狄学得相当快,丝毫不逊色於她在魔法上的天赋。虽然在一开始,她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怎样迎合,只是任由男人将舌尖探入她口中,轻薄挑逗,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以同样热烈的舌吻回报着;她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酥麻瘫软,彷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完全靠琼恩揽住她的腰肢才能勉强站立。 唇舌绞缠着,过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喜欢麽,芙蕾狄?」琼恩低声问,右手在她的椒乳上肆意玩弄揉捏了一会,慢慢移了下来,贴着光洁如缎的肌肤移到她的小腹,然後继续缓慢向下……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梦幻般轻柔缥缈,「真好……唔,别碰那里……」 琼恩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手指一点点下移。令他欣喜的是,手指所触之处居然一片光洁如玉,全无任何茸毛细发。 「原来是只小白虎呢?」琼恩亲吻她的脸颊,噙住她精致小巧的耳垂轻轻咬啮,往她的耳朵里吹气。 「小白虎?」她不懂琼恩在说甚麽。 但她不需要懂,琼恩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挑逗她的耳垂,亲吻耳後部位,那是很多女性都非常敏感的地方,芙蕾狄也不例外,呼吸明显更粗重起来,喘息连连。睡衣里,琼恩的手指已经触及那道隐秘的缝隙,以及小小的红豆,感觉到温暖的湿润。 少女的身体敏感而娇嫩,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她就彷佛猛然被电击一般,全身剧烈一颤,双腿本能地夹紧,抗拒琼恩的手指的进一步侵犯,「别逗我,求你……」她恳求着,「我受不了……啊……」 琼恩装作没听见,继续抚摸着那光滑饱满的地方,手指缓缓打转,探到下方,感觉那里温暖润滑,已经潮湿一片。 她已经全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勉强支撑着才不会瘫软在地,脸颊如火烧般通红滚烫。 「其实……琼恩,知道吗,其实我父亲……」她口齿不清地低声呢喃着,「其实我父亲很早就让我喜欢你……」 琼恩怔了一下,整个身体僵硬起来,原本已经高涨炽热的欲望瞬间消退了小半,「甚麽?」 她全然没有觉察男人的反应,更热烈更紧地搂抱着,彷佛要将两人的身体融合为一起。她在琼恩耳边喘息着,吐气若兰。 「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她说,「我喜欢你。」 琼恩拦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踢开卧室的门。 第二十六节 奖励和惩罚 田伯光当时曾经教导琼恩说,作为淫贼,要掌握的专业技能,其实可以归纳为两步。第一步是把女人弄上床,第二步是让女人愿意一直上你的床。据他当时的说法,第一步最为关键,也最为麻烦,最具技术含量,而只要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就相对容易多了。 很遗憾,老家伙的研究对象,是中国明朝时的女人,所以导致他的结论又一次在这个世界中不能适用。在这个西方化的世界里,性观念比中国明朝简直要开放一百倍,导致的结果就是把女人弄上床非常容易,像大家闺秀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情,田伯光同学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但琼恩现在就正遭遇了一个。当然,这也要看对象,青春少年才有这种待遇,像田伯光——当然不是穿越前的田伯光——这种老头子,那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相应的,让女人愿意一直上你的床的难度高多了。 琼恩记不清当天晚上一共换了几种体位,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小时。总之,当他最後按着芙蕾狄胸前两团粉嫩柔软的肉体,慢慢从女孩的身体中退出,翻下来,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柔软被褥里时,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再动弹了。 芙蕾狄温柔地偎依在琼恩的臂弯里,乖得像一只小猫,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赤裸的玉体洁白无暇,在安谧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诱人。那滚圆结实的大腿根部,刚刚被肆意蹂躏过的神秘花园,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落红。 卧室里安静下来,仅有两个人的喘息声,渐渐平息。 「很疼吗?」琼恩悄声问。 她微微摇头,但这个细小的动作就让她的眉头皱起来,琼恩怜惜之意大起。 来到这世界已经十五年,虽然身体才刚刚成年,因为保留着以前的记忆,精神上已经饥渴很久了。虽然有漂亮姐姐,但也一直只能看不能吃,反而更加令人欲火难耐。这次遇上芙蕾狄,顺利勾搭上手,不免就有些控制不住。 一开始还记着她是处女,尽可能温柔体贴,等真的闯入她的身体,感受胯下膨胀巨物被温暖湿润的紧窒包围,顿时就陷入疯狂迷醉之中,一切理智都抛之脑後了。 琼恩给芙蕾狄调配的宁神药水中,混杂着一些带催情成分的药物,效果发作很快。加上事先有充分的挑逗缠绵,当他扯开小女孩的睡衣,将她的双腿用力分开时,发现那粉红色的缝隙已经是春水潺潺,泛滥成灾,足见小女孩已经完全动情。也幸好如此,芙蕾狄虽然是处女,被破体开苞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太大痛楚,当然,随後长达几小时的疯狂做爱,对初经人事的她来说还是太不堪承受了。 琼恩小心地抱着芙蕾狄,用一只胳膊枕在她的头下,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对不起,」他轻声道歉,「刚才太疯狂了……」 芙蕾狄轻微地摇摇头,却又引发了一阵新的疼痛,琼恩只见她贝齿紧咬下唇,疼得连眼泪都流出来。 「我喜欢你,」她低声说,「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 琼恩亲吻着她,「我也一样,芙蕾狄,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你。」 她甜甜地笑了。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听到甜言蜜语,尤其是在上床之後,这一点,无论在甚麽世界,面对甚麽人,都是绝无例外的。 这或许是多元宇宙中唯一的永恒真理。 「也许有空我该去拜会一下你的父亲,」琼恩说,「我想他一定是位睿智的长者。」 「他是非常杰出的预言巫师,」芙蕾狄说,「我们家族在这方面有着历史悠久的天赋,几乎每代……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位杰出的预言者。」 「那麽这一代呢,」我颇感兴趣的问,「你?」 「我确实有一些,」她有些害羞地笑着,「不过其实芙莉娅比我更有天赋了。」 「哦,可惜了。」琼恩说,如果要发挥预言天赋,还是走奥术的路比较适合。现在芙莉娅却去神殿当见习牧师,虽然不能说是浪费天赋,但至少不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我父亲是打算让姐姐进巫师学院,让我去当牧师的。」 「那为甚麽又改变主意了呢?」 「因为姐姐坚持要去神殿,她说,她厌恶奥术和巫师。」 「这样啊,那倒是没办法了,」琼恩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芙蕾狄沉默着,不说话。 那麽,现在琼恩知道了,芙蕾狄的父亲希望两个女儿分别进入巫师学院和神殿。原本考虑的是姐姐当巫师,妹妹当牧师,但姐姐坚决投入神的怀抱。所以如今姐姐去了神殿,而妹妹现在正在巫师学院里——准确地说是在床上,在自己怀里。 琼恩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巫师开始感兴趣起来。在上床之前,芙蕾狄曾经无意间说「其实我父亲很早就让我喜欢你……」这也就是说,芙蕾狄的父亲应该是很早就注意到自己,而且很有拉拢的意思,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都拿出来当诱饵。 花费这麽高的代价,自然是有所图谋,琼恩总不至於以为自己真的拥有甚麽王者之气,能让人一见就心悦诚服举家投靠。人可以不善良不正直,但万万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他到底是图甚麽呢? 琼恩只是个商人之子,全无半点势力。当然,成绩不错,毕业後也应该能跻身贵族,但仅仅如此,似乎也不值得这样下本钱拉拢吧,比琼恩成绩更好的还有好几个呢。 莫尼卡家族对琼恩如此看重,显然是认定了他将来能出人头地,成就远不止於一个普通巫师。套用句地球上的话,就是认定琼恩会是一支绩优股。 应该就是这样吧……想不出别的原因。 芙蕾狄说,莫尼卡家族的血脉中,流传着预言的天赋。或许,芙蕾狄的父亲,这位精通预言的巫师,在水晶球中预见到了琼恩将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 这听起来真是令人高兴,虽然琼恩清楚这不可能。 他还记得,在四年级的时候,预言系的教授,曾经用非常肯定的口气告诉学生:「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甚麽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足够强大,屠龙甚至杀神都不是绝无希望的天方夜谭,唯独除了一件事——就是清楚地预测人的命运。」 「神祗也做不到这一点吗?」当时有学生提问。 「即便执掌机运的两位女神,泰摩拉和本莎芭,也都做不到这点。」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失落女士也不能吗?」琼恩突然发问。 课堂上一片寂静,失落女士是暗夜女神莎尔的尊称,阴魂城所信仰的神祗。 教授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能,」他最後说,深深凝视着琼恩,「任何存在都不能预测你的命运,兰尼斯特。」 琼恩现在回想起来,都惊讶於自己当时的冲动,怎麽会突然问这种问题,想必是当时脑子坏了。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当时教授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相信教授没有骗自己,任何存在,包括神祗,都不可能预测凡人的命运。芙蕾狄的父亲,就算是再高明的预言巫师,也不能预测到自己的未来吧。 那麽,莫尼卡家族,不,准确地说是芙蕾狄的父亲,到底是根据甚麽,如此看重自己呢? 「在想甚麽呢?」芙蕾狄轻声问。 「在想你还能承受几次。」琼恩调笑,轻轻抓过她的手,引导她抚过自己的胸膛丶小腹,最後碰到那根不知何时又已经火热滚烫,一柱冲天的巨物。「感觉到没有?」琼恩在她耳边轻轻说,「它还想要呢。」 芙蕾狄轻声惊呼,「可是……」她不敢置信,「不是刚刚才……」 「处女的元阴是很滋补的呀。」 显然,她又完全不明白琼恩在说甚麽。这是中国淫贼的行话,一个阴魂城的小女巫怎麽会明白呢。琼恩不多做解释,一翻身又压了上去。 芙蕾狄无力地抵抗着,「很疼,」她楚楚可怜,「明天再来可以麽?」 琼恩不说话,压在她身上,分开她的双腿,将火热坚硬的东西放在她的两腿根部之间,但并不插入花蕊之中,只是让她紧夹着,享受着那份香软的包裹。 「我很重麽?」琼恩问她。 她嫣然微笑,秋波流转,刹那间琼恩看得彷佛呆了。「我喜欢被你压着的感觉,」她说,「彷佛被保护着,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心里再没甚麽惴惴不安的念头。」 「我答应要让你今晚做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嗯。」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有了芙蕾狄之後,琼恩每天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巫师学校是个很冷淡疏离的地方,从来不干涉学生的私生活,有女友也罢,没有女友也好,都和学校无关。只要彼此情愿,就算在学校中心广场上开乱交大会估计都没人干涉。 琼恩的治疗方法非常有效,芙蕾狄的失眠症再没犯过。事实是,每天晚上她都会在极度疲倦中沉沉睡去,做一个香甜的美梦,然後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容光焕发,明艳无俦。 作为三年级的巫师,芙蕾狄已经开始学习接触一些简单的魔法,通常来说,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洗漱,第二件事就应该是取出魔法书,准备魔法。在成为琼恩的女友之前,芙蕾狄也是这麽做的,不过如今有一些小小的改变。 琼恩的宿舍卧室里,一男一女正赤裸着身体,在床上缠绵着。虽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但两人丝毫没有起床的意思。学校里都是单人宿舍,不提供双人床,所以两个人睡就有点挤……不过,叠起来睡就没问题了。 琼恩靠着床头,悠闲地翻看着一本介绍无底深渊位面的书;而芙蕾狄正跪在他的双腿之间,俯下俏丽的脸蛋,用温暖湿热的小嘴抚慰着他清晨勃起的欲望。 「唔……」 芙蕾狄身材娇小玲珑,嘴也很小,而且技巧不佳,虽然很努力,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琼恩的巨物完全含进去,只能吞进小半截就感觉呼吸不畅。她皱着眉头,不得不吐出来,用柔嫩的小手握着,缓缓揉搓,不时伸出丁香小舌舔舐。 被美女这样温柔地服务,自然是非常享受的事情,不过,仅仅如此,却还不足以让男人满足。琼恩放下书,伸手抚摸着芙蕾狄的秀发,「要全含进去才行哦,」他说,「不可以偷懒的。」 「可是太大了呀,」她撅起嘴,可爱地抱怨着,「它就不能变得稍微小一点麽。」 「变小一点麽,」琼恩点点头,「其实也是可以的。」 他拍了拍芙蕾狄光洁的肩头,示意她暂时让开点,伸手从床头上搭着的巫师长袍里,摸出一小撮略带银灰色的铁屑,用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搓,食指指尖上便凝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他再朝自己双腿之间一指,白色光点准确无误地疾射出去。 芙蕾狄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庞然大物,被那白色光点击中,瞬间就缩小下去,虽然依旧直挺挺地竖着,依旧很大,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小了大约一半了。 应该……可以试试完全含进去了吧,不知道那是甚麽感觉呢。 她的脸变得通红,为自己的想法而害羞,不过这没有持续多久。她喜欢琼恩,所以她愿意做任何能让琼恩高兴的事情,这没甚麽可害羞的。 不过,巫师的本能,还是让她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你是用缩小术?」她抬起头,不很肯定地问。作为三年级学生,她并没有学过这个法术,虽然有所耳闻,但毕竟不能肯定。 而且……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拿缩小术做这个用的…… 琼恩点点头,「缩小术,」他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所以你应该知道的,这个法术并不会持续时间很久。我估计,大概它这样只能保持五分钟,之後就又要恢复原状了……芙蕾狄,看来你得抓紧时间呢。」 不需要再多说,芙蕾狄立刻俯下脸,用温暖湿润的口腔将那刚刚变小的巨物紧紧包裹着,努力吞咽。虽然经验不多,但她已经从琼恩的反应中明显感觉到,当口中的滚烫炽热抵近咽喉的时候,男人会显得格外的享受。 她调整着呼吸,终於几乎将它完全包容进去,然後缓缓吐出,再次吞进,如此反复,动作越来越快。琼恩说过,法术效果只会持续五分钟,她要抓紧时间。 自从和琼恩同居之後,她就彷佛被炽热的欲焰包裹一般,几乎每天都要被「欺负」。不仅如此,每天早上,她还被赋予了一项新的工作,琼恩称之为「早安咬」。 「可不可以不要……」她恳求着。 「不行,」琼恩一口拒绝,「这是情人应尽的义务。」 「我从来没听说情人还有这种义务……」 「唔,所以说,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嘛,」琼恩一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边乘机玩弄着她胸前的两团香软,「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总之,在琼恩的要求下,芙蕾狄还是乖乖地接受了这项强加的义务,开始每天早晨进行「早安咬」。她是很聪明的女孩子,无论学甚麽都很快,也包括在床上取悦男人的技巧,不过有些事情难度还是太高了些。 每次早安咬,都以失败告终。她的小嘴根本无法容纳那庞然大物,也没法让琼恩获得满足。最後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会被男人按在身下,对她的失败进行香艳的「惩罚」。 希望今天能成功吧。 她卖力地上下移动着自己的小脑袋,柔软的香舌不时吐出舔弄,甚至深深吞入,让那炽热滚烫的长龙一直抵进咽喉,虽然这让她有窒息反胃的感觉,但听到头顶上琼恩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她便感觉到心里彷佛满溢欲出的快乐。 应该快差不多了吧,她猜测着。 但此时五分钟已经过得差不多了,芙蕾狄感觉小嘴里那东西又在不安地蠢蠢欲动,似乎正逐渐变大,渐渐恢复。她慌忙用小手握住根部,彷佛要把它捏紧,不让它涨大一般,一边加速含弄。 可惜事与愿违。以琼恩目前的能力,缩小术只能持续大约五分钟,一旦时间超过,原本被法术压制的巨物就会重新恢复原本的尺寸。芙蕾狄并没有浪费时间,但她的口舌技巧还是有所不足,看来这次是又要失败了。 不,不行…… 她猛地低头,将那正在逐渐变大的炽热长龙深深吞入,直到自己的嘴唇碰触到男人的腹部。她感觉到自己的咽喉因为异物入侵而一阵阵的痉挛,眼前都有些晕眩发黑,但她并不退缩,反而含得更深。 缩小术的效果完全消失,她感觉到那东西在急速膨胀,彷佛要把自己的小嘴撑爆一般。呼吸都已经变得艰难,她的意识渐渐消散,看不见也听不见,整个人彷佛都在空中轻飘飘似的。突然,一阵又一阵滚烫的液体冲进她的咽喉,芙蕾狄本能地吞咽下去,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甚麽也不知道了。 当芙蕾狄醒来时,发现正被琼恩抱在怀里。她挣扎着起身,感觉自己口中有些黏黏的,嘴角都还沾着甚麽东西。她随手抹了一下,发现手背上是乳白色的液体,稠稠的。 芙蕾狄对这东西并不陌生,虽然每次都是用身体去容纳,从没品尝过。 原来……是这种味道…… 略带淡咸和甜腥。如果芙蕾狄生在物质界的海边,那麽她或许会觉得有些像生鱼片的味道。不过阴魂城这种地方,纵然是贵族也不可能吃到鱼这种东西。芙蕾狄只觉得并不好吃,不过倒也没甚麽太多感觉。 「成功了哦,」她笑着对琼恩说,显得十分得意,就像是刚刚偷吃到蜂蜜的小狐狸,「把你喂出来了呢。」 琼恩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嗯,很厉害呢。」 「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 「那……以前失败了都要惩罚;今天成功了,有没有甚麽奖励啊。」 「当然有。」琼恩说,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视着她。 「干…干嘛?」她反抗着,虽然徒劳无功。 「奖励你啊。」琼恩说,亲吻她的嘴唇。芙蕾狄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碰到自己的大腿内侧,在移动着。 「奖励…怎麽跟惩…惩罚一样的……」 「对啊,」琼恩理所当然地说,「这本来就既是奖励又是惩罚嘛。」 话到说到这种地步,芙蕾狄还能说甚麽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地承受着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第二十七节 施法专注的训练 再一次满足之後,琼恩终於放过了她。两人相互搂抱着,躺在床上,看着灰色的天花板。 「你坏死了,」芙蕾狄喘息未定,「尽知道欺负我。」 琼恩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孩赤裸的背,「唔,可是,好像是你主动送上门来被我欺负的呀。」 「哪有?」 琼恩笑着,勾起芙蕾狄地下巴,「说,从甚麽时候起喜欢上我的呢?」 「谁喜欢你啦。」 「一个好女孩应有的品质是诚实哦。」 「好啦,我承认是一直有点喜欢你就是了……只是一点点哦,」芙蕾狄把脸贴在琼恩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那次,是我还刚进学校的时候,一年级。有天下午,我从图书馆回来,路过广场,然後就看见有个男孩子坐在台阶上……」她越说声音越低,脸红得发烫,「他头发长长的,抱着膝,手指特别修长,当时好像是在发呆,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甚麽。学校里养的鸽子,当时就停在他脚边,啄麪包屑,有几只还跳到他袍子上,他好像没感觉到似的,就那麽一直发呆……」 「就因为我在发呆,所以就喜欢上我了?」 「不是啦,」芙蕾狄娇嗔,「你发呆的样子像木头似的,有甚麽好看的。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麽说了,反正就是当时一眼看到,然後心里就好像砰砰跳似的,就想一直看着你……」 琼恩自己都记不清有这事了,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若说在广场上发呆,这倒是没错,以前经常做的。只没想到,原来还有那麽一次,自己在发呆的时候,远处有一位刚进学校的小女孩,怔怔地看着自己。 然後,从此就喜欢上了自己。 「为甚麽不早告诉我呢?」琼恩问。 「人家害羞嘛,」芙蕾狄说,「其实……其实我都想过好多种好多种跟你表白的方法了,就是一直都不好意思……」 「唔,甚麽方法,说来听听看。」 「很害羞啦。」 「说嘛。」 「比如说,我就想着有一天,我在你去图书馆的路上,突然拦住你。然後说,琼恩,有人说你很喜欢我耶。」 「啊。」 「然後你肯定会说,是吗,我怎麽都不知道?」 「嗯,然後呢。」 「然後我就说,对啊,其实你心里早就喜欢我了,只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呢。」 「这样啊。」 「嗯,所以,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哦。」 琼恩哑然失笑,看着怀中的小女孩,「这就是你地表白方法?」 芙蕾狄有些脸红,「想想而已啦,」她说,「这样比较浪漫嘛。」 浪漫啊。 无论甚麽世界,无论甚麽时代,无论甚麽地方,女人永远都是最渴望浪漫的生物。无论她是否聪明,是否坚强,是否理智,都是一样的吧。 「原来是一见钟情麽。」琼恩轻声笑着。坦白地说,他并不完全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不过……也未必不可能吧。 爱情原本就是最奇妙的东西。 「也不是啦,」芙蕾狄说,「其实,自从那次以後,我就注意你……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怎麽不一样?」 「你比他们成熟。」 「他们?」 「就是学校里的这些男孩子啊,」芙蕾狄说,「也有很多喜欢我的,不过我都不喜欢。他们都太幼稚,一个个都像小孩子似的,彷佛甚麽都不懂。但你不一样,琼恩,」她抬起脸,看着琼恩,「虽然你和他们年龄相当,但却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每当你和其他学生在一起时,你就彷佛是天然的领袖,你比他们稳重,比他们成熟,而且,聪明得多。」 「我的天赋其实不算优秀吧。」 「不是说奥术天赋,是聪明,这两者是不一样的,」芙蕾狄说,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措辞,「反正,就是不同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 琼恩漫不经心地笑着,彷佛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然而在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 巫师学校的最低入学年龄是十岁,虽然并非所有人都一定要在十岁入学,比如芙蕾狄,就是十一岁的时候才进入学校。但总体说来,学校里的学生,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 十几岁的孩子,尚未成年,心智还不成熟。琼恩却不同,他拥有前世加今世三十多年的记忆,精神上早就是一个成年人,处在一群孩子之中,虽然小心掩饰,但有意无意之间,肯定还是会露出一些细微差异。 芙蕾狄虽然说不出所以然,却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他人会不会也看得出来? 他岔开了话题。 美好的生活一天天地继续,当然,人总不能永远沉浸在甜蜜中。 作为巫师学校的学生,他们都面临着沉重的学业压力。学校没兴趣干涉学生的私生活,但却会把成绩差的学生扫地出门。 莫尼卡家族原本就是巫师世家,芙蕾狄在进学校之前就受到过良好的基础教育,如今解决了失眠问题,她又本就颇有天赋,尤其在预言魔法方面,加上琼恩适时的指点,进步很快。 反过来,她就帮不上琼恩太多忙了……不过,也不是甚麽忙都帮不上。 比如说,可以帮忙锻炼施法时的「专注」。 「魔法是一门美妙精深的技艺,不是用来杀人的,」琼恩教导着芙蕾狄,「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做巫师,免不了要和人动手,甚至要面临战阵,所以呢,有一门基本功,是一定要很扎实的。」 「抓取材料?」 「不,是施法专注。」 战阵之上,瞬息万变,甚麽意外都可能突然发生,不比在学校里安全悠闲。说不定正准备施法诵咒的时候,斜刺里一支流矢射来,正中咽喉,那就真是死不瞑目了。就算不射中咽喉,射中身体的其他非要害部位,强烈的痛感也很可能影响打断巫师的正确施法,到时候法术效果反噬,同样糟糕透顶。 所以,「专注」的能力,对於巫师来说就非常必要。说得夸张点,一个高明的巫师,哪怕正在施法念咒时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只要没当即断气,也应该清楚准确地完成施法。 「不过,」琼恩继续着长篇大论,「肉体的伤害其实并不是我们巫师真正的敌人——比起被人突然砍上一刀,其实精神上的攻击才更加危险。」 「精神上的攻击?你是说,用附魔或者幻术学派的法术,去影响人的心智?」 「不不,不要总想着用魔法,」琼恩指点着学妹,「我们是巫师——呃,好吧,是未来的巫师。那麽甚麽是巫师?」 「巫师的意思,是说我们聪明,有智慧,有头脑,眼光敏锐,而不是说我们会扔火球闪电,」琼恩难得遇上有人愿意听他讲这些心得体会,不由得滔滔不绝,「魔法八大学派之中,以我之见,以塑能系最为劣等。巫师不是弓弩,不是投石机,巫师的价值,不在於直接杀伤,而在於操纵全局。从这种理念出发,塑能丶亡灵两派,在根本上就落了下乘;咒法丶防护,也不过能说是不过不失,平允中正;只有扭曲改变万物形态的变化系丶以假乱真的幻术系丶擅长精神控制和催眠的附魔系,还有运筹帷幄料敌先机的预言系,才是真正上等的魔法。」 「但再上等的魔法,终究也只是魔法,」琼恩已经完成沉浸在演讲之中,「巫师真正的强大之处,不在於魔法,而在於智慧。遇上任何问题,首先想着用魔法去解决,这是愚笨的表现,是脆弱的证明。我们所追求的,应该是不用任何魔法——当然更不用蛮力,只用我们聪明的头脑,就能解决用魔法都解决不了的所有难题。」 「可……可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施法专注有甚麽关系?」 「关系很大,」琼恩说,「比如说,如果你面对一个巫师,他正准备对你使用一个魔法,你最正确的作法,不是去射他一箭,或者砍他一刀——那太缺乏美感了,不合我们巫师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对他使用幻术或者附魔魔法,那同样缺乏美感。」 「那应该怎麽做?」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琼恩说,「如果他是位深爱妻子的丈夫,你不妨大喊一声:昨晚我在和你妻子偷情,你妻子在床上的表现真不错!」 「啊!」芙蕾狄万万没料到琼恩的方法居然是这个,「这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不过是说句话而已,夸张甚麽。」 「可这样难道不是很卑鄙麽,难道不更缺乏美感麽?」 「不不,你要端正你的态度和概念,」琼恩说,「卑鄙?错了,这是智慧,这是不费吹灰之力杀人於无形的智慧。只有失败者,才会不甘心地指责胜利者卑鄙——而我们都应该做胜利者。」 「那……如果他没有妻子呢?」 「很简单,你可以把他父母抓过来,一刀把他父亲的头砍下来,保证他心情激荡,甚麽魔法也施不出来。」 「这,这杀人难道不是违反了你前面说的美感了吗?」 「不,不违反,因为我们没有直接去攻击他。没有直接去攻击他,那就不算违反美感。」 「这是甚麽奇怪逻辑?」 「唔,反正就这样了……这只是个比方嘛。下面,我要教你一种最最有效的,对付男性巫师的方法。」 「是甚麽?」 琼恩没有直接回答,他抓起芙蕾狄的手,伸进巫师长袍里,让她握到那火热滚烫的东西。 「就是这个,」琼恩说,「不过,记着只准对我一个人使用。」 芙蕾狄满面潮红地瞥了琼恩一眼,乖乖跪下来,解开黑色的巫师长袍,让那不安分的滚烫东西跳出来,张口将它含入。 「满意了?」她媚声问,「现在,看你还能不能施法。」 第二十八节 奥术师学校 说实话,这真是个巨大的挑战。施法需要高度的凝聚心神——但哪个男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神智完全清醒? 琼恩接连尝试了几次,脑海中浮现出的咒文都七零八碎,断不成章,到後来甚至一片空白,早上准备好的那些魔法,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快感一阵一阵如波浪般侵袭,越来越强,这样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施法。 「不…不行了,」他喘息着,最终决定放弃,靠着床头坐下来,「慢点…别那麽快……」 「你说的啊,要锻炼施法专注的能力,」芙蕾狄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我正在帮我的男友进行训练呢。」 「呃……是训练没错了……可是要…要循序渐进才行……」 「你刚才没说嘛,」芙蕾狄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我当然要竭尽全力了。」 「啊啊啊!」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不过在多次的失败之後,琼恩终於也渐渐地适应,有了一些抵御能力。到後来,他居然真的能成功地凝聚心神,完成魔法了。 芙蕾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不可思议,」她评价,「你怎麽能做到的?」 「唔,这说明我的意志力非常坚强嘛。」 「哦…不对,肯定是我这次没有尽全力的缘故,」她抗议着,「再来一次看看。」 「哇!」 生活真是美好啊,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真的简直就像是天堂了。 当然这不可能。 毕业考试一天一天地临近了,大概,还有五个月吧。说来很久,其实过起来也很快了。 在床上缠绵时,琼恩和芙蕾狄也免不了会谈起这个话题。「说起来,那个甚麽高等学校,到底是甚麽来历?」琼恩问芙蕾狄。 学生中都这麽传说,但没有谁真能说得清楚,或许是不愿意说。芙蕾狄来自莫尼卡家族,祖祖辈辈都是巫师,按道理说,应该知道一些内幕消息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芙蕾狄偎在琼恩怀里,「以前好像听父亲提过,说是霍杰哈纳先生亲自担任校长,传授的是古耐瑟时代密传的魔法技艺。」 琼恩身体一僵。 「古耐瑟时代的魔法技艺?」 「嗯,父亲是这麽提过。」 阴魂城是耐瑟瑞尔帝国最後的文明传承,但巫师学校里教授给学生的,却是耐瑟帝国陨灭之後,物质界的巫师们自行摸索出来的新的魔法技艺,包括魔法八大学派的划分,都是後来才形成的。琼恩也一直很奇怪,学校为何宁愿花大量的时间教授这些,却不肯教那理当更杰出丶更精妙丶更强大的耐瑟时代的魔法技艺。 难道说耐瑟时代的魔法技艺,已经失传了麽?这不可能,别的不说,阴魂城主丶霍杰哈纳,以及十二位阴魂王子,还有那些隐藏暗中,不知数量的大奥术师,哪一个不是从耐瑟时代生存至今,怎麽可能会让魔法技艺失传。 如果如芙蕾狄所说,那所秘密的高等学校,才会教授耐瑟密传的魔法技艺。那麽,想必是因为它太过於精深,难以掌握,故此才不对普通的学生开放吧。唯有毕业考试的第一名,才能进入那所学校。 「不仅仅是巫师学校的第一名,」芙蕾狄说,「我听姐姐说过,神殿那边,同样每年都会选出一名优秀者,进入那所学校学习。」 「神殿那边?」琼恩诧异,「那所学校不是传授耐瑟密传的魔法技巧麽?牧师也去学?」 耐瑟帝国以魔法着称,其实就是以奥术和巫师着称,在牧师修习的神术上其实毫无创见发明。所谓耐瑟密传的魔法技巧,其实就是奥术技巧,和神术绝无关系。莎尔神殿怎麽会闲着没事干,派人去学这个?难不成那帮牧师想转投阵营? 这当然不可能。牧师要真敢这麽想,莎尔女神的神怒首先就要降下来了。 不管这些,「这麽说,如果我想进那所学校,就只有一种方法,就是毕业考试的时候能得第一名?」 「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唔。」 「听说,」芙蕾狄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往琼恩怀里又挤了挤,「那所高等学校,叫奥术师学校。」 「奥术师学校?」 耐瑟时代的巫师,就叫做奥术师,其中最杰出的人物,被称为大奥术师。如阴魂城主丶霍杰哈纳,都是曾获得大奥术师称号的。自从耐瑟陨灭之後,「奥术师」这种称呼就渐渐淡去,普遍改称「巫师」了。 这所学校既然是传授耐瑟时代的魔法技艺,以「奥术师」这个古称来命名,也是情理之中。 「学制更长些,好像要十年,」芙蕾狄继续透露着她以前隐约听来的消息,「如果能毕业,就有资格获得奥术师的称号……好像还有一些特殊的待遇,具体我父亲就不肯说了。」 「那,莫尼卡家族,以前曾有人进入过那所学校麽?」 「听说有两个,」芙蕾狄说,「一个是很早很早以前了,还是阴魂城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另外一个是我的曾祖父。」 「你曾祖父?还健在麽?」 「没有,」芙蕾狄说,「他当时得了第一名,进了奥术师学校。但没能成功毕业……好像是过了两年还是三年,被勒令退学了。」 「啊。」 琼恩没想到原来这奥术师学校和巫师学校一样,居然也搞退学制度。「它每年只招一个学生…不,加上神殿那边是两个,还搞淘汰?」 「不止两个,」芙蕾狄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特殊的人物,听说是从小就被发现有超人的奥术天赋,被决定者看中,秘密培训的,也能进奥术师学校。」 「哦。」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了,但听说是非常严格的。不是按比例淘汰,是有一定标准,只要达不到,就淘汰。琼恩,你想想,阴魂城建城,都有差不多两千年了,奥术师学校大概是来幽影界以後就建立的,也有一千七百年左右了。每年至少能有两个学生进入,但阴魂城现在,有多少奥术师?」 她压低了声音,「最多最多吧,我估计也只有两三百个,绝对不会超过四百。」 琼恩默默点头。 如果芙蕾狄所说都属实,那麽这奥术师学校,淘汰率可真高得惊人。假设阴魂城目前有三百奥术师,但一千七百年,每年至少有两个学生入学,一共就是三千四百名。 三千四百名学生里,只培养出三百名奥术师,这淘汰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 想要出人头地,果然是很艰难。阴魂城贯彻这「精英化」,也未免太彻底了点吧。 第二十九节 见见家长 关於那所奥术师学校,芙蕾狄所知道的也就这麽多了。不过谈到毕业考试,她倒带来另外一个消息。 「知道麽,这次毕业考试第一名的奖品是虹彩戒指呢。」 「虹彩戒指?」 毕业考试的第一名,例来都是会得到一件不错的魔法物品作为奖励的,年年如此。琼恩自然也知道这规矩,不过现在距离毕业考试还有小半年,连奖品都已经定好了?这效率也未免太高了点。 另外,虹彩戒指?这是甚麽东西? 「就是上次那只虹彩龙啊,」芙蕾狄说,「还记得麽。」 琼恩当然记得。 「那只虹彩龙不知从哪里来的,居然想去偷城主的浮空舰,结果被发现了,」芙蕾狄说,「连艾格拉瑞·坦舒尔先生都受伤了。」 琼恩知道艾格拉瑞·坦舒尔,十二阴魂王子之一,一直担任着王宫卫队长之职。他居然也受伤了? 那只虹彩龙想去偷阴魂城主的浮空舰?真是有眼光,有品位,爱好独特,值得夸奖。城主的浮空舰是纯精金打造的,大概算是阴魂城中最昂贵的东西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跑来阴魂城,就为偷这浮空舰?这总是令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只虹彩龙倒真挺厉害的,」琼恩称赞,「最後居然还逃走了。」 「嗯,」芙蕾狄表示同意,「它好像只打算偷了就走,一开始是化成人形的。後来被发现了,才变回原型逃跑。如果它上来就用虹彩龙形态,恐怕更难对付呢。」 「对了,」她抿嘴笑着,「他还有个同伴,超级有趣,没见过那麽怕死的,听父亲说,居然硬套了三件皮甲在身上。结果还是一开始就被打伤了。」 琼恩也哑然失笑,想起那天看到的两个人,除了和自己说话的金发少年外,另外一个年长些的,确实是穿得鼓鼓囊囊的,当时还以为是他穿的那件皮甲特别厚,原来是足足套了三件。 不过说老实话,皮甲虽然不如钢铁铠甲那麽坚硬,但连穿三件在身上,普通人也该是关节僵硬,连路都应该走不动了吧。那家伙似乎还能行动自若,倒也算是桩本事。 「父亲说,那只虹彩龙,不是普通的虹彩龙,」芙蕾狄说,「它很可能有神祗的血统,因为大部分魔法都不能伤害到它。不过,它不应该到阴魂城来。」 「嗯。」 琼恩明白芙蕾狄的意思。那只虹彩龙,或许确实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但阴魂城是个更加强大而危险的地方。纵然它是一只特殊的虹彩龙,纵然它真有神祗的血统,也不可能在这里讨得好去。 「那只虹彩龙同时也是个很厉害的巫师,或者术士?但它的魔法几乎完全被城市的迷锁压制住了。最後它还是被打伤了,飞溅出很多龙血,粉红色的,这些都被收集起来了——琼恩,现在猜到那虹彩戒指是甚麽了吧?」 「用龙血制造的魔法戒指?」 「嗯,」芙蕾狄说,「听说是霍杰哈纳先生亲自动手呢,把收集到的龙血灌注进一个戒指里,造出了这枚戒指。」 龙血是珍贵的魔法材料,可以用来做很多用途。最通常的是拿来配制强力药剂,像霍杰哈纳这样,用龙血来制造魔法戒指的,倒是比较罕见。「那虹彩戒指有甚麽用呢?」 芙蕾狄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学校里的生活平淡而不起波澜,很快到了岁末之月。岁末之月是这个世界的一年中第十二个月,度过之後,就迎来严冬之月,也就是新的一年。 不过很有趣,从历法上来算,严冬之月是新的一年的第一个月,但却往往被视为前一年的延续。直到严冬之月过完,将会有一个「仲冬节」,这才被真正视为是过去一年的结束,以及新一年的开端,类似於地球上的「春节」。 过了仲冬节,再过三个月,就是绿草节,毕业考试就要在绿草节之前举行。这个世界中,一年有五个最重大的节日,仲冬节丶绿草节丶仲夏节丶丰收节和月亮节,绿草节被认为是春天真正的开始到来。 这一天也被作为巫师学校的毕业典礼。在此之前当然要完成考试。 岁末之月的最後一天,原本按惯例应该是放假的,第二天早上返校即可。但学校突然发了个紧急通知,告诉所有学生,可以照常离校,但必须当晚六点钟前返回学校,不得在外过夜。 不仅如此,学校的上空,透明的阴影护罩再度升起。学生们诧异着,议论纷纷,但都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琼恩问芙蕾狄,她也茫然不知何故。 难道又有外敌入侵麽?还是说,上次那条虹彩龙受伤遁走,心怀不忿,前来报复? 只是虽然学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一直没有当真发生甚麽动静。琼恩仰头看着天空,然後发现原来不仅仅是学校,整个阴魂城上,都已经被阴影护罩牢牢笼罩。半透明的护罩壁上,无数细微而繁复的怪异符文若隐若现,流动不休。 「阴魂城的迷锁已经被全力开启了麽?」他暗暗想。 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学校的教授们或许可以,但他们一个个全都不见了踪影。气氛很紧张,但却一直没有发生甚麽变故。 学生们见半响没动静,也就三三两两各自离校回家。琼恩本待也回家,芙蕾狄拉住了他。 「琼恩,」她说,「今天去我家好麽。我父亲说想见见你。」 「嗯?」 既然连人家女儿都上了,去见见老丈人,原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琼恩并不感到意外。不过……怎麽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 「好,」琼恩说,他略略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去拜访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你先在学校等我,我去跟我姐姐说一声。」 他并没有跟珊嘉提过芙蕾狄的事情,这次也不想说。到家中,对珊嘉说同学邀请去做客,另外学校要求当晚返回,今天就不回来了。珊嘉也不太在意。 莫尼卡家族确实是非常古老的家族——而且似乎经济状况并不好,或许是历代家主对修缮居所不太在意?反正抬眼看到灰暗斑驳丶长满杂乱蔓藤的围墙和生锈的铁门,琼恩都以为是看见一座废弃的古屋。 年迈的仆人带领他和芙蕾狄进了客厅,端上咖啡。 琼恩有点奇怪,这是芙蕾狄自己的家,怎麽她看起来反而比自己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客人显得更加局促不安。琼恩悄声问她,芙蕾狄说,她从小就很害怕她父亲,十几年来,面对面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正眼观看。 唔,听起来家教很严啊。 她的双胞胎姐姐,芙莉娅,今天不在家,还在神殿里学习如何侍奉女神。神殿和巫师学校的体制不同,规矩要宽松得多,但也无章可循得多。琼恩和芙蕾狄可以合理预期每个月的最末一天是假期,因为这是从学院建立时就订下的校规,千年不改;芙莉娅就不行,谁也不能保证女神今天会不会下达甚麽新的喻示。 莎尔女神并不是一位严谨刻板的女神,她习惯於随心所欲。 脚步声响,一个老人从内室走进来。他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胸口绣着一只长嘴翠鸟图案,琼恩知道那是莫尼卡家族的家徽。芙蕾狄曾说过她父亲已经年近五十,但看起来年纪似乎并不大,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大概是保养有方。不过一见到他,琼恩立刻就明白芙蕾狄为甚麽害怕父亲了,确实是那种一看就非常严肃丶刻板丶一丝不苟的人。 琼恩和芙蕾狄一齐站起。「父亲,」芙蕾狄惶恐不安地说,「这是琼恩,琼恩·兰尼斯特。」 老人微微点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坐下,对芙蕾狄说:「你先出去吧。」 芙蕾狄如蒙大赦,赶紧逃出这个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请坐,」老人抬了抬手,示意琼恩坐下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话直说了。兰尼斯特先生,我很看重你。」 琼恩微微躬身。 「谢谢,」他说,「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莫尼卡先生,倾听您的教诲。另外,叫我琼恩就好。」 老人朝琼恩深深地看了一眼。 「在去年的期末考试之後,很多人都对你的进步感到惊讶,琼恩,」老人说,「或许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所受到的关注……尤其是在某件事之後。」 琼恩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下文。看来,他能抵抗神术的奇异体质,已经被阴魂城的高层关注了。芙蕾狄说过,他父亲在政府任职,大小也算是个领导。 「从这座浮空城诞生之日起,巫师学院就已经建立,」老人继续说,「迄今为止,两千多年的教学历史中,出现过无数天才巫师——你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第四名的成绩并不算突出,」琼恩谨慎地回答,「如果说进步很快——就我所知,学院历史上甚至有一年之内从第三十一名前进到第一名的先例。」 「没错,」老人承认,「但他们的天赋,每一个都远远胜过你——说十倍恐怕都不过分吧。」 琼恩眼皮抬了抬。「您说得对,」他回答,「很显然,我虽然没有优良天赋,运气却还不错。」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对极了,」他说,「莫尼卡家族,正要借重你的好运气,琼恩。」 「我很喜欢芙蕾狄,」琼恩说,「所以,如果能让她高兴的话,我愿意付出努力。」 老人微微点头。 「不过,我有点小小的疑惑,」琼恩看着老人脸上的神色,谨慎地措辞,「能蒙您如此高看,我受宠若惊,不过……」 「不过你很奇怪,为甚麽我会选择你,而不是其他人?」 「是的。」琼恩说。 「因为,我是个预言巫师,」老人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回答,「芙蕾狄应该告诉过你,莫尼卡家族,代代都是第一流的预言师。」 琼恩沉默着,然後微微躬身。「我会竭尽全力。」 老人微笑着,「其实今天请你过来,也只是一直有些好奇,想看看芙蕾狄喜欢上的男孩子到底是甚麽样的人,」他低声,彷佛很神秘地说,「知道麽,在你之前,芙蕾狄从没喜欢过任何男孩子,只和她姐姐成天在一起,有时候我都担心她们是同性恋。」 琼恩一怔,没想到这位看似严厉到刻板的老人,居然也会和自己说这种玩笑话。不等他回答,老人就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 「留下来一起午餐吧,」老人邀请,「尝尝新鲜的烤龙翼。」 第三十节 重返,物质界! 所谓烤龙翼,自然不是真的巨龙的翅膀,只是一些幽影界的龙类亚种,被阴魂城抓来驯养,肉质肥厚的就用来当食物了。 味道确实不错,有些近似牛肉,但更加香脆可口。芙蕾狄彷佛一看到父亲就很紧张,总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琼恩反倒轻松很多,虽然是第一次做客,却和莫尼卡先生相谈甚欢。 虽然还是不知道莫尼卡先生到底根据甚麽如此看重自己……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能抵御神术,这其实算不上甚麽长处,因为是连祝福强化这种类型神术一起都抵御了。 但不管怎麽说,自己现在在莫尼卡先生的眼中,是有很高的价值——明白这一点就足够,至於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可以慢慢考虑。 午餐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听见仆人说话:「小姐,您回来了。」 琼恩抬头,看见一个女孩走进来。身材丶相貌和芙蕾狄几乎是一模一样。她穿着紫黑色的衬衫和长裤,很紧身,清楚勾勒出凹凸曲线,和巫师的宽松长袍截然不同。外面另外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在胸口的领结处,是黑曜石制成的圆盘形状,外面镶着一层紫边。虽然身材娇小,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矫健,充满活力,就像一头年幼的猎豹。 显然,这是芙蕾狄的姐姐,芙莉娅。 和芙蕾狄一进家门就紧张惶恐不同,芙莉娅笑容灿烂地从门口走进来,「哇,在吃烤龙翼啊,」她可爱地皱起小鼻子,闭上眼睛嗅了嗅,「真香,我猜是阴影恐爪龙的翅膀。」 她走进客厅,一眼看见琼恩,脸上神色一怔。 「姐姐,」芙蕾狄连忙介绍,「这是琼恩·兰尼斯特;琼恩,这是我姐姐芙莉娅·莫尼卡。」 琼恩微微躬身,「你好。」他说。 和妹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琼恩在心中评价,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蕴含的气质却截然相异。芙蕾狄单纯丶柔软,彷佛精致漂亮的花朵;芙莉娅却要坚硬丶锐气得多,而且更加的开朗,活力洋溢。 唔,如果能把双胞胎都弄上床,那简直就是男人的至高梦想啊……不对,梦想应该是姐姐珊嘉。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种冷冰冰的东西压迫着自己的精神,琼恩微微一凛,却并没有发现有甚麽异常。听见芙蕾狄的介绍,芙莉娅也微微点头行礼,「幸会,兰尼斯特先生,我经常听芙蕾狄提起你。」 她的脸上依然充满微笑,但眼神里却全无笑意,有意无意地盯着琼恩。 琼恩略有些感觉不自在,「奇怪,怎麽好像跟我有仇似的,」他在心中嘀咕着,「我不记得得罪过她吧。」 「芙莉娅回来了,」父亲开腔,「今天放假?快吃饭吧。」 「不了,」芙莉娅说,「我回家拿点东西,马上还要回神殿呢。」她走进内室,过了片刻後出来,「我走了,父亲,芙蕾狄,在学校里好好照顾自己。请慢用,兰尼斯特先生,祝你有个愉快的假日。」 她走出门去。 气氛有些沉闷,匆匆吃完午餐,琼恩告辞。莫尼卡先生并不挽留,不过在出门之前,他说了句奇怪的话。 「琼恩丶芙蕾狄,今天晚上睡觉要小心些,别从床上掉下来。」 「啊?」 莫名其妙的话,让琼恩摸不着头脑。但莫尼卡先生并不多加解释,说完之後便自己转身回内室去了。 琼恩和芙蕾狄返回学校,路上,琼恩问起芙莉娅来。 「你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琼恩说。 「没有吧,」芙蕾狄说,「她只是不太习惯见到陌生人而已,从小就这样。而且……她说她不太喜欢巫师。」 「你不也是巫师。」 「那怎麽一样,我是她妹妹呀。」 「哦。」 「芙莉娅从小就对我很好呢,」芙蕾狄说,「虽然其实是双胞胎,但她总把我当小妹妹一样爱护着,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她都会去帮我打架……」 「打架?」琼恩有些惊讶,小女孩子也会打架麽,他以为这是男孩子的专利。 「嗯,芙莉娅打架很凶的,你不知道吧,」芙蕾狄笑着,「平时自然是乖乖的,但只要我被人欺负了,她就像小豹子似的,凶得要命,连男孩子都怕她。几次之後,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了。」 「倒还真看不出来。」琼恩说。 「所以,你要是对我不好,她肯定要来找你算账的哦。」 琼恩笑了起来,「我不会的,」他抚摸着芙蕾狄的秀发,「有个姐姐真好。」 「你不也有个姐姐麽。」 「嗯,是啊,所以说有姐姐真好嘛。」 学校上空依然笼罩着阴影护罩,但也依然是甚麽事情都没发生。琼恩和芙蕾狄温习锻炼魔法,时间很快过去。最终,人造太阳熄灭了,夜幕降临。所有学生各自回到宿舍休息。 这一夜很安静,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和意料之中的事情,彷佛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两样。如果勉强要说有甚麽区别,那就是感觉床似乎有点不稳,摇晃得稍微有点厉害。不过琼恩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正和芙蕾狄做着剧烈运动——既然是做运动,那麽床晃得稍微厉害点,又有甚麽不正常呢。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dr1372年的第一天(虽然阴魂城的居民并不真正把这当作新年的开始),琼恩从沉睡中醒来。 炽烈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琼恩感觉有点头疼,他皱着眉头,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奇怪。 自己还是在宿舍里,在床上,芙蕾狄睡在自己旁边,周围没有任何异样,一切都还在原来的位置,门关着……但为甚麽,总觉得有甚麽东西变动了?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四周,但看来看去实在没发现甚麽变化。最後,他的目光移回自己身旁。 芙蕾狄安静地熟睡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蛋,还有小半边露在外面,显得格外的白嫩无暇,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等等……明亮?阳光? 琼恩霍然惊醒,他终於知道是甚麽地方不对劲了。一切都没有改变——但阳光却明亮耀眼得不正常。 莎尔是暗夜女神,反感一切光亮。阴魂城为避免触怒莎尔,虽然有个人造太阳维持城市的运转,但也素来小心翼翼,光亮其实很弱,而且基本不怎麽散发热量。 但现在,比平常炽烈十倍的阳光直直从窗外射入,照得整个宿舍里亮堂堂的,明亮得让琼恩一时都不能适应。不仅是亮,而且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这样的早晨,赤裸着坐在床上,都不会觉得有冷意。而若是平时,就算正午,阳光都不可能有这麽强烈。 这太奇怪了。 琼恩跳下床,披上长袍,跑出门外。他仰头往天上看去,只见天空再不是那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而是碧蓝如洗,白云点点,初升的朝阳刚从重重云层中挣脱而出,驱退重重黑暗,光辉四射。 强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琼恩在自己胸口快速画了个小小的符文,魔法长袍的能力被激发,他的身体缓缓升起,彷佛被施加了一个浮空术。 他升到了高空中,距离地面已经超过两百英尺,这个高度足以让他看到阴魂城的全貌,甚至可以让他的眼光越过高耸的城墙,看到城外。 他看到雄伟绵延的山脉,在前方浩浩而过,峰脊尖锐,彷佛利刃刺空;他看到左边是一望无垠的瀚海沙漠,铺天盖地的黄沙滚滚;最後,他转过身,发现在城市地下方,是一片广阔的湖泊,幽蓝色的湖水清澈而阴沉,平静无波。 不需要再有人解释,不需要再去疑惑。琼恩已经完完全全明白昨天夜里发生了甚麽事情——这里是物质界,是凡间,是人类丶精灵丶矮人丶兽人以及千万种熟悉的不熟悉的生物的居所和家园,这里是阴魂城的故乡。 在一千七百多年的幽影界漂泊之後,dr1372年的第一天,阴魂城,终於重返物质界。 第三十一节 毕业考试题 阴魂城是从物质界移入幽影界的,从理论上来说,自然也应该能移回物质界。之所以在幽影界一呆一千多年,据说是因为遇到了「无法克服的」障碍。 至於是甚麽无法克服的障碍,琼恩不知道,也没有人解释。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无法克服的障碍」,已经被搞定了。 在幽影界那鬼地方度过十五年之後,琼恩终於看见了蓝天丶白云丶山脉和湖水,甚至那原本令人提不起任何好感的沙漠,如今看在眼里都那样的熟悉而亲切。 还有天上那真正的太阳。 他漂浮在两百英尺的高空,俯瞰着大地,心潮澎湃,感动得都几乎要流下泪来。彷佛就像一个在外漂泊数十年的游子,终於又回到了熟悉的故乡。 虽然这里并不是地球。 他贪婪地看着四周,彷佛要将所有的景像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但时间已经不允许,魔法长袍上附着的浮空术,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再不落回地面,一旦法术消失,他就有摔死的危险。 琼恩落了下来,奔跑进宿舍,他的动静太大,把芙蕾狄吵醒了。「怎麽了?」小女孩揉着眼睛,「干嘛呀。」 「快起来!」琼恩不由分说的把她拉起来,套上长袍。芙蕾狄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就已经迷迷糊糊地被拽出了宿舍。 「呀!」小女孩紧闭着眼,「今天太阳怎麽这麽刺眼,难道到中午了?」 「不是中午,」琼恩兴奋地说,「是我们回到物质界了!」 「甚麽?」 芙蕾狄不敢置信地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用手挡在前面,遮住对她来说过於刺眼的强光。从指缝间,她看到了碧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层,看到了飞鸟从头上飞过,看到一切都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中。 「真的呀。」她也兴奋起来。和琼恩不同,她从小出生在幽影界,根本就没有关於物质界的任何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书上读来的。对於琼恩来说,物质界是「熟悉」,而对於芙蕾狄来说,物质界就是「新奇」。 学校里更多的人发现了这个变化,他们从宿舍里跑出来,一边用袍袖遮住过於刺眼的阳光,一边看着天空。年级较高的学生有不少都像琼恩一样,不假思索地启动长袍上的浮空术,升上空中。 「带我上去看看。」芙蕾狄请求着,她才三年级,还不能掌握浮空术。 「我还没准备魔法呢。」琼恩说,他自己的长袍能提供一次浮空术,但每二十四小时也只能激发一次,自己刚才迫不及待已经用掉了。 芙蕾狄很失望,不过也没太大关系。阴魂城既然已经回来,想必不会还再去幽影界呆着,以後时间多得是。反倒是两人现在都在学校里,不得特许不准出校门,眼巴巴地看着外面——却也只能看着,实在令人难受。 不仅仅是巫师学校的学生,很快,琼恩和芙蕾狄就听到一个消息。阴魂城主已经颁布了法令,禁止任何阴魂城居民在没有得到政府批准的情况下出城。 至於如何获得批准,法令上说,政府自然会进一步制定实施细则。 这话就和没说一样,琼恩很失望。他已经五年级了,还有三个月就毕业。原本还指望毕业之後成为正式巫师,能自由出阴魂城,去外面游荡一番呢。如今看来,是不用想了。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就在琼恩垂头丧气的时候,学校的教授却又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次毕业考试,就在我们城市地下方,这片沙漠里举行。」 「沙……沙漠?」学生都吓了一跳,我们是巫师,不是特种兵,不用搞野外生存训练吧。巫师的身体普遍都不好,又在幽影界这种冷冰冰的地方出生长大,突然放到沙漠里,不渴死估计也要被热死。 「对,就是这片沙漠里……不是要你们徒步穿越沙漠,是让你们探险。」 大家总算稍稍松口气。相对来说,探险是比较合适的考试方式了,如果单纯考理论,体现不出实际能力;如果要搞擂台赛,让大家上去对战,那又不公平,比如精修预言学派的巫师,最擅长的是事先运筹帷幄,侦测探查,当面动手就比较吃亏些。探险一般则是综合考量,往往是设定某个目标,比如找到某件物品带回来,或者到达某个地点之类。 「那……对了,教授,这片沙漠叫甚麽名字?」 教授微微抬起眼,看着学生。「埃诺奥克沙漠,」(anauroch)他说,声音里彷佛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这里,是帝国曾经的所在。」 所有人顿时都沉默了,耐瑟瑞尔帝国陨灭之後,遗址成为广袤无边的大沙漠,这点他们都知道。但没想到的是,就是自己脚下这片。 便是这无边沙海,掩埋了曾经辉煌灿烂的魔法帝国。 时间过得非常非常快,转眼之间,毕业考试的日期就临近了。 考试题目也最终确定下来:盗墓。 当然说盗墓似乎有点不太雅致,正式的说法是探险。在阴魂城下方这片埃诺奥克沙漠中,有一座古老的墓穴,如今被改造成了考试专用的迷宫。 先有一次预考,将大部分学生淘汰掉,只保留最优秀的四名。然後这四名学生,分别从迷宫的四个入口进入,目标是走到迷宫的中央,那里摆着奖品——也就是那枚虹彩戒指了。 戒指上事先已经附上了传送魔法,只要将它戴上手指,就能触发魔法,直接回到阴魂城内,站在领奖台上。至於其他三个失败者,自然就只能被接回来了。 「走迷宫?那岂不是说精修预言学派的很占便宜?」 预言学派不善攻击,不善守御,但有大量的侦测丶探查魔法,用来走迷宫是最合适不过。但事情显然不会这麽简单,如果是个单纯的迷宫,那还算甚麽毕业考试。 「迷宫的通道中,有各种各样的怪物,至於你们能碰到哪些,那就要看运气。」 「那大概包括哪些怪物?」有学生提问。 「也没甚麽,」教授轻描淡写地说,「无非是一些僵尸丶骷髅射手丶地精丶牛头人之类的。」 学生的脸色越听越苍白,僵尸和地精倒确实可以说是「没甚麽」,前者模样恐怖,但行动笨拙,後者有点讨厌,但胆小懦弱;问题是骷髅射手和牛头人…… 骷髅无所谓,身为准巫师,就算不专修亡灵学派,骷髅总也见得多了,但骷髅射手就很麻烦。巫师最大的缺陷就是上战场不能顶盔贯甲拿盾牌,只能穿件长袍,防御超级薄弱,第一怕敌人冲到身边,第二就怕敌人远程射击。 至於牛头人,那就更难对付。物质界的牛头人,和幽影界那些胆怯懦弱的幽影牛头人可不同,他们不但同样的身强体壮,而且凶恶丶嗜血丶脾气暴躁——而且一般不懂人类语言,所以你没法与之交流。 就算是五年级的毕业生,面对一只牛头人,也未免难度太高了,何况恐怕还不止一只。 「能带魔法药水吗?」 「不能。」 「能带魔法卷轴吗?」 「不能。」 怀着最後一线期望,有人问:「能带魔法物品嘛?」 教授点点头,「可以。」 正当所有人准备欢呼的时候,教授补充了一句:「只准带学校给你们配发的那几样。」 五年级的学生,学校配发的一套装备是法杖丶巫师袍丶戒指和项链,虽然确实都还算是比较不错的魔法物品,但只有这些,依然还是太薄弱了吧。 「毕业考试不是送死,」教授说,「学校当然会为你们考虑周全。进入迷宫的四名学生,每人配发一尊魔像。」 「铁魔像?」有人满怀期待。 教授看了他一眼,「土魔像。」 魔像的高低强弱,听名字就能听出来。土魔像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铁魔像的,不过总比没有好。魔像其实有点类似地球上的机器人,笨拙,行动迟缓,但抗打,用来给巫师当盾牌最好不过。它们会完全听从巫师的指令,但不能太复杂,否则魔像理解不了。 有尊土魔像护身,脆弱的巫师也算是有了面大盾牌,可以稍稍安心了。 「除了魔像,」教授说,「学校还允许你们选一个助手。」 这倒是个好消息,巫师从来就不应该单独作战,身前身後都理当有一群队友保护才是正道。不过,从哪里选助手? 「三年级学生的期末考试,将会在你们毕业考试之前举行,」教授说,「进入迷宫的四名学生,可以在三年级期末考试前十名之中,任意挑选一人作为助手。」 三年级? 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三年级的学生,就算是期末考试的前十名,也最多不过能触摸到魔网第一层,会一些非常低级的魔法罢了,其实帮不上太多忙。如果是四年级的学生就要好很多,四年级有大量的实战训练,学生水准提高会很快。四年级期末考试前十名,如果运气特别好的,说不准还能撞上非常优秀的天才,能触摸到魔网第二层,那就是很大的助力了。 琼恩也觉得这个规定有些奇怪,感觉上,好像其中有甚麽名堂…… 不会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笑着摇摇头,自己还没被如此看重的资格吧。好吧,不管那麽多,既然是要找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当助手…… 「芙蕾狄,」他轻抚着女孩的秀发,享受着她温暖湿润的口腔,「帮我个忙。」 「唔?」芙蕾狄小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没法说话,只能发出模糊的鼻音。「这次期末考试,考第十名。」 第三十二节 开考 芙蕾狄进步很快,成绩不错,要说期末考试拿第一名那恐怕不太可能,但保证前五名应该不是问题。 她大概没想到琼恩会提这种要求,不由得怔了一怔,缓缓吐出口中的巨物,「第十名?」她问,仰起脸看着琼恩。 「嗯。」琼恩说,告诉她关於毕业考试的事情。 「你要选我当助手?」 琼恩点点头,「当然,我要选一个既有能力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他低下头,在芙蕾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还要彼此有过『细致而深入』的了解的助手。」 「而且,」他说,「我想他们都应该会选择成绩排在前面的助手吧。所以,如果你排在第十名,那麽我选到你的把握性就大多了。」 芙蕾狄没有多说甚麽。琼恩的想法合情合理,芙蕾狄未必是最优秀的三年级学生,但却是琼恩最熟悉,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而且他们在一起这麽久,朝夕相处,彼此默契,这在实战中也是非常重要的。 巫师的力量,原本就不仅仅在於所掌握的魔法。 而且芙蕾狄拥有很高的预言天赋,这也有助於在迷宫中寻找到正确的路径。当然,如果撞上凶恶的怪物,那她就帮不上太多忙了,不过琼恩原本也就没指望。 三年级期末考试,虽然也很重要,但和毕业考试比起来差远了。只要能不落入最後十名被淘汰也就足够了,让芙蕾狄有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影响并不大。 芙蕾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低下头,将垂下来的几根发丝挑到耳後,继续为琼恩服务,不,是帮助他锻炼「专注」。 她的技巧越来越好,很快就让琼恩感觉有点承受不住。男人放弃了集中精神施法的打算,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开始完完全全的享受。芙蕾狄低着头,所以他也不曾看见芙蕾狄的眼神。 女孩的眼神里,有一丝踌躇不安。 转眼之间,毕业考试就到了。 考试安排在风暴之月(一年中第四个月)的月末。考完之後便可以直接回家了,行李?学生在校期间的一切开销都是学校支付的,当然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学校的财产,哪有甚麽私人行李。就连法杖丶巫师袍丶戒指丶项链这几样魔法物品,都是要在考试後归还给学校的。 当然,如果能通过毕业,成为正式巫师,不管是进政府,进军队,还是进入奥术师学校,自然都会有更好的配备。注重等级的阴魂城,在这方面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月末考完试回家,第二天就是绿草节,被认为是春天真正到来的节日,全阴魂城的人都要走出家门庆祝,把早就在神殿细心护养好的花拿出来,洒在空中,寓意驱逐寒冬,迎接春天。这天同时也是巫师学校新生入学的日子,五年前,琼恩就是在绿草节上参加开学典礼,穿上巫师袍的。 既是开学的日子,同时也是毕业的日子。如果考试能通过,成为正式巫师,自然是喜笑颜开,欢欢喜喜来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同时庆祝碧草节。但如果被淘汰掉,那就只好灰溜溜地滚回家中,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吧。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琼恩倒不必担心被淘汰掉,他的目标是取得第一名。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这段时间来,他训练得十分刻苦,连和芙蕾狄缠绵的次数都少了。 他已经能非常稳定地深入联结到魔网第三层,清楚地分析着纵横交织的每一根银线,从中提取自己需要的力量,塑成各种魔法。 琼恩原本并不十分喜欢专用於战斗的魔法,因为他总认为魔法是一门精巧而美妙的技艺,不是用来杀人的工具。但为了毕业考试,他也只得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研习那些可能在战斗中有用的魔法上。除了飞行术,他同时还学会了加速术丶缓慢术和蜘蛛皮肤。最後一项法术其实他很不喜欢,因为施法时必须吞下一小块蜘蛛皮。要不是因为巫师自身实在太过於脆弱,非常需要加强防护,琼恩打死都不愿意学这种变态魔法。 「以後坚决不学蛛行术。」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虽说当蜘蛛人曾经是梦想,但一想到施法时要生吞一只活蜘蛛,他就恶心得几乎想反胃。 三年级的毕业考试早几天举行,和预先计划好的一样,芙蕾狄果然成功考到第十名,不多不少。 总之,一切还算顺利,唯一的遗憾,是考试就安排在月末。这样在考试之前,他就不能回家,听到姐姐珊嘉的亲口祝福了。 那麽,就用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作为送给姐姐的绿草节礼物吧。 五年的学习,明天就要见分晓了。隐隐的,心中有些久违的激动,还有一点紧张,彷佛前世参加高考前的感觉。 努力吧。 考试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算是考察理论基础和施法实践,高阶巫师和学校教授们组成的评审委员会坐在台上,观察着每个学生的表现,感觉就像是大学里的毕业论文答辩现场。 魔法终究是一门注重实践的工作,很容易就分辨出高低差距。不多时,最差劲的一半学生已经被点出来,在五年拼搏的最後关头功亏一篑,惨遭淘汰。 剩下的十八名学生,也已经被准确地判定等级,琼恩不高不低,又排在第四名。 最精彩也最关键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四名优胜者,包括琼恩在内,走上前来。教授递给他们每人一份名单,上面是三年级期末考试的前十名,芙蕾狄排在最後。 如琼恩所料,其他三个人都没有选择芙蕾狄。他们精研的专业分别是咒法丶塑能和亡灵,也根据惯例完全放弃了另外某两个学派,这虽然是无奈之举,同时也是个缺陷。所以他们共同的想法,都是选一个能弥补自己不足的助手。其次就是要选一个比较强的助手。 他们分别选择了前三名,轮到琼恩了。琼恩指了指名单的末尾,念出名字。 「芙蕾狄·莫尼卡。」 小女孩俏生生地从人群中站出来,向琼恩甜甜一笑。 「开始了!」教授高声宣布。 第三十三节 进入迷宫 军队的浮空艇再次被借用来,这次不再是大木筏了,而是更高级一些的飞行战舰。主要是木制结构,重要地方以精金秘银打造,有驾驶舱和众多巨弩炮台。 四名五年级毕业生,四名助手,以及四尊黏土魔像,被装上浮空艇,朝目的地飞去。很快,在距离阴魂城并不遥远的地方降落下来,停在沙漠上。 「看见前面那个入口吗,」教授指点着,「从那个入口进去。前进一百英尺,会看到四条岔路,上面有编号,你们各走一条。虹彩戒指放在迷宫的中心,你们必须拿到那枚戒指,戴在手指上,然後就会被传送回学校里,便是优胜。在迷宫中,一切手段都被允许,包括杀死对方,明白了吗?」 「明白。」四位参赛者同声回答。 「那麽,出发吧,祝你们好运。」 琼恩和芙蕾狄下了浮空艇,带着那尊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黏土魔像。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沙漠吸收了阳光,表面很烫,幸好他们都穿着皮靴,不会烫坏。 黏土魔像是用黏土做的,看起来就像个泥人,腰间简单地围了圈皮革算是衣服。他很重,但应该是预先使用过甚麽法术,走在沙上也不会陷下去。一行八人加四尊魔像走进入口,这似乎并不是一条为考试临时挖掘的通道,应该是古墓原本的墓道,两边都用巨大的岩石堆砌封闭着。前进一百英尺,果然看见四条岔道,上面编号一二三四,写着四个参赛者的名字。 「那麽,我们就在此分开,」从入学开始,每年考试都稳稳把持第一名的库肯对其他三人说,「愿暗夜与你们同在。」 「愿暗夜与你们同在。」其他三人回答,各自带着自己的助手,指挥黏土魔像,走上自己的那条岔道。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防止被其他人偷袭,虽然这不太可能。大家都知道,谁要在这里出手偷袭别人,只会被剩下的人乘机抢到便宜。 「我们也走吧。」琼恩说。 芙蕾狄点头,指挥着魔像前进。黏土魔像基本没有任何智慧可言,只会机械地服从命令,而且必须是简单的命令,比如「前进」丶「左转」丶「推」之类,如果要说「左转再往前笔直走」,它基本就只能呆呆傻傻地站着不动了。 此时已经深入地下,光线非常暗,琼恩不得不启动了法杖上的魔法,杖头凝成一颗白色光球,放出柔和的光,逼退周围的黑暗。但范围不大,只能维持身周大约十英尺的区域。 按照事先的计划,在走出十几米,遇到第一个转弯时,芙蕾狄看了看琼恩,在後者点头示意後,她轻诵咒文,闭上眼睛,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拍,银色的亮光像水一样从掌心流泻下来,渗透进皮肤中。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深褐色的眼珠已经变成银白色。 这是个很简单的魔法,否则芙蕾狄也没法掌握,但在目前很有用,它可以让人看到空气中留下的亡灵的痕迹,并且不会受到光线的限制。大多数亡灵,并不像普通人想像中那样,喜欢成天躲在棺材里呼呼大睡,他们更喜欢出来活动,只要没有阳光。 教授说过,迷宫中可能会遇到的怪物,包括地精丶僵尸丶骷髅射手和牛头人;地精不足为惧,一个简单的戏法就能把他们吓跑,僵尸也好对付,骷髅射手就比较麻烦。这里是地下,一片黑暗,骷髅射手是肯定会来回走动的。 如果发现有亡灵的气息,那麽就说明这一区域是它们的活动范围,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不至於猝然相遇,惊慌失措。预言魔法的作用,原本就在於此。 至於如果碰上牛头人……那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这尊傻乎乎的黏土魔像上了。 两人谨慎地前进着,芙蕾狄指挥着魔像在前面开路,琼恩在後方掩护,他的手中已经握紧了施法材料,随时可以释放魔法。他的另外一只手握着法杖,放出白光。 看来幸运似乎眷顾着琼恩,他们一路行来,居然没碰上多少怪物。只有几只地精,被琼恩扔了两个闪光魔法球出去,也就一哄而散。僵尸和骷髅射手居然一个没碰到。 更令人惊喜的是,连其他三个人都没撞见,否则难免一场恶战。 真正令人头疼的,是不断出现的岔路口。当然,没有岔路还叫甚麽迷宫,但问题是这也实在太多了些,转得两个人都几乎要晕了。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正有些焦急间,突然远处听来爆炸声,翻滚的气浪震得地面都在隐隐摇晃。因为身在迷宫中,两边都是封闭的墙壁,看不到远处的景像,但听这动静,显然是发生了激战。 琼恩站定脚步,凝神细听。他的耳力远胜常人,这也是修习内功所带来的好处之一。「乌巴恩和斐济,」他听了一会,对芙蕾狄说,「他们遇上了。」 震动持续了片刻,然後沉寂下去,显然战斗结束。琼恩听不出谁胜谁负,但这种遭遇战,双方又实力相近,基本可以肯定是两败俱伤。 「最好一起完蛋了。」琼恩恶毒地想,来之前教授就已经说过,迷宫之中一切手段都可以使用,包括杀死对手。这两人一个精修塑能魔法,一个研习亡灵魔法,前者操能塑法,喜欢狂轰滥炸,後者阴狠毒辣,讲究一击必杀,都是重视攻击的家伙,平时关系就不佳,如今真遇到一起,难免要分个死活。 至於他们的助手,倒不必担心。学校不会让低年级学生这麽莫名其妙地送命,自然早就在身上附了魔法。一旦重伤,立刻就会自动被传送回阴魂城,有牧师为他们治疗。 恐怕只剩下库肯和琼恩两名选手了。库肯就是那种术士,天赋就能感应到魔网的存在,天生就会说龙语,无师自通就能领悟新的魔法,自从进校以来,年年都是第一名,是琼恩最不愿意面对的敌手。 「走吧。」琼恩说。 努力镇定下来,两人继续在迷宫中转悠。不知过了多久,琼恩都隐隐有些焦躁起来,芙蕾狄也已经是满脸汗水,身上的巫师袍都湿透了。 路彷佛怎麽走都不对,常常转了半天发现又回到了,而且怪物也越来越多了,除了地精,他们还遇上了七八个僵尸。总算芙蕾狄发现得早,用了个小手段,把它们引到角落里,黏土魔像挥起拳头一通猛砸,让这些本来就应该躺在墓穴里的死人又重新躺了下来──而且应该是再也不会起来了。 「它被打坏了。」芙蕾狄检查魔像,然後对琼恩说。 僵尸虽然行动迟缓笨拙,但并非毫无威胁,至少它们的力气很大──比生前更大。黏土魔像并不算特别结实的魔像,被这七八个僵尸胡乱反击,居然被打折了一只腿。 魔像的左腿,被扭折过来,虽然因为黏土本身的黏稠性,没有断折,但这样却会严重影响行走。 「没办法,」琼恩叹气,「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命令魔像站定,自己半跪下身来,双手按在魔像的腿扭折的地方,低声诵咒。幽蓝色的光芒从手掌中透出,渗透进魔像的泥腿中。 扭折过来的半截泥腿缓缓转动,最後又重新恢复到最开始的样子。琼恩站起身来,舒了口气。变化学派魔法,修到高阶,本就有制造魔像的技艺,琼恩目前自然是没这个本事,但若是魔像受点不关根本的伤害,用魔法加以修复,却还是可以办到的。 不过,这种修复魔像的魔法,他也只准备了一个。後面的路,更要小心了。 第三十四节 牛头人 迷宫很庞大,但并不是分成四个独立的部分,而是相互联通的。转了半天,琼恩和芙蕾狄发现通道里明显有战斗过的迹象,墙壁上是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地上七零八碎地散着白骨和弓箭──显然是骷髅射手被打碎了。 这地方已经有人来过。 再往前走,这个判断更加得到证实,一路上的怪物尸体更多。琼恩正准备仔细察看一下伤口,看能不能推测出是谁干的,芙蕾狄突然叫他:「琼恩,你看那。」 琼恩顺着芙蕾狄所指方向看去,借着法杖顶端的光亮,他看见前方阴影中,似乎有两个又高又胖的身影,正拥抱在一起,都站着一动不动。 靠近些,才发觉哪里是拥抱,分明是两个黏土魔像,正在扭抱厮打间,却彷佛同时中了定身魔法,保持那一刹那的姿势僵直不动。 但黏土魔像是不可能中定身魔法的,定身术只对有血肉有生命的生物有用。 魔像的周围,战斗过的痕迹非常明显,琼恩找到了半截折断的法杖──和他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是学校配发给五年级学生的那种法杖。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出发之前,教授们已经给黏土魔像设定好程式,它们只听各自的主人(包括四名毕业生和四名助手)的命令,用精神遥控。如今出现这种突然僵化的场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两尊黏土魔像,突然和自己的主人完全断绝了精神联系。 也就是说,它们的主人,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想必是被自动传送回阴魂城去治疗了吧。 很好,非常好,好极了。 已经可以确定少了两个对手,这自然令人高兴。迷宫里的怪物似乎被这两个倒霉家伙一路杀得差不多了,这更令人高兴──但最大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琼恩和芙蕾狄转来转去,越转越晕,几乎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地了。 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右各有两条通道。琼恩看来看去,看不出甚麽端倪,正准备碰碰运气选一条,芙蕾狄突然拉住他的手,说:「走这边。」 琼恩有些奇怪,但也只能相信她。两人一路前进,芙蕾狄彷佛突然开窍了一般,又像是突然获得了甚麽特别的能力,几乎每次都能清楚地在岔道中选出应该走的路线——当然也有几次选错了,结果绕回来。 据琼恩所知,预言魔法虽然也有近似「掐算」的作用,能向冥冥中的未知寻求指引,但那一般是很高阶的预言巫师才能做到的。芙蕾狄虽然很有天赋,但到底不过是三年级的学生,理当没有这种能力才对。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她了。天赋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不能以常理猜度的吧,琼恩想。 终於,两人走进一条通道,琼恩惊喜地发现,前方传来亮光。 在这黑沉沉的甬道迷宫里,亮光只意味着两种可能,一种是出口,一种就是他们的目的的。 而出口的光显然应该是明亮的白色,不会是虹光闪烁七彩流溢的。 所以这只可能是那枚虹彩戒指在泛光。 终於,找到了! 强捺住心头的激动,琼恩示意芙蕾狄释放最後一个准备好的魔法。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越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功亏一篑,这是每个巫师都应该明白的道理。 柔和的粉红色光芒从芙蕾狄的手中散出,化作雾气朝那泛着虹光的前方飘去。琼恩凝神观看变化,他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 没有发现有甚麽陷阱。 芙蕾狄指挥着魔像,往前小心地推进着。侦测陷阱的魔法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如果是设置巧妙的陷阱,其实魔法是发现不了的。让魔像走在前面,可以起到替死鬼兼挡箭牌的作用。 通道的前方,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中央有一个方形的石台,虹彩流光就是从那石台上发出。 芙蕾狄正要上前去取那枚戒指,被琼恩拦住了。 「向前。」琼恩指挥着魔像。 魔像听命往前,沉重的步伐隆隆作响,它跨出一步丶两步,就在刚准备踏出第三步的时候,陡然前方的空气一阵扭曲波折。 原本虚无一片的空气中,骤然开启一块黑色的椭圆形大洞。一个高大的人形生物迈着沉重脚步,从椭圆形黑洞中钻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牛头,一对黑色弯曲牛角在头部两边骄傲翘起,粗大的鼻孔中不时喷出白气。嘴张开着,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黏呼呼的口水挂在嘴角,有的已经变成白色泡沫。它浑身覆盖着红综色的毛发,肌肉纠结,双手握着一柄巨大的双面战斧,锋刃上寒光凛凛,显示着它的锋锐,相信绝对可以一斧砍下任何生物的头颅来。它没有穿任何铠甲,仅仅在腰间围了一圈暗黄色皮革腰带。 它的上身看起来还勉强像人,只是粗壮得过分,下身则就是完全的牛腿,戴着两只金色脚环。脚环之下,是一双硬蹄,蹄面分叉,彷佛黑沉沉的铁块。 这是一只牛头人。 教授说,迷宫里可能会遇到地精丶骷髅射手丶僵尸和牛头人。现在看起来,这话要修改一下,地精丶骷髅射手和僵尸都是「可能」会遇到,牛头人却是「一定」会遇到的。 这只牛头人,分明就是安排在这里守护着虹彩戒指的。不管是谁,要来取走戒指,都要先通过这只牛头人。 一声怒吼,震得整个房间簌簌作响。这只牛头人不知是被从哪里抓来的,已经禁锢在这里很久了,直到有人靠近才会触发预先设定好的魔法,将它释放出来。重获自由的牛头人并没有打算感谢释放者的意思,它显然把琼恩和芙蕾狄两人视为抓捕它的敌人的同伙。 事实上,这也没错。抓它的肯定是阴魂城的巫师,而琼恩和芙蕾狄也确实是——看,连衣着打扮都差不多,都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别说这位牛头人看起来不懂人类语言,就算它懂,估计也听不进解释了。 那麽……唯有一战。 「杀死它。」琼恩直截了当地向黏土魔像下达了清楚的命令。 第三十五节 意外 黏土魔像冲上前去,举起拳头要砸牛头人,但後者显然动作更加迅捷。巨大的双面战斧挥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弧,重重劈上了黏土魔像的头上。 若是换了别的生物,被这重重一劈,十有八九是脑袋裂成两半,当场毙命。但黏土魔像不同,它根本就是个傀儡,没有生命。 战斧深深地陷入魔像的脑袋里,就像劈在结实的黏土中一样,发出沉闷的声响。牛头人感觉不到那种劈断骨骼血肉四溅的残酷快乐,这让它更加暴怒起来,手臂用力往上一提,抽出战斧,就要再次横劈过来。 黏土魔像动作很缓慢,它准备举起攻击的右手拳头正好挡住了战斧横劈的路线。一声滞响,魔像的硕大拳头被齐腕削断,掉在地上。 「吼!」 「呜!」 牛头人和魔像的吼叫声混合在一起。魔像没有生命,没有知觉,当然也不会因为受伤而疼痛,但这绝不表明它就是一堆可以任意欺凌的黏土。制造黏土魔像时,创造者早已设定好统一的程式,在遇到如此重创之後,它便会本能地开始进入一种狂暴状态。 「呜!呜呜呜!」 永远不能张开的丑陋泥嘴中,吐出沉闷的低吼,魔像原本迟缓的动作猛然加快一倍。它仅剩的左拳轰然打出,狠狠砸在牛头人的脸上。 牛头人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笨拙无比的魔像居然会突地变得这麽迅猛,根本就没来得及躲开。「喀嚓!」清脆的骨折声,牛头人被打得跌撞出去,脸彷佛被打得变了形。 「呸!」 并非是表示不屑,而是吐出口中的血沫和几颗牙齿,牛头人定了定神,正要反击,就看见魔像彷佛发了疯似的直撞上来,动作凶猛无比,却毫无甚麽技巧可言。 这个牛头人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拥有着经验丰富的格斗技巧,看见魔像冲过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侧跨一步,提起双面战斧,朝魔像的肩头斜斜劈下。 这把双面战斧既庞大又锋锐无比,只要劈中了,必定能卸下魔像的一条胳膊。魔像虽然无生命无知觉,到底也是人形,已经被砍断了一只手,若是再削断一只胳膊,也就没有甚麽威胁了。 时间把握得很精准,但牛头人没能成功砍中。他的身体彷佛被陡然间压上了无形的重担,动作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战斧还没有劈下,魔像就已经冲到面前,重重地撞在他身上,将牛头人扑倒在的。 这并非是偶然的意外,而是牛头人被魔法击中。 琼恩并没有在一旁观战,他在最恰当的时候,将仅存的一个最强力的魔法释放出来。精通变化学派的巫师,擅长扭曲改变事物的状态,其中有一项能力,就是让人的动作突然变得格外缓慢。 魔像已经不听琼恩的控制,它疯狂地用拳头砸,用头顶一切最靠近它的生物——此时自然就是牛头人了。他们厮打着,在地上翻滚,牛头人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双面战斧已经在混战中脱手摔飞。 幸好,他们渐渐远离了放置虹彩戒指的那个平台。 琼恩将手中法杖交给芙蕾狄,正想乘机上前去取戒指,却听见牛头人狂吼起来,它的肌肉猛然一块块鼓胀,堆如垒积,原本就已经粗壮得不像话的上身陡地又涨大一圈,双臂一环,就将魔像拦腰抱了起来。 他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牛嘴张开,吐出肉红色的舌头,呼呼喘气。被举在空中的魔像笨拙地挣扎着,但它的胳膊太短,够不着牛头人。「吼!」牛头人再次怒吼,双臂用力,将魔像重重砸了出去。 琼恩正快步上前,准备去拿戒指,猛然感觉一阵劲风扑面刮来。「小心!」芙蕾狄在身後惊叫一声,作为三年级的学生,她已经基本帮不上忙,只能在後方观战。 千钧一发之间,琼恩侧扑出去,一个翻滚,脊背砰地撞上了墙壁。他还来不及在心中诅咒,耳边就已经听到了轰地一声,感觉整个地面都跳了一跳,黏土魔像被牛头人重重地摔到地上。 不等魔像起身,牛头人抄起地上的战斧扑上来,他彷佛一头看见了红布的西班牙斗牛——虽然也确实长得很像,嚎叫着,挥舞战斧连连砍劈。魔像行动笨拙,一旦被摔倒就很难再爬起来,完全无法反抗,眨眼之间就被牛头人砍成碎泥块。 靠,这魔像绝对是劣质货。 琼恩心中咒骂着,就看见杀气腾腾的牛头人几斧头解决了魔像,转身朝自己看过来。琼恩有些心慌意乱,在刚才的迷宫中,他已经用掉了准备的大部分魔法,如今失去了魔像,要和一只正发狂的牛头人打架,和找死真没甚麽两样。 只是,还有别的选择麽。 牛头人喘着粗气,朝琼恩逼近。琼恩一边後退,一边向侧面的芙蕾狄示意。女孩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并非想偷袭牛头人,而是去取那枚戒指。 只要想办法让琼恩拿到戒指,就能取胜,原本并不需要打倒牛头人。 牛头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後的芙蕾狄,他用轻视的眼光看着面前瘦弱的人类,掂了掂手中的战斧,彷佛在计算要用几分力气就能将琼恩劈开。 芙蕾狄已经走到戒指前,但与此同时,琼恩也已经被牛头人逼到了角落。 呼的一声,巨斧破空劈下。 在同一瞬间,琼恩低声念了一个单字,他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是学校统一配发的魔法物品,可以储存一个低阶的法术。 琼恩储存了一个炫光术。 刺眼的白光绽放开来,牛头人本能地闭上眼,巨斧劈下的速度不由得缓了一缓,琼恩抓住机会,一个侧扑,从牛头人脚边翻滚而出。 当年他跟着田伯光学习武艺,刀法没学成,拳脚功夫也平平,进了巫师学校後更没有再练过,已经荒废得差不多了。唯独轻功还学得不错,这一式翻滚逃命,便是其中练得最熟的。 芙蕾狄伸手拿到了戒指,琼恩匆忙爬起身来,「快给我!」他说,但小女孩站着不动。 琼恩奇怪,「快给我!」他着急地说,冲上前来。 芙蕾狄缓缓摇头,後退,然後将戒指交到一个人手中。 一个突然从空气中出现的人。 库肯。 第三十六节 给我一个理由 自从在入口处分手後,库肯就彷佛一直失去了踪迹。琼恩和芙蕾狄在迷宫里转悠了这麽久,看到了另外两个家伙的战斗遗迹,也看到了他们的魔像。唯有库肯,一直不见踪影,彷佛消失了一般。 但他在最後关头出现了,施施然的,破开身上的隐形魔法,从空气中走出,从芙蕾狄手中接过了那枚虹彩戒指,但并没有立刻戴在手指上。 琼恩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他确实想过库肯可能在暗中窥视,等待着他和牛头人两败俱伤;他也想过库肯会不会遭遇了甚麽强力怪物,已经被送回阴魂城;他也考虑过库肯会突然出现,抢夺戒指。 但他完全不曾想到,芙蕾狄居然会把戒指交给库肯。牛头人的怒吼从背後传来,这只怪物已经从强光的震慑中摆脱。他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但并没有太在意。 牛头人并不聪明,更多的时候,他们的思维非常非常简单。 既然多了一个人,那就再多挥一次斧子就是。 琼恩怔怔地站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後的危险。眼看牛头人的斧子就要劈断他的脖子,库肯彷佛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举起戒指,念了一个字。 戒指上射出一道虹彩射线,准确地射中牛头人的眉心,将他硕大的头颅瞬间击穿。牛头人巨大的身躯晃了一晃,轰然往後仰面倒的。 库肯看也不看琼恩,将戒指戴上自己的左手食指。空气中一阵波折,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银色的传送门在空气中划开,两个黑袍巫师从中走出,他们分别将手搭上琼恩和芙蕾狄的肩头,念诵咒语。一瞬间後,他们已经回到阴魂城的巫师学校中。 考试结束了。库肯获得了第一,赢得了那枚虹彩戒指,并且取得了进入奥术师学校的资格。乌巴恩和斐济两个倒霉家伙最先撞上,一场乱战後两败俱伤,虽然已经经过牧师治疗,但依旧有气无力,精神萎靡。 琼恩因为最终失败,但坚持的时间最长,判为第二名。整个过程,他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不明白芙蕾狄为甚麽要背叛自己。 芙蕾狄喜欢自己,这点他确定无疑。琼恩并不曾自恋到以为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会爱上自己,但大半年的相处,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芙蕾狄,仅仅就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她没有深沉的心机,没有太多的想法,她喜欢自己,这点绝非能伪装出来的。 那麽,为甚麽?如果背叛自己不是芙蕾狄的意愿,那麽,是她父亲的意思? 芙蕾狄的父亲莫尼卡先生,对自己表现得很看重。如果自己能顺利获得第一名,能进入奥术师学校,因为有芙蕾狄这层关系在,只要琼恩将来能有所成就,莫尼卡家族自然也是会有一份好处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琼恩……」 芙蕾狄轻声叫住琼恩,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惶恐不安,以及羞愧,但也有无可奈何。琼恩沉默地看着她,脸上并没有甚麽恼怒的神色。 人生在世,要玩得起,也要输得起。结局未定之前,那就要全力去争取;但既然已经输了,既然结果已经确定,无论是遗憾也好,愤怒也好,不甘心也罢,都不会令事实再有任何丝毫的改变。既然如此,何不保持风度,给彼此留一点分寸和馀地;何必气急败坏,把最後一点美好的记忆也都毁灭。 琼恩不愿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理由,」他说,看着芙蕾狄,「给我一个理由。」 芙蕾狄低下头。 「你知道我的性格,喜欢直截了当乾净利落,」琼恩说,仰起脸来,看着碧蓝的天空,尽量不去看对方,「是你父亲的意思?」 「唔。」芙蕾狄轻轻说。 「原因呢?」 芙蕾狄犹豫着,「芙莉娅,」她最後低声说,「父亲打算和库肯家族联姻,把芙莉娅嫁给库肯……」 「这样啊。」琼恩微微点头,「再见。」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般清楚,多馀的也就不必再说。或许,从一开始芙蕾狄接近自己就是个阴谋,莫尼卡家族要和库肯家族联姻,要稳稳保证库肯获得第一,所以用此手段;或许,芙蕾狄确实从来都不知情,只是临时才接到父亲的指令;或许,芙蕾狄真心喜欢自己,只是迫於父亲的威严而不得不听命;或许,芙蕾狄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眷恋自己——但现在这些还有意义麽? 琼恩没有兴趣去穷根追底,弄清楚这些细节。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 都结束了。 很奇怪的,自己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按道理说,被爱人背叛,不是会心痛吗?还是说,在自己的内心,其实并没有真正把芙蕾狄视为自己的爱人? 芙蕾狄很漂亮,琼恩自然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他们在一起也很快乐……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的顺利,那麽的没有波折。 或许,不经过考验,终究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吧。相逢一笑,恩仇尽泯,这是大人物的气度,琼恩做不到这麽洒脱,他只能选择离开。 「再见,莫尼卡小姐,」琼恩微微躬身,他不再称呼她为「芙蕾狄」,而是换上了客气礼貌的敬称,「我必须说,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并且能陪伴在你身边,共同度过这愉快的大半年时光。那麽,现在我该走了,祝你……祝你快乐。」 是的,祝你快乐。 琼恩转过身,快步走出学校,毫不理会身後芙蕾狄的呼叫。考试已经结束,通过的五年级毕业生走出校园,从此,他们便不再是学生,而是正式巫师了。 芙蕾狄在後面追赶着,但琼恩越走越快,直到走出校门。芙蕾狄还是在校学生,她不能跟着走出校门,守卫拦住了她。小女孩呼喊着,但琼恩头也不回,身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 虽然,都还在阴魂城中。以後大约便是陌路人,永远,永远不会再见了吧。 第三十七节 姐姐的梦想 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血红色的夕阳西垂,将琼恩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街上有些空荡荡的,明天是绿草节,此时大家应该都在家中准备着明天的庆祝吧。 珊嘉在门口等待着他。 姐姐今天没有像往日那样穿着衬衫长裤,而是换上了那套粉红色的连衣裙,以及她平时最喜欢的小熊凉鞋。长发用一只蓝色蝴蝶形的发夹夹起,露出右耳耳垂上的蜘蛛形耳钉,那是琼恩上次送给她的礼物。 家境原本就并不富裕,琼恩去巫师学校读书,又带走了所有的积蓄。这麽多年来,珊嘉一个小女孩,独力维持这个家,虽说阴魂城算是物质水准发达,福利待遇比较好的地方,但其中艰苦,也不问可知。家里的经济状况,是并不怎麽如意的。 已经到了十五岁,正是女孩子最爱漂亮的时候,但珊嘉几乎从未给自己买过任何一件新的衣服和饰品,大部分都是以前母亲的衣服,反正珊嘉和母亲身材相近。这件粉红色连衣裙,是上次琼恩坚持要买的,珊嘉也就顺了他的意,可能是唯一一件新衣服了吧。 她靠在门槛,看着琼恩,微笑着,彷佛妻子在等待工作归来的丈夫。「姐姐。」琼恩低声说。 「回来了。」珊嘉微笑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拉着他进家门。巫师学校毕业考试是很重要的事情,消息早就传遍了阴魂城,珊嘉自然也早已经知道了结果。琼恩当然也早就和珊嘉提到过,说想能获得毕业考试的第一名,进入奥术师学校。不过看起来,珊嘉并不如何失望,大概,琼恩能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已经是大大超出她最初的预期了吧。 毕业生中,第一名进奥术师学校深造;其馀人中,成绩优秀的进政府部门,成绩稍逊的招进军队。阴魂城巫师学校,历年来的规矩就是如此。阴魂城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不会浪费精英人才。明天是绿草节,全城狂欢庆祝,估计没甚麽事情,过了明天,大概就会有政府官员上门,通知琼恩去某个部门报道了。 从此,琼恩和珊嘉,不,是兰尼斯特家族,也能跻身贵族,享受各种特权待遇,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个小商人了。 必须说,就算是在阴魂城长达两千年的历史中,这种先例都是不多的。高昂的学费,苛刻的淘汰标准,加上平民子弟在家传丶基础教育上的薄弱,种种因素累加起来,导致很难真有平民子弟靠这条路出头。 不过,琼恩自己并不满意。 若是换了以前,琼恩的梦想其实也不算多麽远大,无非也就是想当上巫师,拥有力量和地位,能回到物质界,不要一辈子被关在阴魂城里——最後再加上能有很多美女相伴。如今他已经是正式巫师,成绩不错,阴魂城又回到了物质界,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愿望的实现都不是甚麽难事。 但巫师学校五年的学习,已经让他的眼界开阔,对这个世界,对魔法的认识更深,再不是当年那初来乍到的穿越者了。人的欲望,总是会在悄悄地不断增长。 以前看武侠小说,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有一段情节记得特别清楚。郭靖上桃花岛,遇上周伯通,周伯通说,练武功乃是天下第一大乐事,其中滋味无穷。世人愚蠢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美玉,更有的爱绝色美女,但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所以天下练武功的人,只要能有机会学得更高深的武艺,无不趋之若鹜,拼死相争。 当年看这段,也不甚以为然。觉得练武固然有趣,终究不能和金钱美女相比吧。但如今,自己练武虽然不成,在魔法技艺上却算是初窥门径,越学便越觉得其中果然是奥妙无穷。 「如果能进入奥术师学校……那该有多好。」 虽然明知事实已经不可改变,依然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珊嘉看出他情绪不高,也并不多说话,只是陪着他。「对了,」珊嘉说,她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你回来之前,有个官员来了,说後天上午,会帮我们搬家到钻石区去,让我们事先收拾好。」 钻石区是阴魂城的贵族居住区,琼恩如今已经是正式巫师,社会地位陡然提升,自然不适宜再居住在这种平民区了。不得不说,阴魂城政府的办事效率真是高,琼恩自己还没回家,通知就已经到了。 「嗯。」琼恩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到了晚上,琼恩正准备回自己的床上睡觉,珊嘉突然说:「琼恩。」 「嗯?」 「晚上陪我睡好不好,」姐姐要求,「我一个人很冷。」 若在往日,琼恩对此是求之不得,只是今天心情低落,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精神。但珊嘉既然如此请求,自然不能不答应,「嗯」了一声,脱下睡衣钻进被子。 珊嘉穿着睡衣,今天又恰好撞上女孩子的「那几天」,琼恩也不打算把她的睡衣脱掉,只从後面抱着,搂在怀里,珊嘉的背贴着琼恩的胸口,头枕在琼恩胳膊上。很久都没有这样抱着姐姐了,算起来,有五年了呢。女孩的身体依旧那样的肌肤柔滑,散发着淡淡的奶香,不过……确实已经长大了。 怀里的身体,已经完全成熟,手轻轻地移动,感觉到玲珑浮凸的曲线,仅仅是抱着,便有种非常温暖满足的感觉。 这大半年来,更多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都是芙蕾狄。同样是漂亮的女子,但感觉截然不同,芙蕾狄娇小得多,而且睡觉的时候特别不老实,就像个孩子。琼恩和她在一起,感觉自己像个大哥哥;但和珊嘉在一起,就要彻底放松得多,感觉自己像个孩子。 珊嘉取下了耳钉,小心地收起来,放在枕头旁。 「姐姐干嘛不戴着它?」琼恩有些奇怪。这耳钉是他在学校里制作的准魔法物品,虽然没甚麽太大能力,却能让珊嘉的身体一直保持温暖。珊嘉从小体温就比常人稍低些,皮肤总是冰冰凉凉的,晚上睡觉都冷。 「没甚麽,」她说,微微笑着,「戴着它,就感觉不到你身上的温暖了。」 琼恩不再说话,抱着珊嘉,他抱得紧紧的,以至於珊嘉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但姐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对不起,姐姐。」琼恩低声说。 「干嘛说对不起啊,」珊嘉笑着,翻过身来,面对着弟弟,「你做得很好,琼恩,远远超出我的期望。父亲母亲知道了,一定会为你自豪的呢。」 「你是个骄傲的人,从小就这样,」姐姐继续说,「虽然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的,其实自傲得很。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不在乎,无论别人做得多麽好,你也不会在意;但如果是你喜欢的事情,你看重的事情,你就会希望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呢。」 琼恩不说话,把脸埋在珊嘉的胸口。 「最开始的时候,你想当巫师,是因为出人头地的希望,是因为我们要为父母报仇,」珊嘉轻抚着琼恩的头发,低声说,「那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对巫师,对魔法,有多麽的喜爱。但到了後来,就渐渐不太一样了呢,琼恩,你自己都没有发觉麽,你每个月月末回家,最开始只是说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後来就越来越多地谈论着魔法,说你的心得,说你的进步和领悟。每次说起这些,你就眉飞色舞,精神焕发,那种英气勃勃神采飞扬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很羡慕……都有些嫉妒呢。」 「姐姐……」 「也没甚麽啦,」珊嘉笑着,「看到自己的弟弟那样意气风发,总是会有些羡慕吧。能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美好有趣的东西,能沉浸其中,这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幸福。」 「那姐姐的幸福呢。」琼恩低声问。 在心底,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念头,但不愿意去面对。自己为了自己的梦想,进了巫师学校,带走了所有的积蓄,留下姐姐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独自生活。如果……如果当年去当巫师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姐呢? 珊嘉很聪明,如果当巫师,也肯定会很出色吧。或者说,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只要给她机会,无论做甚麽,都一定做得非常好吧。 但因为自己,她只能当一个小商人,每天工作丶开店,日复一日做着这些繁琐的事情,维持生计,月末等待着自己的弟弟回家。 是自己剥夺了姐姐的梦想麽?珊嘉,你想要的,是甚麽呢? 「我现在就很幸福啊,」珊嘉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甚麽,琼恩,但那些都不存在。我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梦想,你有野心,你不会甘心做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一生,你注定要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而我不同,琼恩,我愿意陪在你身边,愿意看着你意气风发的样子,愿意看着你的光芒四射,愿意远远看着你在高高的台上,迎接千万人的喝彩,愿意夕阳西下的傍晚,站在门口等你回家。」 「我的梦想,仅仅如此。」 「姐姐……」 「如果能得到第一名,那自然很好,」珊嘉说,「但既然没有得到,那也没甚麽太大关系。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总是符合我们的心意,只要曾经努力争取过,也就不妨笑着迎接明天。」 努力了,就不後悔;失败了,就笑着去面对。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了。 「嗯。」琼恩迷迷糊糊地应着。 虽然珊嘉的话,听起来似乎隐隐有些奇怪……不像一个姐姐对弟弟说的话。不过琼恩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脸深深埋在珊嘉的胸口,被那温暖香甜的气息包围着,渐渐就有了睡意。 「睡吧,乖。」 「唔。」 第三十八节 跑腿送信 第二天是绿草节,全城人都要走出家门庆祝。琼恩先回学校,去参加毕业典礼。考试已经完成,毕业典礼也不过是走走形式,又不会如前世上大学一般,同学集体穿学士袍,照毕业照。但一贯注重效率的阴魂城,在这上面却难得的表现出了拖沓的官僚作风,校长和教授们轮流上去讲话,彷佛无止无休一般。有那麽一刹那,琼恩简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又穿越回了地球。 学生们在下面听着,都有些颇不耐烦,但没人敢提前退场。琼恩自顾自地想自己的心事。 正如珊嘉所说,考试已经过去,就不必再去想它。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是考虑以後。 那麽,以後的生活,会是甚麽样呢? 按惯例,明天早上,政府官员就会来敲门,递给自己一张任命状,去某个部门报道——从此就成为阴魂城的公务员了。一想到这点,琼恩就有种极度的荒谬感,他上辈子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公务员,没想到这辈子,阴差阳错,居然还必须去当个公务员。 琼恩已经从巫师学校毕业,已经是一个正式巫师——这意味着他获得了某种身份,某种位阶,某些特权,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要开始承担某些特别的义务了。 他没有拒绝为政府效力的权利,只有服从的义务。 这就是阴魂城讨厌的地方,没有几条出路让你选择。不当公务员,难道还想去进军队麽?算了吧,琼恩自认更不是个好军人。 明天上午,自己会成为公务员,家也要搬到贵族居住区。感觉上,彷佛是和过去的生活一刀斩断联系似的,从此以後,就要有新的生活了。 似乎总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呢。 毕业典礼终於结束了,此时已经快到中午时分。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一哄而散,冲出学校去和自己的家人欢庆绿草节。 琼恩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在最後面。他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路,没有朝学校正门走去,却拐上了一条岔道,走进校内公园。直到有人向他打招呼,才突然清醒过来。 「上午好,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闻声抬头望去,见是前方一座人形雕塑的头顶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灰色的巫师袍,外面罩着灰色斗篷,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神态悠闲自若,正向琼恩微笑示意。 这是个非常俊美的少年,甚至用秀气来形容都不过分,因为是坐着,看不出准确的身高,至少和琼恩差不多,但似乎要瘦削得多。不过有些奇怪,阴魂城的居民,因为在幽影界呆得太久,头发和眼珠的颜色,大多是黑色或者深灰色,皮肤却是非常白皙的。这个少年有一头黑色短发,双眼明亮,犹如夜空中闪烁生辉的星辰,但他的皮肤却在白皙中微微泛着暗灰色,这让他整个人即便处在正午的阳光下,身周也彷佛永远笼罩着一层阴影,有些诡异。 但他的笑容却彷佛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温和丶诚恳丶亲切丶友善,而且有些活泼俏皮,让人一见而生亲近之意。 「你好,」琼恩回答,走近几步,「你认识我?」 「当然,」少年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琼恩·兰尼斯特,十五岁,毕业考试获第二名,对吧。」 「是我,您是……」琼恩点点头,猜测着这个少年的身份。从相貌上看,他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总在十五六岁左右,那麽,也是巫师学校的学生?但学校里统一配发的巫师长袍都是黑色才对,他穿的却是灰色。 「布雷纳斯,」少年做着自我介绍,「布雷纳斯·坦舒尔。」 布雷纳斯这个名字没有甚麽,但後面的姓氏则让琼恩吓了一跳。 坦舒尔家族?阴魂城主的名字就是泰拉曼特·坦舒尔,这个少年是…… 布雷纳斯微笑着,拨开斗篷,露出镌绣在灰色巫师袍胸口部位的图案:红色底上,以黑色轮廓勾勒出三座山峰,山峰顶上,一颗银色的球体正闪闪发光。 琼恩认出了这个徽记,他也因此知道了面前少年的身份:阴魂城主最年轻的小儿子,十二阴魂王子之一,布雷纳斯·坦舒尔。 阴魂城中大概很少人不认识这个徽记。琼恩早就知道:最年轻的阴魂王子布雷纳斯·坦舒尔是市政府律法部门的负责人,阴魂城中所发布的大部分告示,都会在落款处印上这个三峰银月的徽记。 但问题是,十二位阴魂王子,全都是耐瑟帝国陨灭之前出世的——也就是说,就算是这位最年轻的小儿子布雷纳斯,至少也应该超过一千七百岁了。此时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青春少年,这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 奇怪,这虽然是个奇幻世界,但从不曾听说有长生不老药啊…… 正当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冒名顶替,跟自己在开玩笑的时候。布雷纳斯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琼恩。 琼恩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任命状。上面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说琼恩·兰尼斯特,因为成绩优异,被阴魂城市政府任命为「特派使者」,即刻去向「考古工作室」的负责人布雷纳斯·坦舒尔报道。 考古工作室? 琼恩在阴魂城也生活了十五年,还从不知道有这个部门。阴魂城此前一直在幽影界呆着,那地方遍的是怪物,有甚麽可考古的?难道是新成立的?另外,布雷纳斯不是律法部的负责人麽? 最後,这甚麽「特派使者」,是个甚麽工作? 整个任命状看起来颇觉不伦不类,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实在很可疑,但下方盖着的黑色龙狮大印(这是阴魂城主的标记),说明这是阴魂城主亲手签发的,不会有假。 阴魂城中,没人敢冒充阴魂城主发布命令,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麽,面前这个怎麽看怎麽像十七八岁少年的家伙,看来也真的是布雷纳斯·坦舒尔了。 琼恩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兼任而已,」看出琼恩的疑惑,布雷纳斯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你知道,行政工作事情多,人手又不够,大家都要兼几个职。我对考古一向有兴趣,就接了这个活。」 但问题是你考的是甚麽古……琼恩突然想了起来,阴魂城是耐瑟帝国的遗民,城市下方这座大沙漠就是昔日的帝国遗址……不会是让我跟着你去沙漠里挖坟盗墓吧? 「那麽,我的工作是……」琼恩试探地问。 布雷纳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看着天空,太阳正一点一点以肉眼看不出的速度偏移,马上就要到正中了。 「稍等。」布雷纳斯说。 直到太阳移到正中,布雷纳斯才低下头来,递给琼恩一封密封的书信。「最近我们在考古上遇到点难题,要请教一位老巫师——可他实在住得太远了,所以,得找个人送信。」 靠,弄了半天,原来是让自己去跑腿。 不过琼恩也没甚麽不乐意,反正连挖坟盗墓地心理准备都有了,跑路送信比起来算甚麽。何况如此一来,岂不正可以出阴魂城,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一趟,正合心意。 「我手下那帮家伙全都推脱说没空,」布雷纳斯发着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相称的牢骚,「没办法,我就翻了翻这次的名单,然後发现德苏得把你分配到我这里来了,所以……」他微笑着,耸耸肩,「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你是老板,我是下属,你亲自来找我,吩咐下来,我难道还有推辞的馀地麽?琼恩心里想,「这是我的荣幸。」他说,深深行礼。 虽然对一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家伙低声下气令人不爽,但一想起他其实是个一千多年的老妖怪,倒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这点事情,他有必要亲自出面向自己交代麽?还是说这位王子喜欢如此? 「这封信送到哪里?」琼恩问。既然是跑腿,总要知道目的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布雷纳斯摊开双手,「我也不确切知道那位老巫师的住处,不过幸好,可以肯定是在博得之门(baldur's gate)那一带,喏,这是地图。」 一份详细的地图,交到琼恩手上,不仅仅有从阴魂城到博得之门的路线,而且几乎把整个费伦大陆的重要地点都标明在上面,具体细致,想必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甚麽时候出发。」 「现在,」布雷纳斯笑着,「骆驼丶水和食物以及其他一切都已经为你准备好,就在城门口等你,请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哦,现在好像只有十三分钟了。另外,这里还有几件小礼物,送给你,可能在路上用得着。」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口袋来,递给琼恩。跳下雕塑,拍拍袍子,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琼恩,」走了几步,布雷纳斯突然又转过头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那位老巫师的名字。」 琼恩自己都忘了问,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於他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叫……唔,他叫甚麽来着,」布雷纳斯敲着脑袋,「突然想不起来了……呃,对了,想起来了,拉沃克。」 「拉沃克,」他看着琼恩,微微点头,「他叫拉沃克。」 第三十九节 世事如棋 拉沃克是谁,琼恩并不清楚,暂时也懒得关心。突如其来的,他在校园里撞上一位阴魂王子,而且还是自己的上司;突如其来的,他就已经成为公务员,并且被外派出去跑腿送信——还必须立刻出发。 「我要和我姐姐道别!」他抗议着。 「不需要,」负责送他出阴魂城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会通知兰尼斯特小姐。」 「今天是绿草节,我有休息的权利!」 「确实,在休息日还坚持为帝国效力,您的勤劳和敬业很令我钦佩。」 「我还没签劳动合同!我还不知道我的薪水多少!」 军官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琼恩,当然,更可能是根本就没理解他的话。 「至少我需要准备换洗衣服……」琼恩有气无力地坚持着。 「已经替您准备好,兰尼斯特先生,就在那个黄色的包裹里,」军官说,「好了,请站稳,要降落了。」 骆驼背上驮着几个包裹,里面装着食物丶水和衣服等,被一艘浮空艇载下来。军官将骆驼的缰绳递给琼恩,行了个军礼,走回浮空艇上。 「一帆风顺,兰尼斯特先生。」 浮空艇升空,飞回漂浮在空中的阴魂城,只留下琼恩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沙漠上。虽然还是初春,但因为是正午,沙漠中已经很热。脚上穿着靴子,不会被烫坏,但脸上已经开始在不停地冒汗了。 这…就这样了? 今天早上,自己还在和姐姐纯洁地共进早餐……好吧,顺便偷偷想像了一下找个甚麽合适的机会把珊嘉给偷吃了;二十分钟前,自己还在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散步,为以後的枯燥生活感到迷茫而头疼;如今却已经在炎热的沙漠里发呆,看着天上那座浮空城,彷佛雄伟的空中堡垒,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虽说一直就很希望能离开阴魂城,到外面的世界自由闯荡一番,但这也未免太突然太快了点吧,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那麽,下一步怎麽办? 琼恩会飞行术,今天早上也准备了,身上穿着长袍,口袋里都装着施法材料——也就是说,阴魂城虽然高高悬浮空中,但只要琼恩愿意,飞上去估计也不难。 但飞上去又能怎麽样?只怕十有八九要被当作敌人打下来。阴魂王子布雷纳斯·坦舒尔亲自吩咐下达的任务,自己没完成居然就敢回来,就算不被城墙上的巨弩射死,也要被当做渎职罪论处吧。 算了,既然回头不得,就只好赶紧去把这一趟跑完,早早回来。说老实话,别的都没甚麽,人生在世嘛,总要干活工作赚钱吃饭,当公务员就当公务员吧,跑腿就跑腿吧,这些他都没意见——可是让珊嘉一个人呆着阴魂城里,琼恩还真是不放心。以前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十五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保护,万一被某个不怀好意的色狼乘虚而入……口胡,那就是自己回来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呀。 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打定了这个主意,琼恩连忙掏出刚才布雷纳斯递给自己的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路线,判断了一下方向,爬上骆驼开始晃晃悠悠地往西南方向前进。 阴魂城王宫的某个房间里,布雷纳斯悠闲自得地喝着绛红色的葡萄酒,看着掌中托着的水晶球,里面琼恩的身影正渐渐远去,湮没在黄沙中。 「干得不错,梵加多,」年轻的阴魂王子夸奖着,「委屈你了。」 「为了帝国。」站在王子身後的一个中年人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他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作工精致,样式非常古朴,胸口部位绣着一只长嘴翠鸟的徽记。他的皮肤同样白皙,却也隐隐泛着暗灰色。 「只是……」他犹豫着,彷佛不知道是否该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师,库肯家族已经全面倒向神殿,这次是不是……」 「总要付出点代价,」布雷纳斯不以为意地笑着,「代价越大,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 这个道理梵加多当然懂,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下面一句话。「可是,老师,您真的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依我所见,他恐怕还比不上斐济……」 「他当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布雷纳斯王子说,「他是最不坏的。」 「啊?」梵加多显然不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好的,但却有最不坏的,」布雷纳斯屈起手指,轻敲着水晶球,发出清脆的响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平常人。但如果就某一点而论……梵加多,相信我,他是个天生的大奥术师,这一点,非常难得。」 「我想,」王子看着水晶球,脸上露出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能预见到他的命运。」 「命运?」梵加多吓了一跳,「老师,命运是世间最奥妙莫测之物,就连神祗都不可能预见……」 「瞧,瞧,」布雷纳斯微笑着,「这就是你比他所欠缺的最关键一点。」 「您的意思是指……」梵加多并不很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命运是最复杂莫测之物,但其实也最简单,」布雷纳斯将身体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诸神们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导致他们看不清最简单的事实,唯有凡人才真正能理解凡人,梵加多,牢记这一点。」 「是,但是,瑞瓦兰阁下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他,我担心……」 「瑞瓦兰大牧师麽,」布雷纳斯讥讽地笑笑,「放心,他太……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太善良了。」 梵加多的脸上露出怪异地表情。十二阴魂王子之首,瑞瓦兰·坦舒尔大牧师,暗夜女神莎尔在阴魂城的最高代言人,居然会被评价为「太善良了」,这简直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但看布雷纳斯的神情,显然并非在说笑话,反而是很认真的陈述事实。梵加多不敢再问,他知道布雷纳斯和他的长兄一直不合,而他并不想卷入王室内部的纷争。 他只为帝国效命。 梵加多转移了话题,「那麽,老师,下一步我们该做甚麽?」 「我们?」最年轻的阴魂王子将眼光投向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搜索着,「麦勒刚特还在艾弗拉斯卡吧,打架的事情让他们干去,我们不插手。我们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去考古……立石平原那里都挖遍了吧。」 「挖遍了,」梵加多皱着眉头,「很奇怪,我们几乎把那块沙漠都翻过来了,甚麽都没找到,白费力气。」 「是啊,」布雷纳斯叹息着,「奇怪啊,明明一切卜算的结果都指向那里……算了,再换个地方吧,让我来看看地图。」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上) 作为恶魔的国度,无底深渊素来是最令人恐惧的位面之一,就连神祗都不愿轻易踏足其中。虽然并非如号称的那样真有「无尽」的层域,但也确实多得令人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恶魔领主,在此争夺着威权和领土。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死去,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诞生。 这里是混乱的具像化,是邪恶的汇聚的。 无尽的血红色虚空向四面八方蔓延着,不时有巨大的陨石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轰然坠下,将地面砸出焦黑的大坑。冰冷的风夹杂着雨珠,呼啸盘旋,形成无数个龙卷漩涡。在这里,没有山丘,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只有一片平坦的陆地,白色的陆的。 白色的陆地,用累累白骨铺成。所有的骨骸上都乾乾净净,半点皮肉都不见。 在这座蔓延无际的白色陆地正中,耸立着一座白色的城堡。和陆地一样,这座城堡是用成千上万的骨骸巧妙地镶嵌而成,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城堡的建筑者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大师,他用人类的丶野兽的丶魔鬼的,甚至恶魔的骷髅骨架当砖石,建造了这座宏伟的城堡,作为自己的住所。 这里是无底深渊的第四百二十一层,白之王国。统治此处的,是号称「食尸鬼君王」的多瑞森。 无底深渊中,有着近乎无限的层域,也就有着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多瑞森并不是其中最着名的一个,更不是最强大的一个。他之所以能稳稳盘踞此地数千年,除了力量丶狡诈和残酷之外,更多的是运气。 多瑞森并不具备太强的野心,这在恶魔领主中是个特例。他对扩张自己的领土并不热衷,对增加自己的部属也不多麽在意,他生活中最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吃。他喜欢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吃——不要因此以为他是个美食家,事实上恰恰相反,多瑞森对食物的味道口感半点都不挑剔,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吃。 「当生命在牙齿的开合与下颚的蠕动中被碾压丶撕碎时,进食者将最终感受到生命中最真实的快乐。」 多瑞森总是这麽教导他的属下,甚至把这句话定为教义——他在无尽深渊中没甚麽影响力,但在物质界,却还有些虔诚信徒,这些信徒都是食尸鬼,和多瑞森一样贪吃。 吃就是快乐。 多瑞森总是在吃,所以他应该总是快乐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此刻,多瑞森正在发愁。 骨骸城堡之中,多瑞森坐在他最喜欢的王座之上。这把王座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为了保持柔软舒适,在骨骼的间隙填进了不少腐烂的肉块。多瑞森是个恶魔,准确地说是个巴洛炎魔(balor),深渊恶魔中最强大的一种,但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贪吃,他的外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如今看起来像一只极其瘦弱脏脏的食尸鬼,双眼闪动着强烈的苍绿色微光,双脚像蹄子。与他那脏脏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袭柔软的华丽白袍,由人肉制成,白袍里穿了一件镶嵌许多着微小头骨的苍白色皮甲。多瑞森是很讲究衣着品位的。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白骨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是某种巨兽的头盖骨做成的碗,里面摆着一只断气的弗洛魔,弗洛魔是深渊中比较低阶也比较常见的一种恶魔,鹰头人身,四肢肥硕,吃起来口感应该不错。 不过多瑞森暂时没有心情。 就在三小时前,这只弗洛魔闯进了他的城堡。既然是送上门的食物,多瑞森自然不会客气,直截了当地就把它变成了尸体,准备拿来磨牙——但问题在於,在变成尸体之前,这个弗洛魔说了句话。 弗洛魔说:「亡灵君主奥喀斯,命令你立刻归顺!」 无尽深渊有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其中最强大最着名的有三位:恶魔王子狄魔高根丶乌黯君主格拉兹特(graz'zt)丶亡灵君主奥喀斯。 多瑞森曾经是奥喀斯的部属,臣服於他,为他提供数不清的食尸鬼仆役,以此换取了亡灵君王的支持,稳稳地盘踞着这白之王国。但後来,奥喀斯失踪了,多瑞森失去了庇佑,而此时,一位叫做耶诺古的恶魔领主突然崛起,盘踞了深渊第四百二十二层(也就是多瑞森的楼上),并开始四面扩张,蠢蠢欲动。多瑞森正视了一下自己和耶诺古的力量差距,毫不犹豫地立刻转变阵营,拜伏在耶诺古的豺狼王座下,宣誓效忠——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恶魔的宣誓一文不值。 多瑞森从来就不曾打算真正忠诚於谁,更准确地说,恶魔的大脑从来就不能理解忠诚的含义。混乱是他们的天性,背叛是他们的本能,所以多瑞森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惭愧或者後悔。 但现在问题来了。 失踪的奥喀斯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强大。这对他的敌人来说是个坏消息,对於他的部属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而对於多瑞森这种背叛者,就是个很糟糕的消息了。 自从知道奥喀斯回归的消息,多瑞森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希望伟大的奥喀斯日理万机,把他这个小小的恶魔给遗忘到角落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奥喀斯已经派弗洛魔带来了口讯。 背叛是恶魔的本能,多瑞森对於重新向奥喀斯宣誓效忠其实没有半点意见——但问题是,如此一来,正在自己楼上的那个耶诺古怎麽办? 奥喀斯统治着深渊的第一百一十三层,距离多瑞森的领地非常非常遥远;而且奥喀斯正在和另外一位强大的恶魔领主,乌黯主君格拉兹特作战,基本不太可能派兵来帮助多瑞森「协防」,多瑞森也不会喜欢。 但如果多瑞森胆敢对奥喀斯的指令置若罔闻……不,多瑞森不敢。 两大之间难为小,食尸鬼君王现在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构成的板丶墙壁和天花板的每一具骷髅在痛苦地叹息着,呻吟着,发出咯咯的动静,这让多瑞森的心情稍微愉快了点。他踌躇着,用乾枯瘦长的手指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按压着,寻思着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困境,但这很难。多瑞森从不认为自己缺乏智慧,事实上,他自觉比深渊中的绝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恶魔都要聪明那麽一点点,但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再高明的机谋盘算似乎也只能显得更加可笑。 如果他归顺奥喀斯,那麽耶诺古的大军可以在三天之内兵临城下;如果他拒绝奥喀斯的要求,那麽亡灵君王只需随意派遣手下一位将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取代他的位置。 多瑞森甚至怀疑奥喀斯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因为暂时陷入和格拉兹特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中,无暇他顾罢了。 怎麽办呢。 作为奥喀斯曾经的部属,多瑞森对这位亡灵君王的脾性有所了解——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改变的话。奥喀斯喜欢把任何行动都分成三个步骤,以此标榜他的冷静和计划周密,以这次而论,弗洛魔的前来,这只是第一步;在接下来,应该就会有一位位阶更高,同时也力量更强的使者,前来拜访。 多瑞森在等待着这位使者。 毫无预兆地,黏稠犹如实质的黑暗笼罩了整个骸骨城堡。多瑞森是一位恶魔领主,尽管并不十分强大,从理论上来说,他的眼睛能看透一切黑暗,但现在他甚麽都看不见了。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骷髅们的叹息呻吟声突然消失。多瑞森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地颤动,骷髅们在害怕地发抖,这意味着,有某位比多瑞森更强大的存在已经到来。 看似空旷的城堡中,隐藏着数以万计的食尸鬼,他们潜伏在骷髅骨架组成的地板下,随时准备听候多瑞森的命令。他们早已死去的心灵和多瑞森神智相联结,食尸鬼君王只要略一动念,就能调遣他们。但此刻,多瑞森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感应不到部下们的存在。整个城堡中,自己彷佛被完全孤立了。 有人切断了自己和食尸鬼部属的心灵联结,而这需要非常高明的亡灵术造诣。 亡灵君主奥喀斯的第二位使者? 多瑞森缓缓起身,他的手指在瞬间划出了三个复杂的符文,给自己的身体附上了几道强力防御魔法,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心。食尸鬼君王并不精研奥术,但也有所涉猎,尤其是在和保命逃生相关的领域。 但立刻的,防御魔法刚刚形成,黑暗中彷佛就伸出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往他的肩膀上一拍。冰冷的灼烧感瞬间流遍全身,多瑞森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悄然之间,所有的防御魔法都已经被破去。 显然,对方不喜欢他这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空气中的压迫感更加增强了,冷汗悄悄浸透了多瑞森的雪白长袍,虽然外表象个食尸鬼,但他其实是个恶魔,所以他当然还是有呼吸,有心跳,也会流汗。诚然,多瑞森并不十分强大,但他毕竟也是一位恶魔领主,只要在自己的骸骨城堡内,只要在这数千年来苦心营造的区域里,他依旧有相当於某些低阶神祗的力量。在奥喀斯丶狄魔高根或者格拉兹特这种强大存在面前,那自然是不堪一击,但面对的只是奥克斯的一位使者,他不应该虚弱到这种程度才对。 来者到底是谁? 多瑞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走下台阶,向正门的方向微微躬身,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从正门进来。 「唔,不,不,」黑暗中有人说话了,用的是高等深渊语,这是唯有位阶非常高的恶魔才有资格和胆量使用的语言,「你弄错了方向,多瑞森,请转身。」 黑暗陡然散去,多瑞森转过身来,他看见自己的白骨王座上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位巴洛炎魔,但皮肤是深青色的,和常见的火红色不同。巨大的翅膀彷佛斗篷裹着身体,这让他原本就不小的块头显得更大了,多瑞森开始担心起他的白骨王座会不会被压得散架。 一段黑色的剑鞘从翅膀下露出来,上面刻着一副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位女神或者天使,张开背後白色的羽翼,散发圣洁的光芒,怀中抱着一只婴儿般的炎魔。 这图案是如此的诡异,以至於任何人看到都几乎想笑起来,但多瑞森是例外。他认出了这个图案,也因此知道了来者的身份,这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欧凯将军,」多瑞森假惺惺地再次鞠躬,他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您来到我的城堡,有何指教。」 对於奥喀斯的使者到来,多瑞森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已经拟好了谈判交涉的条款,包括自己应该注意的语气和称呼。如果必须做一个选择的话,那麽还是投靠比较强的一方吧。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等到的是另外一位恶魔君主的使者。 有「第二像魔鬼的恶魔」之称,因为成天宣传他那「推倒女神」的伟大理想而被所有恶魔背後嘲笑的欧凯将军,正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心腹部下。 雄踞无尽深渊第四十五丶四十六和四十七层,号称「三层国度之主」,同时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的格拉兹特,是深渊中最强大的三位恶魔君主之一。而据多瑞森所知,格拉兹特正在和奥喀斯交战。 难道,格拉兹特也看中了自己这位小小的恶魔领主? 多瑞森的脑中急速盘算着,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全都无法肯定。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打破了他的心理准备,食尸鬼君王并不擅长随机应变。 欧凯将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多瑞森的困惑,他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头骨巨碗里的弗洛魔尸体,彷佛在鉴赏一道美食。但多瑞森知道,欧凯将军是个美食家,他从不喜欢吃这种没有经过烹饪加工的食物。 「请坐,食尸鬼君王陛下,」在研究了一会弗洛魔尸体之後,欧凯将军将眼光移到多瑞森的脸上,做出邀请,但他完全无视这个房间里仅有一把座椅,而且已经被自己庞大身躯占据的事实。「我为你带来了我的主人的指令。」 「我能为睿智的乌黯君主做些甚麽?」多瑞森小心翼翼地问。 「乌黯君主?」欧凯大笑起来,「不,不,多瑞森,你似乎弄错了些事情……哦,我忘了,你这里太偏僻,想必消息不够灵通。」他张开翅膀,露出自己的胸膛,一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胸甲正紧致合身地包裹着他的肩膀和胸口,在胸甲的左侧,靠近心脏的部位,镌刻着一个近似山羊角的标志——那是奥喀斯的信徒常用的标记。 「格拉兹特已经被伟大的亡灵君王击败了,他的灭亡只在迟早之间,」欧凯说,「而我现在是亡灵君王的使者——那麽,多瑞森,我想你你完全明白你应有的立场了吧。」 多瑞森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看着欧凯,最後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当然,欧凯也可能是在骗他,但这毫无必要。欺骗是为了测试忠诚,而众所周知,恶魔压根就没有忠诚。 很显然,欧凯突然背叛了格拉兹特,转投奥喀斯,并且这很可能就是导致格拉兹特战败的关键原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对於以混乱为天性的恶魔来说,这并不算多麽令人惊讶。 不过,这会不会是某个诡计呢? 格拉兹特素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他精通机谋,诡计多端,狡诈无比,就连神祗都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他的亲信心腹,「第二像魔鬼的恶魔」欧凯将军,会在他和奥喀斯的激战中倒戈相向,转投亡灵君王——这实在没法不令人怀疑其中是否有甚麽阴谋。 奥喀斯会真的信任欧凯吗?或者说,这次派遣他前来,就是一个考验? 多瑞森不清楚,但他也没有甚麽可选择的馀地。「是的,」他说,深深低下头,「我是亡灵君王的忠实仆人,从始至终,这点从未改变。我时刻准备着为君王效力……现在,我能做些甚麽?」 他等待着欧凯的答案,并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但欧凯将军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唯一要做的,多瑞森,」欧凯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带我去你的藏宝库看看。」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下) 多瑞森最大的爱好是吃,对於收藏谈不上甚麽兴趣。不过作为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恶魔领主,他多多少少总有些积蓄。 无尽深渊里没有任何货币体系和商业活动,所以金银等贵金属在这里是一文不值,等同废物,多瑞森也不屑於理会。他的藏宝库里,大多都是些骨骼所制的艺术品,少量的魔法物品,以及某些他觉得可能有价值,但一时还没研究明白的东西。 他的藏宝库深深建在地下,需要通过蜿蜒曲折而狭长的通道,入口设计得非常隐蔽,除了多瑞森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他手下的食尸鬼。 虽然很奇怪欧凯将军为何提出要到他的藏宝库里去看看,但多瑞森显然不打算拒绝。如果是奥喀斯或者欧凯看中了他的某件收藏品,那麽就让他拿走吧。对於多瑞森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意义在於吃,只要不剥夺他的食物和他进食的能力,那麽一切好说。他并不是个守财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瑞森真可以称得上是爱好单纯。 「请这边走。」多瑞森躬身,对欧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後自己当先钻下通道。没有恶魔喜欢把後背暴露给别人,能走在後面,这是强者的权利。 两位高阶恶魔一前一後地在通道中缓缓前进,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们在一扇骨骼编织成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的正中位置,有一个骷髅头骨,从头上的角判断,它生前应该属於一只狂战魔(hezrou)。 「到了,欧凯将军,请稍等。」多瑞森说,从华丽的白袍下取出一块乾枯的黑色肉块,塞进骷髅头骨张开的嘴里。 头骨咔咔地活动起来,咀嚼着,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它的两个空洞眼眶里开始放出红光,接着,整个头骨从中间整齐地裂开,分成两半。 轰的一声,大门敞开。 「请进。」多瑞森说,然後依旧是自己当先走了进去。 然後他怔住了。 因为宝库里正站着一个人,一个金发青年,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有着虹彩闪烁的双眼,满面笑容,彷佛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口袋,从那鼓鼓囊囊的样子,以及藏宝库里空旷的程度来判断,恐怕多瑞森的大部分收藏都已经被装进里面了。 「唔,下午好,多瑞森先生。」他欢快地和多瑞森打着招呼。 「你…你是谁?」多瑞森惊诧无比。虽然他对藏宝库并不怎麽看重,也没有安排甚麽重兵把守,但如果有人擅自潜入,他也应该能立刻感应到才对。再说,大门是关得好好的,这个金发青年是怎麽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正如前所述,多瑞森并不精研奥法,但对与保命丶逃生相关的领域却非常感兴趣。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早就在城堡周围布下了魔法禁制,如果有人想用传送术直接进入他的城堡,多瑞森是肯定会察觉到的。刚才欧凯将军前来,他虽然无力抵御,但至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当然,这也有欧凯故意示威的因素在内。 正当他莫名惊诧的时候,陡然感觉到侧後方一阵劲风袭来。食尸鬼君王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攻击实在来得太快,或者说偷袭者离得实在太近。「砰」的一声,多瑞森瘦削的身体重重摔飞出去,直越过大半个藏宝库,掉进一堆头骨灯笼中,被埋了起来。 欧凯甩了甩手,「这家伙瘦得全是骨头,」他抱怨着,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金发青年。炎魔咧开大嘴,那颧骨高耸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嗨,下午好,瑞恩斯坦,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瑞恩斯坦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从後面冒出来的恶魔。 「唔,欧凯啊,」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深渊这麽大,为甚麽我到处都能遇上你……等等,山羊头?」他看见欧凯胸甲上的标记,「你又换老板了?」 「呃,」欧凯略有些尴尬,「你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个『又』字。」 「哎呀,难道恶魔也会因为背叛而害羞麽?」瑞恩斯坦饶有兴致地评价着,「我真的都怀疑你是不是个魔鬼伪装的了。」 欧凯装作没听见。 「第二像魔鬼的恶魔」,这是一个绰号,但其实算不上尊称。欧凯自己的属下是决不会这麽称呼他的,只有他的敌人才会在背後如此讥讽。 恶魔和魔鬼,虽然名称相近,其实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生物。恶魔居住在无尽深渊,魔鬼盘踞着九层地狱,他们是天生的死敌,彼此从头到脚都看对方不顺眼,每时每刻都在开战。 没有哪个恶魔喜欢被人夸奖为「你真像个魔鬼」,正如没有侏儒喜欢被夸奖为「你真像个矮人」。 欧凯显然并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像魔鬼……不过,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家伙动手。 在多瑞森眼中,看到的是人类金发青年;但在欧凯那双能直接看破幻象的眼中,对方的形象是一只粉红色巨龙。 瑞恩斯坦是一只青年虹彩龙。 说不上朋友,但彼此也算打过不少交道,欧凯很清楚虹彩龙的力量。若是在其他的方交手,欧凯自度没有胜算,幸好此时是在深渊。整个位面都在压制着对方,这让欧凯先天就占据了几分优势。但真要动起手来,胜负还是在未知之数。 欧凯此来,是奉奥喀斯之命,前来取一件东西的,他并不打算与人动手。 所以…… 欧凯微笑着,不说话,眼光四处搜索。作为炎魔,他的眼睛天生就能穿透一切屏障,除非用魔法阻隔。他首先注意到,对方似乎受伤了,身上有几处伤口。炎魔对此很好奇,不知道虹彩龙遭遇了甚麽强敌,居然弄得如此狼狈,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在扫视了一圈,发现一无所获後,他把目光聚焦在瑞恩斯坦脚边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眯缝着眼,以便能看得更清晰。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薄金碎片,上面隐隐约约地有银色的文字在流动变幻。 欧凯通晓一百多种语言,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文字,但他依旧半点看不懂碎金片上写着甚麽。不过这没关系,他已经确定,这就是奥喀斯命令他来寻找的东西,这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刚才我好像帮你解决了个0小麻烦,」恶魔坐下来,用长着七根指头的大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麽,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报酬的问题?」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拒绝,因为欧凯将军很清楚,这只疯狂热爱收集宝物的虹彩龙,有着某些很特别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习惯。 第一节 出门 琼恩虽然不是没有出门远行的经验,但那不是坐汽车就是搭火车,或者买票上飞机,在沙漠里骑着骆驼跋涉,这可确实是前世今生加起来的第一次。说老实话,看着面前这无边沙海浩浩无垠,他心里都有些胆怯,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太阳很烈,晒得他有点头晕眼花。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也没有甚麽地方可以遮阴休息的。总算水还带得足够,估计支撑个十天半月没问题。 布雷纳斯给了他一张地图,上面把整个费伦大陆都画了进去。琼恩研究了半天,发现要从阴魂城去博得之门,最佳路线应该是先经由「黑路」,穿越这座埃诺奥克沙漠,然後穿过孤寂荒原(the lonely oor),翻过灰峰山脉(graypeak ountas),一路经由洛克镇(llorkh)丶深水镇丶西康布(seber)等小镇,一直走到「贸易之路」(trade way)上。贸易之路是深水城(waterdeep)和博得之门之间的主要商道,来来往往的商队行人众多,络绎不绝。 不过很奇怪,虽然地图上标明了「黑路」,表示可以通行,但却又在旁边用小字写了两个词:「散塔林会(zhentari)丶贝戴蛮族,」还画了个小小的刀剑交叉的标记。 散塔林会丶贝戴蛮族,琼恩都没听说过,巫师学校里并不怎麽教授物质界的知识。前者听起来像是个组织,後者听起来像是个部落,但写在这黑路旁边,还配上个刀剑标记,是甚麽意思?莫非是说「黑路」是被他们占据了,走过路过都要交买路钱? 琼恩第一次骑骆驼,感觉非常难受,他决定等走出沙漠,到第一个城镇时,立刻把它给卖了,另雇一辆四轮马车。至於盘缠路费问题,这倒无需担心,他刚才已经粗略检查了一遍包裹,发现其中一个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金币。 琼恩在阴魂城呆习惯了,不知道物质界的物价水平如何。但如此大包的金币,少说也有两三百枚,无论怎麽算应该也是巨款了吧。 不管怎麽说,阴魂城看来在拨给经费方面还是慷慨大方的。 一路上被风沙侵袭,太阳又毒,琼恩晕头胀脑,也顾不上仔细研究剩下的东西。直到太阳西下,他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安全避风的地方,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取出简易帐篷,搭建起来,钻了进去。 衣服全都被汗湿透了,又没法洗澡,身上黏黏的,异常难受。但琼恩顾不得这些,他已经很疲倦了,直接倒头睡了一觉,也懒得运内功调息,等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沙漠是个古怪的地方,昼夜温差极其悬殊。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却又冷得令人颤抖。琼恩将巫师袍裹紧些,开始静下心来慢慢思考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他总觉得有甚麽地方不太对劲。 当然,具体要说甚麽地方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这纯粹是一种感觉。一切彷佛都发生得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但正是因为太顺理成章了,彷佛总令人觉得背後有甚麽人在刻意操纵。 不过,这也仅仅只能是猜测。 琼恩摇摇头,开始研究布雷纳斯给他的那个蓝色小口袋。 当时布雷纳斯塞给他,随即告诉他立刻出发。琼恩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看,直接塞进怀里了。一路上热得晕沉沉的,也没想起来。如今睡醒,总算记起还有这麽件事情,赶紧掏了出来。 从外面看起来,不过是个很小的口袋,平平无奇,但当琼恩拉开系着袋口的绳索,往里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没这麽简单。 口袋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 琼恩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知道布雷纳斯给了自己甚麽。 次元袋。 次元袋是种魔法物品,其本质就是个能随身移动的超小型半位面,东西塞进去,等於进了隐形的保险柜,而且这个保险柜还是自主跟随,决不丢失的。对於巫师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门却往往需要带上一大堆东西的家伙来说,次元袋非常实用。 唯有在咒法学派有非常高造诣的大巫师,才能造出次元袋来。 琼恩将手伸进次元袋里,摸索着。很奇妙的,彷佛他的手突然间有了视觉能力,次元袋里所有的物品影像,刹那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一枚翠绿色的胸针,几瓶魔法药水,以及一面小小的盾牌。 奇怪。 戒指丶胸针,这些都是巫师的常备之物,魔法药水就更不稀奇,但给他一面盾牌做甚麽。 当然,从来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巫师不准手持盾牌。但魔法是精巧的技艺,巫师提着盾牌,总是碍手碍脚些,自然就不能保证施法的准确性。所以一般来说,巫师都不太愿意带个盾牌。 琼恩略有些奇怪,但也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探手一抓,便将那面盾牌取出来,仔细端详。 盾牌不大,呈三角形,下尖上宽,盾面光滑,毫无半点花纹雕饰。材质颇有些奇怪,应该不是金属,倒有些像是甚麽动物的鳞片,触手光滑冰凉,在月光的映照下,盾牌表面隐隐泛着微微虹光。 琼恩心中一动,大约猜到了这盾牌的来历。 在阴魂城还逗留在幽影界的时候,曾经有一只虹彩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要盗窃阴魂城主的浮空舰。理所当然地,虹彩龙铩羽而归,并且付出了一些代价。 这次巫师学校毕业考试,第一名的奖品就是用虹彩龙的血制成的虹彩戒指,它的力量琼恩已经小小地见识过,一击就毫无悬念地杀死了强壮的牛头人战士,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魔法物品。可惜琼恩功亏一篑,没能拿到手,颇为遗憾。 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也并没有吃亏。虽然没能进奥术师学校,但接下这跑腿的活,布雷纳斯王子居然就慷慨地赏赐了另外一件「虹彩龙牌」制品。如果所料不错,这面小盾牌,应该是用那只倒霉虹彩龙的鳞片制作的吧。 龙是世间最强大的生物,虹彩龙更是其中佼佼者。拿虹彩龙的鳞甲制作的盾牌,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第一流的魔法物品,价值应该不在那枚虹彩戒指之下。 不对劲啊……仅仅是一趟跑腿送信的活,需要给这麽好的东西麽?再说,琼恩是个巫师,这盾牌再好,对他也不太实用吧。 琼恩皱着眉头,他越来越怀疑自己这一趟送信任务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他把盾牌放在一旁,将次元袋里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也取出来。 戒指是用某种琼恩不认识的银白色金属制成,作工似乎有些过於精致了,镌满了细小的花纹,看上去密密麻麻。戒指上镶着一颗小小的蓝色菱形宝石,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异样。 他将戒指在掌心翻转,试图找出甚麽线索,最後发现戒指的内侧,镌刻着几行奇怪的字符,像是某种语言。 阴魂城是耐瑟帝国的文明传承,居民日常使用的自然是耐瑟瑞尔语。琼恩进入巫师学校後,又掌握了龙语。除此之外,甚麽精灵语矮人语深渊语之类,他都一概不懂了。所以看到不认识的字符,他也并不很在意,随手准备把戒指收起来,去看下一件东西。 等等! 琼恩陡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他这次是要去出门送信的,从地图上看,路途非常遥远,估计就算最快速度,没有个月不能赶个来回,途中要经过不少城镇——那麽,这就有个大问题,他不懂阴魂城之外的人使用的语言。 他曾经研读过历史,知道耐瑟帝国陨灭後,耐瑟瑞尔语在物质界也已经基本失传。如今物质界的人类,使用的基本都是「通用语」。通用语是从另外一种古老语言演变过来的,语法规则非常简单,所以能够通行大陆,已经被很多国家和城邦明文规定为官方语言,类似地球上的「英语」,只是更加的普及。一个人即便不懂各地的地方方言,只要会说这「通用语」,基本上也就能走遍天下了。 但问题是,琼恩压根没学过这通用语,他怎麽和别人交流? 第二节 活化虹彩龙鳞盾 该死,怎麽把这麽要紧的事情给忘了。他敲着自己的脑袋,後悔着,但如今已经走出这麽远了,也不可能还返回阴魂城去,再找布雷纳斯王子,说自己能力微薄,不能担此重任,请他另选高明。 「算了。」琼恩摇摇头,反正听说通用语语法规则极其简单,非常易学,等走出这片沙漠,到了城镇里再想办法就是,应该也不是甚麽大事。 琼恩把戒指先放进长袍口袋里,又取出胸针来。和戒指的繁复作风相反,胸针上没有任何文字或者花纹,平滑一片,样式也非常普通。 不过,仅仅是看起来普通而已,布雷纳斯王子不可能闲得无聊,扔几个毫无价值的东西在次元袋里,送给琼恩。而且作为已经毕业的正式巫师,琼恩也自然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几件物品中所蕴藏的强大力量。 应该都是魔法物品,他猜测着,至於具体有甚麽作用,那就不是简单的肉眼观察所能知道的了,需要更进一步的分析。 他将指尖按在胸针上,集中精神,感受其中蕴藏的力量。结果令他很高兴,这是一枚防御胸针,只要佩带着,就能在身体周围自然形成一层无形的防护力场,抵御攻击。 很简单,但很实用,对於脆弱的巫师而言尤其如此。 琼恩佩上胸针,然後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再次闭上眼睛,凝聚心神去探测其中的力量,但这次他失败了。戒指上彷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的意识阻隔在外。琼恩接连尝试了几次,最终只能放弃了,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因为戒指中所蕴藏的力量过於强大,非自己目前所能接触驾驭的缘故。 他皱着眉头,不明白布雷纳斯给自己这枚用不了的戒指是甚麽用意。寻思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将戒指先戴在左手食指上,再去看最後一件,也是他最觉得莫名其妙的一件东西。 那面小盾牌。 盾牌地表面非常冰凉,指尖触摸上去,有种滑腻的感觉。清冷的月光柔柔流淌,洒在盾牌上,微微的虹彩光芒闪烁着,变幻出不同的图案。 琼恩提起盾牌,很轻,几乎没有甚麽分量。对於巫师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如果真要使用盾牌的话,自然是越轻越好——当然,最好是不用。 他将整个左手掌心按在盾牌面上,集中精神,意识缓缓沉入,然後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非常冰冷丶坚硬,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 「口令!」 口令?琼恩怔了一下,这又不是在电脑上打开甚麽加密文档,或者进入甚麽密门,需要甚麽口令? 他睁开眼睛,左右看着,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最後确认声音来自面前的小盾牌。於是他再次闭上眼,尝试着,用意识去触摸它。 再一次的,冰冷坚硬的声音响起。「口令!」 琼恩犹豫着,他不敢贸然回答,怕一个不甚出甚麽差错。但那个声音无视他的踌躇,「口令!」它催促着。 一个念头从琼恩脑中浮起,或许…… 「珊嘉。」他低声但清楚地说。 话一出口,随即感觉眼前一亮,琼恩睁开眼,见小小的三角形盾牌已经自行浮空腾起,在空中缓缓转动,泛出虹光四射,照得整个帐篷里光怪陆离,七彩变幻。 强捺住心头的激动,琼恩已经隐约知道这面盾牌的真正价值了。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命令,或者说仅仅起了个念头,但悬浮在空中的盾牌已经感应到了,它快速地平移,挡在琼恩左侧,就彷佛有人在手持着它移动似的。 这是个活化盾。 巫师施法时不方便持盾,但不持盾很多时候又过於脆弱,活化盾正是为弥补这一缺陷而制。只消主人下一个口令,它就可以自行浮空,宛如有人使用一样,相当於巫师多长出一只无形的手,其价值可想而知。 世间魔法物品成千上万,也没有甚麽统一的价值衡量标准,但一般来说,能自行拥有智能的魔法物品最为难得,可谓是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像活化盾这种,已经可以算是「半智能」魔法物品,能在巫师的指令下行动,也是极其珍贵难得了。 不知道有多少巫师,梦寐以求能弄到一面活化盾而不可得呢。将一件无生命的盾牌变成活化物体,这正属於变化学派的范畴,所以琼恩非常清楚其难度。更何况这还是虹彩龙鳞做的,越高阶的材料,附上魔法就越难,把一面普通的木盾活化,和把龙鳞盾活化,难度相差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最後,他展开那几张卷轴。 巫师可以将魔法储存到卷轴中,弥补自身准备法术有限的缺陷,也可以使用卷轴来施展一些比较高级,自己还不能直接施展的法术。很多老巫师往往会制作一些魔法卷轴赠送给自己的学生,让他们在外出时防身保命。 琼恩手里这几张卷轴,其中蕴藏的魔法包括了任意门丶石肤术丶变形术丶索尔石行术丶媚惑怪物和秘法眼等,都是比琼恩目前的施法能力稍高一些,但又不会差距太过离谱的魔法,这有利於保证施法者的安全。因为巫师使用卷轴若是超过自己的能力太多,则非常容易遭到法术反噬。 次元袋丶防御胸针丶活化龙鳞盾,还有一枚不知道有甚麽作用的戒指,以及几瓶魔法药水……布雷纳斯王子给他这麽多东西,恐怕,这次任务不是想像得那麽简单呢…… 第三节 女骑士 沙漠里渺无人烟,唯有火热的风卷起漫天黄沙,琼恩诅咒着,在骆驼上摇摇晃晃,这已经是他出阴魂城的第三天了。 第一天,安然无事,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除了遇上点风沙。第二天,撞上了几只沙漠凶猫,琼恩直接招来一个冰冷法球,把它们冻成了碎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倒还算平安,根据地图算算路程,估计明天或者後天,应该就能到那条「黑路」了。 这个世界肯定没有水泥公路这种东西,所谓的黑路,从地图上看,其实也就是十几个绿洲联结而成的一条商旅路线,正好横穿整个沙漠。说来也奇怪,研究了半天布雷纳斯王子给的这张地图後,琼恩发现诺大一片沙漠,居然除了这「黑路」沿途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绿洲——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十几个绿洲,所以才组成了这条「黑路」,而沙漠其他的方,居然全没有半个绿洲的标识。 这也未免太恰巧了点,可能是地图上没标出来吧,琼恩想。 已经是下午,太阳也渐渐有西垂的迹象,但沙漠里的炎热并未削减半分。琼恩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湿了又乾,乾了又湿,现在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盐硷,穿着感觉硬硬的,像是盔甲。他虽然完全没有半点沙漠旅行经验,但也知道水是最不能浪费之物,这几天别说洗澡,连洗脸都省了,现在头发里都是沙子,着实难受得厉害。 等出了沙漠,第一件事就是找个旅店,跳进浴缸里好好洗个澡。 琼恩盘算着,这已经是他目前最大的理想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呼喝吼叫之声,抬头一看,见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群人,正在围着一根高耸的柱子在打转,倒有些像是狩猎的场景。再走近些,看得清楚了,顿时几乎吓了一跳。 「这……这是骨虫?」 哪里是甚麽高耸的柱子,分明是一只狰狞恐怖的怪物,彷佛巨大的蜈蚣直立起来,大约有几十英尺高。周身零碎覆盖着焦黑腐败的皮肉,露出其中的森森骨架。在骨架的间隙,浮凸出数百张残缺不全的脸孔,从那些焦黑腐败的皮肉中挤了出来,纷纷大声吼叫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甚麽圣歌或者祷词,却又充满了明显的恨意和嘲弄。它没有明显的头部,整个看起来就像是骨骼组成的柱子。 在怪物前方,有大约几十个人,男女老幼都有,衣着打扮颇为怪异,近似琼恩前世所知道的阿拉伯人,全都扎着白色头巾,穿着尖头翘起的黑色长靴,骑着骆驼,另有十几辆大车,满载辎重行李。这不像是商队,倒更像是某个游牧部落大搬家。另有十馀个彪形大汉,手执雪亮弯刀,挡在前面护卫,和那骨骼构成的怪物遥遥对峙。 怪物直立着,没有进攻,但真正挡住它的并不是这些手执弯刀的大汉,而是另有其人。 在距离怪物不足十馀英尺的地方,站着三个人。 他们都穿着银色的铠甲,泛着闪闪光辉,纵然在这黄沙遮天的沙漠里,也显得那样神圣威严。三个人呈一个三角形,包围住怪物,他们手中都高举着某件东西,像是徽章,同样泛着耀眼的白光。 怪物对那白光彷佛非常畏惧,它退缩着,不敢靠近,但它已经被围住了。三个人高举着圣徽,呼喊着某个名字——琼恩听出其中一人呼喊的名字和另外两人不同。 白光越发耀眼,照射在怪物身上。焦黑腐败的皮肉纷纷化作青烟散去,露出里面更多的森森骨架。但随即,怪物的骨架中又腾出黑绿色火焰来,生出一块块腐败的皮肉,它显然有自我恢复的能力。那数百张狰狞的残缺不全的人脸痛楚地吼叫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含糊,混杂在一起听不清楚,就彷佛是巨大的苍蝇在嗡嗡作响。 琼恩认出了这个怪物,它是某种亡灵存在,叫做骨虫,以前在巫师学校里曾经听教授说起过。骨虫是沙漠里死去的人的骨骸纠集而成。人死之後,灵魂前往生前所信仰的神祗的国度,尸体自然衰朽。但有些时候,尸体会在负能量的支撑下继续活动,形成亡灵。 僵尸丶骷髅,这都是非常常见的亡灵,琼恩在学校里都曾见过。但像骨虫这样成百上千的尸骸纠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如此巨大的躯体,却是非常罕见的,也非常棘手,很不容易对付。 这三个人,应该是牧师,琼恩想。 阴魂城是莎尔的地盘,城中所有居民都是莎尔牧师,但这并不等於说琼恩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神祗。费伦世界是一个多神祗的国度,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莎尔教会也不曾否认,因为也无法否认。 幽影界也有亡灵,最常见的是波达尸。琼恩在阴魂城,随军演习的时候,也曾撞上过,就见到军队里的莎尔牧师,高举圣徽,呼喊女神的神名,便能压制或者摧毁这些亡灵,和现在这三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牧师虽然能压制亡灵,也是要看彼此的力量对比的。像骨虫这般庞大的亡灵,至少集合了数百个死者尸骸,融汇他们生前的怨念於一身,远远不是寻常的僵尸骷髅可比。这三个牧师能将它稳稳压制住,显然都不是寻常角色。 不过,压制归压制,要真正摧毁它,还是很不容易的。看目前的情形,双方对峙着,牧师略占上风,但要取胜却难。 琼恩催促骆驼上前,准备帮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转头一看,见东边远处疾驰而来一匹白色骏马。马上的骑士显然和三个牧师是一路,同样穿着灿烂的银色铠甲,戴着头盔,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提一把巨大的长剑,正朝这边冲来。 眨眼之间,已经冲近。骑士自马上一跃而起,居然腾起几人高,双手握剑,剑上骤然放出灿烂光辉,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连人带剑便彷佛是一颗燃烧的小太阳般,直直撞向正努力抵抗牧师的骨虫。 轰地一声,碎骨如雨纷坠,巨大的亡灵被一击而溃,地上腾起熊熊大火来。琼恩一惊,心想那骑士岂不也被火烧死了,却见黑绿色火焰翻卷,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刚才那骑士,依旧是全身银甲灿烂夺目,手提大剑,便如全然无事般,自火海中漫步而出。 三位牧师高举圣徽,放出耀眼白光,联手将火焰压制了下去,渐渐熄灭。骑士走出火海,和三位牧师点头示意,伸手取下头盔来。 此时琼恩已经到了近前,正想搭话,正值骑士取下头盔,露出面容。琼恩一眼瞥见,倒是大吃了一惊。 这一击消灭巨大骨虫的骑士,居然还是个稚气不脱的小女孩。 第四节 黑路被封了 凌空一剑,击溃巨大的亡灵骨虫,虽然是在三位牧师的协助压制之下,但惊人的实力依旧展露无遗。其後更从黑绿火海中安然步出,全若无事,这就更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琼恩本以为如此强悍的骑士,定然是个身经百战的强壮男人,却没想到头盔取下,居然看到的是位小女孩。 灿烂的淡金色短发垂到耳际,碧绿色的双眸犹如幽深的湖水,似乎泛着隐隐的星光,嘴唇微微抿着,轮廓鲜明的脸上平静无波,既没有笑容,也并不冰冷,更多的是一种淡定从容。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宇之间隐隐还带着些稚气。 她身材很高,大约只比琼恩略矮一点,很漂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英武明媚的气质。配上一身银色铠甲,左手托着头盔,右手提着几乎半人高的银色大剑,背後是渐渐熄灭的火海,这情形真彷佛是女武神降临一般,令人不敢正视。 琼恩看得几乎有些呆了,怔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三个牧师和女骑士熄灭了火焰,回身和那些头扎白巾的家伙会合一处。他们似乎说了几句甚麽,然後车队开动,就准备启程。 琼恩连忙上前搭话,但正如预料的那样,彼此语言不通,根本没法交流。他听不懂对方说甚麽,对方也听不懂他的耐瑟语,正头疼间,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来。 「下午好,年轻人。」老人说,微微笑着,令琼恩惊诧的是,他说的居然也是耐瑟语。 不过,虽然是耐瑟语没错,但老人的发音……似乎总有些古怪的样子,某些音节很不标准,不过听懂大体的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语言的障碍解决,接下来的问题自然就好办了。在明白琼恩的意思之後,老人非常爽快的一口应允,带琼恩一起,通过这座大沙漠。 庆幸之馀,琼恩也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在阴魂城时,学校里曾经教过:耐瑟瑞尔语是古耐瑟帝国的通用语,在当时大陆的其他的方并不使用。帝国毁於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文明在物质界尽数失传,耐瑟语自然也就此湮灭。怎麽这个老人也会说? 带着这种疑惑,琼恩随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上路。他发现刚才杀死骨虫的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似乎和自己一样,也仅仅只是顺路搭伴的。最明显的一点:大家都骑着骆驼,他们却骑着马。 沙漠里原来也能骑马?琼恩一直都不知道,他还以为沙漠里就只有骆驼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琼恩对那个女骑士很感兴趣,但一直找不到接近的机会。牧师等一行四人骑着马,不即不离地随在大队伍後面。考虑到大家素不相识,还是不要显得太过於殷勤——最重要的是,女骑士身边还有三个男性牧师,想来想去,琼恩还是放弃了上前搭讪的想法。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傍晚,太阳渐渐西垂。琼恩本以为今晚又要就地找个沙丘後面搭帐篷了,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琼恩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抬头一看,只见遥远处出现一片久违的绿色。 绿洲。 琼恩自然知道沙漠里有绿洲,也一直期盼着能看到绿洲,但真正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满眼黄沙铺天盖地之中,突然出现一片绿色,水草丛生,树影婆娑,当中波光粼粼,竟然还有个湖泊,便是公园也没这般景色,一时之间都要怀疑自己眼花,或者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但这显然不是海市蜃楼,身边的人早就已经一拥上前,安营扎寨,钉下帐篷,卸下行李,安排人手去湖中汲水,行事井井有条,虽忙不乱,完全是一派训练有素的模样。就连在後面跟随的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也已经选了个较偏僻的角落扎下帐篷了。一片忙碌之中,反倒显得琼恩一人无所事事站着发呆。 他也赶忙找了个空地钉好帐篷,让骆驼自己去吃水草,自己看着那片湖泊,考虑要不要下去洗个澡。这几天赶路,疲倦倒在其次,只是身上又黏又脏,实在很想直接就这麽跳进湖里去。不过最後琼恩还是没有把这个行动付诸实施——倒不是因为怕淹死,他是会游泳的。只是看到那麽多人在湖边用水囊汲水,他就知道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只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正当他准备转回帐篷休息的时候,一个头缠白巾腰佩弯刀的大汉走过来,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请跟我来。」他说,用的是非常生硬而且不标准的耐瑟语,显然是刚刚学来的。 琼恩跟着他,走进一座大帐篷,然後他看见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位会说耐瑟语的老人。 「贝戴蛮族?」 当老人自我介绍他是这群人的「族长」时,琼恩并没有多麽惊讶,他已经看出了这位老人显然身份非常高;但当老人说他们是「贝戴蛮族」时,琼恩先是觉得这个词好熟悉,紧接着想起来。 就在布雷纳斯给他的那张地图上,在「黑路」旁边,用小字注明了两个名字:「散塔林会」丶「贝戴蛮族」,并且还画了个刀剑标志。 琼恩当时猜测这是不是说黑路被散塔林会和贝戴蛮族把持,走过路过需要交买路费之类的意思。但如今看来,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兰尼斯特先生,你是个巫师,对吧。」老人开门见山地问。 「叫我琼恩就好。」琼恩说,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他有些奇怪,自己并未自我介绍是个巫师,又没有显露过甚麽法术,对方何以如此断定? 老人彷佛知道琼恩心里在疑惑甚麽,微微笑了起来。「你穿着巫师袍。」他解释说。 琼恩皱着眉头,他确实是穿着巫师袍——但其实单从外表看起来,巫师袍和普通的长袍也是没甚麽区别的,老人不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啊。 不过,老人既然都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琼恩也不打算隐瞒。「我是个巫师。」他说,略略有些得意。确实,从巫师学校毕业,他已经是正式的巫师了。 「那麽,琼恩,你想穿过沙漠是吧。」老人问。 「嗯。」 「你准备走黑路。」 「当然,还有别的路吗?」 老人看着琼恩,微微摇头。「黑路已经走不通了。」 「为……为甚麽?」 「因为黑路被散塔林会封了,」老人说,对琼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别一直站着,琼恩,这说来话长。」 第五节 贝戴蛮族 确实说来话长。 原来贝戴蛮族,其实是沙漠里一个游牧民族,分成几十个部落。琼恩碰到的这个,是其中的一部,他们原本就居住在黑路沿线,如今正准备迁居北上。 这片大沙漠,原本是耐瑟瑞尔帝国的所在。後来帝国突然陨灭,这里就变成了万里瀚海。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大沙漠里生存,除了贝戴蛮族。 沙漠里不能种田,不能挖矿,更谈不上经商,那麽贝戴蛮族靠甚麽为生? 一开始是靠发「秘密通行证」。 因为耐瑟帝国原本的位置,是处於大陆北部的中心。帝国陨灭,沙漠突然出现,这样就等於是隔断了大陆北部东西两地的来往交通。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面对这无边沙海自然万分头疼。 沙漠里有绿洲,原本只要时间长了,慢慢探索出这些绿洲的位置,自然也就能走出一条路线来。但琼恩脚下这座埃诺奥克沙漠,又有个特异之处。 「你刚才说,这座沙漠里的绿洲,是不固定的,会自己移动位置?」琼恩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人。 他纵然没有走沙漠的经验,好歹也有常识。沙漠里有绿洲,这很正常;如果说绿洲渐渐枯萎,被沙漠吞噬,这他也能理解——但如果说绿洲居然也是会自己长脚的,能移动位置,这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是啊,」老人说,「因为,这原本就不是普通的沙漠嘛,」他微微叹息着,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你应该也知道费林魔葵吧。」 琼恩当然知道费林魔葵,正就是毁灭耐瑟帝国的凶手。阴魂城是耐瑟帝国遗民,无时无刻不以报仇复国为己任,而头号大敌,就是这「费林魔葵」。 「费林魔葵是一种很恐怖的怪物,」老人说,「他们能吞噬生命力。」 当年帝国被费林魔葵攻破,陨灭。费林魔葵们盘踞此地,他们所经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壤沙化,短短数年之内,把这里变成了大沙漠。 也就是说,这个沙漠原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 後来费林魔葵遭遇了天敌,被囚禁封锁起来,传说就关在这片大沙漠之下。它们挣扎着,想要脱困而出,这导致沙漠常年在变幻不定,绿洲也时隐时现,飘忽莫测。 沙漠太大,如果没有绿洲作为补给站,几乎不可能穿越过去。而绿洲又是能移动的,这大大增加了难度。 贝戴蛮族却有一项特殊的本事:他们总是能准确地找到绿洲,彷佛能预测一般。 正是凭借这一手绝技,贝戴蛮族能够横行大漠。来往商旅行人,只要向贝戴蛮族交一笔钱,购买一张秘密通行证,就能受到贝戴蛮族一路保护丶指引,安然穿过大沙漠。 此时,还压根没有「黑路」。绿洲都是变幻不定的,哪里有甚麽固定的路线。 贝戴蛮族靠着发放秘密通行证,收取「买路钱」或者说「引路费」,纵横大漠千馀年,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不过,好日子终究有到头的时候。 在大沙漠的东部,崛起了一个组织,叫做散塔林会——老人罗罗嗦嗦解释了半天,反正琼恩归纳起来,意思就是说:这个散塔林会,是一个势力雄厚的组织,而且似乎还是个黑道组织。 散塔林会在大沙漠东部,它的势力要往西部扩张,就需要经过大沙漠。而散塔林会不甘於被贝戴蛮族所制,他们不愿意交买路费,领甚麽秘密通行证。 散塔林会实力雄厚,人才济济,其中有无数力量强大的巫师丶牧师和奇人异士。他们不知用了甚麽方法,居然硬生生把原本变幻不定的绿洲给固定住了——更准确地说,他们沿着沙漠中线,强行用甚麽方法,固定住了在沿线出现的绿洲,使之不能再迁移变动。至於沙漠的其他的方,散塔林会自然不管,绿洲依旧是变幻不定的。 他们固定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绿洲,以此为据点,派士兵驻守,彼此联结起来,这就形成了琼恩在地图上所看到的「黑路」。 散塔林会建成黑路之後,也仿效贝戴蛮族,同样发通行证,收买路费。因为「黑路」稳定安全,而且从大沙漠中间笔直穿过,最为快捷,所以很受欢迎。 所以贝戴蛮族就没生意可做了。 如前所述,沙漠里不能种田,不能挖矿,不能经商,贝戴蛮族就靠这个为生。如今被散塔林会横插一手,抢了生意,蛮族顿时就失去了谋生的手段。 於是,贝戴蛮族就改做一门更有前途的职业——强盗。 散塔林会建成了黑路,来往商旅行人都从此路过,贝戴蛮族就沿着黑路抢劫。 当然,散塔林会很有职业道德,他们卖了通行证,收了钱,自然会派士兵护送行人,派军队沿途保护。但问题是沙漠太大,黑路太漫长,散塔林会纵然再实力雄厚,也不可能把每一段路都保护得密不透风,总有空子可钻。 贝戴蛮族祖祖辈辈深居大漠,对的理环境熟悉无比,又是游牧民族,来去如风,一旦有事就远远逃遁。散塔林会处於防御地位,先天就吃亏,而且他们没有贝戴蛮族那样能预测绿洲出现的能力,不敢离开黑路沿线深入大漠。结果就是双方围绕这黑路沿线纠缠数十年,不分胜负。 但在前些天,这个均势被打破了。 散塔林会不知发了甚麽疯,突然封闭了黑路,严禁一切行人通过,看见的格杀勿论。不但如此,散塔林会还派遣重兵驻守黑路沿线,完全不计代价不计损耗地四面出击,疯狂剿杀贝戴蛮族。 贝戴蛮族终究实力不如,敌不过散塔林会这样疯狂的剿杀,损失惨重,在这一地区实在立足不住。黑路沿线的十几个蛮族部落集体商议,最终决定北迁。 琼恩碰上的这支队伍,就正是其中一个小部落。 把老人的话总结归纳起来,其实也就几句:贝戴蛮族原本靠着能寻找绿洲的独门绝技称霸沙漠,收取买路费;後来散塔林会用更高明的技术,建设了一条更安全更快捷的黑路,抢了贝戴蛮族的饭碗;贝戴蛮族於是转职成强盗,以抢劫为生;而在前几天,散塔林会大力出击,贝戴蛮族只好迁居。 不过,为甚麽是北迁? 「因为北部还有我们的族人。」 老人解释说,贝戴蛮族原本就居住在大沙漠西北边缘的两座城市里:埃斯考城(asre)和哈劳格达斯城(hungadath),它们原本都是耐瑟帝国的城市。帝国陨灭,城市也变成废墟,成为贝戴蛮族们的栖身之的。 但後来,一群邪恶的人面狮怪物冒出来,占据了哈劳格达斯城和埃斯考城,并且大肆攻击贝戴蛮族。贝戴蛮族被迫离开,分裂成几十个部落,一部分还留在沙漠西北一带,和人面狮周旋;另外一部分则深入大漠,後来成为黑路沿线的强盗。 如今北面传来消息,说人面狮已经和贝戴蛮族达成和解协议,不再互相攻击,并让出了埃斯考城,作为诚意地表示。恰好这边散塔林会攻击得厉害,大家一合计,决定北上,重返家园。 至於那三个牧师和圣武士,则也是顺路碰见。他们也要穿过沙漠,正撞上散塔林会把黑路封了,正无可奈何间,遇上这支贝戴蛮族部落,於是强盗又重操旧业,再收一次买路钱,带他们一程。 「带他们一程?」琼恩奇怪,「他们是要穿过沙漠,你们是要北上迁居,难道顺路麽?」 「我们要去的埃斯考城,已经是沙漠的西北边缘,」老人回答,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张地图来,指点给琼恩看。那是一张有些老旧破烂的羊皮地图,只画了大沙漠地区,没有琼恩怀里那份清楚精确,但也大体可以看了。 「我们现在大约在这个位置,」老人点了点大沙漠的中部,「埃斯考城在这里,」他指了指西北上方的一个黑点,「到了埃斯考城,只要再有一天的路程,你们就能走出沙漠。这里有从阿德巴堡到深水城的贸易商道,可以很容易雇到马车,」老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点着路线,「到了埃斯考,出沙漠,上了商道,到时候你们不论要去哪里都很方便。这虽然看起来是绕了个大弯,但其实并不会多耽搁太多时间——更何况,」他眯缝着眼,看着琼恩,「这也是你们唯一的选择,黑路已经走不通了。」 第六节 领路 好吧,基本情况已经搞清楚了——但琼恩随即想到最关键的问题:老人把自己找来,罗罗嗦嗦说这麽多,目的是甚麽? 让自己交买路钱?那没必要费这麽多口舌,解释得这麽详细吧。 彷佛看出琼恩的疑惑,老人微微笑了起来。 「我们不收你的钱,」老人说,「放心好了。」 琼恩自然更不放心。如果老人是想收钱,就算把价格提得非常高,琼恩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如今他不收钱,那他想要甚麽? 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抚摩着摊开在桌子上的那张羊皮地图,对琼恩说:「琼恩,你知道我们贝戴蛮族,为甚麽总能准确地找到绿洲吗?」 琼恩自然不知道,他等待着老人的答案。 老人没有再说话,他的手缓缓抚摩着地图表面,然後琼恩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上开始泛起了微微的绿光。最终,老人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个词。 地图活动起来,像海浪一样缓缓起伏着,最终又平平地落回桌面。老人招呼琼恩靠近,让他看地图。 和原本那又破又旧的样子不同,地图彷佛变得崭新起来,隐隐还有些半透明。在地图的中央,正有一个绿点和一个红点重合在一起,微微发光。 「这红点是我们,」老人说,「绿点则意味着我们目前所在的这片绿洲。」 「这意思是说……」 琼恩大约明白过来。大概每个贝戴蛮族部落手里,都有这种羊皮地图,能够准确定位沙漠里出现的绿洲,所以他们才能总是找到路。 「当年我们族人被人面狮从埃斯考和哈劳格达斯城赶出来後,遇上一种奇怪的生物,」老人缓缓说,「根据祖先的口述流传,这种怪物体型极其庞大,飞行在空中,全身是光滑的银黑色,散发微光。它们长着三个脑袋,三只胳膊,每只胳膊上又都长了三只手,而在每只手的掌心,又长了一只眼睛。」 这些怪物很奇怪,来历不明,而且也没有攻击贝戴蛮族,反而给他们每个部落一张羊皮地图,告诉他们使用方法。用这种羊皮地图,贝戴蛮族就可以直接知道附近五十英里范围内的绿洲方位,他们由此在沙漠里生存下来。 原来如此,但琼恩心中的疑惑更加加深了。老人把这麽隐秘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他到底是甚麽打算? 答案很快揭晓,老人伸手,扯开自己的衣服,他的胸口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老人解开绷带,琼恩惊骇地发现他的右胸口部位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周围的皮肉已经腐烂,黑色的血缓缓流出来,将厚厚的绷带都渗透了。 「我已经快要死了。」老人低声说。 散塔林会大举剿杀,黑路沿线的贝戴蛮族们伤亡惨重,所以才被迫迁居。老人这一支部落,同样也遭遇了散塔林会的攻击,虽然奋力突围逃脱,但老人却受了重伤。 当老人扯开绷带,露出腐烂发黑的伤口时,琼恩一眼便看出,这是亡灵魔法造成的创伤。具体是甚麽法术,因为他恰好厌恶亡灵学派,所以也不是很清楚。猜测起来,效果应该是会持续不断地腐蚀人的身体,直到死亡。 「散塔林会的一个巫师,」老人说,「他朝我指了一指,然後我就感觉胸口彷佛被甚麽东西按了一下,没感觉到疼痛——到现在都不疼,」他说,「当时忙着逃命,也没太在意。等晚上检查,才发现已经这样了。」 琼恩沉默,亡灵魔法中确实有很多都如此。施法者能伤人於无形之中,受术者往往当时浑然不觉,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来不及解救,只能等死了。精研亡灵魔法的巫师,大概也很享受这种看着他人在漫长死亡等待中的恐惧和绝望吧。 老人倒没有多麽紧张恐惧之色,大概也是早已经有心理准备。「族人们都还不知道,」他说,「我一直瞒着他们。」 「为甚麽?」琼恩不解。虽然族长将死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动摇士气,但至少可以提前安排後事,嘱托接班人。否则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这样瞒着不说,等走着走着突然暴毙,只怕更容易引起混乱吧。 「因为这张地图,除了我之外,族里已经没有人能用了。」 琼恩更是不解。「为甚麽?」他问。刚才老人抚摩地图,念了个甚麽单词,地图开始起作用。他只要把这个单词传下去就是,又不是甚麽拗口复杂的咒文…… 咒文? 琼恩猛然一惊,难道这老人是个巫师?这地图只有巫师才能使用,所以老人把自己找来说这些?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 老人点点头,「你应该猜到了,」他低沉地说,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唯有巫师,才能使用这张地图。」 琼恩看着老人,他思索着,然後他想起一件事情来——老人的话里,多次提到耐瑟瑞尔,但他从不直呼其名,而都是说「帝国」。 阴魂城的居民以耐瑟遗民自居,以光复帝国为己任,在阴魂城中,只要提到耐瑟瑞尔,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概用「帝国」来指代,这是一种认同和归属。 老人的习惯,和阴魂城居民一模一样。 再想到老人的巫师身份,他奇怪地会说早应该失传的耐瑟瑞尔语……琼恩的心中渐渐有几分明白了。 他还有些不敢确信地询问老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和你一样,」老人说,「我,也是帝国的遗民——可以算是吧。」 费林魔葵毁灭了耐瑟瑞尔,浮空城尽数坠毁(除了躲入幽影界的阴魂城),大奥术师们几乎尽数丧生,辉煌的文明一朝陨落,但这并不等於说耐瑟瑞尔人就此亡族灭种了。 依然有少数耐瑟遗民,在这场大灾难中幸存下来。他们试图重建家园,但无法和费林魔葵相抗,很快,昔日的平原沃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风化沙漠。耐瑟遗民们不愿意离开故土,不愿意迁居异乡,他们躲避着费林魔葵的追杀,躲避着逐渐扩张的沙漠,艰难的生存着,最後渐渐都集中到沙漠北部的埃斯考和哈劳格达斯两座城市。 後来,突然有一天,一群奇怪的人来到此地,进入埃斯考城和哈劳格达斯,他们就是贝戴蛮族。原来贝戴蛮族并非费伦本土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另外一块大陆——在费伦大陆西方的泽卡哈大陆,他们都是被一个疯狂巫师的失控魔法试验给传送过来。 好在泽卡哈原本就是乾燥炎热之地,遍布沙漠和戈壁,这些贝戴蛮族们对新环境也就适应得很快。他们和耐瑟遗民们在埃斯考丶哈劳格达斯两座城市中杂居,经过漫长的岁月,渐渐融合到一起——或者说,人数稀少的耐瑟遗民,被融合进了贝戴蛮族中。 不过,说「被融合」似乎也不是很恰当。耐瑟瑞尔是辉煌的魔法帝国,这并不仅仅是指帝国拥有可以与神祗抗衡的大奥术师,更是指耐瑟帝国的魔法普及程度非常高。虽然第一流的巫师都在浩劫中丧生,存活下来的这些遗民都不过是平民百姓——但即便是平民百姓,也都是懂点魔法的,勉强也可以算是巫师,而且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 贝戴蛮族整体文明程度很低,否则也不会有「蛮族」的称呼了。这些耐瑟遗民融入贝戴蛮族後,大多都渐渐成为各部落的高层人物。再加上後来被人面狮驱逐出城市,在沙漠里漂泊,那能探测到绿洲的羊皮地图又唯有巫师才能使用——这一切,都导致了巫师的地位越来越高,最终定下这样的规矩:贝戴蛮族各部落的领袖,都必须是巫师。如果一个部落没有巫师担任领袖,那麽就必须并入其他部落。 这个规矩最初问题不大,因为它所谓的「巫师」,其实标准非常低。若是按阴魂城的标准,唯有能从巫师学校毕业的才有资格算是巫师,但在这里,只要略懂点魔法,能使用那张羊皮地图,就可以算是巫师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千多年过去了,情况越来越严峻。魔法这种东西,原本就要看资质,看天赋,不是想学就一定能学会的。或者说得更不客气点,来自泽卡哈的贝戴蛮族的血脉中,压根没有半点学魔法的天分;当耐瑟遗民的血统越来越淡时,部落里的「巫师」数量也就越来越少了。 到如今,贝戴蛮族几十个部落里,大概平均只有一到两位「巫师」,能使用羊皮地图,为族人在大沙漠中寻找到救命的绿洲。琼恩碰到的这一支,情况更加糟糕:只有面前的老人,也就是族长一人,还算是个「巫师」。 老人已经身受重伤,不知还能支撑几天,他若是一死,便再无人能使用羊皮地图引路,这几十号族人,大概就要在沙漠里等死了。 这,就是老人把琼恩找来的缘故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琼恩就如同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一般,是目前这支小部落的生存希望。 那麽…… 「我听见你说的是耐瑟语,再看你身上穿的是帝国时期流行的巫师袍式样,就大概也猜到你的来历了。」老人说。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去世,要我使用这张地图,带着你的族人走到那个……艾考斯城?」 「埃斯考城,」老人纠正,「不仅仅是带着我的族人,琼恩,也是带着你自己。」 正如老人此前所说,「黑路」已封,不管是琼恩,还是贝戴蛮族人,要走出这茫茫大漠,都唯有这一条路。 嗯,对了,还有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 对於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老人知道的并不多。 「他们从沙漠东边来,」老人说,「半路上遇到的,也是要穿过沙漠去西边。」 具体要去西边哪里,那就不清楚了。收人钱财,替人带路,贝戴蛮族没有询问顾客行程的规矩,也没有追查对方底细的爱好。 不过老人到底经验丰富,一路同行几天,自然还是看出了不少端倪。 「他们应该是在护送某件东西,」老人告诉琼恩,「就在那个红头发的牧师手里。」 这三个牧师,其中一个最年长的是正义之神提尔的信徒,另外两个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信徒——得知这一点,琼恩微微皱眉,因为阴魂城信奉的暗夜女神莎尔,正好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对头。 这是个神祗众多,全民信教的世界。不同神祗之间往往敌对,连带着他们的信徒也彼此仇视。兰森德尔是晨曦之神,又称太阳神,莎尔却是暗夜女神——而且是个邪神。琼恩虽然不算是莎尔的虔诚信徒,但却毕竟来自阴魂城,如果被那两个兰森德尔的牧师知道了,说不定就有麻烦。 至於正义之神提尔的信徒,反而好应付一些。根据琼恩以前在学校里了解的知识,提尔的信徒大多都严肃丶死板丶恪守律法丶一丝不苟,虽然他们同样很反感邪神的信徒,但只要不做坏事——或者说,做坏事不让他们知道——基本也就没事。 不过,琼恩最关心的不是这三个牧师……三个老男人有甚麽可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那个女骑士。 「她也是正义之神的信徒,」老人说,「不过不像是牧师……据我看,应该是个圣武士。」 琼恩微微一凛。 「圣武士?」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说,「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吧。」 「是太年轻了点,」老人也不敢肯定,「不过……这个我也说不好。」 好吧,这件事情暂且先不去管他。 琼恩接受了老人的提议——事实上,他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正如老人所说,这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贝戴蛮族部落,同时也是为了琼恩自己。没有老人手中的羊皮地图,没有他的咒语,琼恩也没办法走出沙漠去。 而且,沙漠里如此危险,大家一起结伴同行总是安全些,彼此也有个照应。否则不说被散塔林会追捕,就算再遇上只骨虫,琼恩自料自己也肯定搞不定。再说,他也不想放弃能和那个女骑士同行的机会。 「好吧,」琼恩说,「教我怎麽用这个地图,对了,」他突然想了起来,补充一句,「你会通用语吧?」 第七节 湖边 三天之後,老人去世。此时琼恩一行人已经穿过黑路,躲过散塔林会的搜捕,正往西北的埃斯考城前进。 因为已经提前告知族人,安排好後事,老人的去世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在按贝戴蛮族的习俗将老人就地安葬後,大家继续上路。 琼恩暂时成为这支贝戴蛮族部落的族长,这是规矩,因为他现在掌握着那张羊皮地图——也就是族长的信物。不过只是暂时,琼恩也和老人事先说好,只要到了埃斯考城,大家就各走各的路,这支贝戴蛮族是再找巫师来立新族长也好,是并入其他部落也好,都不关琼恩的事情了。 因为只是临时合作,琼恩也懒於和这些贝戴蛮族深入打交道。他每日的工作,便是用地图寻找附近的绿洲,剩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人做,也无需他这个临时族长关心。 老人去世前另外还做了件好事,就是教会了琼恩说通用语。 通用语确实非常简单易学,难怪能风行大陆,琼恩只学了三天,就已经基本掌握,至少日常的交流谈话可以大体应付了。学语言都是这样,掌握大体的语法丶发音规则和基础的词汇量之後,以後就可以自己慢慢熟练提高了。 至於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对贝戴蛮族这边的事情也并不如何关心——或者说,并不表现得很关心。走路时,他们不即不离地跟在後面;宿营时,他们单独找一块僻静地方;就连这边老族长去世,琼恩暂时继位,他们也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惊讶,问都不问一声。 不过,琼恩当上临时族长後,和女骑士的接触倒稍稍多了一点——因为每天探路的工作都是由她来承担的。每天中午,琼恩使用地图,寻找附近的绿洲,然後女骑士便按着方向去搜寻,确定准确的方位,回来通知大家。 虽然如此,彼此还是没甚麽说话的机会,女骑士有些冰冷,或者说,对甚麽都冷冷淡淡的,彷佛漠不关心,极少说话——并非单单对琼恩是如此,就连对她的那三个牧师同伴都是如此。 他们确实应该是要去送某件东西——是一个近似小圆盾大小的球体,被黑布严密包裹着,由那个红头发的兰森德尔牧师保管,背在背上,吃饭睡觉片刻不离身。老人告诉琼恩,这个牧师应该是这四人中的首领,名叫坦纳斯。另外一名兰森德尔牧师是坦纳斯的副手,格兰特,那名提尔牧师名叫菲拉顿,从衣饰上来看,这三人在各自的教会中位阶肯定都不低。 至於那个女骑士,琼恩却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其他三个牧师都叫她「神选者」,这显然是一种称呼,象徵着尊崇的身份,却肯定不是名字。 「神选者?」琼恩琢磨着这个名字,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说这个女骑士是被神祗所亲自选中的凡间代言人——如果这麽说的话,倒也能解释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不过,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能有甚麽能力,被神祗如此看重? 一路上平静无事,再也没有遇到骨虫这种巨大的亡灵怪物,倒有一些沙漠凶猫之类的,贝戴蛮族人用一轮乱箭就打发了。因为已经远离黑路,所以连散塔林会的追兵也消失了。羊皮地图确实很好用,总能准确地指示出附近的绿洲。基本上,平均每隔两三天,就能有一个晚上在草地上安营扎寨,补给饮水。 大约走了大半个月,从地图上看,距离埃斯考已经很近了,大约再有两天路程便到。到时候大家便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琼恩自去博得之门给那个叫「拉沃克」的老巫师送信,贝戴蛮族自生自灭,至於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就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了,他们口风很紧,无论怎麽旁敲侧击都不肯吐露半点。 琼恩虽然对那个女骑士很感兴趣,但对方是个冰美人——而且还是个力量如此强悍的冰美人,一路上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身边又有三个一看就正义感过剩的男性牧师。琼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不打甚麽主意吧。早早去博得之门,把这一趟差使办完,回阴魂城去见珊嘉才是正事。美女哪里没有,也不缺这一个。 这一天傍晚,女骑士策马回来,说前方找到了绿洲。众人习以为常,到了地方,像往日一样安营扎寨,各自休息。 琼恩独自一人在帐篷里,睡到半夜醒来,总觉得身上难受。这大半个月来在沙漠里行走,可以算得上是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次旅行。烈日炎炎,风沙吹刮,这些也都罢了,习惯就好,但天天这样跋涉,汗湿重衣,实在很想洗个澡。 「算了,反正再有几天就出沙漠了。」 他翻了个身,准备再度睡去,却怎麽也睡不着。这次出来得太仓促,连本书都没带,否则还可以消遣。说起来,这个世界虽然魔法发达,科技水准却平平,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p3,更没有互联网,各种娱乐都没有,着实令人丧气。 正百无聊赖间,突然想了起来,今天这片绿洲靠北部,不是有个小湖麽。因为大家都要在湖里汲水,琼恩也不敢去洗澡,但如今已经是半夜,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现在去洗个澡,应该也甚麽大关系吧。 一念及此,赶忙从包裹里翻出一套新衣服来。布雷纳斯王子总算还有点人情味,虽然不由分说的就把琼恩打发到这大沙漠里来了,但还记得替他准备了路上换的衣服,连巫师袍都备了好几件。 捡了一套抓在手上,琼恩出了帐篷,借着月光便往那小湖走去。此时已经是半夜,所有人赶了一天的路,都在自己帐篷里沉睡。明天一早,便又要准备启程了,这种日子可真辛苦。 不过总算快熬过去了,算算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後天能到埃斯考。听老人说,埃斯考以前是耐瑟遗民和贝戴蛮族人居住所在,後来被一群人面狮赶了出来。如今就是因为人面狮和贝戴蛮族宣布和解,并且让出埃斯考城,所以黑路沿线的贝戴蛮族部落纷纷北上而来。 说到这个,其实琼恩心中很有疑虑。以前在巫师学校的时候,课程里也有「怪物学」,讲述各种千奇百怪的怪物,其中也提到这人面狮。如果琼恩记得不错,人面狮应该是一种非常狡诈丶邪恶而且不守信用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像是外表俊朗的人类和强壮的狮子合体而成,上半身人,下半身狮子——但据说人面狮的贵族却是半人半蛇的。普通的人面狮是强壮的战士,狡猾但并不聪明;贵族却往往都有很高的智力,会说很多种语言,而且大多都有些魔法天赋,其中不乏高明的巫师或者术士。不过和阴魂城中正规培训出来的巫师不同,人面狮中的巫师和术士,大多都只精通很有限的几种魔法,主要是在精神控制和制造幻象方面比较擅长,对於其他魔法基本一窍不通。 人面狮驱赶追杀贝戴蛮族,这个没甚麽奇怪的,正如人类会驱赶追杀地精一般——但你相信人会和地精和解麽? 琼恩是不太相信的,他也曾经向老人提出过这个问题。老人沉默着,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回答说:「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相信,但北边的部落派使者传消息过来,应该是不假的。再说,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为甚麽?散塔林会只是把黑路沿线给封了。沙漠这麽大,未必一定要去北边啊。」 老人摇头,解释了一番,琼恩这才知道。原来大沙漠大体上分成五大区域。中间的黑路沿线区域,已经被散塔林会牢牢占据;东北部属於战蜥人的地盘,贝戴蛮族不敢插足;西南部是「剑漠地区」,又被称为「虚无之地」,从无半块绿洲出现,是真正的绝境死的。 「只有往西北走,回我们的故居了。」老人说。 「等等,你刚才还漏了一块。东南这部分呢,这块,叫乾渴沙洲的地方。」 「这里,如今已经是阴魂城的地盘了吧。」老人慢慢说,看着琼恩。显然,他早就隐约猜测到琼恩的来历身份。 话说到这种地步,琼恩也没甚麽可说的,反正说到底,贝戴蛮族的事情跟他这个外人无关。不过是暂时合作,共同走出这大沙漠罢了,一旦到了埃斯考,立刻各走各的路。 摇摇头,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琼恩快步朝湖边走去。沙漠的夜里很冷,估计湖水也会很冰,不过身上实在太难受,迫切洗澡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眼看就要快到湖边,耳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哗哗水声。此时是深夜,周围万籁俱寂,琼恩修习内功多年,虽然成就平平,但听力较常人敏锐,水声虽然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他耳中来。 「这麽晚了,谁还在湖边汲水?不对,这声音……是有人在洗澡?」 念头闪过,细碎的水声越来越清晰,琼恩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想到居然有人和自己心意相通,也趁着半夜来洗澡,倒也算是有缘……等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个女骑士吧,自己运气这麽好? 对啊,女孩子生性好洁;男子十天半月不洗澡是常事,女孩子三天不洗浴就天塌地陷了。如今大家在沙漠里走了大半个月,自己这种家伙都忍受不了,要半夜溜出来洗澡,那个女骑士一天到晚穿着全身铠甲,应该比自己更觉闷热难受吧。 琼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湖边有一个小土丘,他伏下身,爬行着,移到小土丘後面,探出头来一看,不禁有些失望。 他猜对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确实是那个女骑士,但却不是来洗澡的。 她不过是在湖边洗自己那把巨大的银剑。 第八节 湖水很冷 琼恩第一次见到她这把大剑,是在斩杀骨虫的时候。当时三个牧师联手把骨虫压制住了,但一时半刻不能剪除,琼恩正准备上去帮忙,就见女骑士从远处飞驰而来,手持这把巨大银剑,飞身一击击溃了骨虫。 琼恩是主修变化学派的巫师,又称炼金师,制造丶研究魔法物品本就属於他的专业范围。虽然不能近前观看,但远远一瞥,就可以断定这把银剑决不会是普通的兵器,上面附着极其强大的神圣魔法。当时她能一剑击溃骨虫那样巨大的亡灵,虽然是实力强横,又有牧师协助压制的缘故,但应该也有这把银剑的功劳。 但後来琼恩就没看到这把剑了。这麽多天一路行来,他留心观察过,女骑士每次来见他询问绿洲方向,以及出去探寻丶回来报信时,身边都没看到这把巨大的银剑,彷佛消失了一般。 这麽重要的武器,又是在沙漠这种随时可能有怪物出没的地方,女骑士当然不可能丢弃,必定是随身携带的。之所以看不见,可能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用幻术隐形了,也可能是用魔法缩小了,也可能是女骑士也有类似琼恩手里的次元袋,把银剑放进去了,需要的时候再取。 如今,女骑士正半跪在湖边,用水清洗那把银剑,月光照在宽阔的剑身上,泛着泠泠清光。剑确实太大了,几乎有她半个人那麽高,剑身宽阔,胜过普通长剑两倍,琼恩怀疑自己就是双手握持也未必能顺利挥舞,但女骑士单手轻飘飘地提着,彷佛没有半点分量似的。 洗完了剑,她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巾,将剑身擦拭乾净,放到一旁。接着伸手移到胸口,琼恩正不知道她要做甚麽,就见她身上的银色铠甲缓缓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衬衣。 「唔,不对,那不是铠甲。」 琼恩一直以为女骑士穿的是全身铠甲,心中还一直很诧异。沙漠中如此炎热,她穿着密封的全身甲,难道不觉得闷热;再说全身甲如此沉重,脱卸都不方便,她又是个女子,总不好请另外三个牧师帮忙,就不嫌麻烦麽。 全身铠甲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穿来到处跑的。那东西虽然防护严密,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但又笨又沉又不方便,一般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的,比如骑兵上战场冲锋。倘若冒险者平时出门在外也敢一天到晚穿着全身铠,那不用等撞上厉害敌人,自己就先累垮了——如果骑着马,那马也该累垮了。 如今看来,女骑士穿的根本就不是全身铠甲,至少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一般的全身铠甲是将精制铁板以铆钉和钩扣联接而成,简直就是个铁罐头,女骑士身上这件却显然是柔软的,近似绵甲。 她并没有发现有人在不远处偷看,将银甲脱下,放在地上,接着解开衬衣。她的动作非常优美,彷佛舞蹈一般,很快,女孩的身体褪下所有束缚,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月光下。 因为是背对着土丘,琼恩看不到正面,只能看见後背。她的身材非常挺拔,有一双极其修长的双腿,而且健美匀称。臀部丰满高翘,腰肢纤细,彷佛只能盈盈一握,肩膀略略显得有些宽阔,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在月光下微微泛光。看起来如此娇嫩柔美的身体,居然蕴含了那样骇人的力量,真是个令人惊叹的奇迹。 琼恩静静地看着,见她褪下所有的衣服,慢慢走进湖中,开始洗浴。她仔细地用手挽水,擦拭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胸前一对坚挺结实的白玉乳笋,骄傲地挺立,随着主人的动作轻盈弹动,看上去正好一把可以握住。 「不大,」琼恩根据远远的目测做出判断,「大概是b。」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琼恩并不是巨乳控,而且其实他素来认为太大了也不好。b到d之间就足够,否则便抵抗不过的心引力下垂,形状就不够漂亮了。上辈子他有个女友,胸前尺寸惊人,抱在怀里便感觉肉乎乎的汹涌一团,但形状便不佳,戴着文胸还罢了,脱光了上床便不免有些扫兴。当然,太小也不行,至少要保证能不被「一手掌握」吧,握起来要有满盈欲溢的感觉。琼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唔,不大,b足够了。 不过,好奇怪,按道理说在沙漠这鬼地方,走了一天的路,浑身是汗,能在湖里洗浴是件很享受的事情。此时又是深夜,周围空无一人,除了某个偷窥的家伙。但女骑士的脸上依旧是平日看见的那般冷冷淡淡的,甚麽表情都没有,也没有半点欢喜开心的模样,彷佛只是在做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不会真是个天生的冰美人吧,琼恩心中嘀咕着,说起来,也算认识这麽多天了,就还没见她笑过一次呢。 夜间温度越来越低,琼恩为了避免被女骑士发现,趴在土丘後面一动不动,身体渐渐都有点要冻僵的感觉了。美女洗浴虽然春色诱人,但只可远观,不能上手,夜间光线又很不佳,看得不甚清楚,时间一长终究也就兴致低了。 这麽趴着好难受啊……不行了,感觉胳膊都要酸麻了,能不能活动一下身体。 琼恩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却没留神旁边是斜坡,一不留神动作大了点,直溜溜滑了下去。「完蛋!」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动静虽然不大,但现在可是深夜,声音会显得格外清楚。如果女骑士发现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偷看她洗澡,那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不管在甚麽世界甚麽社会,偷看女子洗澡都肯定是邪恶的行为,何况这次撞上的还是个提尔的「神选者」。老人说她很可能是个圣武士,虽然琼恩还不能确定,但提尔是正义之神,他的信徒都差不多是正义感过剩的家伙,是不是圣武士也没甚麽差别了……如果说女骑士会拿她那把巨大的银剑来追杀自己,琼恩绝对相信。 只能寄希望於她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吧…… 然而,事与愿违。当琼恩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头从土丘上探出时,发现女骑士已经从湖中一步步走上岸,捡起地上的衬衫,慢条斯理地穿上,右手提着大剑,左手抱起堆成一团的银甲,朝琼恩这边走过来。 女骑士显然已经发现了琼恩,却彷佛依旧若无其事似的。一丝不挂地走上岸来,不紧不慢地穿上衣服,动作优雅无比,几乎要让琼恩产生幻觉,觉得是一位漂亮的模特正在t型台上款款而行。 但这个漂亮美人手里,可是正提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银剑。 距离已经很近,要躲也来不及,琼恩脑中急速转着念头,却想不出一个摆脱面前困境的办法。看她那架式,恐怕是要过来一剑把自己这个好色偷窥的家伙砍了吧。 琼恩穿着巫师袍,口袋里装着各种施法材料,法术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但琼恩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在见识过她击杀骨虫的英姿後,琼恩就很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女骑士的对手。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这下子完蛋了。 正踌躇不定的时候,女骑士已经走到面前。琼恩站起身来,「呃,那个,晚上好。」 「晚上好。」女骑士点点头。 她的声音清脆中略带低沉的磁性,听起来有种非常沉稳丶冷静的力量。真不知道这麽好听的声音,为何平时总是冷冰冰地不爱开口。月光洒过来,琼恩发现她美丽的脸庞上似乎并无甚麽恼怒之意,依旧还是那般淡漠,彷佛甚麽都不能扰乱她的心思。 「说甚麽话好呢。」琼恩急速寻思着。解释说自己其实甚麽都没看见?这也太拙劣了,而且欲盖弥彰;向对方道歉?拜托,你以为这是走路不小心踩人一脚麽,这是偷窥美女洗澡,如果这都道歉有用的话,世界上还要警察做甚麽? 难不成要夸奖说「小姐,你的身体太漂亮了」?算了,这种话说出来,那是火上浇油,保管死得更快。 正当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甚麽的时候,对方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是来洗澡麽。」她说,眼光落在琼恩手里提着的衣服上。 「啊…呃,对,对,」琼恩一怔,连忙点头,「那个,太热了,睡不着,出来准备洗个澡……」 女骑士微微点头,「那麽,请自便吧——对了,顺便提醒一句,湖水很冰。」 湖水很冰?哦,这个我知道。琼恩正松了口气,突然便觉身体一轻,彷佛腾云驾雾一般摔飞了出来,噗通一声掉进湖里。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冰冷的湖水已经浸透衣服,冻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总算他会游泳,定了定神,把头浮出水面,就见月光之下,女骑士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 第九节 空有雄心 湖水确实很冰冷,女骑士说得一点没错。 不过这还不是关键问题,琼恩早就知道夜里湖水会很冰,他有心理准备——真正关键的问题是:他被扔下湖的时候,手里还抓着准备洗完澡後换上的乾净衣服呢。 难道自己等会洗完澡之後,要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去麽?或者裸奔? 湖泊离帐篷还是颇有点距离的,虽然是半夜,但裸奔似乎也不好,琼恩是很害羞的。那麽,穿着湿衣服跑回去?但湖水本来就冷了,匆匆忙忙洗完澡,连身乾衣服都不能换上,路上再被夜风一吹,这是会生病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了裸奔。所幸深夜无人,琼恩一路狂奔回帐篷,已经冻得全身哆嗦,牙齿打颤,赶忙从包裹里又取了一套衣服穿上,连斗篷都翻出来披上。盘膝坐下运功半天,总算身体渐渐暖过来。 「太过分了!」他抱怨着。 但这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偷窥了半天别人的裸体,受到的惩罚不过是被扔进湖里泡个澡,这交易已经很划算了。总不能还指望别人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吧。这里是费伦大陆,不是古代中国;琼恩也知道自己不是李逍遥,对方更不是赵灵儿。 不过,真的很漂亮啊。 躺在床上,琼恩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月光下女骑士的赤裸玉体,挥之不去。和以前所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同,她的身体更加的健康,满蕴着力量,彷佛一只雌豹,即使是远远地偷窥,也彷佛都能清楚感觉到那股迎面迫人而来的青春气息。 以前的不论,仅以这辈子所接触过的女性而言,如果说芙蕾狄是娇小丶柔媚丶纯洁的代表,姐姐珊嘉则是兼具英气和妩媚的女子,而这位女骑士,则更多透出的是英武刚强之气。这大概也和身份经历有关,芙蕾狄是世家之女,温室花朵;珊嘉是平民子弟,自小父母双亡,独立长大;而女骑士则显然是身经百战的武士。 琼恩心里不由得痒痒的,想像着能把这样英武刚强的美女压在身下肆意享用,不知道到时候,她那从来都是平静冷漠的脸上,会露出怎样诱人地表情。男人都如此吧,越是刚强英武的女子,反而越容易让人有征服的欲望。这大概就是那麽多色情小说,总以女警察为对象的缘故了。 琼恩素来就是个姐姐控——姐姐控不等於御姐姐控,但总体来说,在御姐姐和萝莉之间,他还是比较倾向於前者一些的。当然,所谓御姐姐和萝莉,不能以年龄作为区分标准,而是气质。如果这次撞上的是芙蕾狄这种娇小萝莉型倒还好些,但对於这种姐姐型的女子,他素来就缺乏自制力。 「不行了,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弄上手,这麽好的货色,既然撞上了,如果不吃掉,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不对,不仅仅是要弄上手,而且要一路带在身边,抚慰排遣旅途中的寂寞,嘿嘿嘿嘿嘿……」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想必正泛着饿狼般的绿光吧。只是雄心壮志谁都可以有,豪言壮语谁都可以说,倘若做不到,那也不过就是吹吹大话,徒惹人耻笑罢了。琼恩想来想去,找不出下手的机会。如果直接强推,肯定是被一剑砍成两截,毫无疑问,实力的差距太大了;下迷药?也比较难,平时都没甚麽接触的机会,大家又不在一起饮食,何况对方身边还有三个牧师呢;看来只能指望对方喜欢上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了——但想想也不太可能,何况自己刚刚偷窥她洗澡被发现,已经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 把所有可能的方法都想遍了,还是没甚麽好主意。对方并非单身一人,武技又如此强悍,而且显然不是那种初出道的新手菜鸟,经验丰富………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或许还可以慢慢寻找可乘之机;但如今马上就要到埃斯考,接下来就出大漠,彼此分道扬镳,哪里还有甚麽机会——对了,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如果顺路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顺路,他们也未必会接纳自己同行。现在是因为在大沙漠里,大家都绑在一条船上,别无他法。等出了沙漠,那就海阔天空,各奔前程了。难道女骑士还会允许一个偷窥自己洗澡的色狼一路跟着自己麽。 一直睡不着,想了半夜也没想出甚麽好主意。只得把那些湿衣服卷成一包,随手塞进包裹。有点小麻烦的是巫师袍里的法术材料也有一些被水泡了,不能再使用。好在包裹里还有些备份的,不是大问题。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帐篷外面开始传来动静,贝戴蛮族人陆续起床,准备出发了。 一行人走在沙漠里,迎着烈日。琼恩觉得有点晕晕沉沉的,大概是昨晚受凉冻着了,现在又被太阳一晒,沙漠里昼夜温差变化大,骤冷骤热,身体就有点抵受不了。他本就不是身体强壮的人,内功虽然有点底子,但也仅仅就是点底子,无论他怎麽努力怎麽用功,都是只能在目前的阶段停滞不前,再也练不上去。有时候,他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田伯光的口诀传授错了。不过按道理说也不会呀。 只能理解为因为後脑枕骨不够高,自己真的天生就是个武学白痴了。 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微微有些发烫的迹象。「唔,不会吧,可千万别发烧了。」他寻思着,如今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又没亲戚朋友照顾,真要生起病来,那可糟糕得紧。 说来说去,这都是那个女骑士害的。以後有机会,一定要在床上好好报这个仇……唔,对了,想起来,自己精研的变化学派魔法中,有一个低阶法术,叫做活化绳,能让一根绳索——或者绳索状的物体,比如卷起来的衣服——自动活化。当时在图书馆看到,深觉实在是玩s的必备法术,立刻抄进了自己的魔法书里,不过一直没空去学。以後一定要学会了,拿来对付这个女骑士,哼哼哼哼……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脑中幻想着把女骑士剥光了玩绳缚的美艳场景,轻微的发烧感也似乎消失了。只是说到底,这都是以後的事情,不能把对方弄上床,再有百般手段也无从施展起。 完蛋,一想起现实的困难,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今天没找到绿洲,只能在沙漠里扎营,不过大家心情都很好。因为明天下午就可以到埃斯考城了,贝戴蛮族是重归故居,琼恩等几人是可以脱离苦海,大家都很高兴。 依旧是安营扎寨,琼恩在自己帐篷里调息运功,然後释放一个光亮术,取出魔法书研读起来。这大半个月来太辛苦,都没甚麽心思锻炼自己的施法能力,自然也没甚麽进步,也没学会甚麽新魔法。今天在路上想起活化绳来,正好自己的魔法书里记载了,先学这个。就算暂时没机会在床上使用,至少在战斗中可以用来捆绑敌人……等等,自己好像把用途搞反了,这个活化绳魔法原本就不是用来在玩s的…… 囧!发明这个魔法的那位前辈巫师,在天之灵千万不要生气。 不过说起来,变化学派的魔法,因为注重的是改变事物形态,确实有很多可以在床上使用的法术。比如变巨术丶缩小术丶活化绳……还有熊之忍耐,可以暂时增强体质;牛之蛮力,可以暂时增大力气;猫之优雅,可以让动作加快;枭之洞察,可以让感觉更加敏锐,更高阶一些的还有加速术丶巨龙之力丶进阶变巨术……口胡,真是太淫荡了。 琼恩现在都怀疑自己之所以选择变化学派作为专业方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他当时做选择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到这方面,不过说不定是潜意识里的呼唤呢…… 「自己真是太邪恶了。」他满意的想。 活化绳是很低阶的法术了,四年级的学生其实就足以掌握,琼恩只是一直没去学,以他如今的能力,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研究。大约只花了两个多小时,经过几次训练,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要点。 已经是深夜了,大约两三点钟吧,琼恩精神很好,并无睡意。他又看了会魔法书,将自己以前掌握的法术都温习了一遍。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决定出去随便走走。说起来,走了这麽多天,还从没看过沙漠的夜景呢。昨晚虽然半夜出来一次,却是兴冲冲洗澡而去,哆嗦嗦裸奔而回,哪里有心思看夜景。 月光皎洁,犹如深秋寒霜,映照得无垠沙漠彷佛积雪荒原。夜间的风冰冷刺骨,气温将得很低,琼恩裹紧身上的斗篷,漫步而行。 随意转了一圈,不知不觉间靠近了那三个牧师和女骑士的宿营地。帐篷里也都黑暗一片,应该是都睡着了。琼恩正准备返回,眼角馀光突然瞥见远处一个人影。 一身银甲,即使在深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此时月光正明。看身形,正是昨晚把琼恩扔进湖里的女骑士。琼恩有些心有馀悸,但也有些好奇,今晚又没在绿洲宿营,周围又没有湖可以洗澡,她大半夜的不在帐篷里睡觉,在外面站着做甚麽? 第十节 第一次亲密接触 犹疑半响,好奇心终於还是战胜了害怕,再说,既然昨晚女骑士都没杀他,只是丢进湖里,那麽这件事也就算是彼此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琼恩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轻功练得还行,虽然达不到武侠小说里那种飞檐走壁的本事,但只要愿意,基本还是可以做到行走无声的。但女骑士好灵敏的听觉,还不等琼恩走近就已经发觉,她微微转过脸,漠无表情的眼光扫过来。 「呃,那个,晚上好。」琼恩笨拙地打着招呼。 女骑士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个……唔,昨晚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琼恩看对方似乎并没有算账的意思,於是赶紧辩解着,「只是恰好也去洗澡……」 「我知道。」女骑士简短的打断了琼恩的解释。 似乎也没甚麽可搭讪的馀地了,琼恩「哦」了一声,正准备告辞。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女骑士说:「兰尼斯特先生,我听说你是个巫师,是吗?」 琼恩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接任老族长的位置,使用羊皮地图,自然也就等於承认自己是个巫师了,至少那些贝戴蛮族是知道这点的。女骑士大概从他们那里得知,也不奇怪。 他点点头。 「你准备了浮空术吗?」女骑士问。 琼恩微微一怔。巫师的力量在於魔法,而魔法是要事先准备的——如果你事先准备的魔法被人知晓,那麽就等於作战时让别人知道了自己的战略部署,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如此一来,别人就可以根据你准备的魔法,制定相应的策略,避过你的长处,打击你的弱点。 不是非常亲近的人,或者同生共死的冒险伙伴,是不会询问一位巫师准备了甚麽魔法的,这很不礼貌,而且很容易被认为心怀恶意。 奇怪,女骑士不像是不懂这些规矩的人啊。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能带我上去麽。」女骑士说,碧绿色的双眸里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彷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上去?」琼恩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说要琼恩用浮空术带她到空中去。 这大半夜的,没事浮空做甚麽,难道以为巫师的魔法不花钱麽……呃,好像确实也不花甚麽钱,施法材料不过是个小皮环。但魔法是巫师的力量所在,是巫师的保命根本,如果无缘无故耗费一个法术,那显然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 费伦不是暗黑破坏神或者英雄无敌那种法力值的世界,巫师的法力值还能自动恢复。在这个世界,任你是再天才绝顶的巫师,要施法也得提前准备;而一旦法术用去,就得重新花时间准备,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琼恩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女骑士到底要做甚麽,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好吧,就算是为昨晚的事情道歉。」他心里想着,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後朝女骑士点点头。 「好。」他说。 女骑士走到琼恩面前,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她总是穿着银甲,但只有出去探路时才戴头盔,现在也没戴。淡金色的短发随着夜风轻轻飘着,露出雪白的脖颈。 琼恩从长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皮环,伸手一碾,指尖绽出一抹银色火焰,将皮环烧得灰烬。无形的风开始悄悄在琼恩脚下聚集,形成察觉不到的空气漩涡,将他缓缓托起。在双脚刚刚离地的那一刹那,琼恩伸手,双臂环扣,将女骑士的纤腰搂住,抱在怀里。 女骑士没有反抗,任由他抱住,因为不如此琼恩没办法把一个大活人带到高空。浮空术只对巫师自己有效,没办法给女骑士身上施加,如今等於是琼恩抱着她浮起来。 她背贴在琼恩怀里,淡金色的短发随风飘拂着,露出雪白的脖颈,颀长优美,从领口里隐隐透出淡淡的香气,是那种少女特有的幽香。她的腰肢真的很纤细,几乎给人一种抱不住的感觉,总让琼恩下意识地双臂用力抱得更紧,怕她掉下去。 另外一个意外的发现,就是她身上穿的银甲,不知道是甚麽材质制成的。手上传来的触感像金属,冰凉而有质感,但却又很柔软,彷佛皮革一般,而且很薄。因为琼恩正紧紧抱着她,银甲更紧密地贴着她的身体,越发凸显出身材窈窕曲线,令人不禁暗中咽口水,呼吸都不由得有些粗重起来。 女骑士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她安安静静地被琼恩抱着,缓缓浮空。因为两个人加起来较重,速度有些缓慢。琼恩也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放到怀里的美人上去了。只觉得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昨晚她还把自己摔进冰冷的湖里,今晚居然就主动投怀送抱……好吧,其实不是投怀送抱,不过按字面意思也可以这麽说了,算是满足一些自己的虚荣心吧。 不过,女骑士到底要到这麽高空来做甚麽呢?总不会是嫌地面上风不够大,上来吹吹冷风吧。 正在疑惑着,女骑士说话了。 「看那边。」她说,下巴微微仰起,示意琼恩看北边。 琼恩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见遥远的黑暗中,彷佛有一点微微的亮光在忽隐忽现。「那是埃斯考城?」他问。 「对,」女骑士说,「看出有甚麽地方不对劲吗?」 琼恩微怔,再仔细看去,他视力不差,但这种深更半夜,距离又如此遥远,尽管有月光,终究还是看不清楚。凝神看了半响,摇摇头,「埃斯考现在应该已经有贝戴蛮族人在里面,有点火光也很正常吧。」 「不是普通的火光,」女骑士说,琼恩从侧面看见她的秀眉微微皱起来,「你仔细看,那光是蓝色泛绿的。」 琼恩定睛再看,果然如女骑士所说,蓝色的微光跳跃中,隐隐带着些诡异的青碧。奇怪,这是甚麽火光? 女骑士沉吟不语,又看了片刻。「下去吧。」她说。 琼恩依言,缓缓抱着她落下,一时还舍不得放开。女骑士微微转身,巧妙地从琼恩怀里挣脱。「多谢,兰尼斯特先生,」她微微点头,「晚安。」 「晚安,」琼恩回答,看她转身准备回帐篷,终於忍不住问,「那个,恕我冒昧,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 女骑士站定,但没有回身。她沉默了一下,「梅菲斯,」她说,「艾弥薇·梅菲斯,这是我的名字。」 第十一节 圈套 虽然女骑士梅菲斯似乎发现埃斯考城有甚麽蹊跷,但也不过是些怀疑。大家都已经走到这里,自然没有还回头的道理。第二天,众人继续出发。 梅菲斯一大早就单身上马,依旧是全副武装,提着她那把平时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巨大银剑,前往埃斯考探路。琼恩知道她还是不太放心,确实,昨夜在空中,看到的那火光太诡异了点,微蓝中带着青碧,不像是寻常火焰,倒有些像来自下层界(九层地狱或者无尽深渊)中的邪炎。 不过,因为位面的壁障,以及诸神的干预,无论是九层地狱里的魔鬼还是无尽深渊中的恶魔,应该都是很难到物质界来的——并非完全不可能,但非常难,需要很高的代价。一般来说,就是需要大规模的献祭。 中午时分,梅菲斯策马归来,她显然并没有发现有甚麽问题。琼恩也放下心来,傍晚时分,众人进入埃斯考城。 埃斯考曾经是古耐瑟瑞尔帝国的城市,後来成为耐瑟遗民和贝戴蛮族的栖身之地,再後来又被人面狮占据。好在人面狮虽然是邪恶怪物,却到底也是有高等智慧的生物,生活习性其实和人类相差不远,它们同样也要房屋来遮蔽风雨,要城墙来抵御风沙,所以埃斯考城的建筑倒没有怎麽破坏。 按照和解的约定,人面狮已经都撤回到哈劳格达斯城,埃斯考城完全空出——可是,这也未免太空了点吧,整座城市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其他的贝戴蛮族部落呢,难道还一个都没来?琼恩带的这支部落是最先赶到的?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事情确实透着诡异。但还是那句话,人都已经走到这里,没道理还退回去。天色也已经将晚,先在城市里过一夜再说。 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找了个空旷的广场,依旧像宿营一般搭起帐篷。梅菲斯显然还是不太放心,皱眉想了半响,起身提起银剑,准备四周再看看。 「我陪你去,」琼恩说,「或许能帮上忙,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梅菲斯看着琼恩,透过头盔,可以看见她碧绿色眼眸里漠无表情,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请求。但最後,或许是昨晚琼恩的帮忙改善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点点头。 「好,」她说,「别离开我太远。」 她和三位牧师同伴简单地说了几句,告知她要去四周巡视一番,让他们小心。牧师们点头答应,琼恩注意到梅菲斯和牧师们的关系似乎有点奇怪,彷佛是有些刻意的疏远,或者说,在敬意中夹杂着些隐隐的畏惧。 梅菲斯是「神选者」,被牧师尊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这敬意中那隐隐的畏惧,就很令人奇怪了,难道是因为她性格冷漠,别人不敢亲近的缘故麽。 也是,像她这样,脸上就没见过笑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看着谁都彷佛像是在看一个无生命的木偶,标准的冰美人。除了琼恩这种色狼之外,一般男人总是会敬而远之的吧。不过,昨晚短暂的交谈,给了琼恩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位女骑士梅菲斯,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冰冷。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她故意装作冰冷的模样——如果更准确地描述,琼恩觉得其实梅菲斯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淡漠,因为她似乎感兴趣的事情不多,而他人则将这种「淡漠」理解为「冰冷」和「拒人於千里之外」,实际上并非这麽一回事。 如果有人向她询问,她应该也会很乐意回答问题;如果有人与她交谈,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只是如果觉得无话可说,她大概就会选择沉默;如果觉得话题无聊而没有意义,她应该就会直截了当地闭嘴吧。 不过,这也仅仅是琼恩的感觉。 两人走出广场,转入街道。琼恩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下,从次元袋里取出那面小盾牌来,持在左手上。梅菲斯瞥了一眼,似乎略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一个巫师拿盾牌做甚麽,岂不是妨碍自己施法,但也没有多问甚麽。 他们并肩而行,一路搜寻过来,并没有发现甚麽异样之处。此时夜幕将起,夕阳欲垂,古老的城市笼罩在沉沉暮色中,隐隐透出几分苍茫凄凉的感觉。 转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琼恩也渐渐放下心来。反正人已经到了埃斯考,和老族长的协议也已经达成。只要过了今晚,明天一早他就上路走人,至於那些贝戴蛮族以後怎麽办,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只是和梅菲斯也得分道扬镳了,未免着实遗憾得很,希望以後还能有机会遇到吧。 正想着,拐入一条街道,梅菲斯突然站住,琼恩正有些心不在焉,走出两步才发觉,回头问:「怎麽?」 梅菲斯站定着,没有说话,她戴着头盔,也看不见脸上地表情,彷佛在等待着甚麽。琼恩有些奇怪,又问:「怎麽了?」 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一烁,梅菲斯不知何时扭身侧扑,朝空无一人处挥剑横扫。琼恩正自诧异,就听见「呃」的一声轻吼,彷佛断气的人突然被卡住了脖子,鲜血飞溅,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空气中跌撞出来。它的上身彷佛人类男子,面容俊朗,金发飞扬,下半身却是雄壮的棕毛狮子。 人面狮。 血正从他的咽喉处喷出,伤口不算很深,但正好切断气管。梅菲斯这一剑准确狠辣,没有花费半点多馀力气,正是一击致命。 人面狮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怒视着梅菲斯,接着噗通摔倒下去,手中握着的弯刀当啷落的。 呼呼两声,空气中又奔出两只人面狮,全都手持弯刀,口中发出低沉怒吼,朝梅菲斯扑来。 琼恩正准备帮忙,陡地听得侧後方风声大作,百忙中抬起左手小盾一挡。当地一声震响,巨大的力量从盾上传来,他立足不稳,踉跄跌了出去,摔倒在地。他慌忙抬眼一看,只见侧面也奔来一只人面狮,正双手各舞一把弯刀,四爪踏地,朝自己冲来。 「珊嘉!」 琼恩叫出口令,脱手将小盾掷出。龙鳞小盾自行浮空,盾面上绽出七彩虹光,刺得人面狮滞了一滞。它怒吼一声,再度扑上,龙鳞盾迎面挡来,护住琼恩。人面狮双刀交错挥舞,彷佛发了疯似的,一口气重重劈出七八刀,将龙鳞盾震开。琼恩趁这个空隙翻身一滚,拉开距离,伸手朝人面狮一指。 人面狮震开盾牌,正要追上,猛然觉得手足四肢都彷佛压上重物一般,又像是空气中有无形的锁链在绑缚着自己,动作变得僵硬迟缓起来。 龙鳞小盾再度回旋,又挡在面前。琼恩右手一撑地面,跃了起来,伸手从怀中要掏材料施法,将这只人面狮击杀了。一道寒光从身旁掠过,插在人面狮胸口,正是梅菲斯那把巨大银剑。 琼恩回头看去,见梅菲斯正跑过来,背後地上倒着三只人面狮的尸体。她从琼恩身边跑过,一把将银剑从人面狮胸口抽出,「走!」她沉声说,脚步不停,穿过街道往中间的广场跑去。 第十二节 没创意 琼恩微怔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人面狮既然能躲在这里伏击他们,自然是早已有预谋。这种怪物擅长精神控制和幻象隐遁魔法,说不定早就在他们宿营的广场周围躲好,就等合适的机会出击。 不用说,所谓人面狮和贝戴蛮族和解,让出埃斯考城,也肯定是个陷阱了。说不定,当时派去向黑路附近的贝戴蛮族部落传讯的使者,其实都早已经被人面狮催眠控制了。 琼恩奔跑着,他跑步速度不慢,但前面的梅菲斯更快,提着剑彷佛一道银光似的。两人一前一後穿过街道,前方是一堵矮墙,琼恩正要考虑绕过,就见梅菲斯伸手在墙上一按,腾身而起,直接便翻了过去。 广场那个方向,已经隐隐传来砍杀战斗声,显然人面狮已经开始动手。琼恩没有梅菲斯那等灵巧身手,他绕过矮墙,穿过小巷,已经看到远处的广场,果然,一群人面狮,大概三十多个,正挥舞弯刀来回冲杀。 梅菲斯挥舞银剑冲进重围,琼恩却站定脚步,努力镇定下来,分析局势。人面狮果然是早有准备,借着隐形魔法,悄悄潜入埋伏到广场周围,等待贝戴蛮族人宿营休息之後突然发起攻击。这支贝戴蛮族部落大约三十馀人,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精壮主力大多被散塔林会杀死了,包括老族长),战斗力甚弱,又一路长途跋涉而来,本就疲惫,加上事出意外,几乎是瞬间就被人面狮击垮。唯有那三个牧师,虽然也没料到会突然遇袭,但到底反应得快,第一时间抽出武器,背靠着一堵墙,死死固守,抵挡住人面狮一波一波冲击。只是牧师虽然擅长守御,这三人又都位阶不低,各种神术辅助强化下来,又靠着墙壁,少了後顾之忧,一时还能抵挡。但时间长了,肯定要被人面狮冲垮。 梅菲斯杀入重围,直接朝三个牧师冲去。她那把银剑锋锐无比,一路上所有阻挡的人面狮都被一照面就劈成两截,果真是当者披靡,英勇无比。那三个牧师见梅菲斯来救援,也都精神大振,手中的战锤丶钉头锤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人面狮。 琼恩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帮忙,他是个巫师,没有人保护的话,在这种混战中很不安全,说不定侧面飞来一刀自己就一命呜呼了。但好歹大家一路同行而来,就这麽看着他们被人面狮围攻,自己躲着,未免又有些不妥。 正要心一横,准备冲上,眼角馀光突然瞥见远处一座房屋顶上,居然还站着一只人面狮。 和正在厮杀的其他人面狮不同,它显然是个贵族——它的上半身是人类女性的模样,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甲,在胸前开了个低低的口,衬托出硕大的乳房;下半身则是一段碧绿的蛇尾,水桶粗细,在地上来回摇摆。她的双臂裸露在外,皮肤呈暗青色,泛着隐隐的蓝光,手中持着一柄灰色长杖,上面似乎满是银色蛇形饰物,颇为诡异。 琼恩以前就在学校学过,人面狮大部分都是半人半狮,但其中的上层贵族却是半人半蛇,而且多为女性。看来,她就是这群人面狮的首领了。 正要提醒梅菲斯注意,那是女人面狮已经有了动作。她手中的长杖用力往地上一顿,庞大的身体腾空而起,从房屋顶上跃下来,落在广场中。她的口中呼啸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正在疯狂攻击的人面狮们闻声纷纷退後,远远形成一个圈子,将梅菲斯和三个牧师围在当中。 梅菲斯和牧师会合一处,经过刚才的激战,她也显然有些疲倦,倚着巨大银剑站定,虽然戴着头盔,看不见脸,但胸前起伏不定,显然是在喘息。 女人面狮蜿蜒游动着,款款越众而出。现在距离近些,琼恩可以看得更清楚,如果单看上半身,着实还能称得上是个美人,五官轮廓鲜明,眉眼斜挑,满面含春,嘴角隐隐露出勾人的笑意,雪白的脖颈上套着一个银白色的项圈,配上一头深蓝色的秀发,越发显出几分妖艳的味道。她的皮甲胸口部位,镌着一个黑色徽章,具体看不清楚,腰间则挂着一柄弯弯曲曲的黑色蛇形短剑。 只是……如果把目光移到下半身,看见她那水桶粗的碧绿蛇尾在地上摇来摇去,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悚然,甚麽邪念都打消了。 女人面狮扭动腰肢,蛇身徐行,走出狮群。她微笑着,轻轻鼓掌。 「真厉害,」她夸奖着,说得居然是非常标准的通用语,「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琳娜。」 很不错的名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果忽略掉下半身,那麽就是个标准的美人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强大的人类,而且还是个女子,」她媚笑着,烟波流转,全然不像是面对生死搏杀的敌手,而是看见多年不见的情人似的,「如果我没看错,人类,你是个圣武士?提尔的圣武士,对吧。」 梅菲斯用沉默回答。 「一个女圣武士,这可真难得,」 卡琳娜自顾自地说,「那麽,圣武士阁下,如果我现在请求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你会照办吗?」 梅菲斯没有回答,这显然根本就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好在卡琳娜也没有指望得到回答,她格格地笑着,声音彷佛银铃一般清脆。「提尔的圣武士,自然是宁死不屈……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圣武士,」她的脸陡然沉了下来,笼罩着一层寒霜煞气,「我数到十,如果你们还不放下武器投降,那麽我就把那边的人全都杀了。如果你们投降,那麽我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所谓「那边的人」,指的是贝戴蛮族。他们被人面狮一轮冲杀,少数战死,大部分被擒,此时已经全部缴械,正蜷缩在广场的角落里,被几个人面狮持刀看守着。 「如何,」卡琳娜不急不徐地说,「提尔的圣武士,想必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我说得没错吧。」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到那娇媚神情,格格娇笑着,「那麽,我现在开始数了,你们有十秒钟时间考虑。」 第十三节 出尔反尔 世界上的问题,素来都是因人而异。如果卡琳娜威胁的对象是琼恩,那显然是她脑袋坏了,琼恩固然说不上大奸大恶之徒,也决不会是甚麽正人君子。要他为了一群无亲无故的人牺牲自己,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虽然从名义上说,他如今是这支贝戴蛮族部落的族长,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大家萍水相逢,都被困在沙漠里,相互合作摆脱困境而已,哪里谈得上真有甚麽交情。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交情,琼恩也没傻到会去相信人面狮。这种老套无比的剧情,电视剧里都不知见过多少遍了。 所以卡琳娜也没打算去威胁琼恩——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梅菲斯身上,根本就没看见远远躲着的琼恩。 对於琼恩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对於梅菲斯和牧师来说,似乎就比较是个问题了。 老族长曾经说过,这三个牧师,两个是兰森德尔的信徒,一个是提尔的信徒,梅菲斯应该是提尔的圣武士。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也好,正义之神提尔也好,共通的特点是:都是善神。 当然,善神的信徒并非一定也就是善良的人。但现在这几位不是普通的信徒,他们是高阶牧师和圣武士。这是个神祗真实存在的世界,越高阶的牧师,他们的精神和神祗联接得越紧密,他们的理念和神祗越契合,他们的为人处世越符合神祗的教导,否则早被降格开除了。 至於圣武士,那更不用说了。圣武士的准则,是维护秩序,庇护善良,打击邪恶,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等若是正义的化身。 那麽,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一!」 「二!」 「三!」 卡琳娜笑吟吟地看着被包围的四人,口中不紧不慢地数着。她彷佛很有信心,或者说,对对方的人品很有信心。 牧师们犹豫着,最後那个叫坦纳斯的红头发兰森德尔牧师彷佛做了个决定,他伸手,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裹取了下来,就要打开,却被旁边的梅菲斯伸手按住了。 「不行!」梅菲斯沉声说,「不能用它。」 「没别的方法,」坦纳斯抗辩着,「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不行。」梅菲斯毫不退让。 他们低声争执着,最後坦纳斯退让了。「好吧,」他说,「但我们怎麽办?」 他们被包围着,梅菲斯刚才一路冲进来,斩杀了六七个人面狮,但她的体力似乎也已经消耗很大。牧师为她施加了祝福强化神术,但这无法消除疲劳。 人力总是有穷尽的。 三个牧师,一个圣武士,顶多再加一个躲在暗处的巫师,面对着的敌人是近三十个人面狮,这怎麽看怎麽没有胜算。 而且,对方还拿贝戴蛮族当人质。晨曦之神和正义之神的牧师,能坐视怪物屠杀无辜平民而不理吗? 犹豫之间,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卡琳娜已经数到「七」,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彷佛胜券在握。然後她满意的看到,对面几个人类商议似乎出了结果,准备屈服。 梅菲斯抬起头来,掀起头盔的面罩,「好吧,」她说,「我们投降,但你必须先把他们放了。」 「这似乎不太公平,」卡琳娜说,但语气并不坚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把他们先放了。」 梅菲斯坚持。 「我听说提尔的圣武士决不会撒谎。」卡琳娜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 「我是个圣武士。」梅菲斯简短的回答。 卡琳娜呵呵笑了起来,口中发出尖利的啸声,彷佛是某种信号。看守贝戴蛮族的人面狮听到命令,缓缓退开,蛮族们惊魂未定,不敢置信自己逃脱一劫,还呆呆地站着不动。 「走吧。」卡琳娜高声说。 蛮族们这才反应过来,彼此搀扶,跌跌撞撞地逃离广场,往城外跑去。他们的骆驼已经被人面狮掠走,也没有人敢去索要。虽然在这茫茫沙海之中,失去了骆驼和辎重行李,就算逃出埃斯考城,也很难生存下去,但如今已经没有人顾得上考虑这些。 看见贝戴蛮族们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卡琳娜挥了挥手中的法杖。 「现在,你们该履行承诺了。」她说,看着梅菲斯和牧师们。 梅菲斯缓缓俯身,将手中的银剑放在脚边,牧师们也分别放下战锤和钉头锤。四只人面狮上前,他们将弯刀别在腰上,取出绳索,准备抓捕俘虏。 但他们刚刚靠近,梅菲斯陡然抓起银剑,挺身横扫。剑身上绽出眩目白光,原本就巨大的剑刃彷佛又变大了一倍,更加凌厉锋锐。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四只人面狮都已经身首异处。梅菲斯这一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梅菲斯一动,三个牧师也跟着动起来,他们抄起武器,一齐往外冲杀。人面狮们猝不及防,顿时阵型被冲乱,他们呼喝怒吼着,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应该是人面狮的语言,琼恩自然听不懂。 卡琳娜挥舞着法杖,指挥部下,「你不守信用!」她厉声怒喝,「圣武士不能撒谎!」 「我没有撒谎。」 梅菲斯挥剑逼退了一只人面狮,一边回答。 「你撒谎了!」卡琳娜指责。 「我在心里没有撒谎,你应该知道。」 梅菲斯回答。 卡琳娜愤怒至极,反倒脸色一缓,格格笑了起来,「有意思,我还一直以为圣武士都是正直守信的人。」 梅菲斯并不回答,或者说不屑於回答,她用力劈断一只人面狮的前肢,让它摔倒在地,然後从它身旁越过,牧师们跟在身後,左右翼护,势不可挡。 卡琳娜冷笑着,挥动法杖,朝地面上重重一敲。刹那之间,广场中所有的人面狮身周都幻出几个虚幻重影,接着瞬即分离,凝成实体,一齐都扑上来。 陡然之间,对手就增加了几倍。 这显然是某种幻术,卡琳娜不可能瞬间召唤出这麽多同伴来。问题在於,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幻术,却没法分辨其中哪些是幻象,哪些是实体,这就很糟糕。 第十四节 逃脱 上百个人面狮蜂拥而来,彷佛潮水一般,要将这四人淹没。提尔牧师眼见情形不对,猛然大吼一声,握紧圣徽,一拳重重砸在地面。大地陡地摇晃起来,剧烈的震荡波以提尔牧师为中心,一层一层往外急速扩展而去,彷佛涟漪。几十个龙卷气旋骤然出现,交错急旋,所有靠近的人面狮,不论是幻象还是实体,全都被摔飞了出去。 「你们走!」提尔牧师吼叫。正义之神往往会响应牧师的祈祷,赐予某些特别强大的神术。这种神术表现效果不一,但核心的要旨便都是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是属於最後的杀手鐧。牧师既然使用这个神术,就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梅菲斯看了提尔牧师一眼,微微点头,她将手指放在口中,呼哨一声,远处街道中奔来几匹骏马,正是他们的坐骑。 梅菲斯和另外两位兰森德尔牧师翻身跨上,策马狂奔。留守在最後的提尔牧师看着同伴离去,陡地口鼻七窍都喷出鲜血来,颓然倒的。 牧师一死,震荡顿时停止,龙卷气旋也消失不见,但他的牺牲为同伴争取到了突围的机会。靠得近的人面狮都被龙卷气旋摔飞出去,只有少部分距离较远的没有被波及,一时也不敢靠近。梅菲斯等三人跨上马,立刻便能出城而去。人面狮虽然也长着四条腿,论起奔跑速度,终究不可能是骏马的对手。 可惜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眼看梅菲斯等人就要奔出广场,陡地面前腾起一片炎炎火海,烈焰腾空,灼天焚日,彷佛焦炎地狱一般。 「这是幻象!」正躲在一旁不远处的琼恩一眼看出,因为火焰虽然炽烈,却徒具其形,完全缺乏真实感,根本就是用幻术所模拟而成。 梅菲斯等人当然也能看出来,但问题是他们的马看不出。连声嘶叫,三匹骏马人立而起,前蹄腾空,生生在火海前顿住。无论主人怎麽催促,就是不敢踏入火海半步。在远处,卡琳娜哈哈大笑,人面狮们又追了上来。 烈焰熊熊腾飞,声势越发浩大,虽然不放出半分灼热,也不能造成任何直接伤害,但却成功地吓阻了梅菲斯等人的马。人面狮呼啸着,再度追上来,他们还有二十人左右,而女骑士等人已经精疲力竭。 红头发的牧师坦纳斯跳下马来,再次从背後取出包裹,扯开外面的包袱,露出一颗透明的球体来,在夕阳下泛着玫瑰色的光辉。他双手托着这个球体,对准涌上来的人面狮。 「晨曦之主,黎明之主,光辉与春天的执掌者,请赐予……」 长长的祈祷词还没有念完,他的声音便嘎然而止。一只弯弯曲曲的蛇形短剑破空射来,准确地插进牧师的咽喉,阻断了他後面要说的话。 虽然已经断气,但身体依旧僵直地立着,并未倒地,手中依旧托着那个球体。一个人面狮冲上前来,就要去抢那个球体,手刚刚碰到,便大叫一声,全身抽搐,软软倒的。 显然,这个球体不是甚麽人都可以碰的。 坦纳斯的副手,另外一名兰森德尔的牧师用力勒转马头,抢上来想夺回球体,但此时人面狮大部队已经轰然涌来。瞬息之间,他连人带马就被淹没在人面狮的浪潮中。 玫瑰色的透明球体掉落在地上。有了前车之鉴,没有哪个不怕死的人面狮还敢去碰它,都躲得远远的。卡琳娜摆动蛇尾,款款而来,她举起法杖,杖头延伸出几道黑气,彷佛蔓藤,扣住球体,凌空举了起来。 「黎明之石(dawnstone)。」她端详着,露出笑意,却并无甚麽惊讶之色,彷佛早就知道一般。 梅菲斯也被人面狮团团围住了,她的马已经重伤倒地,奄奄一息。梅菲斯挥舞着银剑,试图杀出重围,但她显然已经非常疲倦了。混战之中,她的头盔被击飞,露出淡金色的短发,脸上全是汗水,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清晰可闻。 尽管已经身陷绝境,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淡漠不惊的神色,全然看不到半点紧张丶恐惧或者仓皇。她双手握着巨大的银剑,横扫直劈,每一剑都直来直往,毫无半点花巧。银剑上泛着圣洁的白光,璀璨耀目,但渐渐微弱下去。 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人面狮们显然也看出了这点,它们并不急於进攻,而是围困着,谨慎地试探,稍进即退,消耗着梅菲斯的体力,这招很有效。 梅菲斯的喘息越来越重,她的体力消耗已经快到达到极限。纵然是神选者,是能一击击溃骨虫的强大圣武士,终究也不能抵挡如此众多的敌人。人面狮大多不穿衣甲,赤身裸体,但却到底是半人半狮的怪兽,有一身蛮力,是很可怕的对手。 夕阳渐渐西下,天边显出最後一抹残红,沙漠里的温度骤然下降,风开始变得有些冰冷起来。梅菲斯拄着银剑,喘息着,抬头看着西方的天空,脸上神色依旧平静。 那麽,今天就要丧生於此了吧。 人面狮们小心翼翼地缩小包围圈,害怕这是对方的诡计,但看到梅菲斯一直站着不动,它们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直起腰,准备发起最後一击。 但就在此时,梅菲斯的身旁,空气陡然波折,伸出一只手来,接着,整个人都从空气中现形。一个人类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巫师袍,左手还抓着一卷羊皮纸,正是琼恩。 人面狮们怔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类何时钻到这里。不过这并不要紧,既然自己把自己送进包围圈,那就是自寻死路。人面狮的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吼声,挥舞着弯刀,准备发起冲击。 然而对方的动作更快。 琼恩展开左手的羊皮纸,快速而清楚地将上面的咒文读了出来。当最後一个字符泛着红光,从羊皮纸上消失後,银色的传送门在琼恩面前划开。人面狮们奔跑着,从四面八方冲来,而琼恩一把抓着梅菲斯的胳膊,踏进了传送门,黑色的虚空微微一闪,随即将两人的身形完全隐没。 第十五节 瘟疫的消息 布雷纳斯王子在临行前给琼恩的次元袋里,装了龙鳞活化盾丶戒指丶防御胸针丶魔法药水和几张卷轴。其中有一张任意门卷轴,原本就是用来逃命的,关键时刻,终於派上了用场。 魔法虽然强大,但巫师太过於脆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很容易挂掉。有鉴於此,巫师们研究出了很多保命逃生的魔法,其中「传送术」就是最着名的一种。但因为传送术难度太高,唯有很高阶的巫师才能施展;後来又发明出了传送术的简化版本,便是「任意门」了。 从表面上看,任意门和传送术非常相似,但实际效果有很大差别。它同样能跨越空间,但距离却要短得多——也正因此,施法难度低得多,否则琼恩也使用不了。他带着梅菲斯踏入传送门,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急速拉长丶压扁,直到完全丧失体积,仅成一个二维平面,在浩瀚的黑暗虚空中穿梭,然後猛然震动,他从传送门中跌出来,发现已经置身於埃斯考城外,大沙漠中。 梅菲斯被他拉着,同样通过了传送门,此刻正站在他身旁。显然,她也不曾想到会有这种变故,脸上微微露出惊讶地表情,但随即消失不见。 「谢谢。」她简短的对琼恩说。 琼恩原本以为她会质问自己刚才一直躲到哪里去了,但梅菲斯彷佛完全忘了这回事。她快速地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发现是在埃斯考城外大约六七英里的地方,人面狮们没有追过来。 她沉思着,然後对琼恩说:「往北走,步行两天就可以出沙漠。再见。」 琼恩怔了一下,然後才反应过来。「那你呢?」他问,「你要去哪里?」 「圣物被它们抢去了,我得拿回来。」梅菲斯回答。 「圣物?」 琼恩随即明白过来,所谓圣物,想必就是那个玫瑰色的透明球体了。「你要回城里去?」他不敢相信地问。城中现在至少有二十多个人面狮,就凭梅菲斯一人,绝不可能是对手。圣物纵然重要,总也不必拿命来冒险吧——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冒险,这纯粹是送死。 这世界上总有明知是送死还愿意去的人,琼恩对此倒并不奇怪。为了某个「圣物」,连命都可以不要,这也很符合「圣武士」的身份。如果平时遇到这样的人,琼恩自然只会敬而远之,赶紧躲开,免得惹麻烦上身。但问题是,这次要去送死的是个漂亮女孩,这就很令人惋惜了。 「我耗费一个保命的卷轴救你,不是让你又去送死的啊……就算要送死,也先让我干一干再去好不好……」 这种话自然只能在心里说,不能宣之於口,否则肯定被一剑砍了。琼恩劝说梅菲斯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显然徒劳无功。 「圣物很重要,」梅菲斯说,「所以必须拿回来。」 废话,既然是圣物,当然是重要的,这个谁都知道,不重要的还叫圣物麽,那是废物。但再重要的圣物终究也是东西,怎麽比得上性命重要。 「东西自然比不上人命重要,」对於琼恩委婉表示的看法,梅菲斯完全赞同,「所以圣物就非拿回来不可。」 「为甚麽?」 「因为圣物是用来救人性命的,」梅菲斯平静地回答,「博得之门一带发生了大瘟疫,每天都要死去近百人,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制止,除了这枚晨曦之神创造的圣物:黎明之石。」 这个消息把琼恩吓了一跳。「你是说,博得之门发生了大瘟疫?」 「是的。」 「你们是准备用那个甚麽黎明之石去平息瘟疫。」 梅菲斯点点头。 该死,琼恩在心里大骂着,难怪布雷纳斯王子说他手下的人一个都不愿意去送信,结果这趟跑腿任务落到自己头上,原来是因为博得之门发生了大瘟疫。弄了半天,原来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个疫区,而且听梅菲斯的意思,这场瘟疫非常凶险,所以才要千里迢迢动用神器。 这种重要的情况,布雷纳斯王子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实在是太过分了,完全无视员工的生命安全。自己若是就这样冒冒失失跑过去,别说给甚麽叫拉沃克的老巫师送信,只怕直接就倒毙路边,成了枉死鬼了。 「这次瘟疫来得很突然,」梅菲斯继续说,「而且很凶险,无论用医药还是用治疗神术都无法克制,只能寄希望於黎明之石。据说,二十多年前,也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大瘟疫……」 琼恩完全没有注意去听梅菲斯在说甚麽,他皱着眉头,头疼着。原本以为只是一趟很简单的跑腿任务,没想到居然越弄越复杂。散塔林会被黑路封了,逼得自己在沙漠里绕了个大弯;人面狮伏击贝戴蛮族,差点又把自己给牵连进去了;如果好不容易逃出来,眼看可以走出沙漠,脱离苦海了,却听说原来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个重疫区。按这种情况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在前面等着自己。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至少他现在知道梅菲斯的目的地和自己一致,也就是说,他有很高的可能性和这位女圣武士一路同行——前提是她不要去送死。 但这显然不可能,梅菲斯很坚决。 「好吧,」琼恩最後说,「我陪你回去,但不是现在。我需要重新准备魔法,而且我们也需要休息。」 第十六节 更大麻烦 虽然决定帮梅菲斯夺回黎明之石,但琼恩并没有打算去和二十多个人面狮硬碰硬,这不现实。 「我可以用魔法把我们隐形,」琼恩说,「但这只能持续很短时间——大概五六分钟。我们必须在此期间找到那个半人半蛇的卡琳娜,抢回黎明之石。」 「然後?」梅菲斯问。 「然後我用飞行术,让我们飞起来,」琼恩说,「飞行术也不能持续很久,但今晚时机很好,没有月亮,星星也不多。只要我们飞到高空,人面狮就会失去我们的踪迹。我们就有很高的机会脱身。」 布雷纳斯王子只给了一张任意门卷轴,已经被琼恩用掉了,所以现在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坦白地说,这个计划非常冒险,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 首先,隐形并非万无一失的,遇上精明的敌人,往往能从空气的细微波折中看出破绽;而且隐形只是遮掩形体,不能把呼吸丶心跳丶脚步也一齐抹消掉了,这都很容易显露形迹;刚才几个人面狮伏击梅菲斯和琼恩,不也是先隐形躲在一旁麽,照样被梅菲斯察觉,反而先下手为强砍杀一个。 其次,就算隐形不被发觉,但以琼恩目前的能力,法术效果只能维持至多五六分钟。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到卡琳娜,即便前功尽弃,反倒要身陷重围。 再次,就算成功找到卡琳娜,也不能保证就顺利夺回黎明之石。那个蛇女看起来颇为棘手,可不是寻常角色。 最後,就算成功找到卡琳娜了,也顺利夺回黎明之石了。想靠飞行术逃跑,依旧是要非常看运气的。因为以琼恩的能力,他飞不了多久,带着梅菲斯就速度更慢。虽说是能借着夜色掩护,但人面狮们要真点起火把四面追击,能不能脱身还真是未定之数。 若是在平时,琼恩打死也不会做这麽没把握的事情,黎明之石虽然是甚麽兰森德尔教会的圣物,如今关系着博得之门千万居民的性命——但千万人的性命,又关琼恩甚麽事情了?他又没指望去当救世主。 只是这次情况又有所不同。一方面,自己也要去博得之门跑一趟,那地方已经成了重疫区,一不小心染上瘟疫,那可就呜呼哀哉糟糕透顶。梅菲斯他们既然打算靠这黎明之石去消除瘟疫,又说是甚麽晨曦之神亲自创造的神器,想必是真有些作用的。有它随身,等若多了道护身符。另一方面,圣物不圣物的,琼恩不在乎,梅菲斯却在乎;博得之门那些居民的性命,琼恩不在乎,梅菲斯却显然在乎——所以如果上天保佑,这个计划能顺利成功,自然就是琼恩的大功劳,虽然不指望梅菲斯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但至少也会对琼恩印象改观。到时候带着这黎明之石,两人一路结伴同行,亲近美人的机会就又多了几分。最後,琼恩越来越觉得这趟跑腿任务没看上去那麽简单,以後路上还不知道会遇上甚麽麻烦,有梅菲斯这种强悍的圣武士随行,安全也多了几分保障。 倘若琼恩不帮忙,仅凭梅菲斯一人,就算她再神勇,终究也不可能敌得过这麽多人面狮。世界上天天都在死人,多死几个少死几个琼恩根本无所谓,但这般漂亮英气的女圣武士若是死了,未免就是大大的遗憾,琼恩还真舍不得。 没办法,只能冒险一次。如果成功,那就万事大吉;如果失败……那就听天由命吧。 说老实话,这实在是种很不负责任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任性。对於一个巫师来说,这绝非甚麽良好品质,除了让自己死得更快别无其他用途。问题是琼恩不仅仅是个巫师,他更是个男人——碰到漂亮女人的时候,很少有男人不愿意任性一点的。 就赌这一次吧。 他们悄悄摸到埃斯考城外,在城墙上找了个缺口钻进去。整座城市中一片漆黑,唯有中央广场有火光闪耀,却是很寻常的火焰,不是昨晚看到的那种蓝中带着青碧的邪炎。隐隐有吵闹声从那边传来。 琼恩和梅菲斯贴着街道,悄悄靠近,然後他们看见广场上生着一堆火,有三个人面狮正围着烤火取暖,大声说着琼恩听不懂的语言。除此之外,广场上别无他人,也没见到那只半人半蛇的卡琳娜。 奇怪,白天那麽多人面狮,都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都钻到房屋里睡觉去了? 梅菲斯看了半响,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埋伏,於是向琼恩做了个手势。琼恩伸手从长袍内侧取出一粒小小的透明琥珀来,捏成碎末,往梅菲斯身上一洒,念了句咒语。随即,女圣武士身影在迅速空气中消失不见。 琼恩感觉到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悄悄地向广场上的火堆靠近,正在大声谈论的人面狮们一无所觉,全然不知大难即将临头。他们都趴伏着,弯刀别在腰间,毫无防备。 一名人面狮正双手比划着,唾沫四溅,然後毫无预兆地,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下来。一旦做出攻击,隐形术就不能继续维持,梅菲斯的身影从空气中出现,另外两名人面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梅菲斯反手一剑劈来,再度将一名人面狮的头砍下。 她出剑准确无比,几乎每击都是直劈对方脖颈,又快又狠,一击毙命。而且人面狮是半人半狮的怪兽,虽然大多赤身裸体,不穿铠甲,但皮糙肉厚,也不是寻常刀剑所容易砍伤的,梅菲斯这柄银剑,绝对是锋锐至极的兵器。 接连两名同伴丧命,终於让第三名人面狮反应过来,它怒吼一声,跃起身来,正要从腰间抽出弯刀反击,梅菲斯的银剑已经掠回,准确地压在它的肩膀上,剑刃抵着脖颈,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切断它的气管。女圣武士碧绿的双眸中平静深邃,却隐隐蕴着威胁的杀意。 人面狮虽然凶悍,却并非愚蠢,它们其实是不逊色於人类的智慧种族。察觉到女圣武士并没有杀死自己——至少没有立刻杀死自己的意思,人面狮立刻表示屈服,它丢下弯刀,举起双手。 琼恩从暗处走过来,听见梅菲斯正在和人面狮交谈,或者说审讯。令他万分惊诧的是,梅菲斯说的居然是人面狮的语言——这个提尔的女圣武士,居然懂人面狮语,而且还十分流畅熟练,简直便如同在说通用语一般。 预言学派的魔法中,也有一些法术,可以让巫师暂时通晓各种语言,不过琼恩没学过。他站在旁边,听梅菲斯和人面狮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甚麽。最後,梅菲斯彷佛问完了所有的问题,她点点头。 「再见。」她说,反手一拖,银剑从人面狮的咽喉划过,切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人面狮瞪着梅菲斯,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响声,脸上尽是被欺骗的愤怒神色,最後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看情形,梅菲斯是做了「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饶你性命」之类的许诺,而这个傻人面狮居然当真相信——当然,不相信也没办法。而在问出所有的情报之後,梅菲斯却压根没有兑现承诺,而是直截了当地杀人灭口。 琼恩对此没甚麽反感,换了他也一样。承诺是应该遵守的,但也要看甚麽场合,面对甚麽对象。梅菲斯是圣武士,不是笨蛋——或者说,就算其他圣武士都是笨蛋,梅菲斯显然也是特例。对於这一点,看她此前欺骗卡琳娜,琼恩就知道了。 不过,正义之神提尔的教义中,「诚实」是很重要的一条啊。她这麽干,不怕被教会开除麽,居然还当上了圣武士,倒也真是奇迹。 不过暂时不用考虑这些。梅菲斯不知从人面狮那里得到了甚麽情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它怎麽说?」琼恩问,「卡琳娜不在这里了?」 「卡琳娜已经带着黎明之石去了哈劳格达斯城,」梅菲斯说,哈劳格达斯城是这群人面狮的总部所在,「明天晚上,它们要用黎明之石来举行祭祀,」女圣武士微微皱着眉头,「它们是格拉兹特的信徒。」 第十七节 那是你的事情 这世界上有很多神祗,每个神祗都有自己的信徒——但并非只有神祗才有信徒。强大的恶魔,往往也在物质界有些信徒,甚至有教会,但都很隐秘,规模也非常小。 格拉兹特不是神祗,它是个恶魔,而且是个非常着名的恶魔,名列无尽深渊三大领主之一,号称「乌黯君主」,因为喜爱玩弄各种阴谋诡计,不喜欢直接上阵交锋,又被敌人称为「最像魔鬼的恶魔」。 据刚才那个人面狮说,它们共有一百馀人,盘踞着哈劳格达斯城,崇拜格拉兹特,由一位叫伊丝哈·蒂娜岑(isha denarthun)的女人面狮术士率领。前些天,蒂娜岑传下命令,说近期要举行一场献祭,要它们寻找祭品。 既然是向恶魔献祭,不用想也知道是甚麽内容,无非是血腥杀戮之类,最常见的祭品自然就是生命了。此地已经是沙漠边缘,靠近商旅通道,以前每次献祭,人面狮们都是跑到商道去打劫,抓几个人回来当祭品。 但这次情况却又有所不同,规模比以前都大得多,需要的祭品也多得多。据说是因为格拉兹特在深渊中正和另外一位恶魔领主作战,局势不利,所以要求信徒献祭来增强力量。通过这种邪魔献祭,牺牲者的灵魂都会被吸入无尽深渊,转化为高等恶魔,完全听命於格拉兹特,等於是一下子多了一票强力打手。 蒂娜岑手下有六位祭司,其中的卡琳娜祭司——就是今天在埃斯考城里的那个女人面狮——於是出了个主意。她抓到一些贝戴蛮族人,将他们催眠洗脑,诱骗其他贝戴蛮族部落前来。 原本的计划是如此,也进行得很顺利。但就在前几天,首领又传下消息,说近期有几个牧师,带着一件兰森德尔教会的圣物要通过埃斯考城,命令他们抢到那件圣物,用来作为祭品。 今天一战,卡琳娜夺到圣物,随即便率大部队回到哈劳格达斯城去了,仅留下这三个人面狮驻守此的。 大体的情况就是如此,只是这其中有个地方很蹊跷。据梅菲斯说,因为黎明之石是非常珍贵的神器,必定有很多人觊觎垂涎,为了避免路上发生意外,这件事只有极少数教会高层才知晓,人面狮们却是怎麽知道的? 难道教会内部有人透露了消息? 琼恩说出了这个猜测,本以为梅菲斯会一口否定。没想到女圣武士想了想,「有可能吧,」她说,「不过目前先不用考虑这个。」 目前所需要考虑的,是下一步怎麽办。 黎明之石既然是晨曦之神的神器,如果被人面狮献祭给格拉兹特,无疑会极大地增强这位恶魔领主的力量,其价值远远胜过几百条人命。要他们自愿交还,那是想都不用想。 「我们先出沙漠,」琼恩提议,「联系上你的教会,或者兰森德尔教会,再回来找那些人面狮算账。」 「来不及了,」梅菲斯说,「它们明晚就要举行献祭,到时候圣物就会落入深渊。」 那就只有马上去抢回来了。 但如今卡琳娜率大部队返回哈劳格达斯城,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追是不可能追上。哈劳格达斯城是人面狮的大本营,盘踞着一百多个人面狮,还有个比卡琳娜位阶更高的首领蒂娜岑,据说是个力量强大的术士。算算敌人的实力,再看看自己这边的人手,实在让人难以抱甚麽希望。 既然难度增加,那就明智地放手吧。 琼恩是这麽想的,但梅菲斯并不同意。「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兰尼斯特先生,」她说,「我知道你所说的完全是事实——但我必须去取回圣物。」 「但你根本不可能做到。」琼恩有些恼怒,他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法和这位女圣武士交流。在某些时候,她似乎非常的聪明丶理智,懂得权衡利弊;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她又往往固执得要命,这让琼恩无法理解。 「或许做不到,但我得去试试。」梅菲斯回答。 开玩笑,这种事情是能「试试」的麽,这是会要命的。 「我不能再陪你去冒险,」琼恩说,他也隐隐有些不快,「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当然,」梅菲斯微微躬身,「请自便。」 琼恩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个结局,非常不喜欢。难道折腾半天,自己就这样一无所获麽。 更令他不快的是,他救了梅菲斯的命,又协助她回到埃斯考城来。她却彷佛全不在意,只当作琼恩分所应当的事情似的。 「我救过你。」琼恩提醒。 「我说了谢谢。」梅菲斯回答。 「谢谢?」琼恩目瞪口呆,「就这样了?」 梅菲斯奇怪地看着他,「甚麽?」 「我耗费一张珍贵的卷轴,救了你的性命,」琼恩也有些恼火起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句谢谢的吗?」 梅菲斯点点头。「抱歉,那我收回感谢。」 琼恩瞪着梅菲斯,「听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该做的?」 「当然不是,」梅菲斯回答,「是你自愿做的。」 既然你自愿救我,那麽这就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对我谈不上甚麽恩情。我说一声「谢谢」,已经足够——从梅菲斯的眼神中,琼恩明白了这个意思。 是的,没错,很正确的逻辑,完美而无懈可击。 原本微微腾起的火气平息下去,琼恩冷静下来,他轻笑着,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些明白面前的女圣武士了。「对极了,梅菲斯,一点不错,」他说,在火堆边坐下来,「那麽,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这个提议并不令梅菲斯意外,「我在听着,请说。」 「我帮你取回黎明之石,」琼恩说,「我们都是聪明人,不必说无意义的空话,只论现实。你的目的是取回圣物,不是送死,不是无意义的牺牲,」他说,看着梅菲斯,「我可以帮你取回圣物,但我有条件。」 梅菲斯点点头,「我自己,」她说,「如果你能帮我取回黎明之石,并且送到博得之门,那麽我就是你的。」 这正是琼恩想要的回答……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这是承诺?」他问。 「我是个圣武士。」梅菲斯回答。 「你对卡琳娜也这麽说过,」琼恩指出,「而结果你撒谎了。」 梅菲斯摇头,「那仅仅是口头的承诺,」她说,「我在心里并没有应允,所以我没有撒谎——她应该知道的。」 「那麽这次呢?」琼恩追问,「是口头的承诺,还是心里的应允?」 梅菲斯抬起脸,看着琼恩,她的碧绿色双眸里彷佛微微有些冷笑之意。 「你应该知道的。」她说。 琼恩摇头,「这不公平,」他说,「我怎麽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梅菲斯微笑起来,这是琼恩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这是你的事情,兰尼斯特先生,与我无关,」她不紧不慢地说,「事实上,如果你连我的想法都不清楚,那麽还怎麽能指望得到我呢?」 第十八节 成交 琼恩沉默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对方那里获得更令人放心的承诺——而且,承诺之所以是承诺,就在於它没有强制的约束力,只能靠当事人自愿遵守。如果当事人想反悔,再确定完美的承诺也终究不过是空话一句。 梅菲斯说得没错,如果琼恩都不能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又凭甚麽能得到她呢? 这是个骄傲的女孩。 「成交,」他说,「我帮你取回黎明之石,从此你的一切都属於我。」 梅菲斯看着琼恩,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我得先将它安全送到博得之门。」 「我恰好顺路,」琼恩说,「顺路。」 是的,仅仅只是顺路,并不额外承担保管责任。 梅菲斯没有再回答,她坐了下来,开始休息。 卡琳娜带着大部队送黎明之石回哈劳格达斯城,把所有的骆驼丶辎重也顺便都带走了。埃斯考城仅留这三个人面狮驻守,同时还给他们留了点口粮——三匹死马。 琼恩和贝戴蛮族骑的都是骆驼,只有梅菲斯等四人骑的是马。如今看来,有一匹马似乎幸运地逃脱劫难,剩下三匹则都躺在这里,成为人面狮的粮食。如果琼恩没看错,其中那匹已经被人面狮吃了两条後腿的白马,是梅菲斯的坐骑。 唔,这马真可怜。 不过可怜归可怜,琼恩考虑是不是也把梅菲斯的银剑借过来,切条马腿烤着吃。这不能说他没有同情心,实在是因为折腾了这大半天,确实又累又饿了。如果是活马,那自然不好打主意,但反正已经是死马了,正好发挥馀热,做点最後贡献。 但梅菲斯显然不赞同他的看法。 「不行,」她说,「不能吃它们。」 琼恩倒是也知道,骑士对於自己的马,往往都极有感情,视为伙伴一般。梅菲斯不愿意吃自己的马,这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但问题是,人之常情也要看看实际情况好不好,人面狮把所有的食物都带走了,不吃这几匹马,难道要饿着肚子赶到哈劳格达斯城去,和一百多个人面狮开战麽。 显然,梅菲斯也没打算挨饿。因为她抓住一只人面狮尸体的後腿,倒提起来,挥剑一削…… 「那个……」琼恩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梅菲斯拿着那只人面狮後腿就准备放在火上烤,「你不会是说要吃这个吧。」 「当然。」梅菲斯回答,一边捡起地上的弯刀,挑着人面狮的後腿,送进火堆里。 火很旺,很快,一阵阵熟肉的香味就透了出来。琼恩咽了口唾沫,彷佛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他真的饿了。可是,真的要吃这人面狮的腿麽? 琼恩不是素食主义者,更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吃过的动物也不少了。狮子虽然没吃过,但若是有机会尝尝,他也并不介意——但问题是,这不是一只单纯的狮子,这是个人面狮。 它地下半身是狮子,上半身却是完全的人类男子。它也同样有智慧,有灵觉,有理性,甚至有自己的语言,就在半小时前,它们还在这里生着火,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大声聊天。 琼恩不吃人,吃动物——但人面狮似乎恰好介乎於人类和动物之间。 如果说人面狮不是人类,是怪物,所以吃了无妨,那麽据琼恩所知,这个世界里,除了人类,还有矮人,有精灵,有巨人,有侏儒的——万一将来肚子饿了,是不是也可以拿它们当口粮而心安理得? 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但梅菲斯显然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她已经将烤熟的狮腿从火中取出来,用剑削去表面的焦黑,切成几块,用弯刀挑起,开始品尝。 琼恩犹豫着,最後食欲终於战胜了思考。「算了,反正下半身就是个狮子,」他想,「民以食为天,先吃饱肚子再说,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 学着梅菲斯的样子,他也捡起人面狮的弯刀,挑起一块狮腿来。必须说,肉质不错,口感很好,有点像牛肉,火候也掌握得不错。看起来,梅菲斯是经常干这种野外烧烤的活了。 在吃完两只狮腿後,琼恩和梅菲斯起身出发。在此之前,琼恩终於知道梅菲斯那把巨大银剑是怎麽随身携带了。她不知念了句甚麽咒语,半人高的银剑便缩成了巴掌大小,直接放进袖中。 出发前,琼恩看见一只人面狮的腰上别着一把匕首,於是拿了过来。很普通的匕首,不是甚麽魔法物品,不过做工倒还挺精致,花纹独特。他把匕首放进自己靴子里,此行很危险,带着防身总不坏。 他们很幸运,在出城门的时候,遇上了一匹马——就是提尔牧师的那匹,幸运地逃脱一劫,一直在城外游荡,如今看见梅菲斯,又兴高采烈地跑上来。 好极了,正头疼路远呢。 梅菲斯抚摸着马的脖子,似乎在安慰着它,然後翻身上马,伸手来拉琼恩。琼恩伸手,往她的小手上一握,便觉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已经稳稳落在马背上,正坐在梅菲斯身後。 「抱紧。」梅菲斯说,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低嘶一声,纵蹄奔驰。 琼恩从没骑过马,正在有些忐忑,猛然骏马开始狂奔起来,他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搂住前面梅菲斯的腰。女圣武士的腰肢纤细柔软,却又充满弹力,应该是长年锻炼的结果,抱起来感觉非常好。他忍不住想占占便宜,於是将身体更贴近了些,把梅菲斯完全揽进怀里,闻着她从领口处透出来的淡雅体香,似乎有种甜丝丝的味道。梅菲斯没有抗拒,彷佛全无所觉。 大漠清夜,怀抱美人,策马疾行,这感觉确实很不错——可惜好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马跑得太快,颠得太厉害,作为一个像琼恩这种从没骑过马的菜鸟,很快就觉得全身骨架都有散开的趋势了。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大腿内侧有些火辣辣的,只怕是被磨破了。 「不能慢点麽。」他抱怨着。 梅菲斯彷佛没听见,反而策马跑得更快了。 琼恩在心里咒骂着,但也只能更紧地抱着她,免得自己真摔下去。若是从这麽高速奔跑的马背上掉下去,就算不死,只怕也要手断腿折吧。 妈的,我还有利用价值啊,不用这麽急着杀人灭口吧。 第十九节 准备逃跑 黑沉沉的夜幕上,稀疏的几点星星闪烁,梅菲斯的银甲泛着微微的泠光。琼恩从侧面瞥见她的脸庞,见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略带笑意,显然是存心捉弄自己,不由得有些恼火。念头一转,低头便朝她脖颈上亲去。 大约是因为初见时的英武形象太过深刻,他对梅菲斯一直存了几分敬畏,不敢轻易冒犯。若是换了其他女孩,这麽长的时间,就算没弄上床,至少也搂搂抱抱,大逞手足之欲了。就像在阴魂城里,遇到芙蕾狄的时候,第二次见面就直接抱上床吃了。琼恩素来不喜欢拖拖拉拉,更崇尚直截了当。他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某个朋友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令他深以为然:「这世界上还有比泡更容易的事情麽。」 当然,姐姐珊嘉是有些例外了。 此时有点被梅菲斯激怒,横下心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低头去亲她的脖颈。梅菲斯显然从没被男人这样亲昵过,一亲之下,彷佛被电触,奇怪的感觉从脖颈蔓延,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微微一僵,感觉都紧绷起来。 琼恩却不管她,轻吻着她的粉颈,嗅着银甲和衬衫领口间透出的芳草幽香,忍不住有些心醉意乱。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习惯性地上移,就准备去解胸前的纽扣。 移到胸口,才反应过来。她外面穿着银甲,胸前没有纽扣。琼恩一边吻着梅菲斯,一边迷迷糊糊地摸索纽扣所在,找了半天却没找到。 既然解衣服的行动不成功,他就换了个方向,顺着脖颈一路往上,亲到梅菲斯耳根,含住她那晶莹圆润的耳垂,轻轻咬啮着,往她的耳朵里呼着滚烫的热气。这是很多女孩的敏感地带,梅菲斯也不例外,痒痒麻麻的感觉如电流般传遍全身,一波一波的,身体已经有些发软,不自觉地後仰,靠近琼恩怀里。琼恩乘机双臂环扣,紧紧搂住,一边亲吻,一边隔着银甲便去抚摸她的胸部。这银甲很古怪,摸上去既像皮革又像金属,颇有质感,却又非常柔软,隔着都能隐约感觉到胸前的香软挺翘。 他抱着梅菲斯,让她完全靠到自己怀里来,吻着耳垂,然後慢慢转移,一点一点地轻舔着,在精巧的锁骨凹陷里停留了一会,最後准备去吻她的咽喉。 这是他很喜欢做的事情,抱着女孩,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头枕在臂弯中,然後去吻女孩的咽喉。他自然不是吸血鬼,也没有咬破喉管吸食鲜血的爱好,纯粹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彷佛这样一来,自己便真正的完全掌握了对方,从身体到灵魂都是。 可惜,这次没有成功。 正要吻下去,陡然感觉身体一颠,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来,耳边听到骏马悲嘶。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怀里的女圣武士腰板一挺,在空中扭身,挣脱琼恩怀抱,反过来伸手往他肩上一按,带着他稳稳落下来的。 琼恩定了定神,发觉刚才骑的那匹马已经摔倒在地,感觉像是腿骨折了。黑夜驰马,原本就是件很危险的事情,马匹眼力不佳,进退闪避都由骑者操控,白日里视线清晰分明,骑者能御马避过障碍;到了漆黑暗夜,人看不见马更看不见,随便一处小坑洞便能绊折马脚,轻则人马受创,严重的还可能送了性命。 此处已经是沙漠边缘,近似戈壁,地形并不特别平坦。原本梅菲斯在控马,她有夜间视物的能力,所以一路安全无事。但刚才被琼恩挑逗得有些意乱情迷,一时疏忽,忘了控马,结果就出了事情。 梅菲斯检查了一下,发现马腿已经折断,她微微有些愠怒,瞪了琼恩一眼,但也没说甚麽。抽出银剑来,诵咒变大,一剑将马杀了,免得活受罪。 没了马,两人只好步行,好在刚才已经跑了大半夜,东方隐隐有些发白,天快亮了。琼恩掏出老族长给的那张羊皮地图,看看路程,发觉距离哈劳格达斯城已经不远。算算路程,中午时分应该能赶到。 哈劳格达斯城建筑严整,规模宏伟,俨然一座大城市,较之埃斯考城的破败荒废,不可同日而语。看起来,人面狮们自从占据此地後,也着实是花了些功夫的,并没有肆意破坏。 琼恩和梅菲斯到了城外,却没有立刻进去。倒不是因为城墙高耸城门紧闭的缘故——这难不倒他们,而是要等到天黑。 「格拉兹特的信徒,祭祀一定是要在深夜零点,」琼恩说,回忆着以前在学校里学过的位面学知识。那里面「无尽深渊」一章,曾经很简单粗略地介绍过名列深渊三大领主之一的格拉兹特,其中提到他的信徒一般都在零点祭祀,「我们要乘他们祭祀的时候进去。」 祭祀的时候,信徒一般都要前去参加,在外面看守警戒的人就不会太多,自然是好机会。不过琼恩的意思还不仅於此。 既然明知此地危机重重,敌人众多,他还敢过来,总是有几分把握——或者说有几分成功希望。一方面,自然是被梅菲斯提出的交易条件所打动;但另一方面,他也决不会是个想来送死的人。 美人固然好,总也要有命在才能享受。 琼恩并不在乎冒险。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好事,收益越大,风险自然也越大,这是很正常的道理。但冒险不等於无脑热血,不等於盲目冲动,当然更不等於精虫上脑见了美女连命都不要,冒险是在精确计划的前提下谨慎地追求理想的目标,以及做好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风险意外。 想从一百多个人面狮手里抢出黎明之石,这事情听起来确实难度颇高。但话说回来,若不是难度如此高,又怎麽能凭此去得到面前这位骄傲的圣武士呢。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他们坐下来休息,等待着天黑。琼恩在调息之後,取出魔法书来,开始准备法术,梅菲斯静静地在一旁擦拭着她的银剑。 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後,夜幕已经再次降临。琼恩算算时间,发觉差不多该出发了。 琼恩耗费了一个浮空术,将自己和梅菲斯送进城内。他们靠着城墙角站立着,观察四周,最後确定没有甚麽巡逻卫兵。人面狮的守御工作看起来并不怎麽严格,大概是因为人数太少,也因为身处大漠坚城,从不必担心被人袭击的缘故。 没有月亮,星光倒是灿烂漫天,但彷佛被甚麽无形的屏障阻隔,光芒透不下来。整座哈劳格达斯城几乎都笼罩在黑暗中,唯有中心处有火光闪烁,正是那种微蓝中带着青碧色的邪炎,变幻出种种狰狞可怖的形状,彷佛巨大恶魔,隐隐有声响传来,那应该就是举行祭祀的地方了。 琼恩和梅菲斯悄悄向城市中心靠近,一路上都没有撞上人面狮。吵闹声顺着风传来,越来越清晰,彷佛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吵架。 琼恩和梅菲斯小心地移动,躲在一堵墙後面,探头往外看去。他们本以为能看见一座宏伟高大的神殿建筑之类,却没想到眼前却是一团巨大的黑暗。 确实是一团巨大的黑暗,彷佛一个不断轻微扭曲变幻的半球形,足有几层楼高,倒扣下来,笼罩在广场中央,其中黑沉沉的甚麽也看不见。在这半球形黑暗的周围,生着一堆堆的火,上百只人面狮们或卧或立,都围着火堆烤火取暖,一边烤着骆驼肉,地上满是吃剩的骨头。琼恩心中有些好笑,既然沙漠夜间寒冷,要生活取暖,为何不索性弄点衣服穿在身上,偏要个个赤身裸体的。人面狮的智力不亚於人类,这点事情应该不难。 就遇到的人面狮而言,似乎唯有那个贵族卡琳娜穿着皮甲,其馀全是裸奔状态,这倒真是奇怪。人面狮不至於这麽穷吧,连几套皮甲都没有,这帮怪物又不事生产,无非是靠打劫附近的商道行旅为生,别的可以没有,武器装备总是该尽可能齐备的啊。 不管这些了。 琼恩端详了半天,看中了一个靠得最近的人面狮。他揉捏着手指,变幻了几个手势,朝着那只人面狮遥遥一指。一段若有若无的音符从他的指尖发出,顺着风隐隐约约传到那只人面狮的耳朵里。这是幻音术,非常简单的小戏法,不过很有用。 那只倒霉的人面狮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它先是没有在意,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其中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摩擦撞击声,吵得它有些心烦意乱。它看看旁边的同伴,依旧在粗声大气地嚷嚷着,似乎都没听见这奇怪的声音。 奇怪? 人面狮起身,左右张望,最後发觉声音似乎是从一堵墙後面传来的。它谨慎地将手放在腰间弯刀的柄上,慢慢走过去。其他人面狮正在吵嚷着,分享着烤骆驼,等待着待会将要进行的祭祀庆典,谁都没有在意。 人面狮走到墙後,并未看到有甚麽异样,它奇怪着,左右看看,以为是自己耳鸣了。正当它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陡然觉得脖子上一凉,紧接着就完全失去意识了。 梅菲斯悄无声息地一剑劈下人面狮的头,伸手扶住它的尸体,缓缓放倒,避免发出声音。琼恩捡起人面狮的头颅来,强忍住心头的悸动,仔细察看了一会,然後扔在地上。 他摸出次元袋,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轴来。「我把你变成这个人面狮,」他对梅菲斯说,「然後你混进去。趁他们祭祀的时候,抢回黎明之石——不过依然是那个问题,变形术维持不了多久,所以你必须速战速决。」 第二十节 进入神殿 这个计划听起来一般般,说不上多麽有新意,也说不上多麽差劲,不过…… 就算梅菲斯成功抢回了黎明之石,又怎麽能杀出重围呢?难道琼恩就忘了考虑这个问题麽? 「怎麽逃跑的问题,我还没想好,」琼恩坦然承认,「没办法,时间紧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你抢回了黎明之石,那些人面狮急怒攻心,全都自杀身亡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鬼都知道这显然不可能。 但梅菲斯没有再问,她只是伸手在腰间一拨,不知触动了甚麽机关,便将身上的银甲脱卸下来,递给琼恩。「这是次元袋吧,」她说,「替我保管一下。」 琼恩略有些奇怪,变形术是可以连同衣服盔甲一起变化掉的,梅菲斯完全没必要先把银甲卸下。否则难不成巫师每次用变形术,受术者都得先脱光了裸奔麽。当然,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至少可以再次看到梅菲斯的裸体了,但女圣武士显然没有继续脱衣服的意思。 「它能抵御魔法。」看出琼恩的疑惑,梅菲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琼恩恍然大悟,点点头,将银甲收入次元袋中。梅菲斯在银甲里穿的是深蓝色衬衣,紧紧贴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曲线。琼恩故意停顿着,没有立刻施法,而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女圣武士,在某些重要部位流连不去。 梅菲斯神色平淡,静静地等待着,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样子。这让琼恩觉得有些无趣,而且时间也确实不多了,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展开卷轴,开始一字一字地轻声诵读。 繁复的咒文闪烁着红光,逐个消失,羊皮纸变得一片空白,然後化为齑粉散落。与此同时,梅菲斯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 梅菲斯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身经百战的圣武士。自从她记事时起,生活中就充满了死亡丶杀戮和逃跑,加入提尔教会後,她也已经经历了至少上百次战斗,立下赫赫战功,神祗於是亲自降下喻示,册封她为「圣武士」,教会内部人员则都以「神选者」称呼。 但变成人面狮,於她来说还是很新奇的经历。 她试着走了几步,很快就适应了腿的数目陡然增加一倍的事实,除此之外,人面狮其实和人类差别也不大。而且梅菲斯会说人面狮的语言——实际上,她几乎能通晓目前世界上所有的语言,这是她天赋的能力之一。 虽然,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天赋」。 衬衣变成了皮肤,贴着身体,这令她并不怎麽感觉到寒冷。她地下半身是棕毛的狮子,上半身现在看起来是个赤裸的男性,这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倒也没甚麽要紧,不是大问题。 她朝琼恩点点头,从墙後走出去,回到火堆边。琼恩的变形魔法很完美,没有半点破绽,其他人面狮正忙於争抢食物和吵闹,压根没有察觉。 和其他人面狮一样,她也随手捡起一块已经烤熟的骆驼肉,大口大口吃起来。显然,她很有扮演的天分,虽然仓促登场,却很快就融入角色当中,和其他人面狮一样,粗声大气地争吵着,辱骂着,争抢着食物。不到十分钟,就连躲在远处的琼恩,都要开始怀疑那只人面狮是不是梅菲斯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听见一声长长的尖啸声,从那团巨大黑暗中传来。 人面狮们都站了起来,放下正在撕咬的食物,往黑暗中走去,梅菲斯也混杂其中。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发现所有人面狮脸上的神情都很兴奋,或者说,充满期待。 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跟随着其他人面狮,走进黑暗。 刚一踏入,便觉眼前陡地一亮,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神殿,人面狮们顺着长长的台阶,鱼贯进入正门。如果琼恩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座神殿整体风格和阴魂城中的建筑一致,或者说,同样都是古耐瑟瑞尔帝国的风格。梅菲斯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倒是更注意到神殿墙壁上的装饰很古怪,透着诡异。 耐瑟时代的建筑,以厚重质感为特色,不喜欢过於花哨,而这座神殿的墙壁上丶柱子上,甚至地面上,都有着各种各样弯弯曲曲的蛇形装饰,用银色金属制成。 走进神殿正门的时候,梅菲斯察觉到彷佛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冰冷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然後移向其他位置。这在她的意料之中,通告埃斯考城那只人面狮的口供,她早就知道,人面狮的神殿,设有破除幻象的魔法结界。 人面狮中罕有巫师,但贵族却大多在幻术和附魔魔法上颇有造诣,便如昨天碰见的那个卡琳娜,显然就是个很高明的幻术师。既然自身就擅长此道,自然也会格外防备着对方玩这一手。神殿是崇拜祭祀格拉兹特的地方,不能不谨慎,设个破除幻象的结界是很有必要的。 但梅菲斯此刻并没有用幻术掩盖形体——幻术和变形,完全是两码事,前者只是能蒙蔽人的感官,後者却是真真实实的改变。 她顺利地走进神殿正门,接着发现这座宏伟的建筑居然没有穹顶——它是露天的,可以直接看到那不断轻微扭曲变幻的黑色半球罩,透过它,甚至还可以依稀看见天生的星星。 跟着前面的人面狮穿过前厅,走入正堂,然後她微微吃了一惊。 她看到了一座模样奇怪的黑色祭坛,像是一只手掌形状,有六个手指。在每一根手指上,站着一位半人半蛇的贵族,其中之一正是在埃斯考城见过的卡琳娜。她们都是女性,穿着黑色的皮甲,身上挂满银色饰品,一手握着法杖,一手持银色蛇形短剑,口中低声念诵着,像是某种祈祷词。这应该就是那六位祭司了。 在正中的掌心方位,同样站着一位女性人面狮贵族。和卡琳娜不同,她的身形更为高大,而且穿着长长的黑色长袍,掩盖着整个身体,除了袍子下间或露出的蛇尾。她空着双手,不持法杖,腰间佩带着银色蛇形短剑,长袍的胸口部位绣着银色的六指手掌标记,这是格拉兹特的徽章。 显然,这应该就是那位人面狮的首领,蒂娜岑了。 第二十一节 祭祀开始 梅菲斯在埃斯考逼问那只人面狮,得知这位叫蒂娜岑的女人面狮是个「术士」。人面狮中巫师甚少,但它们毕竟也是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又常和人类打交道,应该还是很清楚「术士」这个词的含义的。 所谓术士,简单说就是天生的奥术者,或者说是天生的巫师。他们天生会说龙语,天生能感应到魔网的存在,稍加训练——甚至不加训练——便可以从魔网中提取能量施法,最令人愤慨的是,他们居然无需魔法书,无需准备魔法——术士施法从来都是临时从魔网中调用塑成的,不像巫师得事先费功夫准备妥当。 传说术士有龙或者神祗的血脉,所以才有这等奥法天赋,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传说了,并无实证。琼恩在巫师学校时,同学中就有几个术士,不过阴魂城太过於讲求精英化,就算是天赋高明的术士,也要被送进学校接受正规系统化的训练,不会容忍术士自由发展的。 梅菲斯倒没和术士打过交道,但也大体听说过一些情况。如果那只人面狮所说不错,这个叫蒂娜岑的首领真的是个「术士」,那就比较难对付了。 一般的人面狮贵族,不过是在精神控制和制造幻象上有天赋,并不是真正的巫师,对其他魔法是一窍不通的。而这两种类型的魔法,对於梅菲斯其实威胁并不很大。身为圣武士,她自然拥有无比坚毅刚强的意志,寻常的精神控制魔法於她而言基本没用;幻术虽然难缠些,但凭借着丰富的冒险经验和清醒头脑,也还是可以尽可能不受迷惑的。 「可惜,自己不能使用真实之眼。」她在心中遗憾着。 真实之眼是提尔赐予他的圣武士的一种技能,或者说神术。作为公理与正义之神,提尔一直被信徒宣称为「眼睛永远不被蒙蔽的公正者」。这听起来非常讽刺,因为众所周知,这位神祗是个瞎子。走进任何一座提尔神殿,你就会看到这位残废神祗的塑像,空空洞洞的眼眶上蒙着白色布带,他的信徒也往往如此打扮。 不过,提尔赐予信徒的神术中,确实包括一些专门用於破除幻象看清真实的魔法,其中最顶级最强大的,就是专门赐予他的圣武士的「真实之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面的赞誉也并非没有道理。 但梅菲斯无法使用「真实之眼」,她确实是提尔的圣武士,是「神选者」,但她没有这个能力。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事实,但这确实是事实。 好吧,虽然没有真实之眼的能力,但凭借丰富的冒险经验丶清醒的头脑和锐利的眼光,她自信依然可以应付大多数幻术。 但这个人面狮首领蒂娜岑是个「术士」,那就意味着,她不仅仅只是靠天赋的幻术和附魔能力吃饭,她是个真正的奥法者,能使用各种各样的法术,这就很麻烦了。 见机行事吧。 人面狮看起来位阶并不如何森严,等级划分很粗疏。祭坛中心的蒂娜岑是首领,站在六根手指上的贵族处於第二阶层,剩下一百馀名人面狮,包括梅菲斯在内,全算是第三阶层,全都在祭坛下站着,无分高下,也没有甚麽头目出来维持秩序。 正厅非常大,虽然中间设了祭坛,又塞进一百馀名人面狮,依旧显得有些空旷。不过很快,这种感觉便没有了。 一扇小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几百个人类被推搡着,驱赶着,从门里踉跄跌撞出来,走到祭坛下。他们都扎着白色的头巾,穿着黑色尖头翘起的长靴。 是贝戴蛮族。 从数量上看,应该是几乎所有的贝戴蛮族部落都在这里了。梅菲斯低着头,用眼角馀光扫去,她看见了几张有些眼熟的面孔,正是这大半个月来一路同行的蛮族部落中的几个。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在埃斯考城逃脱,还是被人面狮抓住了。不过这并不出乎梅菲斯的意料,她早就猜到,反正她也并不在乎这些贝戴蛮族的死活。 人面狮是准备向格拉兹特献祭,格拉兹特是个恶魔领主——梅菲斯对格拉兹特的了解,差不多也就这点了,她不像琼恩,多少还在学校里读过位面学,里面有一些关於深渊恶魔的介绍。格拉兹特虽然是深渊三大领主之一,但在物质界却并没有多少名声和影响力,梅菲斯能听说过名字,已经算很不错了。 既然是向恶魔献祭,不用想都知道,肯定需要大量的生命作为祭品。这些贝戴蛮族人,大概就是这种用途吧。 几百个蛮族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很快,几十个年纪老迈者被挑选出来,驱赶上祭坛。 他们害怕地佝偻着身体,在人面狮首领蒂娜岑面前战栗着,他们已经感觉到死亡的冰冷触手在抚摸自己。蒂娜岑游动着蛇尾,扫视着老人们。 「看着我!」她命令,声音尖利。 彷佛被控制一般,所有的老人都齐齐抬起头来,他们的眼神中一片茫然空洞,脸上神情呆呆滞滞,彷佛刹那间被夺取了心智。 蒂娜岑从腰间拔出蛇形短剑,轻诵咒语,银色的剑身上泛出乌黯的黑光。她扭动腰肢,款款而行,轻轻挥动着短剑,划开所有人的咽喉,动作优美得彷佛舞蹈。 虽然已经断气,但老人们的尸体依然直直地僵立着,鲜血从被割断的咽喉处溅出来,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火焰,渐渐汇聚成腾腾火海,将蒂娜岑围在其中。 「咔!」 沉闷的雷鸣骤然在头上响起,一道银色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黑色的雨点瓢泼落下,砸在祭坛上。火焰不但没有被浇熄,反而越加旺盛升腾,熊熊燃烧。老人们的尸体活动起来,僵直地走进火海中,瞬间被黑色的烈焰吞没。 这是格拉兹特祭祀仪式的第一步,秽雨。 格拉兹特很喜欢「六」这个数字,大约是因为他的手指是六根。据说他在深渊中的银色王宫有六十六座象牙塔,他的亲信数目总是保持六个(不断有人加入,不断有人退出,恶魔是喜欢背叛的生物),他身边总是陪伴着六个护卫(其中包括两个六臂蛇魔),甚至有传言说,他每天都只和六个女性上床,绝不超过,也绝不减少。 同样的,他的祭祀仪式,也被信徒们投其所好的分成六个步骤,秽雨是第一步。 很快的,人面狮们又将蛮族中的孩子挑出来,大约也有几十个,推上祭坛。同样的步骤,蒂娜岑再次割断了他们的咽喉,鲜血溅射出来,化作暗绿色的潮湿云雾,渐渐扩散开来,笼罩着大半个祭坛。孩子们的尸体被绿雾浸没,发出嗤嗤的响动,彷佛酸液的腐蚀声,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个步骤「绿雾」完成。 第二十二节 善恶 梅菲斯静静地等待着,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因为她还没有看见黎明之石出现。她来此不是为了挽救这些贝戴蛮族的性命的,她为黎明之石而来。 或者更坦白一点说:这些贝戴蛮族,在沙漠里靠甚麽为生?不耕不织,非农非商,无非就是靠抢劫为生,其实就是强盗,平素杀人放火的事情,难道又做得少了,原本就不是甚麽良善之辈。倘若不是因为要借他们的指引走出沙漠,梅菲斯才懒得纠缠,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砍杀殆尽了。 如今蛮族被人面狮所杀,她自然并不会认为这是善良之举丶替天行道;但若要她去为这些蛮族出头,那却也是不可能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人和孩子已经都被杀死,剩下的蛮族大约还有两百馀人——接下来,要发生甚麽? 她突然觉得身边的人面狮们似乎开始骚动起来,或者说兴奋得难以抑制,这令她有些奇怪。但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女人从蛮族中被挑选驱赶出来,她们惊恐地躲避着,努力想把自己隐藏在他人身後,但这是徒劳的。 祭坛上的蒂娜岑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祭坛下所有的人面狮早已经在蠢蠢欲动,听到啸声,立刻争先恐後地扑上去,拉扯开女人们的衣服,将她们按倒在地,开始暴行。反正它们一直都是赤身裸体,连裤子都不用脱的。梅菲斯总算明白为甚麽这些人面狮都如此期待祭祀了,原来是因为有这种待遇。 奇怪,梅菲斯突然发现一个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问题——这一百多个人面狮中,除了祭坛上的七个以外,其馀似乎全都是男性。那这个族群是怎麽繁衍後代的,这男女结构似乎有些不太合理啊? 但此时无暇去思考这些,因为她如今的身份也正是这些男性人面狮中的一员。模仿着其他人面狮,她也跟着上前,抓起一个蛮族女人,撕开她的衣服……然後她就遇到了难题。 她不懂怎麽去强奸女人。 梅菲斯是个很优秀的演员,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圣武士,虽然年龄很小,但却绝对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强奸的场面她倒也不是没见过,男女之事虽然未曾经历,约摸也有所耳闻,但要她如今用这变形成男性人面狮的身体,去强奸一个人类女性……这也未免太过於强人所难了点。 但容不得她犹豫,其他人面狮已经各自抓起一个,按在身下,抽出膨胀发硬的狮茎,硬生生就捅了进去。因为女人的数目比人面狮还要多一些,但资源不能浪费,所以有些地方就开始上演3p之类的场景。 乱交大会,这听起来似乎很香艳——事实上,如果琼恩在这里的话,他就肯定会回忆起位面学教材上曾经提到过一句:「格拉兹特喜欢人们在他的名下实行活祭,同时,缠绵狂野的交媾也在信徒的异端仪式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格拉兹特可能是所有恶魔领主中最近似人类,最好色的一个了。不过说老实话,看到一群半人半狮的怪兽强奸人类女子,从一个人类的眼中看来,恐怕更多的不是香艳淫糜,而是觉得难看,简直便如群魔乱舞。 梅菲斯对於格拉兹特的喜好不甚清楚,但情形如此,已经势如骑虎,不容退却,否则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便就是功亏一篑了。 胯下的女子,已经有些惊惶又迷惑地看着身上的这只人面狮,奇怪它在踌躇着甚麽。梅菲斯不再犹豫,她模仿着身边其他人面狮的模样,分开女子的双腿,露出阴户,用自己跪着的两只後爪压住,再用两只前爪扣住上身,避免她挣扎,挺起下身那根粗长的狮茎,猛地朝那肉红色的洞穴中插入。 她并没有勃起——虽然外形上现在是个男性人面狮,心理上却是个标准的女孩,而且她绝无百合倾向。所以要她面对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类女子,也如其他人面狮一样兴奋勃起是不太容易做到的事情。不过人面狮的生殖器近似狮子而非人类,是有阴茎骨的,并非完全的海绵体,即使不勃起也有一定的硬度,所以她依旧顺利完成了插入动作,进入女子的体内,感觉到那温热的肉膣正紧紧地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包裹。这种感觉很奇怪,或者说很诡异,但确实似乎很美妙舒服。 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和听说来的性爱知识,模仿着旁边人面狮的动作,猛烈地抽插着,渐渐有了快感。变形术是种强大的魔法,将某种生物的身体结构完全转换成另外一种生物。梅菲斯如今的身体是个男性人面狮,尽管她在心理上依旧是个女孩,但生理上的快感却是会真实存在,无法避免的。 蛮族女子在梅菲斯身下挣扎着,但不可能抵得过人面狮的巨大力气。梅菲斯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但她却清楚感觉到自己插入蛮族女子身体里的那部分正在膨胀变大,有种古怪的感觉正在累积。最後,彷佛一阵电流冲到大脑,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感觉有数量庞大的液体从体内喷出,灌进蛮族女子的身体里。 隐隐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大约刚才运动得太剧烈。她微微定定神,站起身来,将狮茎缓缓抽出。她从没注意过人面狮的生殖器是甚麽模样,半是好奇地低头一瞥,却见上面沾着斑斑血迹,殷红点点。 她微微一惊,就见蛮族女子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呼吸低微,几不可闻。梅菲斯见过太多的垂死者,一看便知这女子已经活不成了。无疑,自己就是凶手,人类女子是吃不消人面狮的蹂躏的。 梅菲斯在心中一直视这些蛮族为强盗,并不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在决定强奸这个女子之前,也并无多少愧疚之感。但此时见她将死,却也不免有些愕然,总觉得自己甚麽地方似乎还是做得不太对。 不过这种念头一闪即逝,梅菲斯从来不是会事後追悔的人,她崇尚一切都向前看,已经发生又不能改变的事情就趁早抛开。那麽,接下来是甚麽? 陆陆续续地,所有的人面狮都从蹂躏对象的身上满足地爬起来,意犹未尽地退开。那些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死去的蛮族女子被抬起来,送上祭坛。蒂娜岑一手握着蛇形短剑,一手高举着格拉兹特的六指黑掌圣徽,念诵出一段冗长丶繁复而充满邪恶意味的咒文。 细小的黑色针刺从天而降,像暴雨般洒落在祭坛上。它们钻入地下,瞬间生根发芽,绽出地面,长成一棵棵奇形怪状的植物。最後,这些植物活动起来,变成杀手藤丶食人花丶触手魔藤或是蔓生怪,在黑色的火焰中移动着,开始吞噬祭坛上的蛮族女子尸体——或者有些不是尸体。 祭祀的第三个步骤「刺雨」完成。 第二十三节 再次变形 在吞噬完所有的尸体後,活化植物渐渐枯萎下去,最後在黑色火海中化为灰烬。厄运继续降临到贝戴蛮族身上,老人丶孩子丶女子都已经被作为祭品献上,剩下来的自然便是男子了。 因为遭到散塔林会的攻击,後来又遭到人面狮的偷袭,如今贝戴蛮族中多是老弱妇孺,成年男子大多战死。此时在祭坛下的,也只剩下四五十个。 他们忐忑不安地战栗着,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波波送进死亡的国度,却又无力反抗,也没有胆量。最後,轮到他们自己了。 被驱赶着,他们战战兢兢地上了祭坛,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甚麽命运。蒂娜岑身处黑色的火海中,烈焰升腾,几乎要将她的身形完全吞没。贝戴蛮族们不敢靠近,他们畏缩着尽可能地贴着祭坛的边沿站立。 六个女性祭司扭动蛇腰走过来。她们发出娇媚的笑声,脸上的神情满是挑逗诱惑,在蛮族男子中游走着,彷佛在寻找满意的对象。如果仅看上半身,确实都是美貌而性感的女子,面容美艳,身材火辣,仅以胸前的硕大丰满程度而论,就绝非寻常人类女子所能企及。但这些蛮族男子如今身处险地,性命堪忧,哪里顾得上欣赏春色美景。何况只要目光稍稍下移,看到下半身那水桶粗的碧绿蛇身,只要是人就都吓得阳痿了。就算闭上眼睛不看,听到蛇尾在地面上拖来拖去的沙沙声,也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何况有些事情,并不是闭上眼睛当鸵鸟就能避免的。 祭司们分别选中了自己的目标,粗大的蛇尾盘绕着,将他们拉出人群。蛮族男子们瑟瑟发抖,脸色苍白,不知道这些女人面狮会如何对待自己。然後……他们感觉到冰冷的蛇尾尖端探入自己的衣服里,扯下裤子,分开因为紧张而颤抖的臀部…… 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厅。这场景已经不能说是淫糜,简直就是血腥黑暗以及令人呕吐,完全缺乏半点美感——至少以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是如此。祭坛下的人面狮们脸色也都不甚好看,他们无一例外地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但女祭司们丝毫不受影响,她们好整以暇地玩弄着,露出满足的笑容,彷佛这是非常美妙的享受。 正如人类女子经受不住人面狮的蹂躏,人类男子也无法承受人面狮的摧残,很快,六名男子就已经半死不活。女祭司重新选择了六个目标,相同的场景再一次上演,直到最後,因为人数的关系,恰好就只剩下两个——於是这两个不幸者分担了六个女祭司的蛇尾。 蒂娜岑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直到所有的贝戴蛮族男子都倒在地上,六个女祭司回归原位,於是她再次念诵咒文。一度消失的雷鸣声再度响起,空中泼下淋漓的鲜血,整整持续了十分钟,将整个祭坛都染成秽恶的暗红,黑色火焰被熄灭了。 祭祀的第四个步骤「血雨」完成。 梅菲斯等待着,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黎明之石还没有出现,这是今晚准备献给格拉兹特的真正祭品。此前的这些贝戴蛮族,不过是正餐前的甜点罢了。 她等待着,然後她看见了格兰特,和她一路同行而来的兰森德尔牧师,红头发的坦纳斯的助手。 坦白地说,梅菲斯其实不甚喜欢兰森德尔的信徒,总觉得他们都很笨,徒有理想却无规划,徒有热情却无本事。不过格兰特倒是个例外,她对这个年轻的牧师一直还印象不错。 「虽然幼稚了点,不过至少脑子不死板,」她在心中是如此评价的,「到底是年轻的缘故,还没有被那帮老头子带坏。」 其实以年龄而论,梅菲斯自己就是标准的少女。但或许是从小经历的事情太多,在其他孩子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整日在生死边缘游走,导致她在心态上,总是不自觉地忘记自己其实也还是个年轻人。 不管怎麽说,梅菲斯看到格兰特没死,还是有些高兴的。当时在埃斯考城被人面狮包围,提尔牧师战死,携带保管黎明之石的坦纳斯战死,唯有格兰特当时被人面狮群淹没,还以为被乱刀分尸了,原来还活着。 不但活着,而且似乎活得还不错,毫发无伤,除了身上的牧师白袍被扯得破破烂烂。他的眼神中有惊惧惶恐之色,但并无呆滞感,应该没有被催眠或者控制。 他一步步走上祭坛,站在蒂娜岑对面。「你们到底要做甚麽?」他嘶哑着嗓子问,声音微微颤抖。 蒂娜岑微笑着,她长得十分美艳,还胜过手下的女祭司们一筹。脸型尖尖,鼻挺唇薄,眼睛略显狭长,斜眉上挑,眼角微光闪烁,显得既妖媚又邪气。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十分宽松,却依旧掩盖不住胸前的汹涌鼓胀,稍一行动,便彷佛有两团硕大的肉球正在长袍中弹跳。 她地下半身是蛇形,盘曲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便和格兰特差不多高。她笑吟吟地大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牧师紧张着,不知道她到底是甚麽用意。 「别紧张,」蒂娜岑媚声说,「我只不过想和你做笔交易。」 「甚麽交易?」 「帮我们完成祭祀,」她笑着,声音又娇又嫩,彷佛十馀岁的少女,「还差最後一步,需要一个优秀的男人……就像你这样。」 牧师惊骇地後退,但无形的力量阻拦住了他,压制着他的身体,令他动弹不得。 「别那麽害怕,」蒂娜岑格格地笑起来,彷佛经验丰富的女子看到一个局促不安的男孩,「这是很快乐的事情……或者,你打算告诉我你从没尝试过?」她低笑着,手指轻轻从牧师地下巴上拂过,彷佛若有若无的挑逗,「你以前没有和女人……有过那种经验?」 牧师想躲避,但这是徒劳的,蒂娜岑的法术暂时困缚住了他的身体。「可是,」他从咽喉里挤出惧怕的声音,「你是个……」 「哦?」蒂娜岑偏了偏头,让一头淡蓝色的长发流泻下来,从左肩上披下,散在胸口,「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没关系。」 她抬起双臂,十指张开跳跃轮飞,彷佛在弹奏一张看不见的琴。暗银色的光芒从她身上发出来,蒂娜岑的身体发生变化。她的上半身依旧保持原状,下半身的蛇尾却渐渐缩小,渐渐消失,一阵风恰到好处地吹来,将她的长袍掀起,露出雪白修长的一双玉腿。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类女子。 变形术真是个好魔法。 第二十四节 只差最後一步 「如何,」她问,「是不是这样会让你感觉好一些。」 牧师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惊惧神色确实有所缓和。人类是很容易被外表蒙蔽的生物,即使明知眼前的美人其实是个半人半蛇的怪物,但既然变形了,看起来依旧还是会心理感觉好很多。 「看起来,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蒂娜岑说,她款款走近,贴着牧师的面站立,环臂搂住他的脖子,将香唇凑在他的耳边,「其实交易很简单,」她轻声格格笑着,吻着牧师的脸颊,「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 她亲吻着牧师的脸,脖颈,轻轻解开原本已经破烂的白袍,丢到一边,然後去解衬衫的纽扣。牧师既害怕又紧张,事实上,正如蒂娜岑所说,他确实还不曾有过和女人上床的经历。他想挣扎,但身体无法移动,「你打算做甚麽……」他害怕地喘息着,看着自己的衬衫纽扣被一一颗颗解开,「做甚麽交易?」 蒂娜岑抚摸着牧师的胸膛,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皮肤雪白,却隐隐泛着危险的银光,「你不会拒绝的……」她媚声说,「因为事实上,你甚麽都不用做,只需要享受……」 她的声音变得柔媚婉转,略带着轻微的喘息,彷佛情人间热烈的低吟。随着话语,她已经将牧师的衬衫完全解开,露出赤裸的上身。「你很强壮呢。」蒂娜岑评价说,双臂依旧搂着牧师,顺着他的背缓缓下移,围在腰间,然後後退半步,慢慢蹲下身,解开牧师的腰带,让他的长裤垂落到脚面。 有滚烫的东西弹跳出来,正打在蒂娜岑的脸上,「它很不老实呢。」女人面狮评价着,张口将它含了进去。她的技巧非常高明,远远不是格兰特这种菜鸟能够抗拒的,很快,年轻的牧师已经只剩下呼哧呼哧喘息的能力了,甚麽话也说不出来。 蒂娜岑感觉到牧师的臀部肌肉收缩,双腿并紧,她知道这是要喷发的前兆,而她当然不能容许如此,祭祀仪式还没有完成。 她将那个滚烫的东西吐出来,直立起身,和牧师面对面站着,身体紧贴。她伸手到牧师胯下,握住,然後微微分开双腿,身体更加贴近,引导着牧师进入她的身体。 牧师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一团温暖潮湿的包裹之中,彷佛有无形的吸力将他扯入。格兰特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经验,他本能地想挺起腰来回抽插,但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 牧师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蒂娜岑,後者媚笑着,先扯开带子,将自己身上的长袍完全褪下,露出一具洁白无暇的女体,然後解开了定身魔法。格兰特怒吼一声,将女人面狮首领推倒在地,扑了上去。 所有台下的人面狮都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梅菲斯也在其中,她很幸运地近距离欣赏到了一场颇具美感的性爱——对比起此前的两场,这简直可以说是香艳淫糜,美轮美奂了。她微微有些脸红,感觉心跳加快,但同时,她也并没有丧失警惕。向格拉兹特献祭的仪式,决不会仅仅是一场性爱这麽简单,蒂娜岑到底想干甚麽? 她将目光从祭坛中心正在激烈缠绵的两具肉体上移开,发觉六位女祭司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关注着首领。她们盘旋着下身,用蛇形银剑深深割开自己的左手手腕,碧绿色的鲜血流下来,落在地上。 她们口中低声念诵着含糊而冗长的咒语,鲜血越淌越多,在地上形成一大滩。在每个女祭司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洞,初时很小,渐渐扩大,最终渐渐稳定下来。 地上的鲜血化作碧绿色火焰,腾腾燃烧,将六位女祭司完全包裹。当火焰散去後,她们的形体已经发生了改变, 依旧是半人半蛇的身体,但却似乎变大了一倍,而且长出了六只手臂。原本握持的法杖已经消失,换成了六把奇形怪状的兵器,每个手腕上都套着七八个金黄色的手镯和银色臂环,互相撞击,叮当作响。她们地下半身原本是纯正的碧绿色,现在则隐隐带着暗银,泛着微蓝的光芒。 梅菲斯皱着眉头,她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如果琼恩在这里,一定会被吓一跳。这是六臂蛇魔,在深渊恶魔的位阶中仅次於巴洛炎魔。 深渊中有无数恶魔,大体划分为十个位阶,最低阶的是怯魔(dretch),最高阶的自然便是巴洛炎魔。低阶恶魔一般都不穿衣服,赤身裸体,高阶恶魔虽然大多穿衣甲,但天性混乱的它们也普遍不愿意佩带甚麽象徵位阶的徽章标志之类。不过,要判断一个恶魔的位阶高低,其实压根也无需看甚麽徽章,直接看它的形态便可以。 绝大多数——并非全部,有极少数例外——恶魔,都是无性繁殖的。更准确地说,是进化而来的。物质界生命的灵魂,若是被恶魔引诱或者掠夺进深渊中,受到位面的同化,便会变成恶魔。至於变成甚麽位阶的恶魔,则是依据力量大小而决定的。 同时,低阶恶魔如果能在无数次战斗厮杀中幸存下来——这很难,但并非绝不可能,增强自己的力量,那麽它就有可能升入更高的位阶。升阶是无需甚麽证书或者嘉奖仪式来证明的,它的身体形态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千万只怯魔中,有可能会有一只足够强大并且幸运的,升阶到夸赛魔(asit);同样的道理,夸赛魔也有可能升阶为巴布魔(babau),依次往上。最高位阶的恶魔便是巴洛炎魔,而六臂蛇魔已经是仅次於炎魔的恶魔,在整个恶魔位阶中居第二位。 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强大的恶魔。 转瞬之间,六名女人面狮祭司被奇异的力量转化成了六只六臂蛇魔,她们扬起手臂,手镯和臂环撞击着,发出摄人魂魄的魔音。在她们面前,黑色的圆形空间之门已经稳定,那是前往银色王宫——格拉兹特在无尽深渊中的居所——的通道。 新生的六臂蛇魔们蜿蜒着,游入通道,瞬间消失不见。她们已经前往格拉兹特的国度,将会在乌黯君主和奥喀斯的血战中冲锋陷阵,为格拉兹特挽回败局——当然仅凭她们还不够。黑色通道疾速塌陷,消失,彷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祭坛中心,正在和格兰特疯狂交媾的蒂娜岑正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当看到六名女祭司踏入深渊,她伸出双手,一边任由牧师在她身体里冲撞驰骋,一边悄悄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低声吟诵出一段咒文。 劈里啪啦的,彷佛下雨一般,数以千计的小动物突然从天空中掉落,有青蛙丶有蛇丶有乌龟,甚至有兔子,它们从高空摔落,大部分直接死於非命,小部分没有摔死,却在接下来的三秒钟内接连发生爆裂,身体自内向外炸开,骨肉横飞,鲜血四溅,将整座祭坛弄成污秽一片。 仪式的第五步「死雨」,已经完成。 第二十五节 乌黯君主降临 蒂娜岑疯狂地大笑起来,她猛然低头,一口咬在牧师的肩头。牧师正气喘吁吁地在她身上冲刺着,他感觉自己快要达到快乐的巅峰。陡然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大惊之下,侧头看去,见蒂娜岑正朝他微笑着,脸上的神情依旧又娇又媚,但眼中却有种令他不寒而栗的煞气,嘴角鲜血淋漓,彷佛食人的野兽。 牧师激泠泠打了个冷颤,陡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只邪恶的怪物交合,而且正在帮助她完成某个邪恶的仪式。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他的耳边彷佛听到晨曦之神的怒声呵斥。牧师用力想推开身下的妖艳女子,但蒂娜岑却笑吟吟的,抱得更紧,让两个人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现在就想走麽?」她媚笑着,伸出舌头舔着嘴角的鲜血,「是太早了?还是太迟了?」 玫瑰色的光芒从她们头上现出,透明的球体从虚无中被缓缓推出来,正是黎明之石。蒂娜岑抬起右臂,遥遥掌握着,身为邪魔的信徒,她也不敢直接碰触这晨曦之神创造的圣物,但通过一定的魔法却是可以暂时控制的。 兰森德尔是太阳神丶春之神丶光辉之神丶晨曦之神,费伦国度最强大的神祗之一。信徒称颂他的热情和善良,敌人讥讽他是个冲动的理想主义者。他憎恨一切邪恶——尤其憎恨亡灵。 作为晨曦之神创造的圣物,黎明之石对一切邪恶的怪物都有威胁和杀伤力,但它更是一切亡灵的噩耗。 正在深渊中和格拉兹特作战的奥喀斯,号称亡灵君王,虽然是个恶魔领主,却以统驭执掌无穷无尽的亡灵而着称。倘若格拉兹特能获得这块黎明之石,击败奥喀斯,便大有希望。 蒂娜岑娇笑着,一边控制着黎明之石,缓缓下降,一边将牧师抱得更紧。她的修长双腿有力地环扣在牧师的後腰上,让他更加深入自己的体内。牧师挣扎着,但这只能更增加彼此的快感,他粗重地喘息,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蒂娜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她张开双臂,高声向她所信仰的乌黯君主格拉兹特念出祷词。这并非咒文,而是祈祷,所以用的便是人面狮的语言,台下的梅菲斯也能听得明白。 「暗之主,影之王,乌黯统治着夜空!我主格拉兹特,我沐浴在您的怒火中,请赐予我无上的荣光!」 银色的六芒星在虚空中展现,当中现出乌黯君主格拉兹特的虚像来。和平素人们观念中狰狞恐怖的恶魔形象不同,格拉兹特更近似人类。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黝黑的皮肤泛着微微的银光。倘若不是那略显尖长的耳朵和黄色的獠牙,几乎任何人类都会在第一眼将他视为同类,而且是个美男子。 他穿着黑色的精美皮甲,上面满是银色饰品,彰显着这位恶魔君主的独特喜好。格拉兹特端坐在王座上,一只手随意地搭着膝盖,另外一只手轻抚在腰间的蛇形长剑上。那是格拉兹特最喜欢的武器,能够在切开对手皮肤的同时渗透进入强力腐蚀酸液。他的黑色手掌上长着六根手指。 格拉兹特的虚像在空中微微低头,看着下方的祭坛,以及蒂娜岑,他的眼中闪烁着妖异的绿光。无尽深渊和物质界之间的位面壁障太过强大,加上诸神的阻挠,格拉兹特并不会把自己的本体真正移到物质界来——他可以做到这点,但需要消耗太多力量,得不偿失;而且这太危险了,事实上,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这方面吃过一次大亏。自此之後乌黯君主再也不愿意真正进入物质界,这次也同样,他仅仅是遣出了一个投影,并非本体。 虽然如此,能看见自己的主人在面前出现,蒂娜岑依旧激动万分。格拉兹特的投影并非本体,但也并非是虚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投影也可以视为分身,类似於神祗的化身。它完全可以视为弱化版的格拉兹特。 「赞美乌黯之主!」蒂娜岑高声喊叫着。此时她仰面躺在祭坛上,身上趴着的是正在撤出和继续深入冲刺中挣扎的牧师。在他们的头顶上,黎明之石在缓缓转动,发着玫瑰色的光辉。 祭坛下,所有的人面狮都匍匐下来,高声重复,梅菲斯也在其中,但她的身体已经紧绷,蓄势待发,准备着去抢夺黎明之石。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些部分在轻微地扭曲,这是变化术将要失效的迹象。 格拉兹特的投影缓缓降下,直到和牧师的身体重合为一体。牧师猛然颤动了一下,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的时候,双眼已经闪烁着妖异的绿光,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来,嘴角微微翘起的曲线却又透着些许放荡不羁。 牧师的身体已经被格拉兹特侵占。 这正是蒂娜岑的计划。黎明之石有着太过於强大的崇善力量,纵然是格拉兹特的投影前来,也难以将它带回深渊——要暂时拿起黎明之石不难,用一个魔法隔空控制即可,连蒂娜岑都可以做到,但若要将它带回深渊,穿越位面,就必须亲手握持着,而这是格拉兹特的投影都不敢冒险尝试的。 这就需要借助一个媒介,一个折衷,一个能不被黎明之石伤害的道具。 也就是格兰特,兰森德尔的牧师了。 格拉兹特的投影侵占了牧师的身体,将原主人的灵魂压制到一个黑暗的角落。他并没有急於去拿黎明之石,匆匆返回深渊,这样做太煞风景。虽然恶魔不能在物质界停留太久,不过时间还算充裕。蒂娜岑立下这样大的功劳,作为主人,格拉兹特应该给予一些适当的奖励。 他稍稍适应了一下牧师的身体,随即开始在蒂娜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虽然因为是侵占凡人的躯壳,器官并没有变大,但他的力量比牧师大得多,经验丰富更非常人可比——格拉兹特素来是以情欲淫邪而着称的,在深渊恶魔领主中他拥有数量最为庞大的後宫,而且男女都包括。完全不需要任何技巧,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女人面狮首领送上了高潮。紧接着又是第二次丶第三次,直到蒂娜岑怀疑自己今晚会被蹂躏至死,她的恶魔主人终於满意的在她的体内发泄出来。 「做得不错。」恶魔夸奖着,抚摸着蒂娜岑的脸,从她身体里缓缓退出。他站起来,蒂娜岑连忙也跟着爬起身,跪在恶魔的双腿间,用唇舌为他做事後的清理服务。恶魔一边享受着,伸手去取悬浮在空中的黎明之石。 第二十六节 安息吧 感应到强大的邪魔气息,黎明之石发出刺眼的玫瑰色光芒,神圣的气息充溢开来,距离较远些的蒂娜岑都忍不住痛苦地呻吟着,举臂挡住脸,她的变形术也无法继续维持,下体又恢复到蛇形,整个身体蜷缩一团。恶魔却昂然站立着,并不畏惧,它仅仅是格拉兹特的一个投影,但拥有的力量也足称强大,而且此时它侵占了晨曦之神牧师的身体。 牧师还并没有立刻死去,他的灵魂被恶魔压迫着丶煎熬着,准备带入深渊。而只要牧师还没死去,那麽他就依然是晨曦之神的信徒,他就依然不会被黎明之石伤害。当然,黎明之石会透过牧师的身体,伤害到他体内的恶魔,但这到底隔了一层。勉强比喻的话,恶魔如今就是戴上了一双手套再去触摸电线,并不能保证完全绝缘,但确实有很强的保护作用。 恶魔举起双手,虚虚合拢,黑暗笼罩过来,压缩着玫瑰色的圣光,渐渐要将黎明之石完全侵蚀。陡然地,高空中一声雷鸣震响,整个神殿都在摇摇晃晃,黎明之石彷佛也受到了感应,剧烈颤动起来,玫瑰色光芒陡然大盛。 无数道银色闪电如雨坠落,轰砸在祭坛周围。祭坛下的人面狮们惨叫着,作为邪恶的怪物,它们抵受不住这来自极乐境的至善圣光。但没有得到格拉兹特和蒂娜岑许可,它们也不敢逃出神殿,只能痛苦地忍耐着,很多人面狮都被杀死,其馀也大多受伤。梅菲斯是个例外,她毫发无伤,反而感觉到光明的力量在体内蓄积升起,跃跃欲试,简直像要突破身体的束缚一般。 祭坛上,恶魔扬了扬眉毛,双手握得更紧。圣光神雷如雨坠落,砸在他身上,发出嗤嗤声响,彷佛开水浇到冰面。他的脸上微微有痛楚地表情,嘴角却露出嘲讽的微笑,最终双手将黎明之石牢牢抓住。他的背後腾起烈焰,幻成巨大的黑色恶魔虚影,彷佛屏障,将自己和蒂娜岑都牢牢护住。 「兰森德尔。」他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苍穹,讥讽地叫出晨曦之神的神名。身为无尽深渊最强大的恶魔之一,格拉兹特并不惧怕晨曦之神,更何况,此时是午夜,此的是物质界,是格拉兹特的神殿。 昼夜交替,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同时也影响者神祗。每到白天,尤其是正午时分,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光辉达到顶峰,暗夜女神莎尔对凡间的影响,则受到最大限度的压制。莎尔的牧师都极力避免在正午使用神术,因为失败概率最高,效果最不尽人意,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在正午活动。反过来,每到深夜,尤其是午夜时分,莎尔对物质界的影响力会得到空前强化,而兰森德尔的影响力则会大幅度衰弱。 神祗通常不会直接干涉物质界,这是千万年来的规矩,但刚才格拉兹特准备夺走黎明之石,兰森德尔终於有了反应,不过终究是徒劳的。在午夜,在物质界,在自己的神殿中,乌黯君主的投影击退了晨曦之神的阻挠,虽然他也受到重创,但最终还是成功拿到了黎明之石。 接下来,只要回到深渊便可以了吧。 毫无预兆地,恶魔感觉到一阵杀意迫来,这是他在身经百战中得来的对危险的直觉。几乎是一瞬间,恶魔已经判断出了敌人的位置,他疾速转身,腾出一只手来,就要释放一个强大的杀戮咒语,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此刻使用的,是脆弱的凡人躯体,并非恶魔本体;虽然意识已经准确做出了反应,但躯体却无法相应跟上速度。身体尚未完全转过来,眼前已经烁起一道银光,如同迅雷疾电破空而来。 梅菲斯终於等到了机会。 女圣武士身上的变形术已经完全解除,她跃起在空中,手往腰间一按,再挥出来时,已经握着那把巨大的银剑。「滚回深渊!」她厉声呵斥着,运起全身力气,快若雷霆地一剑斜劈下来。 恶魔来不及释放咒语,他不得不放开黎明之石,双手交错去抓梅菲斯的银剑。格拉兹特是精通格斗的武技大师,他准确地握住了银剑,但紧接着恶魔怒吼起来,像触电一样缩回手,连连踉跄後退。 「兰森德尔!」他再次叫出晨曦之神的神名,但这次并非讥讽,而是愤怒,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上了个小小的当。 格拉兹特从来不以失败为耻,从来不以挫折为辱,身为恶魔领主,他从来都赢得起也输得起。胜败无常,这句人类的谚语在无尽深渊中更加通行,更加契合实际,格拉兹特深明此理。 但他是个对自己的智慧有极度自信的恶魔,曾经用无数精巧的阴谋将对手玩弄於股掌之上。一次次的胜利让他形成了骄傲和自负,格拉兹特可以容忍失败,但却不能容忍自己上别人的当,哪怕仅仅是个小手腕。 兰森德尔刚才降下的圣光神雷,真正的目标并非是恶魔,也不是人面狮,而是梅菲斯。身为提尔的圣武士,梅菲斯不能接纳晨曦之神的圣力,但却可以暂时附着在她的银剑上。恶魔一时疏忽,空手去抓银剑,骤然察觉晨曦神力汹涌鼓荡而来,虽然急急放手,已经吃了亏。 恶魔急急後退着,想要拉开距离。这具凡人的身体让他感到笨拙丶脆弱丶迟缓不堪,完全无法发挥他精巧的武技。他打算用一个法术来解决战斗,但梅菲斯没有给恶魔这个机会。 女圣武士一击不中,身形再度跃起,银剑疾挥,圣光吞吐。恶魔闪避不及,反而直直地迎上来,他的脸上突然露出茫然的神色,紧接着就是极度的恐惧。他的双眼中妖异绿光消散,又恢复到原本的灰褐色。「神选者?」他惊骇地叫着,看着巨大银剑朝自己的脖颈劈来。 狡诈的恶魔暂时退让,牧师的灵魂重新又占据了身体,也就是说,梅菲斯此时要砍杀的已经不是格拉兹特,而是兰森德尔牧师格兰特。 女圣武士立刻意识到了这一切,但她没有收手,更没有丝毫犹豫。「安息吧。」她低声说,锋锐无匹的银剑一挥而过,将牧师的脖颈劈断。 第二十七节 再生变故 热血从腔子里喷出来,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却露出安详神色。梅菲斯银剑上的晨曦圣光净化了牧师的灵魂,让他摆脱恶魔的控制,顺利进入晨曦之神的神国,避免了被带入深渊的厄运。恶魔低吼着,控制着无头尸体再次後退,他没想到这个女圣武士居然如此辣手,对昔日的战友毫不留情。 梅菲斯再度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蒂娜岑在旁边释放出一个魔法,帮助了她的主人。於是恶魔终於完成了法术,他念出一个强有力的单字,邪恶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将女圣武士的身体死死定住。 但事情已经变得麻烦了。 牧师一死,恶魔虽然依旧能占据这具躯体,但已经毫无意义。换句话说,随着灵魂被晨曦之神接走,牧师身体的绝缘作用已经完全丧失。黎明之石依旧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微微的玫瑰色光芒,似乎有些黯淡,但恶魔不敢直接碰触。 该死,得另外再找个合适的身体来。 这里目前还活着的,除了人面狮,就是被恶魔定住的梅菲斯。人面狮是邪恶怪物,自然压根不适合,那麽,只有一个选择…… 透过牧师的无头尸体,恶魔将眼光落在女圣武士的脸上。虽然梅菲斯的衬衫上没有任何徽章标记,但经验丰富的恶魔很容易就辨认出她的身份。 梅菲斯不是兰森德尔的信徒,但她是提尔的圣武士。同为善神,提尔和兰森德尔关系融洽,他们的教会也往往结成同盟,相互协助。便如这次护送黎明之石去博得之门,便是两个教会合作,都派出了两位高阶成员。 唯有兰森德尔的高阶牧师才能激发黎明之石的力量,用以驱散瘟疫。梅菲斯没有这种能力,但作为提尔的圣武士,她至少也是可以去拿黎明之石的。 恶魔低沉地笑了起来,他的黑色身影从牧师的躯体中升起,腾在空中。丧失了恶魔力量的支撑,已经死亡的牧师身体往後软软倒下。 侵占女子的身体,对於格拉兹特来说也不是甚麽新鲜经验,他甚至多次变化成女子去勾引深渊中的其他恶魔。他的身影缓缓降低,靠近女圣武士,刚才在和梅菲斯的短暂交手中,他已经发觉对方的力量强大超乎寻常,不过,凡人终究也只是凡人。 唯一令他不快的是,蒂娜岑居然会让一个提尔的女圣武士混进来,这也未免太不谨慎了。事实上,他也有些奇怪,因为按道理说,乌黯君主格拉兹特是可以看破任何变形魔法的。梅菲斯一直在祭坛下,她又是个圣武士,虽然伪装成人面狮,自己也理应早就察觉到那令人厌恶的神圣气息才对啊。 是她身上有甚麽力量强大的魔法物品,阻断了自己的意识探查? 恶魔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地将女圣武士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的目光足以清楚地穿透梅菲斯身上的衬衫,看到身体每一寸肌肤,但他并没有发现甚麽可疑的物品。女圣武士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非常精致小巧的戒指,倘若不留心根本不会发觉,但恶魔简单地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不过是一枚很寻常的戒指。 奇怪啊。 恶魔心中隐约有些诧异,但一时也捉摸不透。他已经贴近梅菲斯,试图侵占她的身体,但却被某种力量阻拦住了。恶魔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能够成为提尔的圣武士,自然是意志心智极其坚毅的人物,提尔的神力也会守护着她,不会那麽容易被邪魔附体。但当他尝试几次之後,开始隐隐察觉到警兆。 不对,这是……神祗的力量? 提尔的圣武士,自然会有提尔神力的守护,这在恶魔的意料之中。但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了另外一种力量——完全不同於提尔的神力,感觉上反倒有些近似恶魔自己。这让他怔了一下,简直要怀疑自己的意识出了问题。 恶魔急速在脑海中搜寻着,回忆着千百年来累积和掌握的相关知识,最後他得出了一个令他兴奋异常的结论。「原来如此,」格拉兹特低声自语,「好极了,这样一来……」 正当他为自己的意外发现隐隐心动时,一条人影陡地从祭坛旁边的地下破土而出,跃了出来,伸手就去抓悬浮在空中的黎明之石。梅菲斯正好面对着,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大半天不见踪影的琼恩。 第二十八节 捞了个空 布雷纳斯王子给琼恩的卷轴中,有一张索尔石行术卷轴。索尔怪是一种类似地球上穿山甲的怪物,能够穿山越石,在地下行走。巫师们模仿索尔怪的能力,创造出了这个魔法。粗略说起来,有点类似神话传说中的土行之术。 若要论起来,布雷纳斯王子给琼恩的七八张卷轴中,索尔石行术是其中最强大的魔法了。倘若巫师直接施展,需要触摸到魔网第五层才能做到。所幸,索尔石行术也是变化学派的魔法,正是琼恩专业精研的范畴,这让他施展卷轴变得容易多了,也安全多了。 当梅菲斯变成人面狮离开後,琼恩就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祭祀仪式开始,所有的人面狮走入黑暗。他便使用卷轴,潜入地下。 他摸索着,时而探头察看,最终也进入神殿之中,就躲在祭坛旁边一个隐蔽的地方。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当看到梅菲斯变成人面狮,面不改色的奸杀一名蛮族女子後,说老实话,琼恩真的有几分佩服。自度若是换了自己,只怕做不到这麽从容。 琼恩对这个女孩越来越好奇,实在难以想像提尔居然会有这样的圣武士,而且还是「神选者」。 在五轮污秽之雨的洗礼後,琼恩看到了黎明之石,接着看见格拉兹特的虚影。他自然不认识格拉兹特,不过猜也能猜到。 格拉兹特侵占了牧师的身体,去取黎明之石,琼恩忍耐着,他知道梅菲斯会动手的。晨曦圣光自天而降,击杀击伤了大量人面狮,让琼恩大大松了口气,这可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最後,梅菲斯果然动手,一剑劈下了牧师的头,逼迫恶魔离体而出。 梅菲斯被定住了,这有点麻烦……不过,似乎也未必呢。 琼恩打的主意其实很简单,他知道人面狮既然要将黎明之石献祭给格拉兹特,恶魔是必定会登场的。同时他也知道,恶魔不可能在物质界停留很长时间,它终究要返回深渊。琼恩不指望能击杀恶魔,他只打算见机行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直到恶魔自己被迫返回。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层打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教授曾经讲解过召唤邪魔(包括恶魔和魔鬼)的一些仪式,其中在召唤恶魔的时候尤其需要谨慎。因为如果招来恶魔,但仪式被人破坏,无法按计划向恶魔献上祭品,那麽极其容易导致的结果,就是恶魔会勃然大怒,对在场所有人——包括它的信徒和敌人——进行猛烈的攻击。恶魔一般是不会有兴致去分辨谁才是罪魁祸首的,如果它这麽做的话,那也不是天性混乱邪恶的恶魔了。 如果破坏仪式,抢走黎明之石,那麽格拉兹特也应该会恼怒地攻击神殿内所有人吧。到时候定然一片混乱,琼恩再凭借索尔石行术潜入地下,避开恶魔的怒火,等时间到了,恶魔返回深渊,再出来收取胜利果实。至於梅菲斯,就只能祈祷她凭借自身的强悍实力,能在恶魔的无差别怒火攻击中幸存下来吧。 这当然是最如意的算盘,琼恩也知道未必会打得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距离预期越来越远。其实梅菲斯已经阻挠了祭祀,打断格拉兹特的计划,但恶魔似乎并没有陷入狂暴,而是非常冷静地反击,控制局势。 事实上,琼恩忘了一件事:格拉兹特最最有名的,既不是他的淫邪好色,後宫庞大,男女通吃;也不是他精擅阴谋,诡计无穷;当然更不是他的手掌长着六根手指。 格拉兹特最最着名的,是他被敌人半是恐惧半是轻蔑地称呼为「最像魔鬼的恶魔」。 在深渊的千万恶魔中,格拉兹特是绝对的异类。如果仅论头脑,论思维,论灵魂,他其实完全应该归类到九层地狱那些邪恶却守序的魔鬼里去。乌黯君主永远优雅丶冷静丶从容不迫,决不会惊慌失措乱来一气。 眼看恶魔定住了梅菲斯,打算侵占她的身体,琼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纠缠这麽久,格拉兹特的投影也应该快要返回深渊了吧,只要能再拖延一会就好。他祈祷着,鼓足勇气从地下跳出来,伸手去抓空中的黎明之石。 他当年跟着田伯光练功,刀法是压根没学成,内功只练到基础就再也无法进步,倒是轻功还马马虎虎。此时蓄势已久,突然跃出,无论格拉兹特还是蒂娜岑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居然真被他抓到了黎明之石。 不,其实并没有抓到。 彷佛突然变成了幻影一般,琼恩的手居然直接从黎明之石当中穿了过去,他没有碰到任何实体,完全抓了个空。这意想不到的变故让琼恩怔住了,然後他感觉到侧面传来的猛烈风声,眼角馀光瞥到一条水桶粗的碧绿蛇尾正在凌空抽来。急怒交加的蒂娜岑没有释放魔法,直接用蛇尾砸来。 「珊嘉!」 琼恩叫出口令,一直挂在腰间的龙鳞盾浮空而起,替主人抵挡这一击。但蒂娜岑的力量远远超出预计,啪地一声闷响,龙鳞盾被震飞出去。蛇尾来势稍缓,但依旧重重地击在琼恩身上。 长袍上的胸针骤然闪烁,泛出微微蓝光,琼恩的身周出现一层无形力场,替他卸下大部分冲击。尽管如此,琼恩依旧被重重震飞了出去,直越过祭坛,撞在大厅的墙壁上,率领下来。他呻吟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黎明之石依旧悬浮在祭坛上空,散发着微微的玫瑰色光芒。琼恩不知道自己为甚麽碰不到它,彷佛幻影一般,但他知道,总之这次冒险只怕是彻底失败了。 虽然如此,却也不能束手待毙。 第二十九节 胜利? 恶魔正为自己的新发现而狂喜,根本不曾在意这小小的扰乱,他冷笑着,看着梅菲斯的双眼,准备使用一个非常强大,同时也极其耗费能力的法术。如果成功,他便可以完美地占据这位女圣武士的身躯,极大地强化自己的力量,相比较起来,黎明之石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蒂娜岑游动着身躯,悉悉簌簌地朝琼恩走来。她被黎明之石的圣光照射,虽然有格拉兹特翼护,终究也遭了些池鱼之殃。原本美丽的脸庞上露出几个坑坑洼洼的凹陷来,满是煞气,显得分外狰狞恐怖。 「可恶的人类。」她嘶吼着,举起手中的蛇形短剑,要来杀死琼恩。巫师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但他发现自己全身每个部位都在疼痛,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完蛋,难道今天就要死於此的。 蒂娜岑高举蛇剑朝巫师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刚才被震飞的龙鳞盾急速旋回,挡住这一击。蛇剑撞在盾面上,迸出黑色的火星。蒂娜岑双眼泛出寒光,手上加劲,剑刃抵在盾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龙鳞盾再次被震开,但短暂的阻拦让巫师获得了喘息之机。他看着蒂娜岑靠近,突然抖手弹出一颗小小的圆石,朝她砸去。 石弹术。 这是琼恩能触摸到魔网第二层後,所掌握的第一个魔法,可谓十分精熟。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陷,就在於因为反感用魔法直接伤害他人,导致在精研学派时,放弃了最具攻击性的塑能和亡灵。但世事千变万化,总会遇上需要直接攻击的时候,其他学派魔法在这方面就颇为不足了。石弹术是他目前掌握的魔法中最具直接杀伤力的,总要准备一个,以防万一。 他曾经用石弹术一发重伤过马斯克的祈并者,炸瞎了他的眼睛,当然这是撞上了大运。通常情况下,石弹术是没有这等威力的,除非砸中要害部位。 他照着蒂娜岑的脸砸去,但因为全身疼痛,肌肉不听控制,显然偏了准头。蒂娜岑见石弹砸来,冷笑着将头一偏,眼看就要避让过去。石弹术其实说得通俗点,就有点类似地球上的手榴弹,靠的就是击中时爆炸伤人。一旦被避让过去,也就没有甚麽威力了。 这下真黔驴技穷了。 琼恩正自哀叹,陡然间见那已经从蒂娜岑脸边飞过的石弹硬生生在空中转折,直直地砸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轰然爆炸开来。火光眩耀丶气浪翻滚,蒂娜岑庞大的半人半蛇身体给直直轰飞了出去,半个头颅都已经被炸碎,剩下的半张脸上,死死瞪大的眼睛中充满惊骇和不可思议,彷佛到死也不相信怎麽会发生这种事情。 琼恩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石弹术已经打出去,他也没能力控制中途转向的。能突然插手影响改变一个法术——尽管是个低阶法术——的效果,这需要非常高明的技巧和魔法造诣,阴魂城巫师学校里的那些教授或许能勉强做到。但问题还不仅在此,石弹术不但中途转向,而且显然威力陡然间强化了几倍甚至十几倍,否则至多让蒂娜岑受伤,绝不可能直接击毙她。 爆炸声将正在准备侵占梅菲斯身体的恶魔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他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深碧色的瞳孔眯缝起来,透出慑人的寒光。 「欧凯,是你啊……」 恶魔的声音平淡悠长,彷佛只是走路时偶然撞上了老朋友,点点头,打个招呼。但话音未落,平地卷起一道旋风,朝祭坛上的恶魔卷去。此时格拉兹特的投影还是虚像状态,已经抛弃了牧师的尸身,又还未成功侵占梅菲斯的躯体,处於最虚弱的时期。他的双手虚虚一合,一道黑炎火墙在身前腾起,阻拦旋风。 与此同时,在恶魔身後,黑色的空间通道缓缓打开,他准备撤退,回到深渊。投影不能在物质界停留太久,而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如果捣乱者仅仅是一个女圣武士和一个三流巫师,那麽格拉兹特还有足够的自信控制局势,但如今加上暗中潜伏的这个家伙…… 乌黯君主从不以身涉险,做没把握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着,缓缓後退,踏入黑色的空间通道,身形渐渐隐没。「我还会回来。」他宣告着,不急不躁,镇定自若,彷佛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恶魔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大厅,最後落在梅菲斯身上,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低声说,随即消失在虚无中。 第三十节 说好的,我来取了 随着恶魔的退走,大厅里一片寂静,琼恩简直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奇怪着,虽然蒂娜岑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击杀,梅菲斯被定住,但至少祭坛下还有这麽多人面狮,难道都死光了不成……而且,刚才是谁在暗中插手? 恶魔退走之前,似乎叫了一个名字:「欧凯」。欧凯是谁?琼恩回忆着,最终一无所获。 周围已经完全没有动静,那个暗中插手的家伙没有出现,不知道是躲藏着还是已经退走。但是,如果他有甚麽图谋的话,此时已经尘埃落定,应该大摇大摆地出来才对吧。 是特地来给自己帮忙的麽?琼恩可实在想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 渐渐地,他恢复了一点力气,这也是多年修炼内功的好处,恢复能力比较强,或者说比较抗打。琼恩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发现祭坛周围的人面狮果然都已经断气身亡了,小部分是被晨曦圣光所杀,但大部分却全身萎缩丶皮肉发黑,圆睁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显然是死於某种邪法。晨曦之神的圣光神雷虽然诛杀邪恶,但却绝不会是这种情形。 琼恩微微打了个冷颤,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管怎麽说,总也是比较理想的结果。格拉兹特退走,人面狮全军覆没,黎明之石依旧在祭坛上空悬浮着,自己和梅菲斯安然无恙——不,不是安然无恙,自己差点被摔死,梅菲斯则被恶魔的法术定住了。 很好。 琼恩知道定身术大多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把一个人永远定下去。如梅菲斯这般强悍的圣武士,寻常巫师的定身法术可能都未必能压制得住,但既然这次的施法者是乌黯君主格拉兹特,那麽估计一时半刻,她是不会恢复行动能力了。 那麽,是不是意味着此时琼恩可以为所欲为了呢。 碍事的人都走了,或者死了,或者至少暂时没有出来打扰的意思;觊觎已久的对象此时正完全丧失反抗能力——更令人高兴的,是她的银甲在此前已经自己脱下来了,现在正在琼恩的次元袋里。否则那件银甲颇为复杂,彷佛严丝合缝,连为一体,琼恩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脱下来。 他靠着墙站立着,休息着,尽快恢复体力,同时召回龙鳞盾在身侧游移着,防止有甚麽突然袭击。其实琼恩并没怎麽受伤,他只是被蒂娜岑蛇尾扫中,又有龙鳞盾丶防御胸针事先挡了一挡,真落到他身上的冲击力已经不足两成,并不曾伤筋动骨。 祭坛下遍的是人面狮的尸体,祭坛上是一动不动被定住的梅菲斯,诺大一座神殿中,似乎只剩下琼恩一个人有活动能力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琼恩缓缓呼吸着,运使着他那点微薄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真气在体内游走,驱散疼痛。最终,他感觉自己大约恢复了七八成的体力。琼恩掏出靴子里的匕首,检查着地上的人面狮,准备万一谁要没死透,就再给它补上一下。不过事实证明不需要了,所有的人面狮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贴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出大厅,搜寻着神殿,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他没有看见半个活着的人面狮,倒是在後殿发现了一个小房间。铁铸的门锁着,琼恩打不开,他也没准备可以开锁的敲击术,只好先不管它。但从门缝里隐约透出的灵光判断,他怀疑里面一定储藏着一些魔法物品。 待会再来看看。 他回到大厅,梅菲斯依旧定定地站在祭坛上,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於是他小心地穿过人面狮们的尸体,走上祭坛,来到梅菲斯对面。 女圣武士静静地看着他。 她似乎不能说话,至少在被恶魔定住之後一直没发出声音。普通的定身术是做不到这点的,恶魔使用的显然是高级版本。琼恩也不知道大概是甚麽法术,像格拉兹特这种强大恶魔,完全有能力自创魔法——而且也经常这麽做,这些法术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凡人的记载中,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好吧,美色当前,不要想这麽无聊的事情。 他微笑着,打量着梅菲斯。女圣武士的脸上依旧平静,她彷佛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镇定自若,即便明明已经身陷绝境。琼恩很怀疑这是一种伪装,或者说是一种虚张声势,不过坦白地说,就算是如此,这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至少琼恩怀疑自己就做不到,至少没法做得这麽好。 当然,这世界上能处变不惊的人很多,视生死为等闲的人也不少,琼恩自己虽然做不到,但并不怀疑有人能做到。只是……梅菲斯是个年轻的女孩,而且应该还是处女吧,不知道她在被强奸的时候,会不会依然这样镇定从容呢? 琼恩笑着,伸手抚摸梅菲斯的脸蛋。虽然长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但少女的皮肤却非常细嫩柔滑,全无半点粗糙之感,摸起来手感非常好。只能说,青春果然是无敌的。 他的身体渐渐贴得更近,准备去亲吻她,一边观察着少女的反应。梅菲斯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惊慌,这让琼恩在心里笑了起来。 果然,纵然是再坚毅再刚强的女子,面对男人的侵犯,也还是会恐惧的。 琼恩满意的吻着少女的脸,轻轻咬啮着她圆润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帮你拿回黎明之石,你就是我的——我们说好的,现在我要来取了。」 第三十一节 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梅菲斯没有回答,当然琼恩也不需要回答。他将那把又大又危险的银剑从少女手中取下,丢到一旁,然後一手揽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对於这个工作,琼恩很熟练。他素来就喜欢女孩子穿衬衫,然後自己一粒一粒地去解开扣子,享受衬衫里的美妙身体,感觉就像是在拆开精美的包装盒,取出里面的礼物。这感觉非常棒,不过此时不是在柔软的床上,而是在血腥的祭坛上,所以相应的,需要做一些改变。 他没有将扣子完全解开,而是留了几颗。他的手从空隙里探进去,发现梅菲斯居然没有戴文胸。「唔,这个习惯可不好。」他低声评价着,一本正经地对少女说。虽然他知道,因为要穿盔甲的关系,戴文胸确实不太方便,而且作为少女,她也有足够傲人的资本,完全可以无视地心引力的拉扯。但长期如此,还是很不好的。 琼恩的手继续往里摸索,握住了一团香软嫩滑的肉体,并不硕大,但正适合他的手掌大小,握起来感觉非常美妙。他肆意玩弄着,让它在手指间变幻各种形状,感受它惊人的柔软和弹力,一时有些恋恋不舍。 他一边玩弄着,一边亲吻梅菲斯的脸蛋和脖颈,亲吻精巧的锁骨和雪白的胸口。少女的身体发热,体香蒸腾,从松开的衬衫领口里透出来,琼恩深深嗅着,「真香。」他说,饶有兴致地看着梅菲斯。女圣武士板着脸,彷佛全无所觉。 琼恩轻笑着,手从梅菲斯的怀中抽出,搂在她的腰上,然後一点一点探进长裤中。他的指尖触摸到了蕾丝花边,发觉少女穿着一件非常柔软的丝织三角内裤,於是他的手指沿着花边慢慢往下,探入紧并的双腿中,感觉到湿润的液体。丝织内裤非常轻薄,已经被少女的体液完全浸透,紧紧贴着肌肤,琼恩摸索着,能清楚感觉到花房的轮廓。 梅菲斯的脸上泛起羞怒的红晕,眼中隐隐有了些晶莹泪光。琼恩看在眼里,略略有些得意起来,他抱紧少女,肆意轻薄着她,手指慢慢拨开内裤,从边缘里探进去,直接碰触到嫩滑无比的肌肤,慢慢往下,先不急着直接挑逗,却在小腹上轻轻抚摸着,感受到细软的绒毛。「很稀疏呢。」他轻声在少女耳边说,猜测少女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十七八岁,说不定和自己差不多。 手指继续往下,感觉到了那颗细小的红豆,已经从花唇中鼓胀出来,女孩已经有些动情。虽然心理上可能并不情愿,但先是亲眼目睹并且参与了这样淫荡邪糜的祭祀仪式,看见牧师和蒂娜岑的激情交媾,如今又被琼恩这样挑逗,身体很难没有诚实的反应。 手指微微用力,分开少女的阴唇,琼恩正准备进一步深入,突然手指上传来一阵震麻刺痛,彷佛触电一样。他本能地手一缩,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难道说,梅菲斯的身上还设了甚麽防御魔法,防止被人侵犯? 他疑惑着,看着梅菲斯,少女也定定地看着他。琼恩微微皱起眉头,看来还有些麻烦,不过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天赐良机,难道能知难而退麽?他冷笑着,准备伸手去脱下女圣武士的长裤,仔细看看究竟,如果真有甚麽防御魔法,那他总也能看出点端倪。 正当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梅菲斯突然说话了。 第三十二节 这不是承诺 少女说话声很轻,而且非常缓慢,和平时完全不同。琼恩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惊,以为她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随即发现并非如此。格拉兹特的定身魔法并没有完全消除,应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效力有些减弱。梅菲斯的身体依旧不能动弹,但勉强可以说话了。 「不行。」她低声说。 琼恩的眉毛微微扬起来,「不行?」他反问,「为甚麽?我们说好的,我帮你夺回黎明之石,你就是我的。」 梅菲斯的脸微微泛起红晕,「我答应过,我是你的,但……那个地方不行。」 「那个地方?」琼恩有些奇怪,随即明白过来,「为甚麽?」 少女努力想摇头,但她无法动作。「反正…就是不行,」她吃力地说,「别问原因,求你。」 她的眼中泪光隐隐,终於忍不住滚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清痕。琼恩没想到这样刚强的女孩也会哭,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但他随即镇定下来。「我不管,」他蛮横地说,「你答应了我,不能反悔。」 「我没有反悔,」梅菲斯强忍着眼泪,「我答应了……只是那里真的不行……」 琼恩的心头,疑惑越来越重。「你至少得告诉我为甚麽,」他说,「给我理由。」 「别问,」梅菲斯轻微地摇着头,然後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在渐渐恢复自由,「别问为甚麽,」她恳求着,「我答应了,我是你的,但别碰那里。」 琼恩皱着眉头,他抱着梅菲斯,身体紧紧贴着,女孩感觉到他下体的硬挺,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气息。「我……我用嘴帮你,」她恳求着,害怕琼恩不答应,「求你。」 琼恩更加奇怪了。如果说起初梅菲斯拒绝,是因为不愿意被强暴;那麽没道理又主动提出这个请求。如果是在古代的中国,或许女子会有这种想法,认为只要不被真正插入下体,就不算是失去贞操。但这里是费伦,大体是近似欧洲的世界,女性应该没这麽奇怪的想法才对。 被直接强奸,或者被迫为男人口交,这两者同样都是被侵犯,对於女性来说,应该是没有本质区别的才对。梅菲斯如此坚持,实在是令琼恩不解,难道说,这其中有甚麽秘密不成? 不过不管怎麽说,琼恩心中倒是隐隐松了口气。起初他还一直有种担心,虽然可以趁着梅菲斯不能动弹的机会将她强奸,但定身术总是会解除的,到时候她若是翻脸,自己可是万万敌不过。如果不行,恐怕只能先奸後杀了,这麽优质的美人,只能玩一次实在可惜,但为了保命起见,也只能忍痛下手。 但如今一来,梅菲斯总算是屈服,承认琼恩的主宰地位。虽然不知道甚麽缘故,坚持不让自己和她交合,但却主动提出用小嘴来让他满足。这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结局,反正以後慢慢有的是机会调教,不信收服不了她。 不过,琼恩还是隐隐放心不下。根据这段时间以来和梅菲斯打交道的经验,这个女孩可绝不是传说中那种僵化死板的圣武士。她此时处於弱势,先答应了,难保不过了这岔就反悔,到时候还来一句「我心里没有答应——你应该知道的」,那可就完蛋了。 如果要稳妥起见,自然是趁着她还没有反抗能力,先好好强奸一顿,享受这美妙玉体,爽完後就杀人灭口,把责任推倒人面狮身上,自己一走了之,万事大吉。但琼恩不是这样保守的人,他的血液里隐隐有种冒险的冲动。彷佛是直觉,他总觉得自己这次应该赌一把,如果成功,就能彻底得到这个女圣武士,而且赌赢的概率应该很高。 「好,」琼恩说,用手托起梅菲斯地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脸上已经无复平常的镇定神色,羞恼兼有,看起来楚楚可怜,「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用嘴让我满意。」 梅菲斯微微点头,她已经恢复了一点活动能力。琼恩按着她的肩膀,缓缓用力下压,让她跪下来,脸正对着自己的小腹。然後他掀开长袍,露出那已经杀气腾腾的巨物,凑近少女的脸。 梅菲斯顺从地张开樱唇,将那粗大滚烫的东西含入,她显然没有任何服侍男人的经验,完全不知道使用她那香滑小舌吮吸舔逗,也不知道前後套弄,只是乖乖地含着。琼恩等待了一下,发现她完全不明白应该怎麽做,於是直接自己挺腰耸动起来。他的肉茎粗长巨大,梅菲斯又是初涉此道,完全不知道配合,一下子就被捅到咽喉,顿时连连咳嗽起来,捂着脖子,喘息着。 琼恩抽出肉茎,稍稍等待了一下,等她缓过气,随即再次深入。梅菲斯还没准备好,就感觉一根滚烫而坚硬的大家伙,狠狠地插进了自己被大大撑开的小嘴,放肆地碾过她的舌尖,擦过上颚,最後狠狠顶到她柔软的喉咙。毫无防备的胃部立即疯狂抽搐起来,一股酸液涌上了喉头。 幸好,肉棒这时退了出去。但她胃里的抽搐还未停止时,肉棒居然又冲了回来,而且这次更为深入,硕大的龟头已经进入了她颤栗的喉管。梅菲斯本能地想要挣扎摆脱,但男人的双手抱住她的後脑,牢牢按住,让她无法後退,只能乖乖承受。 琼恩满意的享受着女孩口腔的湿润温暖,腰挺得越来越快,肉棒一次次深入女孩的喉管,几乎要全部挤进去。他并不是第一次享受口交,以前在阴魂城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享用芙蕾狄的小嘴服侍。芙蕾狄是个非常柔顺的女孩,从来不会违拗琼恩的心意,每次只要琼恩一个眼神暗示,她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乖乖跪在琼恩腿间,用小嘴安慰他勃起的欲望,让他满足地发泄出来。 以技巧而论,芙蕾狄在琼恩的调教下,已经非常优秀。而且她熟悉琼恩的身体,总能掌握好节奏和时机,配合上完美的香舌吮吸,樱唇套弄,每次都能男人愉快地在她口中发射。美中不足的是,芙蕾狄太小巧了,她的小嘴同样的精致,能含进男人的巨大肉棒就已经非常不容易,要进一步深喉,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琼恩不忍心弄伤她,所以也不曾硬要尝试深喉的滋味,不过心里总有些遗憾就是了。如今在梅菲斯口中,虽然女圣武士在技巧上完全不能和芙蕾狄相提并论,但至少她的小嘴可以完全容纳琼恩的肉棒,让它能塞入咽喉。而一旦进入深喉,女人的技巧其实已经完全不重要,还有哪里的刺激能比得上既柔软又坚韧,既有力又火热的喉管呢?此时女人喉咙的本能反应对肉棒的刺激,比甚麽唇舌技巧都要让男人享受一百倍了。 何况,现在跪在自己胯下,乖乖为自己服务的女孩,是这样一个倔强丶坚毅又拥有强悍实力的圣武士,一想到这一点,男人的肉棒就彷佛要膨胀一圈,生理上的刺激配合心理上的满足,让他更加凶猛地冲撞着,要在梅菲斯的口中发泄。 少女忍耐着,她感觉意识有些模糊,几乎要窒息过去,男人的肉棒实在插入得太深,抵在她的喉管中,阻止了她的呼吸。但求生的本能和多年刻苦的训练让她勉强镇定下来,强迫自己趁肉棒抽回去的空隙,用鼻孔呼吸;当肉棒重新插回来时,再尽力抑制呕吐的反应,这样她才不会被窒息。随着琼恩越插越深,她感到男人的肉囊每次都撞击着她地下巴,而粗砺茂盛的阴毛也深深刺入了她的鼻孔。 少女优美颀长的脖颈被肉棒贯穿,似乎连龟头形状都模模糊糊看得出来,男人的巨物实在是太粗壮了。她不由自主的吞咽动作,让喉部的肌肉紧紧地挤迫着不断进出的肉棒。这倒是让琼恩越发舒服起来,抽插得更快了。 梅菲斯悄不可闻地呻吟着,因为琼恩的突然加快速度,她已经几乎完全透不过气来。原本她已经逐渐掌握了男人肉棒抽插的节奏,借此调整呼吸,但如今节奏加快,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每次呼吸的尝试,都被粗壮的肉棒无情地顶了回去,结果她越发慌乱,更加找不出节奏。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快要窒息了,周围的所有声音景像彷佛都在模糊,只能清楚听到自己的「砰」丶「砰」心跳声。 琼恩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处境,男人正激烈地挺着腰,一次又一次地享受着深喉的美妙滋味,他已经隐隐有些泄意。梅菲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灵魂彷佛正渐渐离身体远去,正当少女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口中的肉棒陡然间又涨粗了一倍,紧接着,伴随着男人的低吼,第一股精液狠狠地喷进她的喉咙,半秒钟後,是第二股,然後是第三股。肉棒在嘴里的有力跳动着,彷佛还意犹未尽。 自从从阴魂城里出来,琼恩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尝过女人了。比起在学校的时候,天天都要在芙蕾狄身上发泄几次,简直像是从天堂坠进地狱。如今终於在梅菲斯口中爆发,储存了大半个月的精液都喷射出来,一口气射进女孩的喉咙里。 射精後的肉棒有所缩小,梅菲斯终於又呼吸到了空气,她的意识再度清醒过来。琼恩从少女口中抽出肉棒来,又放在她唇边,「舔乾净。」他命令说。 梅菲斯的碧绿双眸中已经泪光涟涟,她抬眼看了看琼恩,乖乖将变得有些疲软的肉棒含进口中,用舌头将上面的白色液体清理乾净,吞咽下去。回忆着刚才口中肉棒的粗长凶猛,她都隐隐有些不寒而栗,幸亏男人最终答应用她的小嘴,如果让它进入自己下体,那一定会把整个人都撑裂开来的。梅菲斯断定自己的身体不可能承受这样庞大的巨物,接着她惊骇地发现自己口中的肉棒又开始膨胀起来,变粗变长,顶到喉咙。「怎…怎麽会…」她含糊地惊叹着,半是诧异半是恐惧。 「你遇上了个强壮的男人哦,」琼恩抚摸着她的淡金色秀发,轻拍她的头顶,「你应该要让我满足的,现在还没完全喂饱呢,再努力吧。」 可是……少女害怕着,刚刚已经差点让她窒息过去,如今惊魂未定,怎麽还能再次承受…… 但琼恩显然没有打算徵求她的意见。男人再一次将肉棒深入梅菲斯的檀口樱唇中,愉快地抽送起来。由於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梅菲斯稍稍从容了一些,定身魔法的效果渐渐解除,她的双手可以抬起来,环抱着男人的腰,适应着他的冲击;而同样因为刚刚发泄过一次,琼恩这次更加游刃有馀,他不紧不慢地享受着女孩小嘴的温暖湿润,享受着香软的丁香小舌,享受着柔软紧窒的喉管,最後终於再次发泄出来。 再一次用小嘴帮男人清理完肉棒後,梅菲斯将精液咽下,喘息着,依旧跪在男人胯下。她的衬衫已经半开,露出香肩,肌肤上布满细细的汗珠。细嫩的皮肤因为欲焰升腾,似乎透出诱人的玫瑰色。漂亮的淡金色短发也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烧得酡红的面颊上。 琼恩满足地看着少女,他还从未这样感觉酣畅淋漓过。男人伸手托着梅菲斯地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告诉我,你是我永远的奴隶,」他突然想起胯下这个女孩似乎根本没有固守承诺的习惯,於是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以提尔的名义起誓。」 少女喘息着,粉嫩的肩头起伏不定,最後渐渐平缓下来。「这种承诺毫无意义,」她说,声音又恢复到平时那种冷淡从容,「我的神祗不会保护那些被逼迫许下的诺言。」 琼恩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因为少女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脸。於是他的手往上抬,将梅菲斯的脸高高托起。少女的面容已经完全恢复到以前那种淡定丶冷漠,毫无表情,唯有在看着琼恩的时候,目光中隐隐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 「那我应该怎麽要你承诺?」琼恩问。 「没有承诺,」少女回答,「我们有过公平交易,而你帮我取回了黎明之石。我是你的,我答应了你,不会反悔。在把黎明之石送到博得之门後,我就会脱离教会,永远跟随着你——但这不是承诺。」 这不是承诺。 琼恩思索着这句话,隐约有些明白,但一时也无法深想。至少,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赢了,或者说暂时赌赢了。他得到了这位女圣武士,虽然不知道甚麽时候又会失去。 梅菲斯没有向他做出承诺,琼恩也不需要承诺。琼恩需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地屈服。这种刚毅坚韧的女孩,唯有被真正征服,她才会从心底顺从你吧。肉体的屈辱,语言的承诺,於她而言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伸手将梅菲斯拉起身来,少女整理了一下衣服,扣上被解开的扣子,举起双手轻轻将悬浮在空中的黎明之石抱过来。很奇怪,琼恩根本碰触不到它,梅菲斯便就可以,她看看四周,将蒂娜岑尸体上的长袍扯下来,包裹着黎明之石,打了个结,背在肩上。 「走吧。」她说,拣起刚才被琼恩扔在地上的银剑。 琼恩点头,正要离去,突然想起刚才在後殿看到的那个小房间来。於是他带着梅菲斯找到地方,女圣武士看了看,轻轻巧巧地挥剑一劈,将锁斩成两段。 琼恩推开门,发现自己猜得一点没错。此处果然是人面狮的藏宝库,里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有些魔法物品。琼恩随手取了个包裹,装了一些金子,接着把注意力移到那些魔法物品上。 他找到了一件灰色斗篷,样式很普通,但琼恩发现所有的光线在它周围似乎都微微起了波折。巫师认出了这件斗篷,以前在图书馆里曾经看到过相关资料,这是一件位移斗篷,穿上它,会令敌人在攻击你的时候看花眼,容易失手打空。 琼恩将斗篷收进次元袋,接着他又找到了一把精金打造的匕首,做工非常优良,比自己从人面狮身上取来的那柄锋利得多。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一双淡蓝色的手套和一双靴子。他仔细鉴别了一下,发现手套摸起来很冰冷,其中显然蕴含了某种寒冰魔法;靴子则很熟悉,浮空靴,琼恩在阴魂城时,跟着军队出去实习,每次都会配发这种靴子的。 浮空靴顾名思义,自然是附带了浮空术,穿上它,只要激发能力,便可以如施展了浮空术一般,升上天空。 其馀的东西,要麽琼恩觉得没甚麽价值,要麽就是奇奇怪怪,看不出名堂,琼恩也懒得理睬。因为次元袋并非无限空间,它的容积也是有限的,否则琼恩倒会乾脆把所有东西都丢进次元袋里,路上慢慢研究。如今找到了这几样不错的货色,其他也就算了。也因为身处险地,不宜多留,否则倒可以慢慢仔细研究挑选。 他把位移斗篷和精金匕首留给自己,把手套和浮空靴则给了梅菲斯。这些东西都是人面狮抢劫所得,原本就是不义之财,梅菲斯自然也不会拒绝。两人搜刮完毕,返回大厅,再穿过前厅,走出神殿。此时天已经隐隐发亮,他们穿过神殿外的黑暗护罩,在哈劳格达斯城中行走着,最後找到十几匹骆驼,它们很幸运地被人面狮从埃斯考城牵来,又没有在昨晚成为晚餐和夜宵——原本是会在今天成为早餐的,但如今人面狮已经都死光了,所以骆驼们的命运自然也改变了。 琼恩和梅菲斯把骆驼们的缰绳解开,从中挑选了两头骑上,其馀的任由它们在沙漠里游荡。虽然食物丶水都没有了,但此处距离沙漠边缘已经不远。两人骑着骆驼出发,在傍晚时分,太阳尚未落山时,他们终於看到了深绿色的树林和宽阔平坦的商旅通道。 第三十三节 炎魔欧凯 巴洛炎魔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打量着满地的人面狮尸体。他伸出右手手掌,七根手指摩挲着宽阔地下巴,若有所思,青色的皮肤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光。 「物质界还真是挺有趣的。」他点点头,自言自语。 在多瑞森的宝库中,他撞上了虹彩龙瑞恩斯坦。一番言语交涉後,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即,他的新主人奥喀斯,将他打发到物质界来。 在民间传说中,恶魔都彷佛是一群囚犯,或者说一群匪徒。他们平时被关在一个叫做无尽深渊的监狱里,无所事事,而一旦有机会能来到物质界,便简直像是放风一般,就会立刻兴高采烈冲过来,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为恶魔非常强大,无人可制,所以每次都会在物质界造成巨大的灾难,然後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事实上,这完全是造谣加诽谤加污蔑。 恶魔是异位面生物,是无尽深渊的混乱本质所具像化,他们确实非常强大,但这是指在深渊中。一旦离开深渊,进入物质界,因为环境的改变,恶魔们会受到整个位面的压制,力量大幅度削弱。 如果是以投影方式进入物质界,那麽力量其实非常虚弱,不足本体实力的十分之一,很容易被物质界的强者轰杀;若是低阶的恶魔,甚至都根本没有投影的能力。如果是以本体方式进入,虽然比投影强大得多,但这也非常危险。一旦本体进入物质界,力量受到大幅度压制,很容易被凡人杀死——而杀死本体,也就意味着彻底的完蛋。 恶魔确实喜欢暴力杀戮,但恶魔并不是笨蛋。 其实最常见的情形是:物质界的一位巫师,召唤了一只恶魔,他们达成某个协议,恶魔为巫师效力,换取自己的自由——其实恶魔往往是处於弱势一方。所谓「恶魔一旦进入物质界,就会大肆杀戮,造成巨大破坏灾难」的说法,压根就是无稽之谈。 身为恶魔,而且是最高位阶的巴洛炎魔,欧凯完全清楚这种荒谬言论的来源:一方面是因为物质界凡人对恶魔的无知,另一方面,则是魔鬼们——恶魔们的死敌——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如果欧凯记得没错,九层地狱的第一层魔鬼领主拜尔(bel),就曾经化身凡人,写过一本奇幻小说在物质界广为流传,名字似乎是叫甚麽「恶魔书」,其中着力丑化恶魔,描绘某个凡人召唤了一只叫做伯德的恶魔,然後伯德在物质界大肆破坏的经历。偏偏这本书还在物质界颇为流行,那些愚蠢的凡人压根没有识破这其实是魔鬼的阴谋,对书中的内容信以为真,於是恶魔的声誉更加下降——如果此前还没有降到谷底的话。 总之,恶魔其实并不怎麽喜欢来到物质界。倒并不说危险——物质界再危险,难道还比得过充满血腥杀戮的无尽深渊?更别说那已经和地狱的魔鬼进行了千万年的血战,再强大的存在,陷入血战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恶魔之所以不愿意来物质界,主要还是无利可图。钱财?物质界的金银珠宝在深渊等若废物,恶魔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商业体系,也没有货币流通;美色?深渊中有无数的魅魔,都是妖娆美貌的角色女子,而且可以随你心意千变万化,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床上技巧,都比物质界的凡人女子强多了。绝大多数在物质界非常贵重的东西,对於恶魔来说相当於垃圾,除了一样:灵魂。 凡人的灵魂,能强化恶魔的力量,如果带入深渊,还能被混乱本质所影响,转化为相应位阶的恶魔,这才是真正珍贵的东西。但如果这麽做,就意味着要在物质界大肆杀戮,这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招来无数强敌联手剿杀。 但欧凯没办法,亡灵君王奥喀斯派遣他来物质界,而且是以本体的方式。恶魔并不是服从命令的生物,但恶魔会屈服於强权——身为深渊三大领主之一,奥喀斯显然比欧凯强。 所以欧凯只能乖乖听话。 奥喀斯在物质界的信徒举行了秘密的祭祀,牺牲了无数无辜的生命——其中包括奥喀斯的数名高阶祭司,终於成功打开位面通道,让欧凯来到物质界。 欧凯来到物质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干掉格拉兹特的人面狮信徒。身为乌黯君主昔日的亲信部下,欧凯对人面狮的情况自然非常清楚。他顺利地来到哈劳格达斯城,发现人面狮们正在举行祭祀,於是他悄悄潜入神殿,隐藏在一边,准备时机恰当的时候动手。 然後他注意到了梅菲斯,也发现了琼恩。 作为强大的炎魔,欧凯的双眼能看破幻术和变形,他清楚地看见人面狮中隐藏着一位人类女性。欧凯并不知道梅菲斯的来意,因为他不清楚黎明之石的事情,但欧凯知道这位人类女子显然是人面狮的敌人,用索尔石行术躲在地下的那个巫师应该也同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这个道理恶魔也是懂的。 他悄悄地用一个魔法强化了梅菲斯身上的变形术,掩盖了女圣武士身上的神圣气息。恶魔对此是很敏感的,若非如此,格拉兹特早就察觉到梅菲斯了。 但在欧凯原本的计划中,梅菲斯和琼恩不过是牺牲品,是用来打头阵,消耗对方的实力,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的。欧凯并不准备救他们,恶魔不是慈善家。 但这个主意後来改变了,在欧凯看到琼恩的龙鳞盾之後。 在和蒂娜岑交手中,琼恩使用了龙鳞盾。欧凯一眼便看出盾牌的材质是虹彩龙鳞,这让他心中一动。 虹彩龙是极其稀有的种族,数量极少——欧凯恰好就认识一只。不仅如此,这面龙鳞盾上,隐隐附着些许神圣气息,意味着那只贡献出鳞片的虹彩龙很可能还是一位神祗,或者有神祗的血统。 欧凯想起来,在多瑞森的宝库里曾经见到瑞恩斯坦,他好像就是前不久受了伤。瑞恩斯坦是一位虹彩龙,同时也是神子,完全符合条件。 这个人类巫师是甚麽来历?和瑞恩斯坦是甚麽关系? 欧凯用右手托着脸,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很快,他从琼恩的巫师长袍式样中,判断出了这个人类的来历。 「耐瑟瑞尔……阴魂城?」 欧凯沉吟着,开始对这个年轻的人类感兴趣起来。来自阴魂城的巫师,他在这里做甚麽?看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巫师,在阴魂城中位阶定然不高,那麽虹彩龙鳞盾这种宝物,怎麽会落在他手里? 炎魔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决定救下这两个人类,这就要面对格拉兹特。以力量而论,欧凯自然远远不是格拉兹特的敌手,但此时情形不同。这里是物质界,他以本体前来,格拉兹特却仅仅是一个投影。 而且是已经被晨曦圣光和黎明之石重创的投影。 他暗中插手,改变了琼恩发出的石弹术,一击杀死了蒂娜岑。此前格拉兹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梅菲斯身上,如今虽然发现欧凯,却已经来不及了。 格拉兹特退走,欧凯并没有走出。他暗中用了一个强大的咒法,杀死了所有的人面狮,然後静静地在阴影中观察着。 他看到琼恩玩弄着梅菲斯,最後在她的小嘴中发泄。凡人的性爱让炎魔看得津津有味,颇觉与深渊中有所不同。随後,琼恩和梅菲斯离开神殿,欧凯才慢慢走出来。 人面狮已经全部杀死,格拉兹特的祭祀也没有成功,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那麽,接下来,该去进行此次来物质界的第二个目的了。 该是去博得之门见拉沃克的时候了,欧凯心里想。 刚才那两个人类,似乎也是要送黎明之石去博得之门呢。 第三十四节 踏上商道 出了沙漠,果然一帆风顺。琼恩和梅菲斯骑着骆驼沿着商道行走,半夜时分,他们已经看见了一个小镇。不大,稀稀落落大约百馀户人家,但因为是位於来往要道上,旅游业倒是很发达,开了好几家旅店。 在沙漠里折腾这麽久,最後还出了这种事情,两人都很疲倦了,开了房间各自洗澡休息。琼恩原本想抱着美人共眠,正好也省下一间房间的钱,但看看梅菲斯的神色,想想还是算了。世界上的事情讲究循序渐进,不要急於求成。 隐隐约约地,他也明白一点。在面对人面狮的时候,梅菲斯出尔反尔,那是因为对方以人质相要挟,乃是恶意逼迫,所以她也压根没打算傻傻地死守甚麽承诺,否则就是笨蛋了;但和琼恩之间,则是公平交易,彼此情愿,谈不上乘人之危或者落井下石,琼恩冒着性命风险帮她取回了黎明之石,她允诺把自己给琼恩,这就不能再矢口反悔,否则等若无赖了。 梅菲斯是个圣武士。圣武士不是笨蛋,但圣武士同样也不会是无赖。 想明白这一点,让他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不必担心甚麽时候她突然翻脸,给自己来一剑了。但紧接着,琼恩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这种猜测属实,那麽也就意味着,梅菲斯和自己在一起,不过是遵守协议,谈不上甚麽心甘情愿。 人的愿望总是得寸进尺的,若在半个月前,琼恩大概只期望能一亲芳泽便心满意足;如今既然已经到手,或者说快要到手,就不免想连人带心一起都得了。 只是,世界上有这麽好的事情总会落到自己头上麽。 不再考虑这些,他招来一只隐形仆役,在自己床边警戒,然後沉沉睡去。很久没有享受过被褥的柔软了,这段时间在沙漠里,每晚只能钻睡袋,又冷又不舒服。幸好这种日子是已经过去了,明天起床雇辆马车,或者搭个商队,顺着大路直奔博得之门,早早找到那个叫拉沃克的老家伙完事。 唯一有点头疼的,是回来的话还得经过沙漠。好在老族长的羊皮地图还在自己身上,一回生,二回熟,再走一次也没甚麽。 盘算着以後的计划,又回忆起在哈劳格达斯城中的人面狮神殿里,那个暗中窥伺丶帮忙的家伙,不知道到底是谁。虽然他救了自己一命,又杀死所有人面狮,似乎是没有恶意,但这麽鬼鬼祟祟的,也实在令人心中有些忐忑。 不会是阴魂城派出的监视自己的人吧? 这个念头让他微微一惊。其实对於这次出来送信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太对劲,其中似乎别有文章;这一路上又迭遭变故,虽然都似乎是偶然意外,但总也未免太巧合了些。难道说,布雷纳斯王子打发自己跑这趟腿,其中隐藏了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时还派了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可是,自己不过就是个很普通的小角色,在阴魂城这种强者云集的地方,完全排不上号,有甚麽理由会被关注呢?是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被发现,还是修习内功减少睡眠的能力被注意,或者是能无差别抵抗神术的特异体质引起了好奇? 琼恩在黑暗中皱起眉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不喜欢这种被他人掌控的感觉,他期望能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的命运——好吧,其实琼恩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应该是甚麽样的,所以其实也谈不上如何选择,但至少他不喜欢被别人掌控。 没有人会真的甘心做一颗棋子的。但甘心不甘心是一回事,能不能摆脱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世界虽然未必是完全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道理却是永远通行的,任何道理都不必讲,唯有力量才是根本。便以琼恩自己而论,就算他察觉这其中有蹊跷,就算他不甘心被别人安排,难道他还能拒绝布雷纳斯王子,难道他还能不服从指令?至少目前琼恩是绝对不敢的。 他思索着,然後渐渐睡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微微发白,开始有车马动静传来,大概是有人已经急匆匆地上路了。 「早。」琼恩对梅菲斯说。 「早。」女圣武士回答,她的神情平淡,一如往常,但琼恩还是发觉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的迹象。不明显,但仔细看可以看得出来,她昨晚哭过。 琼恩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但这种情绪一闪即逝,他或许说不上穷凶极恶,但也不是善良的人。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不用再无谓的伪善。好在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题自动避开,大家都彷佛若无其事。 既然要去博得之门,两人便商议怎麽出发。一般而言,这种长途旅行无非两种选择,要麽就自己雇马车,要麽就找个商队搭顺路车。前者花费较高,而且不甚安全;後者人多势众,不怕强盗打劫,相对稳妥,而且花费也较低,是较普遍的选择。 但梅菲斯带着黎明之石这种圣物,倘若随商队行动,如果被人看见,起了觊觎之心,不免又是大麻烦。所以她的意见,是倾向於自己雇马车。琼恩也无异议,他还想在路上和梅菲斯多亲近些,培养感情呢,自然需要尽可能多的单独相处的机会,倘若搭商队的顺路车,岂不多了一堆电灯泡,碍手碍脚。 既然两人意见一致,自然也就照此办理。他们向旅店老板打听了一下消息,知道这只是一个小镇,没有的方雇马车。「你们可以先去阿德巴城,」老板热心地指点着,「到了那里就有雇马车的地方了。」 但琼恩翻翻手上的地图,发现阿德巴城确实是一座大城市,距离小镇大约一百多英里的路程,骑马疾奔大约也得两天。他们此时身边只有两匹骆驼,这种慢吞吞的生物在沙漠里自然是优质交通工具,出了沙漠就不成了。正头疼的时候,老板又建议说,他店里正有一支商队要前去阿德巴城,可以顺路搭车。 也只能先如此,老板请了商队老板过来。必须说,那个胖乎乎的老板是个标准的黑心商人,他看出琼恩和梅菲斯都是外的人,对此情形不熟,故意把价格抬得很高。琼恩和梅菲斯都不擅长跟这种商人打交道,经过一番简单的讨价还价,琼恩用两匹骆驼充当路费和一路的伙食费,达成了交易,顺便给老板一笔小费。 虽然明知道是吃了亏,但琼恩也并不怎麽在意,他此刻囊中充裕。布雷纳斯王子给的经费还算充足,何况刚刚在人面狮那里又搜刮了一笔。可以说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加起来,他都没这麽富裕过。 他们的行李也很简单,重要的东西都被琼恩收进次元袋里去了。食物丶水囊丶衣服之类都早就在埃斯考和人面狮的混战中遗失了。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先把装金币的包裹直接扔进了次元袋,幸免於难。 只要有钱,衣食住行都能解决,不是大问题。梅菲斯背着黎明之石,和琼恩随商队出发。看在那两只骆驼的份上,商队老板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单独的马车。 第三十五节 初入阿德巴城 一路前往阿巴德,琼恩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座矮人城市。街道上的居民,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矮人,极难得看见有人类。作为一个曾经的资深网络小说读者,琼恩自然知道矮人是各种奇幻故事里的常见种族。阴魂城里没有矮人,但琼恩也在学校图书馆里查阅过资料,根据上面的记载,矮人几乎都是性格豪爽之辈,直来直去,但也可以说是暴躁;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矮人身材粗壮矮胖,颇有些臃肿,腿又粗又短。另外,矮人都有一把大胡子,视为荣耀和尊严的象徵。 和相貌的粗犷正相反,矮人一族同时也是天生的工匠,极善於铸造精致的兵器丶盔甲和饰品,其中不乏着名的锻造大师。据说很多人类大城市里,商人在出售武器丶盔甲时,往往都声称是「矮人制品」,籍此抬高价格,虽然多系伪造,或者就是劣等品。矮人性格保守丶排外,而且有些贪婪,真正的矮人工匠大师制作的精品,是很难外泄到人类世界的。 从外表看起来,阿德巴城像是一座雄伟森严的堡垒,远远就能看见十几根粗大的烟囱冲天而起,冒出滚滚浓烟和烈焰,像是工厂。城墙完全用花岗岩砌成,每隔数十英尺就有一座监视塔,全副武装的矮人士兵在上面巡逻走动,监视四周。巨大可怕的钩子从最高层的塔上伸出,一排排弩炮斜斜向上,蓄势待发,感觉像是特别针对来自空中的敌人。 在距离城门还有半英里的时候,商队马车就停下来,所有人下车,步行前进。这是阿德巴城的规矩,进出城门者,一概都要接受卫兵严格的盘查。在此之前,商队老板就已经特别叮嘱琼恩和梅菲斯,在接受矮人卫兵检查的时候,一定要乖乖配合。 「那些矮人的脑袋顽固得就像石头,」老板说,「只要是生面孔,他们就紧张得要命,把你当奸细一样看待。」 阿德巴城的守卫欢迎合法的商队和已知的朋友,但是其他人就会受到彻底的怀疑,以前从没有访问过这座城市的商人率领的商队会被彻底地搜查,并可能会被要求完成交易後立即离开,很多首次来此进行合法交易的来访者除了紧邻商队大门的房间和通路外甚麽都看不到。 不能对自己给出合理说明的来访者,或者被禁止入内,或者会带到所谓的「等候室」去空等,直到阿巴德的高层下达命令,允许让他们进入丶驱离他们,或者将他们当作敌人和间谍处死,没有合理证明的冒险团队将会被拘留十天,直到有人决定他们的命运。 城门前的这片空地,也就是商队如今驻足接受检查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只要卫兵发现不妥,陷阱立刻会被触发,到时候地面就会陡然下陷,所有人坠入深坑。然後护城河的水就会灌进来,将坑里的人淹死。 总之,这并不是一个热情友好的地方。据说是因为阿德巴城曾经遭受过多次攻击,让这些矮人们养成了这种紧张性格。 商队老板看起来应该是常来阿德巴城了,矮人们对他和他手下的伙计们尚算客气,但轮到琼恩和梅菲斯的时候,这些卫兵就很不礼貌了。他们命令琼恩和梅菲斯站立,搜查全身,把他们所有的包裹行囊都打开检查。琼恩对此是无所谓,但梅菲斯就有点麻烦,她背着黎明之石。这是兰森德尔教会的圣物,城门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看见,不免就很糟糕。 这些矮人士兵一副秉公执法一丝不苟的样子,看起来是非要检查不可。梅菲斯的粉脸板着,隐隐透出煞气,但最终她还是忍耐住了,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突然对矮人卫兵说了几句话。 她说得是矮人语,琼恩自然听不懂,但却见她说了几句话後,矮人卫兵们互相看了看,交谈几句,脸上有疑惑的神色。梅菲斯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是正义之神提尔的圣徽,一个矮人接过,跑回城内,过了片刻出来,啪地行了个军礼,双手托着将圣徽还给梅菲斯,转身宣布放行。琼恩注意到,这些矮人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变得客气和蔼起来。 唔,如果琼恩所知不错,矮人自有自己的一套信仰,所崇拜的神祗和人类截然不同。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而提尔在矮人之中应该没有多少影响力和信徒才对。这帮矮人好生奇怪,怎麽见梅菲斯拿出圣徽,马上便如此客气起来,倒是颇有些费解啊。 随着商队进了城,琼恩问梅菲斯,却发现女圣武士自己都有些奇怪。「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摇着头。 梅菲斯原本只是想亮出提尔圣武士的身份,试试看能否通融。提尔是正义之神,执掌公正与律法,是国度内最强大的神祗之一,他的教会影响力极大,就连各大王国城邦的领主都要敬畏三分。梅菲斯是神选者,在提尔教会内部位阶非常高,大约对方会给点面子。不过她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矮人是以头脑顽固不化而着称的。 但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梅菲斯意料。岂止是给面子,简直是热情欢迎。这是怎麽回事,难道这座阿德巴城的矮人们已经投靠提尔教会了麽? 胖胖的商队老板适时插话,解除了这个疑惑。 「您是正义之神的圣武士啊?」老板兴奋地搓着圆滚滚的手,有些不敢置信,「您怎麽不早说,否则……」 「否则你会免我们的旅费?」琼恩问,他一直就看着老板不爽。倘若不是梅菲斯在旁边,照顾到她是个圣武士,琼恩早就考虑玩个小魔法来捉弄捉弄他了。 「呃,那个……哈哈哈,」老板乾笑两声,避开这个话题,「其实,如果您早早亮出您的身份,这些矮人哪里敢为难您呢……」 「为甚麽?」梅菲斯直截了当地问。 「因为阴魂城啊。」 琼恩心中一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阴魂城?」他在旁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这又关阴魂城甚麽事情?」 第三十六节 再见格拉兹特 商队老板开始唾沫四溅地讲解起来。原来自从阴魂城回归物质界,至今已经快到半年——这小半年期间,阴魂城可没有闲着,而是四处兴风作浪。琼恩原本在巫师学校里,对外界消息不灵通,并无了解;後来突然被扔到大沙漠里来,足足走了大半个月才出来,对阴魂城到底在干甚麽更是一无所知。如今听商队老板说,原来自从阴魂城一回归,立刻就插手正在激烈进行的艾弗拉斯卡大战,初时他们和深水城联手,很快又盟约破裂,隐隐敌对;紧接着,阴魂城又发兵进入迷斯卓诺,剿杀费林魔葵——如果这些都还不能令人惴惴不安的话,那麽最新传来的消息更加惊人。 就在前几天,一个消息流传出来:阴魂城的巫师们,发动了一个强大的魔法,他们创造出遮天蔽日的阴影球体,准备融化至高冰川的终年积雪。至高冰川位於埃诺奥克沙漠北部,如果阴魂城的这一疯狂举动成功,那麽大量的洪水将会涌入沙漠,改变当地气候,重现昔日的沃土。 「甚……甚麽?」琼恩都吓了一跳,「你刚才说甚麽?」 至高冰川地域千里,终年冰雪,如果真被消融,大陆北部势必会发一场浩大洪水。阴魂城反正是漂在空中,根本无所谓,但其他这些家园城邦和居民,岂不都要陷入汪洋。 这个消息一旦泄漏,势必要引起大陆北部诸国的一致攻击……阴魂城的大奥术师们,居然疯狂至此麽?还是说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就算与全天下为敌都不放在心上? 疯了! 虽然自己也来自阴魂城,好歹那里算是自己的家乡,但琼恩也不得不说,阴魂城的高层领袖们真是发疯了。融化至高冰川,其目的自然是要改变大沙漠的环境,为重建昔日辉煌的耐瑟帝国做准备,但这麽玩也未免玩得太大了点吧,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这消息是真的?」梅菲斯也微微皱起眉头。 「真的!」商队老板连连点头,「已经确认了。」 正因为确认了这个消息,所以北地诸国或城邦,已经开始着手对付阴魂城。位於埃诺奥克沙漠东南方,强大的科米尔王国(ryr),已经派遣军队对阴魂城发动进攻了。 阿德巴城位於沙漠边缘,属於银月联邦(ruar,费伦北的最强大的王国),自然也参与其中。虽然还没有对阴魂城正式宣战,但暗中已经在厉兵秣马。提尔教会作为大陆上势力最强大的教会之一,又一贯以维护大陆的公正和平为己任,自然也插足其中,如今已经隐然是盟友关系。 梅菲斯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位阶非常高;矮人们确定了她的身份後,自然不敢留难,让她顺顺当当地进来了。 这自然是好消息,意味着以後在路上若有甚麽事情,梅菲斯亮出身份便能获得优待——但同时也是坏消息,琼恩和梅菲斯的脸色都有些阴沉下来。巫师是担心倘若有人知道自己来自阴魂城,只怕立刻要被当作奸细抓起来;女圣武士担心的自然是阴魂城那个疯狂计划,倘若成功,就是一场浩劫。 先不去考虑这些问题,既然已经到了阿德巴城,两人与商队老板告别。一路打听,到集市雇了辆四轮马车,再配一个车夫,约定後天一早启程,把他们送到博得之门。当做完这一切,天也已经黑了。 阿德巴城虽然看起来像军事堡垒——实际上也是堡垒,但同时也是商业贸易大城,酒馆旅店是很多的。矮人厨师做的饭菜,口味都有些特别,不合琼恩和梅菲斯的胃口,但床铺还是很柔软的——唯一的问题是,床有点短,大概是依据矮人们自己的体型来制作的,没有考虑到人类客人的需求。 今晚琼恩不准备再让美人独守空床,他要求女圣武士履行应尽的义务,梅菲斯冷着脸,但并没有拒绝,只是坚决不肯按照琼恩的要求脱光衣服,一定要穿着衬衫长裤,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最後巫师只好妥协。琼恩一边看着她跪在自己胯间,俏脸起伏,努力服侍自己,一边肆意玩弄她的胸部。「可惜小了点,」他略有些遗憾,「恐怕不适合玩乳交。」 再一次在梅菲斯的小嘴里满足後,琼恩抱着她沉沉地睡去。 梅菲斯蜷缩着身体,背贴着琼恩的胸膛,被他揽在怀中,感觉被温暖的男人气息包围。对於她来说,这是生平的第一次经历,不免有些异样和古怪,尤其是这个男人并非自己的爱人,刚刚还在肆意地凌辱着自己。 不过,这麽被从背後环抱着,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呢。 从小的特殊经历,让梅菲斯的想法总是很特别,和其他女孩似乎格格不入。对於琼恩,她并没有多少愤怒,但也谈不上有甚麽感情,纯粹是个交易。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她也知道,或者说相信这世界是公平的,得到好处,总要付出代价。琼恩帮她取回了黎明之石,换取了对她的占有,这很公平。梅菲斯从来就不指望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大发善心帮助自己。 或许很多漂亮女孩都会觉得自己有特权,都觉得周围的人——尤其是男人都应该争先恐後地帮助自己,为自己效命,但梅菲斯的脑袋里,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从她记事起,她就只记得每天的生活主题是杀戮和逃亡——这种梦魇一般的生活一直持续了近十年,锻炼出她坚毅刚强的性格,直到她被大主教看中,加入提尔教会。她坚守准则,崇尚善良,维护秩序,恪守律法,但她同时也相信等价交换的道理。 不过,似乎总是有些遗憾就是了。 梅菲斯是个少女,不是修女,她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将来会对甚麽样的男子动心,会和甚麽样的人携手共度终生。提尔是正义之神,并不讲究禁欲,提尔的圣武士在男女情爱和婚嫁问题上是完全自由的。梅菲斯长得很漂亮,所以不乏追求者,但都知难而退了,因为这位女圣武士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甚麽样的男子。若要说英俊,追求者中不乏美男子;若要说权势地位,也有很多贵族子弟向她表达爱意;若要说本领,她也曾遇上过很多声名显赫的英雄人物;但看来看去,似乎总是没有能令她真正动心的。 琼恩自然也不包括在内。 第一眼看到琼恩的时候,梅菲斯就准确地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巫师。论相貌,琼恩还算不错,但也没到光彩四射的地步;论本领,梅菲斯知道他甚至都接不下自己一剑;至於权势地位,那就更不用说,孤身一人灰头土脸在沙漠里艰难跋涉,能有多高的身份。 至於琼恩後来的表现,那就更和其他男人没甚麽两样。偷看她洗澡,被她丢进湖里了;在埃斯考面对人面狮的时候,他躲了起来,直到最後才露面救了自己一命——梅菲斯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漂亮女孩,如果不是因为琼恩看上自己,那这个巫师是绝对不会发善心的。 简单来说,在梅菲斯看来,琼恩就是个普通人。 但他还是有点特别的。 具体甚麽地方特别,梅菲斯也说不出来,但至少她知道,很少有人会冒着丧命的危险,帮她去夺回黎明之石。 而且他确实成功了。在梅菲斯被格拉兹特定住之後,他击杀了所有的人面狮,击退了恶魔,帮她取回了黎明之石。虽然琼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暗中有个人在出手相助,但当时梅菲斯被恶魔的强大法术定住了,不但压制住了身体行动,而且几乎封锁了一切感官,包括听觉。所以她并不知情,以为是琼恩独力办到的。 她当然不会认为琼恩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只会觉得这家伙的运气不错,或者又是凭借甚麽强大的魔法物品奏功。但总而言之,琼恩做到了,黎明之石从人面狮那里取回来了。 所以如今自己正躺在他怀里。 按照协议,自己这一辈子,便要为琼恩效命,从目前来看,未必会成为妻子,但至少是床伴。男人总是这样吧,纵然明知一个女人并不爱自己,却依旧要把她牢牢占有着。 梅菲斯对琼恩谈不上恶感,也说不上甚麽好感,在她心里,一直就只把他视为一个普通人,现在也还是如此。这也就是她心中那点遗憾的来源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梅菲斯自然还是希望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共度一生的。 少女沉思着,倦意渐渐袭来,该睡了。这次去博得之门,路途遥远,明天要去采购补给。出门在外,总是有一堆麻烦事情,可惜这里是矮人城市,敬奉矮人诸神,没有提尔的教会存在,否则梅菲斯只要亮出身份,以她的位阶,自然有人立刻把一切都准备好,无需操心。如今这些琐碎事务,就得自己亲自动手了。後天一早,就要启程上路,好在此後就是平坦大道直通博得之门,应该不会再有甚麽意外变故了。 正当她摒弃脑中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正倚靠在窗前,朝她微微而笑,眼中泛着诡异的绿光。他的腰间佩着一柄银色蛇形短剑,右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剑柄,即便在黑暗中,梅菲斯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只黑色的手掌上,长着六根手指。 乌黯君主格拉兹特! 第三十七节 无法拒绝的条件 梅菲斯一惊之下,立刻便要跃下床来,她的银剑被缩成匕首大小,就放在枕边,一抓便是。但她刚要动作,格拉兹特说话了。 他微笑着,抬起手,示意女圣武士不必紧张,「晚上好,梅菲斯小姐……或者,我应该称呼你另外一个姓氏?」 梅菲斯镇定下来,她的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後她察觉到了异样。没有理由,仅仅是一种直觉,或者说心领神会,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梦中。 这是一个梦境,自己是在做梦,而格拉兹特闯了进来。 既然是自己的梦境,那就意味着自己在此可以随心所欲,要轻松把面前的恶魔击杀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因为它其实根本就是个幻象。但格拉兹特刚才的话,却让她心中微微一跳。 「你来此有何贵干?」梅菲斯避开了恶魔後半句话。 恶魔抬起双手,十二根手指交叉在胸前握着,他的脸上笑容温和而诚恳。「很简单,梅菲斯小姐,我只是恰巧知道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换了其他圣武士,或许会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会和一个恶魔做交易。」但梅菲斯却是个例外,在她看来,断然拒绝别人的提议并不会显得自己强大或者坚决,反而是胆怯懦弱的表现,说明自己缺乏自信,害怕被对方的言辞所诱惑。 听听又何妨。 「甚麽交易?」她问。 「公平交易,」恶魔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月光此时移过来,映得他英俊的脸上熠熠生辉,「我要提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梅菲斯沉默着,等待下文。 恶魔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女圣武士,直到确认对方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这让他在心中对梅菲斯的评价又略略提高了一点。「好吧,梅菲斯——我可以这麽称呼你吗?」 「请便。」女圣武士回答。 恶魔点点头,「简单来说,梅菲斯,我知道你有一个……呃,负担,」恶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措辞,「它对你来说是个负担,但又无法摆脱,你的神祗也做不到这点——但是我可以,梅菲斯。」 恶魔站直身,朝女圣武士走近,「我可以帮你摆脱那个负担,」他说,声音充满诱惑,「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梅菲斯依然沉默着,她无法判断恶魔所说是真是假。「或许,」最後她回答,「但那又如何?」她警惕着,「你要得到甚麽?」 「对你来说是负担,於我而言则不是,」恶魔优雅地微笑,并不隐瞒,因为这毫无意义,「你需要摆脱它,我希望得到它,而且我还恰好有这个能力……把它转移过来,怎麽样?」 「它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恶魔接着说,「摆脱它,那麽你就可以获得新生。当然,我得到它,我会变得更强大,但这并不会威胁到物质界,你知道的,我仅仅只是想借助它来对付一些深渊中的敌人。我们之间没有矛盾冲突,只有合作利益。」 梅菲斯沉吟着,恶魔的话对她来说很有诱惑力,但她知道这其中没有这麽简单。「具体的作法?」她问。 「我的本体不能进入物质界,」恶魔的脸上笑意加深,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同样的,我需要一个媒介……」他的眼中泛着诡异的绿光,转向床上正沉睡的琼恩,「看起来他就很合适……」 梅菲斯缓缓摇头,「不行。」 「不行?」恶魔的眉毛挑了起来,他显得很诧异,「为甚麽?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他。」 「这是两回事,」梅菲斯冷冰冰地回答,「好了,恶魔,你的意思我已经基本明白,但我并不信任你——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 「等等……」 梅菲斯并不理睬,她直接挥了挥手,恶魔的身影剧烈扭曲起来,化作一团模糊的影像,就此消失。这是在她的梦境中,是她的精神领域,在此之中她拥有绝对的力量,但恶魔并没有被完全驱走。 格拉兹特的身影消失了,他的笑声却依旧隐隐传来。「我们还会再见的,」他不紧不慢地宣告着,上次在人面狮神殿中,他也是这麽说。「我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定会做聪明的事情。那麽,下次我再来拜访……」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作为今晚冒昧前来打扰的歉意,梅菲斯小姐,一点小小的礼物,我想你很乐意接受。」 梅菲斯不知道他所指的小礼物是甚麽,但恶魔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 紧接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起来。 自从修习内功略有小成後,琼恩睡觉一向很警醒。所以当他耳边传来一丝隐隐约约的奇怪声音时,他立刻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四周别无异样,声音是从自己怀里传来的……梅菲斯? 琼恩低头看去,见不知何时,少女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开几粒,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隐约看见那白嫩的胸部春色;她的俏脸上已经一片潮红,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颤动,樱唇微张,吐出美妙诱人的呻吟声。她的一只手探入自己怀中,用力摩挲着,另外一只手则探入长裤之中。虽然隔着衣服,琼恩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看动作也知道少女正在做甚麽。 必须说,这让他吓了一跳。 虽说是个穿越者,在前世受过先进的性教育……呃,错了,是先进性教育,对少女自慰这种事情看得很正常,并不当甚麽大不了的事情。以前在阴魂城,他有时候也会让芙蕾狄自慰,亵语调笑,聊做床第之乐。但看到梅菲斯如此,琼恩还是颇有些惊讶,倒不是说以为刚强的少女就不会自慰,而是奇怪她怎麽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 但紧接着他发现,梅菲斯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的动作太生疏了,而且显然太过用力,少女的身体柔软,尤其某些地方非常细腻敏感,是承受不住这麽激烈的。疼痛会抹消快感,反而令她无法满足自己。 琼恩没有说话,也没动弹,静悄悄地观察着。很奇怪,少女似乎此时并不处於清醒状态,尚在沉睡中——难道说她在做梦?可做梦不至於这麽大动静吧,这简直都是梦游了。 「妈妈……」 正激烈动作的少女口中,喘息着叫出「妈妈」来,倒是让琼恩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哪一出。一般来说,自慰的时候应该幻想着喜欢的异性才对吧,男人大概会叫梦中情人或者av女优的名字;女人估计就是叫明星帅哥的名字了……反正无论怎麽说,也没道理会在这种时候叫妈妈。 不但如此,梅菲斯的神情开始有些变化,她皱着眉头,贝齿咬着下唇,原本俏丽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悲伤和恐惧来,像是梦见了甚麽不愿面对的往事。她的动作更加激烈,长裤已经自己褪下半截,玉腿屈分,纤细修长的手指用力抚摸揉搓着,已经有些陷入体内,但这只会适得其反。 美人自渎,本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只是这情形却也未免太诡异了点。身边放着男人不要,自己去安慰自己,这也就算了,偏偏还一边叫着妈妈……琼恩突然打了个冷颤,别告诉我这女圣武士是个恋母加百合啊。 第三十八节 艾弥薇 虽说看多了网络小说,甚麽稀奇古怪的变态也都略有耳闻,恋父恋母的丶姐姐控妹控的丶玻璃百合的,也都算是常见。但这种似乎还从没听说过,莫非跑到这异世界,倒让自己撞上了?但也不对啊,就算她是个暗恋自己母亲的百合,如今在梦中意淫,可她脸上的那神情,哪有半点喜悦愉快的样子,分明像是在做极其恐怖的恶梦。 有人一边做着恶梦,一边自慰,还一边叫着妈妈麽。 正有些不知所措间,见梅菲斯的情形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琼恩皱眉想了想,决定把她先弄醒再说。但无论怎麽推她叫她,全然都没反应。 「不会中了甚麽邪法吧?」 但琼恩看了半天,以他这个三流巫师的水准,也没看出有甚麽问题。梅菲斯是个圣武士,这种家伙素来以心智坚毅着称,很难被精神心智类型的魔法影响到的。这就很奇怪了。 有了。 他俯下身,搂住梅菲斯,吻上她的唇,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尽管在睡梦中,但感受到男人气息的温暖,梅菲斯主动地迎合上来,张开檀口,让琼恩的舌头游入。两人唇舌绞缠着,品尝着对方口中香甜的津液,少女在喘息,胸口起伏,琼恩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他将少女压在身下,一手枕在她的头下,一手抚摸过胸前,顺着小腹往下,探入双腿之间,感觉指尖所触之处已经一片湿滑。梅菲斯顺从地将自己的手缩回,环抱着男人的脖颈,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但脸上神情稍稍缓和,不再如刚才那般凄楚悲伤,渐渐泛起诱人的红晕来。 琼恩的手指轻轻抹过那枚已经凸起的红豆,沾着湿滑的爱液,试着向缝隙中深入,但立刻又彷佛被电麻了一下。虽然不算多麽刺痛,但到底颇不舒服。怪事,他明明看见梅菲斯自己的手指探进入就没事,怎麽他就不成,难道这还有甚麽自动识别系统麽。 但此时先没功夫考虑这个,以後再慢慢研究。反正要让女人高潮,又不是只有一种方法,他温柔地逗弄着那颗红豆,等手指沾满清滑的爱液,然後慢慢往下,小心地避过深谷,指尖一路划过会阴,在後庭菊穴上停住,缓缓画圈。 梅菲斯的菊穴似乎极为敏感,手指轻轻一触,她身体便猛然剧烈颤了一颤。琼恩发现这点,心中微微暗喜,一面与她接吻,噙着她香软小舌甜甜吮吸,一面右手整个手掌都探入小腹下,将她的双腿大大地分开,掌心托着阴户,拇指丶中指分别揉搓阴蒂和菊穴。梅菲斯初时已经自渎良久,其实体内欲望已经蓄积到了极点,只是不得其法,总也攀不上最後高潮。如今被琼恩这等老手挑逗,不到片刻,即便丢盔弃甲,一败涂的。 琼恩见她呼吸突然急促,身体绷紧,腰部挺起,全身反弓,紧接着膣内喷出一股温热液体,将掌心都湿透了,溅得床单上湿透一片。知道少女已经泄身,也便不再挑逗,只是轻轻抱在怀中,伸手为她整理刚才因为激烈动作而散乱的头发。梅菲斯双目紧闭,两颊通红如火,小嘴微张不住娇喘,额头丶鬓角和脖颈上,都渗出细细汗珠来,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缓过气来,睁开眼,发觉自己衣衫不整躺在男人怀中,上身衬衫扣子已经大半解开,下身长裤也被褪到脚上,双臂在无意识中还一直搂着琼恩的脖颈。 她本能地慌张了一下,随即定下神来,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谢谢。」她低声对琼恩说,伸手将长裤拉上腰间,扣上衬衫的扣子。 她似乎不想再多说甚麽,翻过身,背对着巫师,准备睡去。琼恩也没有追问,他从後面抱着少女,亲吻她的脖颈。呼吸的热气让梅菲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并没有说话。 「做恶梦了?」过了一会,琼恩低声问,他知道梅菲斯并没有睡着。 「嗯。」 琼恩猜到她大概是做恶梦了,但不明白怎麽会在梦中自慰。「你刚才一直叫妈妈。」他谨慎地说,从後面观察少女的反应。 梅菲斯对这句话似乎并没有甚麽太大反应。「嗯,」她说,「梦见她了。」 「她……」琼恩犹豫了一下,「还在世吗?」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这种话说得太过於失礼,不知怎麽居然脱口而出。但少女并没有生气,「去世了,」她淡淡说,「五年前去世了。」 「那你父亲呢?」 「也早去世了。」 琼恩不敢再问,他注意到当梅菲斯提起父亲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似乎突然多了些掩抑不住的厌恶和敌视。只怕少女和父亲的关系相处并不融洽,不过这是对方的私事,琼恩不愿多问,尤其是在目前,两人关系处於这种微妙情形的时候。 他此时了无睡意,只是静静地抱着梅菲斯。过了一会,他突然听到轻微的抽泣声,发现怀中少女的肩头在抑制不住地抖动,琼恩怔了一下,随即伸手将她翻过身来,面对着,发现她果然已经满面泪痕,正在尽力忍耐着,不哭出声来。 「怎麽了,」琼恩惊讶着,轻拍她的後背,安抚着她,「别哭,别哭了。」 无数次事实证明,这种安慰只会起到逆反效果,这次同样也不例外。梅菲斯原本还能强忍着,被他这麽一说,顿时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虽然已经有前世加今世一共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但对付这种情形,琼恩依旧手足无措。他只能更紧地把少女搂紧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到底怎麽了?」 梅菲斯抽泣着,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发现已经把琼恩的胸口打湿了一大块。「对不起。」她低声说,用袖子替他擦乾净。 这种略显孩子气的动作让琼恩心头莫明地升起一阵暖意,「没事。」他说,抱紧怀里的少女,「对不起,」他说,托着她的俏脸,「我……对不起,梅菲斯。」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甚麽说对不起,因为侵犯了她的身体?逼她为自己口交?似乎是,但又似乎不是,或者说,只是单纯地因为看见女孩哭,有些本能地愧疚。琼恩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也不明白,但梅菲斯却似乎懂他的意思。「没事,」她说,「你没甚麽对不起我的……我也一样,这只是个交易,公平交易,」她强调着,「不用说对不起。」 琼恩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少女。「其实,我刚才只是突然起了个念头,」少女低声说,彷佛是自言自语,「一个很可笑的念头。」 「可笑?」 「唔,」她说,「突然地,觉得好像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似的。」 琼恩怔了一下,差点也要笑出声来,这是甚麽莫名其妙的想法。不过说也奇怪,再想一想,发现似乎模模糊糊的也有些道理。不管怎麽说,梅菲斯这麽想,总是个好消息,至少意味着两人的关系能稍稍稳定,稍稍拉近些。既然她要把自己当作认识很久的朋友,无论是少女的奇怪念头也好,是一种自我防御意识也好,反正对琼恩来说都不是坏事。 「可能吧,」他含糊地回答着,「或许我们有些地方挺像的……」 甫一出口,他悚然一惊。原本只是随口敷衍,并没当真,但话说出来,却隐隐察觉到有些异样。正当他皱着眉头,仔细捉摸那一丝游离不定若有若无的感觉时,梅菲斯轻轻说话了。 「睡吧。」她说。 「嗯,」琼恩不再多想,抱着她,将少女的背贴在自己胸口,嗅着她身上的淡淡体香,「梅菲斯,」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我可以叫你艾弥薇吗?」 女圣武士的名字是「艾弥薇·梅菲斯」,梅菲斯是姓,艾弥薇是名。按照这个世界的习惯,不是特别熟识的人,称姓不称名,琼恩也一直叫她梅菲斯。但或许是心理作用,他不太喜欢叫「梅菲斯」这个名字,总感觉似乎过於刚硬,相比较而言,「艾弥薇」就女性化得多了。 当然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借口,真正潜意识里的原因,是希望可以籍由称呼上的改变,进一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吧。唯有亲友熟人之间,才会称名不称姓,那麽反过来,是不是叫她艾弥薇,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贴近了一些呢。 算是种小伎俩吧,对这方面,女孩子应该是比男人更加敏感的。 梅菲斯沉默着,没有回答,琼恩等待了一会,正当他以为被婉拒的时候,少女说话了。 「叫我艾弥薇就行。」她说。 第三十九节 准备工作 第二天,梅菲斯去城中采购补给,准备路上必须的用品,琼恩留在房间里,研究从人面狮那里搜刮来的物品。当然,他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看守那颗黎明之石,这东西有盾牌大小,还是个圆球,梅菲斯总不好背着它上街。 当时从人面狮的藏宝库里,拿了一袭斗篷,一柄匕首,一副手套和一副靴子。当时毕竟身处险地,有些匆忙,简单鉴别了一下就拿了出来,也没仔细研究。出沙漠这几天,一直奔波劳累,也没功夫慢慢琢磨;今天正好休息,可以拿出来看看。 明天就要启程上路了,虽说雇了马车,以後又是平坦商道,但到底比不得前世的水泥公路和私家汽车,估计旅程也并不多麽舒坦。路上估计也没时间来研究,只能现在来了。 斗篷倒没甚麽问题,当时琼恩就已经初步判断出来,是个位移斗篷。它能轻微地扭曲光线,让穿戴者实际所处的位置,和别人眼中看见的位置有一点偏移,以此躲避攻击。琼恩在阴魂城时,曾见过军队里很多士兵都穿这种斗篷,不过他们身上的应该是准魔法物品,不是真货。 阴魂城魔法技艺极其发达,不但能制作通常意义上的魔法物品,还能制作所谓的「准魔法物品」,制作简单,消耗甚少,也能达到和真正的魔法物品差不多的效果——但只在以阴魂城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有效,一旦离开这个范围就成了废物。 以琼恩目前的能力,仅仅能调配些药水,真正的魔法物品基本是制作不出来,也不敢做,对自身的伤害太大了。一个巫师,能力所限,每天能准备的魔法数量也是有限的,多了身体也承受不住;但如果他事先制作大量的魔法物品,到时候就可以动用这些物品来释放魔法,其实近似於一种强行提升自己施法数量的方式。 这当然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天下没有这麽便宜的好事。一般来说,制作魔法物品都会程度轻重不同地削弱巫师的力量,伤害他们的身体,弄得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按照阴魂城巫师学校的教育,巫师在能触摸魔网第五层之前,不要尝试做这种危险工作。如果需要魔法物品,宁可花钱去买。 琼恩很幸运,既不用自己做,也不用花钱买——实际上,稍微高级一些的魔法物品,一般的地方还真买不到,往往都在地下黑市流通,价格都高得离谱。阴魂城因为在幽影界待得太久,等若一座军事化管理的孤岛,无人敢哄抬物价,跟外面的世界还是不能相比的。 琼恩将斗篷穿上,浅灰色的布裹着身体,很合身(这种魔法物品都有一定程度内自我调整大小,以便配合主人身材的功能),倒是和黑色的巫师袍有些不太搭配的感觉——想到巫师袍,他倒是突然又想起件事情:得去买几件新的巫师袍来。自己备用的衣服都遗失了,身上这件也又脏又破。 而且在大沙漠的时候,老族长曾经从这件巫师袍,一眼就判断出琼恩的身份,这令他当时十分奇怪。按道理说,从外表看,巫师袍和普通的长袍是差不多的啊。後来才知道,原来这件袍子的式样,是古耐瑟帝国最流行的式样,所以被同为耐瑟遗民的老族长认了出来。 虽说耐瑟帝国已经覆灭一千七百馀年,估计当今世上,还认识这件巫师袍式样的人并不多。但为了以防万一,琼恩决定还是再去买几件普通的来换上。昨天从商队老板那里听来的消息,说阴魂城因为那个疯狂计划,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丶全民公敌,而自己就是从阴魂城出来的。倘若这般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被谁看出巫师袍的式样,进而推断出他的来历,只怕立刻要关进牢里去。 还是安全第一。 他再取出匕首来,这显然是整个用纯精金打造的,分量非常沉,托在手中隐隐有种往下坠的错觉。它的做工十分精致,握柄和刃脊上,镌刻着繁复细密的花纹,琼恩仔细地辨识着,感觉可能是某种文字,但他认不出来。匕首的刃非常锋利,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琼恩翻转着欣赏,突然感觉锋刃上似乎还略带一点殷殷的青碧色。 难道带毒? 琼恩警惕着,小心地握着匕首的柄,四面看了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实验品来划一刀试试看。有魔法可以检测毒素,但琼恩今天没准备,也不打算为这点事情浪费一个法术。 他闭上眼睛,意识缓缓下沉,潜入匕首,发觉其中并未蕴藏甚麽特别的力量。看起来,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虽然做工精细,材料珍贵,但并不是魔法物品。 不过也不错了,精金是非常贵重的金属——据说胜过同等重量的黄金十倍,而且因为硬度极高,难以锻造,加工费肯定非常昂贵。总得算起来,这把匕首至少也值上百枚金币了。 而且身为巫师,虽然不指望要冲锋陷阵跑到第一线去砍杀,主要担任的还是军师丶幕僚丶辅助等工作,但总得有点防身的武器,不可能甚麽事情都大惊小怪地动用魔法。琼恩这次出来的匆忙,也没顾得上好好收拾行李,布雷纳斯王子虽然替他准备了些东西,但却忘了给根法杖之类的武器。如今有了这把匕首,至少也安心些。 他将匕首插进长靴中,又从次元袋里将手套和浮空靴都拿了出来,这两件准备是给梅菲斯的。巫师施法的时候不方便戴手套,影响手指灵活,但对於握剑砍杀的圣武士来说就没有关系;至於浮空靴,其实反倒作用不大,谁闲着没事浮上高空做甚麽,琼恩特地把它拣出来,送给梅菲斯,更多是一种潜意识里的纪念意义。 他和梅菲斯虽然认识大半个月,在沙漠中一路同行,但第一次真正的交流谈话,是那次他夜晚出来行走,恰好撞上梅菲斯。女圣武士请琼恩用浮空术带她升上半空,观看远处的埃斯考城情形,借此情形,两人算是真正接触,琼恩也因此知道了她的名字。 反正浮空靴也和他的龙鳞盾一样,只要不用口令启动,平时也就如同寻常靴子无益,穿着也没甚麽区别。而且是魔法物品,能一定程度地自动调节大小,反而更合脚舒适。 他将浮空靴放在一旁,打算等梅菲斯回来让她换上;至於那个手套,却着实有些蹊跷。看不出是甚麽动物的皮革所制,呈殷殷淡蓝色,触手冰凉,当时他猜测是蕴藏了某种寒冰魔法,但也没有太细深究。毕竟是在人面狮的神殿里,万一又跳出甚麽恶魔来,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再度拿出来看,大体上,还是和上次同样的判断:这手套是件魔法物品,里面应该储存了某种寒冰类型的魔法——但具体是甚麽,琼恩琢磨半天就一无所知了。因为他是精研变化学派的巫师,最不喜欢亡灵和塑能魔法,对这两大学派的了解仅限於一些基础。而寒冰类型的魔法,十有八九都是属於塑能学派的。 魔法物品不能乱用,否则不但没有功效,反而容易伤到自己。琼恩研究半天,发现着实弄不清楚,也不敢胡乱尝试。如果在阴魂城里,是有专门的魔法物品鉴定机构的,不对平民开放,只对贵族服务。如今在这阿德巴城,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机构。 琼恩对物质界的情况几乎是完全不熟悉,从出生就在阴魂城呆着,好不容易出门来,还都一直是在沙漠里挣扎。这些事情,恐怕得等梅菲斯回来先问问她。 放下这些,琼恩端详起旁边的黎明之石来。他解开包裹,察看着,奇怪自己上次在人面狮神殿里是怎麽搞的,明明看得很准,结果一抓抓了个空,感觉就像是穿过幻影;但梅菲斯拿在手中又明明是个实体。 他伸出手,试探着去碰触,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就探进这玫瑰色球体的内部,彷佛没遇上任何阻碍。琼恩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回,球体依旧完整,没有丝毫破碎的迹象。他尝试着用手去抓,然後发现又像上次一样捞了个空。 真是莫名其妙。 正奇怪着,女圣武士回来了。 第四十节 矮人美女 根据地图显示,此去一路上会经过桑达巴丶银月城(银月联邦的首都)丶艾尔沃德丶雅塔丶红松镇等较大的城镇,到达深水城。然後再从深水城转道南下,一路直达博得之门,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梅菲斯是要送黎明之石到博得之门,遏制消除那里的大瘟疫。其实无论是奥术还是神术,都有远距离跨越空间传送的法术,只要找到足够强的巫师或者牧师来施法。梅菲斯的同僚中,其实就有这样的人物,开一个传送门,让人带点东西过去,原本并不为难,无奈他们这次要送的是黎明之石。 从本质上来说,传送门就是暂时创造出一个空间通道,能让一定的物体通过。普通的东西便罢了,黎明之石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创造的神器,其中蕴含的力量太强,一旦进入传送门,会立刻让空间通道瞬间崩溃掉,到时候反而麻烦透顶。 要知道,就连格拉兹特这种力量可以匹敌神祗的深渊恶魔领主,想拿到黎明之石,都得派遣投影附体凡人,亲自过来跑一趟。否则恶魔直接在深渊中打开一个位面通道,让人面狮首领将黎明之石丢进去就好了,何必这麽麻烦。 教会没办法,只得派遣梅菲斯等人亲自跑这一趟。 至於琼恩,他是要去博得之门送信,找一个叫做拉沃克的老巫师——麻烦在於布雷纳斯王子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个拉沃克住在哪里。从地图上看,博得之门是个非常大的城市,这让琼恩到哪里大海捞针去,总不成满大街贴寻人启事,这世界上又没有广播喇叭之类的东西。 尤其是知道博得之门正在爆发无法遏制的大瘟疫,已经死人无数後,琼恩的脑袋就更疼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瘟疫这东西不是普通的疾病,凶险无比。琼恩自度没有金刚不坏之躯,要他这时候跑到疫区去,心中实在忐忑不安。要不是有黎明之石这个护身符在,他都要考虑是不是先逗留一段时间,等瘟疫过了再去博得之门。 他没有告诉梅菲斯自己此行的目的,因为那势必就要泄露自己来自阴魂城的事情,只说自己左右无事,陪她去博得之门把任务完成。 梅菲斯并不多问,她心中应该是有所疑虑的,但既然琼恩不说,她也就不管。 算算路程,就算是平坦商道马车奔驰,大约也得要走近一个月,何况路上说不准又有甚麽耽搁,补给自然是不能匮乏的。梅菲斯去城中买了食物丶水,以及她自己的换洗衣服,用包裹包着带了回来。 「都弄完了?」琼恩问。 「嗯。」 简短的交谈後,两人不再说话。自从昨晚的事情後,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起来。若说是朋友,似乎又说不上;若说是敌人,同样也没到这种程度;若说是情人,却更多是肉体关系,很难说有甚麽爱情;但若要说仅仅是床伴,或者说是主人与奴隶,似乎也不对劲。 这种微妙中略带尴尬的气氛,两人自然也都清楚感受到了,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互相默契地回避这个话题,尽可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暂时的平衡。 梅菲斯进门时,正看见琼恩在研究黎明之石。她没有说话,走过来,用包裹将它包起,扎紧,放在床上。 「我为甚麽碰不到它?」琼恩问。 「黎明之石只会被善良的心触摸到,」梅菲斯背对着琼恩,整理着刚买来的东西,「而邪恶则会被它伤害。」 「那我呢?」 「你处於中间状态,所以你不会被它伤害,但也碰不到它,」梅菲斯解释,「於你来说,它等於不存在。」 琼恩耸耸肩,这个评价听起来,唔,倒还马马虎虎。他自知不是个善良的人,但却也不愿意被评价为邪恶——至少不愿意被梅菲斯这麽评价。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在女圣武士心中留下一个比较正面的形象。 「艾弥薇,我出去买点东西。」琼恩说。两人必须有一个留守,看着黎明之石,另外一个自由活动,这是事先说好的。如今梅菲斯已经回来,他也该去买点自己的私人用品了,至少像刚才想到的,弄几件新巫师袍。 「嗯。」梅菲斯应了一声。 琼恩走出旅店,按照老板指点的路线,找到了市场。他这算是第一次到外面的大城市来,不免有些好奇,但看了一会,却发现怎麽感觉和阴魂城有几分近似。事实上,琼恩不知道,阿德巴城和阴魂城一样,也是个军事化管理的地方,风格自然有些雷同。 他粗略统计了一下,发现路上看见的行人中,大约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矮人,大概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类,而且大多一看就不是本的人,而是如他一样的外地来客,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矮人城。 矮人城自然还是有矮人的特色的,最典型的就是道路两旁的房子,个个都矮小丶方正丶敦实,而且就像密密麻麻的火柴盒(当然这个世界没有火柴盒这种东西)重叠垒积在一起,中间往往没有一丝空隙。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种居住环境,实在是太拥挤太压抑了,但这些矮人却熙熙攘攘,自得其乐,全然不觉有甚麽不便。 同时要强调一点的是,矮人们或许是锻造高手,但绝对不是环保先锋。琼恩转悠了小半个城,居然就没看见一棵树,当然也没有鲜花草地。他抬起头,看见十几根烟囱高耸,吐出滚滚浓烟和火焰,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隐隐传来,原本理当蔚蓝的天空都有些发黑了。 这情形让他想起前世在地球上,受到工业化严重污染的城市。没想到穿越到这奇幻世界来,居然还能看到这种类似的情景。看起来,阿德巴城应该是银月联邦的一座工业重镇了,倒真是让这些矮人们发挥所长。 另外让他很伤心的一点是:他发现女矮人果然是长胡子的。 他前世看过不少奇幻小说,里面都提到矮人。很多书里都说:矮人中的女性,和男性一样孔武有力,腰大膀圆,身材矮胖臃肿,而且还长胡子。 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审美观,对此琼恩当然可以理解。或许矮人男性认为胡子越长的女矮人越可爱,对此琼恩也毫无意见。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万万接受不了矮人的这种审美观。倘若上述描写属实,那也就是说:至少以人类的审美标准来评价,矮人中是绝对没有美女了——或者说得更乾脆点,矮人中只有丑女。 对於一名以建立後宫为志向之一的淫贼来说,这消息未免太令人沮丧了些。 但他同时还记得另外某本非常非常着名的奇幻小说里,有截然相反的看法,说女矮人虽然矮小了些,却都个个前凸後翘,丰乳肥臀,身材玲珑有致,彷佛小巧的美女雕像。所谓长胡子云云,纯熟谣传。 琼恩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说法,当然他内心是希望後一种。阴魂城里是没有矮人的,图书馆里的记载倒是和前一种说法一致,让琼恩很失望,但到底没有亲眼见到,心里还存了点侥幸心理。 如今眼见为实,这点侥幸心理轰然破灭了。 「他妈的,为甚麽我明明记得那本小说里说女矮人都是美女的。那书叫甚麽名字来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地球,一定找他算账……呃,不对,想起来了……」 怒发冲冠的琼恩突然想了起来,那本小说的名字,好像是叫甚麽阿里布达年代记……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本18x的少儿不宜读物,作者是个胖子…… 算了,不跟那个死胖子计较。 第四十一节 矮人巫师 绕过几个街道,琼恩终於来到集市,先去找了家服装店,结果出现语言交流问题,因为他的通用语毕竟初学不久,并不纯熟,很多单词都不会,而那个女矮人老板比他更差劲,通用语说得结结巴巴辞不达意,不时冒出几句矮人语来。两人鬼扯了半天,连蒙带猜加比划,最终琼恩也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女矮人猜测着他的意思,给他拿来几件长袍,但都不是巫师袍,根本不合要求。弄到最後,大概是有点恼火了,那个女矮人老板伸出圆滚滚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满脸横肉抖动,叽里呱啦冲出一连串矮人语来,虽然琼恩听不懂,看表情也知道是骂人的话。 所谓好男不和女斗,何况身在对方的主场,琼恩自然不打算奋起反抗,他匆匆落荒而逃,将刺耳的骂声抛在背後。等逃出百步之外,总算听不见对方的骂声了,琼恩停下脚步,皱眉开始思索。 这事情可有点难办,自己的通用语还不成,和梅菲斯在一起的时候无所谓,大家都是人类,而且女圣武士非常聪明,相互理解自然没有障碍。和这些矮人打交道,对於彼此来说通用语都是一门外语,这就很头疼了。 早知道这样,应该把梅菲斯带出来才是。 他又试着进了一家服装店,这次撞上个男矮人老板,一脸凶相。琼恩忐忑不安,但他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这男矮人的脾气似乎比刚才的女矮人反而要好些,相对而言颇有耐心。 不但如此,男矮人的通用语也说得还算流利。交谈几句,他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但却摇摇头,示意帮不上忙。 「你要买巫师袍啊,」他上下打量着琼恩,用非常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是个巫师?」 「啊……呃,是啊。」 「唔,不太像啊,」男矮人毫不客气地当面评价着,「好吧,我说,小男孩,如果你想买件巫师袍装成巫师过过瘾,那可实在来错的方了。」 「怎麽?」 男矮人解释了几句,其中有几个词琼恩没听懂,但大体意思是明白了。原来在这阿德巴城中,巫师属於稀罕物种,压根就没几个;没有需求就没有供给,所以这集市上,根本就没有巫师袍卖。矮人们又没有玩spy的习惯。 不过他还是指点了一条路:如果真想买巫师袍,不妨去「莫拉丁熔炉之殿」这个地方碰碰运气,或许有用。 琼恩不知道「莫拉丁熔炉之殿」是个甚麽地方,他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又没有听错词。因为当那个男矮人老板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顿时两眼闪闪放光,脸上神色虔诚景仰,彷佛就像是穆斯林教徒提起麦加圣地似的,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吧,去试试看再说。 沿途打听了几次,在绕过一座超级巨大的水车後,琼恩终於来到了「莫拉丁熔炉之殿」前,必须说,这确实是个非常有震憾力的建筑,高耸丶宏伟丶庄重丶威严——基本上一切好的形容建筑的词都可以加上,除了「漂亮」之外。 琼恩对建筑没甚麽鉴赏力,也不在乎它漂亮不漂亮,但当他看清楚标识之後,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起来。 因为……这分明是一座神殿。 庞大的建筑前,一位矮人神祗塑像巍然高耸,全副铠甲,肩扛战锤,俯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身後分两排有十馀位矮人神祗的塑像,既有男性也有女性,个个顶盔贯甲,手持兵刃。巨大的铁锤铁砧标志用整块大理石雕成,悬挂在建筑的正上方。在正门两旁,矮人守卫横眉怒目,状若杀神;几个身穿重甲的矮人正高举圣徽,绕着某位矮人神祗的塑像缓缓而行,不知道在搞甚麽名堂。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矮人神祗的神殿。 虽说琼恩初次出门,见识不广,但这麽特徵明显的神殿,他如果还看不出来,那就真是不用混了。 在这种神祗真实存在的世界里,神殿自然遍地都是,毫不足奇。琼恩在阴魂城的时候,逢年过节都要和家人去莎尔女神的神殿里祈祷,作为一个接受了二十多年无神论教育的穿越者,他本能地对这种活动反感,但也不敢表现出来。阴魂城是莎尔的地盘,居民全是莎尔的信徒,祭祀祈祷是法定义务——确实已经写到律法里了,签署盖章的就是把琼恩打发到这里来的那位布雷纳斯王子。 直到後来进了巫师学校,很多节日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总算是名正言顺地暂时逃脱了这个义务。阴魂城中巫师和牧师并列为统治阶层,但关系并不融洽,彼此看不起对方,这点琼恩都很清楚。虽说不至於公然明争,暗斗是肯定少不了。巫师学校的学生,借着「学校不放假」的名义,拒绝前往神殿祈祷礼拜,算是巫师们争取到的一点小小的胜利吧。 如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转悠了大半天之後,琼恩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神殿前,这感觉自然是不太好的。他连莎尔女神都拜得心不甘情不愿,难道还有兴趣来拜矮人的神? 更主要的问题是,自己明明是要来买巫师袍的。神殿是祭祀祈祷拜神的地方,里面只可能有买神符的,怎麽可能又卖巫师袍的,那个男矮人老板头晕了麽,还是说这笨蛋矮人压根分不清巫师和牧师,分不清奥术和神术,以为都是施法者,衣服也都能通用麽。 这岂不是在纯粹搞笑麽,白白让自己跑了大半天。 巫师学校里自然也开有宗教学的课程,属於二年级的基础课,琼恩成绩还算不差,但他主要关注的都是人类神祗,至於精灵丶矮人丶兽人这些「非我族类」的家伙,他们崇拜甚麽神,琼恩才懒得管,连名字都记得不很清楚。如今几年过去,更是忘得差不多,所以他现在站在神殿前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些矮人神祗塑像到底是谁? 「那些矮人神都叫甚麽奇怪名字来着?」他回忆着,一时想不起来,隔了几年都忘记了。算了,不管了,反正这里是神殿,不是服装店,不是魔法用具店,也不是巫师塔,不可能有巫师长袍卖。自己又不打算跑来拜矮人神,既然如此,站在这里做甚麽。 正当琼恩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一位老矮人走过来,似乎已经观察这边很久了。「下午好,年轻人,」他客气地说,用非常标准的通用语,「有甚麽我可以帮忙的吗?」 比起其他矮人来,这位老人更加的臃肿肥胖,而且似乎个头更矮一些。他的头发已经隐隐有些花白,长长的胡须直垂到腹部,倒是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身上穿着暗银色的板甲,做工非常精致,修饰得体,上面缀满了亮晶晶的金银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得人是眼花缭乱,目眩神迷,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让他那硕大凸起的啤酒肚也不那麽显眼了。在板甲的胸口部位,镌刻着一个标记,是一面灰色的盾牌,上面有一支断裂的箭矢,这应该是某个矮人神祗的圣徽。他的後腰上,别着一柄战锤,泛着亮晶晶的光。 琼恩点头还礼,「哦,没甚麽,谢谢。」他说,正要离去,转念一想这老矮人通用语说得非常标准,或许交流起来容易些。而且看他这幅打扮,估计是神殿里的牧师,应该不会也和前面那个男矮人老板一样,把巫师和牧师混淆起来。於是改口问道:「那个,您好,我想请教一下,这附近有甚麽地方可以买到巫师的衣服吗?」 「你是说巫师袍?」老矮人反问。 「对对,」琼恩很高兴,「我想买几件巫师袍,但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您可以帮我麽?」 「当然,」老矮人说,「不过你已经站在门口了,为甚麽不进来呢?」他说,伸出粗短的手掌,向琼恩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就在里面。」 「啊?」琼恩怔了一下,「里面……这不是神殿吗?」 「是啊,」老矮人说,他似乎也有些奇怪,「这是神殿啊。」 第四十二节 雷鸣之子 琼恩看着老矮人,确定对方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也没有发烧说胡话的迹象。显然,对方是很清楚自己在说甚麽的,也很清楚巫师袍到底是甚麽东西——但为甚麽神殿里会有卖巫师袍的地方?难道说这阿德巴城土地资源太过紧张,巫师和牧师索性都住在一起联合办公了麽…… 要说土地资源紧张,阴魂城的情形绝对比阿德巴城要严峻得多。当年在幽影界,就那麽一座漂在天上的浮空城,因为环境太险恶,又不适合去别的地方扩张殖民,大家全都挤在一座城市里。但就算如此,巫师和牧师的地盘也都严格保持距离,决不会出现这种荒谬的情形。 难道说,巫师和牧师互相看不对眼——这不是常识麽?或者说这只是阴魂城里的常识,在外面的世界其实没这回事?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见识见识。琼恩跟着老矮人,一路上了台阶,走进神殿正门。他再次看见了很多矮人神祗的塑像,这令他也颇有些好奇。因为在阴魂城中,莎尔女神就是唯一的神,神殿中唯有她的神像,再无其他。按照琼恩以前在书上所读,人类神祗的神殿中,也都是只会单一地供奉某一位神的,极少出现两位以上的神祗同时出现在某个神殿的情形。便如正义之神提尔和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他们的教会素来关系融洽,这次护送黎明之石都是合作前来。但你走进任何一座提尔神殿里,也绝不可能看见兰森德尔的神像;反之亦然。 人只能信仰一位神祗——声称同时信仰多位神祗,那压根就不能真算是信仰,只能算是伪信徒。一位提尔的信徒,例如梅菲斯,纵然她对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教义也颇多赞同,和兰森德尔的牧师关系友善,她终究也不可能跑去拜兰森德尔,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当琼恩看见这麽多神祗的塑像都挤在一起,彷佛是一大家子似的,着实有些好奇。而当他看到老矮人先拜了一位神祗,接着再拜另外一位神祗时,就更是莫名惊诧了。 因为对方正在虔诚礼拜,琼恩不方便打扰,只好自己观察。老矮人先拜的一位神祗,位居众神像的正中,就是外面广场上领头的那个,长须长发,全身铠甲,肩扛战锤,巍然矗立。虽然形象是个矮人,但在塑像者的巧妙安排吓,却自有一种高大威猛的凛凛气派,不得不令人赞叹矮人果然都是天生的工匠大师。这位神祗的神像底座上,刻着一个徽记,是一对巨大的铁锤铁砧撞击在一起。 这个徽记琼恩刚才在外面见过,就悬挂在神殿正门的顶上。由此看来,这位矮人神祗应该就是这座神殿的主要尊奉对象了,只是不知道叫甚麽名字。 再看老矮人正在礼拜的神像,同样也是一位矮人,也是一副战士模样,左手持盾右手持锤,横眉怒目,一副凶相。神像底座上,也刻着他的圣徽,就是一面灰色的盾牌,上面有一支断裂的箭矢,和老矮人板甲胸口的徽记一模一样。 显然,这位就是老矮人所信仰的神祗了。 正看见,又有几个矮人进来神殿祈祷,他们同样也都是先去正中拜那位长胡子矮人神,再分别去拜各自信仰的神祗。琼恩约摸有些明白了,很显然,矮人虽然也是各自信仰某一位神祗,但却还额外有一位共通的崇拜对象。 「这位神祗是……」等老矮人拜完了,琼恩指着正中的那个神像,虚心请教。 老矮人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他先用矮人语清楚地说了一遍,虽然明知道琼恩压根听不懂,然後再用通用语翻译说:「这位是锻魂者丶矮人之父丶万有之父,在天上的持盾兄弟的领袖,最可尊敬的莫拉丁(orad)。」 自动忽略掉前面那一堆修饰词,琼恩清楚地听到了最後的名字,「莫拉丁……」他回味着,想了起来,那个男矮人老板给自己指路的时候,不就是说到「莫拉丁熔炉之殿」来麽。 自己当时听得不甚清楚,加上也压根不知道「莫拉丁」是个甚麽东西,是名词还是动词抑或形容词都不知道,也懒得多想。如今看到这幅情形,再听老矮人一说,陡然想了起来,矮人里有个非常着名的神祗,好像就是叫莫拉丁…… 再问老矮人拜的另外一位神祗,说是「流放者丶灰矮人守护者丶工艺大师拉杜格」,同时还是矮人族的魔法之神。这让琼恩吓了一跳,他从没想像过,世界上有左手盾右手战锤的彪悍魔法神,他以为都应该是长袍法杖,温文尔雅的。 老矮人拜的是矮人族的魔法神,联想起此前的对话举动,琼恩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但还不敢肯定,毕竟这太偏离他的认知范围了。「呃,那麽,我冒昧请教一下,」他说,「您是他的牧师?」 「牧师?」老矮人诧异地看了琼恩一眼,「当然不是,我是个巫师啊,你怎麽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x的,琼恩简直有点想骂人。他发现今天撞到的事情,无一不在挑战他的常识。神殿里卖巫师袍丶十馀位神祗挤在一起丶矮人同时崇拜两位神祗——如今面前这个全身板甲金光闪闪屁股上别着战锤的家伙,居然还跟自己说他是个巫师。 世界上有这麽彪悍的巫师麽? 没有哪条法律禁止巫师穿甲拿战锤,但事实就是不会有人这麽干。巫师中也有身强体壮的,难道真就承受不住铠甲的分量?其实是因为一旦穿了铠甲,身体关节都不灵敏,巫师还怎麽施法呢。 至於屁股後面别个战锤,那就更搞笑了。巫师毕竟锻炼少,不是专业的战士,就算真要动手,也普遍都青睐匕首这种短小轻薄的武器,战锤又大又重,挂在身上是累赘,拿在手里是负担,弄得不好反而伤到自己。 琼恩在阴魂城里见过无数的巫师,无一例外不是穿长袍出门。他在书上也曾经读到过,说精灵族有一种秘而不宣的技艺,能把某些轻薄的皮甲丶链甲衫之类,制作得彷佛长袍一样轻柔,不会妨碍巫师施法。但这个老矮人穿的可是板甲,在盔甲中已经属於重分量的货色了,远非皮甲之流可比。 老矮人穿着这麽一副板甲,就不怕施法连连失败?对了,他的板甲上还缀着这麽多金属碎片,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是做甚麽用的?装饰麽? 他实在很怀疑老矮人是不是在说胡话,或者自己听错了,几乎要再追问一遍。但想想连矮人的魔法神拉杜格都是左手盾右手锤的模样,终於还是忍耐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着,「我,呃,第一次来这里,还不太清楚……」 「没关系,」老矮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大概能明白,不同的族群,总是有不同的习俗的,可能我们这里的情形,和你以前所习惯看到的有所不同,是吧。」 「确实。」琼恩说,其实哪里是有所不同,分明是截然相反。 「刚才忘了自我介绍,」老矮人说,一边带着琼恩穿过这些神像,拐进一条长廊,「我叫艾伯塔·丹吉尔,是这里的首席巫师,你呢?」 「首席巫师?」琼恩又被震撼了一下,这个老矮人虽说有些古怪,却也算平易和蔼,主动在门口招呼他,带他进来,琼恩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巫师甚至是个招揽顾客的,没想到居然是「首席巫师」。 「琼恩·兰尼斯特,」他谨慎地回答,「来自……呃,一个很偏僻的小镇。」 老矮人丹吉尔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虽然这话听起来明显有些水分。「下午好,兰尼斯特先生,」他说,「你想买巫师袍。你是个巫师,对吧。」 「是的。」 「嗯,我们是同行,」丹吉尔说,此时他们已经穿过长廊,转过一个拱门,然後就看见了四五个同样穿着缀金属碎片盔甲的矮人正在忙忙碌碌,彷佛是在调配甚麽药水,「来,这边走。」丹吉尔说,引着琼恩穿过人群,走进内室。 一个女矮人正在桌前埋头书写,看见丹吉尔进来也没反应。丹吉尔等待了一会,敲了敲桌子,说:「坦格纳,我们这位朋友想买几件巫师袍,你帮他选几件吧。」 女矮人抬起头,冷淡地朝琼恩瞥了一眼。「好的,」她回答,起身打开墙角的柜子,从里面翻出几件长袍来,扔给琼恩,「自己看,上面都有标价。」 不再理会,她有自顾自回桌前坐下书写。丹吉尔耸耸肩,朝琼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带他又进了另外的房间,倒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别人。「这是我的房间,」丹吉尔说,「慢慢挑,不着急。」 琼恩拣起巫师袍,发现都是同一个式样,要论裁剪手艺……就算不说粗糙,至少也绝对谈不上精致。不过其中倒都应该附着某些魔法,不是普通的长袍。 他慢慢抚摸着,然後察觉到所有长袍中的魔力波动,其实都来源於领口部位。於是琼恩拣起一件,翻开领口一看,果然内侧镌着一个小小的奇怪图案。 这有点像是魔法印记,但却又缺乏那种联结完整性,若说是符号,却又相对复杂很多。「难道是符纹?」他猜测着,不过印记丶符纹丶浮雕丶符号这些图形魔法领域,主要是咒法学派的研究领域,其中符纹是最神秘的一种,琼恩并不很懂。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老矮人,等待解释。 「这是符纹,」老矮人不无得意地说,「别看这几件袍子不那麽特别漂亮,但可是非常实用的。我们通过这些符纹,把各种原本会相互冲突的魔法力量一齐都灌注在里面,保证让你满意。」 接着老矮人一个一个地向琼恩解释,然而年轻巫师的眉头渐渐皱得越来越紧,因为他发现人类和矮人的思维果然有着无法调和的差异。琼恩在巫师学校中学到的基本理念,是物尽其用丶各司其职,巫师袍上应该附甚麽魔法?当然是防护丶强化丶祝福或者辅助类型的魔法才对。但这些矮人们,居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在这些长袍里灌注进了火球丶闪电束丶冰霜暴之类的攻击魔法。便如琼恩手里拿着的这件,据说只要一个口令启动,就能从长袍中同时射出三支冰箭和三支火焰箭来。 琼恩实在不明白这些矮人的石头脑袋里都是怎麽想的。如果要强化攻击,直接在法杖丶戒指这些地方下功夫就是,何须打巫师袍的主意。其实巫师最大的问题,不在於进攻而在於防御,不在於伤人而在於自保;与其想像着从长袍中飞出火球把人轰死,不如好好想想怎麽保护自己这具脆弱身体来得更实际点。 果然,矮人都是崇尚勇武的种族,连巫师都是这般有血性。 琼恩实在不想买这种奇怪的巫师袍,但他也没甚麽可选择的馀地。这座阿德巴城里,看样子是不会有其他的方卖巫师袍了,再说自己已经出来一下午,也没时间再到处转悠。於是他掏出钱,买了三件长袍,用包袱包好。 当这一切做完後,他终於忍不住问了个一直就想问的问题。 「恕我冒昧,」他说,「但我确实很好奇,我所接受的魔法教育都告诉我,巫师是非常忌讳穿着厚重的盔甲的,因为这会严重妨碍施法的准确性和成功率,」琼恩看着老矮人,发现对方在微笑,「所以……我想您知道我的意思。」 「当然,」老矮人说,「我明白。而且你说得没错,常理是如此,」他冲着琼恩点点头,「不过,我们矮人另有他法。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年轻人。」 琼恩当然有兴趣。 矮人以顽固丶死板和勇猛无畏而着称——当然还有对财富的贪婪。矮人族中,从来就不缺乏勇敢顽强的战士,也不乏虔诚的牧师,但却极少会出现巫师,当然更谈不上天赋魔法能力的术士了。 很多种族都出不了巫师,比如兽人,因为他们集体比较笨,而巫师显然对智商的要求很高。但矮人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矮人很聪明,仅以头脑而论绝不亚於人类,他们之所以极少出巫师,一方面是因为传统和观念,另一方面是自身条件限制。 矮人一族,素来崇尚勇猛血性,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以蛮力为荣。一个矮人如果全身重甲提着斧头冲锋陷阵,他们就会夸奖为英雄好汉;但一个矮人如果躲在後面用魔法阴人,他们就会视为卑鄙懦夫了。这种观念千年流传,一直到近百年间才有所改变。另外,矮人的身材臃肿,手指粗短,这都不太适合精细的施法要求。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导致的结果就是矮人中巫师极少。 至於牧师,他们蒙神祗赐予神术,和奥术表面看起来近似,其实是两种不同的路子。奥术是巫师自己学习丶锻炼而来,通过触摸魔网,提取力量塑成,施展的时候需要配合复杂的姿势动作;神术却完全是神祗所赐下,通过魔网直接灌入牧师身体,需要的时候直接释放即可,无需那些繁复的姿势动作——或者说,巫师近似一个自给自足的手工业者,牧师近似一个有後台老板支持的蓄电池。 所以巫师只能很可怜地穿长袍,穿衬衫,如果天冷再加羊毛衫和保暖内衣——穿棉袄都是不智之举。牧师就压根无所谓,经常穿着全身铠甲满街跑,令巫师又是眼红又是嫉妒。 矮人头脑顽固,反过来说就是信仰十分虔诚,手指粗短这些先天不足又半点不影响神术施法,所以矮人牧师倒是从来不少。牧师能穿重甲,持巨盾,提战锤大斧,既能上阵冲锋,又能庇护战友,还能救死扶伤,颇为符合矮人的英雄观,地位素来就很高。 只是,仅靠勇武和血性,终究是不能压倒一切的。奥法的精微玄妙,远远不是刀剑所能比拟。因为没有强大的巫师群体支持,很多部落都在和巨人丶兽人的战斗中损耗消亡了,矮人的数量越来越少,这是很令人悲伤的事情。 这种情形持续数千年,终於在近代发生了变化。 dr1306,伟大的矮人神祗莫拉丁对他的子民降下了一道祝福。矮人们把这个祝福称之为「铸造」或者「雷鸣祝福」,这一年也因此被命名为「雷鸣祝福之年」。因为这道祝福或者说神恩,矮人当年的出生率陡然提高了一倍。 新出生的矮人後裔通常被称作雷鸣之子,他们当中接近一半都是同性或异性双胞胎。雷鸣之子秉承了矮人先辈的勇猛,同时却也不排斥奥法的力量。尽管大多数矮人仍然更喜欢拿斧子而非法杖,仍有许多雷鸣之子,尤其是那些双胞胎,踏上了巫师的道路,他们比其他矮人思想更开放,眼光更长远,更愿意走出世代居住的家乡,进入人类的世界,学习新的知识和魔法。老矮人丹吉尔就是这些「雷鸣之子」其中之一,他看起来模样显得很老,其实也才六十多岁,对矮人来说还算年轻。 雷鸣祝福之年距今已经六十六年,若是人类,当年出生的孩子此时都差不多是垂垂老朽,但换作矮人,则却是正当壮年。这些雷鸣之子很多都成为巫师,而且因为他们是随雷鸣祝福降生的,被视为是秉承了莫拉丁的意旨而来,所以近些年来,矮人族的观念渐渐有所转变,不再歧视巫师和奥术,而是渐渐相对尊重和敬畏起来。 当然,也仅仅是相对,千年的传统不是那麽容易推翻的。便如这阿德巴城里,大约两万的人口,巫师也不到十个。地位虽然颇高,却也还比不上牧师。 雷鸣之子从人类那里学到了魔法技艺,但这并不能原样照搬过来——或者说,只要矮人的手指头没有变得纤细修长,那他们就没办法直接套用人类的施法技巧。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个「人」当然也包括矮人。 雷鸣之子们秉承莫拉丁的祝福降生,他们先天就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和神祗有着相对密切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他们糅合了神术和奥术的特点,别出心裁地创造出一种新的施法方式,由此也诞生了一种新的巫师。 他们自称为「符纹巫师」。 和其他巫师一样,符纹巫师同样需要学习丶锻炼,触摸魔网,从中提取能量,塑成魔法准备起来,在需要的时候释放。但为了避免矮人身体的劣势,他们糅合神术,发明了用石板代替自身来准备魔法的方式。 其他巫师准备完魔法後,法术便在自身;符纹巫师却将魔法准备到石板上,一个法术用一块石板,通过他们研究出来的特殊符纹固定。在需要的时候,他们直接拿起石板,无需太复杂的施法动作,直接用咒言搭配简单的手势激发,就能释放魔法,这就有些近似神术了。 既然施法姿势被大大简化,符纹巫师自然也就不需要非穿柔软的巫师袍,他们完全可以穿相对严实的盔甲上阵,只要不是太沉重太过分——比如全身铠甲还是穿不得,那玩意简直是密封铁罐头。不过这样一来,符纹巫师出门就得带上一大堆石板;低阶的时候还好说,等到能力提升,可以准备的法术越来越多,每次需要几十块石板,结果就要弄到扛着沉甸甸大口袋出门的情形,这就完全丧失了本意,简直沦为搞笑了。知道的说是巫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矮人石匠。 於是符纹巫师们再接再励,终於进一步提升技巧,成功地用金属碎片代替了石板来准备魔法。金属碎片比石板轻薄得多,就算带上几十片也不是大事,问题终於解决。再到後来,更有人突发奇想,把这些金属碎片全挂在身上……就是琼恩面前这位老矮人的模样了。 听完老矮人的解释,琼恩算是恍然大悟,再仔细看老人的身上,发现那些亮晶晶的金属片上,确实都隐约浮现着某种怪异的符纹。但随即,他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来,确实,这种作法等若是糅合了神术和奥术的优点,不但弥补了矮人的先天缺陷,便是对於人类来说,也不乏借鉴意义。但符纹巫师能做到这一点,只怕更多凭借的其实不是自身的研究努力,而是他们的血脉——他们随莫拉丁的雷鸣祝福降生。或者说,他们其实是某种特别意义上的术士。 这并不是一种有普遍适用意义的技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是把奥法者往神术者的方向拉近了一步。大概这也就是为甚麽在这座矮人城中,巫师居然也住在神殿里的缘故。 身为一名阴魂城的巫师,琼恩本能地敌视和反感这点。不过这是矮人们的事情,他自然管不着也懒得管。只是,如果这种作法推而广之,如果人类神祗也模仿莫拉丁推行这一套…… 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呢。 等等…… 「那麽,雷鸣祝福之年以後出生的矮人,」琼恩试探地问,「同样也是雷鸣之子吗?呃,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也和您一样拥有这样优秀的魔法天赋吗?」 老矮人摇头。 琼恩暗自沉思着,莫拉丁突然降下雷鸣祝福,生生造出这麽一批雷鸣之子来,背後似乎大有深意,只怕不仅仅是培养一批矮人巫师这麽简单吧。 第四十三节 大势所趋 不去理会这些,他趁这个机会,将那副冰冷的淡蓝色手套取了出来,请老矮人帮忙鉴定。老矮人拿着琢磨了一会,说:「寒冰手套。」 他戴上手套,念了一个字符,将手掌摊开给琼恩看,手套上已经缓缓升起白色的冷气,微微凝结起一层寒霜。老矮人伸手,握住桌上的水杯。「波」的一声轻微裂响,水杯瞬间碎成了七八块。 老矮人将手套取下,还给琼恩,告诉他激发力量的咒语。琼恩默记在心,又把那柄匕首取了出来,请他鉴定。老矮人接过匕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陡然脸色一僵。 「这匕首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问题琼恩自然不会老实回答,他本来想说是临行前导师给的,但随即想到这理由说不通,如果真是导师给的,哪里还需要拿来鉴定。最後他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路上在店中看见,店主也不识货,低价出售,他觉得有些名堂,就花钱买了下来。 老矮人又看了半天,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副深蓝色眼镜,彷佛是水晶制作的,小心翼翼地戴上又看了一会,最终点点头,「回返匕首,」他说,「你捡到好东西了。」 琼恩不知道回返匕首是甚麽东西,经老矮人解释才明白。这柄匕首中灌注了一个类似回返真言的法术,具体用法是预先用匕首割破手指,滴一滴血出来,用琥珀封住,放置在某处。以後万一遇上危险,只要握着匕首念诵咒语,就能自动传送到琥珀的放置地点。 和传送术比起来,这回返术十分不够灵活,它只能固定地传送到预先指定的地点,而不能如传送术一般随心所欲自由指定。而且也很不安全,如果那枚封着血的琥珀被人发现丶销毁,那回返术自然就不能再生效;如果有人恶作剧,把那枚琥珀丢到大海里去,到时候这边人一回返,结果发现返回到了海底,身边都是鲨鱼…… 虽然有种种不如意,但到底是多了一项保命的护符,何况原本就是白得来的,琼恩也没甚麽好抱怨。传送术自然好,但那不是他目前可以去考虑的事情,太遥远了。 老矮人这里就有琥珀,现场取来,琼恩用匕首割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出来,封在琥珀中,收进口袋。老矮人又将激发回返真言的咒语教给琼恩,他抚摩着匕首,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让琼恩很怀疑老矮人是不是不想把匕首还给自己了。毕竟,矮人族虽然素有豪爽好客的风评,但其对财宝的贪婪小气,也是声名在外的。 但最後,老矮人还是一脸舍不得地把匕首还给了琼恩。这种鉴定魔法物品的活,自然是要收钱的,老矮人虽然和琼恩相谈甚欢,但收起钱来可是毫不客气,充分展示矮人一族着名的贪婪习性。鉴定费和三件巫师袍,连带那份琥珀的钱在内,一口气收了琼恩九枚金币,还说是抹去了零头。 天色不早,琼恩起身告辞。老矮人似乎很难得遇到人类巫师,或者说令他想起了当年去人类城市学习魔法的往事,居然还有些留恋。但他又不是美女,琼恩自然懒得有兴趣──事实上,还正有个美女在旅店里等他呢。匆匆说了几句,便逃了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他顺便又买了些其他衣物,回到旅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梅菲斯守在房间里,看着那枚黎明之石。 旅店里也有晚餐供应,琼恩让服务生送了两份上来。其间琼恩对梅菲斯说起今天在矮人神殿的遭遇,顺便请教为何这些矮人神祗能共聚一堂。而且那座神殿名为「莫拉丁熔炉之殿」,显然应该是莫拉丁的神殿,为何同时塞进那麽多矮人神祗的塑像进去。在人类神殿中,这是不可想像的。 「锻魂者莫拉丁是矮人的主神。」梅菲斯听了琼恩的描述,丝毫不以为意,平静回答。 「主神?」琼恩重复着这个词,他不甚明白,因为以前似乎没听过。 「矮人的神祗和我们人类不同,」梅菲斯解释,「我们的诸神……比较散乱,」她轻轻蹙起眉头,思索着,努力选择了这个比较合适的形容,「但矮人诸神却是比较有组织化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形容也不甚满意,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来代替,只好作罢。「我们的诸神,并没有某一个领袖,或者说一个最高位阶者,但矮人诸神是有的,就是莫拉丁。莫拉丁是所有矮人神祗的领袖,这便是主神。」 莫拉丁不但是矮人诸神的领袖,同时还是所有矮人尊奉的神祗。按照矮人的说法,所有矮人的灵魂都是莫拉丁从他的熔炉中锻造出来的,所以莫拉丁又有尊称「锻魂者」。一个矮人可能会信仰其他某位矮人神,但他同时也可以算是莫拉丁的信徒,便如琼恩碰见的老矮人丹吉尔。 相对人类的诸神来说,矮人神系比较团结紧密,如果要说有矛盾,大概就是以拉杜格和深地-杜菈为代表的灰矮人神比较特立独行,和其他矮人神祗比较不合。不过就目前来说,大体还算相安无事,至少还能放在同一座神殿里接受信徒朝拜。没有恶劣到人类诸神那样,动不动就你死我活,弄得天翻地覆。 「拉杜格?」琼恩听到梅菲斯提起这个名字,想起就是老矮人巫师信仰的神祗,「你说他是灰矮人神?他不是矮人的魔法神麽?」 「魔法神?」梅菲斯略想了想,毕竟她对矮人的信仰其实也不是特别熟悉,「也勉强可以这麽说了,」她评价说,「不过其实他主要的身份是灰矮人的守护神。」 灰矮人这个词琼恩倒是知道。矮人是个泛称,其中包括盾矮人丶金矮人和灰矮人三大类,以及一些数量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其他族群。前两大类矮人基本可以一视同仁,差别不大,但灰矮人便比较特别些,他们是居住在幽暗地域(underdark)的,很少在地表出现。一般人说矮人,其实指的是盾矮人和金矮人,不包括灰矮人在内。 比起其他矮人,灰矮人的名声普遍要恶劣些,素有「邪恶」的评价。盾矮人和金矮人往往相处融洽,但对灰矮人也比较敌视。拉杜格作为灰矮人的守护神,和其他矮人神祗关系自然也就不佳。虽然他名义上是魔法神,但其他盾矮人和灰矮人中的施法者,都罕有崇拜他的。 灰矮人头发和皮肤全是灰暗色的,非常容易辨认。琼恩今天遇到的那个老矮人巫师显然不是灰矮人,他却信仰拉杜格,也算是非常少见的事情了。 梅菲斯对於这些倒也并不在意,但当琼恩提到「雷鸣之子」的时候,她微微点了点头。 「大势所趋。」她说。 「甚麽?」琼恩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上古传说,在大约六千年前,矮人族曾经在大陆上建立过庞大的帝国,」少女解释,「但後来人类崛起,矮人族被迫退居深山。」 矮人族退居深山,奉行保守封闭的作风,和人类社会断绝往来。初时还能相安无事,但随着人类繁衍日多,扩张加剧,原有的地域不能容纳,不可避免地又开始开发山区,侵入矮人族的地盘。 如今在人类的城市中,矮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常见,包括商人丶工匠丶佣兵丶冒险者,甚至移居而来的平民百姓;而在矮人聚居地,也渐渐能看到人类的身影。便如这座阿德巴城,以前纯然就是矮人的地盘,根本不允许人类来往,如今也加入了银月联邦,也接纳人类的商旅和游客了。人类和矮人,交往越来越密切,越来越频繁。 这种局面的改变,很大程度上要归功於雷鸣之子。是他们倡导放弃矮人族的保守作风,主动进入人类社会,学习魔法和人类的文明,参考借鉴人类的社会体制,促使人类和矮人交流来往的加速。 琼恩微微点头,他大约明白了梅菲斯刚才所说的「大势所趋」是甚麽意思。 人类的繁衍丶扩展,让矮人族已经无法继续闭关锁国下去。长此以往,被吞拼,或者说「融合」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人类原本就是极具侵略性的种族。琼恩甚至可以想像,百年之後,只怕大陆上就没有「矮人」这个独立的种族了。 既然融合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那与其坐守等待,不如积极主动,争取更大的利益。矮人主神莫拉丁降下雷鸣祝福,诞生雷鸣之子,可能目的也在於此吧。 在刚才和老矮人的谈话中,琼恩也知道:雷鸣祝福之年出生的矮人是雷鸣之子,但其後出生的矮人,依然还是普通的矮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魔法天赋。雷鸣之子虽然天赋强大,但这种天赋更多来自神赐,只怕也不能繁衍继承下去。目前矮人族的巫师阶层,就是靠这些「雷鸣之子」支撑着,他们後继无人。 仅仅一代人,能做甚麽呢? 矮人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一般能活到四百岁。雷鸣祝福是六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些雷鸣之子们,大概还能发挥作用的时间是三百年。过了这段时间,雷鸣之子凋零去世,矮人族受先天条件的限制,在魔法上的成就肯定会比现在退步。 难道这三百年内,矮人和人类就要全面融合麽……还是说未雨绸缪,早作准备? 反正,大势所趋,不可逆转,只能积极迎上。 琼恩思索着,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如果矮人族和人类真的融合,那在宗教信仰领域,势必有一场争夺,便如人类有人类的战神,矮人有矮人的战神──以前各拜各的,互不相干,如今融合为一,难道还能容忍两个战神并立不成? 第四十四节 文字游戏 不过这些事情与琼恩和梅菲斯都无关,随口说说,也就放下。晚饭毕,收拾整理好东西,也便早早休息,明天一早便要启程赶路,马车都已经停在旅店後院了。和昨晚一样,琼恩再一次享受了少女樱唇的温顺服侍,但当他试图得寸进尺,想真正一亲芳泽的时候,却被坚决地阻止了。两人如今的关系微妙,若即若离,琼恩也不想强来,怕反而弄巧成拙──再说他终究有些胆怯,万一梅菲斯真发起火一剑砍过来,琼恩自度是万万躲不开。只能暂时打消念头。 梅菲斯这一夜睡得很安详,没有再做奇怪的恶梦。第二天,两人乘马车上路,离开阿德巴城,开始前往博得之门。雇来的车夫倒是一把好手,驾车十分稳当,而且极有职业道德,从来不多管闲事,即使他多次听到後面车厢里发出的淫糜声响。 长路漫漫,旅途寂寞,总要有些娱乐消遣。对於梅菲斯,琼恩是觊觎已久,虽然如今可以算是初步得手,但他自然不会就此满足。一路上,琼恩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实施着他的调教计划,虽然直到到达博得之门,他还是没有成功地吃到梅菲斯,但至少在他的悉心指导下,女圣武士的技巧是越来越高明了。 两人在车厢中,通常是琼恩在看他的魔法书,温习学过的法术,但马车实在并非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商旅通道虽然较为宽敞平坦,终究也不是水泥路,马车更不能和汽车相比,还是颇为颠簸摇晃。所以琼恩的学习计划往往是中途夭折,改为另一种锻炼。 博得之门的瘟疫已经持续很久,每天都有人死去,梅菲斯自然十分焦急,一路上几乎是马不停蹄。虽然经过银月城丶深水城这种着名的大城市,也都是匆匆而过,根本没有观赏的机会。从阿德巴城到深水城的一段路程,因为有银月联邦和深水城的军队沿途护卫,打击盗匪,所以倒还平安;从深水城到博得之门,路上就撞上了好几起强盗。 当然,他们都很不幸,因为遇上了梅菲斯。 「前面还有多少人埋伏?」少女问,她手中的银剑抵在一个强盗的脖子上,身旁全是被砍断头颅的强盗。 「你……你保证……如果我说了就放了我。」强盗战战兢兢地讨价还价,他看出这个少女似乎是个圣武士,至少是个正义人士。 琼恩在旁边以怜悯的眼光看着强盗。 「我保证。」梅菲斯立刻回答。 强盗如蒙大赦,立刻把所知道的情况全都一五一十坦白出来。当他说完最後一个字的时候,梅菲斯点点头,「谢谢。」她说,一剑挥出,强盗的脑袋就咕咚滚落在地,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种场景见得多了,琼恩也就习以为常,只是他还是有些奇怪。终於有一次,他提出了疑问。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啊,」巫师建议,「你完全可以在不欺骗他们的前提下达到目的的。」 梅菲斯静静等待着下文。 「比如说,你可以对他们说:『如果你们老实回答出我所有的问题,我就饶了你们,否则就杀。』然後等你问完想要的问题,再问一句:天生有多少颗星星──他们肯定答不出,然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 梅菲斯的碧绿眼眸里泛着微微冷笑。 「文字游戏,语言误导,这是魔鬼的小把戏,」她说,「我是圣武士,不屑於如此。」 琼恩皱着眉,「但你现在这麽做不是明显的欺骗麽?」 「你可以这麽认为,」梅菲斯理所当然地回答,「笨蛋才会相信我会真的答应。」 巫师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他们不知道啊。」他勉强说。 「那是他们笨。」 「但世界上本来就有人聪明有人笨……这不算甚麽错吧。」 少女微微点头,「笨不是错,但既笨还又敢出来当强盗,那不就是自己找死麽?」 琼恩无言可答,他只能庆幸自己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似乎还聪明。 ※※※ 大约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月,两人终於到达了博得之门。当琼恩走进城门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座传说中的贸易大都市。街道上荒凉冷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唯一能看见的人影,是那些巡逻的士兵,他们戴着的头盔是黑色的,两边镶着红色条纹。据梅菲斯说,这是博得之门的卫兵特有装扮。 到处都安静得可怕。 不会人都已经死光了吧。琼恩心里想,下意识地看了看梅菲斯背上背着的黎明之石,发现女圣武士已经迈开脚步。 「我们去哪里?」琼恩连忙跟上,问。 「市政府。」少女简短的回答。 序章 杀手的恶梦 莎珞克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所在,黑暗中有无数碧莹莹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一阵一阵的阴风从地下吹来,冰冷刺骨,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试图寻找出路,但一无所获,无论怎样奔跑都看不到一丝亮光,脚下永远是那似乎厚实又似乎飘渺不定的土地,周围则是空荡荡的虚无。隐隐约约中,她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本能地,她就意识到那是种邪魔的低声呢喃和述说。 她仔细去听那个声音,但听不懂。虽然如此,她还是彷佛明白了一些甚麽。无形的恐惧从心底升上来,掌心已经悄悄渗出汗水,莎珞克伸手去取腰间的短剑,但她摸了个空。黑暗中的声音变清楚起来,彷佛是在低笑,嘲弄着她的紧张和胆怯。 温度在不知不觉间降低,空气更加冰冷,莎珞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关节都要被冻僵了。对於一个靠动作灵敏而生存的杀手来说,这意味着她离死亡的距离更贴近了。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敌人在暗中窥伺着,等待着她精疲力竭,然後发动最後一击。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落入陷阱,也不知道如何脱困而出,这一切彷佛都毫无道理地发生。 无数记忆残片从莎珞克脑中快速滑过,让她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某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完全忘记了,但事实证明没有,它们只是暂时潜伏起来,在恰当的时候又幽幽浮出。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她的身体,莎珞克轻轻咬着下唇,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反应,否则就是束手待毙。她慢慢蹲下身体,半跪在地,显出疲惫不堪的模样,悄悄用眼角馀光观察四周。如果有敌人在暗中窥伺,那麽当她显露疲态时,对手就很有可能被引诱出来。 但一切突然消失了,沉沉黑暗消失了,碧莹莹的眼睛消失了,冰冷刺骨的阴风消失了,邪魔的低声呢喃也消失了。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熟悉的天花板和黑色窗帘,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吵闹声,让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一个恶梦,她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恶梦。 不,准确地说,是又做了个恶梦。 已经接连几天了,她总是做这个奇怪的梦,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每次醒来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但每次身在梦中时,她却都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定意味着甚麽。」莎珞克轻声对自己说。 作为一名优秀的杀手,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梦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麽简单。虽然醒来之後,她无法再回忆起梦中听到的声音,但毫无疑问,那里面蕴藏了某个秘密,某个她需要去解开的秘密。 她沉思着,最後决定去向神祗寻求一些指引。 莎珞克脱下已经被冷汗浸透的丝织睡衣,穿上放在枕边的衬衫,随手扣上几粒扣子,下了床。她没有穿鞋,赤着双足,打开门就走了出来。穿过昏暗的长廊,她走进前厅,原本正在饮酒喧闹的男人们突然都沉默下来,看着莎珞克从人群中穿过,走上楼梯。 杀手知道此刻厅中十几个男人的目光都在贪婪地盯着自己,因为她全身上下仅仅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细窄的丁字裤,除此之外别无寸缕,而且衬衫也只随意扣了几粒,完全凸显出火辣诱人的性感身材。当她走过人群的时候,清楚地听到男人们喉咙中的吞咽和粗重的呼吸声;而当她背对着他们,慢慢走上楼梯,将高翘的臀部和双腿间的风光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时,莎珞克的眼角馀光甚至已经注意到有几个男人在蠢蠢欲动。 但他们不敢。 莎珞克是瑞塔(richtar)的养女——瑞塔是铁王座(iron throne)在宝剑海西岸地区的负责人,是此处的最高领袖。这些酒馆里的男人,都是铁王座的成员,他们的身份很复杂,既是商人,也是走私者,也是强盗,甚至还贩卖毒品。 莎珞克同样也具有多重身份,她既是瑞塔的养女,同时也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秘密培养的杀手。瑞塔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就是莎珞克的功劳,正是她让瑞塔的竞争对手们都一个个「意外」身故了。 在她成功成为一名杀手後,莎珞克就获得了自由选择男人的权力——除了瑞塔以外。她不必再依靠自己的身体去获得生存,而是改用淬毒的短剑。她的地位日渐上升,已经隐然成为瑞塔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很多人在窃窃私语,讨论她甚麽时候会更进一步。瑞塔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少年……而且,在瑞塔之前,所有曾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他们全都是「意外」身亡。 瑞塔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近两年已经极少让莎珞克外出执行任务,总是让她留守在本部里,保护自己的安全。杀手很称职,替瑞塔至少化解了三拨暗杀袭击,但这个优秀成绩并没有令暗中的议论消失。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有莎珞克在,很难有人能伤害到瑞塔——但如果莎珞克自己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呢?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无论怎麽看,莎珞克也不像是个毫无野心的女孩,虽然她仅仅才十四岁。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两年过去了,一切都太平无事,莎珞克彷佛真的甘心於做一个杀手,一个情妇……她到底在想甚麽呢? 莎珞克走上楼梯,推开一扇小门,走了进来。 「塔佐,」她说,朝正在打瞌睡的牧师点点头,「我做了一个梦。」 塔佐是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的牧师,也是铁王座的高阶成员,算是瑞塔之下的第四号人物。他主要负责毒品贸易,从塞尔(thay)的红袍巫师那里购买,运送到宝剑海沿岸(sword ast)的城市,例如阿斯卡特拉(athkat)丶博得之门丶深水城等等,高价出售,牟取暴利。 除此之外,他还是这个组织里的位最高的牧师,所以也兼任医生的角色,包括心理医生。 看见莎珞克衣着暴露地走进来,牧师咽了口口水。「请坐。」他说,声音有点乾巴巴的,起身为她倒了杯咖啡。 莎珞克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腿,端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她并不担心对方会在咖啡里做甚麽手脚,杀手自己就是药剂学的专家,没有任何毒药迷药或者其他类型的药物能骗过她的舌头。 「你做了个梦?」牧师问,他努力避免自己的目光下移,不去看对方赤裸的双腿。塔佐对莎珞克很有兴趣,但他是个明白人,不想因此送掉自己的性命。 莎珞克把梦中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对塔佐讲述了一遍。牧师听得很认真,但听完以後,他陷入的沉思。 「莎珞克,」牧师想了很久,抬起头,「我觉得,你的这个梦是一种隐喻。」 「隐喻?」 「一种隐喻,」牧师说,「或者说一种暗示。这往往是一种徵兆,意味着某个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你说你彷佛听见了邪魔在说话?」 莎珞克点头。 牧师凝视着莎珞克,然後抓起脖子上的圣徽,低声念了几句话。莎珞克坐在沙发上,她彷佛看见空气中有某种黑色的半透明气体在向自己靠近,杀手镇定地一动不动,直到那黑色气体将自己完全包裹。 圣徽上微微闪烁着乌光,然後黑色气体完全消散;牧师放下圣徽,将它塞进领口中,「我猜得没错,莎珞克,」他对杀手说,「这并不是简单的恶梦,有一位邪魔正在窥视着你。」 「邪魔?」莎珞克的眉毛扬了起来,「魔鬼还是恶魔?」 牧师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他说,「但毫无疑问,它非常强大。它已经能影响你的梦境,低阶的邪魔们肯定是做不到这点的。」 莎珞克默默听完。「很好,我明白了。」她说,慵懒地站起身来,彷佛甚麽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我要回去继续睡觉了,再见。」 「需要我为你调配一些宁神药剂吗?」塔佐说。 「谢谢,不过我想我不需要。」莎珞克说,她朝塔佐抛了个飞吻,走出门去。 再一次的,莎珞克又陷身於重重黑暗之中,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 「你可以出来了,」女杀手说,对着充满碧莹莹眼睛的黑暗虚空,「如果你想谈谈,那麽现在就是时候。」 低沉的笑声响起,莎珞克面前的黑暗虚空开始缓慢扭曲,所有的碧绿眼睛都淡去,只剩下一双。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站在杀手的面前,是个男人。 「晚上好。」他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诱惑;皮肤黝黑,却泛着微微的光,脸上笑容温和而诚恳,一望而令人卸下防备。 他穿着黑色的皮甲,腰间佩着一柄蛇形银色短剑,双手交错环抱着,莎珞克注意到他的手掌有些特别——他一共长着十二只手指。 「他不是人类。」莎珞克立刻做出了这个判断,那麽,是魔鬼,还是恶魔?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对方彬彬有礼地说,「来自深渊的格拉兹特,冒昧前来打扰,还请美丽的小姐原谅。」 莎珞克很少听到有人称呼她为「美丽的小姐」,这并非因为她不漂亮。事实上她的美貌性感很吸引男人,但她的淬毒短剑更令人胆怯害怕。极少有男人敢恭维她,因为众所周知,杀手的脾气是非常古怪的,他们很可能会把真心的夸奖当作讽刺,然後要你的小命。 来自深渊……那麽他是个恶魔。莎珞克打量着对方,略略有些诧异,恶魔难道长相和人类如此接近麽?如果不考虑他那诡异的绿色眼睛和两颗微微露出的黄色獠牙,以及六根手指,那他完全称得上是个英俊的人类男子。 「有何指教。」她戒备地说。 恶魔风度翩翩地微笑着,他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开门见山地说,莎珞克小姐,我是来寻找一个合作伙伴的。」 「合作伙伴?」 「是的,」恶魔说,「事实上,我知道一些关於你的传言……一些关於你的身世的小秘密。你知道的,恶魔在打探消息方面颇有一手。」 我没听说恶魔还有这种天赋,莎珞克在心中说,但她不会愚蠢到去争论这些细节,「是麽,」她说,「那可真是了不起。」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彼此知根知底,」恶魔说,「接下来我们可以更加坦诚相待,是不是。」 杀手哼了一声。 恶魔的双手十二根手指交叉,在胸前握着,他看起来很习惯或者说很喜欢这个姿势。「我知道你想要甚麽,小姐,」他的声音渐渐压低,引诱对方更加凝神去听,「那可真是个远大的目标,似乎很难,不过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有我的帮助的话,」恶魔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不知何时已经走进莎珞克的身前,轻声地,彷佛担心被别人听见似地在杀手耳边说,「我可以帮助你,小姐,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帮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受尊敬和畏惧的存在——这不难,而且我只要求在事後获得一点小小的回报。」 杀手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讥讽的笑容。「别想骗我,恶魔,」她说,「虽然我不是恶魔学家,但我也有基本常识。你们在深渊里或许能称雄一时,一旦到了物质界,便甚麽都不是。」她微笑着,「那麽,告诉我,恶魔,你能帮到我甚麽?」 「消息,」恶魔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如你所说,小姐,位面的限制让我不能给予你太多的帮助,虽然我很希望如此。不过这并非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也同样微笑着,「其实你现在已经不缺乏力量,你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而我恰好知道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他的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快速划动,暗银色的丝线从指尖流出,纵横交错着,勾勒出一副地图的形状。莎珞克看着地图,她一眼就辨认出这是博得之门的附近地区。 「有两个人,此时正在烛堡,」恶魔说,「其中一人是个很普通的巫师,不足在意;但另外一个女孩,」他看着莎珞克,「是你的目标。」 「她也是个巫师?」莎珞克彷佛漫不经心地问。 「不,她是个圣武士,提尔的圣武士。」 莎珞克的眉毛挑了起来,「恶魔,我刚刚还以为你有那麽一点点诚意。」 恶魔举起手,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非常有诚意,」他解释说,「虽然我也非常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莎珞克思索着,她并不很相信恶魔的话,当然,她从不真正相信任何人的话。但恶魔的话并非全无效用,杀手已经开始隐隐有些动心。 莎珞克不知道,面前的格拉兹特并非普通的恶魔,他是深渊中最强大的领主之一,是足以和神祗相抗衡的存在,同时也是最擅长以言语和魅力诱惑凡人——尤其是女人——的恶魔。虽然他无法直接控制莎珞克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暗中做一些小小的手脚。 「告诉我详细的信息。」莎珞克要求。 「我已经说了很多,」恶魔耸耸肩,「我想,作为彼此诚意地表示,您也应该考虑一下我提出的条件如何?」 「甚麽回报。」莎珞克问。 「我需要一位强有力的盟友,」恶魔说,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你知道的,深渊中太危险了。」 莎珞克沉默着。 「很简单的条件,是不是,」恶魔说,「如果你没意见,我想我们的合作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莎珞克依旧沉默着,她在想恶魔凭借甚麽来保证她会履行承诺呢?杀手并不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恶魔显然更不会是。那麽,这种合作的真正目的在哪里呢? 恶魔在等待着她的回答,机会只有这一次。 「或许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忙,」莎珞克说,「一位提尔的女圣武士,正在烛堡。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不,还不够,」恶魔微笑着,彷佛早就料到对方要这麽说,「你不认识她,她却能认出你,小姐,这是个劣势;而且她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我想这种事情,你不会兴师动众带着一群手下出发吧。烛堡那种地方,似乎也并不怎麽适合太多人……」 莎珞克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我为甚麽认不出她。」 「因为她是提尔的圣武士,」恶魔解释说,「所以,我想我还是能小小地帮上点忙的,」他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女杀手,看着她睡衣下那玲珑浮凸的身材,「或者,我想,为了庆祝合作愉快,我们可以,呃,增加一些对彼此的深入了解,顺便更详细地探讨一下我们的计划,你觉得如何?」 莎珞克没有拒绝。 第一节 瘟疫是人为 在路上,通过梅菲斯的介绍,琼恩已经对博得之门有了初步的了解。它原本只是一座小城,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正好处於深水城到安姆帝国(an)的中间。深水城是北方乃至整个大陆的第一大城市,安姆则是南方最富裕的帝国之一,号称「商人领地」。所有来往深水城和安姆帝国的商旅行人,无一例外都会在博得之门停留休息,这也带动了城市的发展,促进贸易繁荣。 这座城市原本并不靠海,後来随着人口规模增加(如今已经超过四万馀人,接近阴魂城的两倍),城市版图也逐渐向外扩张,最终一直抵达宝剑海,建起了占地广阔的码头区,成为一座港口城市。 至於「博得之门」这个有些奇怪的城市名字,则是有个故事。很久以前,在这座城市还没有完全扩张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有一群海盗盘踞此处。海盗的首领名叫博得安,他在海边建立了高塔,一方面作为回家的导引,另一方面也是一种防御措施。海盗和城市中的居民相安无事,彼此往来。有一条乔萨河横穿过城市,流经海盗们的根据地,注入宝剑海中。当海盗们需要进城贸易时,他们就乘船沿着乔萨河逆流而上,进入城区。 後来城市快速扩张,逼近海盗们的根据地——由於担心被海盗们袭击,城市中的商人和农民组成议会,通过决议,修建了一座高耸城墙,将海盗的根据地牢牢隔在外面。不但如此,而且颁布了法令:如果海盗们想进城贸易,必须交纳高额的入城费。海盗们勃然大怒,拒绝交纳,双方对峙。就在此时,半兽人和野蛮人袭击城市——也袭击海盗,反正都视为一体。 此时博得安出海归来,见到这种情况,他立刻率领海盗们攻入城市,杀死了倡议修建城墙的商人们,并且解散议会,只留了四个成员,因为他们当时投了反对票。接着博得安率领海盗和市民击溃了半兽人和野蛮人,保卫了城市。博得安没有拆除城墙,而是在河上修建了一座桥门,并命名为博得之门,後来「博得之门」渐渐就变成了整个城市的名字。 博得安当时指定他留下的四个议会成员为「公爵」,作为城市的领袖。後来他们逝去,便由议会选举产生新的人选,继承「公爵」名号,统领城市。至於博得安,在建成博得之门後,出海寻找传说中的安哥美岛,自此音信全无。 「也就是说,现在这座城市的最高领袖,就是那四个公爵了?」 「恐怕现在是三位。」梅菲斯回答,在瘟疫的一开始,四位领袖中的贝尔塔公爵就染病身故了。虽然按惯例,有缺位自然要补选,但面临这场大瘟疫,估计暂时谁也没心思做这种不急之务。 她以前曾经来过一次博得之门,大致还记得路径,带着琼恩一路直行,到了市政府门口。亮出身份,对守卫的士兵说明来意,两人便被立刻请了进去。因为这场大瘟疫的缘故,博得之门上上下下,对梅菲斯——准确地说是她背着的黎明之石——已经盼望很久了。 出面接待的是莉拉公爵,一位中年女性,她对琼恩和梅菲斯一路护送黎明之石的行为十分感谢,并对他们来到博得之门表示欢迎——当然这些全是空话套话加废话,没有实际意义。在客套了一番之後,话题终於切入实质。 莉拉公爵说,瘟疫毫无预兆地突然爆发,已经持续近两个月,平均每天都会有七八十人去世——到现在为止,死亡人数应该已经超过四千人了。博得之门全部人口也不过四万馀人,已经陡然损失了十分之一,其中包括很多高层人员,这导致整座城市的运作都几乎停滞下来。而且博得之门是以贸易而繁荣,如今瘟疫一起,商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绕道十万八千里而行,顿时就寥落衰败下来。 其实琼恩一直有些奇怪,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虽然科技水准很低,医学水准也很差,不比欧洲中世纪好多少,但魔法却是非常发达的。这是个神祗林立的世界,牧师们可以运用神术救死扶伤,在地球上是由医生来承当的工作,在这里则由牧师来代替。神术中有大量治疗丶强化丶祝福丶祛邪的魔法,比甚麽医学都来得有效,据说特别高阶的神术,甚至能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当然这就近似传说了,谁也没当真见过。 博得之门是费伦的大城市,论规模论人口胜过阴魂城几倍,各种神祗的教会当然会在此建立神殿。琼恩在路上也问过梅菲斯,知道在博得之门,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丶幸运女神泰摩拉丶海洋女神安博理(uberlee)这三位神祗的教会最为兴盛,势力庞大;此外还有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丶知识之神欧格玛(ogha)丶商业女神沃金(waukeen)等七八位神祗的教会,也都分别建有神殿。倒是没有梅菲斯信仰的正义之神提尔的神殿,也没有暗夜女神莎尔的神殿。 既然有如此多的神殿在,神职人员必定不少。虽说并不是所有的牧师都能施展神术治病祛邪,但也总不至於放任瘟疫横行近两个月而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每天死人,只能等梅菲斯送黎明之石过来吧。 甚麽瘟疫这麽厉害。 据莉拉公爵说,这场瘟疫来得极其突兀而迅猛,染病者会感觉到全身疼痛丶酸麻无力,随即会在十二个小时内死去。哪怕是再强壮的人,请再着名的牧师,再用甚麽神术治疗,一概都不管用,只能眼睁睁地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降临。而且很奇怪,迄今为止,瘟疫并没有向别的地区扩散,只在这座城市中肆虐。 更要命的是,到现在为止,还不清楚这瘟疫到底是通过甚麽方式传播的,否则还可以从这方面着手想办法。三位公爵商议到最後,派遣使者去烛堡,请那位以脾气古怪着称的「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大巫师占卜推算,最後得出的结论是…… 「这场瘟疫是人为造成的,」莉拉公爵说,「但更具体的情况,乌尔兰特先生也推算不出来。」 知道瘟疫是人为造成,却找不到谁是罪魁祸首,这依然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日子一天一天过,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居民们人心惶惶,生怕死亡的阴影落到自己头上,很多人都已经外逃其他的方了。如果目前这种情形还得不到改善,只要再过一两个月,这座着名的城市就要完全变成废墟了。 「不过现在好了,」莉拉女公爵强调说,「既然有了黎明之石,那麽自然一切都不用担心了。赞美泰摩拉,」她在胸口快速划了个小小的图案,「愿幸运与我们同在。」 「赞美提尔。」梅菲斯沉着地回答。 黎明之石是晨曦之神创造的圣物,虽然有驱散一切疾病瘟疫的神力,但却不是随便甚麽人都可以动用的,唯有兰森德尔的高阶牧师才有这种能力和资格。当然,莉拉女公爵早就已经派人去城中的兰森德尔神殿,请首席牧师贝纳索先生前来。 贝纳索前来,看见黎明之石,大喜过望。他说需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完全激发圣物的圣洁神力,驱散笼罩城中的瘟疫阴影。但问题在於…… 「还要再等十三天?为甚麽?」 不但琼恩有这个疑问,莉拉女公爵和梅菲斯也同样很奇怪。但贝纳索的解释让大家都无话可说:因为这种大型的祭祀仪式必须在教会的圣日举行,而再过十三天,正是夏至日,乃是兰森德尔教会的圣日之一。 不过贝纳索接着说,虽然祭祀仪式暂时无法举行,瘟疫不能完全驱除。但只要将黎明之石供奉在兰森德尔神殿中,自然也能相应地减轻瘟疫,至少可以保证方圆一定区域内的绝对安全——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琼恩脑中已经浮现出一副场景:无数居民拖家带口在兰森德尔神殿周围搭着帐篷,打着地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难民营…… 好吧,反正情况也只能这样了。贝纳索是目前能找到的最高位阶的兰森德尔牧师,算是权威——原本跟梅菲斯一起的那个红头发的坦纳斯位阶倒是更高,可惜路上被人面狮乱刀砍死了——所以大家只能听他的。 第二节 前往烛堡 这边事情基本算是有了结果,剩下来也用不着琼恩和梅菲斯操心了,自然有莉拉女公爵和贝纳索牧师等人去安排筹备。消息很快传出,琼恩都已经听到市政府外面的欢呼声。说得冷血点,瘟疫横行这麽久,每天都死人,开始极度惊慌惶恐,如今大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派头。总算黎明之石到来,算是打了一记强行针,让大家又看到了希望,否则不等瘟疫把所有人杀死,自己先要从精神上垮了。 梅菲斯来博得之门,就是为了送黎明之石,如今任务完成,可以回去复命了。琼恩来此却是为了找个叫拉沃克的老巫师送信的,他本来准备向莉拉女公爵打听一下,但看对方正忙得不可开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世界上又没有身份证和户口簿这种东西,一个连布雷纳斯王子都找不到住处的老巫师,不知道躲在哪里隐居,莉拉女公爵身居高位,日理万机,估计也不会知道,还是自己慢慢打听好了。就怕老家伙身体虚弱,在这场大瘟疫中早早挂了,那可真是麻烦。 莉拉公爵安排琼恩和梅菲斯住下休息——为了安全起见,直接就安排进兰森德尔神殿里了,托庇於黎明之石,免得染上瘟疫一命呜呼。从这点来说,琼恩觉得莉拉公爵真是个好人,考虑十分周到。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住兰森德尔神殿倒也没甚麽意见,事情就这麽定下来。 果然如琼恩所料,黎明之石的消息一传出,兰森德尔神殿的周围立刻挤满了还没逃走的市民们。地位高者直接就搬进了神殿里,莉拉公爵甚至把整个市政府的班子都带过来了,就在神殿後院中办公。 人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在已经看到生存的希望时。 所有的行政工作人员都集中到兰森德尔神殿里来了,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筹备着夏至日将要举行的祭祀仪式,除了梅菲斯和琼恩。一方面是因为不熟悉情况,也帮不上甚麽忙,另一方面因为是客人,就算人手再缺乏,也不至於打主意到他们头上。 梅菲斯对此无所谓,她每日的日常安排就是吃饭丶睡觉丶练剑丶看书。很多时候,当琼恩看见她一袭便装,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安安静静捧着一本书的时候,都恍然有一种错觉,彷佛看见的不是那位曾经挥舞银剑所向无敌的女圣武士。 琼恩自然更无所谓,他正好趁这个空闲锻炼提升自己的魔法技艺。出门近两个月,一直在沙漠和路上折腾,基本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不但没甚麽进步,简直都隐约有些退步了。好在阴魂城的巫师学校基础教育扎实,稍加温习,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甚至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将要触摸到魔网的更深一层,感觉到自己很快将会见识到更神秘更玄妙莫测的力量——但这些并不就意味着更强大的魔法。 巫师的力量提升,有两个方面。其一是触摸魔网的更深层次,汲取更强大的力量;其二则是学习掌握更多更高明的魔法,这两者是相互作用的。空自能触摸到深层魔网,汲取强大力量,却没有掌握相应层级的魔法,那就像是明明有了高级的原材料,手里却缺少配方,依旧发挥不出效用来。除非能自创新配方,那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办到的了,非绝顶天才加顶级大巫师水准不可。 阴魂城的巫师学校图书馆里,学生的权限仅仅能抄录到低阶法术。琼恩的魔法书里记载的法术也不多,基本都已经学过了。要想进一步提升,他需要一个奥术图书馆,学习更高明的法术;或者有一位前辈巫师指点。 博得之门城市里有这样的图书馆麽? 当他向神殿的牧师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摇了摇头。「没有,」牧师说,「城里有图书馆,但恐怕不会有你需要的东西。」 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在博得之门这座城市里,巫师居然是非常罕见的存在,几乎找不出几个,当然也就不会有供巫师使用的图书馆了。 这倒也罢了,琼恩虽然在阴魂城这种巫师遍地的地方呆习惯了,但至少也在阿德巴城停留过,知道在物质界的城市里巫师未必如阴魂城一样普遍。但如果这麽说的话…… 「那,如果我想寻找一位老巫师,但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这应该如何着手呢?」 琼恩向对方虚心请教,他留了点心眼,没有说出拉沃克的名字。阴魂城如今名声很恶劣,布雷纳斯王子显然也不是甚麽好人,鬼知道他要来找的这个「拉沃克」是甚麽货色。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贸然说出来,免得招来麻烦。 「这样啊,」牧师想了想,他倒也没问老巫师叫甚麽名字,「这里确实是极少有巫师的……而且您知道的,兰尼斯特先生,这瘟疫一起,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在这种时候,想找个没有详细资料的人恐怕是很难的,而且您也不方便出门啊,」他点点头,「我看,您不如先把这件事情放一放,等这摊子事情完了,再请莉拉公爵帮忙看看吧。」 必须说,牧师的建议合情合理。这种瘟疫横行的时期,还是躲在兰森德尔神殿里比较安全,有圣物庇护着。贸然走出去,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不过,」牧师接着又说,「您要找的那位老巫师,他确定是住在这座城里吗?」 琼恩摇头,「只知道在这附近,未必在城里。」他回答,布雷纳斯王子当时就是这麽说的。 「我猜想,您可以等瘟疫平息了,去烛堡碰碰运气,」牧师热心地建议说,「很多巫师都居住在那里,或许其中就有您要找的人。而且您刚才不是询问图书馆吗,烛堡就正是大陆首屈一指的图书馆啊,无论您需要甚麽资料,那里都能提供……不过,收费非常昂贵,您要有心理准备。」 琼恩这是第二次听人提起烛堡了。第一次是莉拉公爵在介绍情况的时候,说曾经派遣使者去烛堡,请「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大巫师占卜。 「乌尔兰特先生啊,」牧师谨慎地评价着,「他是烛堡的最高领袖,一位非常着名的预言师,还有博学士的头衔。呃,兰尼斯特先生,请允许我给你一个诚恳的建议,如果您有机会去烛堡,并且有机会能和他共进晚餐,您一定不要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任何问题都不要拒绝回答。」 「为甚麽?」 「这个,」牧师耸耸肩,「他总是喜欢在晚餐时提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而如果你拒绝回答,甚至只是稍稍流露出犹豫的意思,他就可能会大发脾气,把你赶出烛堡。」 琼恩微微皱了皱眉头,听起来这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家伙,希望自己要找的那个拉沃克不是这种类型,否则可就有得头疼了。 总之,从牧师口中,琼恩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最重要的就是「烛堡」这个大图书馆。他翻了翻地图,发现距离博得之门不远,坐马车最多两天就到,如果快的话清晨出发,当天晚上都可能到达。 他考虑是等瘟疫结束了再去,还是现在就动身。想来想去,最後还是决定明天就出发,在这里呆着无事可做,实在无聊得很,他又不喜欢吵闹,每天看到神殿里人来人往,神殿外熙熙攘攘,就不免有些头疼。烛堡虽然距离博得之门很近,却丝毫没有染上瘟疫,呆在那里也安全得很。正好看看书,研究魔法,顺便打探一下老巫师拉沃克的消息,可谓一举两得。 牧师说烛堡收费高,这个琼恩倒不担心,他如今口袋也算满了,总不至於连图书馆的门票都付不起;至於那个乌尔兰特老家伙,既然脾气古怪,自己躲着不招惹就是。不过这一趟去了,至少要等这边祭祀仪式完成,瘟疫平息了他才会回来,中间有十来天的时间呢,难道要一个人孤单寂寞麽。 自然得要把梅菲斯带去。 他走到梅菲斯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少女正靠着床头看书,她穿着淡蓝色的衬衫,淡金色的短发在长途旅行中不知不觉变长了,已经垂到肩头,遮住了小半边脸。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安静而乖巧,彷佛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还不知道她的年龄呢,琼恩想。 问女性的年龄,这是比较失礼的行为,除非是非常亲近的人。琼恩和梅菲斯关系有些微妙,他也一直没有问过,但猜测起来,估计也就只和自己年龄相当,在十五岁左右,不会太大。 他告诉梅菲斯,打算去烛堡一趟。少女静静地听完,没有做任何评论,「你要我和你一起去?」她最後问。 「唔,我是比较希望……」 「甚麽时候动身?」她直接问。 「我想明天早上就出发。」 梅菲斯点点头,表示知道,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琼恩站了一会,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第三节 昂贵收费 第二天,琼恩和梅菲斯去找莉拉女公爵,提出要前往烛堡的事情。莉拉公爵很爽快地给他们安排了马车,不但如此,她还写了一封介绍信,并命人去图书馆,取了两本书过来。 「这是……」琼恩奇怪地看着莉拉公爵递给他的书,是讲昆虫结构方面的,於他来说没有半点用处。莉拉公爵把这种书给他做甚麽? 「烛堡的规矩很特别,」莉拉公爵解释,「它的门票就是书。」 所有想进入烛堡的人,都必须用一本书来充当门票。当然,不可能随便甚麽书都行,具体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一切由门口的守卫者来决定。他说可以,那就可以;他说不行,那就不行。 莉拉公爵拿来的这两本书自然价值不菲,用来当门票应该是不会有问题了,何况还有介绍信。烛堡名义上也隶属於博得之门,虽然实质上是个自治地区,但莉拉公爵的面子总还是会给的。 对莉拉公爵表示感谢,琼恩将书收了起来,两人乘上马车出城,再次上了商道,一路南下,前往烛堡。 沿着商道一路南下,然後在中途拐进一条较为狭窄些的「雄狮之路」,第二天早上,两人已经到达了烛堡。 这座传说中的大图书馆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城堡,建在高高的悬崖峭壁上,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通上去。据说它曾经是阿兰多的住所——阿兰多是国度内最着名的大预言师,曾经准确预言了诸多重大事件,包括十五年前的圣者浩劫。连琼恩这种在幽影界长大的人都久闻其名,传说他是预言之神萨弗拉斯(savras)的选民,甚至有谣言说他其实就是萨弗拉斯本人。 门口的守卫在检查了两本书之後,点点头,允许琼恩和梅菲斯入内。走进大门,琼恩看见了美丽的花园,当中矗立在九座高塔,中间一座最为高耸宏伟;在花园周围,呈环状贴着城墙排列着一圈建筑,似乎有马厩,有仓库,还有神殿等。 他直接穿过花园小径,但没有进入中央的高塔,而是选择了最左边一座。莉拉公爵在出发前曾经向他介绍过,这九座高塔便是图书馆,分别由一位「阅读者」执掌。 烛堡有一套自己的组织机构架设,颇为复杂,最高领袖是卷册守护者(keeper of the tos),这一代的担任者就是那位据说脾气古怪的预言师丶博学士乌尔兰特先生。卷册守护者的副手是第一阅读者(first reader),是烛堡的第二把手。第一阅读者之下,又有八位大阅读者(great reader),他们分别执掌一座高塔,负责日常事务。大阅读者的助手是吟唱者(chanter),其下则是领路人(guide)和门卫者(gate warden)。 八位大阅读者的位平等,分别执掌一座高塔。任何进入高塔的客人,都可以随意参观这八座高塔,翻阅其中的资料;但最中间那座高塔则是不对外开放的,或者说,只对足够资格的人开放。至於这个「资格」要如何认定,依然是没有明确标准,完全看卷册守护者或者第一阅读者自由裁量。 琼恩很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小巫师,就算拿着莉拉公爵的介绍信,自度也不够资格——就算够资格,他也不想去见那位乌尔兰特先生,和他共进晚餐,还要被迫回答各种奇怪的问题。兰森德尔神殿的牧师用很肯定的语气向他描述过,让琼恩相信那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琼恩来烛堡,只想做两件事情:第一是打听拉沃克老巫师的消息;第二是提升自己的魔法技艺。他不打算惹麻烦。 出於安全考虑,他没有贸然就找个人来问「拉沃克是谁?」而是先找到自己所需要的奥术资料,开始慢慢研究起来。梅菲斯则在另外一座塔中,翻阅她感兴趣的书籍。烛堡为每一位客人都配了「引导者」,类似於导游,时刻不离地陪伴着客人,琼恩感觉似乎还带监视的意味。 烛堡中的藏书确实丰富,琼恩所能想到的资料全都可以找到,这令他很高兴——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一个很令人不高兴的事情:他的「引导者」禁止他往自己的魔法书里抄录法术。 「这不被允许,」引导者客气但很坚决地告诉他,「这里只能看,不能抄写。」 琼恩皱起眉头,魔法这麽复杂精深的东西,光凭记忆怎麽能记得住,当然要抄进魔法书里反复研读才行,否则万一记错半个音符,到时候是真会死人的。烛堡这种规矩,岂不就意味着他其实根本没办法获得新法术。 「当然,您也可以委托这里的抄写员替您抄录,」引导者还是很客气,「只需一点手工费。」 唔,原来如此,定这个规矩是要拿来赚钱啊。琼恩心中了然,顿时松了口气,早说嘛,「手工费是多少?」他问,并不很在意。 「这个,根据内容不同,价格自然也是不同的。」引导者依旧不紧不慢。 「那如果我想把这三个法术抄进我的魔法书呢?」琼恩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对方略略瞥了一眼,「每个法术两百金币。」 「甚…甚麽?」琼恩吓了一跳,只不过是原文抄录一下,又不是让他们制作魔法卷轴,这点活随便找个文书都能做。就算说这里垄断经营,价格提高,这也未免太黑心了吧。两百金币,这可是他当年倾家荡产才凑齐的学费啊。 「每个法术两百金币。」对方彷佛早料到琼恩的反应,丝毫也不惊讶,大概宰客宰习惯了,早习以为常了。 「但怎麽能这麽贵?」琼恩简直要大发雷霆,「就算把一个人卖了也不值两百金币!」 这话就纯属一时气急了随口乱说,但引导者居然还很认真的点点头。「您说得对,根据我们所掌握的各的人口市场报价表来看,一个人确实卖不了两百金币——但这里是烛堡,先生,在这里,书比人贵重得多。」 「而且,」对方很有耐心地进一步解释,「如果您只是抄写普通的书籍,那麽收费一般是每本五个金币左右;但您要抄写的是法术,而且已经是比较高阶的法术。两百金币的定价,我相信是恰如其分的。」 琼恩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了跟对方理论的想法。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又有求於人,自然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除非有本事把这烛堡给砸了。但琼恩自度肯定没有这本事,加上梅菲斯倒可以试试,但这种事情女圣武士会帮他才奇怪。 问题是,他也付不起这个钱。阴魂城给的经费,加上他从人面狮那里搜刮来的钱财,去掉一路上的花销和以後回阴魂城的路费,他根本抄不起几个法术。 「我要看看价目表。」琼恩最後说,他严重怀疑对方在虚报价格宰他。 「没有价目表,」引导者很乾脆地说,「一切价格都在我们心里。」 换句话说,这又是自由心证。琼恩终於发现了,烛堡这地方完全就是个专制统治,一切都是自由心证。进门的门票用书籍代替,能不能代替则由守卫者自由决定;进入中央高塔要「资格」,资格够不够则由卷册守护者或者第一阅读者自由决定;如今连抄写费都是自由决定。 不过,如果这麽说的话,我能不能换个引导者,说不定价格会便宜些?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对方的一盆冷水浇熄了。「您在烛堡可以停留十天,」引导者说,「这十天内,您可以任意翻阅一切允许翻阅的资料,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听候您的召唤……而且,」他微笑着,「不会换人。」 琼恩在考虑要不要骂人,但最後,他只是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没问题。」 「那麽,您准备现在就抄录这三个法术吗?如果需要,我可以立刻请抄写员过来。」 「再说吧,」琼恩说,「再说吧,我先看看。」 引导者恭敬地躬身,「一切随您的意思。」 琼恩没有回答,他的眼光随意在书架上浏览着,搜寻自己可能感兴趣的信息;突然地,他的目光被一个名字吸引住了。 他此时所在的高塔内,藏书资料原本就全是奥术丶巫师这一领域。这个名字所在的栏目是「博得之门」,意思是指这座城市以及附近区域的巫师。 琼恩在博得之门这里自然没有熟人,但这个名字他恰好就认识。 拉沃克。 第四节 少年 琼恩辛辛苦苦穿过大沙漠,撞上人面狮差点把命送掉,还冒着感染瘟疫挂掉的危险,一路奔波到这里,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给这个拉沃克送信麽。 这趟来烛堡,一方面是为了抄录魔法,提升技艺;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打听拉沃克的消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老家伙的资料就在面前。 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他伸手去抽出那个贴着「拉沃克」名字的文件夹,但却发现是轻飘飘的。他微微一怔,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连一张纸也没有,是个空文件夹。 「这里为甚麽没有资料?」琼恩问引导者。 引导者看了一眼,「这份资料前些天被取走了,」他解释说,「乌尔兰特阁下要查阅它。」 也就是说,现在这份资料在中央高塔里,那个甚麽「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的手中。 琼恩略略有些皱眉,这个意外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乌尔兰特查阅拉沃克的资料?当然,他是这里的图书馆长,要查阅任何一份资料都没问题,只是似乎也太巧合了点。 没办法,既然资料已经不在,琼恩也只能放弃,另外再想办法。先放下这件事,他继续去查阅魔法资料,时间很快过去。 琼恩找到了一些非常不错而且适合的法术,但鉴於收费的昂贵,他只可能选择其中两三个抄进魔法书,这就很令他踌躇。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暂且先不做决定,反正烛堡的规矩是任何客人可以停留十天,时间还早。 天色已晚,引导者送琼恩出来,客人是不能在高塔内过夜的。烛堡的布局,最中心的是九座高塔,高塔之外是花园;花园之外则是一圈建筑,紧贴着城墙,包括马厩丶仓库丶医院和神殿等等,以及客人的住所。 梅菲斯也从高塔中出来,两人回到住所。晚餐毕,琼恩打算出去随便走走,了解一下烛堡的情况。高塔夜间是不对外开放的,自然没法进去;马厩丶仓库之类他也没兴趣,便慢慢走到了神殿中。 烛堡是大图书馆,知识之地,供奉的自然是以知识之神欧格玛为首的「知识众神」,包括欧格玛丶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丶文学与艺术之神德奈尔和咏唱之神密黎尔。琼恩以前也在学校里学过,略有所闻,不算一无所知。知识无所谓善恶,纯然中立,知识众神的立场也大多如此,既非善神,也非邪神,算是中间派。这导致的坏处是知识众神的教会常常缺少盟友;好处则是往往能在争斗中置身事外。 琼恩随意转了转,发现欧格玛的神殿其实就类似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走进去都看不见墙壁,只有书架上一排一排的书籍;德奈尔的神殿风格大体类似,这位神祗是欧格玛的从神,又被称为「欧格玛的书记」。密黎尔的神殿却彷佛唱诗班或者游乐场,这麽晚了门口都还有人在拨着竖琴弹唱。琼恩站定听了一会,发现大多是些英雄的冒险故事,其实听起来也近似他前世看过的网络小说,往往夸张到不着边际的地步,一听便知是胡编乱造。神殿中也有很多藏书,但几乎都是歌谣曲谱,偏重音乐方面。 最具特色的,倒是贡德的神殿。贡德是工艺与锻造之神,和其他三位文质彬彬的学院派不同,他是实践派,信徒也大多都是工匠丶建筑师丶发明家等等。贡德被信徒尊称为「奇迹使者」丶「锻造之王」,他最得意的成就是发明了火药,传授给信徒,如今已经流传整个大陆。 阴魂城也拿到了火药配方,试制出火炮来。但以琼恩的非专业眼光来看,这位神祗的科技水准还不及地球上的科学家,这些火药威力远没有他前世所见过的那麽大。琼恩知道一些甚麽黑火药黄火药之类的说法,但具体的他也不懂,也懒得多管。 贡德的神殿从外面看起来就火光冲天,一旦走进,立刻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金属敲打撞击声。在神殿外倒听不见,应该是用甚麽法术阻拦了声音,否则便要招来一致抗议了。整座神殿感觉就像是座大锻造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牧师都在兴高采烈地锻造打铁,或者伏案绘图,还有的则在摆弄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械。神殿四壁都摆满了这些牧师们的发明创造,只要琼恩对其中某一件表现得稍感兴趣,立刻就有人上来滔滔不绝为他解说。 四座神殿转完,夜幕已经沉沉笼罩,琼恩准备回住处歇息,在马厩门口看见了两个人。 一身淡蓝色朴素衣服的少女,是梅菲斯;而站在梅菲斯对面的,是一个少年——当然,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对劲,因为琼恩自己也才十五岁。但因为记忆的缘故,习惯性地,他总是把自己视为成年人。 梅菲斯正在和少年说话,看情形,是在问他甚麽。少年明显警戒心很强,不愿意回答,想早早脱身,但梅菲斯拦住了他。 「年龄,」女圣武士的口吻冰冷而隐隐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你的年龄。」 琼恩很奇怪,梅菲斯没事逼问人年龄做甚麽。虽说这世界有点不公平,问女人的年龄是失礼,问男人的年龄就不算失礼——但像梅菲斯这样,抓着一个陌生人逼问,而且显然有威胁的意思,这就很不对劲了。她是个圣武士,又不是管户籍的警察,没道理这麽干。 「和你有甚麽关系?」少年反驳。他的相貌倒很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没甚麽血色,彷佛长年不见阳光似的。他身上穿着灰色的不甚合身的旧长袍,两边镶着绿色的条纹装饰,这种装束琼恩并不陌生,高塔中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打扮。 这少年是烛堡里的人? 梅菲斯对少年的拒绝似乎充耳不闻,「你的年龄。」她再次重复着,语气更加冰冷,琼恩怀疑如果少年再拒绝回答的话,梅菲斯恐怕要立刻拔出剑来抵在他脖子上。 少年显然也看出了这点,他畏缩了一下,想往後退,但梅菲斯已经将他逼到墙边。「我可以告诉你年龄,」他最後坚持说,「但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梅菲斯,来自迷斯卓诺,」女圣武士立刻回答,「告诉我你的年龄。」 「十四岁。」少年说。 「你的父亲是谁?」梅菲斯接着问。 少年瞪着她,但很快避开了对视的目光。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似乎不大,但旁人一看便觉得地位悬殊。梅菲斯身为「神选者」圣武士,久居高位,举手投足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凛然威严,让对方不得不俯首听从。 「葛立安。」少年回答。 梅菲斯应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她也不再追问。少年瞪了她一眼,匆匆忙忙离开,穿过花园走进其中一座高塔中,他果然是烛堡里的人,否则高塔晚上是不对客人开放的。 琼恩慢慢走过来,梅菲斯并没有惊讶,显然早就发现他在旁边看着。 「他是谁?」琼恩问。 梅菲斯沉默着,看着少年的背影,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彷佛是看见了很熟悉的人,但却没有丝毫温和之意。 琼恩心里嘀咕着,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难道这少年刚才得罪了她?但琼恩也和梅菲斯认识这麽长时间了,以他对女圣武士的了解,就算这少年自不量力想去强奸她,梅菲斯也不可能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会是你弟弟吧。」琼恩随口说,他脑子里刚才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觉得这桥段似乎很熟悉很老套,彷佛就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从小失散的姐弟重逢,追问对方的年龄之类……当然,也可能是兄妹,但琼恩本能地就默认梅菲斯比较年长。 从某种程度说,在这点上梅菲斯和琼恩倒是一样,都是心理年龄远远超过实际年龄。 当然,话一出口,琼恩就知道不对。且不说这话很失礼,便是看那少年的相貌,也和梅菲斯没有半点相像,自然不可能有甚麽血缘关系。梅菲斯的脸上轮廓棱角分明,锋芒隐隐,那个少年的脸型则扁平模糊多了,五官中规中矩地排列在脸上,毫无半点引人注目之处,看上去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人,属於混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 但梅菲斯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少女并没有生气——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但也并不是漠然当作没听见,而是朝琼恩看了一眼。 琼恩心中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正要道歉,梅菲斯已经转过身离去。 第五节 女杀手 似乎只是个小小的插曲,此後并没有发生甚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琼恩依旧每天去翻阅资料,研读法术,试图强行记忆下来,虽然这非常难;梅菲斯同样也都在高塔中看书,她的阅读兴趣和琼恩完全不同,主要偏重历史和哲学方面。烛堡的藏书是按类型划分的,分别收在不同的高塔中,所以琼恩和梅菲斯白天基本见不到面。 那个被梅菲斯逼问年龄的少年,应该就住在烛堡中,但琼恩此後就再没见过了。琼恩也懒得在意,一个怎麽看怎麽平凡无奇的小男孩,有甚麽值得关注的。再说,他们也只能在这里呆十天,等博得之门的瘟疫平息了,自然就要返回。 抄写魔法的问题,其实琼恩倒不是特别头疼,反正又不急於一时。等这趟跑腿任务完了,回阴魂城,自然便有学习更多法术的机会,何必在这里挨宰。他真正头疼的,是拉沃克。 烛堡里原本是应该有不少关於拉沃克的资料的,但如今全都不见了,都被那个「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给调走了,不知道到底要做甚麽。琼恩试着向工作人员打探消息,但得到的回答是让他自己去查,烛堡中只负责提供资料,不负责解答问题。他拿出介绍信,请求拜见卷册守护者,被直接告知「资格不够」。 琼恩对此很恼火,但无计可施。他查阅了所有烛堡内居住人员的名单,发现没有拉沃克此人。事情是越来越麻烦了,看来还是只有回博得之门,请莉拉女公爵帮忙,或许能有希望。难怪布雷纳斯王子说他的手下都推脱没空,这种毫无半点头绪的事情,谁都没法做,简直就像大海捞针。 既然想明白了这点,也就没甚麽其他事情了。每天的日程安排,不过是看看书丶翻资料丶锻炼魔法,清闲自在,彷佛又回到了在阴魂城巫师学校里的时光。唯一的遗憾,是身边没有了娇小温顺的芙蕾狄,换成了梅菲斯。女圣武士虽然在姿容气质上更胜一筹,但却不是那麽乖巧听话——或者说,虽然听话,但两人之间终究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亲近。 「暂时也不能指望这麽多吧……人不要太贪心了。」 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琼恩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在研读法术之外,他还翻阅了大量有关制造魔法物品的资料,这是他的偏好,以前在学校里就喜欢这方面。但制作魔法物品素来是比较危险的事情,为了安全起见,阴魂城巫师学校禁止学生接触比较高深的魔法造物学,只传授基础原理和入门技巧。 除了魔法方面,琼恩主要翻阅的就是物质界的地理丶国家丶宗教丶各大主要势力等方面的资料了。他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才能更好的融入和适应进来。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阴魂城里,这点确定无疑。 虽然时间短暂,不可能有太深入的了解,但比起阴魂城学校里大多都一笔带过的教材,琼恩还是知道了很多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间,已经来烛堡七天了。按照烛堡的规矩,任何客人只能在烛堡中停留十天,然後就必须离开,并且在一个月内不准再次进入。算算时间,已经快到夏至日,不知道博得之门那边的祭祀仪式准备得怎麽样了。 这天傍晚,他从高塔出来,正遇上梅菲斯。两人同行走出花园,正要回住处休息,听见城堡入口处有动静和说话声,接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银色的轻薄链甲,但其实更像是一种装饰,因为仅仅只护住了身上的某些重要部位,露出大片的肌肤——她在链甲里似乎都没有穿衬衣,或许穿了内衣;胳膊丶大腿和小腹全都毫不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粉光致致,诱惑无比。 春天已经快过去,夏日将至,气候渐渐温暖起来,穿得少点倒也正常……但少到这种程度,似乎还是太过暴露了点。 女人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但非常妖媚,身段婀娜修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成熟风情,对男人颇有吸引力。琼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发现了,也朝这边看过来,微微一笑,举手打了个招呼。 琼恩礼貌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他快速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如果不是那套链甲实在太过暴露,琼恩会默认她是个老练的冒险者;但如今……好吧,虽然这很不礼貌,但琼恩不得不怀疑她是个妓女,或者是有暴露癖。 天色已晚,卫兵带领着她去住处,从琼恩和梅菲斯身边走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侧过脸来,朝琼恩眨了眨眼睛。 「晚上睡觉要记得关好门哦,小帅哥。」她用充满挑逗的声音轻声说,咯咯笑了起来。 话语中似乎有某种暗示意味,琼恩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虽说他不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但如果自己送上门,那麽年轻的巫师也并不介意在床上聊聊天。 只是,自己有这麽好运气麽? 可惜手头没有镜子,否则琼恩肯定就要掏出来照照,看自己是不是变帅了很多。事实上,他自认长相还不错,却还远没到能让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地步…… 算了,不想这些。 眼角馀光瞥见身边的梅菲斯,却发现她也在看着正渐渐远去的女人。「她是个杀手,」梅菲斯突然开口说,「她想杀人。」 琼恩怔了一下,没立刻反应过来,「甚麽?」 「她是个杀手,来此是为了杀人。」梅菲斯重复了一遍。 琼恩有些不太相信,梅菲斯又不是预言师,看别人一眼就知道对方身份来意。不过,她是个优秀的圣武士,经验丰富,或许确实是看出了甚麽迹象吧。 「你怎麽知道的?」琼恩问。 「她後腰上有两柄短剑,」梅菲斯说,「那是杀手才会用的武器。她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完全相等的,这说明她受过严格的技巧训练。」 琼恩没注意到那两柄短剑,不过既然梅菲斯这麽说,他也自然相信。问题是,仅仅这些理由,并不足以作为判定对方是个杀手的依据啊——就算能,那又怎麽能看出对方要来杀人。 「感觉罢了。」梅菲斯说,似乎不肯再多解释,也可能原本就无法解释。 琼恩也不方便再多问,自回住处,只是心中并不太相信梅菲斯的判断。烛堡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和的图书馆,但以这样苛刻奇怪的规矩,这样高昂离谱的收费,又拥有如此浩如烟海的珍贵藏书和罕见资料,却能一直屹立不倒,这其中的道理,自然颇值得寻味。 很少有人敢在烛堡闹事的。 烛堡不仅有知识和书卷,同样也有刀剑与魔法,只是平时潜藏着罢了。琼恩并不打算去尝试一下,但他呆了这麽多天,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 整座烛堡,应该都处於魔法结界的笼罩保护下,琼恩怀疑很可能是某种大型迷锁。具体是甚麽,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感应不出来,但显然非常精密而复杂,力量强大。在进入烛堡的第一天,引导者就曾经说过:在此地,一切传送类型的魔法全都被禁制了。琼恩知道高明的巫师是可以突然打断其他人使用传送魔法的,但要设下这种长期的丶大范围的普遍魔法禁制,等於是一定程度上封锁这片区域的所有魔法网络,那就是极高的能力了。就算是阴魂城的大巫师,也未必能有几个可以办到的。他倒也不相信烛堡里有这等人物,猜测更可能是凭借甚麽强力魔法物品所致。 总之,要杀人,烛堡并不是个好的方。 回到住处,吃完晚餐後,琼恩和梅菲斯各自回房间休息。这些天,琼恩专心於魔法技巧的锻炼,回忆消化白天在高塔中看到的知识,把晚上的娱乐活动都给取消了,梅菲斯自然更没有意见。 琼恩回到房间,翻开魔法书,先快速温习一遍已经熟练掌握的法术,再将一些早早记在书中,但一直没有仔细研读的低阶法术浏览一遍,最後小心地在房门上和床的周围都布下警戒结界,躺在床上开始陷入冥想。 在前几天,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魔网,但总还是隔了一线。世界上不论甚麽技艺都是如此,越往上越难,进步越缓慢,魔法也不例外。琼恩这些天已经算是非常努力,但这最後一步怎麽也冲不破。 再一次地凝聚心神,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缓缓下沉,浸入黑暗的深渊之中。冰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努力寻找着出口的光亮,却一无所获。 琼恩知道他不能在这黑暗冰渊中停留太久,那对巫师的心智是一种伤害,但屡试无功,他又实在不甘心。正当他踌躇是最後尝试一次,还是就此放手的时候,突然一阵警兆传来。 那是他设在床边的警戒结界,产生一个半径大约二十英尺的无形微弱力场。只要有人踏入这一范围,琼恩立刻就能察觉到,无论他是在睡着时还是清醒时。 梅菲斯?不对,女圣武士从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串门,何况她肯定会先敲门。 他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中已经浮现一段咒文,只要发现不对,立刻就先下手制住对方。但当他完全睁开眼睛後,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怎麽会?刚才明明有人进入了警戒结界的范围,否则自己怎麽会感应到。 门窗都好好的关着,没有丝毫动过的迹象,房间里也确实没有其他人,琼恩从床上坐起,疑惑着,难道自己的法术出错了? 对於一个巫师来说,这可是个大问题。平时倒还罢了,如果真到生死搏杀的时候,一点点偏差所导致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完蛋。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重新复习一下这个法术的时候,角落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晚上好啊,小帅哥,你好像没有关好门哦。」 第六节 站着别动 阴影之中,傍晚在烛堡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正慵懒地倚墙靠着,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琼恩。 她依旧穿着那身暴露得一塌糊涂的链甲,与其说是遮掩身体,不如说是引诱人往里看,完全违背了衣甲这种东西被创造出来的本意。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笑意。 此时已经是晚上,夜幕沉沉,这个世界里有没有电灯这种东西,只能靠蜡烛照明。琼恩刚才在研读魔法书,桌子上点了根蜡烛,已经燃了快半截了。蜡烛的光亮不算很强,房间角落里就形成了浓重的阴影,琼恩一时都没察觉那里居然还站着个人。 奇怪,自己明明是把门关紧反扣了的,她是怎麽进来的? 琼恩警惕着,想起梅菲斯的判断。他快速地抹去了脑中原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定身术咒文,重新浮出石弹术来,这是他运用得最熟练,也是目前最有杀伤力的法术。没有经过许可,擅自潜入他人房间,这只会被默认为有敌意;琼恩不想在烛堡这种地方和人动手,更不太愿意用魔法伤人,但他同样不想自己受到伤害。 梅菲斯就在隔壁房间,虽然这里建筑的隔音效果不错,但琼恩只要大喊一声,她也能立刻听见。不过巫师暂时还不打算这麽做,毕竟,对方的来意未明,不必这麽大张旗鼓,反而让人耻笑。 她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房间,由此看来,梅菲斯的前半句话似乎是猜对了,她确实是个杀手。 那麽,後半句话呢?她来烛堡,是为了杀人麽……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 琼恩来这个世界十五年,自度似乎没有招惹甚麽人——如果勉强要说,那就是在沙漠里坏了人面狮的好事。但人面狮都已经全部死光了,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至於还雇佣个女杀手千里迢迢追到博得之门来吧。 幸好,对方接下来的举动,稍稍解除了他的担忧。 女人伸手,从後腰拔出两柄短剑来,远远丢在桌子上。「别紧张,」她笑着,「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吗?」 琼恩略略放心了点,但他随即意识到不能大意。仅仅凭这一举动,并不能断定对方就手无寸铁了。如果她真是杀手,那麽完全有可能在身上再藏一柄匕首之类。虽说这链甲似乎太单薄了,看不出还能藏甚麽东西,但那两柄短剑琼恩原本不也没看见麽。 女人挺直身体,从阴影中步出,往琼恩走来,但立刻被阻止了。 「站住!」琼恩低喝着,指尖已经对准了她,「停下来,否则我不客气。」 这并不是警告,这是威胁,琼恩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很怕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死。 让一个陌生的杀手靠近自己,难道真是嫌命太长了麽。 女人闻言站定,她娇笑着,脸上神情既媚又荡,眼波流转,充满诱惑。「怎麽,」她咯咯笑着,「我把剑都扔了,你还用得着这麽胆怯呀。」 「我向来胆子小,」琼恩很老实地承认,「而且我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太靠近。」 「所有熟人都曾经是陌生人,」女人笑着,「所以,为甚麽不考虑让我们……加深一些彼此的了解呢?」 如果换了梅菲斯对他说这句话,琼恩想都不想就立刻点头;但面对这个妖艳却危险的女杀手,琼恩丝毫没有准备拿性命开玩笑的意思。 「站住别动,」他再次说,声音并不严厉,平平淡淡的,「我觉得我们目前的距离就很合适,不需要缩短。如果有甚麽事情,那麽现在就请说吧。」 女人皱着眉头,轻轻叹息着,「好吧,」她说,「我想我应该表现出更大的诚意。」 她张开双臂,扭动腰肢,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当再次面对琼恩的时候,身上的银色链甲已经完全滑落下来,贴着滚圆修长的大腿直落到脚面,彷佛一堆银环。 出乎意料的是,链甲下根本没有穿任何内衣,完全就是赤裸的身体。她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向琼恩展现着,毫无半点遮掩。她并不算很高,属於普通水准,脸蛋其实也说不上特别漂亮,但身材却是火爆得一塌糊涂,胸前硕大宏伟,却又傲然高耸,完全视地心引力为不存在;腰肢纤细,臀部挺翘,大腿滚圆结实,并拢在一起中间几乎看不到空隙,小腿尤其修长笔挺。重要部位的毛发应该都是事先仔细地修剪过,几乎看不出来,仅有淡淡的一点痕迹。 漂亮女人的身体,琼恩也见过不少,但能像这样近乎完美的,却还是第一次。他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到底打甚麽主意,就见女人媚笑着,慢慢转了一圈,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展示给琼恩看。 「怎麽样,」她低声说,「现在,你不用担心甚麽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 她此时身上寸缕无存,一丝不挂,每一处都看得清清楚楚,显然再没有隐藏任何兵刃武器。而且一个主动脱光赤裸的女人要和你「好好谈谈」,只要是个男人就都应该明白其中的暗示意味。琼恩自然是个男人——或者说还是个少年,看起来年龄很小,涉世不深,所以杀手相信她不会被拒绝。 她有这份自信。 但当她扭动腰肢,款款往前走出一步的时候,琼恩厉声念出咒语,一道红光劈面砸来。 琼恩是个男人,但他不是笨蛋。 对方是个身材如此火辣性感的美女,又主动脱光了来勾引,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种类型,但对男人来说,喜欢和上床完全是两码事。就像很少有人真会喜欢妓女,但很多人都愿意去和妓女上床。 但和杀手上床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琼恩没有愚蠢到真以为自己魅力四射势不可挡,让对方一见就春心萌动,主动过来热烈求欢——如果有人真这麽想,那麽他肯定活不长。 对方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房间,这印证了梅菲斯的判断,她确实极可能是个杀手。一个杀手跑到自己房间里,琼恩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 就算她已经把短剑远远掷开,已经把链甲完全褪下,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确实是没有甚麽凶器了——但杀手之所以为杀手,就在於他们自身就是最危险的武器,这个道理琼恩上辈子就懂。 杀手要杀人,原本就不一定需要兵器,空手也照样能。 琼恩跟着田伯光练过几年的武功,但因为後脑枕骨不高这种莫名其妙的缘故,刀法没练成,拳脚没练好,内功始终停留在基础提升不上去,距离传说中打通任督二脉的境界遥遥无期,唯一勉强可以夸奖的是轻功,虽然达不到飞檐走壁的水准,身手倒还算是颇为灵敏。但他再灵敏,能比得过一个专业杀手麽。 一旦让对方再靠近,如果她要动手,琼恩自知就很危险了。虽说梅菲斯就在旁边,听到动静不对马上会赶过来,但至少也需要点时间。琼恩不敢保证自己能和一个杀手周旋几秒钟。 他没受过专业的杀人训练,但扼断一个人的脖颈,应该不需要多久。 琼恩更清楚:自己已经警告过,命令对方不要靠近;如今她继续往前走,那就必须断然出手,万万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威胁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依靠一遍遍的重复来强化的,这只会反而削弱,让对方更加不当一回事。 他说了「站着别动」,他已经清楚表述了自己的意思。如今对方又往前靠近,无论是出於甚麽理由,无论是裸体还是穿好衣服,他都必须立刻动手。 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 所以对方刚一动,他立刻射出了一直扣在掌心的细小石弹。 琼恩因为反感直接用魔法杀伤敌人,选择的精研方向是变化学派,却放弃了塑能和亡灵这两大最具攻击力的学派。这导致的结果是他在遇到敌人时,直接杀伤力不足,各种巫师常用的火球丶闪电之类的攻击法术他都不曾学过。 石弹术是以石块骤然爆裂而杀伤对手,属於变化学派的范畴,算是他目前所掌握的法术中,最具有直接攻击力的。当日在人面狮神殿里,他面对蒂娜岑射失了石弹术,如果不是暗中有人相助,那次差不多就死定了。自从那次之後,他就在石弹术上加倍精研,把这个简单的魔法反复琢磨,力求万无一失。 石弹疾射而出,正朝女人的胸口砸去,只要击中,就算不死也会重伤吧;而且一旦石弹炸裂,发出的震动巨响自然会惊动其他人,梅菲斯立刻就能赶来。 在石弹脱手的那一瞬间,琼恩心中不由得略略有一丝遗憾,这样诱人的性感尤物就站在面前,偏偏是个杀手,不能弄上床去肆意享用,却必须下重手杀了,不免有些可惜。不过可惜归可惜,动手的时候半点不曾犹豫,自己的命是万万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女人没料到琼恩当真突然翻脸,更没料到他居然还是个水准不错的巫师,她一直以为这少年至多是个魔法学徒,会一两手小戏法罢了。事实上,阴魂城秉承耐瑟文明,严格正规的魔法教育远远超过物质界的平均水准,巫师学校三年级毕业的学生,其实就已经相当於物质界的正式巫师了。如琼恩这种优秀的五年级毕业生,仅以魔法技艺而论,在物质界已经可以算是比较优秀的巫师了,只是在经验上可能有所欠缺。 自己独立的实验室丶随意领取的法术材料丶资料齐备的图书馆和精通各大学派的教授导师,以及隔三岔五的实战锻炼——这一切,都不是物质界的巫师学徒能轻易拥有的,但在阴魂城巫师学校中则是标准配备。 不过,虽然事出意外,女人却并没有被击伤。她几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斜错开半步,间不容发地将石弹术险险避了过去。一溜火光砸在她背後的墙壁上,砰地碎石爆裂,烟尘弥漫。 琼恩见一击不中,不假思索地叫出口令,让龙鳞盾浮空而起,挡在身前,一边伸手往口袋里去取材料,准备使用下一个法术。巫师刚刚释放完法术,是相对最脆弱的时候,因为一般都没法立刻使用新法术,中间需要一个缓冲转换。他担心对方趁势进攻,连忙激活龙鳞盾,却见女人稳稳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她弯下腰,慢条斯理地将坠落在地上的那堆银环链甲用手指勾起来,随意披回身上,虽然其实和裸体也没甚麽两样。「看起来我们中间误会很深,」她说,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光打量着琼恩,「我得说,我低估你了,巫师。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们下次再见。」 她回身从桌子上取回两柄短剑,放回後腰,走到门前,伸手拨开反扣的锁,拉开木门。然後她看见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淡蓝色衬衫长裤,手提银剑,金发碧眼,正是梅菲斯。 「晚上好。」女人甜甜地笑着,和梅菲斯打了个招呼,从她身边走过,女圣武士并没有阻拦,微微侧身,让开道路。 当女人窈窕的身影从走廊尽头消失後,梅菲斯走进来。 「怎麽回事?」她问。 琼恩见是她,松了口气,撤销脑海中已经隐隐浮现的咒文,收回了龙鳞盾。「鬼知道,」他抱怨着,「我都不知道她怎麽进来的。」 梅菲斯静静地站着,打量房间四壁,「她可能是从窗户进来的。」她最後说。 窗户? 琼恩抬头看着那扇最多只能钻进一只小猫的窗户,再想想刚才那个女人的身材,总觉得不太可能。 「杀手往往都有缩小形体的本领,」梅菲斯看出他的疑惑,「就像老鼠。」 这个比方琼恩不是很懂,但大体意思明白,也就不再多问。「她来做甚麽?」梅菲斯又问。 琼恩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来做甚麽?这还真不知道,而且也没法说。难道告诉梅菲斯:「她脱光了想和我上床?」这种话如果对男人说,那是得意洋洋的炫耀;对女人说,而且还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说,那就纯属找打。 但难道说「她想来杀我?」这似乎也谈不上。从始至终,对方似乎表现得都很有善意,兵器掷开了,连衣服都脱了,只是琼恩自己不放心罢了。就连到最後,也是琼恩自己砸了一颗石弹,对方压根没动手,直接开门走人。 他踌躇着,一时不知道怎麽措辞,幸好梅菲斯没有继续追问。「她没有杀你的意思,」女圣武士说,「否则早动手了。」 这听起来真是个好消息。因为此前梅菲斯做出的判断正确,琼恩本能地相信她这句话也完全属实。但既然如此,问题就又转回来,如果女杀手并不是为了来杀自己,难道还真是想来打场友谊炮不成? 算了,不想这些,以後小心为上就是。琼恩本能地觉得这个女杀手会是个大麻烦,还是少招惹为妙。 正准备躺下继续休息,却见梅菲斯依旧站着,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有事吗?」琼恩问。 梅菲斯摇摇头,却不说话,依旧拄着银剑静静站着。琼恩反应过来,她是怕杀手去而复返,所以守在这里。想明白这点,心头微微一暖,「很晚了,」他说,「回去休息吧。」 少女看着他,碧绿双眸里似乎略略有丝一闪而过的诧异,「你不怕她会回来?」 「你说她没有杀我的意思。」琼恩说。 梅菲斯的脸上漠无表情,「我也不过是猜测,」她说,「你最好不要当真。」 琼恩摇头,「这不是猜测,」他说,「如果是其他人说,那麽是猜测;但如果是你说出来的,那麽就是事实。」 他看着梅菲斯,注视着她碧绿色的眼眸,「我相信你。」他说。 少女沉默了一会,转身走出去,将门关上。「晚安。」她说。 「晚安。」 等梅菲斯走出,琼恩跳下床,将门反扣上,迅速释放了一个小型的警戒法术在上面。紧接着他又在窗户上施加同样的魔法,最後他回到床上,再度叠加了一道警戒结界。当完成这一系列繁琐的安全措施後,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开始休息。 一夜无事。 第七节 我相信你 第二天,琼恩起床,依旧和梅菲斯去高塔看书。 有一件事很奇怪,昨晚他在房间里用了个石弹术,砸在墙壁上爆裂开来。虽说石弹里没有火药,不至於真像手榴弹爆炸一样惊天动地,但到底也是动静不小。而且当时是深夜,万籁俱寂,这麽突然一声爆炸,理当很多人都听见才对。但却只有梅菲斯一个人过来,其他人彷佛都睡死了似的。 琼恩当然不相信烛堡里的家伙睡眠质量都这麽好,这其中必定有甚麽缘故。他甚至都胡乱猜测这些人是不是都已经被女杀手干掉灭口了,当然事实证明没这回事。 难道说,烛堡这麽多守卫,这麽多巫师和牧师,都不管烛堡内的打架斗殴麽?如果真是这样,那烛堡哪里还能留存至今,早该被拆成平地了才是。 「早上好,兰尼斯特先生。」负责琼恩的那位引导者正在花园前恭候。 「早上好。」琼恩说,微微躬身,跟随他走进高塔。 他今天主要准备查阅的资料,是历史上着名的巫师介绍,或者可以说是「巫师名人堂」。前世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教授上讲台,既不讲原理,也不讲历史,首先详细介绍这一学术领域内的名家前辈。学生不解其故,教授说:「无他,既然各位都在这个圈子里混,总要知道这个圈子里有哪些强者。」琼恩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确实,既然成为巫师,既然已经身在物质界,总要了解历史上曾经有过哪些着名的前辈,而现今世界上又有哪些高人。 根据他在阴魂城里学到的知识: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文明,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传说时代,大约是指从创世之初到五千年前,因为资料匮乏,无史可征,能流传下来的基本都是传说;第二阶段被命名为耐瑟时代(这当然是阴魂城从自己的立场上来命名),主要指的是从耐瑟瑞尔帝国建立到陨灭这一阶段(-3859dr到-339dr),或者通俗地说,是距今五千年前至距今一千七百年前这一时期;耐瑟陨灭之後至今,被统称为「後耐瑟时代」,或者称为「新时代」。 这种分类方法带有极强的「耐瑟」色彩,很正常,因为是阴魂城里教的。不过对於琼恩来说,甚麽分类方法并不要紧,只要能让他清楚地了解信息就行。 传说时代的资料无史可征,基本都是传说,不必考虑;耐瑟时代的资料,他在学校图书馆里早就看过不少了;唯有後耐瑟时代(也就是自从耐瑟帝国陨灭後至今)这段时期的资料,因为阴魂城一直被封在幽影界里,消息不畅,所以介绍极少。 琼恩快速浏览着书架上的着名巫师传记,他不指望能全都记熟,只是要先有个大概的了解就行。虽然如此,他还是花了整整一天,直到把最後一本书放回书架时,窗外已经夕阳殷殷如血,是傍晚了。 他走出高塔,穿过花园,正要回到住处,却看见了上次和梅菲斯说话的那个少年。他依旧还是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灰色长袍,低着头,匆匆从远处走来,穿过花园,走进一座高塔中去了。 琼恩也没有太在意,回到住处,按部就班地晚餐丶洗漱,回房休息。他推开门,点燃蜡烛,翻开魔法书温习法术,这个过程大约花费了两小时。最终倦意微微涌上来,他合上书,吹熄蜡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色脱下长袍,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爬上床准备休息。 琼恩从来没有叠被子的习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很懒。每天起床後,被子都是直接就铺着的,晚上睡觉时掀开钻进去就是。这次也一样,他伸着懒腰,坐在床沿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准备做个好梦。 然後,他感觉碰到了甚麽东西。 温暖……柔软……弹性……肉感……凹凸起伏……还带着股淡淡的香气。 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一个香软火热的赤裸身体就已经贴了过来,玉臂环抱,像八爪鱼一般将他紧紧搂住,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小帅哥,你又忘了关门哦。」 琼恩发誓他以後一定要养成叠被子的习惯,这样虽然麻烦点,至少不会弄得晚上上床时,才发现被窝里居然一直藏着个女人。 如果仅仅是女人那倒罢了,但女杀手那就麻烦大了。 琼恩不知道她是怎麽进来的。回房间时他注意过,门锁和窗户上的警戒结界都是完好无损的,意味着应该没有外人碰触过才对……她难不成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传送?不对,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在进入烛堡的第一天,引导者就清楚地告诉过他,此地无法传送。琼恩还没掌握传送术或者任意门这种比较高深的法术,无法试验,但引导者应该不至於说谎骗他。 何况传送术是非常高深的法术,就算是弱化版本的任意门,琼恩都必须借助卷轴来施展。他不相信一个杀手居然在魔法上也有这种造诣。 但无论原因为何,反正结果就是:这个危险的女人已经躺在床上,四肢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他的身体,脸贴在耳边悄声低语,彷佛情人亲昵。 该死的。 总算他心理素质还行,骤然一惊,随即勉强镇定下来。「晚上好,」他说,声音已经完全平和下来,彷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晚上好,」他又重复了一遍,「漂亮的小姐,你来我床上有何贵干。」 「我叫莎珞克,」杀手在琼恩耳边说,轻轻咬着他的耳垂,「晚上好啊,巫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兰尼斯特。」琼恩回答。 「唔,」她发出可爱的鼻音,彷佛有些不满意的摇摇头,「我问的不是姓哦,是名字。」 「莎珞克是名字吗?」琼恩反问。 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脑中急速分析着当前的局面。作为一个巫师,他被对方如此贴身靠近,近乎於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此时叫梅菲斯更来不及;如果这个叫莎珞克的女人想杀自己,那是根本就没法抵挡的,只能听天由命。但反过来说,如果对方真的没有恶意——或者说,暂时不打算杀自己呢? 如果她真想杀自己,早就可以动手了吧。 既然她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琼恩又不相信自己真有让对方一见动情的魅力,那结论其实只有一条:自己有某种价值。 当然,是人都有价值,再不济丢到奴隶市场还能卖点钱。但莎珞克一而再地主动接近,说明琼恩必定於她而言有某种特殊价值,其他人无法代替。 明白这一点,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一个人要活下来,其实未必需要本身实力有多强——实力再强,终究还是有更强的,除非是天下第一高手;更多的时候,能活下来是因为对别人有价值。有价值,就有筹码,就可以交流谈判,确定彼此的底线,分配利益和成果,最不济,也能暂时——在价值被榨乾之前——保住性命。 莎珞克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甚麽? 第九节 偷书? 女人格格娇笑着,将巫师抱得更紧。她的身体早已完全赤裸,而且应该已经在被窝里呆了很久,火热滚烫,散发着浓郁的成熟女人体香。琼恩昨天就已经见识过她的完美身材,如今这样零距离接触,被她八爪鱼一样缠抱着,感觉柔软而又弹性十足的肉团在胸前不断摩擦,不由得下腹彷佛有一团火腾腾升起。说起来,自从到博得之门,就再没亲近过女人了,对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免有些按捺不住。 「莎珞克就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姓,」女人说,吐出舌尖轻舔琼恩的脸颊,让他的身体不由得轻微颤抖,「我是个杀手,杀手是只有一个姓名的。」 「好吧,」琼恩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抵御着女人的肉体攻击,虽然这很难,「我们已经知道怎麽称呼对方了。莎珞克小姐,告诉我你的来意。」 莎珞克稍稍放开一些,她抽回一只胳膊,手掌托着半边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琼恩。她的头发很长,是深褐色的,平时盘成发髻在脑後,如今散披下来,落在肩头丶背部光滑的肌肤上,看起来十分诱人,「这个问题,」她微微皱着眉头,「难道不觉得很奇怪麽?」 坦白地说,确实是很奇怪。一个漂亮女孩主动躺在你的床上,而且脱得一丝不挂,百般挑逗,男人还要问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欠扁。 问题在於琼恩是个思想保守甚至悲观的家伙,他从来不指望天上真会掉馅饼——如果天上真掉馅饼,那他的第一反应是里面会不会有毒药。 所以他没有允许女人用反问来回避这个问题,「告诉我你的来意,」他重复说,「我必须知道这点。」 莎珞克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琼恩。巫师平静地和她对视着,一言不发,等待着回答。最终,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明白对方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做丝毫的退让。 她的右手正有意无意地抚摸着琼恩的胸膛,挑逗着男人。纤纤玉指修长而秀气,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很漂亮,但也同样充满力量。 只要一个念头,她的右手就会贴着对方的胸膛往上,扣住这个男人的咽喉,在一秒钟内拗断他的颈骨,让他变成一具尸体。但她不打算这麽做,这个年轻的巫师对她还有用。 所以她只能妥协。 「好吧,」她叹息着,「难道巫师都是这麽冷冰冰地缺乏感性麽,」她像柔软的蛇一样又紧贴上来,用大腿内侧轻轻摩擦着琼恩已经有些勃起地下身,让那地方变得更加坚硬滚烫,「那麽,我就直言不讳吧: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喜欢做交易,」琼恩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绷紧,艰难的抵御着欲望的诱惑,「请具体些。」 莎珞克贴得更紧,她的动作也更加温柔而炽热,「很简单的事情,」她低声说,「我只是想从烛堡里取走一些东西。」 琼恩微微一怔,抬了抬眼,「你说你是个杀手。」 「杀手未必只会杀人,」莎珞克说,「杀手意味着某种能力。这种能力既可以杀人,自然也可以用来转移某些东西的所有权。」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而且琼恩也知道,在这个世界,「杀手」这个词,其实和地球上不完全等同。地球上的杀手是纯粹以杀人为职业的,这个世界里的杀手,其实更多被列入「游荡者」丶「盗贼」一类,往往是黑道组织的成员,属於多面手。 但要偷东西,直接去偷好了,来找琼恩做甚麽?难道要找他当帮手麽? 烛堡是大图书馆,来这里偷东西……十有八九是看上了甚麽珍贵书籍或者绝密资料。虽说曾经有人说过「窃书不算偷」,但琼恩才不信这种谬论——更关键在於,就算琼恩相信,难道他能说服烛堡的这些守卫也相信麽? 如果盗窃成功,那自然万事大吉,所谓「没有被发现的犯罪就压根不是犯罪」;但如果失手被抓住了怎麽办?虽说偷书似乎算不上是严重犯罪,大概不会被抓去砍头或者上绞刑架,但麻烦总是免不了了。琼恩是个懒人,最怕的就是麻烦。 「非常好,」他说,「我现在明白你来烛堡的目的了。」 但我还不知道你躺在我床上的目的。 莎珞克显然听到了巫师没有说出口的後半句话,她媚笑着,伏在男人身上,让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她的双腿缓慢而有技巧地刺激着那越来越坚硬滚烫的东西,直到它已经庞大得超出她的心理预期。「这麽大?」杀手在心里微微有些惊讶,虽然她的身体也曾经被更粗大的东西贯穿过,但那次是一个兽人,而如今面对的却是个人类,而且还是个少年。 「看来这次运气不错。」她心想,或许,如果对方能表现出和他的器官尺寸相匹配的能力和技巧的话,她可以考虑在事成之後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 莎珞克并非禁欲主义者,她很早就学会了享受性爱的欢愉和快乐。在最开始是被迫的,在後来就变成了主动。作为一个漂亮的女杀手,身体原本就是她最有威力的武器,当然这是指对付男人的时候。 「想请你帮个小小的忙,」她说,解释自己前来的意图,「第六座高塔,我的雇主希望得到里面的某本书。」 「我能做甚麽?」 「我会给你那本书的名字,」莎珞克轻声说,「明天你帮我找到那本书,在上面做一个小小的记号,这样,晚上我去取它的时候,就会方便得多。」 琼恩有些迷惑,「我不明白,」他说,「你为甚麽不直接自己去做?」 「因为那是本魔法书,」莎珞克说,「这里的守卫和引导者都是疑心很重的。如果我去翻阅一本魔法书,他们会格外警惕和关注,让我没有下手做记号的机会;而你就不同,你是个巫师,去翻一本魔法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会掉以轻心。」 听起来似乎也很合理,而且风险似乎也不大…… 「就这些?」 女杀手点头,「就这些。」 「那麽我能得到甚麽?」琼恩问。 莎珞克格格娇笑着,她双手撑着琼恩的胸口,支起身来,分开双腿跨坐在男人腰间。她缓缓移动着腰肢,直到对准那一柱冲天的巨物,慢慢沉腰往下,将它完全吞进自己的体内。 第十节 香唇 「这就是你的报酬。」她微微喘息着,跪在琼恩腰侧的双腿用力,身体开始慢慢上下耸动,吞吐着男人的肉棒。她的肉穴似乎非常宽大,以至於插入时琼恩都没太大感觉,但紧接着,巫师就感觉到女人的膣肉在蠕动着,缓缓收缩,逐渐变紧,将肉棒紧紧包裹着,其紧窄完全不亚於处女,甚至犹有过之,肉棒几乎都有被勒断的感觉。 快感急剧累积,琼恩几乎忍不住要立刻发射出来,他深吸口气才堪堪忍耐住,心中不由得也是惊诧万分。根据他以前在阴魂城跟老家伙学过的知识,这要麽就是所谓的天生「名器」,要麽就是练过甚麽锁阴功夫,无论哪一种,都是极罕见难得的床上劲敌。 不简单呢。 他跟着田伯光学了几年,除了半吊子武功之外,学得最好的是房中之术,可惜一直没多少机会施展。到目前为止,真正上过的女人其实只有芙蕾狄一个,姐姐珊嘉和梅菲斯都还没真正到手。芙蕾狄娇弱单纯,在床上对付起来完全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轻易就能让她欲仙欲死,瘫软无力,总令琼恩有种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如今突然遇上这麽强悍的对手,不由得精神倒是一振。 他缓缓呼吸,运起内息,开始悄悄地使用以往学来的方法,挺腰往上。莎珞克正娇喘着,扭动腰肢,体内阴肌收缩蠕动越来越剧烈,要将男人的精华压榨出来,突然感觉身体里那原本就已经又粗又长的坚硬巨物陡然又膨胀了一圈,将周围紧紧包裹的膣肉挤开,奋力刺入更深处。 她猝不及防之下,「啊」地轻吟出声,只觉身体里被塞得满满的,彷佛被一根烧红的烙铁穿透,简直彷佛要撑爆开来一样,粗长的杵尖已经顶到花蕊深处,让她全身禁不住地一阵阵酸麻,心中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有这等本事。她娇吟着,缓缓吐息,膣内嫩肉再度收缩纠集,卷土重来。 「挺厉害呢。」她媚眼如丝地看着身下的男人,脑中闪过一丝犹疑,「是不是饶他一命。」但这个念头瞬间抹消,开玩笑,世界上男人多得是,完全没必要在乎这一个。 不再考虑这个无聊的问题,莎珞克开始专心享受,她的双臂撑着琼恩的肩头,吞吐动作越来越快,褐色长发飞扬,玉乳迭荡,纤细腰肢不住盘旋揉磨,身体里彷佛有股无形的吸引力,像要将男人完全吸进去似的。琼恩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而且这种女上位式他也很少尝试,不由得起了好胜心。两人肉体交合,抵死缠绵,不知过了多久,杀手陡地全身绷紧,腰板挺直,上身後仰,银牙紧咬,膣内剧烈抽搐起来,淅淅沥沥地泄了一身。 短暂的失神后,莎珞克喘息着,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跨坐的姿势。对方那滚烫的巨物依旧在自己的身体里矗立着,彷佛丝毫没有欲望消退的迹象,显然还未曾满足。 看不出来,还真是个强壮的男人呢……虽然肌肉似乎并不怎麽发达…… 自己已经泄身,却还没让男人满足,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的技巧太差劲了麽,这种事情显然是不能容忍的。显然,应该让这个少年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了。她轻笑着,抬起雪臀,稍稍往前移了点,再度缓缓沉腰坐下。 「这是……呃,好紧……」 和刚才不同,这次是刚一插入便觉无比的紧窄迫人,琼恩感觉自己彷佛是在奋力挤入一条羊肠小道,每前进一点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这感觉和以往每次都有所不同,少了那份腴软湿润,却多了几分乾涩,顶得肉棒都隐隐有些生疼。他心中大概猜到怎麽回事,略略抬起头瞥了一眼,果然见两人肉体的结合部位已经後移,换了地方。 他还从没尝试过走後门的滋味,虽然一直有这个念头,苦於没有机会实施。这种事情需要女性情愿配合,否则容易弄得不欢而散,大家都不高兴。上辈子交往的女友,属於现代女性,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而且有脾气,一听这个要求,要麽发飙,要麽婉拒,要麽百般推脱,唯一一个有希望的,还不等他调教成功,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世界来了。这辈子目前真正上过的还只有芙蕾狄,她又太过娇小,年齿尚幼,琼恩怕把她弄伤了,也一直没舍得下手,原本打算等长大成熟些再说,如今自然是不用谈了。 「唔……」 莎珞克的後庭显然不是初经此道,但男人的庞大还是有些超出她的心理预期。她喘息着,缓缓坐下,让那大家伙完全进入,这过程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让她必须暂时趴在琼恩胸膛上休息。这种女上位式,男人可以毫不费力地享受,一边欣赏着女人的媚态,琼恩悠闲地用双臂枕着头,感受着肛菊里惊人的滚烫与窄小,以及一阵阵的收缩抽搐,尤其是後庭入口处,彷佛有一圈加倍紧窄的肌肉,死死地勒着肉棒根部,简直像要勒断一般。他满足地喘息着,挺起腰肢缓缓耸弄,动作越来越快。 莎珞克也不甘示弱地坐起身来,腿脚用力,雪臀起伏,紧密配合着。怎麽能被对方掌握主动呢,这有违杀手的职业守则,她凭借着在男人身上的优势地位以及丰富的肛交经验,逐渐再度夺回了主动权,她一手撑在男人的胸口上,另外一只手探入下身,摩挲着精致的花唇,食指和无名指按着两边的花瓣,中指抚摸揉搓着凸起的肉芽,然後探进自己满是泥泞的肉洞。隔着那道薄薄的肉膜,她能清晰地触摸到正在抽插的肉棒。那感觉如此奇妙,彷佛是来自体内最深处的震动,让人半点都无从逃避,和肉棒直接抽插花唇的感觉颇为不同。她深深喘息着,欲望再次渐渐满溢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肉体交合时的淫糜声响。琼恩已经渐渐有了发射的欲望,他看着正在身上努力动作的女人,发现她俏脸酡红,星眸半闭,显然也已经快要达到再一次的高潮。 他满意於这个结果,以及自己今天的表现。能在床上征服一个显然经验丰富的女杀手,这多少也会让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但他并没有丧失警惕,没有忘记两人之间其实还是处於半敌对的关系。莎珞克为她的行为给出了合理的解释,琼恩听不出甚麽破绽,但他不会完全相信。 所以当女人俯下身,亲吻着他的额头丶眉毛丶鼻梁丶脸颊,然後准备接吻的时候,琼恩嗅到了一丝有些奇怪的气味。 气味是从女人的香唇上传来的。 只有世界上有女人,就一定有化妆品。在这个费伦大陆,化工产业虽然不发达,但眼影丶唇膏丶腮红丶睫毛膏等等女性的常见装备都是有的,一样不少。琼恩很怀疑里面会不会含有甚麽有毒物质,便如铅之类,但也没兴趣去研究。反正珊嘉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无需担心。 他用眼角馀光快速地瞥了一下,见莎珞克的唇上似乎涂了甚麽东西,在黑暗中有些亮晶晶的。这倒并不奇怪,女性的唇膏往往有这种效果,看起来璀璨如钻石,颇为诱人。但这气味却有些古怪。 香甜之中,彷佛带着些许的麻醉感。 琼恩家里开的是法术材料商店,跟田伯光学了三年的调配春药,本身又是精研变化学派的炼金巫师,药剂学是他的专业领域。一嗅之下,立刻察觉到异样,女人唇上涂的绝不是简单的唇膏,肯定是某种药物。 难道是毒药? 确实,琼恩听说过有在嘴唇上涂毒药,借着接吻的机会杀人的事例,但如果莎珞克真要杀自己,有无数种直截了当的方法可以动手,何必这麽麻烦,难道觉得这样杀人很香艳麽。 或许不是毒药……反正肯定不是甚麽好东西,不能碰。 这是个很容易做出的结论,但要解决这个问题却不容易。莎珞克在琼恩脸上亲吻着,淫媚地低吟喘息着,香唇渐渐移到琼恩嘴边,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下一秒钟她就会吻上来。 她跨坐在琼恩身上,这种姿势让巫师没办法发力把她推开,何况两人的身体还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魔法也不管用,因为两人的脸贴得太近了,琼恩如果念诵咒语,立刻就会被对方察觉。传说高明的大巫师有无需念咒即可施法的精湛魔法技艺,但琼恩显然距离这种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何况施法大多都是要法术材料的,此时装着材料的长袍正搭在床边的椅子上呢。 琼恩脑中急速转着念头,眼看莎珞克就要吻过来,那原本诱人的红唇此时彷佛是催命的令符,吓得他连深陷在女人细小肛肠内的巨物都几乎有萎缩软化的迹象。该死,这下子真要麻烦了…… 陡然灵光一闪。 琼恩是个巫师,同时因为跟着田伯光学了三年,同时还能算是个三流武者和二流淫贼——之所以是二流,是因为空有丰富理论却没多少实践经验。 如今拳脚是不用指望了,魔法也是用不出了,那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发挥淫贼的本职技能吧。 田伯光传授的那些技能里,除了挑情手法丶配制春药之外,还有最核心或者说最隐密的采补之术,包括那所谓的看家本领,其实压根就是屠龙之术的采玉诀。阴阳采补之术能吸纳女性真阴,补益自身,是一种比较邪门的本事,损人利己,所以素来为正道人士所不取。被采补过的女子,往往都会精神疲倦晕沉乏力,男人反倒更加精神奕奕,越战越勇,一夜连御十女都不在话下。琼恩没甚麽道德感,也无所谓甚麽损人利己正道邪道之类,照样都一股脑学会了,和芙蕾狄在一起的时候也偶尔拿来试试,算是调剂气氛;看着小女孩被蹂躏得娇弱不堪的模样,确实是很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的。 至於那个被老家伙吹得神乎其神的采玉诀,因为到了这个没有内功的世界里,纯属垃圾技能。琼恩学倒是也学了,根本就没指望能用上。而且采玉诀在本质上还是一门采补术,只是比普通的采补术更加霸道十倍,所以能够连内力都吸过来。这功夫用来对付江湖女侠是再适合不过,倘若用来对付寻常女子,只怕一场交合下来,对方就要气息奄奄了。 琼恩自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意外,所以采玉诀是一次都没用过,几乎都快要给忘到脑後了。如今事到临头,陡然想起这根救命稻草来。 压抑住心头的狂喜,他微微侧脸,避开莎珞克的亲吻。杀手微微一怔,略有些不快,正要再吻他,陡然感觉身下的少年腰身猛挺,肉棒如巨槌般重重冲入她的肛菊深处,一次又一次,中间毫无半点空隙间歇,彷佛机械一般。 「啊……啊……啊……」 这一轮猛攻让莎珞克原本稍稍消退的欲火再度升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伏在巫师胸口,下身随着冲刺而起伏抛落,尽情享受着这狂野的冲击,一时顾不上去亲他。这正合巫师之意,他看准时机,趁莎珞克的雪臀抬起时,突然把肉棒从女人的火热肛菊中抽了出来,一挺腰,重重插进她的前面花蜜中。 再厉害的采补之术,终究也没办法通过肛交来完成,必须籍由正常的交合。肉棒一进入女人嫩膣内,琼恩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全力以赴,一边回忆着口诀,一边加紧动作。他自然不指望能吸到甚麽内力,只想着能在交合中把对方搞脱力,自己就有机会脱身。 这个计划似乎实施得很顺利,莎珞克并没有察觉——当然,她怎麽会知道世上居然有采补术这种淫邪的法门呢。琼恩一边庆幸这个世界中没有多少田伯光类型的家伙,一边庆幸自己还没有把采玉诀给忘了。他努力冲刺着,巨物探入女人的花蕊核心,悄悄地发出一股无形的吸力。 他此前从没试过采玉诀,所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但事实似乎是超出他的预料。内息刚刚运起,他立刻就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莎珞克膣内涌来。 不对……这力量好古怪…… 这力量阴寒丶冰冷,充满着不言而喻的邪恶和混乱,它彷佛洪水找到决口一般奔涌而来,通过两人身体联接最深的部位传过来,透入琼恩体内。琼恩骤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彷佛浸入冰冷的黑暗深渊,悲哀丶伤感丶痛苦丶绝望……一切黑色的负面情绪,像地狱最低层的幽魂,尖叫着,伸出爪子冲出来,包围撕裂着他的意识。霎那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彷佛呼啸的寒风在空旷的坟场里回荡。 彷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但也可能仅仅过了一瞬间,琼恩骤然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但身上已经没有正跨坐着的女人。两人不知何时分开了,莎珞克被他推下床,或者也可能是自己翻身跳下床,反正杀手此时正赤身裸体地站在床边,瞪着琼恩,她的脊背微弓,像猫一样,这是感觉到危险的本能反应。刚才还充满性爱欢愉的脸上已经完全不见了那又媚又荡的神情,变得煞气凛凛。 「你做了甚麽?」她沉声问。 琼恩自己都莫名其妙,自然压根就没法回答,但莎珞克显然也不准备听到一个答案。她手腕一翻,居然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短剑来,握在手中,慢慢走近一步。 她显然忌惮着,不知道琼恩刚才到底捣了甚麽鬼,毕竟这少年是个巫师。巫师总是令人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神秘,谁也不知道一个巫师到底能暗中玩出多少花样。 她走近一步,作势欲扑,琼恩正躺在床上,根本没有闪避的馀地。正在这危急时刻,「砰」地一声,门陡地被重力撞开,门板朝杀手砸了过来。莎珞克退後两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淡金色头发,浅蓝色衬衫长裤,手提银剑,正稳稳站在门口,盯着自己。 梅菲斯。 第十一节 密洞 看见女圣武士,莎珞克立刻後退。 梅菲斯提剑上前,但杀手退得更快,她错步後跃,撞开窗子,翻身穿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果然如梅菲斯所料,她真能将身体瞬间缩成很小一团,从那样狭小的窗户通过。 梅菲斯自然没这种本事,没法同样穿过窗户去追,她转身看着琼恩,「你还好吧?」她问。 这个问题有些令人难以回答,琼恩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确实安然无恙,点了点头。虽然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面对着一个少女,但当事人双方似乎都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琼恩反正脸皮厚,梅菲斯大概是也并非第一次看见了,也不在乎。 「没事。」他说,觉得嗓子似乎有些嘶哑,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 谢天谢地,他想,总算梅菲斯恰好赶到,否则自己这下子真完蛋了。 他前一刻还在女人身体里冲刺,尚未发射就突然中断,如今某个部位还正在杀气腾腾地矗立在冰冷空气里。这突然中断的感觉很不好,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跳下床,匆匆套上衣服,「谢谢。」他对梅菲斯说。 「走。」少女简洁地说。 琼恩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或许这个女杀手确实原本没有杀琼恩的意思,但刚才的情形——虽然琼恩自己都搞不清楚发生了甚麽——说明她已经动了杀机。而她是个杀手,今天能悄悄潜入房间里来,明天自然也能,今天是被梅菲斯逼退了,但总不可能女圣武士寸步不离地保护着琼恩。 神出鬼没的杀手,永远是最锐利的攻击,要对付她,不能固守等待,只能以攻对攻,把她找出来。 如果说昨晚莎珞克还没有对琼恩表现出明显的杀意,梅菲斯碍於圣武士的准则,不能采取甚麽措施的话;如今杀手已经有行凶杀人地表示,她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 想明白这一点,琼恩的动作立刻迅速起来。确实,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必须把这个女杀手抓住,否则明晚就别想睡觉了……不,只怕是以後都别想安心了。 只是刚才到底是怎麽回事?那种阴冷丶冰寒彻骨的感觉,让他现在都觉得全身隐隐有些麻痹僵硬,手足四肢不太听使唤。 琼恩多少也练过点内功,有点底子,虽然一直上不去,但终究也还算熟悉。这绝对不是内力,而且对方也不可能练有内功,除非她也有个穿越者当老师,或者她也是个穿越者……世界上的事情不会这麽凑巧吧。 来不及思考这些,他穿上长袍,从次元袋中取出龙鳞盾,持在左手上。此时这里的动静终於吵醒了烛堡中的人,外面火把的亮光闪起来,皮靴踏在地上发出啪啪声,几个守卫冲了过来,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以及地上的门板,「怎麽回事?」领头的一个人问。 琼恩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他当然不会把具体的细节透露,只是说那个叫莎珞克的女人是个杀手,要刺杀他。卫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梅菲斯,略略犹豫,转头传下命令,让手下去莎珞克的房间察看。 出了这种事情,莎珞克不可能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人来,肯定不知躲到甚麽地方去了。 卫兵没有在莎珞克的房间里发现甚麽,这在意料之中。由於有人指控出现谋杀事件,烛堡的卫兵开始行动,他们点燃火把,搜索城堡的每一处角落。梅菲斯穿上银甲,提着银剑,和琼恩也加入了搜索队伍,但最终是一无所获。杀手彷佛消失了一般。 难道她逃出烛堡了? 这种可能性不高,烛堡正门是有卫兵日夜看守的,而城墙非常高——不但高,上面还附着了各种强化魔法,就算是蜘蛛人都没办法攀爬上去。传送之类的法术是早就被封锁了,更不可能。 烛堡并不大,其实就是高崖上的一座城堡,就这麽点地方。既然不可能逃出去,中央高塔在夜间又是用魔法封闭的,剩下无非就中间这一圈环状地带。但闹腾了大半夜,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彷佛真的人间蒸发了似的。 奇怪啊。 搜索到最後,梅菲斯发现了一个地方。那是在欧格玛神殿侧後方的一块空地上,贴着城墙根,有一个地穴。入口并不宽,但应该能通过一个人,黑沉沉的,不知通往甚麽地方,阴阴的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彷佛要刺透骨子里,站在旁边的人都忍不住要打个寒颤。仔细倾听,似乎风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危险的怪兽在粗重呼吸,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会不会藏在这里?」琼恩问。 守卫队长犹豫着,似乎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这里没法藏人的,」他最後说,「不会在这里。」 这话很可疑,明明是一个很深的洞穴,为甚麽没法藏人?「但只有这里没找过了,」琼恩争辩说,「她很可能就藏在下面。」 「这里面没法藏人。」守卫队长重复。 琼恩皱着眉,看着洞穴。黑沉沉的洞口显示下面非常深,绝对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一个人,而女杀手显然不是个挑剔地方的人。为甚麽守卫队长坚持不肯下去察看一下,难道这里面有甚麽秘密? 一直没说话的梅菲斯开口了。 「米莉亚姆是吗?」她平静地问。 守卫队长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麽会知道这个名字,但梅菲斯没有解释。很奇怪地,可能是错觉,但琼恩真的觉得看见她身上的银甲似乎在微微泛光,但别人可能都没注意。最後,守卫队长点点头,「对,米莉亚姆,」他说,「所以这下面不可能藏人。」 琼恩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米莉亚姆」是甚麽,听起来像是个名字,但这和洞穴里能不能藏人有甚麽关系……难道这个米莉亚姆是某种怪兽麽,就住在这洞穴里?烛堡是个图书馆,又不是动物园,更不是奇兽农场之类,不至於在城堡底下开养殖场吧。 这个问题不得而知,因为梅菲斯和守卫队长短暂的交谈後,彷佛达成了共识。守卫队长招呼着他的手下前往马厩方向搜索,梅菲斯慢慢跟在後面,琼恩不知缘由,只能跟上。 「米莉亚姆是甚麽?」他悄声问梅菲斯。 少女微微摇头不答。他们跟随着守卫,将所有的地方都仔细搜索过了,确认没有杀手的踪影,最後大家只能猜测她已经用某种方法逃离烛堡。 折腾了大半夜,东方已经微微发白,再过半小时,太阳应该就要升起了,又是新的一天到来。这是琼恩和梅菲斯在烛堡的第九天,按照规矩,他们只能呆十天,然後就必须立刻离开,一个月内不准再进入烛堡。 卫兵们各自散去,固守岗位。琼恩也准备回到住处,打算稍事休息,等八点钟高塔开门,继续今天的学习。走了几步,梅菲斯站住了。 「嗯?」他停下脚步,看着圣武士,「怎麽了?」 梅菲斯看着远处的守卫,他们都没有朝这边看过来。「那个杀手应该就在洞里。」她说。 「但你们刚才不是说……」 「烛堡下面是他们的禁地,」梅菲斯快速解释,「里面曾经住着一只叫米莉亚姆的银龙。」 第十二节 我和你一起 好吧,原来所谓的「米莉亚姆」是一只银龙。但据琼恩所知,银龙在龙族中算是最温和友善的一种了,它们喜欢和人类打交道甚至成为朋友,喜欢吃人类的食物,在很多传说故事中,银龙还喜欢变成人类模样四处旅游,融入人类的生活中。如果烛堡的地下住着一只银龙,那理当可以和平共处才是,何必把这里设为禁的?又为何就认定杀手不可能藏在里面呢? 银龙并不是红龙那种恶名昭彰的吃人龙啊。除非琼恩的「怪物学」课程里在胡说八道,否则一般一个人类误入银龙的领地,只要不是笨到去攻击银龙主人,就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只银龙有些特殊,」梅菲斯简要地跟琼恩解释,「她比较凶狠。当年烛堡牺牲了很多人,才把它封在下面。」 听起来,这只银龙非常凶狠。显然,如果女杀手真是躲进这里,那大概也就是个死人了,所以守卫队长才那样肯定说:「这里不可能藏人。」其实他的意思应该是:「这里不可能藏活人。」 但如果这麽说的话,当时为甚麽不直接把银龙杀死得了。就算无法杀死,只能封在地下,也不用特地还留个通道吧,难道是专门引诱人去送死麽。这设计也太奇怪了。 但梅菲斯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这事应该是烛堡的高层机密,她也只是隐约听到一点零碎的传闻罢了。只知道曾经有这麽一只银龙在烛堡肆虐,伤害了不少人,後来烛堡花了大力气,牺牲了几个高阶巫师和一队武僧,总算把它封在地下,其馀也就不知晓了。 那麽现在怎麽办? 「我得下去看看。」她说。 琼恩吓了一跳,下去看看?既然知道这下面有条脾气恶劣的银龙,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怎麽还能下去。反正女杀手如果真是藏在里面,估计现在也差不多是死人了,她难道还能斗得过龙不成。 但梅菲斯态度似乎很坚决,她要亲眼看到杀手的尸体,否则不能确认她已经死亡。坦白地说,琼恩不太能理解这种圣武士的坚持,他将此理解为一种无可理喻的偏执,觉得毫无必要,但显然他没法说服对方。 琼恩知道,对於梅菲斯来说,这个女杀手在烛堡中,就是一个极大的危险因素。从杀手进入烛堡那天起,梅菲斯就很怀疑她的身份和来意,而如今已经得到证实——要不是梅菲斯及时赶到,琼恩此时估计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果不能确定杀手真的已经死亡,那麽就有可能发生新的谋杀,作为提尔的圣武士,梅菲斯对此自然无法漠视。 但问题是,就算如此,也完全没必要下去啊,直接在这洞口守着就是。烛堡其他的方已经被搜遍了,只有这一处有可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上半天一天,如果杀手还不出来,那说明差不多真是被银龙当早餐了。何必非要以身涉险,亲自下去看。 但梅菲斯摇摇头,「我必须下去一趟,」她看着那黑沉沉的洞口,沉吟着,「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里面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要我去见她。」 琼恩皱起了眉头。 听到莫名其妙的呼唤声音,这并不是甚麽好事,在很多传说故事里,这都往往是邪魔的引诱,是亡灵的陷阱,是女巫的邪术,或者海妖的媚惑。琼恩小时候,听父母给他和珊嘉姐弟俩讲故事,也往往就会有类似的情节:一个小孩子听到丛林中有奇怪的声音在呼唤他,让他过去。孩子把这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告诉他千万别过去。但孩子往往经受不住引诱前去,最後总是落入甚麽邪魔或者女妖的魔爪。 当然,这些都是古老相传的老掉牙的故事,阴魂城里哪来的甚麽丛林丶邪魔和女妖,如果有,早被军队扫荡得一乾二净了。 这地洞里,据说应该是一条银龙,难道是它在呼唤着梅菲斯?这倒果然有邪恶生物的作风,不愧是一只特殊的银龙。 「我感觉那个声音似乎没有恶意,」梅菲斯说,她沉思着,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总之,我得下去看看。」 对於梅菲斯的性格,琼恩也算是有所了解了。这个少女很聪明——或者说非常聪明,绝对有远超常人的智商,她行事冷静,权衡清楚,所有的利害关系她其实全都明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根本就不用他人来提醒解释;但同时,她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圣武士」,她和所有的圣武士一样,坚持丶固执丶恪守准则丶信念坚定,一旦认准了某件事情,做了某个决定,那就不用想还能劝说她回心转意。 这种人最难对付。 琼恩不怕遇上聪明人,因为聪明人也就意味着头脑清楚,能权衡利害,能分析利弊,能交流谈判,是「可以理喻的」。琼恩也不怕遇上信念坚定的家伙,因为这种人往往头脑简单盲目热血,略施诡计就能玩得团团转。但遇上这种既聪明又坚毅的,那可真就头疼了。 所有的利害分析,她其实完全都清楚,根本就不用你多说;明明知道有危险,偏偏还要去做,琼恩真就半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叹了口气。 「好吧,」巫师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正往洞穴走去的梅菲斯停住脚步,看着他。 「你没必要下去,」她说,「在上面守着就好。」 琼恩摇头,「我跟你一起下去,」巫师说,「彼此有个照应,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或许会有危险的。」她说。 「我陪你。」 梅菲斯的秀眉微微上挑,她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但随即隐没不见。「悉听尊便,」她说,「你是我的主人,你有决定权。」 琼恩皱着眉,他不喜欢听到这句话……好吧,不喜欢也没办法。「那走吧。」他说。 第十三节 幽灵银龙 忙乱搜捕了大半夜,烛堡的卫兵们都有些疲倦了,此时守卫的守卫,休息的休息,并没有人注意到琼恩和梅菲斯偷偷靠近那个洞穴。 洞口其实很隐蔽,贴着城墙根,被欧格玛神殿的外墙挡着,不特别留心根本不会发觉。如果今天不是遇上这桩事,琼恩和梅菲斯应该也不会注意到。 两人贴着墙壁,站在洞口旁边。琼恩低头往里看去,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他不敢冒险,默诵咒语,先扔了个闪光术进去,想看看情况。一团亮白色光球从他掌中抛出,落入洞中,瞬间就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了。 要麽就是这洞特别深,要麽就是有某种魔法禁制,熄灭了琼恩创造出的闪光球。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冒险一试了。 洞口很小,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的通过,没法两人一起。梅菲斯先下去,琼恩跟随其後,这倒并不是说女士优先,所以面对危险也让女孩子上前——是因为两人当中,梅菲斯是战力和盾牌,理所当然挡在前面。琼恩是个巫师,哪有让巫师在前面对危险的道理。这种时候,也就顾不得男女性别了。 梅菲斯穿着从人面狮那里搜刮来的浮空靴,一个口令启动,随即便缓缓悬浮起来。她漂移着,缓缓落入洞穴中,琼恩左右看看,四顾无人,也轻诵咒语,为自己施加了一个浮空术,跟着梅菲斯进入洞中。 他低头看着前面的梅菲斯,保持匀速缓缓降下,两人一前一後,垂直降落了很久,一直还没到底。琼恩心中有些担心起来,浮空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一直悬浮着,这洞到底有多深,别到时候法术失效,两人摔死在洞里,那可就太滑稽了。 幸好,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前面梅菲斯的身形停下来,借着她身上银甲的微光,琼恩看见少女身体微屈,随即横移两步,避让开来,显然是已经落地了。 他感觉自己的脚尖碰到地面,立刻也取消了浮空术,站在原地观察四周。洞穴里非常黑,压根甚麽都看不清楚,洞口在头顶高处,非常遥远,地面的光也透不下来。琼恩思忖着,伸手往长袍内侧口袋里取了点粉末,在左手龙鳞盾上抚摸了一下,念了句咒语。 盾面上浮点碧绿光球,彷佛千百只小萤火虫似的,虽然微弱,但聚合起来却也能将身周五英尺内都照得清清楚楚,只是映着两个人的脸都有些青碧,看起来颇为诡异。 琼恩原本以为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居住着一只银龙,结果却发现错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左边丶右边和背後全是石壁,唯有前面有一条绵长幽深的隧道,不知道通往哪里。 事已至此,只能往前走看看。 依旧是梅菲斯在前,琼恩在後,他低声念出口令,将龙鳞盾活化浮空,绕在自己身周旋转,一手取了材料,警惕地看着四周,随时准备施法。 隧道幽深曲折,不知通往何方,两边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虽然是地下,但却很乾燥,没有长任何苔藓之类。只是石壁表面非常粗糙,不像是有甚麽生物长期居住在此,至少很少使用这个通道,否则石壁应该被磨得更光滑才是。 不知道这个发现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脚下也是石块,两人都穿着皮靴,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刚走出没几步,梅菲斯突然停下来,琼恩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 「怎麽?」他轻声问。 梅菲斯没有回答,偏头示意他自己往前看。琼恩的视线越过梅菲斯的肩头,看见了那令少女停下脚步的东西。那是一颗骷髅头,以及下面连接着的肩部骨架,悬浮在半空中,其馀部分都已经不见。骨架的手臂高举着,是一个徒劳无功的遮挡手势,大张开地下颚表明她临死前的恐惧尖叫;骨架的脖颈上,挂着一个朴素的金属项圈,泛着金色和银色混合的微光。 这具只剩下头部和肩部的骷髅骨架就这样诡异地悬浮在面前,挡着两人的去路。 这算甚麽?是银龙对入侵者的警告? 琼恩观察着骷髅脖颈上的那个项圈,他敏锐地发现它上面附着某种魔法,应该就是保住骷髅骨架的上面半截没有散归尘土的缘故。那麽,这骷髅生前是个甚麽人?某个被银龙杀死的倒霉蛋麽? 他不敢去碰骷髅,怕上面有甚麽魔法陷阱或者机关,但隧道就这麽窄,这家伙挡在前面,如果不把它移开根本没法过去。梅菲斯见他神色,提起剑,准备直接将骷髅劈开,但琼恩拦住了她。 「我来吧。」他说。 「试试这个魔法。」他心想,低声念诵咒语,伸出手,隔着虚空遥遥对那骷髅推去。他的内力练得一塌糊涂,自然远没有甚麽隔山打牛或者劈空掌的本事,这不过是一种小戏法,叫做巫师之手,类似於地球上所谓的「意念移物」的气功或者异能,琼恩早就学过,如今拿来试试看。 他祈祷着这具骷髅不要分量太重,因为「巫师之手」只能移动很轻的东西。幸好,随着他隔空一推,骷髅晃晃悠悠地像一扇门似的移开了,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琼恩向梅菲斯点点头,让她先过去,自己维持着法术,跟着也从骷髅身旁穿过。 两人继续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微弱亮光,彷佛是一个蓝色光球,悬浮在空中。 梅菲斯站定脚步,倾听着,判断周围没有别的生物,然後两人缓缓靠近察看。是一个蓝色的玻璃球(但又有些像是水晶,材质彷佛介乎两者之间,很奇怪),大约拳头大小,中间是空心的,泛着微微的蓝光,贴近石壁,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彷佛被甚麽无形的力量托着。 「这是?」梅菲斯观察着,看不出甚麽名堂,难道是个装饰品麽?摆在这里当路灯用。 她不敢伸手去碰,这是冒险者的常识,不明白底细的东西千万不要乱碰,否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显然,这涉及到巫师的专业领域,所以她侧过脸来,看着琼恩,等待着他的解释。 「守护者之球,」琼恩观察了半天,在脑中搜索着资料,和面前的蓝色小球对照,终於下了结论,「应该就是守护者之球。」 光说一个名字,梅菲斯自然还是不知道这是甚麽东西,她沉默着,等待着琼恩的进一步解释。 「一种极罕见的魔法物品,」琼恩解释说,「它能反转法术。」 守护者之球不能攻击,不能守御,唯一的作用就是反转法术。在它周围一定范围内,任何人使用攻击性魔法(无论神术奥术)都会被它反弹回施法者自身。对於巫师来说,这是种非常头疼的东西,好在它也有很大缺陷,第一是无视敌我双方,一概无差别反弹;第二是制造起来特别麻烦,花费昂贵;第三它其实是一次性产品——只能反转一次法术,然後立刻自动摧毁。总得算起来,比较得不偿失,颇不实用,所以也很少有人真费功夫去制造。 琼恩是炼金巫师,魔法物品学属於他的专业领域,想了半天,总算记起了这东西。 这地下洞窟里,怎麽会有这种东西?守护者之球既然悬浮在空中,说明附近肯定有某个施法者在遥控着,否则就会自动落到地上了。 难道说这只银龙,居然还是个巫师麽?虽说龙都是天生的施法者,但真去精研魔法的龙,可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琼恩有心要破坏这只守护者之球,但踌躇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守护者之球都是和施法者精神联结的,一旦摧毁它,施法者立刻就会知道,等於是提前警告「有人入侵」,反而更糟糕。 好在守护者之球只反弹攻击魔法,琼恩主修变化学派,原本就不擅长攻击,所准备的法术中,除了一个石弹术,其馀全是防御丶强化和辅助类型的,倒也没甚麽妨碍。如果真遇上敌人,与其指望自己那点攻击能力,不如指望梅菲斯。 他们小心地避开这颗守护者之球,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又发现了一颗守护者之球,不过这次是深紫色的。当然,不同颜色的守护者之球其实在作用上没甚麽区别,不过是外观上的差异罢了。 此後一路都看见这种守护者之球,五颜六色,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悬浮在通道两侧,简直便如路灯似的,指引着行人。 大概绕过了七八个守护者之球,他们终於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看见了一座巨大的洞窟。 彷佛空寂的大厅,黑沉沉的四壁有种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穹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勉强映照出整个洞窟的全貌。空旷丶宽敞丶气派,大体上,似乎也很符合琼恩脑中对龙穴的想像,尽管他并没有真正见过——不过少了最关键的两样东西。 金币珠宝堆,还有龙。 根据所有的冒险者传说,龙穴中都应该是金灿灿亮晶晶的,到处都堆满了金币和珠宝,然後闯进龙穴的冒险者就看见一只肥胖的龙正躺在金币堆里呼呼大睡。所有的故事里,都是这麽描述的。就连阴魂城巫师学校的怪物学课程上,都特地有这麽一句强调:「龙和女人最大的相似,就在於他们都喜欢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 显然,这只银龙再次表现出了它的特立独行。 这里既没有金币珠宝,也没有龙,这让琼恩和梅菲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略略有些失望。难道说,这里还并不是那只银龙的真正居所? 正当他们准备往前走一些,更仔细地察看地形时,洞窟周围突然亮了起来。几十个守护者之球悬浮在空中,贴近墙壁,放出光芒,环成一圈五颜六色的光带。 紧接着,原本空旷的洞穴正中,出现一团巨大的黑色漩涡。一件长方形物体从漩涡中缓缓升起,悬浮半空……看那造型,似乎是个棺材。 棺材?这里难道是墓地麽? 这是一具非常华丽精致的棺材,用的木料应该是黑色的沉魂木,四角以金片包裹,饰以各种繁杂的花纹,似乎是龙语,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棺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本书,一色都套着银色羊皮纸书皮,泛着微微银光,和琼恩这些天在高塔内看的那些书籍一样。 烛堡里的书怎麽会放在这棺材上? 无暇思索这些,黑色漩涡急速转动着,彷佛滚沸的汤,从中飞出无数幻象来。转眼间,琼恩和梅菲斯就看见棺材周围显出一幕幻境,他们看见满地的羊皮纸碎片和斑斑血迹,以及被撕碎的肉片和骨头,还有残破的皮甲丶衣服——看起来,它们生前都属於某些不幸的人类。 在这阴森森的幻象中,一个巨大的身影浮现出来。 它的身躯极其庞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洞窟,巨大的翅膀展开着,高高昂起的头俯视着琼恩和梅菲斯,形容威严而优雅。它有着亮银色的鳞甲和水银球般的双眼,头上有一个银色的碟状物,彷佛护盾。 这是一只银龙。 虽然琼恩此前从没见过银龙,但他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它和怪物学课程上的「银龙」一节的描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不,不是完全一模一样,有一点小小的区别。 或者说,是非常关键的区别。 面前这只银龙,虽然栩栩如生——却也终究只是栩栩如生,它的身体是完全透明的,其实只是个若隐若现的虚像,根本就不是实体。 或者,这还是个幻象。 但事实并非如此,琼恩和梅菲斯都已经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这并非是因为传说中的「龙威」,而是因为清楚地感觉到了银龙身上那冰冷丶腐败和阴暗的味道,那是唯有千年古墓里才有的亡者气息。作为一个神圣的圣武士,作为一个成绩不错的巫师,两人都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梅菲斯说这里有一只叫「米莉亚姆」的银龙,她说对了——但很显然,她忘了说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只银龙,已经是个死银龙了……它现在是个亡灵。 或者用更标准的术语说:琼恩和梅菲斯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幽灵。 第十四节 凶手 人总是会死的,龙也同样。 传说龙的寿命能达上千年,是人类的十倍不止。但再长的寿命,终究也有尽头,何况这世界上还有个词叫「意外」。龙固然生而强大,天赋超群,也不是说就不会被杀死的。这种体型庞大的生物,因为喜欢收集金银珠宝,把自己的洞穴布置得富丽堂皇,从来都是被冒险者们视为快速扬名发财的垫脚石。如果能杀死一只龙,不但立刻成为大英雄,名扬天下,单论从龙窟里摸出来的那些财宝,就足够一辈子享用不尽了。而且龙是天赋施法的生物,套用一句话,叫做「全身上下都是宝」,无论龙鳞丶龙皮丶龙牙丶龙骨丶龙血等等,一概都是珍贵的魔法材料,这也让龙招致了很多巫师的觊觎。 而且龙往往都比较自负骄傲,离群索居,老死不相往来——简单地说就是都喜欢当宅,成天闷在家里睡大觉。当屠龙者们杀上门的时候,龙往往连个帮手都没有,只能措手不及,孤军奋战。 琼恩不知道眼前这只银龙是到了生死大限,自己老死了,还是被烛堡的人杀了。反正,它是已经死了,而且变成了个幽灵。 幽灵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亡灵,是由死者的灵魂变成的。按道理说,一切有灵魂的生物死了,有信仰的自然前往神祗的国度,没信仰的去死亡之神那里报到,不应该还留在物质界。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灵魂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或许是魔法,或许是其他)束缚,无法摆脱,结果就成了亡灵。 因为幽灵都是灵魂受到强大力量的束缚而演化而成,往往困在某一地域内,或者某件物品中,无法自由活动。只要逃出这一区域或者不接触物品,即便安全,不会被幽灵所伤;但反过来说,这样被永远囚禁束缚着,就算是人都要怨气冲天,何况幽灵,往往就变得凶戾无比。 现实中,出现这种幽灵的,往往都是某个巫师杀死了人,用魔法将死者的灵魂囚禁住,变成幽灵。在这种情况下,束缚者同时又是凶手,幽灵的怨愤凶戾可想而知,往往完全丧失生前的心智,见人就杀,不可理喻。 难怪烛堡把这里划为禁地……有这麽一只银龙幽灵在,不是禁的是甚麽。 这下子有大麻烦了。 银龙幽灵缓缓浮现,低头看着琼恩和梅菲斯,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开口说话。 「你们是谁?」银龙问。 它用的是标准的人类通用语,声音优美动听,每个韵律节奏都恰到好处,简直便是浑然天成的乐章。而且琼恩立刻发现它其实是「她」,一只女性银龙,或者说生前是一只女性银龙。 不管是男是女,既然她没有主动攻击而是选择询问,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琼恩正要回答,梅菲斯却已经上前一步,面对着银龙。 她没有说话,身上的银甲却泛起光芒,越来越亮,最後简直像要把她变成一个小太阳似的。银龙幽灵一开始也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像是发现了甚麽,神色陡然变成了又惊又喜,又是不敢置信。 「萨菲莉娅斯?」她叫出一个名字。 梅菲斯的银甲上光芒更盛,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看不分明。最终所有的光辉聚集成一道银光矫夭腾起,跃在半空,幻成一只银龙虚像来。 该……该死,今天到底是撞上甚麽鬼了,琼恩只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阵发麻,一只银龙幽灵已经够麻烦了,居然又冒出一只来。 比起洞窟里这只叫米莉亚姆的银龙幽灵,梅菲斯身上幻出的银龙幽灵体型似乎要小一些,而且更加透明虚幻,彷佛一阵风过来都能吹散似的。当然这座洞窟里似乎没有风,於是两只银龙幽灵,一大一小在空中对视着。 「萨娜迦法斯,」比较小一些的银龙幽灵开口说,用的是龙语,琼恩自然也能听懂。这只银龙也是个女性,声音同样优雅动听,只是有种缥缥缈缈若有若无的感觉,「很久不见了。还有,」她抱怨着,「你怎麽改个这麽奇怪的名字,米莉亚姆?听听,多傻,简直就像是个人类的名字。要不是今天偶然靠近那个洞,感觉到是你的气味,我都想不到会是你。」 米莉亚姆,或者说萨娜迦法斯,反正就是这只烛堡下的银龙幽灵不满地摇晃着脑袋,「废话,难道你以为我很喜欢这个傻名字吗?要不是……」她顿住了,後面的话没有继续,「算了,很久不见……你怎麽弄成这幅样子啊?」 「唔,我们似乎境况差不多啊,」萨菲莉娅斯的声音里有一些隐隐的笑意,「至少看起来差不多呢。」 米莉亚姆看着萨菲莉亚斯,再看看她下面的梅菲斯,眼光落在少女穿的银甲上。「怎麽回事?」她低沉地轻吼着,「你被人杀了?」 「看也看得出来吧,」萨菲莉亚斯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漠不在乎,彷佛所谈论的被杀对象不是她自己似的,「本来感觉到你在这里,还想请你帮忙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指望了。」 她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找别人吧,再见。」 「等等,」米莉亚姆低吼着,「告诉我是谁杀了你?」 但萨菲莉亚斯似乎不愿再多说,她懒洋洋地叹息着,虚像散开,化作一团银光进入梅菲斯身上穿的银甲里。 莫名其妙赶上这麽一出戏,琼恩可谓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到底不是笨蛋,脑中稍稍转几个念头,他也已经大致猜出了基本情况。 有两只银龙,一只叫萨菲莉亚斯,一只叫萨娜迦法斯……好吧,龙都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取得特别特别长,彷佛这样听起来有气派。其中萨娜迦法斯不知怎麽被封在烛堡下面,成了幽灵,还改了个名字叫米莉亚姆;另一只银龙萨菲莉亚斯似乎运气同样糟糕,她被甚麽人杀死了,而且被做成了盔甲——如前所述,龙全身都是上等优良的材料,龙皮做盔甲既轻薄又牢固往往还附带各种魔法。而萨菲莉亚斯自己也被封在盔甲里,也成了一只幽灵龙。 如今萨菲莉亚斯偶然发现洞口,感觉到里面有熟人的气息,发现这个米莉亚姆原来就是萨娜迦法斯,於是准备前来求助,以求摆脱这种幽灵状态。梅菲斯不知道是被控制还是被误导,或者其他缘故,总之是按银龙的意愿下来了……顺便把琼恩也带下来了。结果没想到烛堡地下这只银龙也已经成了幽灵龙,自己都摆脱不了,哪里还能帮得上忙。 总之,这纯属插曲和意外……但问题是,现在似乎有麻烦找上门了。 萨菲莉亚斯发现求助无望,很潇洒地直接就回银甲里睡觉去了,却留下琼恩和梅菲斯面对着一只发怒的银龙幽灵——米莉亚姆确实是发怒了,她的口中已经喷出缕缕寒冰气息,水银球般的眼睛渐渐转为鲜红,瞪着面前的两个人类。 「是谁杀了萨菲莉亚斯?」她问。 琼恩在心中咒骂着,他怎麽知道谁杀了萨菲莉亚斯……莫非是梅菲斯?但她是个圣武士,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吧。正想着,梅菲斯抬头看着银龙,「是我母亲杀的。」她平静地说。 第十五节 救星 这话一出口,把琼恩都吓了一跳,对面的银龙幽灵也怔了一下,彷佛没料到她居然会如此回答。但随即,她就怒吼起来,巨大的龙吟声震得整个洞穴都在簌簌颤动,环绕着墙壁的几十个守护者之球彷佛海浪中的浮标,被震得摇晃不定。 「凶手!」银龙幽灵怒吼着,低下巨大的头颅朝梅菲斯俯冲过来,女圣武士并不闪避,她甚至都没有举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毫不抵抗。 幽灵是灵体,它已经不是物质存在,完全由负能量支撑。幽灵没有实体,没法像生前一样直接攻击,它可以用魔法,但这里有几十个守护者之球,用魔法是自杀行为;除了魔法之外,它还可以用「穿透」来杀人。 生命是以正能量支撑,与亡灵满蕴的负能量完全相悖相克。凡人如果被幽灵穿过,轻则虚弱无力,重则大病一场,甚至一命呜呼。越强大凶戾的幽灵,自然携带的负能量越多,面前这只幽灵生前是只银龙,更不用提了,只要被它穿透,就算梅菲斯是圣武士也承受不住。 当然,幽灵并不是无法抵御。实际上,梅菲斯身为正义之神提尔的圣武士,乃是受神祗庇佑眷顾的神选者,对付亡灵其实是最恰当不过的人选。当日琼恩在沙漠初见她时,梅菲斯一剑击溃骨虫,若是换了其他人,就算是同样强悍的战士,绝对做不到这麽乾净利落。 牧师和圣武士,原本就是亡灵的克星。 但梅菲斯不知道搞甚麽名堂,居然站着一动不动,彷佛不想活了一般。眼看银龙幽灵就要冲撞过来,琼恩急速念诵咒语,伸手在梅菲斯肩头一按。 「负能量!」 他最後用龙语低喝着,指定了这个法术的防御对象。一面虚幻的透明巨大盾牌应声而起,挡在梅菲斯面前,盾面上银色火焰灿烂燃烧,汹涌猛烈,彷佛一片火海。 银龙幽灵已经俯冲过来,正撞上正能量塑成的银火大盾,轻微的嗤嗤声不绝於耳,彷佛沸水浇在寒冰上冒出丝丝轻烟。银火盾牌一击而溃,散归无形,但幽灵也怒吼着退了回去,她显然也受了伤。 她并不是唯一的受伤者。 琼恩的魔法抵消了银龙幽灵携带的一部分负能量,但并不是全部。依旧有很大一部分负能量冲进梅菲斯的身体,伤害到了女圣武士。 少女身体摇晃着,踉跄後退两步,她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连握剑的右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但同时她彷佛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抬起头,双手握剑高高举起,盯着高空中的银龙幽灵。 银龙幽灵怒吼着,放弃梅菲斯,朝琼恩猛扑过来。巫师匆忙後退,正要掷出龙鳞盾来抵挡,身边光芒一掠,梅菲斯的银剑上放出耀眼圣光,轰然绽开,朝银龙劈了过去。 这种神圣辉光,对亡灵最有克制杀伤。银龙幽灵不敢硬碰,飕地後退避开,梅菲斯侧身挡在琼恩前面,「你走。」她说。 琼恩缓缓後退,但并不急於拔腿逃命,他在观察着形势。银龙幽灵发出尖锐的嘶吼,这不像是龙吟,反倒更像是来自下层界的呼号。她庞大的虚幻身体急剧缩小,最终凝成了一团灰色的烟雾。烟雾散去,琼恩和梅菲斯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龙的骷髅头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对颚骨——上颚和下颚,虚虚地张开着,白森森的牙齿上似乎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空洞的吼叫声从里面发出来,尖利刺耳。 这次不再是幽灵,而是实体,这应该是她的尸骨……残存的部分。 琼恩的魔法伤害到了幽灵,她似乎刚刚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位巫师。普通人是没办法对付处於虚体状态的幽灵的,但巫师可以,而且未必一定要使用直接攻击的法术。 银龙改变了战术。 她发出厉声嚎叫,张开巨颚,朝琼恩飞撞过来,看架式打算把他的头一口咬断。琼恩脱口叫出口令,将龙鳞盾浮起,随即准备再施一个法术,但梅菲斯动作比他快得多。少女双手握剑,箭步挡在琼恩身前,银剑上轰然泛出耀眼白光,朝银龙劈了过去。 巨大颚骨上冒出浓浓灰烟,一股无形的力量迸发出来,梅菲斯的银剑还没劈中,整个人都被反弹了回去,差点撞在琼恩身上。巫师正在念一个咒语,被这一撞差点打断,他匆忙稳住身形,念出最後一个音节,将已经碾碎的甘草根粉末往空中一洒。 「走!」 琼恩完成法术,转身就跑,梅菲斯跟随在後。他们要通过来时的绵长隧道回去,因为也只知道这一条路,但银龙米莉亚姆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他们走。 尖啸声再度响起,隧道口突然升起一道冰墙,挡住了去路。那只巨大的颚骨再度缓缓飞近,利齿张合着,发出咔咔的响动,似乎打算将两人全都咬碎。 梅菲斯的银剑上再度发出白光,砍劈着这具悬浮的颚骨。她此前已经受了伤,气力不加,而面对的亡灵又极其强悍,毕竟生前是一只银龙。因为刚才琼恩的法术加持,梅菲斯的动作变得比平时更快,银剑如同急风暴雨般砍劈在颚骨上,但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反而一次次被反震回来,琼恩注意到少女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显然已经有些承受不住的先兆。 因为守护者之球的存在,琼恩和银龙都不敢使用攻击性的魔法,导致这场战斗变得格外的沉闷无趣,简直如同一场街头打闹。 但必须说,银龙的这种战术非常有效。 亡灵是没有疲惫感的,它们有着无限的精力,而活人则不行。颚骨漂浮着,移动着,纠缠着,聪明地消耗着圣武士的力气。即使被劈中,被银剑上的圣光伤害,它也依然能缓慢地自行恢复,事实上,作为被囚禁束缚在此地的幽灵,如果不使用非常强力的魔法,它根本就是无法被彻底摧毁的。就算暂时能将它消灭,那也仅仅是暂时,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复生。 可以说,琼恩和梅菲斯面对的,是一个以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摧毁的敌人。因为死亡,因为肉体已经失去,因为攻击法术的被禁止,银龙的表现似乎并不多麽强大,但却非常难缠。 封住洞口的冰墙非常厚,琼恩根本无法打开。由於有事先准备,他自己要脱身并不难,但却没办法把梅菲斯也带出去。这就非常麻烦,他不想放弃女圣武士。 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似乎越来越倾向於银龙一方。 正当琼恩已经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感觉头顶传来一阵魔法波动。巫师抬头望去,见接近穹顶的地方,悄然划开一道椭圆形银色传送门,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缓缓落下。 来人应该是在身上附加了羽落术,袍袖飘飘,如同羽毛一般飘落下来,左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张卷轴。他诧异地看着场内,脸上神情颇为迷惑,借着穹顶的闪烁微光,琼恩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就是那个被梅菲斯逼问年龄的少年。 第十六节 埋伏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并不华丽的战斗,他莫名其妙地飘落下来,看着场内,然後认出了梅菲斯。至於琼恩,他倒没甚麽印象。 少年略略犹豫了一下,举起手中的卷轴,「萨娜迦法斯,」他高声叫出银龙幽灵的原名,卷轴上放射出金色的光芒,照耀得整个洞窟都亮堂起来,「萨娜迦法斯,」他高声呼唤着,「以大术士托尔斯(archrcerer torth)之名,请你听从我的指令。」 正在和梅菲斯缠斗的巨大颚骨退出战团,一阵浓雾之後,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银龙虚像,她又现出了幽灵状态。「托尔斯,」她低吟着,眼睛盯着少年手中拿着的那张卷轴,「那个不守信用的混蛋……好吧,艾格兰特,你来了。」 少年点点头,握着卷轴上前两步。「怎麽回事?」他问,不是问银龙,也不是琼恩,而是看着梅菲斯,彷佛她的话才值得信赖似的。这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他都忘了前几天是谁在逼问他的年龄麽? 经过激战,梅菲斯的神情已经非常疲惫,凭借高超的武技和经验,以及银龙皮甲的保护,她并没有真正被那只巨大颚骨咬伤,但体力消耗极大。说到这里,琼恩倒是非常奇怪,梅菲斯的银甲上,显然也束缚着一只银龙幽灵,她到底和梅菲斯是敌是友?若说是敌人,似乎又不太像,因为梅菲斯一直在使用这件皮甲而没有被伤害到,这不合常理;若说是朋友,怎麽折腾这麽激烈,她还不出来劝架。 听到少年询问,梅菲斯简要地解释了一下缘由。少年盯着她,彷佛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但最後他显然相信了。「我知道了,」少年说,「那麽……呃,这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米莉亚姆,」他看着银龙幽灵,「你的亲人遭遇了不幸。不过不管怎麽说,这和这位梅菲斯小姐并没有关系……」 「她承认是她母亲杀了萨菲莉亚斯!」幽灵怒吼着。 「她母亲和她是两个人。」少年说。 「好吧,好吧,」幽灵烦躁地扭动着她那虚无的庞大身躯,「我知道了,」她似乎其实对为亲人复仇也不多麽在意,「总之快给我那东西!」 少年走上前,将手中泛着金光的卷轴放在洞窟中央的棺材上,拿起上面堆放的几本书。银龙发出高兴的声音,虚像渐渐淡去,地面上再度出现了那黑色的漩涡,将棺材连同上面的卷轴也吞噬进去,最终一切都消失不见,唯有悬浮在四壁的守护者之球,依旧在静静泛着幽光。 「走吧。」少年说,捧着手中的书,对琼恩和梅菲斯说。 银龙幽灵虽然退去,封住洞口的冰墙却依旧还在,琼恩正在头疼怎麽打开它,他现在隐隐有些後悔,觉得不该完全放弃掉塑能和亡灵两大学派的法术训练,否则只要一个非常简单的燃烧之手,应该就能融化冰墙,不至於这麽麻烦。 单单如此倒也罢了,但塑能丶亡灵是攻击性最强的两大学派,琼恩一举全部放弃,导致的结果就是现在常常只能靠一发石弹术保命,这就很狼狈。巫师这碗饭,如果能一直吃下去,练到高深水准,自然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千军万马中闲庭信步,远远超越体力和常识的界限,近乎不可思议境界。但问题是,在还没练到高阶水准的时候,巫师其实是非常脆弱的,比战士脆弱得多,既缺乏盔甲的保护,又缺乏武技格斗技巧,能使用的法术也少得可怜。 巫师要想能风光,至少要能触摸到魔网的第五层,学会「传送术」这种保命大法宝,大概才有希望。但琼恩目前是连第四层都屡试不成,何谈第五层。 实际上,当时他在学校里,曾经对芙蕾狄夸夸其谈,说塑能丶亡灵是劣等学派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未毕业的巫师,接触魔法不到五年,更不如那些世家子弟有家学渊源熏陶,哪里真谈得上对魔法有多麽深邃的见识。那些话也就不免空疏,听起来像模像样,其实不能仔细考究,拿去骗骗小女孩自然无妨,真要自己反思起来,却着实有些孟浪冒失了。 八大学派,自从耐瑟陨灭後创立,并存至今一千七百馀年,总是各有所长的吧。如果真像琼恩以前所认为的,要分个三六九等,那塑能丶亡灵学派岂不早早消亡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不是出来这一趟,亲身体会到这个道理,他恐怕会一直都坚持以前的观点。如今事已至此,也没法再回头改变了。 果然唯有实践才能获得真知。再优良的教育,再适合的环境,再优秀的师资和设备,终究也不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来。就算是所谓的「军事演习」,也毕竟是在军队的保护下,终究不是真正的实战。 只能以後更加谨慎了。 正在想着要不要召唤个土元素出来把冰墙砸开,少年却朝另外的方向走去。「那条路不通的,」他对琼恩和梅菲斯说,「只能进来,不能出去。」 少年领着两人,穿过洞窟,走到对面,然後琼恩发现原本一直以为是黑沉沉墙壁的地方还有一个隐蔽的洞口。「从这里走。」少年说,捧着书在前面引路。 这是一条斜斜向上的路,地上铺着石板,两边都是石壁,和来时的路似乎差不多,但没有了那些守护者之球看着碍眼。 「这里是禁地,」走了一段,少年头也不回地开口说,「以後不要到这里来。这次是我恰好来,否则你们就死定了。」 「谢谢。」梅菲斯简洁地回答。 琼恩趁机打探消息,想知道这条银龙到底是怎麽回事。所幸,少年倒很随和,虽然似乎有些敏感,他简明扼要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顺便再次警告两人,千万不要踏入此处。 根据少年的介绍,原来在很多年前,这只银龙不知从何处来到烛堡附近,到处捣乱惹事,给烛堡造成的很大的麻烦。最後,一位居住的烛堡的高阶施法者「大术士托尔斯」出手,用强大的法术将银龙束缚住,命令她必须为烛堡服务,保护此地的成员丶建筑,以及更重要的书籍,约定期限是二十年。二十年之後,托尔斯将会释放她。 二十年的时间,对於龙来说不算甚麽,但天有不测风云的是,在第十五年时,托尔斯身故了——而且这位大术士在去世前,没来得及为银龙解开束缚。这导致的结果就是,银龙被这个法术束缚着,一直为烛堡效力。 大术士托尔斯是历史上名声最显赫的施法者之一,他当时施加的魔法太过强大了,导致後来烛堡里的巫师根本没有这个能力解开(其实琼恩怀疑是不想解开,因为这样一来就多了一个免费永久的银龙卫兵)。反正结果就是,这位被烛堡人称呼为「米莉亚姆」的银龙,从暂住者变成了永久居民。 银龙没法摆脱法术的束缚,被迫为烛堡效力,却不等於说心甘情愿。当意识到自由无望後,她变得越来越脾气暴躁,性格恶劣,对於那些试图进入烛堡偷书的家伙进行凶残而野蛮的攻击,把他们的尸体咬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洒得烛堡到处都是。 然後,发生了一件意外。 一群强大的卡林珊巫师,试图从烛堡中盗取一份珍贵资料,他们首先面临的障碍就是这只银龙守卫。最後,巫师们花了两年时间,经过周密准备,终於释放出一个强大的伤害魔法,将银龙杀死了。龙的躯体快速腐朽丶崩溃,血肉骨骼全都化为尘土,除了一对颚骨。 虽然死亡,但大术士托尔斯的强大魔法依旧发挥着作用,牢牢束缚住了银龙的幽灵。这导致了更恶劣的结果,变成幽灵後,受到负能量的侵染,米莉亚姆比生前更加的凶暴丶恶毒和残忍,并且脾气古怪,无可理喻。 由於担心来访者的安全,烛堡的领袖们最终做了个决策,他们聘请了一队巫师和武僧,以自我牺牲为代价,将银龙的幽灵压制住,封在烛堡地下的洞窟中,和托尔斯的棺材在一起。 烛堡的地下有几条通道,偶尔也会有窃书贼试图从这里进入烛堡或者逃脱,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被银龙幽灵杀死了。他们盗窃到手的书,则被银龙小心地收起来,放在托尔斯的棺材上,等待着烛堡的人来取走。当然,他们也会提供一些报酬,作为对银龙幽灵的安抚和奖励。 这个叫艾格兰特的少年,就是来取那些书的,恰好救了梅菲斯和琼恩。 大致的情形就是如此,琼恩再和此前梅菲斯所说一对照,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梅菲斯听到的消息显然不全,是零碎拼凑起来的,中间少了一大截,还有些地方前後颠倒了。 好吧,不管怎麽说,总算是又逃过一劫了。 地下洞窟有两条通道,一条只能进不能出,就是琼恩进来的那条;另外一条只能出不能进,就是现在正在走的这条。梅菲斯被银龙幽灵携带的负能量伤害,看起来受创不轻,她的步伐有些沉重滞碍,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琼恩想去扶她,但被避开了,她的嘴唇紧抿着,拒绝他人的帮助。 前方渐渐看到亮光,看来已经快要到地表洞口了。折腾这半天,外面应该早已经天亮了,三人加快脚步。 眼看就要走出洞口,骤然间,毫无半点预兆的,一团浓密的黑暗笼罩了周围。 「嗤!」 轻微的利器破空声一掠而过,紧接着就是少年痛苦的惨叫,夹杂着沉重的肉体撞上墙壁的声音。琼恩还没反应过来甚麽事情,就见黑暗中银光绽放而起,彷佛鸣雷闪电一般划过,梅菲斯叱喝一声,朝着空气中一剑劈出。 第十七节 再见虹彩龙 浓密的黑暗死死笼罩着,琼恩压根看不见情形,他只能听见一连串的兵刃撞击声和叱喝,有两个人在交手,其中之一是梅菲斯,她的对手则还不知道是谁。 巫师快速给自己施加了一道隐形术,这是他今天所准备的法术中最後一招有效的保命手段。他的身形迅速湮没,除非经过魔法强化或者特别训练的眼睛,或者某些天生就能看破隐形的生物,否则便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当然,隐形毕竟只是遮掩形体,不是完全抹去一个人的存在。经验丰富的老手,只要留心观察,依旧能很容易地从脚步丶呼吸丶心跳甚至衣服的摩擦声丶空气中气流的移动中判断出隐形者的位置。但这需要时间和场合去从容判断,而目前并不具备。 所以琼恩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在隐形魔法生效的同时,他悄悄地离开了原本所站立的位置,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这让他稍稍安心一些。兵刃撞击声依旧在继续,而且更加剧烈,但琼恩看不见具体的战况,他只能凭借梅菲斯银剑上的光芒,勉强判断出女圣武士的形迹,而她的对手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至今还没有露面。 这片黑暗显然是人为创造的。 琼恩还准备了一个光亮术,或许可以创造出一个光球来,驱退黑暗,看见敌人,但他只要这麽做,隐形术就会立刻自动消失,自己肯定就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也有法术能够让巫师在黑暗中视物如白昼,但琼恩没学过,就算学了,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准备这种法术。又没打算地下探险,要看穿黑暗做甚麽。所以他如今只能乾站着,帮不上忙。 他准备的法术已经用了小半,虽然还有几个能用来牵制影响敌人,帮助梅菲斯取胜;或者他身上的长袍,只要一个口令激发,也立刻可以发射出寒冰箭来——但一切问题的关键是如今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法术朝谁释放?难道无差别乱砸麽。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在身边地上响起,是那个少年艾格兰特,他走在最前面,结果第一个被袭击,不过看起来还没死,至少还能躺在地上喘气。琼恩看不清楚情形,也不敢去扶他,他贴着墙壁向外缓慢移动着,想要先走出这片黑暗再说。 这是人为制造的魔法黑暗,那麽范围必定不会太大,如今身处其中束手束脚,只要走出去,自然就有办法应付。 但他还没走出黑暗,兵刃撞击声陡然消失了。梅菲斯的银剑和银甲上泛着微光,让琼恩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位置,女圣武士脚步移错,缓缓转动身体,察看四周,她显然也失去了对手的行踪。 四周安静下来。 琼恩停住脚步,不敢再移动。刚才敌人在和梅菲斯激战,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隐形人;如今安静下来,自己再发出甚麽响动,就很容易暴露形迹了。 他看着梅菲斯,少女正双手握着银剑,警惕地观察着,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清楚可闻。刚才在和银龙幽灵交手的时候,梅菲斯已经受伤不轻,体力也消耗很大,虽然凭着一股坚毅强撑着,终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被突然袭击,一轮快速交手後,体力已经快要濒临极限了。 琼恩准备了一个法术,可以让梅菲斯暂时恢复一些力气,但他不敢使用。敌人正在黑暗中窥伺,等待着破绽,发出致命一击,自己只要一施法,立刻就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所以他不敢动弹。 梅菲斯同样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会露出破绽,被狡猾的对手抓住机会击杀。她慢慢挪动脚步,保持着守御姿势,紧紧盯着面前的黑暗虚空,想从中找出敌人来,但没有任何踪迹。 紧张会消耗掉人的全部精力,对手依旧在黑暗中窥伺着,没有任何动作,但这就是无形的压力,逼迫得琼恩和梅菲斯都不敢动弹,唯有那个少年艾格兰特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呻吟。琼恩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快要从胸口撞出来,这样下去就算不被杀死,肯定也会因为紧张和疲惫而自己垮掉。 他开始小心地移动脚步,准备往洞口方向挪,但还没走出一步,陡然间眼前明亮,黑暗自行又突地散去。琼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洞口很近,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晨光,他现在清楚地看见那个受伤的少年,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从里面流出,却是黑色的,他痛苦地呻吟着,全身轻微抽搐,几次想用力站起来却都无法办到。梅菲斯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但视线所及范围内,却没有看见任何敌人。 奇怪,难道就这样放弃退走了? 事出突然,又在黑暗中,琼恩也没看见到底是谁在这里伏击自己三人,但略略转念也就能猜测出来。这里是烛堡,还能有谁?只可能是那个女杀手莎珞克。 找了她半天,原来倒是躲在这里,只是她到底来烛堡做甚麽?她对琼恩说是来偷书,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梅菲斯说她要来杀人,但到底是要杀谁?如果要杀琼恩,那她其实早有机会可以下手;如果要杀梅菲斯,又没看她有半点动作——而且此时此刻,琼恩和梅菲斯其实都还没事,真正受伤挨了一刀的反而是那个少年艾格兰特。 这到底是在搞甚麽?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一丝动静,低头看去,却是梅菲斯的影子正微微颤动。这里已经靠近洞口,外面天色大亮,晨光透进来,梅菲斯的影子淡淡地投在地上,有些扭曲,但如今似乎正在微微颤动,就像蜿蜒爬行的蛇一样。 他一惊之下,正要提醒梅菲斯,就见那道影子骤然暴起,从中幻出一个人来,褐发链甲,丰乳翘臀,正是女杀手莎珞克,她双手持短剑,疾如闪电般朝梅菲斯背後刺去。 这一刺猝出不意,快若闪电,又是在背後发难,梅菲斯理当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她却彷佛预先知道一般,毫不犹豫地扭腰反手就是一剑,朝杀手直直劈下,又快又狠,凌厉无比,彷佛压根就是蓄势已久,就为等待这一击。 但同时她却没有闪避,也就是说如此一来,即使她的银剑劈中,杀手的短剑也会刺中她的身体,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杀手的工作是杀人,不想自杀,两败俱伤的局面显然无法被接受。莎珞克匆忙中双臂回绕一圈,两柄短剑交叉,格住了梅菲斯的银剑。 巨大的力量涌来,杀手被撞退了两步,她的双臂隐隐酸麻,虎口绽裂出血,几乎要握不住短剑,心中着实惊骇无比。但紧接着,她发现女圣武士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乘机追击。 梅菲斯已经精疲力竭。 实际上,女圣武士原本就已是勉强支撑,劈出这一剑,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再战之力。杀手见状,心头一阵狂喜,膝盖微曲,身体再度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出,刺向梅菲斯。 「珊嘉!」 千钧一发之际,琼恩将龙鳞小盾掷出,叫出口令。龙鳞盾浮空飞旋,朝杀手猛力撞去,它已经来不及挡住短剑,只能指望逼迫杀手自己闪避,放弃攻击。 但杀手手中有两柄短剑。 她左手挥出,短剑击出,剑尖抵在盾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将龙鳞盾重重推开,身形丝毫不停,右臂依旧直刺,短剑上寒光闪烁,锋刃似乎还带着一丝殷殷绿光。梅菲斯无法闪避,也无力举剑格挡,琼恩更加来不及救援,眼看这一击就要得手。梅菲斯的虽然穿着银甲,却也未必能挡得住。正千钧一发间,陡地眼前虹彩闪烁,一面弧形光壁自虚空中生成,挡在梅菲斯身前。 短剑刺在虹彩光弧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陷入半分,却再也刺不进去。杀手一击不中,急速收手,纵身後退,几个起落就跃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琼恩惊魂初定,正不知怎麽那弧形虹光自何而来,就听见洞口外面有人在轻轻鼓掌,「早上好,三位,」一个清朗俊雅的声音说,「一大早,在洞里做甚麽呢?」 说话声中,一个金发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笑容温和,彷佛春天的灿烂阳光似的,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永远光洁如新。琼恩不太记得他的相貌,但眼光一触到他那虹彩闪烁的奇怪双眼,顿时想了起来。 就是在阴魂城里曾经遇上过的那只虹彩龙。 当日在阴魂城里,这只虹彩龙也是变成人形,遇上琼恩,向他询问路径。後来才知道原来是跑去偷阴魂城主的浮空舰,弄得全城戒备,一场大战之後,副城主霍杰哈纳一击大裂解术轰开了虹彩龙的虹光护罩,把他打得落荒而逃。对了,他当时还有个小胖子跟班,据说穿着厚厚的三层皮甲,真是怕死到家了,结果还被打得最惨。 虽然似乎很狼狈,但琼恩在心中压根就不敢丝毫轻视这只虹彩龙。能轻松潜入阴魂城,能在大范围迷锁的压制下力敌全城巫师,最後还脱困而出,无论再怎麽不利,那也称得上是虽败犹胜了。 阴魂城虽然仅仅是一座城市,人口不过两万五千人,但却是古魔法帝国「耐瑟瑞尔」辉煌文明的唯一延续和传承,在幽影界积蓄力量近两千年,拥有一千名以上的正式巫师,其中有两百名左右都称得上是高阶精英,至於顶尖的「大奥术师」的数量,则是秘密,无人知晓。而且阴魂城的整体水准,远远在物质界之上。如琼恩这种刚刚才毕业的巫师,在阴魂城的巫师阶层中只能算是底层,但放在物质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人才了。很多巫师受资质丶条件丶财力所限,苦修到几十岁甚至老死,也未必能触摸到魔网的第三层呢。 这还仅仅是指巫师,事实上在阴魂城,由於莎尔女神的威势所及,首席大牧师瑞瓦兰的努力,城中牧师一系完全足以和巫师分庭抗礼,实力相当。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阴魂城一回到物质界,立刻便引起各方关注。如今传出阴魂城创造出遮天蔽日的魔法,要一举融化志高冰川的消息,这更让所有人都惴惴心惊。一方面是愤怒於阴魂城的这种行为,另一方面,却也是震惊於阴魂城的实力。万年积雪的千里大冰川,能被一举融化,这是寻常人压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阴魂城居然都能做得出来,这已经近乎传奇和神话了。 如此强大的阴魂城,依旧没能把这只虹彩龙当场击毙,也确实算不上甚麽光彩的事情。大约正因为如此,这麽轰动的事情发生之後,居然没有半点下文,彷佛官方打算早早遗忘,就当没发生过似的。当然,这仅仅是猜测。 这只倒霉的虹彩龙当时被击伤,血被拿来制成了虹彩戒指,作为五年级毕业的奖品,可惜琼恩没能拿到手。它的鳞片被制成了活化盾,倒是由布雷纳斯王子交给了琼恩,现在就悬浮在空中…… 等等……这盾牌是用他的鳞片做的…… 琼恩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刚才为了救梅菲斯,他掷出了龙鳞盾,此时还悬浮在空中未曾收回,这个变成金发青年的虹彩龙肯定已经看见了…… 他是会火冒三丈直接发飙还是把琼恩吊起来打…… 琼恩丝毫不指望自己能从一只虹彩龙面前逃脱,甚至他脑子里甚麽念头都没转——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到这种程度,根本就没有任何盘算思考的馀地。他只能怔怔地站着,看着金发青年走进来,从身边走过,伸手虚空一抓,将那面龙鳞盾取在手中。 「唔,」他端详着,「这是你的盾牌?」他问琼恩。 琼恩点点头。 第十八节 我想让你死掉 金发青年笑了起来。「难怪我远远地就觉得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他说,手指抚摩着盾牌地表面,「做工不错,」他夸奖着,彷佛在评价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鳞片似的,「附魔……活化……唔,」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还有虹彩图纹……咦?」 他惊讶了一声,不知发现了甚麽,转头朝琼恩看了一眼,「这盾牌是谁给你的……啊,是你啊。」 当日在阴魂城,不过匆匆一面,琼恩後来知道对方是只虹彩龙,自然印象深刻;但这位虹彩龙却不过当琼恩是个很普通的路人甲,哪里放在心上,总算他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居然又想了起来。 既然想起琼恩是谁,自然也就大体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这面龙鳞盾是谁给他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金发青年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将盾牌还给琼恩,却也没有如琼恩预料中那样发怒,「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我是瑞恩斯坦,」虹彩龙向洞中的三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对了,这面盾牌能借我看看吗?」最後这句话是对琼恩说的。 琼恩难道还能拒绝麽。 「出去再说吧,」自称瑞恩斯坦的虹彩龙说,依旧微笑着,他的眼光从三个人的脸上一掠而过,在梅菲斯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但也随即若无其事地避过,「洞里空气很糟糕的。」他将盾牌放入自己口袋里,殷勤地伸手去扶梅菲斯,却被拒绝了。 「多谢。」梅菲斯低声说,她刚才站了这半天,已经略略恢复点力气,强自支撑着,不肯要他人帮忙。瑞恩斯坦见状,礼貌地缩回手,躬身退开,他的身体周围却突然泛起一层珍珠似的光芒,随即从中射出两束射线,打在梅菲斯身上。 梅菲斯被这两道珍珠色射线击中,原本苍白的脸上登时一阵红润,精神明显一振。「谢谢。」女圣武士再次说,微微一躬,行了个骑士礼。 琼恩看不出瑞恩斯坦用的是甚麽法术。按道理说,奥术遵循的基本原则是等价交换,因为没有一个神祗做强大後盾,奥法者无从借力,基本也就没有能为他人治疗痊愈类型的魔法,至多也就是吸血鬼之触这种转移生命力的,治疗了一个,就要伤害另外一个。瑞恩斯坦刚才使用的,倒像是种神术,但虹彩龙是天生的奥法者,可能是巫师也可能是术士,却应该不会去研究神术当牧师,否则岂不等若是浪费天赋。 他见识不足,也看不出来,瑞恩斯坦自然也不解释。「为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他彬彬有礼地说,抬手又是虚虚当空一抹,琼恩完全没有听到他念诵咒语,甚至嘴唇都没有动,空中已经出现了一只透明的银色巨掌,往坐在地上的少年艾格兰特身上一抹。 几缕黑气从少年胳膊上的伤口处蒸腾起来,被银色巨掌一把捏住,同时散归无形。少年如释重负一般,挣扎着站了起来,向瑞恩斯坦道谢。 虹彩龙微笑着,转身走出洞口。琼恩等人跟着走了出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烛堡中心高塔前的花园,一个白胡须老人正在草地上,看着他们。他穿着灰色的长袍,怀中抱着一本超级厚的书,戴着蓝色的水晶眼镜,神情看起来颇为疲惫,彷佛一夜没睡似的。 「卷册守护者,」瑞恩斯坦朝白胡须老人打招呼,「冒昧来访,打扰了。」 老人微微点头算是还礼。少年艾格兰特从人群背後转出来,上前躬身行礼,将手里的书递给老人。「乌尔兰特阁下,」他说,「都在这里了。」 老人接过书,并不细看,挥挥手,少年鞠了躬,悄悄退下,穿过花园走到一座高塔里去了。「欢迎,瑞恩斯坦先生,」老人对虹彩龙说,「您很久没有来烛堡了,这次想必又给我带来甚麽新奇有趣的消息吧。」 金发青年微笑着,「自然,」他说,「自然,一些你肯定感兴趣的消息——关於阴魂城的,如何?」 琼恩心中微微一惊。 「阴魂城?好极了!」老人顿时两眼放光,「晚上我们共进晚餐如何,」他殷勤地邀请着,「边吃边谈。」 「能与烛堡的卷册守护者共进晚餐,这是所有向往知识的人梦寐以求的荣耀,」瑞恩斯坦微微躬身,回答说,「不过,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请说。」 「我这位朋友……呃,稍等,」虹彩龙转过头来,问琼恩,「不好意思,忘了请教你的名字。」 「琼恩·兰尼斯特。」琼恩小心地说,他感觉在这种场合完全插不上话。 「那我叫你琼恩,可以吧,」虹彩龙说,不等琼恩答应,再度转过头看着老人,「我想邀请我的朋友琼恩一起参加晚宴,您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老人疑惑地看着琼恩,因为虹彩龙声称他们是朋友,但实际上,虹彩龙在前一秒钟还不知道琼恩的名字,这「朋友」关系也未免太不牢靠了点。但老人最後没有在意这些,「当然没问题,」他说,「请,请这边走,先到我的办公室吧。」 他随意地指了指地面,琼恩随即身後黑沉沉的洞口自行关闭了。 虹彩龙瑞恩斯坦跟着烛堡的最高领袖,「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进入中央高塔,临行前告诉琼恩,到时候会有人来邀请他参加晚宴。 至於那个女杀手莎珞克怎麽办,乌尔兰特倒似乎并不关心。「我会处理的。」当琼恩对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乌尔兰特先生似乎很不耐烦地如此回答。 好吧,既然你这个烛堡的领袖都不在意自己家里潜伏着一个危险的杀手,那琼恩还能说甚麽呢……只能自己提高警惕了。 不过少年曾经说过,地下的龙窟只有两条通道,一条只能进不能出,一条只能出不能进,而现在他们出来的这条通道刚才已经被封闭了,那麽女杀手应该也被封死在里面和银龙幽灵作伴了吧。 刚才在生死关头,剧变迭起,一时思绪有些混乱,如今冷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情实在莫名其妙的很。这个杀手到底想干甚麽呢?她自从来到烛堡,似乎除了勾引琼恩之外,再没做过其他事情。她想杀琼恩?早有机会可以下手;她想杀梅菲斯?没见有任何动作——但如果她的目标不是针对琼恩和梅菲斯的话,刚才在洞口,为甚麽又要伏击他们? 杀手虽然以杀人为工作,但却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他们不会浪费力气做没必要的事情。 还有一点让琼恩不明白的是,杀手第一个对那个叫艾格兰特的少年出手,这有可能是因为他正好走在前面的原因。但杀手为甚麽不直接把他杀了?少年的伤在胳膊上,似乎很重,或者说杀手在短剑上应该淬了毒,让少年当时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但她为甚麽不直接把少年杀死? 这应该并不难,而且可以乾脆利落地解决掉一个对手,换了琼恩是杀手,既然设下伏击,自然要上来就以雷霆一击之势剪灭掉敌人的有生力量,否则留了对手一口气在,还不知道会有甚麽变故发生呢。 到底怎麽回事呢? 看看时间,已经将要到八点钟了,平常此时琼恩和梅菲斯应该都进高塔去开始一天的阅读了,但经过昨晚半夜到今早这麽一通折腾,先是琼恩差点被莎珞克刺杀,接着是全烛堡大搜捕,然後又深入龙穴和一只银龙幽灵纠缠半日,最後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撞上杀手伏击。梅菲斯作为主要战力,每次都是首当其冲,虽然经过虹彩龙的治疗,依旧非常疲惫;琼恩虽然作为躲在後面的巫师,其实没有受伤,但这麽一路精神极度紧张过来,此时终於可以松口气,看见阳光明媚草地碧绿,也是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只想着躺在草地上休息,不想再去看书了。 烛堡里总是静悄悄的,这里居住的无非是巫师丶牧师或者纯粹的学者,晚上大家自然休息,白天则大多都在高塔里翻阅书籍,察看资料,或者各自在神殿里忙活。因为收费昂贵,地方又有些偏僻,客人也很少,一年到头没几个。 梅菲斯放下银剑,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中间,沉思着。琼恩不知道她在想甚麽,也不敢多问,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四周。 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初升的朝阳将点点碎金洒了下来,风从枝头轻轻掠过。烛堡建在海边,间或还有白腹黑翼的海鸟从头上飞过,琼恩的视线慢慢延伸到远处,渐渐上移,越过城墙,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悠然自得地散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在草地上坐着看风景了,上一次是甚麽时候?似乎还是在阴魂城学校的时候,毕业考试之前,和芙蕾狄一起…… 一想起芙蕾狄,心头微微掠过一丝不快。来这个世界,芙蕾狄算是他第一个女人,两人在一起度过了大半年的快乐时光,没想到最後却是如此结局。事实上,琼恩至今还不能明白,芙蕾狄为甚麽要那样做——但他不愿意仔细去想,潜意识里在逃避这个问题。 反正一切都过去了,那就都过去吧。 正如他一直所说,刀枪无眼,愿赌服输。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不用指望事事尽如人意,被人耍了,上当了,那也只好认栽,谁让自己不够聪明。人生在世,第一等要紧的,是千万不可推脱责任,做事情失败了,别说甚麽对手强大丶狡猾丶邪恶丶阴险——这些都是废话,真正要明白的道理只有一点:亏了就要认,输了就要付,自己笨被人耍了,那就老老实实认栽,没甚麽好说的。 这世界上,谁也没有义务要对别人好,谁也没有义务帮助别人,善待别人——或许,没有恩情,只有交易。 大约也是在这点上,他和梅菲斯,能在某种程度达成一致吧。善待他人,这是你自己愿意;但如果被他人伤害丶欺骗丶背叛,那麽也不必因此而恼怒,因为别人并没有要对你好的义务。 只是说是可以说得这麽洒脱,真正自己面对,谁有真能就此坦荡放开,心无芥蒂。若是真能完全看得开,无所谓,也就不会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觉得有些黯然吧。 不去想了。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梅菲斯,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也悠悠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她右手托着脸,金发散散垂下,有几缕拂在脸上,神情悠然平淡,既不是平时的淡漠,也不是偶尔表现出来的严肃或者软弱,琼恩几乎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勉强形容,只是怔怔地看着,彷佛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少女似的。 他从没想过梅菲斯也有这样平和闲适的模样吧。在大部分时候,即使少女安静地站着不动,都总给人一种压迫感,彷佛出鞘的利刃,就算不挥动,依旧也是那样的寒光凛凛,锋锐逼人。甚至无论她清醒时,她睡着时,她安静不动时,她挥剑杀敌时,甚至她为做施法专注训练时,琼恩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一个圣武士。 而此刻的少女,却悄然令人忘记了这种感觉。此刻的梅菲斯,更像是一个涉世不深的纯净少女,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勾勒着自己未来的梦想。 此时此刻,琼恩才真正真切地意识到,这个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圣武士,其实也还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被自己欺负的少女。 论及两人之间的事情,琼恩自认谈不上邪恶。人面狮抢走了圣物,梅菲斯要去取回,琼恩并没有义务要去帮助她。既然自己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帮她取回了圣物,那麽按照事先的协议收取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梅菲斯出人,琼恩出力,公平交易,彼此遵守,没甚麽可说的,双方都对此表示认可。 只是,这终究也不算甚麽善良之举吧,面对的,毕竟只是一个少女。 正当他心中微微涌动,略略觉得似乎有些怅然的时候,少女突然偏过脸来,看着他。 「琼恩。」少女叫他。 「唔?」 「琼恩,你知道麽,」少女平静地说,「其实,今天我是想过让你死掉的。」 第十九节 没意思 琼恩并不意外。 事实上,他已经约略猜到一点。只是一路惊险忙乱过来,也来不及细想。如今定下神来,原本隐隐约约的疑惑也渐渐浮上心头。 梅菲斯进入洞穴之前,分明是知道会有很大危险的,毕竟下面有一只银龙,而且是脾气恶劣的银龙。琼恩敢陪她下去,口头上是说得豪气,实际上也是有所倚仗,梅菲斯却当真是在冒险。 当时琼恩提出要陪她下去,开始被梅菲斯拒绝了;但琼恩坚持如此,梅菲斯也就没有再多说。她当时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琼恩并不惮於以恶意来揣测他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多麽人见人爱的对象。梅菲斯和自己在一起,无论怎麽说,也不会是多麽开心的事情吧,但恪於圣武士的信念和彼此的交易,她又必须如此,这自然很令她不爽。 琼恩设身处的地为她着想,最理想的状况,自然莫过於琼恩死掉,那就皆大欢喜了。但琼恩似乎身体健康无病无痛,自己突然死掉似乎不太可能;梅菲斯又不可能自己动手杀人;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琼恩被其他人杀了。 所以,当时琼恩坚持要和梅菲斯一起去龙窟,少女的心里,未必没有闪过某些念头吧…… 「我当时突然想,」少女平静地说,彷佛只是在陈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想:好吧,既然你自己坚持要下去,那麽要是出了甚麽事情,也就怪不得我吧。」 琼恩轻轻笑了笑,他能猜得出来。 不过,这种想法对麽? 对与不对,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的。换了是琼恩,他肯定觉得这麽做没甚麽不好,反正又不是自己下手,最多也就算是借刀杀人。如果别人指责起来,也就顶多能批评「救援不力,能力有限」,还能怎麽着。但对於梅菲斯来说,标准恐怕就会更严格一些吧,毕竟,她是个圣武士。 如果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着银龙把琼恩杀死,那麽梅菲斯自然是解脱了,不必再遵守契约,一辈子跟随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从此又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这麽做,对麽? 琼恩会说:没甚麽不对的。 但梅菲斯没办法这麽说。 所以她最终还是替琼恩挡下银龙的攻击,她最终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如此,她是个圣武士。 念头会起,但也终究只是个念头;想法会有,但也终究没法真正去做。 这点琼恩能想明白,不是问题;他所不明白的是,在龙窟里面对银龙幽灵的时候,梅菲斯一开始不躲不闪,直到受伤後才彷佛恍然惊醒过来,这是为甚麽呢? 她不会是当时想自杀吧? 琼恩没研究过正义之神提尔的教义,也不知道圣武士是不是有类似「不得自杀」之类的准则,但他总觉得这似乎不太对劲。 当然,这种事情,纯属猜测,当事人自己不说,琼恩自然也不好询问。不过很幸运,今天梅菲斯似乎很有交流谈话的兴致。 虽然她没有直接说这个问题。 「不仅仅是这一次,」她说,「你和那个杀手在……那个的时候,我其实也动过这个念头。」 琼恩这次倒是微微一惊,随即醒悟过来。 昨夜女杀手莎珞克不知怎麽潜入他的房间,埋伏在床上,一举将琼恩制住。好在她似乎没有杀意——至少当时没有杀意,反倒是投怀送抱,玩了一场盘肠大战。直到最後意外反目,杀手要杀琼恩,被梅菲斯恰好撞进来。 当时琼恩没有多想,也只以为是梅菲斯听到动静赶过来,但现在仔细一想,当时其实并没有多大响动,至少不会比此前的激情交媾动静更大,这麽说,梅菲斯当时闯进来救命,要麽是纯粹的巧合,要麽就是她其实已经在外面看了很久了。 梅菲斯刚才的话,证实了後者。 和女人上床,被梅菲斯看见,这倒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琼恩反正脸皮厚,只当若无其事。但梅菲斯话中的意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一直在门外看着琼恩和女杀手的激情戏,那麽自然也看见了杀手最後突然翻脸要动手——那一刹那,少女的脑海里,也闪过一丝念头吧。 就当自己没发现,让琼恩被这个杀手干掉好了,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但她最後还是撞开门,救了琼恩一命。 「谢谢。」琼恩由衷地说。 对於他的感谢,少女并不在意,她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那随风轻飘的白云,脸上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彷佛也想像天上的云一样无拘无束,悠闲自在。 「今天,我想过死呢,」她轻轻说,「面对那只银龙幽灵的时候,我当时想,如果就让她杀死我,或许也没甚麽不好。」 琼恩沉默着,过了很久,「为甚麽呢?」他问,「我想不会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梅菲斯的母亲杀死了银龙萨菲莉亚斯,并且剥了皮,制成了皮甲,现在就穿在梅菲斯身上。少女是因为这个,觉得心中有愧麽?这不太符合琼恩对她的了解啊。 少女轻声笑了起来。 「自然不是,」她说,「我母亲的事情,和我有甚麽关系。」 琼恩点点头,他赞成这个看法,或者说,如果换了他,也是这麽想的吧。自己的母亲杀了银龙,和自己有甚麽关系,如果有人要因此来找自己报仇,那自然是直截了当地一脚踹到天边去,完全莫名其妙嘛。 对於自己能和少女在这个问题上意见达成一致,琼恩颇为高兴,但若是如此的话,他就更没办法明白少女为甚麽有想求死的念头了。 「不知道,」少女说,「好像就是疲倦了,甚麽都不想干了。」 「你太累了,」琼恩说,微微皱着眉头,「应该去休息。」 少女轻声笑着,「你不明白的。」她说。 「但我愿意倾听,」琼恩说,他看着少女,认真的说,「我想明白。」 少女转过脸,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眸彷佛幽深湖水,「好吧,」她最後说,「如果你想听的话。」 「嗯。」 「因为……」少女欲言又止,微微皱着眉,彷佛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比如说,」她最後犹豫地选择着措辞,「我已经把黎明之石送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 琼恩没明白她的意思,确实,黎明之石送到了,梅菲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她也帮不上忙——但这不能作为想死的理由吧。 这件事情做完了,还有下一件工作;暂时没事情做了,那可以躺下来休息睡大觉,或者出门逛街购物旅游。如果说任务完成就要萌生死意,那琼恩就真要怀疑圣武士是不是都有些心理变态了。 「反正,」少女似乎略略有些烦躁起来,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意思,「反正我的事情做完了,就算现在死了,应该也没甚麽问题了吧。」 「可是,」琼恩小心翼翼地说,「这中间没甚麽联系吧。」 「反正我就是觉得很没意思行不行啊!」 少女突然不高兴起来,握拳重重往草地上一砸,大声说,瞪着琼恩。巫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位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冷静从容的圣武士,居然也会这样像小女孩一样耍性子。梅菲斯话一出口,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人怔怔地对视着,最终少女先反应过来。 「抱歉,」她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琼恩微微笑着,「没事的,」他说,「人都这样,总会有想发泄的时候,我以前心情不好了,就跑到山顶上去大喊大叫。」 「是麽?」少女似乎颇感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你以前住在山边?」 「嗯,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後面就是一座山。」 「上学?」少女疑惑地问,琼恩陡然想了起来,物质界极少有阴魂城那种正式的巫师学校,巫师们学习大多都是采取学徒制,一个老巫师带着几个学徒的形式。其实他自己刚才说的,也不是阴魂城的学校,而是上辈子自己上的大学。这些东西自然没法跟梅菲斯解释,只能含糊应了一声,少女也并不多问。 她托着腮,沉思着,琼恩也不敢打扰她。过了很久,少女再次开口,「大概,就是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吧。」 「怎麽说呢?」琼恩小心翼翼地问。 「我并不喜欢你。」少女说。 琼恩默不作声,他自然知道这一点,但难道还能点头赞同麽,只好沉默了。 「但我们之间有交易,」她说,「你帮我拿回了黎明之石,我答应一直跟随着你,虽然我不喜欢你。」 琼恩只好继续沉默。是的,这确实是件很令人悲哀的事情,不喜欢某个人,却要一辈子跟随着他——无论对於哪个女孩子来说,这都是无法忍受的折磨吧,尤其她还这样年轻。但是难道要他放手麽?琼恩却又舍不得。 因为如此,觉得自己未来的漫长岁月都黯淡失色,所以觉得了无生趣麽? 这倒也能说得通。梅菲斯是个女孩子,而无论怎样坚强怎麽刚毅怎样冷静理智的女孩子,终究都还是有一点点感性的。 但仅仅如此麽? 「你想和我……想真正得到我,是吧。」少女目光注视着前方,并不看琼恩,说。 琼恩不知如何回答,虽然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嗯。」他最後应了一声。 「但这是不行的,」少女摇头,「不行。」 第二十节 我做错甚麽了吗 「为甚麽?」琼恩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没听说圣武士还要求禁欲的,难道她发过甚麽贞洁誓言之类的东西不成。琼恩在学校里是曾经听说过的,有些虔诚的信徒,会向神祗做出某些变态的「誓言」,同时获得一些奇怪的能力。比如贫穷誓言,简单地说就是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个穷光蛋,由此得到一些神力恩赐,贞洁誓言也类似,大概意思就是向神发誓永远保持贞洁,戒绝性爱。 但这也不可能,因为梅菲斯并不拒绝为自己早安咬,这显然已经违背了所谓的贞洁誓言——如果她真的发过这种誓言的话。早就说过,这是个文明风格近似地球上西欧中世纪的世界,绝不可能有中国古代那种诡异的贞洁观。早安咬和性交一样,都肯定是违反了贞洁誓言的。 那到底是为甚麽? 少女并不愿意去解释这个问题。「这不行,可是……」她轻轻叹息着,「你总会想方设法得到的,是吧。」 琼恩并不否认这点。 「那会是很糟糕的结果,」少女说,「我不愿意看到,不能让它发生……但我知道。我必须永远跟随着你,而你终究会得到的。」 她的神情黯然下去,但琼恩实在不明白这有甚麽问题。好吧,他可以理解,对於一个女孩子来说,和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上床,确实不是甚麽愉快的事情——但也不至於就像世界末日到来吧。在此之前,梅菲斯也已经为琼恩做了无数次早安咬,也不曾见过有这麽大反应啊。 这个女孩子到底在想甚麽呢? 「我难道做错了甚麽吗?」少女突然问琼恩,「我做错甚麽了吗?」 琼恩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甚麽意思。 「自从我们在沙漠里遇见,」少女说,「我做错了甚麽吗?」 琼恩摇头,事实上,梅菲斯确实甚麽都没做错,甚麽都没选择错。如果要说当时人面狮挟持贝戴蛮族作为人质,逼迫梅菲斯等人投降,结果少女出尔反尔的事情,那麽琼恩认为梅菲斯的作法没有半点问题。对方既然已经做出挟持人质的举动,难道还真傻傻地放下武器投降,交出黎明之石,等着被人面狮一网打尽?或者不理不睬,看着人面狮把人质都杀了(当然,後来依然还是被人面狮抓住杀了,这是另一回事了)?无论哪一种选择,至少在琼恩看来,都是标准的白痴行为,已经不是甚麽诚实守信的问题,完全是智商上有障碍。 至於说人面狮袭击,抢走黎明之石,那是不可预料的外力,谁也没有办法;和琼恩的交易,那是她当时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否则她根本没办法去取回黎明之石。如果是琼恩,那大概就会直接走人,根本不会去管那甚麽黎明之石,但梅菲斯却没法如此。 她需要取回圣物,送到博得之门,拯救此地千万居民的性命。 梅菲斯要取回圣物,单凭自己的力量又无法办到,时间又紧急,琼恩是她当时唯一所能找到的助力——但琼恩是绝不可能平白冒着性命风险去帮她的,巫师没有这个义务。 那就只能做交易。 琼恩并不能真正理解一个圣武士的思维,因为他本质上就不可能是个圣武士,但至少他能明白。他知道对於梅菲斯来说,取回圣物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商量权衡的馀地,唯一要思考的是如何才能做到。那麽很显然,对於当时的梅菲斯来说,和琼恩做这笔交易——而且事实上是成功了,很显然这是正确的选择。 她从来就没有做错过甚麽,琼恩相信换了任何一个圣武士,都不可能再比她做得更好。她成功地将黎明之石护送到了博得之门,瘟疫有望得到压制和消除,千万人的性命由此得救——除她之外,还有谁能做得更好呢? 「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少女说,她的语气平淡,却确定不移,「我的每一步选择,都经过精确的权衡和计算,选择最正确的那条路——那麽,为甚麽最後却还是会弄成这种局面呢?」 好吧,琼恩其实还是不明白,到底弄成甚麽「局面」了。一切虽然不算皆大欢喜,但也不至於就一塌糊涂吧。人面狮被杀死了,圣物抢回来了,博得之门得救了,自己也没有白白送死牺牲——这不是一切都很完美麽……除了从此要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之外。 对於梅菲斯来说,这确实不是甚麽令人愉快的事情,但似乎也不至於就这麽头疼吧。何况从她的话语中,琼恩隐隐意识到:她所真正担忧的,不是要一直跟随琼恩这件事,而是担心最终会被琼恩弄上床。她似乎并不十分在乎为琼恩早安咬,却觉得和琼恩上床就是天塌地陷世界末日——这逻辑真让琼恩觉得无法理解,不知道她那漂亮的小脑袋里到底是在想甚麽。 他妈的,上床而已,又不是会死人……不管怎麽看,你平时也不像是那种死脑筋的女人啊。 但梅菲斯并不愿意去解释,少女闷闷地沉思着,眉头紧锁,看着令人有些心疼。琼恩沉默了一会,起身走过去,在她背後坐下,伸臂将她揽入怀里,少女没有反抗,顺从地往後靠,贴在琼恩的胸口,淡金色的发丝在巫师脸上拂过,有些痒痒的。 「艾弥薇。」他轻声叫着少女的名字。 「唔?」 「我想说,艾弥薇,」琼恩慢慢说,「我想我能明白一些事情。」 少女静静地等待着。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吧,」琼恩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以此自负,虽然恪於圣武士的准则和你的善良天性,你不愿意因此而贬低那些不如你聪明的人,但在内心里,你还是会隐隐有些看不起吧。」 少女不说话。 「你是个圣武士,虽然我不太清楚圣武士应该是甚麽样的,」琼恩说,「但我想,力量的强弱,身份的高低,财富的多少,这些想必都不会放在你的心上,视若浮云。你真正看重的,第一是善良的品质,第二是聪明的头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吧。」 少女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没有善良的品质,就没有目标;没有聪明的头脑,就不知道如何才能达到目标,只会误入歧途,」琼恩继续说,「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并不多,善良的人也不多,」琼恩依旧自顾自地说,少女听得很认真,并不发表任何评论,「有很多人,虽然有善良的心地,却并不聪明,他们缺乏足够的智慧去应付困境,去打击邪恶,去追求美好,面对这种人,你会保护他们,怜悯他们,帮助他们,但他们并不会是你所景仰的对象。」 「也有很多人,既不聪明,却又为非作歹,犯下种种恶行。面对这种人,你不会遵守任何承诺,不会放弃任何手段,即便是恐吓,是欺骗,是引诱,是出尔反尔,你也不会有丝毫的在意吧。就像在埃斯考城遇到的那个叫卡琳娜的人面狮,当她相信你的所谓保证,释放人质的时候,你大概在心里讥笑说:这麽笨的脑袋,也敢出来当坏蛋?劫匪这份工作虽然很有前途,也不是随便甚麽人都能做的吧。」 少女轻轻笑了起来,「劫匪这份工作虽然很有前途?」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听起来很有趣。」 琼恩也笑了起来。「不够聪明但却善良的人,是你保护和怜悯的对象;不够聪明却又为非作歹之徒,注定会死在你的剑下——或许,他们临死前还在想,阴谋诡计丶言而无信丶卑鄙胁迫,这些难道不是我们恶棍才享有的特权麽,怎麽这个圣武士也会玩这些花招。」 少女在怀中侧过脸,看着琼恩,「是这样吗?」她说。 「是这样,」琼恩回答说,抱紧少女,低头吻着她的金发,有一种淡淡的发香,「艾弥薇,这世界上,或许也会有既有一颗善良的心,又有聪明头脑的人——这样的人,才是你的梦想,你的期望,你心目中完美的情人吧,」他低声说,「但是艾弥薇,这样的人太少了。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少,善良的人也很少,能如你一般坚决丶执着丶无论任何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地直面一切,这样的人世上并不会有几个。」 他低低地笑着,「艾弥薇,你所憧憬的,所梦想的,其实是你自己,」巫师看着怀中的少女,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头,「你所喜欢的是你自己,艾弥薇,因为你自己就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存在,」他轻轻叹息着,「但世界上只有一个艾弥薇·梅菲斯,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少女低语着。 「世界上只有一个梅菲斯。」琼恩斩钉截铁地说。 少女沉默了一会,「你好像在偷换概念,」她轻声说,「确实,我所喜欢的,是和我自己一样的人,但这并不等於我就是喜欢自己;同样的,世界上确实只有一个梅菲斯,却并不意味着只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第二十一节 圣武士试炼 「但确实找不到几个。」琼恩争辩着。 少女微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梦想之所以完美,就在於它不会被实现,」琼恩说,「正因为不会实现,所以它才永远完美。艾弥薇,那终究只是个梦想,它不会真正存在。」 少女不说话。 「聪明而善良的人,这是完美的梦想,也仅仅是梦想,」琼恩低声说,「不聪明而善良的人,你会保护丶怜悯丶同情丶拯救——但你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情人,你不会喜欢一个不聪明的人,因为你太聪明。」 「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人,」琼恩说,「你是个圣武士,而我永远不可能是。你有你的信念,有你的坚持,有你的执着,有你的善良,而这些我都永远不会有,」他顿了顿,「但我们在某些地方,还是很近似的——不,是一样的。」 「我们其实都一样,我们都自负聪明丶理智,我们都习惯於权衡利弊丶公平交易,因为我们从来不对他人抱有希望。」 「不对他人抱有希望。」少女重复着。 巫师凝视着少女的眼睛,「不是麽?」他反问,「如果你善意对待他人,那麽你会奢望对方也同样的善意对你吗?如果你帮助他人,那麽你会期待对方的感激和回报吗?如果你陷入困境,那麽你会指望他人的慷慨援手吗?你不会的,艾弥薇,这点你我都很清楚,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从不对他人抱有希望——或者说,我们唯一的希望,仅仅是公平交易,遵守契约,等价交换,愿赌服输。」 「从本质上说,我们没有区别;所不同的,是你愿意去付出,而我不愿意。」 「既然完美的梦想不能实现,那麽为甚麽不现实地退而求其次,」琼恩说,「我不能如你一般,不对他人抱有任何希望,却依旧能秉持善意;但我想,我至少还能理解你的想法,明白你的心思,而且,我也愿意帮助你——我自愿的。我想我还算聪明,对不对。」 少女轻声笑着,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而且,似乎还不算很坏,是不是。」 「我想是吧,」琼恩说,「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少女温柔地任由琼恩抱着,两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也是个圣武士多好。」 琼恩笑了起来,「我只怕是注定不可能成为圣武士了,」他说,轻吻着少女的脸颊,「对了,怎麽样才能成为圣武士呢,我听说要通过很苛刻的考验是吧。」 「是要通过考验的,」少女承认,「但不同的神祗,有不同的圣武士,考验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你是提尔的圣武士,考验是甚麽内容呢?」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琼恩也不催促,他反正其实也不如何关心,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题随口闲聊罢了。 「我所尊奉的,是正义丶律法与公正之神。要成为圣武士,自然需要有虔诚的信仰,要有卓着的功勋,以及维护正义丶打击邪恶丶守护善良所不可缺少的力量,除此之外,还需要精通大陆诸国诸城邦的律法条文和官僚制度。」 「唔。」 这听起来确实挺难,信仰丶功勋丶力量和知识,样样齐备,缺一不可。别的不说,这大陆上城邦林立,国度众多,要把各地的律法和官僚制度都精通掌握,这就非常非常了不起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梅菲斯才不过是个小女孩啊。 「要成为圣武士,就要通过一系列的考察,内容就是我上面所说的那些,」少女彷佛陷入回忆和沉思,「通过这些,然後……就是最终试炼了。」 「最终试炼?」 「嗯,在前面的一系列考察结束後,神祗会亲自降临,为通过考察的信徒,做最後的试炼。」 「最终试炼是甚麽内容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彷佛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但最後她还是回答说:「神祗降临,向我们提了一个问题。」 梅菲斯当年通过一系列考察,进入最终试炼。正义之神提尔降临,向她,以及所有的候选者,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独自一人,旅行到了一座小镇,发现镇上的居民全部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瘟疫。他们很快就将会变成凶恶的亡灵,他们会将这种瘟疫扩散出去,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亡灵。你清楚地知道,这种瘟疫无药可治,就连神都没办法将它净化;你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你现在杀死这些居民,在他们还没有变成亡灵之前,就可以阻止瘟疫的传播,而且时间还来得及。如果你现在不杀死这些居民,一旦等到他们变成亡灵,你就只会被他们杀死;同时你还清楚地知道,你已经来不及去向周围城市或者任何地方去寻求帮助。」 「那麽,你怎麽做?」 琼恩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好难回答。怎麽做?如果是琼恩选择,估计是会把所有的居民全都杀死,避免世界毁灭的结果,但问题在於,这些居民应该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不幸地染上瘟疫,而作为一个圣武士,就算是为了挽救多数人的性命,难道就能剥夺那少数无辜者的生命吗?这似乎也不对吧。生命不能简单地用数量来衡量。 但是,难道袖手旁观,放任世界毁灭?这麽做似乎也是错误。 或者,先坐视不理,等居民变成了邪恶的亡灵,然後再去把他们杀死——但题目里已经明确地说了,一旦居民变成亡灵,你就不再是对手,只会被他们杀死。这麽做,似乎也纯粹就是个徒劳无功地下场,照样是世界毁灭。 琼恩想来想去,觉得无论怎麽选择,都似乎是个错误,他想了半天,最终放弃了。 「和我一起接受最终试炼的,一共有六个人,」少女说,「第一个人,他回答说:作为正义之神,不应该出这种邪恶的问题来考验他的信徒。」 琼恩几乎要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他没有通过试炼,没有成为圣武士。「神说:身为圣武士,就应该明白在现实中总会遇上此种类似困境;没有经过考验的圣武士,不敢面对考验的圣武士,怎麽能算是真正的圣武士。」 「第二个人,他回答说,他会向神祗祈祷,请求指点。」 这个回答似乎不错,把皮球踢给神,自己听命行事就是,「结果呢?」琼恩问。 「失败了,」少女说,「神说:如果面临困境就不知如何应付,就要祈求神谕,那还需要你这个圣武士做甚麽?」 琼恩沉吟着,微微点头。 「第三个人,他回答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只能自杀或者远远离开。」 「结果呢?」 「他也没有通过,神说:面临困境,逃避责任,不是真正的圣武士。普通人可以放弃责任,但既为圣武士,就不能逃避,必须直面承担。」 「第四个人,」少女继续说,「他回答说,他希望有奇迹发生,或者有能解决瘟疫的人出现,因为他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毫无疑问,这个也被淘汰了,「神说:指望外援,寄希望於他人,要你这个圣武士何用?」 琼恩皱着眉头思索,这些道理其实他也能明白,既然身为圣武士,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说「我只在家看门,一辈子不会遇上这种困境,不用选择」——这不过是在逃避;也不能说「我不知道怎麽办,向神祗请求指示,一切听神的」——这还是在逃避;也不能说「我期望有奇迹发生,有人驾着五色祥云来救命」——这同样还是在逃避;至於自杀,那就更是在逃避了。 身为圣武士,便意味着当你面对困境时,不能逃避,不能放弃,不能寄希望於他人,必须勇敢地面对,承担责任。 「第五个人想了很久,然後说:他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少女继续说。 「是甚麽?」琼恩好奇地问。 「她说,因为他没有能力去驱除瘟疫,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所以才会陷入这种困境之中——所以她明白了神的意思。神是说,要成为真正的圣武士,就必须有超越一切的力量,所以她要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琼恩对这个回答无法评价,他本能地感觉这是歪理邪说,但听起来似乎也很有道理。「那麽结果呢?她成为圣武士了吗?」 「没有,」梅菲斯说,「神将她逐出了教会……後来她加入班恩(bane)的教会,成为一名黑武士。」 琼恩默然。 「最後一位试炼者是我,」少女缓缓说,「神同样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我回答。」 「你怎麽回答?」 「我说:我会选择将所有的镇民全都杀死,避免瘟疫的传播。」 「这回答对麽?」琼恩顺口问,随即想了起来,梅菲斯现在是圣武士,自然说明试炼通过;既然试炼通过,自然说明她的回答是对的。 只是……这真的是正确答案? 就算是琼恩这种不懂甚麽是「正义」,甚麽是「圣武士」的家伙,也都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吧。但要说哪里不对劲,似乎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所能想到的别的方法同样糟糕。 「我想……应该是正确的吧,」少女的语气中,罕有的出现了一丝不肯定,「至少在当时,我认为我的回答是正确的。神听了我的回答,册封我为圣武士,这更让我坚信这一点。」 「但是呢?」琼恩听出她话语中蕴含的转折意味。 「後来,我和我的老师乌瑟尔提起这件事情,他非常惊讶,」少女说,「十年前,他也接受了神的最终试炼,成为圣武士。那一次,神也同样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但他的回答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少女说,「他的回答是:他会尽力去寻找解除瘟疫的方法。如果最终不能阻止镇民变成亡灵,那麽他会将他们杀死。」 「但前面不是已经说了,」琼恩提出疑问,「如果镇民变成亡灵,你就没办法消灭他们了。」 「是,所以他选择战死,」少女说,「圣武士不能伤害无辜者,这是准则,老师说,他必须遵守。」 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但两个试炼者都成为了被神祗认可的圣武士。 这是为甚麽?难道说十年时间,让提尔改变了看法?还是说这个题目压根就没有真正的正确答案,只看神当时的心情? 琼恩自然不明白,但梅菲斯似乎也并不明白。 「神将它赐予我,」少女说,拣起放在身边草地上的银剑,纤长的手指抚摩过宽阔剑脊,「神说,它的名字叫眷恋。」 「眷恋?」 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太过温柔,完全不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大剑,如果拿来给戒指之类的饰物命名似乎还比较靠谱……虽然梅菲斯是个女孩,配一把叫做「眷恋」的剑倒也适合,但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算了,不去追究提尔的命名习惯问题。 「对了,你刚才说,不同的神祗,各自有不同的圣武士,那他们都要接受这最终试炼麽?」琼恩突然想了起来,随口问。 梅菲斯轻轻点头,「若要成为圣武士,就要通过神的最终试炼,只是不同的神,不同的圣武士,试炼的内容也不一样吧。我认识一位晨曦之神的圣武士,他所经历的最终试炼是……」 琼恩正颇有兴趣的打算听听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会给他的圣武士出甚麽难题作为最终试炼,他的眼角馀光瞥见远处一个灰袍人影走近,那是烛堡里的一个抄录者。 「兰尼斯特先生,」他走近距离两人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今晚六点钟,乌尔兰特阁下在中央高塔设宴,请您务必赏光。」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平缓,没有丝毫音调起伏,彷佛像是个机器人。说完之後,也不管琼恩听见没听见,转身径自离开。 第二十二节 走火入魔? 被这麽一打搅,琼恩暂时倒忘了追问兰森德尔的圣武士如何进行最终试炼的问题。不知怎麽搞的,话题转到了刚才那个女杀手身上,当然,反正也只是在闲聊。 无论是琼恩,还是梅菲斯,都猜不出女杀手的来历如何,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甚麽,不过,当琼恩提到「她为甚麽不直接把那个少年杀死」的时候,梅菲斯眉毛微微一扬,若有所悟。 「难道说……」她低声自语,彷佛想到了甚麽,但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不对,她没那种感觉。」 「甚麽感觉?」琼恩莫名其妙。 梅菲斯摇头不答,琼恩也不好追问,何况他原本也不多麽关心。女杀手已经被封在地下,难道她还能钻地逃出来不成,更别提下面还有一只脾气恶劣的银龙幽灵。既然那个「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都这麽胸有成竹的样子,琼恩自然也不必多麽担心。 反正已经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少女犹自在沉思着,琼恩偷偷亲吻着她的脸颊,轻啮着圆润如珠的耳垂,慢慢亲到雪白的脖颈,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遥远的从前,回到初恋时一般。他也是这般和女友坐在春天的草地上,抱她在怀里,看着碧空如洗,草长莺飞,心中甚麽都不想,只愿时间永远停留此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时值春夏将交,碧草繁茂,烛堡的工作人员开始来修剪草坪。他们手中拿着一种奇怪的机械,琼恩远远瞥了一眼,感觉有点像是地球上所使用的割草机,但却又不太相似,至少噪音要低得多,而且割起草来也速度飞快。 甜甜的清香传来,彷佛甘蔗的味道。 既然别人在工作,琼恩和梅菲斯自然不好还坐在这里,两人起身,准备各自去高塔内看书,既然来了烛堡这种大图书馆,不宜浪费时间。琼恩刚刚站起,陡地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胸口处感觉一阵彻骨阴寒透出来,骤然间散布到四肢百骸中,全身彷佛被冻僵一般,丝毫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往後就倒。 梅菲斯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扶住,「怎麽了?」她问,却没有听到回答。定睛细看,见琼恩脸色发青,嘴唇苍白,毫无半点血色,眼睛虽然睁开,却毫无半点光彩,只是呆呆怔着,眼神涣散。她不知发生甚麽事情,一时也隐隐有些心慌,将他扶住,半拖半抱着,又平放在草地上,正准备去旁边神殿里去请个牧师来察看,突然听到琼恩「呃」了一声,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梅菲斯刚才察看他的情况,脸贴得近,被这一口气吐出,触面生寒,不由得也激泠泠打了个冷颤,正在诧异,就见琼恩原本散乱的目光重新聚焦,脸上青色也渐渐消退,皱着眉,勉强坐起身来。 「怎麽了?」梅菲斯问。 刚才在草地上一席谈话,虽然零碎散乱,东扯西拉,却也似乎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情人不像情人,主仆不似主仆,朋友不像朋友,敌人也不算敌人,颇有些模模糊糊,若即若离。现在彷佛贴近了一些,更像是曾经共经患难的同伴了。 这也算是一个进步吧。 琼恩缓缓呼吸,一时顾不上回答。他刚才也不知道是怎麽搞了,难道是坐得太久的缘故?但眼前发黑就算了,那股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的阴寒是怎麽回事,直到此时虽然稍稍缓解,但手足四肢依旧还是冰凉僵硬,自己感觉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不会得甚麽病了吧? 他运起那点粗浅的内功,缓缓调息着,也顾不上和梅菲斯解释。好在少女见他脸色渐渐缓和,心知没事,也不多问,只在旁边陪着。不知过了多久,琼恩总算勉强让自己那点微薄的内息运转一圈,体内阴寒之感大减,感觉恢复了几分力气,只是关节部位感觉依旧隐隐酸麻,摇晃着想站起身来,结果都办不到,最後还是被梅菲斯一把扶住。 「没事了,」琼恩向梅菲斯点点头,「不知道怎麽搞的,刚才突然全身难受。」他突然笑了一笑,低声说,「谢谢。」 少女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原本是准备去高塔看书,如今琼恩身体不适,自然也就作罢。梅菲斯扶着他,回到住处,琼恩的房间,门被梅菲斯撞飞了,还没来得及修理,此时空洞大开,自然不甚方便,於是便移居到梅菲斯的房间。 少女的房间里,有股淡雅幽幽的香气,不知道是甚麽。据琼恩的观察,梅菲斯并不用甚麽化妆品之类,香水自然是更没有,反正以她天生丽质,又正值青春妙龄,倒也无需胭脂遮盖,反而有损颜色。再说,她身为圣武士,想必平时为教会东奔西跑,执行任务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的化妆品往往瓶瓶罐罐一大堆,难道还能都带在身上麽。 她的房间和琼恩不同,窗户较大,原本是可以透进阳光,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但实际上却有些阴暗,因为她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连看书都宁愿点灯。琼恩不太明白这是为甚麽,曾经随口问过她,梅菲斯回答说:「安全。」 琼恩只能耸耸肩,觉得她未免有些太过於谨慎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他自己也并不多麽喜欢阳光。对於一个在阴魂城呆了十五年的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梅菲斯将他扶到床上,替他脱去长袍和长靴,盖上被子,小心地掖好被角。她做这些事情非常自然,丝毫不觉局促,彷佛一个服侍丈夫的温婉妻子似的,琼恩看得不由有些痴了。 「艾弥薇。」他忍不住叫她。 「唔?」少女转过脸来。 「你真漂亮。」琼恩由衷地说。 梅菲斯微微一笑,作为一个美丽的女孩,这种话想必已经听得太多了吧。「你休息吧。」她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银剑早已缩小,收入腰间,接着伸手一按,不知触动甚麽机关,将银甲卸了下来。 琼恩看见她卸下银甲,倒是想了起来。梅菲斯的这件银甲,里面似乎也束缚着一只银龙的幽灵呢,而且这只叫萨菲莉亚斯的银龙,似乎就是被梅菲斯母亲所杀。 这件事说起来倒是颇有值得玩味之处,琼恩对龙类生态学研究不多,但大体也能看得出来,「萨菲莉亚斯」显然是一只成年银龙——甚至已经步入中老年也可能,可不是那种刚孵出来的龙宝宝。梅菲斯的母亲到底是甚麽人,居然能杀死一只成年银龙,而且还剥皮制甲。 龙可算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了。一只成年巨龙倘若发怒,毁城灭邦都未必是难事,自古以来若是有人类能杀死成年巨龙,立刻便会被冠以「屠龙者」丶「屠龙英雄」之类的称号,昨日犹自默无闻,一朝成名天下知。梅菲斯的母亲能击杀银龙,并且还将她的灵魂囚禁在这银甲内,能有这份本事,想必也定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这还罢了,更奇怪的是,既然这件银甲中囚禁着萨菲莉亚斯的幽灵,而这只银龙和梅菲斯的母亲又是仇人——那梅菲斯怎麽能一直穿着这件银甲却不受伤害,难道这只银龙幽灵就不会迁怒於梅菲斯麽?以常理来说,这种囚禁幽灵的物品,都会成为诅咒物品,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会给携带者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何况梅菲斯是杀死银龙的凶手之女。 他试探着向梅菲斯提出这个问题,少女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萨菲莉亚斯的灵魂没有变成幽灵,」梅菲斯说,「实际上,在此之前,她的灵魂就已经被摧毁了……几乎被摧毁了。」 所谓几乎被摧毁了,那意思自然是说还存留了一丝残魂,也就是琼恩所看见的。这一丝残魂,没有能力形成幽灵,其实她甚至没有任何伤害能力,只不过作为某个灵体,附着在银甲上罢了。偶尔能说说话,和梅菲斯用心灵交流,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睡。听梅菲斯的口气,她似乎还和这只银龙关系相处得不错,这可真了不起。琼恩自度若是自己老妈杀了个人,自己只怕怎麽也没法和那个死人的幽灵做朋友。 那麽,既然萨菲莉亚斯没有变成幽灵,只是寄宿在这幅银甲中,因为她此时已经只剩一缕残魂——那麽她到底想怎麽样才能摆脱目前的不利局面呢? 对此梅菲斯也不知道,银龙没有告诉她,所以她也没有问。 所以琼恩也不再多问,他隐隐觉得头有点痛,胸口渐渐又泛起那股阴寒的感觉来。顾不上再跟梅菲斯聊天,他平躺在床上,开始暗中缓缓运功调息。少女见他不再说话,以为是疲倦了,也就自顾自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琼恩运功调息了半天,阴寒的感觉稍稍缓解,但也只是稍稍缓解,依旧隐隐地在胸口潜伏着,彷佛随时可能发作。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自己松懈,这股寒气必定又会卷土重来。「这到底是怎麽搞了?」他在心中忐忑着,「难不成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不成?」 这个念头随即被否定了。说得不客气点,走火入魔也要有走火入魔的资格,翻翻武侠小说,从来都是能把甚麽乾坤大挪移丶易筋经加小无相功或者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之类的bt功夫练到甚麽七八层丶八九重境界的强者,才有资格去走火入魔;像琼恩这种武学废柴,练了八年内功还停留在基础阶段,也好意思说自己走火入魔?他哪有甚麽火可以走,哪有甚麽魔可以入。 念头转来转去,只是不得其解。「自己这些天来不过都在烛堡呆着,吃饭睡觉加看书,没发生甚麽事情啊……等等!」 陡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了起来。昨晚和那个女杀手在床上翻云覆雨,最後为了摆脱,偷偷用了采玉诀,结果不知出了甚麽变故,一股奇怪的力量从杀手体内涌进自己身体……这感觉完全没错,就是这种阴寒丶冰冷,充满着不言而喻的邪恶和混乱,彷佛彻头彻尾的哀伤和绝望,令人不寒而栗。 当时琼恩就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甚麽事情,还以为是自己没用过采玉诀,第一次运功出错。後来一直忙乱,把这件事情完全给忘了,直至此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是从那个女杀手体内吸来的? 第二十三节 略有所悟 这怎麽搞的?老家伙明明说这采玉诀是用来吸内力的,但那个杀手难不成也练过内功?再说这阴寒冰冷的感觉,又哪里像甚麽内功了,像中毒了还差不多…… 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知道来历缘由,总算是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既然是采玉诀吸来的,不管是不是内力,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便是。 当时田伯光传授采玉诀,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吸纳女性高手的内力——前提是她有内力。所以如何「吸过来」,这只是前半部分的内容;後面还有一半,讲的就是如何化解内力,为我所用,否则吸来做甚麽,难道存在身体里储存着,当定时炸弹麽。 此时他默默回忆那後半部分的口诀,暗自运转内息,彷佛一扇缓缓移转的无形磨盘,一点点地将那股隐隐潜伏的阴寒感磨去。采玉诀的基本思路,粗略形容的话,就是先将对方的内力吸来,存在体内,因为和自身内力定然不合,所以无法直接容纳,彷佛就是一大团异质。然後用自身的内力做基础,彷佛磨盘或者锉刀一般,一点点将吸来的内力消解丶融化,逐渐吞噬壮大。这个过程的长短,主要取决於自身内力的强弱丶根基的扎实程度和吸来内力的多少。琼恩也算修炼内功多年,虽然提升不上去,基础总还算打得牢靠,何况这次可以算是「浅尝辄止」,其实也只吸了一点点。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将胸口那股寒气消去,暂时彷佛是无碍了。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暂时无碍罢了。自己的内力太差,所以消解丶融化的速度也就慢得出奇。虽然如此,琼恩心中还是万分高兴,因为这说明一直被视为是垃圾技能的采玉诀,原来在这个世界也还是有用处的。 他後悔自己为甚麽不早点试用,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发觉。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没办法,阴魂城那种鬼地方,军事化管理,他一个平民子弟,哪里敢去勾搭女人,在巫师学校里也只有一个芙蕾狄,又太过娇弱,琼恩怕伤了她,也不敢在她身上试用这种霸道的采补功夫。好不容易毕业了,眼看自由了,结果布雷纳斯王子二话不说把他打发出来……只能说,运气实在是不佳。 算了,反正现在发觉也不迟。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就是这采玉诀为甚麽能起作用。 按照田伯光的说法,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地球上那些身具内功的女侠的——难道说这个女杀手也练有内功?这种阴寒感觉,其实就是某种邪门内功,比如甚麽玄冥真气之类的东西? 田伯光还曾经猜测说这采玉诀会不会对巫师有用,能像吸内力一样吸魔法——这种说法首先从魔法原理上就不太说得通;其次就算是真,难道那个女杀手也会魔法,同时也是个巫师?这可能性太低了,她穿着如此暴露,动不动还全裸出场,如果是巫师,那她的施法材料都放在哪里?琼恩知道,造诣高深的巫师,确实是可以在施法时省略一些法术材料的,但也只能省略很少的一部分罢了。 这个根本原理的问题搞不清楚,采玉诀就还不能算是真正有价值。否则到处乱吸,出甚麽岔子就麻烦了。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把那个女杀手抓过来好好研究,如果她真的练有内功,那这一切都好解释,只不过是采玉诀在正常发挥作用(至於她为甚麽会内功,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但如果她其实没有内功,那这中间问题就大了,需要好好分析琢磨,说不定能发现甚麽大名堂。 可惜如今女杀手莎珞克已经被封在地下,和一只坏脾气的银龙幽灵作伴了。 算了吧,琼恩思忖着,反正以後还有机会,找几个女人来试验试验,未必不能分析出点东西来。烛堡这里自然是没有了,博得之门既然是商贸大城市,妓院或者类似的风月场所总该是有的,只是刚遭瘟疫,只怕也早关门歇业了。可惜了,身边就有一个一流的美人,却是只能享受小嘴,实在浪费…… 想到梅菲斯,不由得眼角馀光瞥去,见少女坐在椅子上,右手曲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托着腮,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脸色似乎不太好。她在地下龙窟里,被银龙幽灵携带的负能量伤害,後来又遭遇女杀手偷袭,本就已经精疲力竭,那只叫瑞恩斯坦的虹彩龙虽然不知用了甚麽法术帮她治疗了一下,但显然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否则换了平时,她是不可能大白天打瞌睡的,只能说确实是累了。 琼恩见她脸色不佳,心头隐隐起了些怜惜之意,起身下床,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梅菲斯虽然身材高挑,但骨肉匀称,其实倒并不很重,琼恩力气不算大,也能轻松抱起。少女似乎确实困倦得厉害了,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却没有动弹,任由琼恩把她抱上床,轻轻盖上被子。 「如果把内功教给她怎麽样?」一个念头突然从脑中冒出来。 其实这个想法琼恩很久以前就有。当他确认自己是个武学废柴之後,他就考虑过要不要把那些内功心法暗中教给珊嘉,让姐姐练来试试,说不定比自己成效更佳;後来学会了采玉诀,更是升起一个想法:「我自己练内功,是基本没希望能练成高手了。采玉诀虽然被老家伙吹得神乎其神,但在这个世界里是压根没用——那能不能找一些资质好的女人,把内功心法教给她们,然後我再来吸?」 这主意颇为淫邪而且恶毒,但听起来倒也似乎可行。但琼恩犹豫再三,还是暂时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首先是因为此前他一直呆在阴魂城里,这种军事化严格管理的地方,搞小动作是纯属找死。其次,田伯光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者,他传授的那些内功心法,全都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东西,一旦流传透露出去,很容易就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招来麻烦。更何况,琼恩自己目前也就这点本事,就算真能找到资质出色的女性,传授内功,而且真的练成了——对方难道就会乖乖地任由自己吸内功?焉知她不会反过来一掌把琼恩拍死。 就算是姐姐珊嘉,至亲至近,也不知道他的秘密。 但如今已经出了阴魂城,天地广阔,少了约束,又赶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提醒,倒是这个很久以前的念头悄然浮现出来。 如今梅菲斯已经算是他的保镖,而且按照协议,是会一直跟随他的。那麽,是不是要教她内功,试试效果呢,提升她的实力,也算是增加自己的安全系数。虽然没去注意过梅菲斯的後脑枕骨够不够高,但猜测起来,她应该比琼恩更像个武学天才吧。就算是也练不成,至少打点内功基础,增强恢复能力也好。 但真要这麽做麽?梅菲斯已经很强悍了,无论战力丶头脑还是经验,都是上等之选,要不是事先有协议,她又是个圣武士,那十个琼恩也被她砍了。她的实力再提升,固然是能更好的保护琼恩,但万一她哪一天翻脸,那琼恩也只会死得更快吧。 虽然这段时间来的接触,琼恩觉得可以信任这个少女——但话又说回来,当时在阴魂城,他又何尝不信任芙蕾狄,结果却如何? 在自己的力量不能完全压制丶掌握对方之前,奢谈甚麽信任……这是在开玩笑吧。 算了。 摒弃这个无聊的念头,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沉睡中的梅菲斯。房间里很安静,隐约还能听见少女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熟睡中安详的脸庞,琼恩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时候,她正一剑击杀了巨大的骨虫,从碧绿火海中从容步出,取下头盔,拄着银剑,背後是夕阳胜血,残红漫天,那是何等的英姿飒爽,真如女武神一般。 谁也不曾料到,两人会弄成今天这种关系吧。 世事无常,谁也预料不到。 对了,奇怪啊,她是圣武士,按道理说,圣武士虽然不如牧师精擅神术,更多的力量在於刀剑,但至少也是会一些简单的治疗神术的。一路同行这麽多天,无论在甚麽情况下,琼恩都不曾见她使用神术治疗自己,这倒是有些古怪。 他沉思着,突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琼恩本能地警觉起来,原本在烛堡这种地方,他还是比较放松的,但因为昨天女杀手的事情,他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仔细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正是朝这个房间走过来的,琼恩伸手悄悄探入怀中,取了一撮黑色粉末,防备着。背後有轻微的动静,梅菲斯也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很警醒。 这麽看来,琼恩刚才抱她上床的时候,她其实也是清醒知道的吧,只是不想动弹,装睡罢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楚,已经走到门边,「笃!笃!」来人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人答话,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打扰了,两位,」金发青年瑞恩斯坦依旧笑容满面,他人一走进来,身上便如阳光灿烂般,整个房间都明亮了几分,「下午好。」 「下午?」琼恩怔了一下,他和梅菲斯回房间的时候,应该还不到上午九点钟。然後也没做甚麽,只是运功调息一会,怎麽就到下午了? 梅菲斯的房间里,一天到晚拉着厚厚的窗帘,也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不过这是小事,琼恩虽然心头疑惑,暂时也懒於计较,他的目光落到瑞恩斯坦的手上。 虹彩龙的手上,正提着他那面龙鳞小盾。 第二十四节 帮个忙 瑞恩斯坦当时拿走了龙鳞盾,说是借去看看,琼恩原本也压根就没指望他会归还,反正是用他的鳞片做的。如今他走过来,提着龙鳞盾做甚麽?难不成要付给琼恩加工费?那倒是多谢了。虽说真正的加工者估计是布雷纳斯王子,但琼恩并不介意替他收钱。 不过显然瑞恩斯坦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将龙鳞盾递了过来,「完美的魔法制品,」虹彩龙夸奖着,「我想就算是奇迹使者的锻造工艺也不过如此了。」 奇迹使者是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的尊称。 瑞恩斯坦的这个评价非常高,让琼恩都有些无所适从,虽然这其实压根不关他甚麽事情。不过关键不在这里,看瑞恩斯坦的意思,明显是要把龙鳞盾还给琼恩,这就让他有些惊讶。 接下来,瑞恩斯坦说的话就更令他惊讶了。 「这面盾牌上,好像有个小小的监视魔法,」他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人很关心你呢。」 琼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甚麽,瑞恩斯坦已经从袖中伸出手,往盾牌上轻轻一抹。七彩光华流溢闪烁,瞬间布满盾面,柔柔流淌着,泛着微微虹光。 琼恩正不解其意,就见虹光之中,一颗银色的眼球状物体从盾面浮出来,缓缓升起。瑞恩斯坦伸手一抓,将那枚眼球握在掌中,手指用力一捏。眼球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散落虚空,就此消失不见。虹彩龙微笑着,转过脸来,看着琼恩。 显然,监视魔法已经被破除了。 琼恩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布雷纳斯王子对自己不放心,暗中在这龙鳞盾上做了手脚。这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还算情理之中,琼恩也不认为对方这种作法有甚麽不对,只是心头难免还是有些不快就是了。一想到自己原来成天在摄像头下生活,这感觉无论如何愉快不到哪里去吧……靠,想起来了,自己在人面狮神殿第一次搞定梅菲斯的时候,当时身处险地,还取出了这龙鳞盾浮在身边警戒,这麽说的话,岂不是当时的场景全被布雷纳斯王子看到了?念及此处,琼恩顿时感觉自己彷佛成了上辈子看的日本a片中那些猥琐男优。 如今瑞恩斯坦直截了当把监视魔法给破了,琼恩算是可以松了口气。反正这事是虹彩龙干的,和他没关系,布雷纳斯王子就算不爽,也怪不到琼恩身上。 但瑞恩斯坦这麽帮忙,目的何在呢?他总有所图吧。 琼恩按下心头的疑惑,接过龙鳞盾,放回次元袋中。瑞恩斯坦微笑着,眼光落到梅菲斯搭在床边椅背的银甲上,「龙魂?」他轻声说,眉毛微微一挑,走近几步,伸手就想去抓那副银甲,却被梅菲斯伸手拦住了。 「抱歉,」少女有些冷冰冰地说,「这是我的东西。」 「我知道,」瑞恩斯坦说,「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不行。」梅菲斯说。 瑞恩斯坦脸上似乎有些尴尬,但随即又露出笑容来,「或许我可以帮忙让她摆脱这种处境,」他建议说,「我只是不想看着一位女士在死後还要遭受如此残酷的命运。」 梅菲斯面无表情,「不必了,」她说,「如果需要,我想她会主动向你请求帮助的,显然她没有这个打算。」 瑞恩斯坦微微皱着眉,看着梅菲斯,他是站着的,少女却是坐在床上,身高悬殊,眼光自然是往下看的。少女微微垂着眼,并不与他对视,但也丝毫没有退让的神色。房间里气氛顿时有些僵。 琼恩默不作声地旁观着,他自然觉得这家伙真是多管闲事。银甲也好,龙魂也好,关他甚麽事情,有甚麽资格跑来插手。但既然梅菲斯已经明确地表示拒绝,他自然也不必说话,只管看热闹。 「好吧,」瑞恩斯坦笑着,自己打破了僵局,「你说得对,漂亮小姐。」他转过身来,向琼恩微微点头,「晚宴快要开始了,」他说,「我们该出发了,乌尔兰特先生可是不喜欢等待客人的。」 「晚宴不是定在六点钟麽?」琼恩奇怪。 瑞恩斯坦点头,「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啊。」 琼恩凛然一惊,怎麽会就到下午五点半了?难道自己刚才运功调息,化解那股阴寒,不知不觉间居然花费了七八个小时?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及多想,瑞恩斯坦已经转身走出房间。琼恩微微皱眉,转脸朝梅菲斯点点头,也走出门去。乌尔兰特先生的晚宴没有邀请梅菲斯,她自然不方便也一起参加,只在房间里休息就好。 瑞恩斯坦和琼恩一前一後走出大门,虹彩龙放缓脚步,等琼恩走上前来,两人并肩而行。外面确实已经是夕阳将垂,暮气笼罩,果然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在博得之门的时候,琼恩就听说过,烛堡的最高领袖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先生脾气古怪。烛堡虽然是开放的大图书馆,但很多核心的机密资料,自然不是寻常人都能有资格查阅的。但如果能被乌尔兰特先生看中,被邀请共进晚餐——并且让他满意的话,那麽就可以在晚餐後向他提出查阅某些资料的要求,他往往便会同意。 但是,要怎麽样才能让乌尔兰特先生满意呢? 据说这位老家伙是个疯狂的八卦爱好者,最爱打探各种隐密的消息。凡是被他看中,邀请参加宴会的人,往往也都掌握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晚宴上,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先生就会一手端着酒杯,一面不停地向客人发问,寻根追底地探听消息秘闻——而且一旦客人拒绝回答或者犹豫,他便会大发雷霆。这种作法往往令客人疲倦不堪,一场晚宴下来,简直就像是刚刚打完一场大战似的。 瑞恩斯坦看起来是经常被邀请参加晚宴了,琼恩却是第一次,对其中的规矩不甚了了。瑞恩斯坦一路上便向他介绍其中的规矩,包括乌尔兰特先生的某些怪癖,直到他们快走到中央高塔前,虹彩龙停下脚步来。 「琼恩,」他微笑着,「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请说。」 「乌尔兰特先生对阴魂城一向很好奇,」虹彩龙说,「他是个疯狂的资料收集者,总想把世界上的一切信息都记载下来,装订成册,放在他的书架上。但『阴魂城』这一条目之下,总是空空荡荡的,你应该能想像到他有多麽的沮丧,」他笑着,「如果你能向他提供一些关於阴魂城的消息……我是说,即使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他都会奉若至宝。」 琼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乌尔兰特先生对阴魂城的资料非常感兴趣,而琼恩正来自阴魂城,这点瑞恩斯坦是清楚的。如果琼恩能在晚宴上回答得让乌尔兰特满意,那麽按照规矩,他就可以提出要求,查阅某些秘密资料……瑞恩斯坦是想查阅甚麽资料,所以要琼恩帮忙提出要求麽? 瑞恩斯坦点头,「据我所知,托尔斯在去世前,一直研究的课题是如何抵御大裂解术,」他说,「他所有的研究手稿都在烛堡里,但这是高级机密,我也看不到。那麽,能帮我这个忙吗,琼恩?」 琼恩自然清楚瑞恩斯坦为甚麽需要「如何抵御大裂解术」的资料。当日他在阴魂城里,明明已经用虹光护罩挡住了所有攻击,却被副城主霍杰哈纳一击大裂解术,摧破虹光罩,以至於吃了大亏。痛定思痛,总结教训,自然就要来寻找抵御大裂解术的方法。 但大裂解术有抵御方法麽? 据琼恩所知,奥法八大学派,千馀年来并行发展,各有精擅。其中防护学派精研的是防护和破法,这「大裂解术」正是摧破敌人魔法防御的最高成就,需要触摸到魔网的第九层才能施展。一记大裂解轰出来,任你在身上叠加笼罩多少层魔法防护,一概都要散归无形;任你穿戴携带多少强悍的魔法物品,都有可能被摧破其中蕴含的魔力,变作普通物品——据说就连神器都能被大裂解术轰成废物。 琼恩想像不出,这种变态到极点的终极招数,还能有甚麽方法可以抵御。要知道,大裂解术本身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防御魔法的。 当然,这不关他的事情。以琼恩目前的魔法水准和进步速度来估计,至少三十年之内,是没希望触摸到魔网第九层的,暂时是不用考虑这麽费脑筋的事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自己五十岁之前,在魔法上的造诣,能提升到「可以触摸到魔网第九层」的水准——就目前来说,琼恩对自己的期望,大致如此。 所以对於瑞恩斯坦想要的那些「如何抵御大裂解术」的资料,琼恩其实倒谈不上多麽有兴趣,虽然应该很珍贵,但距离自己太遥远了。既然这只虹彩龙想要……那就帮个忙吧,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呢。 第二十五节 意外收获 拒绝一个人的要求,也是需要资格和能力的——面对一只虹彩龙,琼恩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资格和能力。既然对方归还了龙鳞盾,主动帮忙抹去了盾牌上的监视魔法,又开口相求,已经算是放低姿态,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惹怒了这条龙,那就有大麻烦了。 虹彩龙并不以脾气温和而着称。 虽然这位叫瑞恩斯坦的金发青年看起来性情温和,彬彬有礼,而且主动出手相助过自己。但琼恩依旧能清楚地觉察到一点:这种温和丶谦逊丶彬彬有礼,其实背後隐含着深深的自负,隐隐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并不是说瑞恩斯坦虚伪或者说装腔作势,而是因为他显然久居高位,习惯使然。 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往往并不会对低阶者颐气指使丶恶语相向——这反而是那些看门小吏或者侍卫随从才喜欢干的事情。真正的上位者,往往待人谦逊温和,礼数周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真的尊重对方,这更多是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修养和气度。 举个最简单的比方,一个城主走在街道上,他有可能对一个平民谦逊有礼,但在城主的内心中,他不可能真把对方看作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存在。当然,这也并非是作秀或者演戏。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谦逊,意味着修养丶气度或者礼貌,但丝毫不意味着尊敬。 琼恩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当然,这也没甚麽可抱怨的,在虹彩龙眼中看人类,大概就和人类眼中看蚂蚁差不多吧,只不过是一只会说话的蚂蚁罢了。你或许会对蚂蚁客气,但你难道还会真去尊重蚂蚁?道理就是如此,只不过琼恩目前扮演的是蚂蚁的角色罢了。 无所谓,蚂蚁就蚂蚁……只要不是个死蚂蚁就行。 瑞恩斯坦要琼恩做的事情,其实也并不难,无非是讲述一些阴魂城的情况给乌尔兰特听,等晚宴结束,再向他提出要求,查阅那些托尔斯的研究手稿罢了。琼恩虽然已经算是阴魂城的政府官员,却也没签甚麽保密协议——当然,他也不会傻到把重要信息告诉别人,顶多泛泛说一些基础概况罢了。 虽然这麽做其实还是有风险的,谁知道阴魂城的高层会不会喜欢琼恩说这些。而且如此一来,乌尔兰特岂不是就会猜出琼恩的来历身份?以阴魂城如今在物质界的糟糕名声,暴露身份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瑞恩斯坦随即看出他的疑惑,保证说他绝对无需为此担心。烛堡是知识之地,中立之地,从不参与任何外界的恩怨纠纷,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整理收录书卷资料——或者说收集八卦,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们都不管。别说琼恩来自阴魂城,就算他来自九层地狱或者无尽深渊,乌尔兰特老家伙也不会放在心上,更绝对不会传扬出去,这也算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否则还有谁愿意向他透露秘密。 琼恩对瑞恩斯坦的保证半信半疑,但事实是他也没有选择的馀地,他不敢拒绝一只虹彩龙。 走入中央高塔,晚宴果然已经准备开始。十几个异界奴仆正在忙忙碌碌,这是一种用魔法召唤而来的生物,有简单的智能,可以充当服务员。它们没有脚,悬浮在空中,下身就是一团云雾状的半透明气体,上身细长,行走起来像是一把巨大的扫帚在移动。它们也没有类人生物所具有的五官,仅仅在最顶端有一个发着暗蓝色光芒的圆点,勉强可以算是眼睛。 乌尔兰特还没露面,瑞恩斯坦和琼恩先入席,几个异界奴仆端着餐盘上前来,摆放着刀叉和餐巾,然後悄然退去。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悠扬婉转,不知是甚麽乐器,琼恩对此是一窍不通,也懒得多管。 他抬头望去,见这座中央高塔的布置也和其他高塔没甚麽不同。自己所处之地自然是一层大厅,颇为空空荡荡,并无藏书。墙边有两道螺旋型楼梯通往二层,以上应该就都是藏书室了。头顶上是用魔法创造出来的悬浮光球,五颜六色,缤纷闪烁,映得人眼睛有些发花。 然後琼恩看到墙壁上一行大大的字。 「任何破坏知识的人,无论用墨,用火,用剑,都是他自取灭亡。在这里,书比人命更重要!」 琼恩默然无言,这句话,大概可以算是烛堡的格言或者行为准则了吧。 六点钟,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先生准时出现,坐在主席上,琼恩和瑞恩斯坦分别坐在左右两侧,晚宴开始。 餐点菜肴都很简单,不过琼恩也并不怎麽在乎,他口腹之欲素来很淡,对饮食一道并不如何讲究,只要不难以下咽就行,而且他并不爱饮酒。只是这所谓的晚宴,其实反倒类似於论文答辩,因为乌尔兰特一直在不停地发问。在开始,他发问的对象是瑞恩斯坦,虹彩龙也去过阴魂城,算是略有所知,也还能说上点东西。但很快,乌尔兰特就发现其实更了解情况的人是坐在他右侧的琼恩,於是发问的对象转移,瑞恩斯坦乐得清闲自在,在旁边一边慢慢啜饮着鲜红的葡萄酒,一边看着琼恩狼狈不堪地招架乌尔兰特连珠炮般的发问。 琼恩小心地回避着那些可能比较重要的问题,尽量回答诸如「阴魂城地域大小」丶「人口多少」丶「是长期浮空还是间或降落」之类比较简单的问题。好在乌尔兰特果然对阴魂城了解极少,近乎是一无所知——这说明阴魂城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不错。他又没有甚麽明显的针对性目的,只要是相关的信息一概都想了解,甚至连阴魂城内街道两侧种植甚麽树木他都饶有兴趣。在适应了他的发问风格後,琼恩也渐渐应付自如起来,毕竟他在阴魂城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另外,他发现乌尔兰特的长袍领口部位,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每当他自己或者琼恩说话,那颗红宝石就微微泛光,琼恩很怀疑那是某种录音设备,否则应该会有个书记员在後面记录他们的谈话才对。 终於,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家伙也累了,心满意足地停止了发问,开始品尝已经冰凉的菜肴。琼恩说了这麽大半天,也觉得口乾舌燥,端起面前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也懒得仔细品尝味道,直接当白开水就喝了下去。瑞恩斯坦看他如此牛饮,微微笑了笑,朝他使了个眼色。 琼恩会意,开口向乌尔兰特提出要借阅托尔斯有关「抵御大裂解术」相关资料的要求,老家伙怔了一下,微微皱眉,看着琼恩,随即把目光转移到瑞恩斯坦身上。 「这不是您的要求,兰尼斯特先生,」乌尔兰特对琼恩说,「您只可以为您自己提出一个要求,不能替他人提出。」 琼恩也怔了一下,他此前并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何况乌尔兰特凭甚麽去分辨某个要求是「为自己」还是「替他人」提的?这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但乌尔兰特显然没有准备讲道理的意思。 瑞恩斯坦一直笑容灿烂的脸上渐渐有些阴沉下来,「那麽,我想借阅那份资料,可以吗,卷册守护者?」 乌尔兰特摇头,「你带来的消息太少了,不足以抵充这份珍贵资料的价值。」 瑞恩斯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不再说话,沉默地端起酒杯,彷佛在掩饰自己的思索,琼恩注意到他原本如虹彩般闪烁的眼睛似乎开始隐隐转为浅灰色,但乌尔兰特老先生似乎并没有在意。 「兰尼斯特先生,您有甚麽想要查阅的资料吗?」 琼恩思忖着,他本来只想着帮瑞恩斯坦要那份资料,压根没考虑自己。如今被这一问,一时到有些茫然,但随即他就想了起来。「万分感谢,乌尔兰特阁下,」他恭谨地说,「我听说居住在博得之门附近,有一位大巫师拉沃克先生,我想查阅他的资料,不知可否。」 乌尔兰特盯着琼恩,他粗重的眉毛明显地皱了起来,「拉沃克?」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似乎有某种意味不明的含义,但最後,他还是点点头,「如您所愿,兰尼斯特先生。」乌尔兰特说,抬手招了招,一只异界奴仆飘了过来,站在他身旁,等待着。 乌尔兰特没有说话,他应该是在心中发出了甚麽指令。异界奴仆随即飘然退开,晃晃悠悠地上了楼梯,过了一会,捧着两份档案盒下来,回到乌尔兰特身边。 「这是有关拉沃克的一部分资料,」乌尔兰特说,从异界奴仆手中取过档案盒,递给琼恩,「我相信,它与您今天为我提供的信息价值匹配。您可以在此处翻阅,或者回到住处慢慢看——但不能带离烛堡。」 琼恩微微躬身,伸手接过。 第二十六节 玩笑开大了 在即将离开烛堡之前,意外地被邀请参加晚宴,又意外地得到拉沃克的资料,琼恩深觉自己运气着实不错。反倒是瑞恩斯坦,空自忙碌一场,结果却彷佛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一无所获。 晚宴结束後,琼恩抱着两份档案盒,走出高塔,准备回住处好好研读。此时大概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夜幕降临,不过烛堡的九座高塔上倒都有明光闪耀,近似路灯的作用。在穿过花园的时候,琼恩意外地撞上了一个熟人——其实倒也说不上熟人,不过是一面之交罢了,连话都没说过。 就是当日跟着瑞恩斯坦去阴魂城的那个小胖子跟班,他正站在花园前的草地上,看着琼恩走过来,微微点头。琼恩一直没看见他,还以为这次没跟着瑞恩斯坦,原来也来了烛堡。 这次他似乎比琼恩记忆中更胖了——不,是身上穿得更加鼓鼓囊囊了,琼恩目测不出,但猜测他至少一口气穿了五六层皮甲,简直便如一只狗熊般。和瑞恩斯坦一样,他也是一头金发,双眼虹彩闪烁……这个叫迷幻的小胖子,不会也是一只虹彩龙吧。 琼恩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正准备从旁边走过,小胖子叫住了他。 「听说你正为抄录资料的事情头疼?」他问。 琼恩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在烛堡这些天,他确实也挑选出了一些不错的法术资料,但烛堡收费太昂贵了,琼恩付不起抄录费用,只能望而兴叹。小胖子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他怎麽知道的? 没空去思索这些,小胖子已经一抬手,丢出一个小包裹来,琼恩连忙接过,手中传来的感觉……像是一堆石头之类。他解开扎着袋口的细绳,往里看了看,吃了一惊,居然是一颗颗珍珠丶钻石丶玛瑙之类的珠宝,璀璨夺目,耀眼生辉,其价值不可估量。 「这是?」琼恩疑惑地看着小胖子,不知道是甚麽意思,但对方显然没有准备详细解释,「反正我也用不着。」小胖子说,转身离去。 琼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远处消失,手里还托着沉甸甸的一袋珠宝,不知道今天是撞上甚麽好运了,走路都能天降一笔横财。 不过不管怎麽说,有人主动送钱,总比自己破财好,尤其是琼恩目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他探手把珠宝袋也丢进自己的次元袋里,抱着档案盒回到住处,习惯性地准备回自己房间,然後想起门还没修好,於是折返过来,走进梅菲斯房中。 少女已经睡醒,点着台灯,坐在床头看书。她对书籍的兴趣似乎非常浓厚,在烛堡这段期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手不释卷。如果没见过她以前提剑砍人时候的模样,琼恩甚至会怀疑她是一位学者,而非圣武士。 当然,她的阅读兴趣和琼恩完全不同。琼恩所偏好的,主要是「魔法」丶「巫师」等相关领域,以及物质界的概况;梅菲斯所阅读的,则几乎全是涉及「神祗」丶「宗教」丶「政治体制」或者「律法」这些内容。两人的阅读范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看见琼恩抱着两卷资料进来,梅菲斯并没有多麽惊讶,只是抬眼略略看了看,依旧低下头去翻手中的书。少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琼恩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全副心思都落在手中的资料上了。 虽然乌尔兰特老先生说,这仅仅是「有关拉沃克的一部分资料」,但对琼恩来说也足够了。他又没想着去给拉沃克写传记,只要知道大体情况——最重要的是知道他住在哪里就够了。 早早把信送到,回阴魂城复命吧,姐姐珊嘉还在家里等着呢。出来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说长倒也不算长,但自从这辈子出世以来,还从没和珊嘉分开过这麽久呢。以前就算是在巫师学校里,起码也都是每个月末能有假期,能见上一面的。 希望别出甚麽事情才好。 他摒弃念头,坐在桌前,将档案盒拆开,取出里面的两份资料。这个世界没有发明造纸术,用的还是羊皮纸,看起来厚厚一大叠,其实没多少张。琼恩倒也曾经起过念头,想客串一下蔡伦同学,发明纸张——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把当年中学历史课本上蔡伦造纸的方法完全给忘了。 算了,自己不是这块材料,就不要冒充发明家。 他翻开第一份资料,开始阅读,然後怔住了。在羊皮纸上,黑色的笔迹开宗明义地写着一行字:「拉沃克是一位耐瑟瑞尔时代的大巫师,如今他是一位巫妖。」 冷汗从琼恩背上悄悄渗出来,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靠在床头看书的少女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抬头看他,琼恩对此一无所觉,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羊皮纸上那行字。 他……他妈的……这下子玩笑开大了。 「拉沃克是一位耐瑟瑞尔时代的大巫师。」 这句话本身就大有文章,耐瑟瑞尔时代,指的自然是耐瑟瑞尔帝国存续那段时期——但帝国陨灭距今都已经有一千七百多年了。也就是说,如果这拉沃克现在还活着,他至少也有一千七百多岁了。 如今仅仅这一点,琼恩倒也不至於多麽惊骇,因为他此前已经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了。布雷纳斯王子,同样也是耐瑟帝国陨灭前出生的,如今还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还能把琼恩打发到这里来。可见在这个魔法世界里,活上一千两千年,还真是有可能的。而且他既然是耐瑟时代的大巫师,说不定和布雷纳斯王子,甚至和阴魂城主相识,王子这次派自己来送信给他,倒也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但问题是後面半句话……「如今他是一位巫妖。」 只要是巫师……不,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有谁不知道巫妖的。 巫妖是一种亡灵,而且公认是亡灵中最强大的存在,它们生前往往都是非常高明的大巫师,为了逃脱死亡的终结,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自愿将自己变成亡灵。通过某种仪式,他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灵魂却没有进入神祗的国度,而是被他们自己用特殊方式保留了下来。这让他们完全保留了生前的记忆丶思维和精神力量,以及魔法造诣,并且会变得比生前更加强大——因为亡灵不会再死了,时间变得不再是奢侈品了,巫妖们完全可以花费上百年去研究某个魔法,而不必担心死神的召唤,而且他们从此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用洗脸刷牙不用护理皮肤甚至不用照镜子了,这些琐事都是很浪费时间的。 变成亡灵之後,巫妖的心态自然也会发生变化,再不会和活人时一样。既然选择变成巫妖,选择了这条不生不死路,强行逃脱万物皆有灭亡的规律,便也就承受最深的诅咒——丧失一切人类的情感和快乐。 巫妖是亡灵,这种状态可以称为不死——然而并非永生,确切地说,是永远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灵魂进入了亡者的国度,死亡的肉体则被负能量操纵,在邪恶的意志下行动;既没有永恒的生命,也没有得到死亡的平静,而是处於特殊的物质形态。肉体由自己的意志控制,但是没有知觉和痛苦,也没有欢乐的感受,只有永恒的不朽。 万物皆有灭亡,这是铁一般的规律,凡人可以变成亡灵来回避,但这同样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代价就是:虽然你似乎还活着,其实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的想法,从来与活人不同——具体如何不同,琼恩也不清楚,反正无论是上辈子看电视看小说,还是这辈子在巫师学校里听教授讲课,所得知的信息大体一致:在负能量的影响侵蚀下,即便是生前再善良的人,变成亡灵後也会堕入黑暗,成为邪恶的存在。这听起来和地球上流传的人死後化为厉鬼的说法差不多。 所以,和巫妖打交道,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而且拉沃克还不是个普通的巫妖,根据琼恩手上这份资料,他生前是一位「大奥术师」——这是耐瑟瑞尔时代的一种尊称,意思是指第一流的巫师。後来耐瑟陨灭,他把自己变成了巫妖,若论岁数,至今已经超过两千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古董。 而且是个超级危险的老古董。 琼恩这次是来送信的,不是上门寻仇,所以以常理来推断,如果拉沃克是个普通的老巫师,那麽琼恩上门送信,理当不会有甚麽生命危险;但如今得知拉沃克是个巫妖,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对方一高兴,抬手就把自己也变成了亡灵,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琼恩不想去面对一个巫妖,坚决不想,半点不想。 但布雷纳斯王子交代的任务怎麽办? 第二十七节 龙战 这世界上没有邮政系统,要送信就得亲自上门。而且王子说得很清楚,他是有问题要请教这位拉沃克先生,所以写了这封信。也就是说,琼恩除了要把信送给拉沃克之外,显然还要把拉沃克的回信带回阴魂城,交给布雷纳斯王子。当然,如果拉沃克不愿意回信解答,那就不关琼恩的事情了。 所以,除非他罢工不干,否则这趟差使他非要亲自上门跑一趟不可。 琼恩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疼起来,他不敢违抗布雷纳斯王子的命令,因为这等於就是背叛阴魂城。作为一名在阴魂城出生丶长大,整整生活了十五年并且接受过系统的魔法教育的巫师来说,琼恩非常明白阴魂城的恐怖实力。或许他们还不能横扫世界,但要想杀死琼恩,不过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 更何况,珊嘉还在阴魂城里呢。 难道真要去拜访一位千年老巫妖? 在最开始的惊惧之後,琼恩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见巫妖虽然危险,总也不是必死无疑,毕竟自己还有个阴魂城信使的身份顶着,拉沃克看在同是耐瑟一脉的份上,说不定手下留情。但若是违抗布雷纳斯王子的命令,那就真是死定了,还会连累姐姐珊嘉。 琼恩总算是彻底明白布雷纳斯王子为甚麽说「我手下那帮家伙全都推脱说没空」了。染上就死的大瘟疫正在肆虐,收信人还是个千年老巫妖——要是琼恩有推脱的能力,他也打死都不会愿意来。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想尽可能找出更多的信息,让自己此行变得稍微安全些。资料其实很少,琼恩很快翻完了,他看到记载上说,拉沃克一直隐居在博得之门北方的巨魔山脉(troll hills)中,他居住的地方是一座破败的城堡,就是他当年拥有的浮空城坠落而形成的。至於具体的地点,资料上没有提及,只说了个大概方位。 资料里记载说,拉沃克一直像个「安静的隐士」,悄无声息地呆在自己的巫师之墓(warlock's crypt)里,从不出头露面,偶尔有闯进巫师之墓地家伙,也都被他乾脆利落地变成了亡灵手下,所以到目前为止,没有多少人知道拉沃克的存在。绝大多数人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小部分人虽然知道拉沃克,但也只知道他是古老的耐瑟时代的着名巫师,以为早已经随同耐瑟的陨灭而丧生了,压根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如果变成巫妖还算活着的话。 也只有烛堡这种超级八卦机构,才能收集到一些拉沃克的准确消息。 另外,资料上还特别强调说,拉沃克是个疯狂的宝物收集者。 巫妖大都喜欢收集宝物,这点琼恩早就知道,不足为奇,但按这份资料上的记载语气,拉沃克对「收集宝物」的酷爱,已经超出了寻常巫妖的界限,可以称得上是「疯狂」了。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而众所周知的是,巫妖的本职工作应该是研究魔法,不是寻宝。 收集宝物只应该是业馀爱好,但拉沃克似乎把它当作首要工作来做,这就有些奇怪了。在资料中,记录者也颇为不解地反问:「他到底是想找到甚麽呢?」 除此之外,羊皮纸上的最後一句话,引起了琼恩的注意。 「dr1351,皇冠之年,博得之门突然爆发一场大瘟疫,死亡近千人,迄今不知缘由。据信,此事与拉沃克有关。有秘密传闻说,当时有几个鲁莽的冒险者准备穿过巨魔山脉,偶然发现了拉沃克的居所『巫师之墓』,并偷走了拉沃克的某件收藏品。巫妖追杀冒险者至博得之门,引发了这场大瘟疫……」 这句话,虽然说得是dr1351,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为甚麽,看起来这麽熟悉的感觉呢…… 二十年前,拉沃克位於巨魔山脉的居所「巫师之墓」被发现,几个冒险者偷走了他的某件收藏品,并逃到博得之门。拉沃克前往博得之门,击杀窃贼,夺回他的宝物,但他的到来却引发了一场大瘟疫,造成博得之门近千名居民染病身亡。 当然,资料上并没有确认这是事实,只是用了「据信」丶「有秘密传闻」这种字眼。但琼恩知道,烛堡既然会把这种记载写在这里,必然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拉沃克是个巫妖,既是巫师,又是亡灵,如果说他在研究甚麽生化魔法,玩玩瘟疫病毒,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琼恩半点都不奇怪,说不定老巫妖满身都是病毒,等於就是个移动的传染源。他去博得之门溜达一圈,引发大瘟疫,这也没甚麽不可思议的。 但所谓鉴往而知来,看看历史记载,再想想如今…… 靠,不会这次博得之门的大瘟疫,又是拉沃克这老巫妖干的好事吧。 这很有可能,毕竟他有前科,这次的事情又很像。琼恩随即想到,不仅仅是自己在如此怀疑,明显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也是有这种猜测的,所以才会突然把有关拉沃克的资料全都取走研究了。 可惜资料里也很简略,语焉不详,不知道上次瘟疫的具体情况,否则倒可以和这次相互印证看看。 上次的大瘟疫,虽然让博得之门损失惨重,但因为拉沃克的保密工作到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罪魁祸首。否则博得之门的四位大公爵,只怕早就决议要发兵把拉沃克的巫师之墓给踏平了……呃,说老实话,能不能踏平还真是未知之数。虽说博得之门的「烈焰之拳」是大陆历史上第一流的佣兵团,受四位大公爵中的伊尔坦公爵直接领导,但要去对付拉沃克,只怕还略嫌不足。 这些事情琼恩懒得关心,他最在意的其实是拉沃克的脾气如何,性情怎样,有无随意杀人的爱好……但很遗憾,资料里对这些只字不提。 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後,确认再没有甚麽遗漏之处,琼恩放下资料,靠在椅背上,默默沉思。 怎麽办呢? 在烛堡还能再呆一天,後天早上便要离开,这是规矩,琼恩也没想多待下去。博得之门那边,差不多晨曦之神的祭祀仪式也该完成了吧,兰森德尔牧师使用黎明之石,应该驱散瘟疫了。 这些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也算是少了後顾之忧,否则琼恩都不敢在博得之门里走路。拉沃克的情况也知道了一些,虽然没有具体的址,但也有了大致的范围……这麽说,接下来的安排,应该就是要和梅菲斯返回博得之门,然後去巨魔山脉找那个巫师之墓了。 可是真的很危险啊…… 要不要告诉博得之门的大公爵们,上次的大瘟疫就是拉沃克引起的呢? 这个念头突然升起,琼恩思索着。从莉拉女公爵的谈话来看,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早把怀疑对象锁定到拉沃克身上了。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莉拉,他们很有可能要对拉沃克采取措施吧……这样一来,局势搅乱,会不会比自己直接去找拉沃克要更安全一些呢。 正要仔细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形,权衡利害轻重,看能不能找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陡然间,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就是声闻九霄的龙吟声浩荡传来,绵绵不息,整个地面房屋彷佛都微微颤动起来。 琼恩一惊,不知出了甚麽事情,正要起身出去察看,就见一直靠在床头看书的梅菲斯已经一跃而起,提起银剑,「走。」少女简洁地说,当先跑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灯火通明,九座高塔和所有建筑的顶上,全都腾起巨大的白色光球,彷佛探照灯一般,将夜空照得彷佛白昼。 便在这白昼般的夜空之中,两条巨龙正在绞缠厮杀。 正处於劣势的一方,是一只粉红色的巨龙,周身虹光流溢——无疑,这是一只虹彩龙,但比琼恩上次在阴魂城看到的那只体型要小很多。这显然不是那个瑞恩斯坦……是他那个小胖子跟班? 另外占优势的一方,却是那只叫米莉亚姆的银龙……准确地说是银龙幽灵。 奇怪,烛堡不是把这个银龙幽灵封死在地下麽,怎麽又跑出来了? 无暇多想这些,两只巨龙在空中翻滚绞缠,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其实若纯以物种而论,虹彩龙是比银龙更强悍的存在,大概勉强类似於大地精和地精的区别。但无论是年龄还是战斗经验,米莉亚姆都显然远远胜过小胖子,而且她还是个幽灵。 幽灵基本不怕直接的物理攻击杀伤,它惧怕魔法,或者魔法武器——但这个小胖子虽然也是以魔法天赋着称的虹彩龙,却更多是用利爪尖牙撕扯咬噬,走的是肉搏一系,似乎并不怎麽擅长法术一道,这就很吃亏。 可能是因为年龄尚幼,魔法天赋尚未完全觉醒的缘故。但奇怪的是,就算他不擅魔法,至少也有天生的龙息啊,凡是龙族皆有龙息,红龙吐火,白龙吐冰,绿龙吐毒,黑龙吐酸,不一而足。虹彩龙的吐息则是虹光喷射,足可杀伤幽灵的。怎麽这小胖子只顾张牙舞爪,却就是不肯喷吐龙息,否则也不至於这般窘迫。 当时琼恩和梅菲斯在地下撞上银龙幽灵的时候,因为周围遍布守护者之球,银龙并没有用魔法,纯以肉搏,也就没显出她真正的魔法造诣。如今不知怎麽脱困而出,又撞上这只虹彩龙,彷佛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似的,连声长吟,风云震慑,前爪极快速地划出一道道符文,配合龙语咒言,瞬间轰出数十道魔法来。 第二十八节 脱身 小胖子虹彩龙的利爪尖牙虽然凶猛,但却打不中幽灵虚体,尽数落空,他又不施魔法,局面就成了完全的被动挨打。总算他是虹彩龙,天赋就对魔法有极强的抵抗能力,银龙幽灵的魔法攻击虽然凶狠凌厉,连绵不绝,打得虹彩龙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一时却也难以真正伤害到他。 虹彩龙打不中银龙幽灵,银龙的魔法一时也伤不到虹彩龙,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好在他们是在高空中鏖战,没有波及地面的人群和建筑。 只是,为甚麽会弄成这麽一副局面?银龙幽灵好端端地被封在地下,怎麽会跑出来?小胖子不是瑞恩斯坦的跟班麽,怎麽突然跑来跟这只银龙打架? 这些答案都无人解答,两只巨龙的厮杀,造成的动静把整个烛堡都吵醒了,烛堡自然有夜间巡逻的卫兵,但他们对空中激战的巨龙也束手无策,只能旁观。琼恩看见很多人从高塔中跑出来,其中也包括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老先生皱着眉头,仰面看着空中两条巨龙激战,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中年人,比乌尔兰特要整整高出一个头还多,穿着灰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柄黑色法杖,面色苍白,不见半点血色,配上鹰钩鼻子和总是抿紧的嘴唇,看起来倒有点像哈利波特里的史内普。而且他显然也是个巫师。 「怎麽回事?」这个像史内普的巫师沉声说,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烛堡内每个人的耳朵里,彷佛就在身旁说话似的。琼恩微微一惊,这看起来只是个小伎俩,实际上却是非常强大的法术,意味着这个巫师在魔法上的造诣非常高深。阴魂城巫师学校的那些教授,很多也都做不到这点的。 一名卫兵跑过来,在乌尔兰特和鹰钩鼻子巫师面前停下,躬身,不知说了几句甚麽。鹰钩鼻子巫师听了,微微点头,高高举起手中的法杖。 彷佛天崩地裂似的一声轰然震响,原本晴朗的夜空骤然间乌云四合,紫色闪电彷佛巨蛇一般在云层中蜿蜒穿梭,蓄势下击。琼恩感觉周围空气的温度悄然急剧下降,不知不觉间自己口中呼出的已经是白汽。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气温渐升,虽然是夜晚,也不过是微有凉意,被这突然一冷,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转脸看梅菲斯,少女却彷佛一无所觉,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高空中的两只巨龙。 烛堡中心共有九座高塔,一座居中,八座环绕拱卫。中央高塔中所藏的都是机密资料,若不是能被卷册守护者宴请的客人,都没资格进入,只能在周围八座高塔中查阅。此时这八座高塔上,陡然都冲起白光来,直射夜穹。八个人影自塔顶出现,灰袍长杖,升上高空,将正在争斗的两条巨龙遥遥围住。 银龙米莉亚姆正在和虹彩龙纠缠,见这情形,彷佛突然醒悟了一般,长吟一声,振翼就要上飞,脱离战团。其实她此刻已经是幽灵,纯然虚体,上天入地穿墙过山,都不过是随心所欲,完全无需再借助双翼飞行,只是生前的习惯使然罢了。 她是虚体,虹彩龙仅凭爪牙根本牵制不住,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只是刚一飞起,头顶上陡然现出一面透明的半球形墙壁来,彷佛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整座烛堡方圆五英里内全都牢牢笼住了。 银龙幽灵撞上护罩,砰地被重重反弹了回来,几乎坠落到地。她厉声怒吼,待要挣扎,就见高空中八个灰袍人手执长杖,同声诵咒,千百道若有若无的灰色光线从穹顶直射下来,纠缠着,捆缚住银龙。虽然是幽灵虚体,却也无法摆脱这些灰色光线,片刻间越缠越多,密密匝匝,已经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灰色大茧,将银龙幽灵封闭其中。 琼恩仰面观看,见那半透明的灰色护罩上,无数细微而繁复的怪异符文若隐若现,流动不休。这类似的情形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在阴魂城时,就曾经见过。当日是阴魂城要自幽影界返回物质界,这种位面穿梭素来凶险,何况是要移动整座城市,所以迷锁全力开启,翼护全城,就差不多也是这样一副情形。 琼恩曾经猜测烛堡也有「迷锁」或者类似的大型魔法阵,果然所料不错。 迷锁开启,将银龙幽灵困住,天空中乌云垒积,雷鸣阵阵,千万道紫电银蛇盘旋绕匝,蓄势下击,只是含而不发。黑色的漩涡在地面上出现,逐渐变大,彷佛其中有无形的吸引力,将被灰色光线捆缚住的银龙幽灵吞噬进去,随即漩涡消失。想必是又把银龙封入地下了。 迷锁并未消失,反而隐隐更加强化,灰色护罩上的符纹咒言流转闪烁,发出五颜六色的微光来。八位灰袍人依旧站在高空,手执长杖,将那只虹彩龙遥遥包围住。 打架的一方已经被制服,对於另外一方,烛堡显然也并不打算放过。 虹彩龙漫不经心地在空中盘旋着,彷佛对环伺周围的敌人并不放在心上。琼恩不明白他的自信从何而来。迷锁威能莫测,近似於创造出一个绝对领域,只要激发起来,区域之内甚至连魔法规则都能暂时扭曲修改,当然也需要有高明的大巫师才能启动。升上高空的八个灰袍人,大约就是分别执掌高塔的八位「阅读者」了,在烛堡中位阶仅次於卷册守护者和第一阅读者,算是领袖人物了。 被重重围困,迷锁又已经开启,就算是虹彩龙,看他刚才和银龙幽灵争斗中的表现,想脱身似乎也不容易。 八位阅读者同声诵咒,长杖高举,半球形的透明护罩内壁上,轰然涌现无穷无尽的杀戮魔法来。银蛇闪电交相轰射,熊熊烈焰侵袭扫荡,寒冰彻骨的冰墙化成了千万颗冰锥飞舞,无数狰狞恐怖的怪物悄无声息地从透明护罩上具现出来,先是透明虚幻的身躯,紧接着化为实体,嘶吼着扑向虹彩龙。 正在此时,烛堡中央高塔中,陡地射出一道虹光来,瞬间撞上半空,绽放开来,化作一个人形,正是瑞恩斯坦。金发青年依旧一身白袍,周身却是虹光流溢,闪烁生辉,左手中抱着一卷羊皮纸。 「多有打扰了,卷册守护者,」瑞恩斯坦朗声大笑,看着地面上的人群,「就此别过,我们後会有期。」 他抬起右手,虚虚一抓,将那原本牢牢笼罩的灰色护罩硬生生撕裂一道缝隙。瑞恩斯坦当先钻了出去,「迷幻!」他叫着小胖子的名字,「该走了。」 小胖子正陷入迷锁连绵不尽的魔法攻击中不得脱身,听瑞恩斯坦招呼,长吟一声,口中喷出一道锥形璀璨虹光来,所有被虹光触及之物,无论是闪电,是火焰,是冰锥还是召唤怪物,齐齐都化作粉末,散归虚空。虹彩龙腾身而起,也从缝隙中钻了出去,瞬间飞得远了,隐没夜空。 这一场激战莫名其妙,不知来由,但琼恩倒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十有八九,是瑞恩斯坦想要那份托尔斯的手稿,却被乌尔兰特拒绝,索性动了怒气,派小胖子跟班捣乱,吸引众人注意力,自己乘机去偷了资料来。 琼恩心中微微冷笑。他大约也能猜想得到,瑞恩斯坦既然身为虹彩龙,天生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生物,似乎还和神祗有些关系,想必也是自视甚高,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惯了,哪里把这些物质界的凡人放在眼里。他客气相求,若是乌尔兰特识相,早早奉上资料,自然皆大欢喜。如今乌尔兰特却断然拒绝,这无疑是逆了他的心意,大大拂了他的面子,虹彩龙岂能容忍。 我可以客气,但不是尊重。所谓客气,这是修养,我不想显得像个强盗或者恶棍,但不等於我会真的尊重你。如果你顺我心意,一切好说,满堂和气;但如果你扫我面子,那我就要发飙了。 这种贵族子弟的心态,大约如此罢。琼恩冷笑着,却也懒得多管,反正是烛堡的事情,与自己无干。而且真要说的话,那两只虹彩龙至少对自己还是不错的,瑞恩斯坦破掉了龙鳞盾上的监视魔法,又引荐琼恩给乌尔兰特,间接让他得到了拉沃克的资料;那个叫迷幻的小胖子,还不知何故送了一袋珍珠钻石。 说起来,自己还没给它们估价呢。不过琼恩也不清楚物质界的交易行情,只知道很值钱,但到底值多少钱,却也是不知道的,大概得去请教梅菲斯。 银龙幽灵已经被重新封住,瑞恩斯坦和小胖子又已经早早遁走,烛堡的迷锁自然也无维持的必要。八位阅读者各自回归高塔,再不露面,琼恩看草地上乌尔兰特和他身旁那位鹰钩鼻子巫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第一阅读者」,烛堡的二把手了),发现他们倒也没有多麽恼怒的神色,彷佛被这麽大闹一场,又被偷走资料,也不是甚麽大事似的,并不放在心上。 权当是看了场热闹。 第二十九节 被抱着的感觉 回到住处,琼恩取出小胖子迷幻给他的珠宝袋,递给梅菲斯,请她帮忙估价。少女虽然年轻,经历却多,既曾经在社会最下层打拼,也曾经身居教会高阶,眼光见识远非常人可比。她将袋子里的珍珠宝石全都一股脑倒在床上,借着灯光开始鉴别。 「白珍珠丶黑珍珠丶紫水晶丶天蓝石丶钻石,还有红宝石和蓝宝石,」梅菲斯一一报出名字,然後从其中特别拣出十几颗来,放在一旁,「这些你或许有用。」 琼恩看去,他虽然於珠宝一道不甚熟悉,但梅菲斯拣出的这些他倒是都认识的,玉髓丶红锆石丶蔷薇辉石丶君王之泪丶绯红之泪,这些都是着名的魔法宝石,可以用来制作各种相应的魔法物品,比如玉髓,就很适合制作成避亡护符,能让佩带者躲避低阶亡灵的感知,即使从一群僵尸面前走过也不被察觉。当然,如果有人以为戴着这东西就能去招惹吸血鬼或者巫妖,那纯属活得不耐烦了。 琼恩於制造魔法物品一道倒是颇有所好,只是目前能力还不足,手头也缺乏材料,一直还不曾真正自己制作出甚麽东西来。如今意外得了这些宝石,价值都颇不菲,若是自己去市场购买,估计几百上千金币都未必能买到,真可谓是天上掉馅饼了。先留着,日後总会用上。 那些完全不适合用来制作魔法物品的珠宝,梅菲斯也都特别挑拣了出来,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足以付十几个法术的抄录费用了。这让琼恩高兴至极,烛堡一行,终於算是有了比较满意的结果……除了知道拉沃克是个巫妖以外。 这他妈的真是个噩耗。 因为心里多了这件事,琼恩连睡觉都睡不好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原本打算运气调息,但脑中转来转去的,全是某个披着华丽长袍的骷髅架子——据说巫妖大多都这个形象,估计拉沃克也不例外吧。 梅菲斯温顺地躺在琼恩怀里,背贴着他赤裸的胸膛,感受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少女感觉到琼恩并没有睡着,他有正在烦恼的心事。但既然琼恩不说,她也不问,事实上,她几乎从来不曾过问过琼恩到底是甚麽身份,甚麽来历,来博得之门做甚麽。所有这些,梅菲斯一概不提,彷佛这个少女完全没有好奇心似的。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必去理会吧,梅菲斯一向都如此。不是冰冷,而是冷淡,往往让人觉得她对甚麽都漠不关心,进而就会觉得这个女孩拒人於千里之外,如冰山般不可亲近。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懒而已。懒得多说废话,懒得多管闲事,只有砍人的时候不懒。 时候不早了,少女正要睡去,突然觉得背後隐隐有股寒气透衣而来,瞬间全身皮肤都泛起细小寒粒,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颤。她惊讶着,不知道怎麽回事,只隐约发觉正搂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似乎体温在急剧下降。 梅菲斯翻转过身,看着琼恩,见他脸色微微发青,却无甚麽表情,双眼紧闭,彷佛沉睡,但呼吸却瞬间变得平缓悠长起来,不知道到底是睡是醒。他的体温还在下降,已经触手生寒,少女随即敏锐地发现这股寒气似乎是从他的胸口部位散发开来的。 这样下去,他只怕会冻死吧。 梅菲斯也不知道琼恩得了甚麽病,更麻烦的是,她虽然是圣武士,却没办法使用神术,否则还可以初步治疗一下。看来只有去旁边的神殿请牧师了,好在离得近。 正要起身,却被抱住了,琼恩彷佛感觉到温暖,本能地往她身上贴过来,双臂抱得紧紧的。梅菲斯若要用力挣脱,怕又伤了他,不由得一时有些进退两难,略一犹豫,已经被抱紧在怀里。 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气温较高,梅菲斯睡觉又穿着衬衫长裤,原本就有些热,被他这一抱,倒是一股冰凉清爽的感觉传来。冷热相济,琼恩的寒意似乎也微微缓和,脸上青色都有些消退。 少女便不挣扎,任他抱着。只是琼恩虽然似乎迷迷糊糊,手却彷佛习惯性地摸到胸前,就去解她衬衫的扣子。少女将手拨开,不片刻又移了回来,倒是锲而不舍一般,她既好气又好笑,转眼见他已经冻得全身微颤,心中一软,也就不再抵抗,任他摸索着把扣子全都解开,将衬衫脱了下来。 琼恩却得寸进尺,伸手往下又去褪她的长裤,只是梅菲斯身高与他几乎相当,两人并枕而眠,只要她不主动配合,除非琼恩钻下去,否则要褪下长裤还真不容易。少女微微皱眉,索性自己将长裤褪了下来,全身赤裸,任他抱着,好在琼恩也没进一步动作。 两人肌肤相亲,少了衣服阻隔,那股寒气越发清楚地渗透过来,少女也不禁微微打颤,感觉自己彷佛正贴着一个大冰块。常人若是这种体温,按道理早该已经冻死了才对,但琼恩明明还有呼吸心跳,实在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梅菲斯自己都觉得快要被冻僵的时候,感觉琼恩的体温似乎又恢复过来,渐渐发热。少女冻了这麽久,全身感觉都有些麻痹,感受到男人怀中的温暖,本能地往里贴紧,蜷缩着。 终於,两人的身体都渐渐温暖起来,只是依旧紧紧搂抱着。这两天颇多意外,折腾不休,今晚又一直忽冷忽热地弄到现在,少女着实是困倦了,不知不觉间,便在温暖怀抱里沉沉睡去。 当琼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精神奕奕,充满活力。 这不仅仅是因为睡眠的缘故——事实上,自从内功基础打牢,他就很少需要真正的睡眠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基本将从女杀手体内吸来的那股寒气给化解了。 当然,只是「基本」,还未完全化解,但应该不会再出甚麽意外了。 他晚上入睡前,原本在思虑拉沃克的事情,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对於修习内功的人而言,这正是大忌,恰恰此时,偏生胸口那股阴寒之气又突然发作,一时间几乎压制不住,周身血脉冰冷浸透,幸亏梅菲斯用身体温暖,倘若再缓上半刻,只怕就要冻成尸体了。 总算借着少女体温,渐渐缓过气来,凝聚心神,运功调息,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终於把那股阴寒之气大体给消解了,如今已经随着内息散布四肢百骸,循环不息。 更令他惊喜的是,自己此前的猜测可能没错,这个阴寒之气,真的是某种内功。因为将它消解融化後,琼恩感觉自己原本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明显增强起来,调息运转的时候,以前很多艰难滞碍的地方,也都顺畅无比地冲过。这意味着,在苦练八年却一直停滞不前後,自己终於迎来了一个小小的突破。 没想到来一趟烛堡,莫名其妙地撞上个女杀手,一番惊险之後,居然还有这等意外好处。 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次日早晨,厚重的窗帘虽然拉得严严实实,却也微微透出些光亮进来,太阳显然已经高高升起了。琼恩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梅菲斯,少女依旧睡得迷迷糊糊的,将身体又往他怀里挤了挤。天气有些热,被子被她无意间踹开了,露出玲珑浮凸的玉体,香艳无比。 昨晚的事情,琼恩虽然忙於运功调息,但也都还记得,知道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多亏梅菲斯救了一命。他看着沉睡的少女,见她面容安静,想必正睡得香甜,俏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晕,忍不住亲近之意大起,低头吻了一口。 少女大约确实倦了,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似乎是在拒绝,琼恩却不就此停手,伸手轻推她的香肩,让少女平躺下来,俯身去吻她的樱唇。 一吻之下,少女有些清醒过来,本能地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却被琼恩按住双臂,继续吻她。少女略略抗拒,也就不再挣扎,反而环臂抱着他的脖颈,檀口微张,主动迎合,两人唇舌绞缠,彼此吮吸着对方口中的香滑津液。琼恩噙着少女的丁香舌尖,慢慢品尝,不觉有些情动,他本就已经憋了多日未曾发泄,前夜被女杀手挑起欲火,结果又硬生生吓了回去。此时清晨,正是情欲最盛的时候,和怀中玉人这番热吻缠绵,不由得欲火难耐,再也压抑不住。一翻身,压在少女身上,分开她紧并双腿,想要破关而入。 虽然欲火焚身,他倒也没有失去理智,还记得梅菲斯的身体另有玄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进入的。待要下去仔细察看一下,少女却清醒过来,连忙伸手掩住下体,「不行,」她低声说,「我们说好的,那里不行。」 「我只看看。」琼恩哄她。 「不行啦。」 她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了些慵懒之意,说不出的诱人动听,但话中的意思却是坚决得很。琼恩不想惹她生气,只得放弃念头,环臂将她搂到怀中,「好,不看,」他低声说,吻着少女的额头,「再睡会吧,昨晚累了。」 少女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此时晨光大亮,也是该起床的时候了。她欲待起身,琼恩却不肯这温柔乡早早结束,他这段时间来独守空房,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抱着少女缠绵,何况这次还是赤裸玉体的,自然更不能放过,以前梅菲斯就算肯让他抱着,也是坚持要穿着衬衫长裤的。琼恩伸手一拉,又将她拉到怀中,双臂环抱着,不肯放松。 「再陪我一会。」他说。 少女并不违拗,轻轻「唔」了一声,便乖乖地蜷缩在他怀中,任他的手抚摩着自己光洁柔嫩的脊背,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她能感觉到男人呼吸的粗重,小腹上也传来异样的感觉,彷佛有甚麽坚硬滚烫的东西在顶着。梅菲斯还是处女,但并非不懂事,她知道那是甚麽东西,因为自己曾经多次将它含在口中,舔舐着,让它膨胀坚挺,直至发泄。想起这点,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起来。 她感觉男人的手从自己的脊背上缓缓往下,在腰间优美的凹陷处稍稍停留,然後移上了臀部。「真不错,」她听见男人满意的评价着,「很翘呢。」 梅菲斯知道自己拥有完美挺翘的臀部,她也一向以此自傲,只是以她的身份地位,连个闺中密友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欣赏夸奖,未免总是略有遗憾。如今听男人这麽说,虽然羞涩,却也有些甜丝丝的。 「艾弥薇,」琼恩说,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怀好意,「你看,它现在硬挺着,很难受呢。」 他故意挺了挺腰,让少女感觉到那家伙的坚硬滚烫。梅菲斯真要说话,听见琼恩又说:「既然那地方不行……艾弥薇,」他的手指扳开雪白的臀瓣,食指指尖轻轻地按着那精巧的菊穴洞口,「让我用这里怎麽样?」 少女的身体陡然一僵,她不敢置信地抬脸看着琼恩,「那里?」她失声问,纵然是这样坚毅刚强的女孩,听到琼恩这个要求还是禁不住眼中闪过恐惧之色,「那里……那里怎麽行的………」 「可以的,」琼恩哄着她,「很多情人都会这样玩的。」 少女连连摇头,看起来既害怕又觉得不可思议。琼恩不想吓坏了她,连忙伸臂抱住,手轻抚着背,安慰着她,「开玩笑啦,」他说,「逗逗你而已,玩笑啦。」 少女沉默着,将脸贴在他胸口。她很聪明,当然能看得出来琼恩刚才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反应太强烈,所以改口罢了。既然琼恩说是玩笑,她自然也不会再提,彼此心照不宣。只是……那地方也能用麽……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纤细修长的手指分开臀瓣,摸到那精致小巧的菊穴。「这麽小的地方,怎麽可能被那麽大东西……」想像琼恩那狰狞巨大的家伙要挤入自己这样精巧的後庭,少女就有些不寒而栗,感觉自己的身体彷佛要被撕裂开来一般,「会死的吧。」她低声说。 琼恩见她害怕,也不强逼,只是温语安慰,一边乘机将手伸到她胸前占便宜。只是怀抱着这样的美人却不能吃,欲火郁积,心情自然而然有些烦躁,手上不知不觉间用力,却把少女弄得疼了。那地方又娇嫩无比,再坚强的女子也忍痛不住,待他意识到,发现梅菲斯眼中已经隐隐有些泪光,不由得心下愧疚,正要道歉,却见少女搂着他的腰,身体缓缓往下钻到被子里去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那一直硬胀着有些难受的巨物被小嘴慢慢含入。琼恩满足地唔了一声,享受着少女温暖湿润的口腔,伸手抚摸着她的淡金色秀发。这些天来的调教,已经让梅菲斯的唇舌技巧提升得很快,她的舌尖灵活地舔舐着,上下游走,时而用力吮吸,最後让它深入自己的咽喉里。通过琼恩抚摸她头发的轻重力道,她就能准确地判断出男人此刻的反应,以及进一步期望。 这些技巧被她运用得恰到好处,没过多久,她就成功地让琼恩在她口中爆发了。积蓄了十馀天的欲望一股脑儿喷了出来,大半直接射进了胃部,但还有小半发泄在口中。她努力地吞咽着,直到将所有的液体都吞下,然後温柔地做完事後的清理工作,慢慢从被子里钻了上来。 「舒服点了吧。」少女轻声问。 琼恩抱着她,点点头,「谢谢,艾弥薇。」他说。 少女微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吧,我是你的……」 话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两人不由得都有些尴尬,又有些茫然。我是你的甚麽?情人?床伴?随从?还是女奴?只怕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琼恩定定地看着少女,看着她那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有些通红的俏脸,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种复杂的神色,琼恩看不懂。「对啊,」他最後笑着,「你是我的情人嘛。」 少女也微微笑起来,并不说话。 琼恩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听着均匀平缓的呼吸,不知为何,突然有种特别安心的感觉,彷佛只想着这一刻永远停顿下去。「艾弥薇,」他轻声说,「你没发觉吗,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改变呢。」 「有麽。」少女随口答应着。 「有啊,你不像以前那样讨厌我了嘛。」 少女轻笑着,「我本来也就没讨厌过你啊。」 「那就是你比以前更喜欢我一些了。」 少女突然沉默着,不再说话,琼恩有些愕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麽。过了一会,少女轻轻开口。 「我想,」她说,「我是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吧。」 第三十节 新麻烦 两人在床上缠绵半日,起身时发现都已经是早上十一点钟了。这个世界没有钟表,但也有类似的记时工具,就是沙漏了。魔法沙漏足以保证记时精确,不亚於钟表的。 烛堡高塔是八点钟开门,但也没规定过了时间就不能再进。今天是他们停留烛堡的第十天,也是最後一日,明天早上就得动身离开了。 烛堡虽然收费昂贵,宰客极狠,但倒还没有当铺习气。琼恩拿出昨天挑拣出的几颗钻石,原本还担心对方会不会故意压低价格,但「引导者」只瞥了眼,报出一个价格来,和梅菲斯之前估算的相差无几。 付出这些钻石,琼恩换来的是魔法书上新抄录了十个法术。那麽,这次来烛堡一行,可谓是大有收获,虽然莫名其妙被一个女杀手追杀很不爽,但反正她都已经活埋在地下了,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只剩下一个拉沃克的事情要头疼了……其实,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吧。内功有无提升,魔法技艺有无增进,布雷纳斯王子是不是在监视自己,甚至和梅菲斯的关系是否有进展,这都是可以暂且放下慢慢再说的事情,唯有拉沃克这件事,却是当务之急。避不过,绕不开,必须去做,偏偏还风险十足。 为甚麽偏偏自己会摊上这麽个烫手任务。 不暇考虑这些,他开始自己在烛堡期间的最後一次阅读。该抄录的法术都已经抄录了,他也不打算再研究新的,只在书架上随手翻阅,看有没有甚麽新鲜有趣的东西。 「塞尔的红袍巫师?」 翻阅了半天,琼恩被这个书名给吸引住了。这世界上巫师多得是,但特地以袍子颜色来命名的,倒是罕见……如果单单如此倒也罢了,但琼恩不知怎麽搞的,总觉得以前像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似的。 「红袍巫师……红袍巫师……」琼恩皱着眉头,思索着,一时想不起来。他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书,翻开浏览,当他看到目录中「环法仪式」一栏的时候,陡地回忆起来。 「是了,在学校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物质界有一个叫塞尔的地区,政体风俗颇有类似阴魂城之处,同样也是巫师秉政,魔法昌盛,而且於魔法技艺一道,同样也是秉持『专精胜於博学』这一观念,所有的高位阶者,全都是精研某一学派的巫师。因为一律穿红色巫师袍,所以通常称为红袍巫师。这环法仪式,据说就是红袍巫师的独门密技,具体情形不知,似乎是一种大型的魔法阵,能积聚多名巫师的力量,暂时大幅度提升某一名巫师的施法能力。」 当时教授也只是泛泛而谈,没有仔细解说,琼恩心中颇有些好奇,但时间长了也就忘记。如今想起,登时对这份资料起了兴趣。 翻开看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像,倒是把琼恩吓了一跳,「和尚?」 定睛再看,发现不是和尚,只是同样也剃着光头,而且头上还有奇怪的图案,自己看错成了戒疤。从红色的长袍和手中法杖来判断,这显然就是红袍巫师的形象了。 「靠,当巫师就老老实实当巫师,把头发剃光算甚麽,想进少林寺装和尚啊……等等,怎麽除了头发,连眉毛都剃了?」 琼恩来这世界也十五年了,生活在巫师遍地走的阴魂城,自己也是个巫师,从没听说谁吃饭没事干把头发眉毛给剃了。 翻开後面的介绍,看到一行字如下: 红袍巫师们会剃除头颅上所有的毛发(包括眉毛与眼睫毛)——有些甚至会刮去全身的毛发——并纹上花样繁复的魔法刺青。这些刺青通常都储有法术,可供情况危急时使用(因此许多在国外被捕的塞尔囚犯常常会『神秘失踪』)。 原来如此,这帮红袍巫师真是变态。刚才那光头上的奇怪图案,应该就是这所谓的「魔法刺青」了,自己差点看成了戒疤。 继续看下去,渐渐开始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来。果然如教授所说,这红袍巫师的很多情况,确实和阴魂城颇为相像,无论是政体,是教育制度,是巫师选拔体制,甚至很多魔法上的理念和看法,都有异曲同工或者不谋而合之处……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点。 一处两处雷同,可以说是巧合;但这麽多近似之处,只怕就有抄袭……不,借鉴的嫌疑了。 但阴魂城一直封在幽影界一千七百多年,几个月前才刚刚回到物质界;而塞尔国是dr922建立的,距今不过四百五十年,时间根本对不上。 很奇怪。 琼恩起了好奇心,想仔细研究一下,但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他连通览全书都来不及。不过没关系,烛堡不仅仅是可以抄录法术的,只要你付钱,抄书也没问题。 用一块蓝水晶做代价,琼恩请抄录员将这本《塞尔的红袍巫师》复录了一份,收入怀中。窗外暮色渐起,快傍晚了。 琼恩和梅菲斯走出高塔,准备回到住处,明天一早就得动身离开了。琼恩的房门已经在白天被烛堡派人修好了,但他打算继续像昨晚一样赖到梅菲斯房间里去,明明有这麽漂亮的美人可以抱着,为何要一个人孤枕难眠,这不是虐待自己麽。正思忖着,背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神选者阁下,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和梅菲斯齐齐回头,见烛堡的城门口冲进来一个人,风尘仆仆,穿一身皮甲,戴着黑色头盔,两边镶着红色条纹,这是博得之门的卫兵的标准制服。 来人喘息着,跑到近前行礼,自称是莉拉公爵派来的使者,特来送信,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上。梅菲斯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微微皱起来。 「莉拉公爵说有急事,请我们回博得之门商议。」 琼恩颇有些奇怪,按道理说,梅菲斯的任务是要护送黎明之石到博得之门,如今已经完成了。剩下来的事情与她无关,也插不上手。算算时间,晨曦之神的祭祀仪式也该完成了,难道又有甚麽变故不成? 「瘟疫情况如何?」琼恩问使者。 回答是一切顺利,兰森德尔牧师准备妥当,在今日凌晨举行祭祀仪式,激发黎明之石的圣力,一举驱散消解了笼罩在博得之门的瘟疫阴云,如今全城欢庆,张灯结彩…… 「好了好了,」琼恩更加不明白了,如果出了问题,来找梅菲斯还可以理解,如今既然一切顺利,那这麽急匆匆的做甚麽?难不成是要开表彰大会麽,那也不用这麽着急吧,「那到底是甚麽事情?」 第三十一节 新任务 使者不知道,他只是奉命前来,信上也没具体说是甚麽事情,只是语气似乎很急迫。琼恩和梅菲斯略作商议,觉得反正也是正准备离开烛堡了,不差多待这一晚上。於是两人直接收拾东西起身,离开烛堡,和使者赶夜路回了博得之门,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瘟疫解除,原本冷冷清清的城市顿时恢复了几分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虽然是凌晨,仍然有很多人在广场上欢庆,看起来应该是彻夜狂欢。琼恩和梅菲斯不去理睬这些,径直回到市政府,莉拉公爵起身迎接。 「此次瘟疫消除,生民脱难,全赖两位护送黎明之石到此,此恩此德,博得之门全城铭记不忘。」女公爵说,对梅菲斯和琼恩深深行礼。 「分内之事而已,谈不上甚麽恩德。」梅菲斯漠然回答。 莉拉公爵微微一笑,大概以为她在谦逊,琼恩却知道少女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在梅菲斯看来,护送黎明之石到来,那是她自己愿意,觉得应该做;既然是自愿,那自然也就谈不上甚麽恩德了。 「公爵大人说有急事请我们回来商量,」梅菲斯直截了当地问,「请问是甚麽事情。」 莉拉公爵点点头,「是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她说,「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而且我们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是谁?」梅菲斯问。 琼恩突然莫明地感觉到一阵紧张,他隐约已经猜到了莉拉公爵将要说出的人名。事实上,他猜对了。 「拉沃克,」莉拉公爵说,「一个巫妖。」 正如琼恩所猜测,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也疑心这次瘟疫是拉沃克所引起。在查阅了烛堡中关於拉沃克的资料後,乌尔兰特先生给博得之门的安塔·银盾公爵(四位大公爵中的首席)写了一封信,陈述了自己的怀疑和分析。 作为一位学者,乌尔兰特先生秉持了严谨的学术态度。在心中,他并没有直接断定拉沃克就是造成瘟疫的罪魁祸首,因为他觉得证据不足。但学者看问题的角度,和政治家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不可能相同。证据不足不是问题,莫须有都能定罪,何况拉沃克确实大有嫌疑。 博得之门四位大公爵中,贝尔塔公爵最为不幸,在瘟疫刚爆发时就染病身故了,剩下三位中,伊尔坦公爵一直是「烈焰之拳」(fg fist)佣兵会的指挥官,如今兼掌军队卫兵,莱拉女公爵负责处理日常行政事务,至於资历最高的安塔·银盾公爵,则因为年事已高,精力疲倦,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休养。 接到乌尔兰特先生的来信後,安塔·银盾丶伊尔坦丶莉拉三位公爵紧急商议——商议的结果是不问可知的,三位公爵一致认定拉沃克就是造成前後两次大瘟疫的罪魁祸首。事实上,也确实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了,就连乌尔兰特先生,也只是因为学者的谨慎,不肯贸然断言,但字里行间的倾向性也很明显了。 能造成这麽大瘟疫的,除了就住在旁边巨魔山脉的拉沃克,还能有谁?二十年前就是他干的,二十年後又来了一次,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博得之门这次遭受这麽巨大的损失,虽说是瘟疫,怪不得政府无能,但总也要对居民有个交代。 所以,铲除拉沃克,势在必行。 乌尔兰特先生在信中,已经大略介绍了拉沃克的情况,一位耐瑟时代的大巫师,一位巫妖,这两点就足以令大多数人望而生畏了。而且巨魔山脉那地方,地形险恶复杂,怪物横行,还多有巨魔部落出没,绝不适合派遣大部队进入。倘若大公爵们派军队去围剿拉沃克,只怕命令下达,士兵们就要集体哗变或者请病假了。而且兴师动众,让拉沃克有了防备,事情就更加麻烦。 最好的方法,就是派遣一支精锐小队,秘密进入巨魔山脉,找到拉沃克的巢穴,将他铲除掉。莉拉公爵请梅菲斯和琼恩回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斩杀邪恶,护佑百姓,这是她的职责所在。虽然护送黎明之石的任务已经完成,博得之门的瘟疫也已经解除,但撞上这种事情,她自然义不容辞地要插手相助。至於琼恩,因为一直对莉拉公爵宣称的身份是「梅菲斯的朋友」,所以也被拉了进来……好吧,事实上,大公爵们根本没有把琼恩放在心上。 虽说以琼恩目前的造诣,在物质界其实也已经算是不错的巫师了,但要去对付拉沃克,他这点本事还差得太远,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掉。 好吧,现在事情都纠缠到一块来了。 布雷纳斯王子打发琼恩来送信——收信人是拉沃克。 梅菲斯护送黎明之石来博得之门,驱散瘟疫;如今瘟疫是驱散了——但发现罪魁祸首是拉沃克。 世界上的事情,还真就是有这麽巧。 对於琼恩来说,这也未必是坏事,虽然也未必是好事。具体是好是坏,是祸是福,他一时也盘算不清,反正局面是更加混乱了,或许能浑水摸鱼乱中取利,也或许是稀里糊涂中完蛋。但至少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就凭自己和梅菲斯两个人,不可能完成「铲除拉沃克」这种高难度任务的。 博得之门的三位大公爵,不至於对自己两人期望这麽高吧。琼恩是不用说了,小巫师一个;梅菲斯虽然是神选者,毕竟也只是个少女啊。如果认为这两个人就可以冲进「巫师之墓」,把一个千年老巫妖干掉,那还不如祈祷拉沃克突然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来得容易些。 幸好,大公爵们看起来还没有脑袋坏掉,或者说没有完全坏掉。 「这件事情很艰难,而且危险,神选者,」莉拉公爵对梅菲斯说,完全把琼恩给忽略不计了,「不情之请,但我们别无其他办法,只能依靠您。」 少女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线,「我责无旁贷,」她说,「但我想,我需要几位优秀的助手。」 莉拉公爵松了口气,「那是自然,」她说,「请稍候几天,我们已经贴出告示。」 梅菲斯微微点头,「我希望能由我来亲自挑选。」 第三十二节 沃金牧师 住处早已安排,琼恩和梅菲斯自回去等待消息。据莉拉公爵说,市政府已经贴出告示,招揽有胆量有能力的冒险者,来协助他们完成这项任务。当然,告示上不会明说是要去砍一只千年老巫妖,只强调高风险高回报,事成之後,重金酬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博得之门是商贸大城,位於南北交通要道,此前是因为瘟疫的缘故,大家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瘟疫驱除,自然又很快恢复了繁荣景像。那些逃出去的居民纷纷又迁回来,商旅行人再度熙熙攘攘地拥挤街道,酒馆里同样又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商人丶水手丶酒鬼丶密探,以及追逐财富和荣耀的佣兵和冒险者。 听说市政府在重金招聘勇士,顿时就有很多佣兵和冒险者来自荐。但大部分人一听说要进巨魔山脉,顿时就先打了退堂鼓;剩下的人中,得知是去对付一只巫妖,马上也退缩了大半。 难得剩下几个胆量大的,没有被「巨魔山脉」和「巫妖」吓跑的,却又立刻被淘汰了,因为他们甚至都接不下梅菲斯一剑。 「这种水准,去了不过是白白送死,」梅菲斯对莉拉公爵说,「我需要更强一些的助手。」 莉拉公爵也很头疼。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有胆量的人也不少,但既有能力又有胆量,此时恰好又在博得之门,还愿意去冒这个险——同时符合以上条件的人,确实是不容易找。 这事情又不能久拖下去,谁知道拉沃克那个老巫妖会不会甚麽时候心血来潮,再发动一次瘟疫。据梅菲斯说,黎明之石虽然有驱散瘟疫的威能,但用过一次之後,就要过很长时间(大约一年)才能再次使用。这也是当时面对人面狮的时候,梅菲斯坚决不肯让兰森德尔牧师使用黎明之石的缘故,因为一旦用了,就没法再用来对付瘟疫了。 也就是说,如今黎明之石已经暂时是个废物了。如果真的再来一次瘟疫,那大家只好逃难吧。 正当大家都很失望的时候,终於有一个合格的应徵者出现了。 一个沃金牧师。 「沃金?」琼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失踪的商业女神?」 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也开设有神祗学课程,琼恩对精灵丶矮人丶兽人等等非人类神祗不甚在意,但对人类诸神,还是都略有所知的。 沃金是执掌商业丶贸易和财富的女神,崛起大约近千年,以神祗的眼光来看,算是非常年轻了。她的教会发展极其迅速,信徒日增,曾经一度跻身於大陆最强大的教会之一,琼恩对此很能理解,毕竟,她其实就相当於财神,而在任何世界里,只要共产主义还没实现,崇拜财神的人就永远都不会少。 但如果琼恩记得没错的话,在十几年前——准确地说好像是十五年前,也就是琼恩出生的那一年,整个国度发生了一场剧变。具体详情琼恩并不很清楚,只是听说很多神祗都以圣者形态出现在物质界,其中几位被杀死了,同时诞生了几位新的神祗。在这期间,所有巫师的施法都遭受了极大的混乱,所有牧师的祈祷都得不到神祗的回应,很多地区都爆发了战争丶破坏和毁灭,整个物质界都陷入一场大混乱。 幸好,混乱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大约折腾了四个月,一切又突然恢复了原状。神祗们从物质界消失了,返回各自的神域,巫师们的施法又稳定了,牧师们的祈祷又得到了回应,一切重新井井有条。 因为此事,这一年也就被称为「动荡之年」。 动荡结束後,大部分神祗安然归位,他们的教会继续正常运转。有几位不幸的神祗被摧毁了,不过这没关系,自然又有新的神祗继任。 但沃金却是个例外,她既没有安然归位,也没有被摧毁,她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发生了甚麽事情,但她并没有死亡。她的教会依旧维持着,她的牧师依旧祈祷,并且能获得回应,因为有另外一位神祗,欢乐女神黎尔拉,沃金的盟友,代她执掌神职。黎尔拉明确告诉沃金的信徒,他们的女神并没有在动荡年代中死亡,只是暂时不知去向。 但这个「暂时」,一直持续了十几年。动荡年代是dr1358,直到dr1370,也就是琼恩三年级的时候,教授还曾经说,因为沃金的长期失踪,很多信徒纷纷离开,改变信仰,另投其他教会,沃金教会的势力已经急剧衰退,大不如前了。 女神其实已经死了吧,很多人都这样猜测。 听到琼恩这麽说,梅菲斯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沃金不是去年就回归了麽?」 作为提尔的信徒,梅菲斯对沃金谈不上甚麽敬意,直呼其名。但琼恩听她这麽一说,倒是微微一怔,「回来了?」 原来沃金没死啊。 dr1371,也就是去年,失踪了十三年的商业女神再度出现,她向所有的信徒展示神迹,宣告她的复出。在那一刻,所有的沃金信徒(大部分是商人),都发现他们的金币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有着亮金色华丽长发,双眼彷佛融化金球的美貌少女的影像来——这正是沃金女神的形象。 沃金回归,取回了由欢乐女神黎尔拉代为执掌的神职,亲自统领教会。但在她失踪的这十三年间,很多信徒流失,其中大部分转投到黎尔拉的教会中。沃金试图夺回这些信徒,这造成了两位神祗的嫌隙加剧,昔日的盟友关系已经逐渐破裂。 琼恩在阴魂城中消息不灵通,也不知道原来沃金已经回归,不过这些事情原本就与他无关,也懒得多在意。博得之门是商贸大城,沃金的信徒自然不少,也是建有神殿的。只是沃金牧师秉承神意,素来以商人自居,积极开设各种金融机构,参与各种商业活动,极少有愿意去野外冒险的。这个牧师主动前来应徵,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管怎麽说,人都已经来了。 琼恩在旁边看着这位自称名叫「苏尼·科恩」的沃金牧师,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花,因为这位牧师的衣饰打扮实在是太过於富丽堂皇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珠光宝气,闪烁耀眼。他穿着用昂贵布料制作的短上衣,外面罩一件颜色浓重的镀金大红色披风,披风上缀满了无数金银亮片及挂勾,不知有何用途;下身是一件灿金色的长裤,配上白色的长筒袜和皮制短靴,银白色腰带上,挂着一些琼恩看不出用途的小工具。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镀金法冠,上面缀满各种细小精致的宝石。虽然已至夏日,他依旧戴着雪白的手套,左手持一柄镀金权杖。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琼恩暗自怀疑这是个暴发户,或者是个格调庸俗的商人。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就在刚才,这位全身珠光宝气的沃金牧师展示了他惊人的实力。 他坐在椅子上,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金币,彷佛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的木桌上轻轻敲了一敲。正当琼恩不知道他是甚麽意思的时候,那张木桌突然活动起来。它居然展开四条腿,开始原地旋转跳踢踏舞,或者是某种近似的舞蹈。 「幻术?」琼恩随即否决了这个念头,他能看得出来,这并非幻术,而是牧师真的让这张桌子「活」了起来,彷佛有了生命一般。 牧师微笑着,指尖的金币轻轻翻了个面,那张正在跳踢踏舞的桌子停下来,然後四足交错,像一只笨拙的猫似的,朝梅菲斯走过去。女圣武士等桌子走近,伸手在桌面上按了一按,让它安静下来。「活化物体?」她问。 牧师颇为自得地点点头。 梅菲斯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对方,她的眼光在牧师的胸口停留了很久,这让琼恩很奇怪。巫师顺着少女的眼光看过去,见她关注的是一枚镌在牧师短上衣上的徽章。 那徽章像是一枚金币,上面雕刻着一位金发女子的侧脸。 「是沃金的圣徽吧。」琼恩猜测,这很正常啊,牧师基本都会乐於在衣服上镌绣圣徽的标志,时刻向人宣告自己的身份,除非那些习惯隐密身份的邪神牧师。 但梅菲斯看得很认真,不知她到底发现了甚麽异样,对方似乎也不觉奇怪,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不知过了多久,梅菲斯收回目光,朝牧师微微点头,「我们可能会在四天後出发,可以吗,科恩先生?」她直截了当地说。 「没问题。」牧师立刻回答。 第三十三节 特殊场合 在送走牧师之後,琼恩好奇地问梅菲斯刚才到底在看甚麽,少女回答说:「没甚麽,只是在判断他的身份。」 「身份?」琼恩不解,「他不是个沃金牧师麽。」 苏尼·科恩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说过,他是一位沃金牧师,来自安姆的阿斯卡特拉城,途径此地看见告示,所以前来应徵。莉拉公爵请城中的沃金神殿核实过身份,应该无误。 「他是个中金。」梅菲斯说。 「中金?」这个从没听过的新词汇让琼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金是沃金教会的一种位阶,」梅菲斯解释,「仅次於圣币和上金。」 商业女神的教会,体系严整,层级分明,并且极具特色的以货币作为位阶的标志。最高领袖称「圣币」(holy),圣币之下,分别是金币丶银币和铜币三大阶层。而每一阶层,又有上丶中丶下之分,比如上金丶中金丶下金等。 「圣币」是最高领袖,沃金女神在凡间的代言人,「上金」则是统领某一地域教会组织的大主教,目前不足十位。「中金」虽然权位稍逊,但也已经是教会的高阶牧师了,往往都能执掌一座神殿。博得之门的沃金神殿,主教便也只是一位「中金」。 来应徵的这位沃金牧师,同样也是「中金」。当然,他来自阿斯卡特拉,那地方是沃金教会的总部所在,「圣币」大主教的居住地,他一个「中金」,也就不算甚麽了。 「沃金神殿应该不缺钱吧,」琼恩奇怪着,「一位『中金』牧师,需要为这点赏金,冒这种风险麽?」 沃金牧师虽然大多都是财迷,但他们更愿意用商业贸易手段(包括合法的和非法的,公开的和走私的)来获取财富,冒生命风险的事情,他们是能避则避的。 除非是初出茅庐的小牧师,可能想籍此取得第一桶金,但这位科恩却是个「中金」,位阶很高了。 「不清楚,」梅菲斯说,「可能……我听说沃金教会有点变化吧。」 梅菲斯语焉不详,似乎不太想评论其他神祗的教会,但琼恩颇为好奇,一再追问,最後梅菲斯还是简略地解释了一下。原来沃金女神此次回归之後,她治理教会的方针有了明显变化。在以前,女神并无性别歧视,凡是她的信徒,无论男性女性都一视同仁;但现在情形却不同了,很多人都发觉,女神似乎变得更加信任和青睐女性。她大量提拔女性牧师,擢升她们的位阶,让女性在教会中占据主导地位,而男性牧师则无此优待,反而动辄得咎。如今的「圣币」大主教是男性,但他已经垂垂老迈,行将就木,眼看就要退休或者蒙女神召唤了;最有希望继任为「圣币」的牧师共有五位,全都是女性。 从种种迹象看起来,女神的倾向性已经非常明显。有传言说,十年之後,沃金教会将完全被女性把持,「圣币」和「上金」只可能由女性担任,甚至「中金」都未必能容许男性涉足。这虽然是传言,却也反映了现实的情形和忧虑。 梅菲斯是神选者,在提尔教会中位阶甚高,往往能知道一些外人不清楚的密闻。据她说,如今沃金教会内部,已经隐隐有分裂迹象,很多男性牧师对女神的这种突然态度转变忧心忡忡,而女性牧师则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也就是说,现在沃金的男性牧师日子都不好过是吧。」琼恩总结说,梅菲斯则点头认可。 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少听说神祗也会搞性别歧视的。据说生活在幽暗地域的卓尔(就是黑暗精灵了)崇拜一位蜘蛛女神罗丝(lolth),也是重视女性,贬低男性的,除此之外,似乎就没听说过这种例子了。 好吧,不管这些,反正现在梅菲斯算是有了第二个队友了(琼恩默认算第一个),而她的看法,是这支小队的规模,最好是在五人到六人左右。这也是标准的冒险小队的配备,否则别的不说,晚上守夜的人就轮换不过来。 按惯例,野外小队冒险,每晚应该派两人守夜,防止睡梦中被突袭,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次日轮换,这就最少需要四个人了。同时根据默认的冒险准则,巫师是享有不守夜的特权的,因为巫师如果不能保证充足睡眠,第二天他就无法准备法术,就成了废物了。 琼恩就是个巫师……虽然他有些特别,睡得比普通巫师少些,但按照大家默认的惯例,他是不必也不能守夜的。所以除了他之外,梅菲斯至少还得再找三到四个人来。 现在已经有了个沃金牧师。 牧师和巫师丶战士等不同,後者主要靠的是自己刻苦磨炼得来,牧师的能力却基本来自於神赐。一个高阶牧师,能得到神祗更多的庇佑,被赐予更多更高阶的神术,自然也就更强大。这个牧师是个「中金」,那怎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且,对付一个巫妖,牧师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巫妖是亡灵,而超度亡灵原本就是牧师的本职。 於是,这支冒险小队,终於有三个人了,一个圣武士,一个巫师,还有一个牧师。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他们又迎来了新队友。 还是个牧师。 这位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贝纳索,博得之门兰森德尔神殿的首席牧师,前天就是他率领神殿牧师举行祭祀仪式,使用黎明之石驱退了瘟疫。 贝纳索先生并没有应徵,他是被半邀请半强迫来的。 听说招募冒险成员的事情受到了阻碍,正在家中修养的安塔·银盾大公爵出了个主意——必须说,确实还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次要对付的敌人,是一个巫妖,」莉拉公爵转述安塔·银盾公爵的话,「巫妖,既是亡灵,又是巫师,所以我们招募的人,也应该针对这两方面着手。」 那麽,具体怎麽针对法呢。 很简单,谁是亡灵的克星? 牧师。 那麽在各位神祗的牧师之中,谁又最擅长对付亡灵? 兰森德尔牧师。 晨曦之神以憎恨亡灵而着称,他赐予他的牧师们多种专门克制亡灵的特殊神术。摧毁亡灵,这是兰森德尔牧师的神圣职责,是不可推卸的义务。 如今既然是要去对付一只巫妖,怎麽能忘了兰森德尔牧师呢;反过来说,既然是要去对付一只巫妖,还是个刚刚造成全城大瘟疫的巫妖,晨曦之神的仆人,怎麽能坐视不理呢。 在博得之门,贝纳索就是位阶最高的兰森德尔牧师,所以他无法拒绝地被拉了过来,成为队伍的第四位成员。 那麽,现在小队里已经有了两个牧师,一个圣武士,针对巫妖的「亡灵」一面,准备得已经算是比较充分了。但巫妖不但是亡灵,它更是第一流大巫师,这怎麽应付呢? 一般来说,要克制巫师,自然最好也是用巫师。 「我们也有一位巫师。」莉拉公爵说,他指的自然是琼恩。 对此琼恩只能暗自苦笑,这点自知之明他总还是有的。根据在烛堡这段时间的阅读,琼恩大约清楚自己目前的能力,在阴魂城是三流,在物质界大约可以算是二流了——但拉沃克却是个两千年的老巫妖,昔日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这家伙就算放在阴魂城都肯定是超一流…… 但这也没办法,琼恩早就知道,博得之门里根本没有甚麽巫师,否则他也不至於特地跑到烛堡去花高价抄录法术了。 这件事令大家比较头疼,但也没甚麽好办法。巫师大多都喜欢当宅,闷在家里或者泡图书馆,出来游荡的其实很少,琼恩这种已经算是特例了。招募告示虽然贴了出去,但也不指望真能招到优秀的巫师。 不过,有句老话是怎麽说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用这个世界的一句谚语来说就是「只管往前,必有通途」。正当大家都不抱甚麽希望的时候,第五位队友出现了。 他并没有来应徵,是琼恩无意间认识的,然後邀请入队……认识的场合有些尴尬,是在妓院里。 烛堡一行,琼恩第一次动用采玉诀,从女杀手体内莫名其妙地吸来了一点阴寒之气,虽然差点把自己冻僵,但最终还是成功化解,自觉有所裨益。自此之後,琼恩就已经暗自存了个念头,打算有机会找更多的女人试试,看这采玉诀到底效用如何,是不是真的只能吸取内力,还是说别有用途。 如今回到博得之门,队员一时也招募不齐,左右别无他事,琼恩便动了心思。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出了住处,顺着街道随意闲走,正好看看夜景。 因为的理位置上的优势,瘟疫刚消除没几天,城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七八成繁荣景像,虽然是夜间,依旧也是热闹非凡。琼恩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越大街小巷,根据日间打探到的情报,最终成功地站在妓院面前。 好吧,其实不是妓院,是酒馆,鼎鼎大名的「灿金之家」,博得之门最大的酒馆。 第三十四节 初次经历 这麽庸俗……呃,金碧辉煌的名字,一听就知道和沃金教会脱离不了关系,事实上也是如此。这家酒馆的三个大股东,其中有两个是沃金的信徒,另外一个乾脆就是神殿的牧师。 因为琼恩和梅菲斯护送黎明之石到此,如今又要去巨魔山脉送死……不,是去铲除邪恶的老巫妖,所以他们被作为贵宾对待,不但衣食起居都有专人服侍,而且照顾他们初来乍到,连导游都安排好了。琼恩要做这种事情,自然不方便带导游,事先只是略略问了问路,透露了点意思,对方便心领神会,脸上浮出暧昧笑容,向他大力推荐了这家酒馆,并且详细介绍了很多情况。 既然是酒馆,自然是喝酒的地方,但酒喝多了难道不会头晕麽?头晕难道不需要睡觉麽?睡觉难道不需要开房间麽?开房间难道不需要美女陪伴麽…… 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博得之门最大的色情场所了。当然,这是文明世界——文明世界的意思,就是说不会有公开挂牌的甚麽「怡红院」丶「翠绿楼」,只有和酒馆合为一体的「灿金之家」。饮食男女,原本就是连在一起的,也正常得很,不足为奇。 琼恩虽然早就不是处男,但出来嫖妓倒还是第一次……不,准确地说,他连就酒馆这种地方都是第一次来,因为他基本不喝酒。上辈子他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这辈子虽然不是良民,但阴魂城又不提供色情服务。所以,虽然事先已经盘算过几遍,真正到了门前,依然还是犹豫了半天,最後终於鼓足勇气,在门口卫兵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尽可能坦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博得之门既处於南北交通要道,是联接北方的深水城和南方的安姆帝国,以及更南方的泰瑟尔(tethyr)和卡丽珊(calishan)的陆上中转站,同时还是个大港口。由於这些年的严厉打击,海盗渐渐销声匿迹了,至少表面上收敛很多,但城市里的水手是越来越多了。水手长年在船上生活,难得有时间下了船,上陆地,进入城市,还能做甚麽?无非是喝酒狂欢打架闹事罢了。 所以当琼恩走进酒馆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海腥味,夹杂着烟草味丶啤酒味以及各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耳朵里则瞬间被嘈杂声塞满,满眼都是人头涌动,一张一张都是喝得通红的脸,这让他一时有些晕眩,彷佛突然被灌了十杯烈酒,顿时醉醺醺的感觉冲上脑子。 唔,这味道好难闻啊。 作为新手,琼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幸好灿金之家的服务到底是一流。立刻有侍者注意到这位新客人,热情地跑过来招呼。 几句话一搭,经验丰富的对方立刻就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带着他穿过大堂,推开一扇灰色的侧门,走下楼梯,进入到一条隐密曲折的长廊中。长廊两侧是一个又一个的房门,有的紧闭,有的敞开,其中颇有几间里,传出某种琼恩很熟悉的声音,让他一听就知道里面正发生甚麽。侍者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朝长廊尽头喊了一声,便有几个涂着鲜红嘴唇的女子款款走过来。 这倒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只是,有些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啊。 自己来之前,明明问得很清楚,灿金之家是博得之门最大的酒馆兼最大的色情场所,虽然这个「最大」并不一定就是说质量最好,但既然有如此规模,总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那麽,为甚麽琼恩发现他所能挑选的对象,全都是这样「安全」呢。 当然了,平心而论,这些女子倒也未必真的难看,说中人之资还是没问题的,其中有两个还能算是不错,但问题是琼恩从小看习惯了珊嘉,後来看习惯了芙蕾狄,再如今又看习惯了梅菲斯,眼光标准已经不知不觉间提得很高。差一点的货色,他就感觉有些无法接受了。 不仅如此,这环境也令人非常不满。狭窄的小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床,全然是一副拍小成本av的架式,光线既黯淡,隔音效果也差。琼恩都可以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动静,似乎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正在最後冲刺。 後来琼恩才知道,并不是「灿金之家」徒有虚名,而是因为自己进错了门。灿金之家有好几道门,分别接待不同层级的客人;琼恩进得是「铜门」,所以看见的就是一群醉醺醺的酒鬼水手,闻到的就是廉价啤酒,可供他挑选的女人自然也是三流货色,因为这本来就是接待下层市民的。如果他进的是「银门」,那待遇就迥然不同,醇酒佳肴丶美貌女子,这些自然是不必说的,就连管弦乐队都给你配齐了,保证你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当然收费也是昂贵得一塌糊涂。至於「金门」,那倒不必指望,没有特殊身份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去的。 琼恩既没有泡吧嫖妓的经验,来之前又没有打听清楚,结果出了这种错。他此时不知道,还以为是这「灿金之家」徒有虚名,不免有些愤慨,看着侍者招来的几个女子,着实提不起兴趣,正准备走人,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轰隆哐啷的撞击声,彷佛有人在打架似的。 他怔了一下,走出房门,见几个酒馆的卫兵正东倒西歪地躺在走廊上,一个个鼻青脸肿,彷佛刚刚被人痛打了一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一个灰色的人影正施施然从他们身上跨过,走上楼梯,回酒馆的一层大堂去了。 琼恩有些好奇,他反正也正要准备出去,便跟在後面,也上了楼梯。刚刚推开那扇灰色的侧门,还没看清楚大堂内的景像,耳边就已经听到猛烈的呼喝声。 第三十五节 赖账的武僧 琼恩看见了刚才那个灰色人影,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粗糙的灰色布袍,赤着双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衣饰。因为是在背後,看不清脸,感觉像是个中年人,一头黑发有些蓬乱,除此之外似乎也看不出有甚麽异样的。 这个男人的双手空空,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琼恩观察着,有些奇怪。显然,刚才就是这个男人在走廊里打翻了那几个卫兵。从声音判断,战斗过程非常短暂,最多不超过五秒钟。 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能在五秒钟之内,打翻几个武装整齐的卫兵。就算可能是出其不意,也是非常骇人的实力了。琼恩甚至怀疑梅菲斯都未必有这个本事,她用剑自然没问题,但空手只怕就不行了。 灰袍男人好整以暇地穿过大堂,准备离开,便在此时,刺耳的铃声从楼下传来,应该是刚才被打翻的那几个卫兵拉响了甚麽警报。大堂里正在痛饮狂欢的酒鬼们都呆了一下,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琼恩听见背後楼梯声响起,他侧身让开,见一个侍者噔噔噔跑上来,扫视一眼,伸手朝那个正准备出门的的灰袍男人一指:「就是他!」 顿时连声叱喝响起,六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从大堂各处奔过来,要把这个捣乱的家伙制服。这种事情似乎经常发生,因为那些原本还醉醺醺的酒客们迅速无比地避让,空出场地,不少人还敲着酒瓶开始高声呐喊,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哪一方助威。 但这场冲突似乎并没有甚麽悬念。 灰袍男人站定,双手笼在袖中,两个卫兵冲在最前面,抄起手中的链枷和钉头锤就砸过来,下手倒是很有分寸,都避开了要害部位,只朝皮厚肉多的地方招呼,显然没准备真置人於死地,只打算痛打一顿。 但他们的对手似乎就没有这麽客气。 砰砰两声,琼恩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两个卫兵已经齐齐脸上开花,鲜血长流,直直仰面往後倒了下去。 出手好快!而且瞬间就让对方丧失了战斗力,这份本事真不可小觑。 後面四个卫兵见状,脚步略停,互相看了看,大约也都有些心惊,但职责所在,只得也都呼喝一声,一齐扑上来。却有一个卫兵停留在最後,从腰间的金色口袋中取出一枚漂亮的宝石来,紧握在手中,口中念诵了一个词,随即朝灰袍男人砸了过去。 「宝石炸弹?」 站在远处的琼恩看得分明,在投掷出来的那一瞬间,那块宝石陡地变成了透明的虚体,闪烁着七彩光芒。如果他看得不错,这正是「宝石炸弹」,和石弹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却是神术,而且是种颇罕见的神术。单论杀伤力,宝石炸弹要比石弹术强很多;但若论成本,一颗宝石和一颗普通的小圆石,价值何止相差百倍。 能玩得起这麽奢侈的神术……也只有沃金的牧师了吧。这座「灿金之家」酒馆是沃金教会的产业,派几个牧师在这里看场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灰袍男人被前面三个卫兵纠缠住了,一时未能脱身。他此前打倒两个,是因为对手并没有下重手的意思,所以钻了空子;如今卫兵们打起十二分警惕,刀剑齐施,下手毫不容情,他以寡敌众,就不免有些局促。但他身手反应极快,任凭对方强攻猛打,每次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去。 宝石炸弹呼啸飞来,精确地避开了正在围攻的卫兵,照着灰袍男人砸去。牧师到底还是不敢弄出人命,故意避开了头脸这种要害,只对准大腿,估计如果砸中,这灰袍男人大概要断条腿了。 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灰袍男人见宝石炸弹砸来,反而嘿嘿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反而伸手迎上一拨。宝石撞上他的手掌,轰的一声爆炸开来,七彩碎光如雨四溅。正在围攻的三个卫兵措手不及,被这碎光乱溅波及到,一时都有些狼狈不堪。灰袍男人自己首当其冲,却似乎半点都不曾受伤一般,双拳如闪电般挥出,重重砸在三个卫兵的脸上丶胸口,砰砰砰连响,三人便如沙袋一般软软瘫下去。 灰袍男人打倒三个卫兵,转过身便朝刚才施展宝石炸弹的沃金牧师冲来;牧师慌忙後退,一把从脖子上拽下圣徽,朝灰袍男人虚虚一按,「定!」他大喝一声。 沃金女神的圣力从圣徽上迸发出来,将空气化作无形的束缚,朝灰袍男人身上缠去。正在前冲的灰袍男人应声而止,硬生生顿住脚步,停在原地,牧师微微松了口气,这是定身术,很少有人能挣脱这法术的压制,虽说持续不了半分钟,但也已经足够了。 牧师一面後退,赶紧拉开距离,一面从腰间口袋里掏取宝石,想再度施展一个宝石爆炸术。当不等他取出宝石,被法术定住的灰袍男人陡然又开始动起来,牧师只觉眼前灰影一晃,紧接着面部剧痛传来,他清楚地听到鼻梁骨断折的声音,随即人事不知了。 灰袍男人闪电般打倒了六个卫兵,自己全然无事,这让酒馆里所有客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但惊讶归惊讶,「灿金之家」作为博得之门的第一大酒馆,沃金教会重要投资产业,倘若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那也不必再开店了,趁早关门大吉。随着不知哪里响起的一声呼哨,空气中划开银色的传送门,六七个沃金牧师出现在酒馆里,他们的身份一望可知,因为全都穿着金灿灿的铠甲,罩着大红披风,戴着镶满钻石的头盔——除了沃金牧师,再没有谁以这种奢华造型出场了。 与此同时,从几个侧门中,又涌出十多个卫兵来,他们这次却学乖了,吸取同伴的教训,一个个都不上前,全都抽出十字弓来,搭上箭矢,瞄准灰袍男人。只要他敢乱动,便要将他射成刺猬。 事情越闹越大,灰袍男人似乎也有些始料不及,他纵然再强悍,也总不能敌得过这重重包围。远处卫兵用十字弓逼住,又有沃金牧师压阵,便是想逃跑也迟了。 虽然如此,他却并不紧张,神色间依旧轻松自若,只是似乎总带着些冷笑意味。「失陪了。」他说,身体周围陡然泛起一层波纹状空气,随即整个人快速变得透明丶虚无,完全消失。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包括卫兵丶牧师和一旁观战的琼恩,这有点像传送术,或者是简化版本的任意门,总之是这一类型的空间传送魔法。但问题是,这灰袍男人是怎麽施展出这法术的? 如果他是巫师,那麽他至少要诵咒,要有施法动作,要从怀里取材料;如果他是牧师,那麽至少他应该取圣徽之类的法器在手;但他甚麽都没做……难道是暗中启动了甚麽魔法物品? 能瞬间发动空间传送的魔法物品,这可是非常罕见非常难得并且非常珍贵的呢。琼恩手里有一把回返匕首,只不过能固定地返回预设地点,属於比较低级呆板的传送魔法,当时就已经让阿德巴城的老矮人暗自垂涎,恋恋不舍了。原因无他,有此类东西在手,就算被十万大军重重包围,你都能稳稳先立於不败——至少是不死——之地,等於是一道保命护身符,其价值能不高麽。这个灰袍男人看上去一副寒酸相,全身上下没半点值钱东西,难道会有这种宝物? 牧师招来侍者,询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得到的答案令人惊讶。原来事情很简单,只不过是这个灰袍男人上了女人却赖帐,坚持声称付不起钱,所以才打起来。 这就很奇怪了。 这世界上穷人很多,不足为奇,但以刚才那家伙的身手,随便去做保镖丶做护卫丶做佣兵丶做冒险者,不说能发大财,至少用不着赖这点帐啊。这是灿金之家的「铜门」区域,原本就是消费水准最低的一块了,就算你连上十个女人,也花不了多少钱的。有必要为这点小钱冒被人痛打的危险麽,还是说他就喜欢这样?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而且谁也不认识那个灰袍男人是谁,都说此前从没见过。被打倒的几个守卫被扶了起来,伤势倒都不重,看起来,那个灰袍男人下手还算颇有分寸,只是打晕了,并没有真正重伤。 忙乱之中,琼恩走出酒馆,远离喧嚣和污浊,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顿时精神一振。他判断了一下大致方位,回忆着来时的路径,沿着街道开始往回走。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已经远远看见市政府广场,转过去就是自己的住处了。市政府广场是发布通告丶演讲集会的所在,招募冒险者的告示就是在这里贴的,此时是深夜,大家都忙於玩乐或者休息,广场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不对,不是空无一人。通告栏前面,似乎就站着个人,正在看那张招募告示。 琼恩有些好奇,走近两步,想看看是谁这麽大半夜来看告示。借着昏黄的路灯,他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模样:黑色乱乱的头发,灰色粗布袍子,赤着双足,双手空空,环抱在胸前。 那个,有句话怎麽说来着……是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谁也不曾想到,在不到半小时後,琼恩会再次撞上这位上完女人不给钱的赖帐家伙。 灰袍男人也发觉有人走近,他转过身来,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微射,打量着琼恩。「晚上好。」他先开口。 「晚上好。」琼恩回答,他快速猜测着对方的身份。精通空手搏击,对魔法显然有很强的抵抗,能使用类似「任意门」的空间传送能力,再加上这一身打扮……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人是个武僧。 第三十六节 堕落者 武僧这个词其实是琼恩自己的翻译,原意应该是「修道者」或者「修炼者」,指的是某些成天躲在僻静修道院里隐居苦修的家伙。当年琼恩在阴魂城图书馆里看到这种修道者的资料,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就是传说中少林寺的武僧麽?」於是索性就把自己翻译成武僧了。 之所以说和少林寺的武僧很像,是因为他们同样注重苦修,注重肉体锻炼,精擅拳脚功夫。当然也有不同,少林寺的武僧,除了拳脚至少也还玩刀枪棍棒,这些家伙却有个宗旨:「强化自身,不假外物」,除了自己的拳头,甚麽武器都不练,最多偶尔抄根棍子抡抡;同样的,他们也不愿穿盔甲,持盾牌,认为这都会损害自己的修炼,属於旁门左道。 琼恩当年读到资料,对这种死脑筋的家伙也颇有些不以为然。强化自身固然没错,但也不必就把外物视为敌对,能有刀剑可用,有衣甲庇护,有何不好?琼恩自己因为是巫师,施法需要,否则他早早定做一套轻薄的铠甲套在身上了。 人之所以比野兽强,不就是因为「善假外物」麽。 琼恩的想法,显然是多数人的想法,所以武僧在物质界也属於罕见货色。武僧一般都敬拜某个神祗,隶属於某个教会,也和牧师丶圣武士一样,属於「体制内」的神职人员,但却并不像牧师那样四处招摇,到处宣讲布道,而是在远离城市的僻静地方建修道院,隐居苦修,基本不参与教会的日常事务。 武僧的这种苦修磨炼,让他们确实也拥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根据琼恩读到的资料,武僧普遍的特点是身体强壮,拳脚凶猛,而且对魔法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修炼到高深处的武僧,据说还能有类似「打击穴位」这种功夫,能直击要害,一拳毙命,着实是凶悍非常。 琼恩很早就知道物质界有武僧这种特殊人群的存在,但没想到今天还真撞上一个……更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是在这种场合遇上的。 不对啊,虽说此武僧非彼武僧,并不真是少林寺的和尚,没有甚麽清规戒律,但也不至於跑到这种场合来吧……难不成和女人上床也是一种「修炼」的方式?这可太幸福了。 简单的交谈之後,琼恩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对方确实是一名武僧,来自某个他从没听过名字的修道院,他的名字颇有特色,叫「隆奇·十二」。 「隆奇·十二?」琼恩重复着,这名字可真奇怪。 「隆奇是我的名字,十二是序号,指我是进入修道院的第十二个武僧,」对方解释说,「你叫我隆奇就行。」 好吧,那麽就隆奇,反正叫甚麽名字琼恩也不在意,他真正在盘算的,是把面前这个家伙拉进队伍。武僧因为变态苦修,获得一些对魔法的抵抗能力,这正是施法者,尤其是巫师的克星。 虽说琼恩是要去给拉沃克送信的,并不打算真把这老巫妖给轰杀了,否则任务岂不无法完成。但至少在此之前,他要保证自己能活着走到老巫妖跟前吧。听说巨魔山脉那里怪兽众多,巨魔横行,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又塞满了亡灵,遍地都是僵尸骷髅,如果不事先找好足够强力的同伴,自己只怕连拉沃克的面都见不到,估计半路上就被巨魔抓去当晚餐了。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敢跟莉拉公爵或者梅菲斯提及自己来博得之门的真实目的,也不敢单身前往巨魔山脉去找拉沃克,只能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就中取利了。 这个叫隆奇的武僧,刚才正在看招募告示……他似乎还很穷,连嫖妓都付不起钱…… 正是最合适的炮灰啊。 三言两语,一拍即合,琼恩还没费多少口舌,隆奇就已经点头同意了,表示原意参加这次冒险。另外,隆奇表示自己身无分文,要求先预付一半的报酬,对此琼恩无法做主,只能带他回来,和莉拉公爵商量。 莉拉公爵倒没甚麽意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花钱不是问题。而且在看见隆奇一拳砸穿一堵墙之後,所有人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都暗自提高了评价,但梅菲斯的一句话,却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隆奇先生,」少女用一种很平淡,却不容否认的声音说,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你是一位武僧……曾经是一位武僧,对吧。」 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把「曾经」两个字的发音咬得很重。 显然,梅菲斯的意思,是说隆奇如今已经不是武僧了,或者说,丧失了武僧的身份。 如前所述,武僧和牧师一样,都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虽然大多避世隐居,不参与教会管理和运作,却到底是有正式身份的。如果说隆奇已经丧失武僧身份,那意思就是说,他已经脱离了他的教会……甚至是放弃了对神祗的信仰。 这可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这是一个神祗真实存在的世界,不同於地球,可以玩甚麽宗教信仰自由。在这个世界,信徒放弃信仰,脱离教会,往往意味着招致神祗的不快,善神或许可以宽宏大度地不计较,邪神估计就要派人来追杀了。普通信徒尚且如此,何况武僧还是正式的神职人员,身份性质是类似於牧师的,理当属於信仰非常虔诚的一类。 琼恩不知道梅菲斯怎麽做出这个判断的,但所有人都被她这句话给吓了一跳,看着隆奇,等待着他的回答。隆奇抬眼盯着梅菲斯看了一会,点点头,「您说得没错,圣武士,」他说,「我曾经是伊尔玛特(ilater)的追随者,隶属於黄玫瑰武僧团,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伊尔玛特是殉难之神,他的信徒中武僧非常多,有好几个着名的武僧团,「黄玫瑰武僧团」是其中之一。 隆奇承认了梅菲斯的话,他确实是个「曾经」的武僧。 「能冒昧请教一下您现在的皈依吗?」梅菲斯不动声色的继续问。 隆奇摇摇头,「我尚未寻找到新的指引者。」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个无信者…… 梅菲斯对此倒似乎并不多麽在意,再谈几句,便定下来出发日期。隆奇自去休息,住处已经安排,他出去後,琼恩按捺不住好奇,问梅菲斯怎麽看出他是个已经脱离教会的武僧的。 「他的左眼下方,有一个泪滴状的灰色刺青,」梅菲斯解释,「注意到了麽?」 琼恩还真没注意,因为是晚上,光线又不佳,何况他盯着人的脸看做甚麽。被梅菲斯这一说,勉强回忆,觉得似乎模模糊糊有这个印象,点点头,「那怎麽了?」 「伊尔玛特的神职者习惯这麽做,」梅菲斯说,「而且伊尔玛特的信徒里,武僧最多,所以我就大致猜到了他的来历。」 「但你怎麽知道他已经脱离教会了。」 伊尔玛特是善神,他的神职人员大概确实是不应该去嫖妓的——嫖妓倒还算了,至少并不违法,但上完了还不付钱,反而把酒馆的卫兵给痛打了,这就着实说不过去的。从这点来看,确实有理由认为隆奇已经堕落,但问题是……梅菲斯并不知道隆奇嫖妓并且不付钱的事情。 琼恩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对梅菲斯说,否则少女要是问「你去那地方做甚麽」,岂不是无辞可答,大大糟糕。他只说是路上偶然遇见,好在隆奇也很识趣配合,没有说漏嘴。 「伊尔玛特的武僧,基本都会发贫穷誓言的,」少女不紧不慢地说,琼恩觉得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微微冷笑,「他刚才接钱的时候,你没注意他习惯性地要拒绝麽?」 因为隆奇要求预付一半报酬,莉拉公爵答应了,派人送上,而这个武僧在接钱的时候,确实似乎是畏缩了一下,琼恩当时还没在意,现在听梅菲斯提起,顿时回忆起来。 所谓贫穷誓言,通俗地说就是某些无聊的家伙,在神祗面前起誓,保证这辈子都过艰苦朴素的生活,除了最必需的生活物质外,不得拥有任何多馀财富。比如就像隆奇这样,身上只有一件粗布灰袍,其馀甚麽都没有,保证能不被冻死就行。 发下贫穷誓言,神祗会赐予一些特殊的力量,这其实类似於圣武士的「神恩」;但如果背弃誓言,敢於收取超过「必需」的财富,那立刻就会丧失这种神恩——这也就罢了,据说规矩严苛到,发了贫穷誓言,连稍稍值钱点的装备都不能用,否则就是堕落。 类似这种变态的誓言有一系列,不知道是哪些神搞出来的,比如甚麽贫穷誓言丶贞洁誓言丶纯洁誓言之类的的。琼恩就曾经怀疑梅菲斯在神面前发过贞洁誓言,虽然後来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伊尔玛特是殉难丶忍耐丶承受苦痛之神,他的武僧如果发贫穷誓言,倒是很正常的事情。 隆奇肯定发过贫穷誓言,所以在接钱的时候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但他最终却把钱接过去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背弃贫穷誓言了,他背弃了在神面前的誓约。 所以梅菲斯有理由猜测他已经脱离教会了——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他已经堕落了。 第三十七节 出发吧 当然了,都已经跑去嫖妓还不付钱,也确实是堕落了……琼恩暗自心里想,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不过这没关系,隆奇堕落不堕落,是他自己的私事。梅菲斯没兴趣去替伊尔玛特教会清理门户,虽说她信奉的正义之神提尔和伊尔玛特算是盟友,教会关系不错。琼恩就更加无所谓了。只是堕落而已,又不是就成了杀人放火的恶棍,说不定只是忍受不了苦行僧的修行,想出来享受生活罢了,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而且堕落归堕落,他以前刻苦修炼得来的本事可没抛下,这不像牧师。牧师如果叛离教会,背弃神祗,自然不会再被神祗赐予任何神术(除非他又找到新的神祗来拜),就算不说成了废物,至少战斗力要削弱一大半。武僧的一身本事全在拳脚筋骨上,堕落虽然不能说全无影响(比如隆奇的贫穷誓言就自动废了),但基本还是能保持原有水准的。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苦修得来的那变态的抵抗魔法的能力,还是继续保持的。此去对付拉沃克,正要借重他这本事。 好吧,如今已经有了一位圣武士,两位牧师,一位武僧,以及琼恩这个巫师,五人小队凑齐,基本也该准备出发了。 但是……最後还少一个人。 少一个领路者。 这次的任务,并不是执行三光政策,轰杀巨魔山脉里的大小怪物,而是要悄悄进村,直奔拉沃克的老巢,实行斩首行动,干掉这只老巫妖……当然,琼恩是另有心思就是了。 所以得先知道路径。 莉拉公爵已经派人去烛堡,从乌尔兰特老先生那里弄来了更详细的拉沃克的资料,其中也包括一张简陋的地图,标出了巫师之墓地大致方位。但问题是,仅有这点信息是远远不够的。你甚麽时候见过执行斩首行动的特种兵,凭一个「大致方位」就能顺利找到目标,完成任务。 巨魔山脉地形非常复杂,仅有一个大致方位,只怕找上一年半载也到不了目的地,他们需要更详细的地图——最好是活地图。 这五人中,琼恩丶梅菲斯丶沃金牧师科恩丶武僧隆奇,都是外来人,压根不知道巨魔山脉的路径;兰森德尔牧师贝纳索虽然是本的人,但他身为此地神殿的首席牧师,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又怎麽可能去过巨魔山脉这种鬼地方。此次如果不是大公爵们决议,半邀请半强迫,他压根就不会参与这次冒险。 显然,这支五人小队,全属於路盲,需要一个合适的向导。 作为默认的队长,梅菲斯向莉拉公爵提出了这个要求,但後者面有难色。因为就算是博得之门的居民,只怕也没几个进入过巨魔山脉的——或者准确一点说,能进去过,知道大致路径,并且还能活着出来的人,没有几个。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老办法,再次贴出招募告示,但一天过去了,没有半个人报名。最後,招募告示没有起到甚麽作用,反倒是伊尔坦公爵,也就是烈焰之拳的最高指挥官,推荐了个合适的人选,是他的属下。 一名游荡者。 所谓游荡者,这是一种比较客气的称呼,同时也是种含义非常宽泛的称呼。盗贼丶密探丶杀手丶间谍丶赏金猎人,甚至流浪恶棍等等,都可以被通称为「游荡者」。如果某个人自我介绍是巫师,那麽无疑他所擅长的是施法;如果某个人自称是吟游诗人,那麽无疑他所擅长的是弹奏乐器唱英雄史诗或者民歌,这些大体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但如果某个人自称是「游荡者」,那麽他很可能是个精擅隐遁暗杀的杀手,也可能是个飞檐走壁的窃贼,还可能是个成天混迹酒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八卦消息爱好者;他有可能精通安装拆卸各种陷阱机关,也有可能擅长调配各种毒药,还有可能是个易容化装高手,或者样样都懂点。 一个小偷可以算是游荡者,一个密探可以算是游荡者,烛堡撞见的那个女杀手,也可以算是游荡者,甚至田伯光这种采花贼,也可以算是游荡者。这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宽泛到你没办法直接知道对方到底擅长甚麽。 所以,当梅菲斯看着面前这位「游荡者」的时候,除了能从有些尖长的耳朵和绿色瞳孔判断出他是个半精灵外,其他方面依旧还是一无所知。 「镇耀·夏拉非,」半精灵游荡者自我介绍着,深深行礼,「烈焰之拳第三分队副队长,奉伊尔坦阁下之命前来,听候您的差遣。」 简单的交谈之後,梅菲斯得知,这位镇耀·夏拉非,外号「寂静之步」,最擅长的是隐遁潜行,埋伏躲藏,对发现丶拆除陷阱也颇有心得,至於飞檐走壁丶开锁撬门,则就非其所长。除此之外,他还懂一点魔法,据说是曾被一位老巫师收为门下,学过几年,勉强也能算是个初级巫师。 最最关键的是,他曾经几次进入过巨魔山脉,对里面的地形路径颇为熟悉。 那麽……一切就没问题了,出发吧。 出发之前,自然是要做充足的准备工作的,这次不是进山游玩,是去对付一只巫妖呢,而且根据夏拉非的说法,没有天是不可能找到巫师之墓地。食物丶睡袋丶药水丶弓弩弹药等等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梅菲斯最简单,不过一剑一甲,别无其他,她的骑术甚佳,平时出门都是会备马匹,但这次要去巨魔山脉,那里的形复杂,根本不望骑马,只能步行。 博得之门有兰森德尔和沃金的神殿,两个牧师,贝纳索和科恩,分别到神殿去请各自的教友相助,制作了一大票神术卷轴,装了整整两口袋,准备在路上使用。这阵仗把琼恩都吓了一大跳,他没想过真有人扛着整袋整袋的卷轴去冒险打架的,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是本地神殿的首席牧师,一个是以豪富阔绰着称的沃金牧师,果然出手气派不凡。 至於武僧隆奇,他的准备就简单多了。虽然贫穷誓言早就被他背弃了,但武僧原本就不必也不宜借助外物,他的一身本事,全都在拳脚上,如果给他配一把剑,反而会碍手碍脚,如果给他穿个盔甲,反而活动不灵;他又不会魔法,就算塞一堆卷轴给他也没法用。当日灿金之家,他使用的那种类似任意门的能力,其实是武僧的一种独门秘术,类似於忍者的遁术,并不是真的魔法。 他从莉拉公爵里提前拿到的一半报酬,全都被花在吃喝玩乐上去了,短短两三天,他就已经几乎把博得之门所有的高档娱乐场所全都逛了一遍。从这点来看,琼恩的猜测应该没错,这个武僧十有八九是因为耐不住修道院的苦修生活,跑出来体验外面这花花世界了。 至於半精灵游荡者夏拉非,原本就是烈焰之拳的高阶军官,一身装备早就自己配备整齐,无需操心。 唯一比较郁闷的,就是队伍里唯一的巫师琼恩。 因为博得之门这地方基本没有巫师,所以他压根买不到甚麽巫师可用的装备。他也想和那两个牧师一样,背着一口袋的卷轴出门,但问题是弄不到。牧师使用的神术卷轴,和巫师使用的奥术卷轴,从外表上看起来都不过是一张羊皮纸,没甚麽区别,其实大相径庭,也没法通用。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事情也令他不爽。 在出发之前,他又悄悄去过灿金之家,这次有了经验,再不会像上回那样,傻乎乎地跑到「铜门」里去。必须说,灿金之家作为博得之门第一娱乐场所,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别的不论,至少这几次琼恩所见到的女子,质量较之上次好得多,虽然还说不上绝色佳丽,但也都能称得上优质上等了。论容貌美色,或许比珊嘉或者梅菲斯逊色一些,但却都是久经阵仗,床上功夫一流,侍奉起男人来尽心尽职。琼恩正好借此机会,理论结合实际,将从田伯光那里学来的各种理论知识付诸实践,在这些女子身上一一尝试,不亦乐乎。 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 上次在烛堡,误打误撞之下,他用采玉诀从女杀手莎珞克体内吸来了一点阴寒,莫名其妙地,居然真能运功化解开来,感觉自身内息隐隐有增强的趋向。这个意外发现令他既惊且喜,不明所以。 田伯光说得很清楚,采玉诀就是用来吸内力的,通过交合从女子体内吸取内力,化归自身,对此琼恩没甚麽不明白的,不就是淫荡版的吸星大法或者北溟神功麽,很好理解——但烛堡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或者,女杀手也像琼恩一样,修炼过内功,被琼恩吸了过来;或者,就是采玉诀的功用不仅仅只有田伯光说的吸取内力这一种,它还另有妙用。 琼恩不太相信女杀手身居内功。他自己也练过这麽多年内功,虽然不成气候,但基本的眼光总还有。一个人有没有练过内功,普通人自然看不出来,琼恩这种半内行,还是能琢磨出其中差别的。这几天来,他脑中反复回忆和女杀手打交道的一幕幕场景,一遍一遍地分析她的每个动作,最後得出来的结论是:女杀手应该没有内功。 如果这一条被基本否定,那麽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比较大:采玉诀不仅仅只有吸内力这一点,它还另有其他用途。 具体情况,田伯光已经死了,没法再去问他——或者说,老家伙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琼恩只能自己去摸索研究,这就是他来灿金之家的真正目的……好吧,是目的之一。 他打算在这些妓女身上试验一下采玉诀,看看能不能琢磨出甚麽东西来。很遗憾,他一无所获,施展采玉诀的唯一结果,就是每个和他交合的女人都会被干到有气无力,彷佛大病一场,而他除了一点有限的女性真阴,甚麽都没吸到。也就是说,在这些妓女身上,采玉诀不过就是霸道一些的阴阳采补之术,没甚麽特别效用。 爽是爽了,但没能发现采玉诀的更多奥妙,总是不免遗憾。可惜女杀手被活埋在烛堡地下,和银龙幽灵作伴去了,否则倒还有希望抓过来研究研究。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令人沮丧,至少有一件事,还是令他很开心的。 经过不懈努力,在出发的前一晚,他发现自己终於能触摸到魔网的第四层了。 序章 恶魔的拜访 黑沉沉的密室中,永远弥漫着一股阴冷和死亡的气息,彷佛千年墓室一般。黑色的天鹅绒窗帘将窗户遮蔽得严严实实,让外面的阳光半点也透不进来。 欧凯并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他喜欢更加明亮丶轻快一些的色调……呃,或者简单地说,他的审美倾向其实和他的前任老板格拉兹特很相像,喜欢银色丶白色或者象牙色搭配,虽然偏冷,却不失明快,精致中透出富丽堂皇。格拉兹特的银色王宫,就是这种格调,倒影在湖水之中,看起来彷佛幽冷的梦幻城堡。 可惜现在他的新老板是奥喀斯,亡灵君王——虽然奥喀斯自己不是个亡灵,但他的手下却是大票大票的亡灵。奥喀斯居住在无尽深渊的第一百一十三层,那地方天空是阴沉沉的,陆的是阴沉沉的,连空气都彷佛是阴沉沉的,遍地都是坟地丶墓碑和游荡的骷髅僵尸。奥喀斯居住的城堡叫做「那拉泰尔」,翻译成通用语就是「死者之城」(the city of dead),是在冰冻海洋表面雕切出的寒冷国度,整个就是一座僵冷的大墓地。城中散布着高大的陵墓,以及高耸的方尖碑(葬礼所用),地面上铺着厚密而有弹性的地毯,是从成千上万无法安息的死者身上取下的毛发编织而成。骷髅丶僵尸丶食尸鬼丶吸血鬼以及巫妖,在城中游荡者,彷佛鬼蜮。 作为一位以「推倒女神」为毕生理想的恶魔,欧凯显然属於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呃,当然无纪律的那一类型,他实在无法容忍奥喀斯这种差劲的审美观,在死者之城里只住了半个月,他就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一只僵尸了。所以这次接到指令,被奥喀斯派到物质界来出差,他倒也暗中舒了口气。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奥喀斯派给他的第二个任务,就是要来给拉沃克送礼,平息他的怒气,顺便帮某个办砸了事情的倒霉家伙擦屁股。 拉沃克虽然是个巫妖,但至少曾经是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欧凯原本指望他的审美观能比奥喀斯好一点,把居所布置得华丽精美一点。然而事实让他大失所望,拉沃克的品位和奥喀斯完全处於同一个水准,就算略有提升,也可以忽略不计。 话说回来,刚刚把自己领进来的那个女孩,叫莉法儿·银月的,应该是个吸血鬼吧,倒是挺漂亮的,至少以人类的审美观是如此。从这点来说,拉沃克比奥喀斯强,至少懂得找个美女当助手……只是怎麽总觉得不太对劲,似乎和其他吸血鬼有些地方不太像…… 「大奥术师阁下,」欧凯使用熟练的耐瑟语,向拉沃克躬身行礼,「我奉亡灵君王之命前来,为库林夏那个笨蛋犯下的愚蠢错误,向您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正背对着欧凯的巫妖缓缓转过身来。 一袭华丽的黑色丝织长袍,包裹着消瘦的身躯,骷髅头骨彷佛象牙制成,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微亮,空洞的眼眶里透出橘红色的光,像针尖一般尖锐刺人。 「一个炎魔?」拉沃克问,他的声音阴沉丶冰冷,彷佛带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死亡和恐惧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彷佛有形的压力,牢牢笼罩住正躬身行礼的欧凯。 察觉到巫妖轻微的敌意,欧凯依旧不动声色。「能认识物质界最强大的巫师,我深感荣幸,」他恭维着,「我是欧凯,如您所见,来自深渊。」 拉沃克盯着欧凯,一时略略有些不解。作为深渊恶魔中最强大的存在,炎魔是极少来物质界的,何况巫妖清楚地知道对方并非一个投影,而是本体。因为诸神的干涉,越强的恶魔越难以穿越位面壁障,要让一只炎魔的本体来到物质界,需要付出大量的牺牲祭祀,极少会有人这麽做的,得不偿失。 奥喀斯以前派来的那个恶魔,库林夏,不过只是迷诱魔罢了,在深渊中位阶属於中等偏上,不算甚麽厉害角色。这家伙办砸了事情,惹怒拉沃克,如今已经被巫妖变成了个僵尸,正在外面院子里充当守卫。 虽然知道奥喀斯肯定会派新使者前来,但巫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只炎魔。不是听说奥喀斯正在深渊中和另外一位恶魔领主格拉兹特交战麽,炎魔这种强力手下,居然会被打发来物质界做使者? 「奥喀斯派你来的?」他问。 「是,谨代表亡灵君王向您致歉。」欧凯简捷地回答,他来之前就听奥喀斯说过,拉沃克喜欢直截了当的交谈方式,讨厌罗唆和绕圈子。 见巫妖没甚麽反应,欧凯伸出右手,七根手指摊开,炎魔的掌心上,现出一块薄金碎片来,上面隐隐约约地有银色的文字在流动变幻。「亡灵君王托我向大奥术师阁下呈上一件小小的礼物,」炎魔轻描淡写地说,「希望能弥补因为库林夏的愚蠢,给我们彼此之间造成的一些小小不愉快。」 巫妖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块薄金碎片给吸引过去了,他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轻微响声,这只在两种情况下发生:或者,是他遇上了甚麽大难题,举棋不定;或者,是他的心情极度激动。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於一个两千年的老巫妖来说,都是极其罕见的。 他彷佛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臂,白骨手掌从袖中伸出,食指轻轻一屈,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空气中画了个小小的咒符。 薄金碎片从炎魔的掌心缓缓升起,接着朝巫妖平平飞来,在面前自动停住。巫妖伸手将薄金碎片抓住,用食指和拇指夹着,低头仔细辨认着上面流动不息的银色文字。和欧凯不同,他清楚地认识这上面写着甚麽,这和语言能力无关,仅仅因为他曾经是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 这正是他两千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准确地说,是其中之一。 巫妖收起薄金碎片,看着炎魔,後者正在微笑。「希望您能喜欢这份礼物。」欧凯说,虽然他知道这是废话。虽然对於物质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块薄金碎片都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但对某些人——比如拉沃克——来说,这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奥喀斯煞费苦心才打探到这块碎片落到多瑞森手中,派欧凯取来,其间还差点被虹彩龙瑞恩斯坦捷足先登。花费这麽多功夫,自然是有把握能让拉沃克满意的。 事实证明,拉沃克非常满意……不过比起库林夏那个笨蛋给他造成的损失,这点补偿似乎还不够。 「很不错,」巫妖直截了当地说,「我接收奥喀斯阁下的善意馈赠,那麽,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欧凯微笑,他注意到巫妖并没有像他一样使用「亡灵君王」这个尊称,而是直呼奥喀斯的名字,这意味着拉沃克并不喜欢这个称号,也不愿意承认奥喀斯对一切亡灵存在的主宰权。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必计较,炎魔从来也没有兴趣扞卫自己老板的荣誉。 巫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炎魔彬彬有礼地躬身谢过,然後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庞大的身躯重重压在椅子上,四肢伸展开来,感觉颇为舒适,可惜并没有仆人端上咖啡,因为巫妖压根不需要这些,也从没打算准备饮料招待客人。 拉沃克并没有坐下,他负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後停了下来。 「撒寇席尔之座已经归还,」巫妖说,「但死月法珠不见踪影。」 「或许是萨扎斯坦忘了?」欧凯顺口说。 巫妖冷冷地朝恶魔看过来,他的骷髅眼眶中红光变得更加尖锐,「很好的理由,」他说,「所以我想应该有人去替我催一催他。」 欧凯在心里叹气,但他对於这个结果早就有心理准备。事实上,他此次来不就是要给那个笨蛋前任擦屁股的麽。死月法珠是耐瑟瑞尔时代的神器,何等珍贵之物,居然被萨扎斯坦那混蛋给弄丢了——弄丢也就算了,但问题是,当初可是因为有库林夏以奥喀斯的名义做担保,拉沃克才出借的啊。如今出了差错,拉沃克是个宅,成天呆在巫师之墓里懒得出门,也不愿意千里迢迢去塞尔的红袍巫师总部找萨扎斯坦算账,所以怒火就全都发泄到作为担保人的恶魔身上了。 奥喀斯不愿意失去拉沃克这个盟友,所以欧凯的善後工作就必须做好,做得让这位老巫妖满意了。作为直接责任人,库林夏自然是要死,不过他已经被拉沃克变成了僵尸;薄金碎片可以暂时平息巫妖的怒火,但要真正解决麻烦,还是得把那件死月法珠找回来。 欧凯自然也没办法凭空变出死月法珠来,他只能去找萨扎斯坦算账。是这个红袍老巫妖弄丢的,自然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找回来。 看来得去一趟塞尔了。 欧凯其实也很想不通,拉沃克居然真会相信一个恶魔的担保,就把死月法珠和撒寇席尔之座这两样珍贵神器借给了萨扎斯坦。欧凯自己就是恶魔,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恶魔的信誉之差……或者说,对於恶魔,压根就没有「信誉」这种东西吧。 拉沃克虽然是个巫妖,脑浆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乾枯腐烂掉了,但这并不等於说他真就成了白痴啊。身为国度内最强大的巫师之一,理当也是最聪明的人之一,拉沃克居然会相信恶魔的担保,这可真是令欧凯囧到不行。 当然,说是这麽说,欧凯很清楚事情绝对没有这麽简单。奥喀斯愿意为萨扎斯坦做担保,欧凯很清楚是为甚麽。同样的,拉沃克肯出借两件神器,绝不可能真是因为「恶魔的担保」这种荒谬到不行的原因,他必定另有所图。 只是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萨扎斯坦借了神器去办事,事情没办成,居然还把神器弄丢了一件…… 这世界上意外果然是无处不在的。 但既然事情出了,拉沃克自然就有理由来找担保人算账;奥喀斯既然要和拉沃克继续保持良好关系,替他把事情办完,办得圆满,这就很有必要了。 这,就是欧凯此次来物质界的主要任务。 或者说,主要任务之一。 「我正准备去一趟塞尔,」欧凯欠身说,「我会督促萨扎斯坦,让他尽快归还死月法珠。」 巫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希望如此。」他说,似乎不想再多说话。 欧凯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拉沃克的住处,被强大的魔法笼罩着,阻断了一切空间传送法术,所以炎魔必须走下楼梯,而没办法直接传送离开。事实上,炎魔也很想早早离开,这房间里的气氛太压抑了,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在走出两步後,欧凯彷佛突然想起了甚麽事情似的,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大奥术师阁下,」他说,「我恰好得到一个消息,或许您会感兴趣。」 巫妖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博得之门最近发生的大瘟疫,他们将之归罪於您,」恶魔不紧不慢地说,观察着巫妖的反应,虽然已经只剩一副骷髅架子,没有甚麽面部表情和眼神之类,但仔细关注,还是能看出细微迹象的,「博得之门的领袖们,派遣了一支小队,正朝您这里前来。」 「哦。」巫妖淡淡地应了一声,看起来他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 是他早就已经知道,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炎魔颇感兴趣的伸手托住脸,七根手指在下巴上习惯性地摩挲着,「当然,那些凡人蝼蚁自然无足挂齿,」他不动声色的恭维着,「不过另外有个消息很有趣,这支小队中,有一位巫师,他好像来自阴魂城。」 令他失望的是,巫妖似乎依旧没甚麽太大反应。恶魔微微皱眉,随即又微笑了起来,「那麽,我就先告退了。」他彬彬有礼地说,走下楼梯。 当恶魔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巫妖转过身来,它的白骨手指轻微在空气中画了个符号,随即房间的角落里,缓缓现出一扇黑色的门,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中走出,在巫妖身侧站定,躬身行礼。 「有何吩咐,阁下。」 这是一个女性的嗓音,低沉丶略带沙哑的磁性,她的身体完全被包裹在黑色的皮甲和披风中,兜帽压得低低的,仅能看见精致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彷佛总在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拉沃克的手下,不会有活着的人类,她是个吸血鬼 「有几个人正朝这里过来,」巫妖说,它伸手在面前一抹,空气中现出一副景像来,正是琼恩等人,「去盯着他们,莉法儿。」 「需要杀了他们吗?」叫莉法儿的吸血鬼问。 「不,」巫妖说,「让他们来……我要看看这个人,」巫妖的手指指着琼恩的图像,「看看他的能力,你知道怎麽安排。」 「我明白了,」吸血鬼低沉地笑着,「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躬身,後退,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节 巨魔山脉 当炎魔和巫妖在密室里谈话聊天的时候,某支小队正在巨魔山脉中艰难跋涉。 一个提尔的女圣武士,梅菲斯。 一个来自阴魂城的巫师,琼恩。 一个脱离了伊尔玛特教会的前武僧,隆奇。 一个沃金教会的「中金」牧师,科恩。 一个博得之门兰森德尔神殿的首席牧师,贝纳索。 一个「烈焰之拳」第三分队副队长,半精灵游荡者,夏拉非。 六人小队组成,准备进入巨魔山脉,直闯巫师之墓,将那只散布瘟疫的老巫妖拉沃克正法。 「等等!」半精灵游荡者夏拉非抗议,「我只是奉命给你们带路的,到了那个甚麽巫师之墓我可不进去,打架的事情别找我。」 「知道知道,」琼恩安抚他,「放心啦,这句话你都已经强调一百遍了。」 「安全第一嘛。」游荡者嘟囔着。 在这支拼凑成的小队中,大家此前都没甚麽了解,虽然临时合作,总不免都彼此抱着些戒心。梅菲斯丶隆奇和沃金牧师科恩都有些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贝纳索原本是博得之门兰森德尔神殿的首席牧师,自恃地位尊重,也不太愿意和这些家伙打交道。结果就是琼恩和夏拉非两个人反倒说话最多,关系渐渐融洽。 这种野外冒险,时时刻刻都身处险地,不知甚麽时候就会跳出几只凶猛怪物来,小队在前进时都是一直保持警惕的。按惯例,夏拉非作为精擅潜行的游荡者,责无旁贷地担任了斥候的工作,负责探路指引;梅菲斯和隆奇担任两旁的护卫工作,两个牧师和琼恩这个唯一的巫师则被保护在中间。 必须说,巨魔山脉果然不是人类能来的地方,难怪博得之门的居民人人闻名生畏。刚刚进山没两小时,他们就已经遭遇了两次袭击,一次是地精,一次是豺狼人,都被轻易打发了。地精是一种繁殖能力和胆量都可以和老鼠媲美的绿皮小怪物,豺狼人则是一种狼首人身的怪物,都算不上厉害角色。 但巨魔山脉真正的威胁也并不在於此。 既然叫巨魔山脉,顾名思义,自然是说此的是巨魔的地盘。根据莉拉公爵提供的情报,巨魔山脉中,大约散布着将近一百多只巨魔,它们居住在洞穴中,已经组成了一个巨魔王国,奴役统治着这座山脉中的所有其他生物,包括地精丶大地精丶狗头人丶豺狼人以及蜥蜴人等。不过游荡者夏拉非在路上悄悄说,莉拉公爵的情报并不准确,真实情况是:这座山脉中的巨魔超过两百只,而且它们并没有组成一个统一的巨魔王国,而是分裂成几个部落,互相混战。 巨魔是甚麽,这个世界中只要是稍有常识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这种怪物实在是太着名了。幽影界没有巨魔,但阴魂城巫师学校的课本上也详细介绍过,并且配有图鉴,简要来说,巨魔是一种身高接近十英尺(将近三米),有些类似猿猴的巨大怪物,乾枯,瘦削,前肢超长,据说个个都能「垂手过膝」,它们的皮肤上长满了粗糙的颗粒和肿块,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一块的鳞片。巨魔全身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毛发,头顶却长着浓密茂盛的丶乱糟糟的深绿色毛发,看起来便如戴了个绿帽子。 据说巨魔彼此之间能通过头发的颤动来传达讯息,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巨魔语言,当然人类是看不懂的。除此之外,巨魔最大的外貌特徵,就是它们的长鼻子。 所有的巨魔,无一例外都长着皮诺曹式的长鼻子,直直地竖在脸上。 长了长鼻子,自然不是为了装饰用的。巨魔的嗅觉极其灵敏,比狗都强上几倍,它们捕猎食物,追踪敌人,全靠长鼻子之功,也正因为如此,鼻子的长短,对於巨魔来说还是地位的象徵,甚至是会影响对异性吸引力的大小。 不过这些都还不是巨魔最出名的地方。 对於人类来说,巨魔真正出名,并且真正令人恐惧的地方,是它们强悍得可以媲美吸血鬼——不,准确地说,是连吸血鬼都自叹不如的再生能力。 砍掉一只巨魔的手,他可以在十分钟内就再长出来;砍掉它的整条胳膊,他也能在二十分钟内重新生出;甚至就算是把头砍下来都没用,只要半小时功夫,巨魔都能再生出一个头来,依旧活蹦乱跳。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常识的范畴,就连吸血鬼都要甘拜下风。 但这其中就有个大问题,琼恩一直没搞明白。 砍掉一只巨魔的胳膊下来,出现的情况是巨魔长出新胳膊,而不是那只被砍掉的胳膊长出一只完整的新巨魔——这也就是说,巨魔并不是蚯蚓,它还是有一个「关键」或者「核心」所在的。胳膊并不是这个关键所在,所以就算被砍掉也能再生,而胳膊自己没法长出一只完整巨魔来。 根据已经知道的资料,巨魔的手足四肢甚至脑袋砍下来都能再生,而砍下来的部位不会变成新巨魔,只会乾枯腐烂。显然,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巨魔的那个「关键」,在他的躯干内。 是心脏?是脊髓?还是某个内脏?甚至是某一块皮肤,某一块肌肉?琼恩对此一无所知,而他读到的资料上,也都从没提及过。人类对巨魔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真正确切的资料其实并不多,更多是谣言。琼恩曾经读过一本物质界某个吟游诗人写的小说,讲述的是大陆北部冰风谷一带的故事,其中提及巨魔的恐怖再生能力,描写说「不只一只的猎豹和狼曾经享用过巨魔尸体,然後在腹内长出一只新巨魔时死亡」——这就是标准的胡说八道,真以为巨魔是蚯蚓麽,还是会分身术的孙悟空。 巨魔的肉不好吃是没错,但也没有毒性,更不会变成一只新巨魔,吃了是决不会死人的。上面那种说法,不过是民间谣传罢了。还有人说他曾经捡到一只巨魔的爪子,放在背包里准备带回家,结果路上发现爪子长成了一只巨魔——琼恩必须说,如果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那麽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个故事的叙述者,为甚麽还没有被那只新生巨魔当晚餐,还能坐在酒馆吧台前一边灌着酒,说这个故事,一边和女招待调情。 好吧,且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巨魔是种非常棘手的,凶狠的,这毫无疑问——而且听说在这座巨魔山脉里数量超过两百只。 就算夏拉非探路指引的能力再怎麽强,也不可能指望这一路上一只巨魔都不碰上。别忘了,巨魔可是以嗅觉灵敏着称的,隔着远远的距离它们就能闻到人类的气味。 如果撞上了,怎麽办? 巨魔力气大,身强体壮,但并不聪明,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基本都是弱智,从这点来看并不难对付。不说别人,就以梅菲斯的实力,砍掉一只巨魔的脑袋估计并不难,但问题是砍下来之後呢? 看着它再长出脑袋来,然後再砍?然後再生,再砍……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关系,」半精灵游荡者安慰众人,「巨魔并不是真的不死之身,它们还是有弱点的。」 这是自然,如果巨魔真的都是打不死的超人,那世界早被它们占据了。巨魔可不是爱好和平一族,它们凶残得很,而且是肉食性动物——据说最喜欢吃人肉了。 巨魔的弱点,就在於他们怕火怕酸。一般情况下,巨魔身上是不会有伤疤的,再严重的伤他们都能自动完美愈合;但唯有火焰或者酸液造成的伤害,会给巨魔留下永久的印记,终生无法愈合,就算把那块皮肉甚至肢体砍下来,再生一个,伤痕依旧存在。 要杀死一只巨魔,最好的方法也就是用火或者酸。当然,巨魔很强壮,一点火焰是肯定烧不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先用刀剑把它的头砍下来——巨魔会暂时晕迷,处於濒死状态,等待头颅复生——然後用火焰灼烧伤口,让它永远无法再长出新的头来,这只巨魔自然就此完蛋,酸液也有同样的效果。因为这个缘故,来之前他们准备了大量的瓶装炽火胶,分装在四个口袋里,一人背一个(琼恩作为巫师,按照冒险惯例,拥有不背行李的特权;夏拉非作为前行探路的游荡者,自然也不可能背这种累赘),准备在遇上巨魔的时候使用。夏拉非甚至给自己准备了满满一袋的火焰矢,他是个游荡者,除了擅长短剑之外,也很喜欢用十字弓远程射击。 做了这样充足的准备,估计就算撞上巨魔,只要不是同时面对七八只,应该都没甚麽大问题了。而据夏拉非说,同时撞上七八只巨魔,这种概率并不高,因为巨魔是群居性的生物,往往十几只甚至几十只住在一个大洞穴里,但出门捕食狩猎的时候却最多两三只结伴同行,甚至单身出动。毕竟,凭借着可以匹敌巨人的力气和强壮身体,以及变态的再生能力,他们就是这巨魔山脉的霸主,无论是地精丶大地精丶豺狼人丶狗头人丶蜥蜴人甚至食人魔,都只能作为巨魔的食物或者臣属而存在。 夏拉非曾经几次进入过巨魔山脉,也曾经和巨魔正面遭遇过,并且杀死过一只。巨魔的头被他砍下来,制成标本,挂在自己办公室的墙壁上,作为记念。他的话应该是比较可信的。 一行人早上出发,进入巨魔山脉,此时已经是下午大约一点钟。除了撞上一群地精和四五只豺狼人外,倒是再没遇上其他怪物,沿途彷佛都安静下来,只听见鸟虫脆鸣,一派清幽景像,但谁也不敢当真掉以轻心。此时已是夏日,山岭中草木繁盛,树林蔽日,只怕蛇虫等物也都出来活动,万一咬上一口倒也麻烦,虽然带了解毒药水,又有两个牧师在。众人小心翼翼,不敢冒失,跟着夏拉非缓缓前进。 山路崎岖,因为人迹罕至,也没有甚麽道路,很多地方甚至要一边走一边自己开道。行走半日,都已经有些疲倦了,夏拉非从前方返回,说有一处避风的山洞,可以稍事歇息。 众人走过,刚刚坐下,陡地听见远处山崖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如野兽般的咆哮声。 原本还神态自若的夏拉非一听到这声音,陡然面色一变,「巨魔!」他低声说。 彷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轰轰轰轰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巨大的怪物从山崖边转过来,它正是一只巨魔,大约有两个人高,乾枯瘦削的身材,棕色的皮肤上长满了粗糙的颗粒和肿块,头上顶着一团乱糟糟的绿色毛发,因为前肢太长,奔跑起来上身佝偻着,手指关节几乎都要碰到地面,看起来就像一只长臂猿。当然没有人会真把这种全身光秃秃的凶恶家伙当作长臂猿,尤其是在看见它那超长的鼻子时。 一只巨魔,基本符合夏拉非事先的描述,和琼恩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图鉴也很像……只有一点小小的差别。 它细细的脖子上,长着两个狰狞巨大的脑袋。 第二节 双头巨魔 「双头?」众人都不免有些愕然,就连几次来过巨魔山脉,号称经验丰富的夏拉非都有些被怔住了。巨魔倒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甚麽时候听说巨魔长两个脑袋了? 还是说,这是新品种的双头巨魔,基因变异的产物? 但此时来不及考虑这些,双头巨魔已经大踏步冲上前来,它的口中发出呵呵的低沉啸声,右手中还抄着一根巨大的灰色粗木棒,看来打算把这几个人类当午餐了。 琼恩稍稍後退一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撮粉末,脑中开始浮现咒文,但并没有急着释放出去。仅仅一只巨魔罢了,不足为虑,这只小队的目的,可是要去干掉拉沃克的,如果连只巨魔都不能轻松搞定,那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他用眼角馀光瞥向队友,发现沃金牧师科恩似乎也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神态悠闲,不慌不忙,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式。兰森德尔牧师贝纳索则要紧张多了,他匆匆忙忙地从腰後取出钉头锤来,又准备从口袋里掏卷轴,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这位首席牧师显然平素严重缺乏实战经验,或者说,他在神殿里养尊处优得太久了。 琼恩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这位贝纳索牧师的经历,知道他是博得之门土生土长的居民,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晨曦之神的虔诚信徒,他从十五岁就进入神殿,侍奉神祗,逐渐累积资历,提升位阶,最终成为教会的高阶牧师,执掌本地神殿。 作为高阶牧师,他自然也接受过战斗训练。兰森德尔教会素来以「崇善」着称,以打击各种邪恶势力(尤其是亡灵)为己任,神职人员除了传教布道之外,往往也兼任正义使者和亡灵猎手,必须要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否则岂不是空谈。只是看来是和平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贝纳索先生都已经把当年接受的训练差不多给忘光了。 夏拉非取下十字弓,搭上火焰矢,已经瞄准了巨魔,但没有射击,他也在等待着。梅菲斯和隆奇已经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这两人之前从没在一起合作过,临时配合起来倒是颇为默契,看起来都是实战经验丰富之辈。 一只巨魔罢了,虽然长两个脑袋,应该也不足为虑,梅菲斯和隆奇两人出动,无论如何也能轻松格杀了。关键倒是要速战速决,别拖得久了,引来更多的巨魔,那就比较麻烦了。 巨魔飞奔而来,见梅菲斯和隆奇迎上,突地站定脚步,左边的那颗脑袋张口大叫一声,不知吼了句甚麽,左手抬起一指,一团球状闪电轰然从指尖迸出,朝隆奇飞射过去。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巨魔居然是个巫师……还是个术士? 众所周知,巨魔的脑筋很不灵光,用人类的标准来看就是弱智,他们繁殖能力又不强,倘若不是那近乎无限再生的特质,只怕早就已经被灭绝了。这种愚蠢的生物怎麽可能掌握魔法这种高深技巧? 但更令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後面。球状闪电朝隆奇疾射而来,武僧虽然千锤百炼,有抵抗魔法的能力,但也不是说真傻到会平白无故去硬挨一记。他硬生生顿住前冲的身形,侧扑翻滚,险险避让过去。球状闪电擦身而过,击在他身後一颗树上,登时将那颗碗口粗的树拦腰打断。 隆奇这侧受阻,另外一边梅菲斯已经逼近,她见这巨魔颇不寻常,长两个脑袋就罢了,居然还能释放闪电,这已经大大违背了常识,只怕耽搁下去,不知它还要弄出甚麽花样。当下也不多说,跃起身来,一剑当头劈下。 巨魔虽然直立起来有两人高,但因为前肢太长,总是佝偻着身躯,所以看起来并不比人类高多少。梅菲斯借着前冲之势一跃而起,银剑猛劈,眼看就要将这只双头巨魔劈成两半。她那把银剑名字叫「眷恋」,听起来温柔,其实锋锐至极,断金切玉都不是难事。 但巨魔并没有被劈成两半。 它迅捷无比地抬起右手中握着的灰色粗木棒,稳稳格住了劈下来的银剑,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根木棒不知道是甚麽材质做的,既不像金属,又不似寻常木头,居然抵住了梅菲斯的银剑。巨魔的两个脑袋一齐怒吼着,手臂一振,将梅菲斯倒撞出去。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梅菲斯的力气已经算是极大,但和这巨魔相比还是逊色几分,她又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被巨魔一推,登时撞退回来。刚刚落地,正要再上前攻击,就见那巨魔右边脑袋上双眼一瞪,巨口大张,轰地喷出一道烈焰来,滚滚如涛,朝梅菲斯涌去。 火焰! 巨魔不是最怕火焰的麽,这是他们的致命克星。这只双头巨魔能释放闪电已经够惊人的了,居然还能口中喷火,这岂不是说它连火焰都不怕? 所有人都郑重起来,就连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沃金牧师也都伸手探入腰间的金色小口袋,不知准备取甚麽东西出来。双头丶能释放闪电球丶能喷火……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巨魔的认知。 难道说这是特殊的巨魔?还是说,它其实压根就不是巨魔,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此时无暇琢磨这些。梅菲斯见火焰喷来,并不闪避,她身上的银甲是银龙皮所制,依旧保持了银龙的寒冰特质,足以抵御火焰,当日击杀骨虫时,她就从火海中安然步出,半点不曾受伤。如今见这巨魔居然能喷火,虽然惊诧,却也并不慌张,迎着火焰再度冲上。 这边武僧避过球状闪电,略一耽搁,也已经从另外一侧夹攻上来。巨魔怒声吼叫,震的远处山峦隐隐回响,一手挥舞粗木棒,朝梅菲斯当头砸去,一手四指如利刃,朝隆奇抓来。 它同时攻击两人,动作毫不滞碍,简直便如传说中的分心互搏一般。琼恩在远处看得都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它有两个脑袋嘛。 这巨魔有两个脑袋,就算不能智力翻倍,至少视野倍增,对周围反应更快,关键时还有分心互搏的能力,又能释放闪电,口吐烈焰,再加上天赋怪力,只怕都能算得上这山脉中的一霸了。只是很可惜,它今天运气不佳。 梅菲斯能受封圣武士,凭的不仅仅是信仰虔诚,更因为她曾身经百战,为教会立下卓着功勋。否则若信仰虔诚就是圣武士,教会的高阶牧师就都是天然的圣武士人选了。方才进攻受挫,只是这巨魔太出乎意料,完全违背已知常识,如今有了准备,自然再不会容它逃脱。她知道巨魔天生怪力,不能硬碰,见粗木棒当头砸来,银剑斜斜迎上,将木棒磕开,借势逼上,一剑朝巨魔肩头劈下,打定主意要先把它一只胳膊卸下来。 嗤地一声,银剑劈中巨魔,但梅菲斯随即发觉到不对劲,手上传来的触感好奇怪。她这把银剑「眷恋」是神祗亲赐,锋锐无比,征战斩杀无往不利,莫说血肉之躯,就算是铁也能砍断了。怎麽这次砍中巨魔,银剑居然只没入半寸,接着就再也砍不下去了,难不成这巨魔的骨头是精金做的不成。 便在此时,另外一侧武僧脚步连错,灵巧地避开了巨魔的利爪,三转两转绕到巨魔身後,挥拳连击,砰砰砰砰砰,一口气挥出五拳,重重砸在巨魔佝偻着的後背上。 琼恩等人都是见识过武僧铁拳威力的,能一拳砸穿墙壁,简直比精金战锤还凶悍。一口气轰出五拳,着着击中,莫说是巨魔,就算是巨人估计也要被打成瘫痪了。 但武僧和梅菲斯的反应一样,拳头轰出,顿时就觉得不对劲。拳劲到处,皮肉塌陷,但这巨魔的骨骼却彷佛坚硬得出奇,武僧照着背上连轰五拳居然都未能把脊椎砸断,反而震的自己手臂隐隐酸麻。 梅菲斯撤剑退开,见武僧也有些惊诧地跃後两步,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巨魔只是以再生能力强悍而着称,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并不曾听说钢筋铁骨啊。 巨魔连连攻击不中,反而被劈了一剑,又被轰了几拳,虽然似乎不曾受伤,却更加激起怒气,两个脑袋巨吼连连,木棒横扫挥舞,没头没脑地朝两人砸下来。梅菲斯和武僧各自闪避,一时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怎麽对付这双头巨魔。 琼恩等四人原本在远处袖手旁观,不以为意,没想到梅菲斯和隆奇两人居然两个照面都还没把这巨魔打倒,不禁也都惊诧起来。夏拉非抬起十字弓,连发两支火焰矢,准确地射中巨魔,只是并没起多大效果,这双头巨魔果然不怕火焰。 贝纳索已经匆匆忙忙展开卷轴,准备念诵施法,却被沃金牧师科恩拦住了,「等等。」他沉声说,盯着正在争斗的人影,虽然夏拉非的火焰矢并没有给巨魔造成太大影响,但却烧开了它的皮肉,隐约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沃金牧师微微皱起眉头,他似乎发觉有甚麽地方不对劲,但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 他伸手从腰间的金色小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抛起在空中,念了一个字符,摊开手掌接住。金币在他的掌心急速旋转,泛出点点碎光,最终幻出一个小小的影像来。 一颗模糊不清的骷髅头。 琼恩不知道科恩此举何意,但作为同行,贝纳索却是明白的。「亡灵?」他惊叫着,脸色有些难看。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身为晨曦之神的高阶牧师,理当是亡灵的天然克星,这算是他的专业范畴,结果他却没有察觉到迹象,反倒让商业女神的牧师拔了头筹,这可太丢面子了。 被贝纳索这麽一叫,琼恩也明白过来。科恩的意思,是说对面那只双头巨魔是个亡灵? 但它可实在不像个亡灵啊……至少亡灵就从没听说还能吼叫得这麽中气十足的。 但科恩刚才使用的是沃金牧师独有的金币占卜术,理当不会出错。既然金币上现出骷髅头来,说明对方肯定是个亡灵——就算完全不像,那也是个伪装得非常好的亡灵。 既然知道对方是个亡灵,那就一切好办了。这里有两个牧师,其中一个还是晨曦之神的信徒,对付别的或许勉强,对付亡灵正是拿手好戏。 或许是为了掩盖刚才居然没有第一个发现亡灵的疏漏,贝纳索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当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他便觉察到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死亡气息;身为晨曦之神的牧师,他对此特别敏感。 这巨魔果然是个伪装得好的亡灵! 梅菲斯和隆奇还在和巨魔缠斗,他们的剑和拳头已经无数次击中对方,但就是无法彻底打倒这只怪物。巨魔的两个脑袋中不断喷出烈焰来,间或从指尖迸出球状闪电,因为距离贴近,几次差点将梅菲斯和隆奇击中,它来来回回似乎也就只会这两招,别无其他本事,但仗着钢筋铁骨,却是稳稳立於不败之的。 夏拉非接连发射火焰矢助攻,巨魔的皮肉一块块被烧焦丶脱落,并且没有再生长出来,这说明火焰还是能一定程度上伤害到这只双头巨魔的,虽然它会喷火。随着皮肉掉落,巨魔的骨骼一点点暴露出来,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白森森的冷洌寒光,上面居然光洁如新,连一点血丝都没有。 这怪物彷佛就是一副骨头架子,外面套着巨魔的皮囊,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体,反倒有点类似魔像傀儡。 贝纳索高高举起右手,掌心握着一块由红丶黄各种颜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的一个圆盘,那是晨曦之神的圣徽。「邪恶的亡灵!」他厉声呵斥,「以晨曦之名,结束你这扭曲的存在。尘归於尘,土归於土,愿光辉与你同在!」 当「光辉」这个词说出口时,一道耀眼的灼热光辉从他的掌心迸射出来,笔直击向巨魔。巨魔欲待闪避,但它的体型太大,又被梅菲斯和隆奇逼住,转动不灵,被灼热光辉正中胸口。 「噗」的一声轻响,灼热光辉透体而过,将巨魔的胸口击出一个大洞。原本无比顽强的巨魔被这光辉一击,顿时彷佛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软瘫倒下来。 贝纳索举着圣徽,放出耀眼白光,小心地靠近,害怕巨魔还没有真正丧失战斗力,但事实证明巨魔暂时不会动弹了,虽然它还在微微喘息。所有人都靠近过来,他们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它是个亡灵?」梅菲斯问贝纳索,但牧师皱着眉,也不敢贸然回答。这双头巨魔十分古怪,它身上有亡灵的气息,但也有生者的迹象,它还在喘息,身上被火焰矢射中的地方,皮肉焦黑脱落,但被梅菲斯的银剑造成的伤口中,还在流淌着浅绿色的鲜血——而亡灵是不会流血的,就连吸血鬼这种外表非常近似活人的亡灵都不可能流血。 它彷佛是一个半生半死,生者与亡灵混合的怪物。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观察着,他们要麽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冒险者,要麽是学识渊博的牧师,但这个怪物从头到尾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范畴。它既是生者又是死者,既是巨魔又是亡灵,长着两颗能喷火的脑袋,拥有随意释放球状闪电的能力,而且骨骼坚硬得彷佛精金——这到底是甚麽东西? 贝纳索小心翼翼地俯身仔细检查,「它的骨骸是亡灵之物。」兰森德尔牧师做出结论。 其他人都没听懂这句话,「甚麽意思?」夏拉非问,「甚麽叫『骨骸是亡灵之物』?」 贝纳索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很有歧义,「呃,也就是说,它现在的骨骸……呃,怎麽说呢,上面的死亡气息非常浓重,至少是已经死去上百年的亡灵了。」 这表达得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大家差不多都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这只巨魔的身体里,有一副本应该属於亡灵的骨架。 一个活物的身体里,有一副亡灵的骨架;或者说,一副亡灵的骨架,却支撑着一个活着的生命。 这可真是奇妙,或者说诡异。 不仅如此,贝纳索同时还有另外的发现,在仔细检查了巨魔暴露出来的骨骼之後,他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天哪,」牧师惊叹着,「这幅骨架上……是被精金骨骼魔法改造过的。」 「精金骨骼」是一种非常高阶的法术,正好属於变化学派,所以琼恩也知道一些,虽然以他目前的能力,是压根不用去想学。使用这种法术,足以将一个亡灵的骨骸变得如同精金一般坚不可破丶牢不可摧,着实厉害得紧。这也就是梅菲斯和隆奇无论怎样也无法真正将它打倒的原因,精金是这个世界上最硬最坚固的金属,就算是梅菲斯的「眷恋」银剑和隆奇的拳头,也没办法对付。 但问题是,这种法术并不是永久性的,它只能起到暂时性的强化作用——如果要将它永久性地附着在某个亡灵的骨骸上,也不是不能,但这需要更加高明……高明到琼恩暂时都有些不敢想像的魔法能力和技巧。 所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本能地意识到:可能遇上大麻烦了。 夏拉非提议不必理睬,反正现在它已经快完蛋了。附着了精金骨骼魔法的骨骸确实坚固无比,但这仅仅只是针对物理攻击而言,不能抵御法术。晨曦之神赐予牧师的灼热光辉严重伤害到了它,而火焰矢又抑制住了它的皮肉再生,只要再扔两瓶炽火胶,应该也就没甚麽问题了。琼恩和科恩也赞成这个看法,梅菲斯和隆奇没有说话。 但贝纳索反对这个意见,这位首席牧师的联想能力非常丰富,他认为这很可能意味着一种新的亡灵出现,甚至他怀疑是有邪恶之徒正在有意识地制造新的亡灵。而身为晨曦之神的虔诚信徒,如果不知道这件事情就算了,既然今天撞上,就一定要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怎麽搞清楚?」琼恩反问。 如今这巨魔已经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死了,难道还能严刑拷打,逼问口供不成?就算巨魔还有力气说话并且愿意招认,这里也没人能听懂巨魔的话吧……梅菲斯会不会能听懂,她似乎是精通各种语言的,连人面狮的话都能说。 正当大家商议未决的时候,那只巨魔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彷佛野兽绝望的哀鸣,众人还以为它要濒死反击,却见巨魔全身剧烈抽搐,紧接着口吐白沫,就此气绝身亡。 「死了?」 确实是死了,在场有两个牧师,他们都第一时间意识到,生命的气息已经从这只巨魔身上快速消散,它已经彻底变成了个死尸。 这只巨魔实在太没有巨魔的风范,强悍的生命力和自我再生能力还没来得及展示,就这麽莫名其妙地断气了,这实在是令人沮丧……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如果巨魔没死,或许贝纳索还能让它开口招供这是怎麽一回事;但如今它死了,正好一了百了,大家继续赶路就是。 贝纳索似乎并不甘心,但他也无计可施。其实在这个奇幻世界,倒是有一些魔法是能让死人开口的,琼恩就听说过几个能拷问折磨死者灵魂,逼迫吐露信息的奥术,但都属於亡灵学派的专业范围,恰好是他最反感的类型,自然是压根不会。 神术中也有类似的法术,但这种惊扰丶折磨逝者亡魂的行为,素来都被认为是邪恶之举,善神是决不会赐予牧师这种神术的,一般只有邪神的牧师才有可能会。如今这里两个牧师,一个信兰森德尔,一个信沃金,拜的都不是邪神,没甚麽用。 贝纳索或许很擅长摧毁一个亡灵,但要他去拷问一个死者的灵魂,逼问信息,这种事情他既做不出来也办不到,晨曦之神不会允许的。如果琼恩记得没错,在对待亡灵这点上,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和死亡之神克兰沃(kelevor)算是志同道合的盟友——而死神克兰沃曾经公开展示神迹,向他的所有信徒,以及借他们之口向全大陆的人宣布:「我必保证死者获得永远的安眠,不被任何邪恶力量再度侵扰。」 怎麽办?似乎只能放弃了。 第四节 可疑的金眼使者 对此夏拉非和琼恩是很赞成,他们觉得没必要多生枝节;梅菲斯和隆奇也无异议,但沃金牧师科恩却在这关头捣乱起来。 「我觉得贝纳索说得有道理,」他说,「这个巨魔实在太古怪了。而且,如果说真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话……极有可能就是个亡灵巫师吧。」 他没有明说,但话中的意味很明显。巨魔山脉里的亡灵巫师,除了拉沃克还能有谁,至少和这老巫妖脱不了干系。而拉沃克,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如果此时真的和拉沃克有关,如果能从这巨魔身上多发现点甚麽东西,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问题是现在巨魔都死了,还能怎麽办? 「我来试试看好了。」科恩自告奋勇。 其他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沃金是商业与财富女神,算不上善神,但也绝不是邪神,不可能赐予牧师拷问亡者灵魂之类的邪恶神术,他能有甚麽办法? 科恩微笑着,熟练地让一枚金币在自己的手指间快速翻动。「想知道一个人的过去,未必一定要问它本人嘛,」牧师颇有些自负地说,目光从所有人脸上移过,琼恩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珠不知何时变成了隐隐的灿金色,彷佛两团融化的金球,「我们金眼使者,最擅长的便是『万事皆知』啊。」 琼恩不知道甚麽是「金眼使者」,但似乎梅菲斯丶贝纳索和夏拉非都有些明白,隆奇似乎也没听懂,但他反正懒得关心。 科恩说他有办法能判断出这只巨魔生前发生过哪些事情,不过这属於他们沃金教会的机密,不宜外泄,所以拖着巨魔的尸体到旁边的树林里去了。其他人听他如此说,自然也不便打扰。 原本是准备休息,没想到被这奇怪双头巨魔跑来捣乱,折腾一番,大家也都有些疲倦,在山洞边坐下,取了食物各自进餐歇息。琼恩有些好奇,便将夏拉非拉过一旁,问所谓的「金眼使者」到底是甚麽意思。 「金眼使者啊,」半精灵游荡者正咬着一口麪包,含糊不清地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了,反正是沃金教会的精英成员呢。」 据夏拉非介绍,能得到沃金女神特别宠爱的信徒,有可能被赐予一些神力,成为这种「金眼使者」。秉承女神的一贯风格,金眼使者所擅长的并不是砍杀格斗,反而在交往丶探查等方面比较突出。据说他们不论是听到何种陌生的语言,只要仔细倾听一分钟,就能大体明白这种语言的基础语法,并且大致能知道一些最基础的词汇,能和对方简单交流;不论是遇到甚麽陌生人,只要和他交谈一分钟,就能通过察言观色大体猜到对方的心思丶好恶,从而让彼此的交谈更加愉快;另外,既然是商业女神的精英信徒,自然对财富有着格外的敏锐,据说只要他们眼光一扫,就能立刻对所有的金银丶珠宝丶魔法物品等等有个精确的估价定位,这份本事连在商海中打滚一辈子的老商人都自叹不如。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最了不起的地方——真正厉害的地方在於,据说金眼使者只要有一枚金币在手,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他们就能施展类似於「探知术」的强大魔法,能知晓很多常人所无从得知的秘密。 「唔,这麽说,科恩这次又是要用他们那种秘密手法了?」琼恩问。 「可能吧。」夏拉非说,他似乎不太在意,或者说不太关心。反正他只是个带路的,到了地方就走人,剩下来就没他的事情了。 但琼恩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这次事情比较急迫,能凑齐这几个志愿者就已经很难得,也没办法仔细挑选,查清各人的来历底细,这也不可能办到。所有尽管此时大家算是队友,彼此之间却都还是有些隐隐戒心的。对於琼恩来说,这五个人中,梅菲斯自然信任,贝纳索和夏拉非两人都是博得之门的本的人,一是兰森德尔神殿首席牧师,一是烈焰之拳的军官,同时被大公爵推荐而来,也应该不会有甚麽问题;但武僧隆奇和这个沃金牧师却都是外的人,既不知根知底,又未曾打过交道,只怕不是可以完全放心的对象。 武僧隆奇倒还罢了,从种种迹象上判断,基本可以肯定他是个背弃伊尔玛特信仰的堕落者。看他在博得之门这几天,成天吃喝玩乐,大体也能知道此人的脾性。琼恩自己就不是甚麽善良人士,自然也不在乎和一个堕落者合作——何况在琼恩看来,当武僧,发贫穷誓言,这简直就是泯灭人性,隆奇如今能幡然悔悟,脱离苦海,正是合乎人情顺应天理的事情,完全没甚麽不妥的;如果有机会的话,等这次事情完了,琼恩甚至考虑要不要和这位前武僧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但这个沃金牧师科恩就有些不对劲了。 身为「中金」牧师,他不去做生意赚钱,反而跑来参加这次冒险,这首先就比较蹊跷。如果说是因为沃金女神复出後的政策改变,导致男性牧师的位下降,处境窘迫,所以出来打工的话,倒也能说得过去。莉拉公爵曾通过博得之门的沃金神殿确认此人身份,结论也是毫无问题,他确实是教会内的中金牧师,一直在阿斯卡特拉任职。这件事也就基本放下。 但夏拉非刚才说的话,却让琼恩心头再次起了疑惑。 唯有能得到沃金女神特别宠爱的信徒,才有成为「金眼使者」的资格——反过来说,科恩既然是金眼使者,理当是沃金特别宠爱的信徒才对。那麽,他有必要跑到这里来参与冒险麽? 当然,人各有志,这世界上甚麽样的人都有。或许有人就是喜欢冒险,寻求刺激,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琼恩心头总是难免有些疑惑,这并非他多疑,而是因为他心里可是一直悄悄打着另外的算盘的。 浑水摸鱼,见机行事,而不是在混乱中把自己挂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他走回两步,思忖着,考虑自己地下一步行动,一抬头正迎上梅菲斯的目光。少女朝他微微注目示意,瞥了一眼科恩进去的那片树林,轻轻点了点头。 琼恩明白了她的意思,显然,梅菲斯也不太放心。但既然科恩说了这是他们教会的机密,梅菲斯自然不好硬要旁观,她是个圣武士嘛——但琼恩可不是圣武士。 贝纳索正在狼吞虎咽地进餐,这位首席牧师看样子是饿得厉害了,一边吃一边大口大口地喝水,差点呛到;隆奇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呆在旁边,咬着自己手中的乾麪包;谁也没注意梅菲斯和琼恩的眼神来往。琼恩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拿起一块麪包,夹着牛肉,慢慢走到石壁边。 琼恩没有潜行隐遁的本事,要去看科恩在做甚麽,无非两种方法。要麽把自己先隐形了,然後偷偷溜过去看;要麽,就用一些探测魔法了。 隐形术他自然是会的,而且也准备了,但这并不适合。如今五个人都在这一小块地方歇息,自己突然隐形消失,很容易就被其他人发觉,进而引起怀疑,反而麻烦。 既然不方便用隐形,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预言学派的法术中,有一种「秘法眼」能创造出漂浮的窥视魔眼,相当於你有一个独立於身体之外的眼球,既方便又隐蔽,倒是上等之选,只是需要触摸到魔网第四层,提取能量方能塑成,算是比较高阶的法术了。 琼恩倒是刚刚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这道法术资料也在魔法书里抄录了一份,但还没来得及掌握。就算已经掌握,他也不可能优先准备这种法术,难道闲着没事就打算着偷窥别人麽,自然要先准备其他更有用的法术。 不过没关系,还有卷轴。临出发前布雷纳斯王子给了七八张卷轴,琼恩在人面狮那里用掉将近一半,换来了梅菲斯;剩下这几张中,恰好就有「秘法眼」卷轴。 必须说,布雷纳斯王子真是个好人。 他靠着墙壁坐下,将麪包放在膝盖上,悄悄从怀中次元袋里取出需要的卷轴,轻轻展开,一字一字地低声诵读着;梅菲斯默契地走过来,看上去只是在地上的包裹里取水袋,其实却将琼恩遮住,让其他人看不到巫师在做甚麽。咒文并不长,仅仅十几个音节,琼恩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其他人都在忙着进食丶休息,丝毫没有注意这边,几秒钟後,卷轴化为齑粉消失,一颗黯淡的银色眼珠在空气中缓缓出现。 第五节 邪气 琼恩拿起麪包,继续进餐,但却暗中用意识指挥着这颗秘法眼,让它悄悄绕了个圈子,躲过众人,贴着地面飞进树林里去了。 秘法眼必须在施法者的视线之内,否则便容易失去控制,所以琼恩也不敢让它飞得太远。他若无其事地一边咬着麪包一边踱着,彷佛在散步,却悄悄地往树林边靠近,以便能让秘法眼更加深入。幸好,科恩并没有跑太远,琼恩操纵秘法眼绕了两个弯之後,已经看见了他,正蹲在巨魔的尸体旁边,不知道在做些甚麽。 秘法眼贴得更近,将视线内的一切都直接传回琼恩脑中,彷佛他自己亲眼所见一般。琼恩看见科恩伸手,从後腰上取下钉头锤,重重砸在巨魔的其中一颗脑袋上。 琼恩颇为惊诧,巨魔都已经死了,还砸它的尸体做甚麽,彼此间又没甚麽深仇大恨,何至於此。却见科恩一锤又一锤,连连砸下,巨魔已经死去,肉体再生能力也不复存在,不片刻就被砸得颅骨碎裂,灰绿色的脑浆迸流。 琼恩正不知他为何如此,就见科恩放下钉头锤,伸出手指插入巨魔已经碎裂的脑袋里,过了一会拔出,五根手指上都蘸满了脑浆。牧师轮流吮吸着手指,将那些灰绿色脑浆全数咽下,他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黑气来,微微泛着银光。 这情形可谓是诡异万分。科恩居然吸食巨魔的脑浆,难道这就是他们沃金教会的机密手法,这就是金眼使者所谓的「万事皆知」?这种行为无论怎麽看也透着极其浓重的邪气,分明是一派邪魔作风。 沃金的牧师,怎会做这种事情。 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琼恩莫名惊诧,只见科恩又抄起钉头锤,重重砸下,很快将巨魔的另外一颗脑袋也砸开,依旧如法炮制,吸食脑浆。他的脸上黑气更加浓重,隐隐透出些狰狞神色来。 秘法眼并不能维持太久,至多不过十分钟。琼恩已经看了多时,怕被牧师发现便就不妥,正要将秘法眼召回,却见科恩突然站直身来,看着一个方向,说了句甚麽话。 秘法眼只有视觉没有听觉,所以琼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甚麽,正要移转秘法眼,朝那个方向看去,陡地便觉眼前一道寒光烁过。 秘法眼所见景像,同时就是琼恩所见景像,他同时便也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骤然烁过,心头一凛,本能地後退了半步。待回过神来,发觉秘法眼已经消失,同时心里一阵阵的隐隐心悸,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说明秘法眼不是时间到了自行消失,而是被外力击毁了。 秘法眼没有丝毫的攻击力和防御力,普通人一拳都能打烂,这不足为奇。刚才眼前烁过的那一道寒光,应该便是攻击了。但问题是,秘法眼距离科恩有一段虽然不远,却也不近的距离,牧师应该没有这麽快的动作才对,居然让琼恩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是另外有人发现秘法眼,出手摧毁了? 这座巨魔山脉里,另外还有其他人?是和沃金牧师一伙的? 琼恩心头的疑虑越来越深,但他已经失去了秘法眼,没法再看到树林里发生的一切。他只有这一张卷轴,也不可能再来一次,何况已经被发觉,再用不过是自取其辱。他默想了想,走回梅菲斯身边,低声将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告诉少女。 梅菲斯听了,面无表情,也并没说话。过了一会,沃金牧师从树林里走出来,朝大家微微点头。 「搞清楚了,」他说,「恐怕我们猜得没错,确实是拉沃克干的好事。」 科恩说,他读取了这只巨魔的记忆,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这只巨魔原本就是个非常正常的品种,一颗脑袋两只胳膊,既不会喷火也不会放闪电,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巨魔,和其他同类居住生活在一起,每天狩猎丶吃饭丶睡觉,过得无忧无虑。 但有一次,这只巨魔误打误撞,走到了一个地方。根据科恩读取记忆的结果来看,那里似乎是一座巨大的的古城堡,到处都座落着灰暗的高塔和断壁残桓,冷寂荒凉,没有半个人影和活物。 然後,突然之间,巨魔就觉得面前一片黑暗。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囚禁在一个玻璃罩中。它看见一堆瓶瓶罐罐和奇怪的仪器之类,具体是甚麽,以巨魔的智力它无法理解,也没能清楚记忆下来;令它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具穿着华丽长袍的骷髅架子在它面前走来走去,打量着它。骷髅眼眶中的微弱红光彷佛针尖一般锐利逼人,就算是巨魔这种粗线条没脑筋生物都情不自禁地感觉到恐惧。 至於後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巨魔的理解能力,它的记忆也被弄得一塌糊涂,完全是散乱的碎片,科恩根本没办法从里面得知甚麽。反正过了很久,当巨魔再次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它发现自己躺在野外,已经长出两个脑袋了。 巨魔是种没脑筋的生物,即便多了一个脑袋,它们的智力也并没有因此提升。所以虽然遭遇这种突然变故,它却很快就适应过来,或者说,它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就是多长出一个脑袋来麽,没甚麽大不了的,不必在意。 不但它这麽想,就连它的那些巨魔同伴都抱这种态度,开始时还有些惊讶,没两天就习以为常,好像它生来就是双头似的。从这点来说,智力低的生物,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真是快,丝毫没有障碍似的。 渐渐地,巨魔发现自己拥有了口吐烈火的能力,还发现自己能随心所欲地释放出球状闪电来——和自己突然长出两个脑袋一样,巨魔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变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凭借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特异能力,巨魔迅速成为它那一部落的领袖。 直到今天撞上梅菲斯等人。 牧师从巨魔脑中读取的记忆大致如此,其中最关键的部分——被改造的过程——丧失了,或者说一塌糊涂,根本整理不出其中的信息。但从已知的这些资料来判断,基本上也可以得出结论了。 一具穿着华丽长袍的骷髅骨架,眼眶中透着尖锐的微弱红光——毫无疑问,这是个巫妖,普通的骷髅就算会穿身长袍,也没办法在眼眶里放出红光来。而且寻常的骷髅不过是最低级的亡灵,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哪里可能还走来走去,打量着巨魔。 巨魔山脉里,总不会有很多巫妖吧。能把一个巨魔改造成这种怪物,还能玩「精金骨骼-永久恒定」这种变态魔法的家伙,想来想去也不会还有别人。 但拉沃克到底准备做甚麽呢?弄出这半生半死丶生死掺杂的怪物出来,难道很有趣麽? 这些问题没人可以解答,一个两千年的老巫妖,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甚麽。或许是心血来潮,想创造一个新怪物;或许他原本另有所图,只是实验失败,这只双头巨魔其实是个半成品;也或许他在秘密进行甚麽计划——总之,甚麽都有可能,凭空猜测毫无意义。 只要知道这只巨魔之所以如此奇怪,确实和拉沃克有关就行了。 最後,科恩提供了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信息。 「那只巨魔的记忆里,自从被改造之後,有一个词就反复出现,」他说,模拟着发出一个双音节词来,「就是这个,反复出现,但我不明白它的意思。」 琼恩的心头微微一凛,他听得懂这个词,这是古耐瑟语,而且是一个魔法方面的专业术语:「生死转化」。 科恩自然不会懂这个词,金眼使者虽然拥有很强的语言学习能力,但也要和人系统交谈过才行,单独冒出一个词来,他也猜不出是甚麽意思。隆奇丶贝纳索和夏拉非显然也都不懂,梅菲斯则面无表情,琼恩怀疑她是能听懂的,这个少女似乎精通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但她没甚麽反应。 巨魔也不可能懂耐瑟语,更不会知道「生死转化」这种专业术语。这是耐瑟帝国时代的一个非常偏僻的魔法研究课题,据说这方面的权威人物是一位叫奥沃的大奥术师。当然,随着帝国陨灭,奥沃估计也早就完蛋了。琼恩以前曾经在书上偶然看到这个词,知道是研究「生者」与「亡灵」相互转化的技巧,具体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巨魔的记忆里,会反复出现这个词,只有一种可能,或者说,只会和一个人有关。 拉沃克。 第六节 火枪 休息之後,一行人继续上路前进。琼恩相信自己用秘法眼偷窥的事情已经被科恩察觉,但沃金牧师绝口不提此事,而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知道的迹象和口风,甚至没有朝琼恩多看一眼。琼恩自然也不会提及,只是暗中警惕,每当想起这个牧师吞食巨魔脑浆的那一幕,他就隐隐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这种行为,绝非一个善良人士所为,据琼恩所知,唯有一些邪魔的信徒,才会做这种类似的事情。深渊三大恶魔领主之一的狄魔高根,他的信徒在祭祀时就会吞食受害者的脑浆。 但这位苏尼·科恩并非邪魔信徒,他确确实实是沃金教会的高阶牧师,神殿出具的证明,以及他的「金眼使者」身份,都说明了这点。 琼恩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但显然这里面有名堂,他警惕着,留神观察科恩的举动。梅菲斯似乎也同样,在听到琼恩转述秘法眼看到的情景後,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彷佛甚麽事情都没发生,但在行动中间,却有意无意地总是保持在科恩的左侧——一般人都习惯用右手,左侧是相对防御薄弱的环节。梅菲斯和科恩并肩而行,牧师的左侧就是她的右侧,牧师的薄弱环节,就是她的优势区域。 如果真要有甚麽事情,梅菲斯便能在瞬间出手将他制服或者斩杀。 组队出来办事,地方还没到,就已经相互提防,这让琼恩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但现实如此,也没甚麽别的话好说。提防别人,多留心眼,总比莫名其妙被人阴了好。这个沃金牧师,确实颇为可疑。 对於梅菲斯隐隐约约的防犯,科恩倒显得若无其事,他显然看得出来,但似乎全不在意。至於其他人,事不关己,更加不会理会。夏拉非在前面引路,隆奇和贝纳索都默不作声,一行人便在这沉闷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中前进。 他们再没有遇上巨魔,也没有遇上其他怪物,一路颇为安静。将至傍晚,夕阳渐垂,该找个地方安营休息了。 「就在这吧,」梅菲斯说,这是一块比较开阔的高处,万一晚上被怪物突袭,也能及时反应过来,「今晚我和科恩守夜,」她行使着队长的职责,分派着任务,「我守上半夜,科恩守下半夜。」 沃金牧师全无异议。众人取下包裹,准备生起火堆,正忙碌间,陡地听见远处丘陵背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猛地震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正要过去察看,就见一个人影从丘陵後面出现,手里提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黑管子,头上戴着顶黄色宽沿帽,压得颇低,看不清脸,上身穿着一件土灰色马甲,下身穿着深蓝色长裤,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包裹,正慌慌张张朝这边跑过来。 琼恩正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就听见几声咆哮,紧接着看见四个食人魔从丘陵後面追过来。 食人魔也是种颇为常见的怪物,幽影界里自然没有,但琼恩在巫师学校里曾经见过标本,也阅读过相关的资料,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食人魔身高和巨魔差不多,但却肥胖——或者说强壮多了,它们的肤色自暗黄色至黑褐色不等,身上长满了隆起的深色瘤结。食人魔嘴大丶脖子粗丶头发长,鼻子既阔又扁平,和巨魔的长鼻子完全相反,他们的眼睛是紫色的,瞳孔白色,牙齿和爪子全是深黑色。实验室里的标本自然是经过了除臭处理,再说都不知过了几百年了,但据教授说,真实的食人魔,身上有极其浓重的臭气,抵抗力差的人,靠得近了都会当场呕吐出来。 除了外形上一胖一瘦,一丰满一乾枯,迥然相异,食人魔和巨魔还是颇有相像之处的。论力气,论强壮,食人魔都不比巨魔逊色,而且它们一样都是弱智,当然这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巨魔比食人魔强的地方,在於它们强悍到变态的再生能力;不过传说食人魔是一种很容易基因变异的种族——据教授说,别看普通的食人魔都是笨蛋,它们当中往往能变异出智力不逊色人类,甚至略有过之的食人魔巫师来,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一些简单但却很有杀伤力的魔法。 不过这四个食人魔里,没有变异的食人魔巫师。资料上明确强调过,食人魔巫师这种变异品种的相貌外形和普通食人魔是有很大区别的,它们更高丶更胖丶更强壮,头发和皮肤都呈浅蓝或者浅绿色,额头上还会长着一对乳白色的短角。 看见食人魔追赶人类,虽然不知是怎麽回事,但琼恩本能地就伸手从口袋里取法术材料,准备施法救人。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梅菲斯已经提剑冲上前去。少女绕过那个戴黄帽子的人,拦住食人魔,举起剑来。 食人魔手持木棒,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角溢出白沫,追赶着那个黄帽子家伙,突然见有人出来拦路,以它们的智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挥棒就砸。 一阵风恰好吹过,将食人魔身上的臭气卷到琼恩等人这边来,所有人的脸色几乎都变了变,贝纳索先生忍耐不住,弯下腰去几乎要呕吐。琼恩和科恩总算定力强些,屏住呼吸,慌忙退开,就看见武僧也冲了出去,看样子是打算速战速决,帮梅菲斯赶快把这四只食人魔对付掉。 梅菲斯贴近食人魔,却彷佛半点不受臭气影响,银剑连挥,转眼间便砍断了一只食人魔的胳膊。隆奇上前助阵,挥拳猛击,只听得骨骼爆裂声连响,一只食人魔被他重拳轰中,顿时彷佛全身碎裂了一般,庞大的身躯软瘫瘫地倒地。这两人都称得上是第一等的战士,对付那只被精金骨骼强化过的双头巨魔有些碍手碍脚,碰上这种食人魔却轻松至极。 不到片刻,三只食人魔已经被杀死,只剩下最後一只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梅菲斯正要追赶,却听得侧後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火光耀眼,一道黑光从眼前划过。 和前面那次一样,但这次就在身边,所以声音更加震耳欲聋,连梅菲斯和隆奇这等人物都不禁吓了一跳,更别说在後面旁观的琼恩等人,感觉连地面都微微颤了一颤。只见刚才被食人魔追得狼狈逃跑的那个黄帽子家伙,正举着他手里那根黑乎乎的粗管子,对着前方,那只逃跑的食人魔已经仆街倒地,背上被炸开一个巨大的模糊血洞,却没有当即毙命,挣起来还要逃跑,被梅菲斯赶上一剑砍下头来。 这是……火枪? 琼恩知道这个世界也有火药,是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发明的,传授给信徒,流传出来,但效果很差,因为使用时烟雾很大,所以又称为「发烟火药(sokepowder)」,并不单纯是科技的产物,里面混杂了一些魔法的成果。阴魂城拿到火药配方,甚至还进一步试验研制出了火炮,但效果实在不敢恭维,射程虽然很惊人,威力却谈不上强,而且据说只能连发十次,然後要冷却很久,否则就会炸膛。 琼恩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甚麽技术上的问题,但他既非军事爱好者又非火炮专家,自然懒得多管。火药发明并不久,距今不过十馀年,也没发展出太多的相关产物,阴魂城研制出了火炮,据说贡德教会秘密研制出了一些类似手雷的东西,但也只是传闻,更没听说有谁发明火枪了。 就算是个军事外行,琼恩也知道在地球上,火炮是比火枪先发明出来的,火枪其实就可以视为精细微缩版的火炮。阴魂城研制出火炮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火枪没道理这麽快就出现吧。 但事实摆在面前,这个黄帽子家伙,手里拿着的,分明就应该是一支火枪……至少,是一支比较原始的火枪。 更出乎意料的是,正被食人魔的臭气熏得几乎要呕吐的贝纳索被这一声巨响吓到,再看那个黄帽子家伙,突然叫出对方的名字来,「邓肯!」他叫着,「怎麽是你?」牧师疑惑着,皱着眉头,一边伸手在鼻子前扇来扇去,想把臭气赶走,「你怎麽跑这里来了?」 原来还是个熟人。 这个叫邓肯的家伙是个军火商人,在宝剑海沿岸一带做冶金和火药生意,还算颇有几些名气。他是博得之门的本地居民,在城外的贝尔苟斯特镇(beregost)有一座不小的庄园。贝纳索是晨曦神殿的首席牧师,经常参加各种上流社会的宴会,有时便能遇上邓肯。另外这位军火商还是贡德的虔诚信徒,隔三岔五就要来城内的贡德神殿礼拜——而贡德神殿与兰森德尔神殿正好隔壁,时间久了,也能常常遇见。 邓肯虽然是个商人,但最热心的倒不是做生意赚钱,而是兼职发明家,最喜欢的就是鼓捣各种发明——而且是危险的发明。自从火药被发明出来,邓肯欣喜若狂,连生意都不做了,全交给手下去打理,自己除了例行去贡德神殿,其馀时间就一门心思躲在家里,也不知道在鼓捣些甚麽。贝纳索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不想在这里撞上。 交谈几句,得知他是因为需要一种珍稀矿石,唯有巨魔山脉里才有,所以进山来寻找。他原本带了四个护卫,结果撞上一群食人魔,一通乱战,四个护卫全军覆没,只有他逃了出来。要不是正好撞上梅菲斯等人救命,今天就要挂在这里了。 这些琼恩倒不关心,邓肯就算死了他也懒得在乎。巫师真正注意的,是他手上那根黑乎乎的管子……虽然是个军事盲,但琼恩也能清楚地认出来,这家伙拿着的,确确实实是一杆火枪。 此时已经天晚,邓肯自然不可能再出山去,只能借宿一宿。夜间正是各种怪物活动猖獗的时候,万一再撞上几个食人魔,他就一命呜呼了,好在这些怪物大多喜欢昼伏夜出,很少有大白天出来活动的。此时若不是接近傍晚,食人魔也未必会出洞来。只要过了今夜,明天一早出山,傍晚前应该能回博得之门,就没甚麽大问题了。 梅菲斯和隆奇两人将那些食人魔尸体远远拖开,免得臭味传来,大家就全都要受不了了。火堆生起,众人围着默默进餐,大家都对邓肯手中那黑乎乎的管子颇为好奇,尤其是见他一击轰趴了一只食人魔,更可见威力非凡。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此物如此厉害,那他还这麽仓皇逃窜做甚麽,直接举起来把这些食人魔全数轰飞就是了。 「呃,那个啊,」邓肯有些尴尬,「这个……还有些技术上的小问题没解决……反正,那个……」 「不能连续用是吧。」贝纳索和他相熟些,知道他在这方面极度爱面子,索性一口揭破,免得他支支吾吾的。 「呃,从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这麽理解也没错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贝纳索说的,邓肯苦心研究了近十年,发明出了这杆他称为「火绳钩枪」的东西来。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枪上有一个金属弯钩,弯钩的一端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根火绳;发射时将火绳点燃,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这一系列过程自然繁琐得紧,所以发射缓慢,中间间隙太长,遇上单个对手还有用,一旦遇上多人就完了。邓肯此前发了一枪,打死一个食人魔,接着就只能仓皇逃命,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慢慢装弹点火发射。要不是遇上救星,肯定被食人魔的大棒砸扁。 第七节 守夜 听到这些,旁人倒还罢了,虽然都觉得这火枪威力颇大,但使用起来实在太不方便,尤其是在听邓肯说「有效射程大概五十英尺(约十五米)」的时候,顿时更觉这东西没用,还不如用弓弩。这个世界里,寻常的弓弩,一般也都能射到五百英尺之外了。从刚才轰那只食人魔的表现来看,杀伤力也并不是特别厉害。食人魔没穿铠甲,血肉之躯自然顶不住这一轰,若是换了个穿铠甲的战士,只怕就未必会多麽惧怕。 琼恩却颇感好奇。他不懂枪械,但听起来觉得这彷佛就是比较原始的火枪,虽然是粗糙差劲了些,但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发觉虽然魔法非常发达,科技却颇为贫乏,几乎还停留在西欧中世纪的水准——当然,不少原本是属於科技带来的进步,由魔法直接代替完成了。这个世界没电脑没网络没电视没冰箱没有一切电气现代化,令他这种在地球现代习惯於当宅男的家伙颇有些不爽。如今难得看到有人发明火枪,虽然是个初级品,但也已经算是科技的进步了,不免有些本能的亲近感。 邓肯见大家对自己的发明都很轻视,不由得脸微微涨红起来,突然见琼恩似乎颇有兴趣的样子,顿时转怒为喜,坐近两步,向他殷勤介绍起来。 他满口的专业术语,琼恩其实听不太懂,但见他兴致如此浓厚,也不好意思打断,便任他唾沫四溅地说着,自己拿起枪慢慢端详。他上辈子没见过真的枪支,但总也见过一些图片,看过电视电影,总觉得这只所谓的「火绳钩枪」结构颇为古怪,居然是用火绳来引燃发射,难道不应该是撞击式的点火麽;而且听邓肯说上子弹时是从前面枪口塞进去的,这便更古怪了,他记忆里的火枪,无论是小手枪还是冲锋枪或者机关枪,从来都应该是从後方装弹的——至少那些战争片里都是如此。 不管了,管它前面装弹後面装弹,反正能装进去就行。不同的世界,自然也有不同的火枪造法嘛,琼恩想。 邓肯见他看得认真,越发以为是同道中人,态度更加诚恳热情,甚至不无炫耀地请教起他对这「火绳钩枪」的看法来。琼恩纯粹是个外行,哪里能说出甚麽看法,但又不好一口推脱,只能随口将刚才所想的说了说。 他本来也没多想,只是随便说说,自己都不曾当真,不想邓肯听了,顿时愕然愣住,原本还口若悬河地在讲说着,也突然停了下来,怔怔思索。 「撞击点火……」他皱着眉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敲着自己脑袋,「撞击点火……後装弹……」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已经死死纠集在一起,脸上甚至露出有些痛苦的神情来。其他人一直在忙着啃麪包,根本不曾注意这边,突然见邓肯这幅模样,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贝纳索熟悉他,知道肯定又是遇上甚麽难题了,也不着急,举起圣徽释放了一个「安定心神」,施加到邓肯身上。到底是晨曦之神的高阶牧师,在这种祝福治疗方面的神术上造诣颇深,很快,军火商人兼疯狂发明家就渐渐安静下来。 「怎麽了?」贝纳索问,邓肯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摇头,死死抓着那杆「火绳钩枪」不放。众人见他已经没事,也便不再管他。吃完晚餐,各自钻进睡袋休息,科恩见太阳下山,自己走到一边,将六枚金币放在地上,摆成一个圆形,开始祈祷。不同的神祗,所喜欢的祈祷时间也往往不同,晨曦之神就喜欢他的信徒在黎明时祈祷,商业女神却相反,喜欢信徒在日落时祈祷。 梅菲斯提着剑,坐在火堆边守夜,邓肯却犹自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抱着那杆枪也坐在火堆边发呆,倒也没人管他。 琼恩见他这幅模样,不禁有些忐忑,「难不成我刚才随口说的那些东西当真有用?」他於此道几乎全无所知,也无从猜测,只是看邓肯这样子,确实像是被提醒触动了些甚麽的样子。「总不至於因为我今天这随口一说,这家伙真会发明出现代火枪吧。」 如果地球上那种现代火枪当真能出现,势必会引起一场剧变,这点就算琼恩这种外行也能想到。但这毕竟距离自己似乎太遥远了些,「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他钻进自己的睡袋,默默运功,开始例行的调息练功。 周围安静下来,仅有火堆里的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这一夜平安无事,没有人也没有怪物打扰。第二天清晨,天尚未亮,众人便起身准备出发,贝纳索等待着旭日初出,以便进行祈祷;邓肯则是在火堆边呆坐了一夜,此时面容憔悴,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神情却颇为愉快的样子,彷佛是想通了甚麽长久以来的难题。 琼恩等人要继续前进,邓肯则要出山回博得之门去。此地距离出山路程不到一日,白天怪物活动较少,他又有这杆火绳钩枪防身,只要不是运气太糟糕,应该也不会有甚麽意外;倘若遇上的精群的话,只要轰上一枪,无论打死没打死,担保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全都抱头逃窜,不必担心。 在分道扬镳之前,邓肯说琼恩的指点让他发现了以前从未想过的路径,为了表示感谢,他从包裹里掏出几个看上去像是大铅球的东西来,要送给琼恩。 他不拿出来倒还罢了,一拿出来,琼恩还没反应,旁边贝纳索牧师陡地脸色就变了。「晨曦在上,」他大惊失色,「你怎麽敢把这东西给带出来!」 其他人闻声看过来,夏拉非和科恩脸色也微微有些改变,他们自然都是认识这东西的。「发烟炸弹!」夏拉非有些惊惧地说,往後接连退开几步。 琼恩不知道甚麽是发烟炸弹,听贝纳索解释才明白,原来是这位邓肯先生的另外一项发明,其实就是用发烟火药制作成的炸弹。因为又大又沉重,杀伤力又不算很强,实战中用途不大,但它爆炸开来会产生浓密的刺激性烟雾,也正是这点让贝纳索等人害怕。 邓肯居然背包里还带了这麽几颗发烟炸弹,幸亏一直没出事,否则真要炸起来,他自己肯定先粉身碎骨了。这家伙看来琢磨火枪已经有些脑子不正常,差不多近似於那种科学狂人了,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至於那些铅球似的炸弹,琼恩自然也没有接受,委婉谢绝了。开玩笑,他怎麽敢背着这种危险的东西走路,而且这般笨重,就算遇到敌人,他能扔出去多远都是问题,只怕先把自己炸了。上辈子学校体育课的时候,他的推铅球成绩就一向很差劲。 邓肯见状,颇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勉强,只是请琼恩此次回去之後,一定要去他家做客,再探讨火枪相关的问题。琼恩一边暗自冒冷汗一边敷衍,他纯属个军事盲,完全凭着一点从电影电视上看来的印象随口乱说,哪里敢和这种专业人士真的讨论,只怕没半天功夫就要露馅。好在此事还有要事在身,以此为借口推脱,暂时先把这疯狂发明家打发走了。 邓肯离去,众人继续上路。这一天他们运气极好,除了三只豺狼人之外,再没遇上任何怪物——或者这话反过来说,就是那三只豺狼人运气极差,居然撞上他们,被梅菲斯直接几剑砍了。 当天晚上,继续找了个地方生起火堆,安营扎寨休息。夏拉非拿着地图研究了半天,对照周围地形,判断出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拉沃克的巫师之墓已经不远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明天下午就能抵达。 「好极了,」一路上都没怎麽说话的科恩说,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甚麽高兴地表情,「那麽,早点休息吧,明天去干掉那只该死的巫妖。」 「它已经死了。」琼恩提醒。 「那就让它再死一次,」沃金牧师说,「彻底的死掉,再也不会跑出来惹麻烦。」 他左右看看,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大家正不知道他要做甚麽,就见牧师伸手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币来,轻轻抛起在空中,接住,翻手往地上一拍。 轰地一声,彷佛变戏法一般,科恩面前突然现出一座巨大的圆形丝制帐篷来,直径至少超过五十英尺。牧师正站在帐篷的门前,他微微躬身,彷佛主人一般向众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走入帐篷,只见桌椅床铺等物一应俱全,中间的圆形大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热气腾腾的美食,点燃烛光,俨然豪华盛宴。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里,绛红色的葡萄酒还在微微摇晃,彷佛刚刚才倾倒进来。 「这是……」 琼恩有些惊讶,他知道奥术中也有一种「豪宅术」,属於咒法学派的高阶法术,能凭空创造出一座临时宅院来,其中同样也是饮食起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还有隐形奴仆充当仆人。但他不知道原来牧师也能有类似的神术。 或者说,这是沃金牧师独有的神术,因为贝纳索先生同样也很惊讶的样子。 「明天决战,今晚要好好休息,」科恩说,「这是光辉营帐,希望各位满意。」 「你昨晚干嘛不拿出来。」贝纳索先生有些不太高兴,他养尊处优惯了,这种野外露营的滋味想必很久没尝过,昨晚睡睡袋大约也不会很舒服,如今知道科恩原来还有这种本事,自然要发发牢骚。 「没办法,女神的恩赐,一周只能使用一次啊。」 科恩的解释让贝纳索也无话可说。诸人入席,自有隐形奴仆往来服务,其间科恩频频举杯劝酒,十分殷勤。这让琼恩不免有些隐隐不安的感觉,看看梅菲斯,发现少女面无表情地在默默进食,全不理睬。 琼恩留神观察着面前的饮食,此前都是各人吃各人携带的食物,这次却是科恩的法术弄出来的,他怕这个沃金牧师在其中捣鬼。他跟着田伯光学过几年,自己家又开材料商店,後来成为巫师,精研变化学派,在药剂学这一领域颇有几分造诣。不过他最後没看出有甚麽可疑的迹象,无毒素,无药物,一切正常。看其他人已经大吃大喝,也没甚麽异常。 他踌躇着,正犹豫是否要推脱说身体不适,早早退席,却见梅菲斯侧过脸来,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不必担心。琼恩转念一想也是,贝纳索和隆奇或许还罢了,梅菲斯和夏拉非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如果真有甚麽问题,早也看出来了。 晚宴之後,安排守夜事宜,毕竟这只是一个帐篷,不是城堡,挡不住怪物袭击。一共六个人,琼恩是巫师,天然享受不守夜的特权,梅菲斯和科恩是昨晚守夜的,按惯例轮换掉,那麽就只剩下夏拉非丶贝纳索和隆奇三人。 守夜只需要两个人足够,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照顾贝纳索先生,免除了他的守夜义务,於是就定下由夏拉非和隆奇担任。游荡者守上半夜,武僧守下半夜。 宴席自动消失,各人上床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恶战。虽然针对这次的任务,事先也做了一定的安排,只要不出意外的话,是不必从外面一路冲杀进去的,用法术躲过亡灵,潜行而入直捣老巢就行。但就算一切顺利,最後对上拉沃克,总也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拉沃克这种大巫妖,一般来说身边不会前呼後拥地带着一大堆随从,更可能是孤身一人,这是机会。但就算是最理想的情况,以五对一,只怕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毕竟,对手是一个两千多年的老巫妖,昔日魔法帝国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 对於梅菲斯和贝纳索来说,此事是职责所在,无论情愿不情愿都无法推却;对於隆奇来说,拿人钱财,与人卖命,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大约也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不把巫妖放在眼里;夏拉非则反正奉命而来,只管带路;至於科恩,就实在不清楚他到底打甚麽主意了。 琼恩则另有想法。 事到如今,他基本也相信肯定是拉沃克这老巫妖导致了这场瘟疫,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有甚麽目的,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但事实是已经造成了数千人的死亡,无数幸福家庭就此毁於一旦。处於本能的同情和同仇敌忾,琼恩也不可能站在巫妖这边;但要他当真帮助梅菲斯等人把拉沃克砍了——且不论能不能成功——却也颇犯踌躇。 砍了拉沃克,怎麽回去向布雷纳斯王子交代。 将来回了阴魂城,布雷纳斯王子问:「琼恩,事情办得如何。」 琼恩回答说:「我去了博得之门,也找到了拉沃克先生,但我帮几个人把他砍了……」 这种对话如果出现,接下来不问可知,肯定就是琼恩自己要被推出去砍了。送信送到把收信人砍了的地步,使者难道还有甚麽好下场麽。 他头疼着,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棘手无比,其中掺杂的事情太多,根本没办法直截了当地解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麽说,如果不是因为在这支队伍里,琼恩只怕连巨魔山脉都进不来,更别说见到拉沃克……但如今明天就要见到拉沃克了,事到临头,这摊麻烦怎麽处理呢。 他心神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运功调息,再度醒来时,已经夜深人静。他看看旁边,发现夏拉非的床上是空着的,武僧在还在呼呼大睡,看样子还没到下半夜,没到换班的时候。 巫师闭上眼睛默默地回忆着自己最近学会的几个魔法,刚刚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他还并不十分熟练,需要不断的重复强化。正冥想间,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琼恩用眼角馀光瞥了瞥,见是那个半精灵游荡者夏拉非。 夏拉非走进帐篷,推醒武僧,自己回床上躺下睡觉。武僧爬起来,套上他那件粗布灰袍,走出去守夜。显然,到换班的时候了。 琼恩也并没有多麽在意,依旧继续冥想,回忆魔法。但过了一会,大约十分钟,他突然又听见了轻微的动静,有人从床上悄悄爬了起来。眼角馀光瞥去,正是那位沃金牧师科恩。 他半夜不睡觉起来做甚麽? 第八节 野合 科恩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接着就听见他低声和隆奇打招呼,两人似乎闲谈起来。琼恩微微皱起眉头,奇怪,这家伙半夜睡不着,跑出来找个人聊天谈心麽。 帐篷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两人的谈话又很轻,怕吵醒大家睡觉,琼恩听不清楚。他转了转念头,悄声诵咒给自己加了个简单的小戏法,听力顿时增强了一倍,顿时外面两人的谈话清晰多了。 听起来,科恩和隆奇不过是在闲聊,并没有甚麽特别的。琼恩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多心了,正当他准备撤销魔法,继续冥想准备法术的时候,突然听到科恩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说得很隐晦,但其中的意思却有些耐人寻味,像是在拉拢或者招揽;琼恩警惕起来,继续听下去,就见两人谈论了一会,科恩突然话风一转,提出要邀请隆奇「出去随便散散步。」 开…开甚麽玩笑,隆奇现在可是在守夜,他要是擅离职守,到时候有怪物突袭,这帐篷里的人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这个沃金牧师难道脑子坏掉了,居然提这种问题。 更令人惊讶的是,隆奇居然答应了。 两人轻轻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琼恩紧紧皱着眉头。他不知道刚才科恩和隆奇在外面到底在搞甚麽名堂,他的魔法只能让他听见对话,但看不见景像,很可能他们暗中在玩甚麽小动作。 这些都只是猜测,但接下来怎麽办? 琼恩正在犹豫,就见睡在身旁的梅菲斯彷佛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侧着面对琼恩。她的眼睛睁开,碧绿色双眸即便在夜间也显得那样清澈透明,少女的眉毛微微挑起,朝琼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看。 为甚麽总是我。 虽然心里抱怨着,但琼恩也没甚麽反对意见,他知道这种安排很合理。梅菲斯是个圣武士,长於冲锋陷阵,挥剑杀敌,但在跟踪探听方面并不擅长;夏拉非倒是很擅长的,但此事又不方便让他知道。琼恩是个巫师,虽说也没经过专业的谍报训练,但他至少有各种魔法辅助,看得远,听得远,还能把自己隐形,偶尔兼职一下探子也没甚麽问题。 何况琼恩还练过几年轻功,身手步伐都还算敏捷。梅菲斯自然不知道世界上有「轻功」这种东西,但和琼恩认识这麽久了,自然也知道他和寻常那些病恹恹的巫师是不同的,身手要好得多了。 琼恩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他慢慢爬起身来,下床穿上长袍,走出帐篷。刚才听科恩和隆奇的脚步声,是向西边去的,那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树林。 荒郊野外,怪物横行,此时又是深夜,有甚麽好散步的,真是莫名其妙。 他大约判断了一下方位,小心地跟了过去。刚才那个法术的效果还没消失,他的听觉较之平时分为灵敏,何况此时是深夜,万籁俱寂,又恰好风向顺着自己这边,远处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大约走了十来分钟,他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前方两人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轻响,间或还有低微的谈笑声随风传来,正是科恩和隆奇。 琼恩不敢过分靠近,怕被发觉,只能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又走了大约十分钟,前面的脚步声停住了,接着隐隐有谈话声传来,似乎不止隆奇和科恩,又多了其他人,混杂在一起一时听不清楚。 琼恩正要凝神细听,法术效果却恰好在此时消失了,他顿时再也听不到甚麽谈话。这也没办法,这种远目丶锐耳之类的法术,往往都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的。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小法术,但琼恩也从不曾想过要经常去偷听,今天也只准备了这一个,用完就没了,临时没法再来一次。 没办法,只能再靠近点了。 小心为上,他索性先给自己加了个隐形术,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空气中完全淡去消失,然後慢慢前进。隐形术只能隐遁身形,不是真正消失,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上,依旧还是有沙沙的响动,此时夜深人静,他怕被前面的人听到,只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前进,彷佛做贼似的。 走了一段,渐渐地又听见了人声,却不是说话,而是一种颇有些奇怪的声音,彷佛是在喘息丶呻吟,混合着满足的愉悦,倒像是男女欢好。琼恩愕然惊讶,他对这声音自然不陌生,也完全知道这意味着甚麽事情,自己就无数次做过。但这种荒郊野地,深更半夜,怎麽会有这种声音…… 靠,不会那两个家伙是…… 琼恩一阵恶寒,全身忍不住都泛起寒粒来。强忍住想掉头逃跑的冲动,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随着他的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到耳中,也越来越激烈,最终在树林边缘,琼恩看见了沃金牧师科恩和武僧隆奇,他们正在林边的一个小山沟中。 正在做某种琼恩非常熟悉的剧烈活塞运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出现琼恩预料中最恐怖的一幕。这两位并非bl,他们的性取向很正常,至少暂时看起来很正常,因为他们是在和女人上床,只不过因为数量上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有两个男人,却只有一个女人,无法平均分配,所以在玩传说中的3p罢了。 武僧身上的粗布灰袍早已经脱去,他正仰面躺在地上。一个褐色长发的女子正跪坐在他的腰间,两人下体紧密结合着,武僧运用自己超强的腰腹力量,几乎是一口气不停地挺身冲刺,毫不停歇。那个女子彷佛经受不住这样激烈的冲击,双手紧紧按住武僧的胸膛,一双丰满的乳球随着身体起伏而上下晃动,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 此时是深夜,月亮躲入云层,星光晦暗,琼恩又怕被他们察觉,不敢靠得太近,也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只觉腰身细窄,臀丘挺翘,身材非常之佳,显然是个漂亮美人,只是不知道是谁,怎麽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还和这两人勾搭上了。 那边沃金牧师却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已经脱去长裤,赤裸着下半身,走到女子背後。正在凶猛进攻的武僧停了下来,等待着,牧师双手握着女子的纤腰,对准部位用力一挺,插入她下体的另外一个洞穴,开始挺腰运动起来。 这种事情需要比较良好的默契,进退之间要配合好,否则反而败坏兴致,结果就是一个人爽了,另外一个人白白当陪读。这两人显然不是经常合作,彼此间配合并不熟练——不,准确地说,是武僧隆奇显然初经此道,完全不知道如何配合。所以牧师一边在愉快地享用着女子的後庭,一边不忘指点着同伴的动作。 武僧学得很快,他马上就掌握了要紧,很快,两人你进我退丶我攻你守丶此消彼长,协调好彼此节奏,彷佛演练过无数遍似的。粗重的喘息声和柔媚诱人的娇吟混合在一起,在寂静的深夜里随风传出,听得远处躲着旁观的琼恩都有些怦然心动。 他妈的,大家一起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我们只能睡帐篷,你们这两个家伙居然偷偷跑到这里和女人玩3p…… 话虽如此,琼恩更加疑惑的是这女子的身份。巨魔山脉可不是寻常人敢随便来的地方,便如邓肯这种大商人,带着护卫进山来,也差点被食人魔给当成晚餐。一个女子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这实在诡异得紧。 难道说她是沃金牧师的同伙,一路跟着过来? 这个念头瞬即闪过,琼恩心头一凛。这很有可能,也是目前最说得通的解释,总不可能说牧师和武僧两人恰好出来散步,然後就恰好撞上个美女,然後一拍即合,三人在这里激情大战……靠,他们一不是玄幻小说主角,二不是幸运女神泰摩拉的信徒,凭甚麽能摊上这种好事。要有艳遇也该是我这个穿越者遇上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科恩是早有所图……他是要拉拢武僧隆奇?他到底要准备做甚麽? 正思忖间,月亮不知不觉从云层中移出,清光如水流淌下来。褐发女子被两个男人前後夹攻着,此时已经香汗淋漓,头发被打湿了,一缕缕地沾在身上,露出了脸蛋来。 那是一张并不算十分漂亮,却非常妖媚的面容,尤其是在这种激烈交合的时候,两颊通红如火,眉眼中的春意满溢得彷佛要滴出来,脸上却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琼恩一眼看过去,心中陡地一沉,因为这个女人他原来认识。就在前几天,他们还打过交道——更准确地说,还曾经在床上亲密深入地交流过。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原本以为已经被活埋在珠宝地下和银龙幽灵作伴的女杀手,莎珞克。 第九节 预防 这个意外的发现把琼恩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女杀手居然没死,更没想到她居然还一路跟到这巨魔山脉里来了。而且看情形,她和沃金牧师也是早就勾搭好的。 昨天自己用秘法眼偷看科恩的时候,被一道寒光破了法术,当时琼恩就怀疑不是牧师动手,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个女杀手了。 他们到底想做甚麽呢? 至少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女杀手想杀琼恩和梅菲斯——或者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在烛堡的时候就如此,除非她现在改变了主意,但琼恩不抱这个希望。 虽然不知道自己或者梅菲斯到底哪地方得罪了她,但既然她都已经从烛堡追到这巨魔山脉来了,显然是势在必得。沃金牧师十有八九是她的同伙了,虽然不知道是怎麽勾搭到一起的,美色诱惑?还是金钱收买?不过这无关紧要。 至於武僧隆奇,看样子是他们拉拢的对象,倒并不是一开始就认识。但这个武僧本来就是个堕落者,背弃伊尔玛特的信仰,脱离教会,在博得之门这几天成天逛妓院玩女人,是个十足的花和尚。如今女杀手亲自上阵用自己来当诱饵,都使出3p这种大招了,料想他是肯定乖乖投降吧。 难道说,拉沃克还没见到,先就要来一场内斗麽。 时间已经不早,那边武僧似乎已经忍耐不住,先发射了出来;牧师却比他持久得多,依旧好整以暇地享受着,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泄意。女杀手跪伏着武僧胸口,臀部高翘,迎接着牧师的冲撞,又过了很久,牧师频率突然加快,一阵狂猛撞击後,终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将身体离开了女杀手。 「明天,」女杀手说,虽然跪在地上被两个强壮的男人夹攻轮奸了这麽久,她却似乎并无多少疲累之态。在牧师拔出之後,她撑着武僧的胸膛,慢慢站起身来,「在见拉沃克之前下手。」 她的声音很低,但远处的琼恩还是隐约听见了。 「知道,就按我们事先说好的那样嘛。」沃金牧师懒洋洋地说,走到她面前,将他那刚刚发泄,还处於疲软状态的东西凑近她的嘴唇。武僧从地上爬起来,同样也学习牧师,将他那根东西也凑过来。 「先把那个半精灵弄走。」女杀手强调说。 「他到了地方就会先走的,」牧师说,「放心好了,我们不是事先计划好了麽,万无一失。而且现在我们还有一位强大的武僧慷慨相助,对不对,隆奇,」他猥亵地笑着,朝武僧点头,「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唔,会一直像今晚这样默契而愉快的。」 武僧也嘿嘿笑了起来,女杀手不再说话,她仰起脸,张开小嘴,把沃金牧师那东西含进来,舔舐着,同时用手帮助另外一个人,过了一会交换过来。在这样的美女尽心服侍下,很快两个男人又重振雄风,他们再次把女杀手推倒,依旧一前一後开始夹攻起来,只是这次换了个方位,牧师进攻前面,武僧却改走後庭菊穴。 琼恩见时候不早,自己的隐形魔法也不能维持多久。此时他们正在激情欢好,无暇注意,等平静下来只怕容易发现自己,还是趁早撤退为上。他悄悄转身,蹑手蹑脚离开,身後的喘息呻吟声渐渐远去。 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根据只言片语来判断,大致上琼恩已经整理出了基本情况:女杀手不知怎麽逃了出来,她要杀琼恩或者梅菲斯,但自己独力难以办成,於是和沃金牧师科恩勾结。至於他们甚麽时候勾结上的,这个不必考虑。如今他们又把那个好色武僧拉入伙,听口气明天在到达巫师之墓,夏拉非离开之後,见到拉沃克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找机会动手。 很麻烦。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麽这次来砍拉沃克的事情自然是彻底泡汤,完全不用想了。真要打起来,算算双方的实力对比,那边是武僧隆奇丶沃金牧师科恩,以及那个神秘莫测的女杀手;这边其实只有琼恩和梅菲斯两人。夏拉非看样子似乎不是他们一边,但也未必多麽靠得住,这个半精灵一直强调他不想卷入战斗,只管带路,到了地方就走人,真要打起来他还不知道甚麽反应。而且他是个游荡者,擅长的是探路丶潜行丶拆装陷阱,打架只怕就并非所长了。 至於贝纳索,带这位首席牧师来,原本就是要借重他的晨曦圣力专门克制亡灵的,如果遇上这种内讧,他其实帮不上多少忙,看他面对怪物时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知道了。真要是动起手来,琼恩自度都能轻松把贝纳索干掉。 这两人战力不佳,立场又未明,琼恩此时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就算不是和女杀手一伙,琼恩暂时也不方便对他们说这件事,说了他们只怕也未必相信,反而容易泄露形迹,打草惊蛇。 身处险地,敌我未明,琼恩此时唯一信任的只有梅菲斯。 二对三,首先从人数上就不怎麽占优势,而且武僧隆奇恰好是琼恩这种低阶巫师的克星。如果真要动起手来,琼恩怀疑隆奇一回合就能把自己打倒。武僧苦修得来的抗魔能力非常变态,身体更是强壮如牛,以琼恩目前的水准,基本上用甚麽攻击法术都不可能真正伤害到隆奇——而且琼恩还不怎麽擅长直接杀伤的魔法。 石弹术?这是他目前用得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攻击法术了,但想起当日在灿金之家酒馆里,那个沃金牧师用「宝石炸弹」——比石弹术威力更大的法术——都未能伤到隆奇一根毫毛,琼恩就明智地放弃了这个希望。 直接的杀伤没有希望,那麽使用幻术或者精神控制之类的法术呢?但琼恩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否决了。武僧是苦修者,除了锻炼肉体,磨炼意志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心志定然都坚韧无比,只怕也不会吃这些法术。 要麽,提前下毒? 琼恩也会配一些毒药,只是这次来之前完全没考虑要下毒害人的事情——拉沃克是亡灵,自然不怕毒——所以也不曾做这方面的准备,如今却哪里找材料去临时配药去。再说,听说武僧们对毒素也都是有针对性训练的,隆奇这种水准的武僧,只怕就算不是百毒不侵,也快要差不多了。 算来算去,琼恩不禁苦笑,自己简直就是在作茧自缚,因为隆奇恰恰是他介绍进来的。当时之所以招揽这个武僧,就是看中他是巫师的克星,正适合用来对付拉沃克——但琼恩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个巫师,而且是个比拉沃克差劲十倍的巫师。 武僧隆奇确实是巫师的克星,一点都没错。如果要是去对付拉沃克,那倒还不敢说有胜算,但如今要翻脸对付琼恩,那却当真是轻而易举,再轻松不过了。 怎麽办呢。 一路头疼着,琼恩回到帐篷里,依旧上了床。梅菲斯看上去熟睡着,但当琼恩在她身旁躺下之後,少女微微侧过脸来,「怎麽样?」她用非常轻微的,唯有琼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琼恩原本准备回答,转念一想,伸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来。梅菲斯怔了下,随即明白他的用意,温顺地贴过来,将头枕在他臂弯里。琼恩低声在她耳边把刚才看到的事情简要地对她说了一遍。 梅菲斯默默听完,并无甚麽惊讶之色,「这样,」沉思了很久,她开口说,「恐怕最危险的还不是隆奇。」 「啊?」琼恩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的预计,三个对手之中,武僧强壮凶猛,铁拳如风,又有抗魔之能,简直便如一辆坦克战车般,乃是最棘手的敌人,看他平时动手,只怕梅菲斯都没把握能胜过他,琼恩这个巫师又帮不上太多忙。其他两人,女杀手和沃金牧师,虽然也难缠,但应该还不算最危险。 「科恩,」梅菲斯说,「他恐怕和恶魔有些勾结。」 恶魔? 梅菲斯说,前日琼恩告诉他沃金牧师吸食巨魔脑浆的事情,她便隐隐有些怀疑,因为她记得以前读过资料,这是恶魔祭祀中常用的手法。昨晚夕阳落山前,牧师照例祈祷,梅菲斯装作无意间从旁边走过,听到他的祈祷词,发现他用的居然是深渊语——也就是恶魔所说的语言。 「他在说甚麽?」琼恩问。 梅菲斯轻微摇头,「我也不懂深渊语,」少女说,「但我知道那是深渊语,因为其中有几个词,和那群人面狮在祭祀的时候说得一模一样。」 这麽说…… 琼恩脑中急速转着念头,他自然相信梅菲斯不会判断错误,少女从来说话谨慎,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下断言。她既然说沃金牧师祈祷时说深渊语,那肯定就没错……但问题是,一个沃金女神的牧师,怎麽会用深渊语祈祷?难道他不怕亵渎女神,被神怒轰杀麽。 「我听到过一些传言,」梅菲斯轻声说,「据说,沃金的失踪,是在动荡之年误入深渊,被格拉兹特囚禁了,近期才被救出来。现在有两种秘密的谣言流传,一种是说真的沃金女神其实已经死亡,现在的女神是恶魔假冒;另外一种说沃金已经和恶魔结盟。」 琼恩沉默着,梅菲斯既然说是传言,自然也就是不能肯定,但结合科恩吸食脑浆丶用深渊语祈祷这些反常举动来看,却似乎是可能性很大。好吧,沃金女神怎麽样且不说,现在这件事情怎麽办? 琼恩建议先下手为强,待会等那两个家伙回来,突然发难先把他们砍了再说。但这个提议被梅菲斯否决了,「不行,」少女说,「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啊。」 梅菲斯依旧摇头。琼恩和她相处这麽久,也知道她的性格,既然如此,那就是没有甚麽可商量的馀地了。 「等明天再看,」梅菲斯最後说,「如果他们有甚麽异动,就动手。先把那个牧师杀了。」 这主意倒也不坏。因为对方现在显然是以为琼恩和梅菲斯还蒙在鼓里,打算来搞突然袭击;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大体计划和动手时间,正可以将计就计,反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沃金牧师来历神秘,又有勾结恶魔的嫌疑,自然是应该第一个下手除掉。何况只要玩过网络游戏的都知道,团队pk,首先干掉对方的辅助强化医疗人员,比如牧师丶祭司之类,正是完全正确的战术。 但就算突然下手杀了沃金牧师,剩下两个还是不好对付。女杀手且不论,仅仅那个武僧隆奇就令人头疼,论肉搏单挑,他估计可以和梅菲斯一较长短,而琼恩这个巫师又在旁边帮不上甚麽忙。 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家伙解决掉。 琼恩沉思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主意来。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在脑中盘算几遍,越想越觉得万无一失。梅菲斯见他面有喜色,不知道是甚麽原因,看着他,「怎麽了?」少女轻声问。 琼恩不答,他悄悄起身下床,从长袍内侧里取出次元袋来,掏出一块东西,悄悄走向武僧放包裹的地方。帐篷里四个人,除了琼恩和梅菲斯之外,贝纳索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等奔波劳累,睡得很死;夏拉非则是刚刚守了上半夜,此时也正在沉睡,没人发觉琼恩在干甚麽。 琼恩弄了一会,悄悄爬回床上。「你干甚麽了?」梅菲斯悄声问他。 「没甚麽,」琼恩说,「一点小小的防犯措施罢了,」他有些得意地冷笑着,「如果那个武僧老老实实,那麽就甚麽事情都没有,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他敢打甚麽主意,那麽我只要说一个字,就能让他当场毙命。」 梅菲斯皱着眉头,「你的法术根本伤不到他……难道你下毒?」但她随即摇头,「下毒没用的,他差不多已经练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了。」 「当然不是下毒了,」琼恩说,将她抱在怀里,「我的法术是伤不到他,但我也没打算用杀伤魔法啊。放心,听我的,别管了。」 少女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眸里微微有些疑虑,她不明白琼恩既然说「没打算用杀伤魔法」,又如何能用「只要说一个字」就让隆奇这种强悍的武僧「当场毙命」,但随即,她垂下眼帘,乖乖地偎依在他怀里,「知道了。」 第十节 吸血鬼哨兵 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科恩和隆奇两人回来了。琼恩和梅菲斯装作熟睡,他们也不曾发觉,各自上床休息。 第二天早晨起床,准备妥当,科恩收了法术,帐篷自动消失,一行人继续出发。昨天傍晚前,他们根据地图估算路程,认为今天下午能到达巫师之墓。但事实证明这个估算有些误差。 大约下午一点种,他们爬上了一道山梁,看见那座传说中的「巫师之墓」,拉沃克的居所。 从远处看起来,前方的荒原上,座落着一座荒凉废弃的庞大古城,占地颇广,几乎有半个博得之门大小。建筑风格让琼恩觉得十分眼熟,他随即反应过来:和阴魂城好像。 据说这座巫师之墓原本是拉沃克的浮空城,在耐瑟陨灭之前,拉沃克恰巧把浮空城降落在此处,幸运地逃过一劫——那些驾驶着浮空城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大奥术师们基本都摔死了。如今来看,这种说法应该是对的,阴魂城也是耐瑟时代的浮空城,因为恰好躲进幽影界逃过一劫,和拉沃克的这座巫师之墓风格相像,情理之中。 巫师之墓虽然找到了,但还有点小麻烦。只要有过走山路经验的人都知道,看起来这点距离,彷佛就在眼前,实际走起来往往要很久,可能大半天都到不了。夏拉非估算了一下,就算一刻不停地前进,实际走到巫师之墓城下时,至少也是晚上八九点钟了。夜间正是亡灵活动猖獗的时候,可不是好时机。根据事先制定的计划,他们应该是选在白天,亡灵最受压制,力量最虚弱的时候潜入才对。 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只能再歇一晚,等明天吧。 「既然已经找到地方了,请允许我先告退,」半精灵游荡者说,他看起来是不愿意再往前多走一步了,「我想回去的时候就不必我来带路了。」 不知道是否疑心太重,琼恩总觉得他後面似乎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的话。」 确实,还是先考虑此行能否活着回来吧,尤其是如今又有新的危机潜伏。只怕拉沃克的面还没见到,就已经互相砍杀死光了。 一路上,琼恩和梅菲斯小心警惕着,防备对方突然发难,不过全无异样。按照昨晚琼恩听到的对话,他们就是要等夏拉非走了再动手,这样也好,少个人,少点变数。琼恩如今已经有了对付武僧的办法,心中有底,也不担心。到时候真有甚麽事情,梅菲斯一剑砍了科恩,琼恩再干掉武僧,局面顿时就成了二比一,不信两人对付不了一个女杀手。上次在烛堡吃亏,那是因为梅菲斯当时重伤在身,又被突然伏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以有心算无心,局面正好反过来。 夏拉非离开後,队伍剩下五人,他们观察着巫师之墓。从高处望去,整个格局倒有点像是烛堡,当然面积要大得多了。最外围是高耸的城墙,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多处破损,不难进入;城墙内侧,有十二座阴森的黑色高塔,呈环状耸立护卫,高塔周围是各种低矮的建筑,不必细论。在城堡最中央,又有一座黑色高塔拔地而起,矗立顶天,直刺苍穹,於阴森诡异中隐隐透出几分非凡气势来。 根据乌尔兰特老先生提供的资料,拉沃克应该就居住在中央那座高塔里。周围的十二座高塔,分别由他手下十二位大巫妖执掌。这些巫妖生前都是他的助手或者学生,随同他变成亡灵,永远追随。 城墙虽然破损不堪,但这十二座高塔,环布在城堡外围,就像是各自负责一块防区。要想去砍拉沃克,就得先从这十二座高塔其中某一座的势力范围通过。一不小心的话,惊动塔里的巫妖,那就比较麻烦。另外别看现在城堡里空空荡荡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一步走错,说不定平地上陡地就会冒出几百上千具骷髅僵尸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巫妖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爱看热闹,他们基本全是超级宅男,生前是沉迷魔法的巫师,变成亡灵後变本加厉,一天到晚埋头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鼓捣着各种变态东西,除了和自己相关的事情,其他闲事一概不管。所以如果琼恩等人惊动某个巫妖,打起来的话,倒是不用太担心会有其他巫妖来支援。但就算如此,拉沃克的这些巫妖手下,自然和它本人一样,都是第一流的大巫师,此地又是它们的主场,纠缠起来就很头疼了。 只要稍有冒险常识的人都知道,巫师这种生物从来两级分化严重,低阶的时候巫师很差劲,培养时间长,花费高,战力其实不强,动不动就会被战士砍仆;但一旦魔法技艺大成,那便近乎於超凡入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远远超出凡人所能想像。 这次是来玩斩首突袭的,不是像推土机一样冲杀进去的,外围的战斗能避则避的好。惊动了拉沃克,那还玩甚麽。 得悄悄地潜入。 亡灵大体上可以划分两类——有自我意识的和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丶骷髅丶木乃伊之类,乃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亡灵,它们的灵魂早就在死亡时已经前往神国,只留下躯壳。而这些躯壳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亡灵巫师的召唤丶法术的错乱等等),被负能量所侵占丶支配丶操纵,便成为亡灵。它们只会机械地服从命令,或者依照一点残馀的本能行动,没有自我独立的意识。它们没有思维,没有智力,没有感官(包括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等),无非就是能活动的死人。 另外一些亡灵则不同,例如幽灵丶吸血鬼或者巫妖,它们的灵魂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是依旧存在。幽灵是躯体被摧毁了,灵魂禁锢在某一区域或者物品中;吸血鬼的灵魂和身体同在;巫妖则是将灵魂转移到「命匣」之中,秘密保存起来。既然有灵魂,它们自然也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只不过被负能量侵染罢了。 牧师有一种很简单却非常好用的神术,「亡灵无视术」,可以在自己和同伴身上覆盖一层负能量膜。如此一来,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亡灵,感应到你身上的负能量,便会本能地默认你为同类,不予理睬,只要你不主动攻击他们。但这一招如果遇上有自我意识的亡灵就不管用了,它们是有视觉有思维有脑子的,不会被这种简单的小把戏蒙蔽过去。 不过,也足够了。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在出发之前,乌尔兰特先生提供的资料中,就提到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应该没有吸血鬼。 「他怎麽知道没有?」琼恩当时曾经提出疑问。确实,拉沃克的老巢里有没有吸血鬼,乌尔兰特怎麽会知道,难道他进去过。 乌尔兰特倒也做了解释,他说他曾经从一位红袍巫师手里获得过一份资料,其中提到红袍巫师的领袖萨扎斯坦,曾经秘密前往拜会拉沃克。萨扎斯坦返回塞尔後,对部下提及过一些有关巫师之墓地情况,其中就说拉沃克手下没有吸血鬼。 萨扎斯坦是塞尔的最高统治者,红袍巫师八大首席的领袖,同时也是亡灵魔法方面的绝对权威,他说拉沃克手下没有吸血鬼,那应该就是没有……但问题是,萨扎斯坦是甚麽时候去拜访拉沃克的? 具体时间乌尔兰特也不清楚,只说大致应该是一两年前。 那麽,就只能希望拉沃克没有在萨扎斯坦走後突然改变主意,弄一批吸血鬼部下来。不过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太高,巨魔山脉里没有人类居住,全是巨魔丶食人魔丶地精丶狗头人之类的怪物,如果有吸血鬼,它们的「食物」来源就成大问题。吸血鬼吸血的口味是很挑剔的,不到万不得已,它们是绝不情愿去吸食那些脏脏怪物的血的。 少了吸血鬼这个棘手敌人,麻烦就少了一大半。此时是白天,亡灵都不会愿意出来活动,巫妖本身就宅,此时估计都在高塔里作魔法研究,会在外面警戒巡逻的,只会是低阶亡灵,没有自我意识的,不足为惧。 这些都是事先就已经计划好的……但问题是,怎麽科恩和隆奇还半点没有动手的迹象呢? 既然今天已经不可能在日落之前赶到巫师之墓,那麽只能等明天再出发了。梅菲斯观察了一下地形,决定先走下山梁,到山脚下宿营休息,明天一早出发,正好可以在正午时分抵达巫师之墓,那时正是亡灵最衰弱的时候,同时也是各种光明神圣魔法效力发挥到最大的时候,是最佳时机。 隆奇走在前面开路,梅菲斯守在科恩左侧,防备他的异动,但这两人似乎全然没有别的想法,一心一意往前走着。这里距离巫师之墓大约半日路程,为了稳妥起见,贝纳索已经早早给众人都施加了亡灵无视术,一层浅灰色的透明光膜笼罩着,身形彷佛都有点虚幻不实起来。如此一来,就算路上撞到几只骷髅僵尸之类的,也能直接蒙混过去,不必打草惊蛇。 此时已经是夏日,又刚过正午,气候有些炎热,大家从早上赶路到现在,都不免有些精神疲倦,默不作声。正行走间,突然从侧前方传来一声低低的狼嚎,众人都是一凛,以为遇上野狼了,本能地手握兵器,抬头看去,却见声音是从路边一棵大树底下传来的。 那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少说也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树冠亭亭如盖,遮蔽下好大一片阴凉。树下有个年轻女子,正懒洋洋地背靠着树坐着,穿着黑色的紧身皮甲,外面罩着一件有些破旧的,镶着银边的披风,将身体裹住;兜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有几缕浅蓝色的发丝从耳边垂下来,拂在脖颈上,她的眼睛和鼻梁全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嘴唇,很薄,非常精致,但几乎全无血色,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优雅的弧线。她的腰间挂着一柄弯刀,脚上的靴子倒是颇为崭新,上面饰着精致的花纹,看上去没穿过多久似的。 在女子身边,有一只全身雪白的巨狼,体型较之平常所见差不多要大上两倍,看起来简直便如一头小牛似的,双耳尖耸,血红色的双眼中满是凶光,正低声咆哮着,露出锋锐的狼牙,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几个人。 巨魔山脉里,距离巫师之墓如此近的地方,怎麽会有个带着狼的女人?等等,这是甚麽狼……狼的眼睛难道不应该是绿色的麽? 女人伸手抚摸着白狼的脖颈,让它平静下来,琼恩注意到她的手上戴着黑色的皮制手套。除了半边脸之外,这个女人从头到脚似乎都被紧紧包裹在衣服里,全然不顾这已经是炎热的夏日正午。「别吵,」她柔声说,安抚着白狼,缓缓站起身来,朝琼恩等人微笑着,她的双手懒洋洋地环抱在胸前,反而衬托出胸部的高耸丰满。 从衣着打扮上看,她有些像是个游侠或者德鲁依,这种人往往都喜欢在山林中活动,带着自己的动物伙伴,只是她这只白狼也未免太大太凶了点。 但接下来她说的话,把这个猜测完全推翻了。 「下午好啊,几位,」她说,声音低沉丶优雅,透着轻微的沙哑,极有磁性,「欢迎来到巫师之墓。」 所有人都骤然一凛,「欢迎来到巫师之墓?」她是拉沃克的手下? 拉沃克的手下不应该有活人,只可能是亡灵……亡灵虽然种类繁多,但能看起来这样完全如活人的只有一种:吸血鬼。 彷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女人低沉的轻笑起来,她抬起戴着皮制手套的左手,稍稍抬起兜帽,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来,眉眼清秀,鼻梁高挺,颇为漂亮,只是皮肤似乎白得要透明,缺乏血色。她的唇角边,不知何时露出两颗短小却尖锐的獠牙,在兜帽下的阴影里闪着凛凛寒光。 她果然是个吸血鬼。 「莉法儿·银月,」她自我介绍着,静静微笑,「我是一位哨兵,你们已经进入我的警戒范围,那麽,按规矩,我得请教一下:各位来此有何贵干?」 第十一节 翻脸 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都是天算不如人算,谁也不曾想到拉沃克居然这麽变态。这麽大一座巫师之墓,昔日的浮空城坠落形成,等若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它居然会在离城还有半日路程之外就布上了警戒线。这倒也罢了,如果仅仅是低阶亡灵担任守卫,他们身上事先加了亡灵无视术,足以轻松混过去——但面前撞上的分明是个吸血鬼! 亡灵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就连琼恩这种专业训练出来的巫师都不能尽知。但一般来说,公认巫妖是亡灵的最高阶存在,其次差不多就要数到吸血鬼了。吸血鬼同样具有独立意识,乃是高阶亡灵之一,它们聪明丶狡猾丶阴险而残忍,力大无比丶行动如风,兼又有超强的自愈回复能力,同时还拥有各种异能(吸血丶变成蝙蝠丶化雾),乃是亡灵中的精英,它们往往也会以贵族自居。 在吟游诗人传唱的各种英雄故事里,主角如果撞上一群亡灵大军,那巫妖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统帅,吸血鬼则就是它的助手和尉官,是队长,是军队的直接指挥者。几乎每个故事都是这种版本,毫无例外。 所以对於拉沃克居然把一只吸血鬼派到这麽外围来担任警戒任务,琼恩实在是不能理解。这就好像统帅把手下的大将打发到最前线放哨,实在是未免太大材小用。 等等,上面这些全是废话,拉沃克是个巫妖,巫妖脑子里想甚麽,本来就不是常人所能猜度的——但乌尔兰特那老家伙不是明明说拉沃克手下没有吸血鬼的麽? 是情报有误?是萨扎斯坦判断错误?还是说拉沃克在萨扎斯坦走後新弄了一批吸血鬼来? 这些都不得而知,一时也没法去证实。现在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摆在面前:现在可是大白天啊,刚过正午,这女吸血鬼怎麽就敢跑出来? 很多人都以为亡灵惧怕阳光,其实这是误解。亡灵并不是都怕阳光,大多仅仅只是厌恶罢了。但吸血鬼却确确实实是惧怕阳光的,它们是真的会被阳光的照射伤害到的。 那面前这只女吸血鬼是怎麽回事?难道说,她不是吸血鬼?是个活人? 这个想法随即被否定了。女人缓缓走近了,离开树荫,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脚下,看她是不是有影子——众所周知,吸血鬼在阳光下是没有影子的。 她没有影子。 皮肤苍白,尖锐獠牙,阳光下没有影子……所有这一切特徵集合到一起,再加上此时此地,只有一种可能。 面前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是个吸血鬼。 见琼恩等人并不回答,女吸血鬼微微笑了一笑,「看起来你们并不是客人,」她慢悠悠地说,「那麽,是敌人?」 她优雅地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咔咔咔咔」一连串清脆的骨节撞击声响起,在琼恩等人的周围,五个巨大的骷髅骨架破土而出,从地下钻了出来,摇摇晃晃站立着, 这些骷髅生前显然并非人类——人类没有这麽巨大的骨骼,他们应该是某种巨人,丘陵巨人甚至云巨人。他们的骨架是灰暗的深白色的,上面泛着幽幽的冷光,一看便知经过某种法术强化。这些巨人骷髅无一例外提着巨大的阔剑,围住琼恩等人,却不动弹,彷佛在等待着命令。 「巫师之墓从来不欢迎敌人,当然,其实也不欢迎客人,」女吸血鬼笑吟吟地说,「这里只欢迎死人。」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甚麽可说的呢……开打吧。 早在确认这个莉法儿·银月的吸血鬼身份时,琼恩就已经伸手探入长袍,暗中准备。女吸血鬼话音未落,他就陡然一抬手,却不是施法,而是掏出一瓶圣水砸了过去。 这次既然是来对付亡灵,圣水这种必备物品怎麽可能不准备,来之前就已经发动兰森德尔神殿的牧师们连夜赶制了几十瓶,此时都带在身上。虽说圣水对亡灵其实杀伤力并不大,但总也聊胜於无。 他们身上都加了亡灵无视术,原本是应该可以骗过那些巨人骷髅的,之所以会被攻击,完全是因为有这个女吸血鬼在指挥。所以只要把她先干掉,那些巨人骷髅收不到明确的指令,自己又没有视觉,便会难以分清敌我,不知如何行动,事情就好办多了。 其他人显然也都这麽想,琼恩的圣水尚未砸出,梅菲斯和隆奇就已经双双扑出,银剑铁拳同时挥出,攻向吸血鬼。两个牧师不约而同地举起圣徽,高声诵咒,贝纳索的掌中再次射出灼热光辉,科恩的金币圣徽上则迸出一道白光,一齐朝吸血鬼射去。 吸血鬼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格住了梅菲斯的银剑,却没有避让隆奇的拳头。砰的一声,彷佛断线风筝一般,她被直直打得撞飞出去,摔在地上,却也正好躲过了琼恩掷出的圣水和牧师的攻击。 从声音判断,隆奇刚才这一击力道十足,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寻常人若是挨了这一拳,不死也要骨折瘫痪,但吸血鬼却立刻一挺腰,弹了起来,彷佛全然无事。虽然挨了一拳,她的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全无恼怒之色。梅菲斯和隆奇正要再上前,那只雪白巨狼咆哮着冲上来,拦住两人,被这麽一纠缠,巨人骷髅武士已经围上,两柄巨剑劈了下来。 梅菲斯架住骷髅武士的巨剑,奋力推开,却也已经无法再去追击吸血鬼,她和隆奇两人连连招架,却终究没办法完全挡住五具骷髅武士的攻击。沃金牧师见状,从後腰上拔出钉头锤,上前助战。贝纳索被保护在中间,这位首席牧师已经进山两天了,又不是第一次撞上这种砍杀场面,但依旧紧张无比,战战兢兢的,高举圣徽对准其中一具骷髅,却半天连一个神术都没释放出来。 这些巨人骷髅武士力气极大,但终究还是不能克服骷髅的致命缺陷,它们的动作很缓慢,这大大削弱了威胁。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但梅菲斯等人随即发现这些骷髅的骨架上也附上了某种强化魔法,虽然不至於像前天撞上的那只双头巨魔一样,用的是「精金骨骼」这种变态法术,但至少也是次一等的「钢铁骨骼」了,这给他们带来了很大麻烦,一时无法将它们摧毁。而在远处,女吸血鬼正悠闲地抱胸站立着,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只准备旁观好戏,神态悠闲,彷佛胸有成竹。那只雪白巨狼退回到她身边,蜷伏在她脚下,彷佛温顺的小狗。 不管怎麽说,得赶快把这五具骷髅武士给干掉。 琼恩召唤出了一只土元素,挡住了一具骷髅武士,这成功地分担了压力。贝纳索终於镇定下来,他手中的晨曦圣徽上绽开玫瑰色的光芒,随即形成一个透明的光罩,急速扩大,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梅菲斯的银剑和科恩的钉头锤上都突然迸发出了灿烂的玫瑰火焰,就连隆奇和土元素的拳头打出去时,都彷佛隐隐笼罩着一层玫瑰色光膜。骷髅们则彷佛受到了压制,它们的动作更加缓慢笨拙。砰砰砰连声震响,隆奇几拳将一具骷髅砸散,紧接着梅菲斯也将一只骷髅拦腰砍断。不过几秒钟,五具巨人骷髅武士全都散成一堆乱骨。 吸血鬼在远处鼓掌。 「棒极了,」她说,「按照巫师之墓地规矩,你们用自己的刀剑……唔,还有拳头……赢得了在此地停留的权力,但仅此而已,」她缓缓後退着,身影渐渐虚幻模糊起来,「如果你们打算继续前进,那麽请做好准备,迎接亡灵的盛宴。」 「欢迎加入我们。」她格格地笑着,最终化作一团紫色雾气消失。 琼恩看着梅菲斯,犹豫下一步怎麽办。很显然,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意外,潜入偷袭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但难道就此打道回府?还是说直接冲杀进去。 他召唤来的土元素已经到了时间,自动消失;贝纳索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方面是刚才那个神术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但更主要的愿意是紧张。对此琼恩很能理解,他昔日在阴魂城,第一次参加演习的时候,明明身旁有士兵保护,知道自己很安全,事先也无数次做了准备训练,但事到临头,看着那些狰狞怪物扑过来,依旧不免非常紧张。两个法术放出来,整个人就感觉疲惫不堪了。後来参加的次数多了,渐渐才习惯。 贝纳索大概已经太久没有面临过这种生死搏杀的场面了。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琼恩突然都有些怀疑这次带他来是不是真的有用。诚然,他的晨曦圣力对亡灵有极大的克制能力,刚出对付那些巨人骷髅武士也证实了这点,但真要面对巫妖,他会不会吓得连圣徽都抬不起来。 梅菲斯和科恩似乎也微微有些喘息,巨人骷髅武士的力气太大了,虽然动作缓慢,但每一剑劈下来都有开碑裂石的力量,招架起来非常不容易,而且他们要保护着贝纳索和琼恩,又不能如同在单打独斗时一般随意闪避,很多时候不得不硬架硬接,此时双臂都已经有些酸麻了。 武僧朝刚才自己掷在地上的包裹走去,看样子是想取水囊,天气炎热,又恶战一场,琼恩都觉得有些口渴了。他正准备也取水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惨叫,骇然抬头,就见武僧的手从贝纳索的脖子上移开,兰森德尔牧师的头软软垂下,噗通倒地,已经气绝身亡。与此同时,正在为自己治疗的科恩一跃而起,扬手一颗宝石朝梅菲斯砸过来。 动手了。 琼恩骤然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其实自从夏拉非走後,他们一直就想动手,只是也觉察到琼恩和梅菲斯有所防备,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如今恰好遭遇上这麽一场乱战,人人疲惫,正是松懈的时候,此时不下手还待何时。 梅菲斯挥剑击开宝石炸弹,巨大的气浪震得她金发翻卷,少女全然不顾,直直朝科恩冲去,要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牧师给杀了。武僧一手扼断了贝纳索的脖颈,随即朝琼恩扑来。 这种战术分配非常合理,从刚才和骷髅战斗时的表现来看,科恩虽然未必是梅菲斯的对手,却也足以周旋一会;而武僧则正是琼恩这种二三流巫师的克星,料想几秒钟便能解决战斗。到时候以二敌一,再加上埋伏在暗处的女杀手,对付梅菲斯不成问题。 顺利的话,三分钟就能完全解决战斗,然後撤走,离开此处。 可惜世界上的事情永远都不会那麽顺利。 看着武僧朝自己冲过来,琼恩在心中冷笑着,面不改色。他抬起手指,朝着武僧隆奇一点,「恢复!」他轻声说。 砰的一声,正在迅猛前冲的隆奇骤然摔倒在地,彷佛被一只无形巨锤当头猛砸似的。他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看起来就像是得了急性阑尾炎——不过话说回来,以武僧的苦修和强壮,就算是真得了急性阑尾也不至於表现得如此夸张。 「你……你到底……用了甚麽魔法?」隆奇的脸上肌肉恐怖地扭曲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斗大的汗珠从他乱糟糟的头发间滴下来,他的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着,彷佛这样可以稍稍减轻痛楚,「腐囊爆裂?还是蹂躏内脏?」 琼恩稍稍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中了自己这等算计,居然还没当场毙命,还能挣扎着说话,武僧身体之强壮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不过这也没关系,他活不了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一边谨慎地後退着,拉开距离,避免武僧暴起发难,同时伸手从怀中取出龙鳞盾来,说出口令,悬浮在身侧保护自己,「不用猜了,」他略带得意地对武僧说,「你应该对你的抗魔能力有自信吧。」 第十二节 番天印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腐囊爆裂也好,蹂躏内脏也好,确实是也可以造成这种类似的效果,但问题是这都是亡灵学派的法术,他压根就不会。当然这种话没必要跟对方说,不是自己暴露自己的弱点麽,就算对方是个快要死的人,这种笨蛋事情也不能干。 其实他刚才虽然念了个词,但压根就不是甚麽法术。真正的法术,早就在昨晚就已经施出来了,缩物术,变化学派的一个低阶法术,只要触摸到魔网的第三层就能办到。琼恩还没从阴魂城巫师学校毕业时就已经学会。事实上,他前几天已经开始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了。 根据巫师的能力高低不同,使用缩物术能把一定大小的非魔法物品的体积和质量都缩小到原有的四千分之一。这种法术被发明出来,最开始的用意是为了让出门远行的巫师携带东西方便。巫师一般身体都不太好,出门远行如果雇不起马车的话,连乾粮都背不动,更别说有时还要携带其他东西,有了缩物术,一切就不成问题。这种法术持续时间很长,以琼恩目前的造诣,只要自己不主动解除,缩物状态大概可以一直持续七天。 在昨天晚上,琼恩想出了一个阴毒的主意,他当时从人面狮的宝库里搜刮了一批财宝,其中不乏一些金块。琼恩挑了一块,用缩物术把它缩小到四千分之一,变成了一个肉眼几乎都看不见的金屑,偷偷打开武僧的包裹,放进他的麪包里。 武僧是修行者,拥有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这些天来的观察,琼恩知道他每天定时吃饭,定时睡觉,定时排泄——他每天早上起床上厕所,然後吃早餐,吃喝拉撒极有规律。这是件好事情,说明身体很健康。 另外,武僧过惯了苦修的日子,所以他们对饮食很不挑剔。隆奇虽然堕落了,会花天酒地,但那是在博得之门的时候,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如今荒郊野外,大家只能吃麪包夹牛肉,他也没甚麽意见。而且多年的习惯养成,他决不会浪费食物——也就是说,那枚细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屑,埋在麪包里,是肯定会被隆奇吃进肚子。 事实证明一切顺利。 只要隆奇把那枚金屑吃下了肚子,琼恩就等於完全掌握了他的命脉。在明天早晨之前——也就是隆奇上厕所把那枚金屑拉出来之前,琼恩随时可以用一个口令取消缩物状态,让金屑剧增四千倍,还原成金块。 武僧确实有超强的抗魔能力,但琼恩压根就不用魔法直接攻击;武僧同样有百毒不侵的本事,但琼恩压根就不下毒。 琼恩唯一所做的,只不过是让某个被缩小了四千倍的金块还原而已——而这枚金块恰恰正好在隆奇的肠胃里。 武僧就算锻炼成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水火不伤,他吞了个如此大金块,难不成还不死?如果这都不死,这世界上就没有吞金自杀这回事了。普通人吞金自杀,咽喉能吞下多大的金块,已经就可以致命,何况这次琼恩特地挑选了个大号的。他的人体生理学学得不太好,也不知道如今这金块大概是在隆奇的胃里还是肠道里,但反正都一样。如果在胃里,保管把胃压穿,如果在肠道里,那保管肠子断裂,不信他不死。 只是没想到武僧的身体果然强壮,这样都还能撑着不断气,不过没关系,看他现在这样子,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了,死是迟早的事情……唔,想起来了,他刚刚背弃了伊尔玛特的信仰,听说还没有寻找的新的皈依,这麽说起来,他是个无信者。 听说在这个神祗众多,信仰空前发达的世界里,无信者死後下场是超级凄惨的,他们的灵魂会被钉在一面「无信者之墙」上,天天忍受难以想像的痛苦和折磨。 琼恩对武僧的这种命运深表同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准备落井下石。他从靴子里拔出那柄精金匕首来,准备割断武僧的咽喉。这柄匕首上附着了一个回返魔法,能够用来关键时刻保命,但除此之外,它也是一柄非常锋锐的杀人利器。 那边沃金牧师已经被梅菲斯的凌厉攻击逼得透不过气来,琼恩打算赶紧把这个还剩一口气的武僧解决掉,过去帮忙。不知道那个女杀手怎麽还不出现,难道说发现事情败露,成功无望,索性遁走了? 琼恩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快速取材料施法,先给自己加上一道石肤术,这是他新学会的法术,非常有用的防护魔法,就像是在身上附着一层石头皮肤,不会妨碍行动,却能有效地暂时抵御攻击。当法术完成,他的全身皮肤上都彷佛笼罩了一层大理石微光,琼恩握着匕首,朝武僧走去,对方正疼得满地打滚,看样子到真和急性烂尾……错了,阑尾炎的症状有些相似。 看,这就是怨念的发作。 琼恩脑中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来,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不知道怎麽来的。但随即他摇摇头,摒弃了这个古怪念头。赶快把这个武僧解决掉,免得夜长梦多,又生甚麽变故。 正当琼恩准备动手的时候,陡然一阵寒气从背後袭来,他的全身汗毛都本能地竖起。巫师惊骇之下,心念急转,龙鳞盾自行回旋到背後,要替他挡住攻击。 但对方绕过了龙鳞盾,琼恩只瞥见人影一闪,一道寒光便从侧面射来。他慌忙举匕首一格,却架了个空。尖锐的利器重重地刺在他胸口上,幸好有石肤阻隔,没有刺透进来,但也撞得他肋骨剧痛,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光一扫,已经看得清楚,来袭者正是女杀手莎珞克,大概是见隆奇着了琼恩的道,一照面就被废了,不得不亲自出手。 女杀手见琼恩有石肤护体,短剑刺不进去,随即翻转手腕,一拳打在琼恩脸上。石肤能挡刀剑刺击,却不能阻隔力道,他的反应又跟不上杀手的出手速度,这一拳就没能避开,结结实实挨上了,登时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跌了出去,一时有些天旋地转,不知道身处何地,连手上的匕首都在无意识间脱手掉落,不知摔到哪里去了。 莎珞克正要追袭,呼地侧面一道银光破空劈来,正朝自己的脖颈斩去。杀手硬生生顿住脚步,两把短剑交叉一格,抵住梅菲斯的银剑。她用眼角馀光朝那边瞥去,只见沃金牧师科恩已经身首异处,倒在地上。 功亏一篑。 杀手咬紧银牙,双臂用力,硬生生将梅菲斯的银剑推开,这令女圣武士颇为惊讶。她们上次曾经有过交手,虽然当时杀手趁梅菲斯身负重伤,突然袭击,几乎刺杀得手,但纯以力气而论,她是远逊於梅菲斯的。 怎麽几日不见,她的力气彷佛突然变大了。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梅菲斯挥舞着银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一剑快似一剑地朝女杀手卷去。杀手一反常态,完全放弃以往那种灵巧型的打法,直接以硬碰硬。银剑和短剑激烈撞击着,迸出火星,两个女人在山路上开始生死搏杀。 这边琼恩被杀手重重砸了一拳,半天才回过神来,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怀疑颧骨都要给打塌了。他略定了定神,看见梅菲斯和杀手正在搏杀,不假思索伸手掏出材料,当空一洒,伸手指向莎珞克,「变形!」他用龙语厉声说。 这是变形术,他在沙漠里对梅菲斯用过,把少女变成了一只人面狮。当时他还没有掌握这种法术,必须依靠卷轴,如今就不需要了。他这次自然没打算把杀手变成人面狮,而是想把她变成一只狗——之所以是变成狗而不是其他动物,是因为他对狗相对比较熟悉,能从脑中更清晰地描绘出来。变形术需要施法者的意识中能清晰地描绘出变形的结果。 变化学派是他的精研方向,专业领域,变形术是他触摸到魔网第四层之後所掌握的第一个法术,这些天来反复琢磨,已经颇为熟悉。琼恩对自己的施法技巧很有自信,料想下一秒钟就能看见杀手变成一只狗……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法术彷佛从杀手的身上滑过去了,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感觉到琼恩朝自己施法,杀手的脸上煞气陡然一盛,她的全身骤地火光一冒,随即熊熊燃烧起来。她整个人被包裹在黑色烈焰之中,两柄短剑上不知何时都绽出了灿烂火光,彷佛两条火蛇一般,恶狠狠地朝梅菲斯扑来。 梅菲斯挥剑抵御着,她的银甲是银龙皮革所制,也有御火之能,保护自己不被这烈焰所伤。琼恩在远处见自己的变形术对杀手不起作用,心中惊讶,不敢再对她施法,好在他原本也就不擅用法术直接攻击,探手入怀,又取了一片甘草根切片来,准备对梅菲斯用一个加速术。 法术还未施出,就听见杀手发出一声尖利啸叫。在她的两侧身旁,十字裂隙在空气中急速扩大,熊熊烈火燃烧着,骨骼构成的深渊之门轰然敞开。随着两声低沉的嘶吼,两只狰狞的怪物出现在琼恩的视线里。 那是两只一模一样的怪物,它们体型庞大,长着狗一样的头,皮肤上深褐色和黑色交错混杂,双眼闪烁着紫色的邪异光芒,它们都长着四只手臂,两只如同人手,两只却有如蟹螯。 琼恩感觉背上有点发冷,他认出了这种造型极有特色的怪物:迷诱魔。这是无尽深渊中的一种恶魔,虽然比不上巴洛炎魔丶六臂蛇魔般强大,但也已经是颇为高阶的存在了。 而且还是一次冒出两个。 因为梅菲斯说沃金牧师用深渊语祈祷,琼恩一直以为他和恶魔有勾结,但如今看起来,这个猜测或许没错,却肯定不够精确……因为女杀手居然也从深渊中召唤了两只高阶的恶魔来。 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感觉这件事情的背後,有一只恶魔的手在暗中操纵。 不及思考这些,两只迷诱魔已经听从杀手的命令,一只上前夹攻梅菲斯,另外一只朝琼恩奔来。琼恩连忙临时中断了加速术,掏出一枚石弹掷过去。 这是他用得非常熟练的一招,只是偏偏总是失手。在沙漠中对女人面狮蒂娜芩射失了,在烛堡对女杀手也射失了,这令他颇为沮丧。幸好,这一次没有失手,石弹准确地砸中了迷诱魔。 迷诱魔的腹部被炸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但这种来自深渊的恶魔若无其事,对这点伤彷佛全不在意。它低吼着,挥舞着像蟹螯一样的前肢,朝琼恩抓下来。 巫师用龙鳞盾挡住蟹螯,自己转身就逃,他可万万经不住这一抓,此时也来不及再施新的法术。迷诱魔一把击开龙鳞盾,追赶过来,它的腿可比琼恩长得太多了,动作又迅捷,迈开大步,三步两步就追了上来。 琼恩正在狂奔,猛然感觉头上一阵阴影罩下来,此时又不及施法,百忙中龙鳞盾旋回一挡,迷诱魔的两只蟹螯横扫过来,这种恶魔的力气大得出奇,比物质界最强壮的巨人还要胜上几分,「铿」地一声如同金铁交鸣,龙鳞盾被远远打飞了出去。蟹螯来势不减,重重扫在琼恩身上。 和那次在人面狮神殿里的情形一样,琼恩长袍上的防御胸针再次发挥作用,替他卸下了一部分冲击力,但他依旧毫无悬念地被轰飞了出去。 迷诱魔的力气可比女人面狮大得多,所以琼恩这次飞也更远,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一道山坎後面。距离脑袋不足半尺的地方,就有一块少说也近千斤的巨石,棱角尖锐,这让琼恩吓出一身冷汗,倘若自己刚才运气稍差,不是落在松软的土地而是脑袋撞在这块石头上…… 但随即他大喜过望,顾不得全身疼痛,挣扎着伸手按在那块巨石上,「缩物!」他低喝着。 谢天谢地,幸亏自己为了预防万一,还特地多准备了一个缩物术。 巨石上泛起一层微光,随即急剧缩小,变成一颗小小的石块,琼恩一把抓起来,与此同时,头顶上的阴影再次压下,山坎上方已经露出迷诱魔的狗头来。 琼恩不假思索,抬手将石块照着那颗狗头砸了过去。 第十三节 陌生人 因为山坎的阻隔,迷诱魔并没有看到琼恩刚才在做甚麽,它见石块砸来,还以为琼恩故技重施,又要使用石弹术。这种来自深渊的恶魔身经百战,哪里在乎这点伤害,压根懒得理睬,不躲不闪,抬腿就准备跨过山坎,把这个人类杀死。 石块飞速砸到,眼看就要在迷诱魔的狗头上轻轻一撞,然後弹开,便在此时,琼恩陡然叫了一声:「恢复!」 小石块骤然膨胀,化为千斤巨石朝迷诱魔当头砸下来。 这一招是当年在巫师学校读书时,变化学派的一位教授传授的一种技巧。因为和封神演义中某位仙人的法宝很像,被琼恩戏称为「番天印」,是一种很巧妙也很阴毒的战术。 琼恩也曾经考虑过用这一招来对付隆奇,但最後还是放弃了。隆奇是个武僧,身体力壮,反应极快,这一招未必真能砸得中他,还是用强制吞金法来得保险。 此时面对迷诱魔,琼恩一时无计可施,眼见旁边正有块大石头,突地想起这个方法来。 迷诱魔正准备俯身来杀死琼恩,骤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压到,它身躯庞大,腾挪闪避不灵,但反应倒也极快,本能地抬起两只蟹螯,往面前一挡。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两只蟹螯当即折断,巨石依旧直直地砸在迷诱魔的脸上,几乎将它半边脑袋都给砸扁了,成了一滩血肉模糊。迷诱魔的两只类人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摇摇欲倒。 成功了。 琼恩正自庆幸得手,却见那只迷诱魔朝自己扑倒下来。他大惊之下,待要翻身避让,无奈周身疼痛,刚才掷出石头就已经耗费了仅存的一点力气,此时实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迷诱魔的庞大身躯朝自己轰然砸下,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身上,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甜,险些没吐出血来,怀疑肋骨是不是都被压断了几根。 琼恩直被压得眼冒金星,过了好半天总算恢复了点力气,艰难的从迷诱魔的尸体下爬了出来,四肢摊开呈大字状,仰面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大概是刚才压得太重,他感觉视线模糊不清,蔚蓝的天空看起来都有些虚无飘渺,耳边似乎甚麽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妈的,琼恩心中诅咒,怎麽自己尽摊上这种倒霉的事情。本来还以为事先算计了武僧,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单单一个女杀手无论如何不是自己和梅菲斯两人的对手,谁想几天不见,她居然都学会召唤恶魔了。 召唤异位面的存在,这属於咒法学派的分支专业,不是琼恩的精研方向,但他大略也知道,如果不举行规模庞大的献祭仪式,仅仅是用法术强行召唤的话,能一次性招来两只迷诱魔,这已经是第一流巫师的水准了。而且巫师招来恶魔,往往还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压制丶束缚,否则恶魔不会俯首听命。这个女杀手不曾施法诵咒,直接就招出两只迷诱魔来,而且当即发号施令,指挥如意,这可着实超出了琼恩的知识范畴,他想像不出女杀手到底是怎麽做到这点的。 除非……她能有更高位阶恶魔的暗中支持…… 激烈的兵刃撞击声打断了这个念头,琼恩的听力终於开始渐渐恢复一点,他随即想起梅菲斯还正和女杀手在殊死搏斗,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挣扎着,强忍全身剧痛,艰难的爬上山坎,观察战局。必须说,情形很不乐观,面对女杀手和迷诱魔的夹攻,梅菲斯招架得非常吃力,已经明显落了下风。女杀手有了迷诱魔这个强力肉盾,登时尽展所长,身形神出鬼没,不时骤然消失,随即从地上的阴影中幻化出来,发动突然袭击。倘若不是上次梅菲斯就已经见识过这一招,早有防备,只怕真要吃亏了。 琼恩很想上去帮忙,但他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诵咒施法了。而且,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已经接连使用了石肤丶变形丶加速丶石弹丶缩物等法术,这些是他今早出发前准备的最强有力的法术,除此之外,他剩馀的法术似乎都很难在这场恶斗中派上多少用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边努力平静下来,运功调息,尽快让自己恢复体力。 那边的鏖战中,梅菲斯终於抓住了一个机会,她的银剑上陡然绽放出耀眼白光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彷佛一颗小太阳般朝迷诱魔激撞而去。琼恩认识这一招,他第一次遇见梅菲斯的时候,少女就用这一击轰杀了巨大的骨虫。他很怀疑这就是传说中圣武士所独有的「破邪斩」,但一直没向梅菲斯求证过。 无论这一招是不是破邪斩,它的威力显然货真价实。砰地一声,迷诱魔被梅菲斯的银剑劈中,它剧烈地嚎叫着,身体被炽热白光瞬间湮没,片刻间化作飞灰,消散无踪。 棒极了。 琼恩正要大声喝彩,就见杀手趁这个机会贴近身来,两柄如火蛇缠绕的短剑同时朝梅菲斯背後刺出。少女刚刚全力一击斩杀了迷诱魔,来不及转身抵挡,匆忙往前斜跨一步,翻身一剑回劈下来,身体借势旋转。 杀手双手短剑交叉一格,架住银剑,右手顺势下削,快若闪电地朝梅菲斯手腕切去。梅菲斯立足不稳,被对方占了先机,只得连连退避。杀手却不依饶,一剑快似一剑地朝梅菲斯的头脸部位刺去,正是女圣武士的银甲翼护不到之处。 杀手的攻击越来越凌厉,梅菲斯左支右绌,渐渐有些狼狈。刚才一击斩杀迷诱魔,虽然看起来威风,但却必定也消耗了她大量的力气,感觉骤然间便虚弱了很多。原本她在力气上和杀手旗鼓相当,如今却屡屡落了下风,银剑几次被对方的短剑反推回来,虽然一时还不曾受伤,但这已经是不详的预兆。 杀手的短剑上萃有剧毒,琼恩和梅菲斯在烛堡时就见识过,虽然似乎不能见血封喉,却足以让一个人暂时完全失去战斗力,只能倒在地上任人宰割。梅菲斯身上有银龙皮甲保护,坚愈金铁,短剑难以刺进去,但只要稍一不慎,让杀手在脸上划中一道,那就立刻完蛋了。 琼恩看的焦急万分,无奈自己此时帮不上半点忙,就连呐喊助威都没力气。正自着急,突然发觉身边似乎不声不响地多了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偏头看去,见是一个戴着黑色宽沿帽,穿着土黄色风衣的家伙。 这人看起来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留着短短的胡须,一双眼睛微微眯缝,倒是闪烁有神,其他也没甚麽特别之处,五官排列中规中矩,和大街上的普通人全无分别……不,最大的区别,就在於一个普通人怎麽会趴在这里? 第十四节 狗仔队 「唔,那边好像打得很激烈啊。」完全无视琼恩的惊诧,这家伙也学模学样地趴在土坎上,露着个头,观测着远处的战局。更令人愤慨的是,他手中居然还拿着一支笔,面前放着一张纸,一边观看一边在纸上快速记录着,琼恩瞥了一眼,发现是一种自己不认识的文字,或者更可能是某种简写代码,字迹潦草,看不清楚。 这家伙是干甚麽的? 琼恩心中惊讶,他虽然此时全身疼痛提不起力气,但听觉视觉早已恢复,修习内功也这麽多年,也算得上耳聪目明,怎麽会有这麽个奇怪家伙到了身边自己才发觉。 看情形,似乎不像是敌人,否则不会放着琼恩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家伙在一边置之不理;但也不像是朋友,否则早就帮忙了,哪里还有功夫做记录。看他这下笔如飞的熟练架式,倒是很令人怀疑是某个八卦小报的记者。琼恩欲待开口询问,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放弃。 对方似乎听到了琼恩的心声,他转过脸来,裂开大嘴呵呵笑着,「下午好啊,年轻人,」他说,「你趴在这里做甚麽呢?」 琼恩才十五岁,这人年纪看起来比琼恩大了一倍,说「年轻人」倒也是理所当然,但琼恩听起来依旧很不爽。妈的,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琼恩在心中咒骂着,但他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不回答,看了看他的遍体鳞伤,再看看正在做殊死恶斗的梅菲斯和莎洛克,顿时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暧昧神情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年轻人,脚踏两条船是很不好的行为呀,你看,现在东窗事发了,打起来了吧。我跟你说,女人发起狠打起架来,那是超级可怕的……」 琼恩差点气得要吐血,都已经这种时候,居然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来,还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简直就应该一脚踢到宝剑海里去喂鲨鱼。更过分的是,甚麽脚踏两条船,这两个女人,梅菲斯还可以勉强算是,女杀手只上过一次床,而且还中途翻脸,差点被她杀了,害得琼恩当时都没发泄出来,憋着难受了半天。这都能被扯上是脚踏两条船,这世界上还有公理麽。 但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讨厌家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琼恩的不快,他依旧一边观战一边在纸上记述着,一边还不望絮絮叨叨地教训琼恩。他说话彷佛东拉西扯,到後来已经不知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琼恩也压根懒得理睬他,只管自己默默调息运功,加紧自愈。 终於,彷佛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当然也可能其实很短暂,琼恩发觉自己原本没有知觉的上下鄂似乎恢复了活动能力,他终於可以勉强开口说话了。但这还是没用,因为他的身体还是基本动弹不了,而大部分法术的施展,除了诵咒,还需要足够的姿势配合,琼恩目前无法做到。 那边两个女人的拼杀依然在继续,梅菲斯显然已经非常疲倦,杀手却似乎更加勇猛。突然之间,她周身烈焰暴涨,左手一抖,原本握在掌中的短剑陡地变成了一把烈焰缠绕的长鞭来。杀手右手短剑,左手烈焰长鞭急速挥舞,鞭影如龙,幻成一张密集火网将梅菲斯笼罩其中,她使用长鞭的技巧,居然似乎比用短剑更加高明几分。梅菲斯猝不及防下,已经被鞭网罩住,啪啪啪啪连响,身上接连挨了几鞭,总算护住头脸,身上又有银龙皮甲抵御,尚无大碍,只是脚步不稳,身形踉跄,眼见更加不敌。 「哦,对了,差点忘了啊,」琼恩正在焦急又帮不上忙,正在旁边快速做记录的那家伙突然一拍脑袋,从怀里递过一张长方形小银片来,见琼恩不接,直接放在他面前,「这是我的名片,」他说,「有机会的话多多关照啊。」 琼恩低头看去,见是一张秘银制成的长方形薄片,上面用黑金镌着两行字。正中写着「信息就是力量」,右下侧用小字写着:「信息收集员欧凯。」 信息收集员? 琼恩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贩卖信息情报的组织,最常见的自然是各种盗贼公会,在深水城丶阿斯卡特拉等大城市里也有报社,既发行报纸,同时也顺便做贩卖信息的勾当。再如烛堡,其实也可以算是此类,而且是收费最昂贵,宰客最凶狠的。 既然有这种组织,那麽有所谓的「信息收集员」也没甚麽奇怪的。看这家伙的打扮,不像是盗贼公会的,难道是烛堡里的人?还是报社狗仔队的?只是没听说博得之门有报社啊。这个世界因为没有发明造纸术,羊皮纸虽然大量使用,成本也不算特别高,终究还不是人人都享用得起的。报纸是用羊皮纸做材料,面向的消费群体依旧还是中上流社会,只有深水城丶阿斯卡特拉丶银月城这种第一等的大城市里才有,博得之门终究还是逊色半筹。 这个叫欧凯的家伙,居然能用秘银做名片,看来来历不凡啊,到底是何方人物? 「你是干嘛的?」琼恩忍不住问。 「信息收集员啊,」欧凯不以为然地说,「这里不是写着麽?」 「我是说,你替谁工作?」 「我自己,」欧凯咧嘴笑着,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得意,「我准备在博得之门办一份《冒险者日报》,专门为各位有志於打倒恶龙丶拯救公主,以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的热血青年们提供消息。」 原来是个准备办报社的狗仔队……冒险者日报?这个创意似乎不错啊,据琼恩所知目前大陆上似乎还没有类似的东西。冒险者和佣兵们一般都是在酒馆里守着,一边喝酒吵闹调戏侍女,一边等待着顾客上门,这麽做实在是有些缺乏效率。如果真有这麽一份报纸,每天登载各地的悬赏任务和怪物出没信息,一定很畅销。冒险者们一般都不爱看书读报,但这种报纸应该还是会有兴趣的,而且他们大多囊中宽裕,出手也阔绰,挣钱快也花钱快。 琼恩不由得对他起了些敬意。这世界上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其实不少,但能有一流创意的领头者并不多,而这是成功的必要前提。如果这家伙真能把这冒险者日报给办起来,那想必是会一举成名吧。 这麽说,他跑到巨魔山脉这里来,是为了收集信息的? 琼恩突然微微一凛,巨魔山脉里虽然怪物横行,但最有新闻价值的,只怕就是那个老巫妖了。这位狗仔队同学出现在这巫师之墓附近,不仅仅是个巧合吧。就算不是如此,胆敢孤身来巨魔山脉,还若无其事地趴在这里看打架,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知道这家伙不简单。 第十五节 信息就是力量 正思忖着,听见那边传来一声闷哼,虽然轻微,琼恩却清楚地听出是梅菲斯的声音。他慌忙抬头看去,见少女刚刚惊险地避过了杀手的短剑,她的脸上似乎挨了一鞭,至少是被擦过,白皙的肌肤被烈焰灼伤出一道黑痕,淡金色头发烧焦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狼狈。 琼恩自从和梅菲斯相识以来,还从未见她这样窘迫过,既是心疼又是焦急,偏偏自己此时力气未恢复,帮不上半点忙。正无计可施间,突然听见旁边的欧凯发出啧啧称赞声:「呀,哎呀,」他连连点头,「原来是向炎魔借力,难怪这麽厉害。」 他恍然大悟似的,笔杆如飞地在纸上刷刷记述着,琼恩在一旁却听得莫名其妙。「甚麽?」巫师问,「向炎魔借力?」 「那个褐色头发的大胸脯小姑娘啊,」欧凯头也不抬地说,「烈焰护身丶召唤迷诱魔,现在连烈焰鞭都化出来了,很明显了嘛,她正在用自己做祭品,召唤一只深渊的炎魔投影。再过一会她就会完全的炎魔化了……哇,一只美女炎魔啊,」他一边说一边擦口水,「我见过男人炎魔化的,还没见过美女这麽玩过呢,一定超级性感,」他伸手拍拍琼恩的肩膀,「年轻人,你真有艳福,有这麽好的女朋友,真有激情和创意……」 「她不是我女朋友!」琼恩怒不可遏地大吼,他已经快要受不了这混蛋了。 「啊,不是?」欧凯颇为诧异地看看他,再看看正在拼杀的两个女人,「这麽说另外那个金发小女孩才是了?哎呀哎呀,」他惋惜着,「年轻人,眼光不行啊,这个显然胸不够大嘛,比那个差远了……莫非你喜欢平胸的?」 琼恩当真气得想吐血了,鬼才喜欢平胸的……好吧,比起女杀手莎洛克,梅菲斯的胸确实是小了些,但至少也有b的水准,这不就足够了。你要这麽喜欢奶牛,直接去养殖场牵一头去…… 「你才喜欢平胸的,你们全家都喜欢平胸的!」 琼恩破口大骂,但这句话带有太强的网络特色了,对方似乎没怎麽听懂。「我不喜欢平胸的呀,」他诚恳地回答,「我喜欢大的。」 琼恩脸色发青,紧闭着嘴半句话不说,他已经给气坏了。但欧凯接下来的话让他骤然一凛。 「哎,我说,年轻人,」欧凯殷勤地打招呼,「你看,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微风习习……那个,我是说,难得我们这麽凑巧,能在这样美好地下午聚在一起看美女格斗,也算是有缘分了,要不要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啊?」 「生意?」 「对啊,」欧凯说,「我是收集贩卖情报的嘛,来来来,有甚麽想知道却还不知道的问题,想了解却不了解的疑难,想清楚却不清楚的迷惑,尽管说,看看有甚麽我能帮上忙的。信息就是力量啊。」 妈的,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居然还有心思来跟我做推销。琼恩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只想知道有甚麽方法能把那个婊子干掉?」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压根没指望甚麽。虽说他其实也相信「信息就是力量」,正如他相信知识就是力量——但这到底不是直接就能产生作用,立竿见影就能起效果的力量啊。一个核弹专家可以制造核弹轰平一座城市,但让他上街和流氓打架,保管鼻青脸肿回来。 但对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意料。 「婊子?」欧凯皱着眉头,「哦,你是说那个大胸小姑娘。你这麽不喜欢她啊,啧啧啧,」他摇头,「不会是始乱终弃想杀人灭口吧,还是骗财骗色想逃之夭夭被追上门了……」 琼恩很有一种想砍人的冲动。他从来都反感直接动手砍杀,就连学魔法都不愿意学塑能和亡灵法术,但如果现在他能动弹的话,第一件事不是去帮梅菲斯,而是找把刀把旁边这家伙给砍了。 欧凯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在心里把他碎尸万段,他伸出右手摸着下巴,手指在粗糙的皮肤上摩娑着,「算了,虽然我更喜欢这个大胸的,但顾客就是神嘛,」他说,「生意归生意,不能放过,这笔买卖我做了,成交!」 「成交?」 「对啊,成交,」欧凯说,「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把那个大胸小姑娘杀人灭口的方法嘛,很容易啊,我知道。」 杀人灭口个头,等我恢复力气了,第一个把你先杀人灭口!琼恩心里狠狠发誓着,但现在顾不上去说这些,「甚麽方法?」他连忙问,随即想起这是在做买卖,「多少钱?」 「放心啦,」欧凯慷慨地挥了挥手,「我说了,我们难得有缘嘛,相信以後打交道的次数多着呢,这次就当是见面礼了,免费。」 那你倒是快说啊。 「那大胸小姑娘其实也快不行了,」欧凯说,「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获得的力量,从来都是有代价的。她是拿自己当祭品召唤某个炎魔的投影,这就等於是把自己的一半变成炎魔,所以突然变厉害起来。但只要把那个炎魔的投影赶回深渊,她就不堪一击了。」 但怎麽把炎魔的投影赶回去? 「如果我没看错,你那个小情人手上戴着的是寒冰手套吧。」 琼恩一怔,随即点头,「对。」他当日在人面狮神殿里搜刮到几件宝物,位移斗篷和回返匕首自己拿了,寒冰手套和浮空靴一起给了梅菲斯,此时正戴在少女手上。但寒冰手套又有甚麽用? 琼恩当日在阿德巴城请老矮人巫师鉴定手套,亲眼见他演示过威力,虽然瞬间冻裂了一只杯子,似乎威力不错,但也远远没到能把一只炎魔赶回深渊的地步吧。而且难道让梅菲斯丢掉银剑,空手戴手套上去摸女杀手不成,她又不是武僧。 「唔唔,这手套可是好东西啊,」欧凯说,「它可是大有来历,说来话长了……」 不等欧凯长篇大论,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到生死一发的紧要关头,猛烈的兵刃撞击声後,梅菲斯的银剑和杀手右手短剑一齐脱手飞出,远远坠落。 杀手左手中还有因为和炎魔的投影合体而获得的火焰鞭,这是炎魔的两件标志性武器之一,另外一件是斩首剑。 梅菲斯接着撞击之力就地一滚,当她再次站起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是此前琼恩掉落的那把,恰好被她捡到了。 但梅菲斯并不擅长使用匕首。 而且在刚才,杀手能用一柄短剑撞飞梅菲斯的巨大银剑,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杀手的力气,已经明显地压倒了梅菲斯。这有可能是因为女杀手和炎魔合体所导致的力量提升,也可能是因为梅菲斯已经疲惫,但无论如何,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更加艰难了。 失去了趁手的武器,却要面对越来越强的敌人,这无论如何也都不是令人乐观的局面。照这样下去,梅菲斯落败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欧凯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局面,他的说话语速顿时加快了很多,「注意听我下面的话,记住它,」欧凯快速说,紧接着念了一句话,他用的是龙语,但琼恩却听不懂,这似乎是某种咒文,「把这句话告诉你那个小情人,让她照着念一遍。」 这倒并不难,此时琼恩虽然不能动弹,但说话无碍。为了防止被女杀手听见,事先有了防备,他必须得借助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帮我把我怀里……」 「传讯术麽,需要铜线是吧,」欧凯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段铜线来,三下两下弯成正确的形状,放在琼恩面前,「好了。」 琼恩暗自心惊,这家伙怎麽会知道自己要用传讯术,而且把铜线都准备好了,看他动作,只怕也是精通法术的老手,难道也是个巫师?不过此时没空去追究这些,他急速诵咒,铜线上泛起微微的橙色微光,然後朝远处的梅菲斯疾射而去。「按我说的做,」琼恩低声说,他已经来不及解释,「我说一句咒语,你重复。」 他将欧凯刚才说的那句似乎是咒文的话急速念了一遍,焦急地看着梅菲斯。他知道少女的记忆力很好,足以过而不忘,但他担心的是这一招是否真的管用,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狗仔队不会是骗人的吧。但此时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了。 只是梅菲斯会按他说的去做麽?这个骄傲的少女,在这种生死关头,会听琼恩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麽? 她照做了。 梅菲斯急速重复那句咒文,然後她的右手掌中陡然多了一柄冰晶长剑。女杀手的火焰鞭正在此时劈头抽下,梅菲斯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头,火焰鞭贴着面颊砸下,正打在少女右肩上。梅菲斯身体一晃,险些摔倒,但她乘机伸左手握住了长鞭。寒冰手套上寒气大盛,冰霜弥漫,紧握着火焰鞭,发出剧烈的嗤嗤声,瞬间将这件由深渊烈焰凝成的恶魔武器消失无形。同时梅菲斯右手紧握冰晶长剑,急速劈下。 女杀手不防突然生此变故,躲避不及,被这一剑直直劈中。冰晶长剑在接触到杀手皮肤的那一瞬间自行散开,化作漫天森森寒气将杀手包裹住。杀手的身体里传出一声恐怖的嘶吼,随即一个巨大的丶全身烈焰缠绕的炎魔幻影从她体内被震出,瞬间消失。她身上一直缠绕的烈焰消失了,整个人被封在一个冰块之中,彷佛冰雕。 胜利了。 第十六节 心理作用 在某个突然冒出来自称狗仔队的家伙的帮助下,琼恩和梅菲斯终於度过了这次难关,搞定了凶悍的对手。沃金牧师科恩已经被梅菲斯一剑砍断了脖子,身首异处,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武僧隆奇还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已经佝偻成了虾米,一动不动,估计就算没断气也差不多了;至於女杀手莎洛克,她都已经被封在冰块里做冰雕了,还担心甚麽。 艰难的击败女杀手,梅菲斯似乎体力也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她直接坐在地上喘息着,漂亮的淡金色头发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肌肤上。琼恩认识她的时候,梅菲斯还是短发,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馀,已经能披洒在肩上了,倒是平添了几分温柔妩媚。只是激战之下,有些狼狈,她精致的脸上被火焰鞭抽中两击,留下两道黑色的灼伤痕迹,看起来令人心疼。 从以往这麽多次战斗的经验来看,琼恩发现一件事情:比起她那惊人的力气来说,少女的体力似乎并不算极其优秀,在战斗中似乎消耗极快,不能支撑久战。 不过暂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琼恩休息这麽久,总算感觉气力渐渐恢复,他爬起身来,摇摇晃晃朝梅菲斯走去。「没事吧。」他说。 少女摇摇头,眼光却落向琼恩背後,「他是谁?」梅菲斯轻声问。 琼恩回头,看见欧凯也从山坎後面走出来,「哦,他是个……是个贩卖情报的商人,」琼恩说,「刚才那句咒语就是他教我的。」 这个欧凯身份神秘,行事出人意料,显然绝不是个普通商人。他会在这里出现,只怕也不是偶然,世界上哪有这麽巧的事情。但无论如何,刚才确实是由於他的帮忙,梅菲斯才打败了女杀手,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所以当他走过来的时候,琼恩还是非常客气地鞠躬道谢。 「没甚麽啦,没甚麽啦,」欧凯胡乱地摇手,「小事一桩而已。」 经过他的解说,琼恩和梅菲斯才知道,这幅寒冰手套来历果真非凡,乃是寒冬女神欧吕尔(auril)的一位霜巨人牧师所制,诞生於大约七百年前,已经算是一件古物了。 霜巨人原本就是天生的冰雪之民,这人又是寒冬女神的高阶牧师,能造出这等强力的魔法物品,倒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接下来,欧凯补充了个惊人的消息。 「你们没看出来吧,这手套其实就是用霜巨人的皮做成的,」他唾沫四溅地炫耀着,「那个霜巨人牧师是生生把自己手上的皮给一块块割了下来,然後做成了这幅手套,说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琼恩听得背後直冒凉气。霜巨人既然是天生的冰雪之民,皮肤自然适合拿来做这种寒冰手套,这道理就和银龙皮做成的盔甲能抵御火焰一样。而且既然是施法者自己身上的皮,熟悉亲近,血脉相连,制作附魔的时候效果自然也最好。无奈道理是这麽说,但哪个家伙有这麽变态的,居然真剥自己的皮做手套…… 「那他的手怎麽办?」琼恩问,他实在不愿意去想像一双生生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手。 「他是个很高阶的牧师嘛,」欧凯说,「施施法,喝几瓶药水,也就慢慢长出来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琼恩,这次出发前倒是请神殿的牧师调配了不少治疗药水,一直放在次元袋里没拿出来,差点给忘了。赶忙掏出两瓶来,递给梅菲斯一瓶,自己灌了一瓶,等待慢慢发挥药效。治疗药水终究不比牧师的神术见效快,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不过,最後还有个问题。 「炎魔很怕冰是吗?」琼恩问,他有些奇怪,因为印象里阴魂城巫师学校那些介绍恶魔的图书资料,没有一处提到这点。但从今天来看,炎魔似乎对寒冰非常的畏惧,这就很奇怪。这麽重要的信息,巫师学校的资料里怎麽绝口不提呢。 「其实也不是啦,」欧凯说,「心理作用而已。」 「心理作用?」琼恩目瞪口呆,这是甚麽意思。 「很久以前啊,好像是几百年前了吧,」欧凯说,「曾经有个倒霉的炎魔跑到物质界来,结果撞上个黑暗精灵,原本倒也没怎麽在意,谁想被那只黑暗精灵三刀两刀砍回深渊去了。」 「这麽强?」琼恩惊叹,炎魔可是恶魔中最强大的一种,比起刚才自己对付的那只迷诱魔要高几个位阶。自己对付一只迷诱魔就已经狼狈不堪,险些把命送掉,那位不知名的黑暗精灵能三两刀就把炎魔砍回深渊,这可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其实不是那只黑暗精灵有多强了,」欧凯说,琼恩觉得他似乎神情有些沮丧似的,或者说很无奈的样子,「纯粹是那只炎魔运气坏……呃,其实原因谁也说不清,反正怎麽算都应该是那只黑暗精灵输,但结果偏偏就是他打赢了。总之啦,就是这样。」 听起来是一场非常莫名其妙的战斗,「但这和炎魔怕冰有甚麽关系?」 「因为当时那只黑暗精灵手里就拿了一把附着寒冰魔法的弯刀,」欧凯解释,「那只炎魔吃了大亏,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就以为是那把弯刀的缘故,以为是自己喜欢玩火,所以被寒冰克制。这个说法流传出去,别的炎魔虽然将信将疑,但看见他那惨状,也就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种解释真是要多无厘头就有多无厘头。炎魔是喜欢操纵火焰没错,烈焰护身丶火焰鞭,这些都是明显特徵,但如果因此就说炎魔怕寒冰,那纯属胡说八道,按照这种说法,难道爱喷火的红龙还天生就要畏惧喜欢吐寒气的白龙或者银龙了?显然是没谱的事情。 但今天这只被女杀手召唤而来,和她融合为一体的炎魔,确确实实是被寒冰手套化出来的冰晶长剑给击退了。琼恩在远处看得很清楚,其实当时炎魔应该没有受到多麽严重的伤害,更多像是惊惶之下不假思索地败退。 看来那只有把寒冰弯刀的黑暗精灵,给炎魔们造成的心理阴影还真是大啊。 「只是那些脑子不灵光的笨蛋炎魔才会真的这麽相信啦,」欧凯说,「真正聪明的炎魔,压根就懒得理睬呢。这次总算你们运气好,撞上的是个笨蛋。」 真正聪明的炎魔?琼恩不屑,「恶魔会有聪明的麽?」 巫师学校的怪物学上说得很清楚,和精於计算阴险狡诈的魔鬼截然相反,恶魔是一种混乱丶狂暴丶喜欢疯狂破坏丶杀戮和毁灭的存在。虽然这两者都被统称为邪魔,但其实是有很大不同的,魔鬼可以粗略类比为律师,而恶魔则是强盗——而且还是发疯的强盗。 甚麽是聪明?琼恩相信聪明就意味着冷静丶理智丶精密的权衡和计算,所以他不可能相信恶魔会和「聪明」这个词扯上边。恶魔或许是强大的,但不可能是聪明的。 欧凯显然对琼恩的这种看法有不同意见,但琼恩也懒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很无趣,大家都不是恶魔,对这个问题没必要关心。他真正在想的,是那个被封在冰块里的女杀手。 如果说初见时还曾经想入非非过,打算把这个身材完美的女杀手征服胯下,纳入後宫,经过这些事情,这个念头是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琼恩只想赶紧把她一刀砍了,免得以後天天提心吊胆被人追杀……等等,采玉诀…… 采玉诀到底有甚麽奥秘,为甚麽目前只在她身上起效过,这是琼恩一时想不明白的问题。在博得之门的时候,他已经拿那些妓女做过试验,事实是半点无用。虽说以後还可以继续去找更多女人来尝试,但这到底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不先把道理搞清楚了,胡乱吸万一弄出甚麽麻烦,那可就糟糕透顶。 要弄清楚到底是为甚麽,只怕还要着落在这女杀手身上。 但这局面到底怎麽处理?难道对梅菲斯建议说,把这块冰雕搬回家去,由琼恩好好研究?这个提议要多荒谬就有多荒谬,稍微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不可能答应。若是说就地逼问,且不说女杀手会不会招供,那样一来采玉诀的秘密只怕就保守不住了。倘若琼恩可以任意施为,使用各种手段,加上某些催眠丶洗脑的精神控制药物和魔法,倒是有可能让这个女杀手乖乖吐露一切,但此处显然不是个合适场所,还有两个旁观者。梅菲斯就罢了,还有个来历不明身份诡异的狗仔队呢。 自从上次从女杀手体内吸来那点阴寒之气,琼恩自觉自己的内力虽然只是略有长进,但身体彷佛强健多了,这几天翻山越岭,也都不觉如何辛苦,若是换了以前,只怕是很难承受下来的。 看来不管怎麽说,反正用采玉诀吸这个女杀手,是肯定有赚无赔的好事了。如果机会合适,琼恩倒真的想过把这女杀手绑起来干,吸乾为止,就算不能弄清楚采玉诀的真正奥妙,至少先捞了好处再说。可惜他脸皮还是不够厚,不想在梅菲斯和外人面前上演a片,这个念头也只能落空。 既然不能干她,那就赶快杀了吧,免得夜长梦多。这个女杀手既然能和恶魔勾结,未必没有其他的厉害本事,如今是被封在冰里了,万一时间长了脱困而出,岂不又是麻烦,早早杀了省心,永绝後患。 第十七节 意外消息 杀人倒不难,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琼恩并不在乎手上沾血腥。兵器也现成,但封住女杀手的冰块却坚硬无比,连梅菲斯的银剑都劈不破。杀手被封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冻死,但却反倒像是获得了一层暂时的保护,让外面的人一时奈何不得她了。 没办法,只能回头来请教欧凯。 「寒冰手套造出来的冰比精金还硬,不用白费力气啦。」 「啊,那怎麽办?」 「很简单啊,」欧凯压根就不在意地说,「现在不还是大太阳麽,冰总会化的嘛。」 这倒是,冰块终究是冰块,就算它再硬,遇上太阳还是会化的。此时大约下午两点钟,夏天日照长,估计六点钟前太阳都不会落山,足够搞定这块冰了。 但在此之前,就得守在这里了,不亲眼看到女杀手断气,琼恩终究就不能放心。上次以为她被活埋在烛堡地下,放松警惕,这次险些就吃了大亏。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休息良久,梅菲斯的力气也渐渐恢复了,在此期间欧凯一直在东拉西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说到後来,他突然问了个问题。 「对了,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做甚麽呢。」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了一眼,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直言相告。按道理说这件事情不应该告诉他人,但对方到底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算是有恩,又不太好硬邦邦地拒绝回答。如果要找个其他理由敷衍过去,一时借口却也不好找。 不过不等琼恩想好敷衍的借口,欧凯已经双手一拍,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对了,我知道了,」欧凯说,「你们从博得之门来是吧。我昨天早上收到消息,说大公爵们派遣了几个人来这里铲除造成瘟疫的凶手,就是你们了吧。」 必须说,这位叫做欧凯的家伙,就算真实身份不是个甚麽情报商人,但也必定与此有关了。为了不走漏风声,当时虽然贴出了招聘告示,但并没有说具体情况,对於来应徵的那些人,也只说是要去铲除巨魔山脉的一只老巫妖,并没有把瘟疫的事情联系起来说。只有最後确定下来正式成员的时候,才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所以这件事,按道理应该只有博得之门的三位大公爵和琼恩一行人知晓才对。 这个欧凯能猜到琼恩和梅菲斯来此是「铲除造成瘟疫的凶手」,这可是很不简单了。 「这里离巫师之墓离得很近啊,」欧凯说,「看来拉沃克先生是有点小麻烦了,」他微笑着看着琼恩和梅菲斯,「是吧。」 话既然已经说的这麽清楚,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不过是侮辱彼此的智商罢了。琼恩点点头,「没错,」他说,「我们正是为了……将造成瘟疫的凶手绳之以法。」 欧凯点点头,「是啊,」他说,「塔洛娜的那帮信徒应该很高兴了吧,这个黑锅有人背了。」 琼恩和梅菲斯齐齐怔了一怔,「塔洛娜?」 塔洛娜是疾病与瘟疫女神,这点他们都知道,虽然在博得之门没有甚麽影响力,但名字总是听过的……欧凯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大瘟疫是塔洛娜的信徒弄出来的?和拉沃克无关? 「早在瘟疫刚发生时,安塔·银盾大公爵就已经请牧师祈祷,请求神谕指示,」梅菲斯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场瘟疫与某位神祗有关。」 欧凯摇头。 「烛堡的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先生是第一流的预言者,」梅菲斯继续说,她盯着欧凯的脸,「他的占卜结果,也没有显示此事和塔洛娜的信徒有牵连;而且,博得之门附近也从不曾听说有塔洛娜的信徒活动。欧凯先生,您能解释一下您刚才所说的话是甚麽意思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啦,」欧凯说,「这次的瘟疫确实是塔洛娜的信徒弄出来的,和拉沃克确实没甚麽关系,我知道这点就够了,别的甚麽我不懂。」 梅菲斯沉默了一会,「恕我冒昧问一句,」她说,「您是拉沃克的朋友吧。」 欧凯并不否认,「认识,也算是朋友吧,那个,先说明啊,」他连连摆手,「我这可不是在为朋友说话,这事情确实和拉沃克无关的,我可是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从不骗人的。」 他观察着琼恩和梅菲斯的神情,发现显然不太相信自己的话,这在意料之中,谁会贸然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何况他还自称是拉沃克的朋友。但欧凯对此并不在意,「或者,」他提议着,「我正要去拜访拉沃克先生,两位不妨随我同去,当面向他证实可好。」 骤然听到这句话,琼恩微微一惊,不知道对方打甚麽主意。而梅菲斯已经微微扬起眉来,「是麽,」她反问,「我应该相信巫妖的话?」 「不,你不用相信他的话,提尔的圣武士,」欧凯说,「但你应该先听听他的话,这是他的权利。就算是最聪明最睿智的法官审判,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直接宣判有罪吧,总应该给被告一个申辩的机会,对不对。如果你们甚至都没有听到拉沃克先生的申辩,就直接认定它为造成瘟疫的凶手,这似乎有违法律与公正的精神呢。」 欧凯说的自然是堂堂正正的道理,虽然他故意忽略了一个事实:拉沃克是个巫妖,是个亡灵,从法律上说,他已经不能作为一个「人」而存在了,他不享有公民的权利。当然这问题不能这麽深究,如果真要探讨法律,拉沃克如今的状态是个死人,在法律上他就是具尸体——那麽拉沃克无论做甚麽都是无罪的,一具尸体弄死了一个人,这就类似山上的石头掉下来砸死了人,只能说意外,不能说有罪。 这个世界的法律没有那麽健全完备,巨细无遗,何况城邦林立,国度众多,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法律,不同种族有不同的法律,彼此间往往冲突,根本不可能协调一致。身为正义之神的圣武士,律法与公正的守护者,除非一辈子躲在神殿里不出门,不会遇上这种法律冲突,否则很多时候只能凭自己的本心来判断。 梅菲斯会如何判断? 「我想我没道理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毫无证据的话,就改变预订的计划,」梅菲斯冷冰冰地说,「真相是甚麽,我会知道的,多谢您的关心。」 必须说,梅菲斯的这种反应没甚麽错,换了琼恩,他也不可能因为半路上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人说几句,就变了主意。确实,这次认定拉沃克是造成瘟疫的凶手,证据并不是非常充分,更多是推测;但既然这麽多迹象都指向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怎麽可能因为某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半途而废。 但欧凯对梅菲斯的话提出了抗议。 「喂喂,甚麽叫做毫无证据的话?」欧凯吹胡子瞪眼,「我可是个情报商人,拥有最良好的职业道德,我说话可都是讲证据的。」 证据? 「你说你有证据证明拉沃克不是这场瘟疫的凶手?」琼恩连忙问。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甚麽表现得这麽关切,但她自己也很想听听欧凯到底能拿出甚麽证据,所以也不曾说话。但这位狗仔队却摇摇头,嘿嘿笑了起来。 「证据自然是有的,空口说话,怎麽能取信於人呢,那我的信誉不就全毁了,」他说,「但这些都是第一等价值的情报,为了搞到它们,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价钱……」 好了,不用说了,琼恩已经听明白,这家伙是要借机做生意了。 「开价吧。」琼恩立刻说。 梅菲斯微微皱眉,她奇怪琼恩似乎显得太过於积极了,这和他平时的风格似乎不合,但少女不知道的是,琼恩心头另有一番打算。 如果大叔真有甚麽货真价实的证据,能证明这次瘟疫的罪魁祸首不是拉沃克,而是另有他人的话——至於是塔洛娜信徒还是其他人反倒不要紧——那就等於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在琼恩心中,这一路上走来,一直忐忑不安的事情,就是真到面对拉沃克的时候,自己要如何选择立场。从「阴魂城信使」这个身份来说,他不能帮梅菲斯攻击拉沃克,否则岂不等若是背叛阴魂城;但难道反过来帮拉沃克干掉梅菲斯? 这两条路琼恩都不愿意选择,但又似乎无法避免。他们一直默认拉沃克就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从这个前提出发,圣武士梅菲斯和巫妖拉沃克之间的冲突无可避免,只有以一方的死亡而告终。 但如果拉沃克真的根本和此事无关呢? 第十八节 拜访巫妖 从现有的资料上来看,拉沃克近两千年来一直隐居在这巨魔山脉中,不问外事,不招是非,完全就是个宅,连博得之门的居民都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这种家伙虽然肯定说不上善良人士,但至少也算得上无害……当然,他拿巨魔山脉的巨魔做生化试验,但这也谈不上甚麽邪恶,顶多算是黑吃黑,巨魔本来就不是甚麽好东西。梅菲斯不可能因为某个人抓巨魔去做试验,就判定此人是个邪恶之徒。 至於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瘟疫,原本也就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烛堡搜集到这种秘密传闻。因为这种传闻,所以一开始梅菲斯和琼恩相信这次的瘟疫也是拉沃克捣鬼——但如果事情反过来,这次的瘟疫和拉沃克根本无关,那麽上次恐怕也未必吧。 亡灵存在,在兰森德尔圣武士眼中看来是天然的邪恶,无需任何理由就应该摧毁消灭,但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和晨曦之神没关系。琼恩虽然不是特别清楚提尔的教义,但他至少知道梅菲斯不是那种看到亡灵就必须除之而後快的人,在烛堡时他们就撞上过一只银龙幽灵,梅菲斯也没准备拿对方怎麽样。 如果拉沃克真的和瘟疫无关,那麽一直头疼的难题,就算不说迎刃而解,至少也容易对付多了吧。何况事情弄到这一步,武僧隆奇已经差不多断气了,两位牧师都早已经完蛋,只剩下琼恩和梅菲斯两人。没有了牧师,没法再施加亡灵无视术,又已经撞上那个吸血鬼哨兵,还闹出这麽大动静……任谁也知道,这趟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事到如今,已经进退两难,突然有人说有证据证明拉沃克与此事无关,这岂不等於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至於要花钱,这不是问题,琼恩如今囊中充裕,阴魂城的活动经费,人面狮的宝藏,以及烛堡中虹彩龙给的一口袋宝石,这些如今都塞在次元袋里呢。琼恩不是守财奴,对钱看得并不多麽重,没钱的时候节约,如今既然有钱,那花起来也没甚麽心理负担。 欧凯摇了摇头,「不,」他说,「我的情报从来不卖钱,只交换。」 「交换?」 「对,交换宝物,」欧凯说,「我喜欢收集宝物。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提供货真价实的证据给你,但我要你身上一件宝物。」 琼恩微微皱眉,「你要哪件?」 欧凯随意瞥了眼,「就这件位移斗篷吧,」他说,「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交易,优惠价,打折扣。」 琼恩略略踌躇了一下,但随即就点了点头,「成交,」巫师说,解开斗篷脱下来,拿在手上,「你的证据呢?」 「琼恩?」梅菲斯奇怪地叫他。 琼恩朝她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他说,「我觉得欧凯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不能胡乱冤枉人,这有违法律和公正的精神。」 少女明显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琼恩居然会说出这麽正气凛然的话,简直就是太阳从南边出来了。 其实对於琼恩来说,这件位移斗篷虽然不错,但也说不上价值极高的东西。它是利用小范围扭曲光线折射的道理,让人在攻击时容易打失手,但这一招也就对付杂兵有用,真撞上莎洛克这种职业杀手,目光锐利,压根就瞒不过。如果撞上迷诱魔这种怪物,一臂扫来便如横扫千军,甚麽真身虚像全都打中,压根就躲不了。如今拿它来换个情报,也不算不值。 欧凯呵呵笑着,从怀中掏出个浅蓝色的水晶球来。他孤身一人在此,身上也没背甚麽包裹,衣服里也未见有多麽鼓囊,实在不知道这水晶球原本是放在哪里的,说不定是和琼恩一样有个次元袋。拿出水晶球後,朝空中一掷,居然轻飘飘地就浮了起来,最後悬停在一人高的地方,放出光芒,现出一幕影像来。 那彷佛是一间阴暗的大厅,当中有一个圆形祭坛模样的建筑,燃烧着紫黑色的火焰,一群人围着似乎正在做祈祷。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紫黑色的长袍,在後背上绣着一副三角形的图案,其中有三颗琥珀形状的泪珠。 这是塔洛娜的圣徽。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从大厅外面运进来,送上祭坛,被紫黑色火焰吞没,急速化为灰烬。那些尸体的衣着打扮,很明显可以看出是博得之门这一带的风格,而且他们的脸无一例外都乌黑铁青,正是中了瘟疫暴毙的模样。毫无疑问,他们应该就是这次在瘟疫中死去的那些牺牲者。 「塔洛娜的信徒们散布了这场大瘟疫,然後他们又偷偷掘坟挖墓,把下葬的尸体运到这个秘密神殿里,举行祭祀。」 用这种方法祭祀,琼恩倒是闻所未闻,不过塔洛娜既然是瘟疫与疾病女神,本来就不是甚麽好货色,她的信徒们玩这一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没甚麽可大惊小怪的。欧凯的这个证据颇为有力,虽然还不能说是铁证如山,但已经很有分量了。而当欧凯手指一指,水晶球上景像再变,琼恩和梅菲斯看见一些穿着绣有塔洛娜圣徽标志长袍的家伙,鬼鬼祟祟地趁着黑夜在博得之门城中各处水井丶水塘等地方倾倒某些黑色液体的时候,原有的一点怀疑也基本消散了。 这显然就是塔洛娜信徒们在下毒。 如果欧凯这水晶球上记录的情形属实,那麽这基本已经可以证明塔洛娜信徒就是此次瘟疫的真凶。而这枚水晶球正是所谓的「记忆水晶」,是在珍贵的蓝水晶上附加预言学派的高深魔法「影像停滞」制成的,效果类似地球上的摄像机,不过只有图像没有声音,能储存的信息也不多,最多不过十秒钟,但足够了。更重要的是,这种记忆水晶,应该是没法篡改记录的,它只会忠实记录看到的影像。 琼恩听说过这种记忆水晶,而梅菲斯身居高位,见多识广,对它也不陌生,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基本断定是真货不错。 只是……「欧凯先生,这些东西你是怎麽摄到的?」 记忆水晶和摄像机的道理差不多,同样也是只能摄到眼前的景像。刚才出现的两幕,前面是塔洛娜的信徒在秘密神殿中祈祷祭祀,後面是他们暗中投毒,这种隐秘的事情都能被欧凯摄到,实在是很令人怀疑他的身份。 「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本事了嘛,」欧凯大笑着,「商业机密,商业机密,无可奉告。怎麽样,我说有货真价实的证据吧,斗篷拿来吧。」 琼恩倒也无意赖账,将手上的位移斗篷递了过去。欧凯收起,胡乱往怀里一塞,顿时就不见了,这更让琼恩确信他和自己一样肯定有个次元袋。「那麽,两位,」欧凯说,「还准备去找拉沃克先生吗?」 琼恩看着梅菲斯,少女在犹豫着。欧凯刚才摆出来的证据非常有力,基本已经可以下结论了。原本说拉沃克是罪魁祸首,也就不过是推测,并无过硬的真凭实据,如今既然发现有错,那自然应该马上改正才对。 按照正常人的理智来说,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拿着这枚记忆水晶,立刻退出巨魔山脉,返回博得之门,向大公爵们禀报此事,接下来要怎麽去追杀那些塔洛娜信徒,大概就不劳琼恩和梅菲斯动手了。博得之门的卫兵无数,烈焰之拳也是颇有名气的佣兵组织,要去砍一只老巫妖不行,搜捕一群邪神信徒总是可以胜任的。 但这麽一来的话,琼恩来此的目的岂不完全落空。他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要给拉沃克这老家伙送信啊。 只是这种话又不能明白地对梅菲斯说。虽说如今拉沃克已经基本洗脱了瘟疫投毒犯的嫌疑,但他到底是个老巫妖,并非善类。琼恩如果说自己要去拜访老巫妖,还不知道梅菲斯要怎麽想,如果再牵扯出自己来自阴魂城的事情,那就更麻烦了。就琼恩这些天听到的消息,阴魂城的名声是越来越糟糕了,俨然已经成了大陆公敌。 幸好,梅菲斯不是个正常人,所以她也没有选择正常人应该选择的方式。在反复端详了记忆水晶幻出的影像後,梅菲斯抬起头来,看着欧凯。 「那麽,欧凯先生,你刚才不是说可以为我们引见拉沃克先生吗?」少女说,「有劳了。」 虽然记忆水晶上的景像是很有力的证据,但梅菲斯终究不能这麽简单地就轻信,她要亲自面见拉沃克,问个明白。 琼恩大体也能明白她为甚麽作出这种判断。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原本计划中的五人队伍已经折损其三,继续前进其实只可能是死路一条。如果就此退走,倒未必不能,只是梅菲斯又不甘心。如今既然有这麽个奇怪欧凯出来,自告奋勇要当引荐人,那麽冒险一试,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琼恩终究还是隐隐佩服她的勇气。倘若是琼恩自己单身在此,他大概也会像梅菲斯一样,请欧凯带路引见,但这是因为他身负使命,不得不如此,而且他到底是阴魂城的使者,又都算是耐瑟遗民,只要小心谨慎些,拉沃克也未必会当真翻脸。梅菲斯就不同了,她其实此时已经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而且她是提尔的圣武士,和巫妖这种亡灵虽然不算是天生的死对头,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居然也敢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实在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对,不是把生死置之度外,是她压根就没把自己的命怎麽放在心上。 琼恩和梅菲斯认识这麽久,也算对她有所了解。她聪明丶冷静丶理智,总是能清楚地权衡利弊,但她做出来的决策,往往会出人意料。这倒并非是说因为她太聪明,所以决策英明无比,远超常人所想,而是因为她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太一样。 常人思考问题,分析利弊,永远是把自己的性命摆在第一位,这是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先确定这一点,再考虑其他。但梅菲斯不同,在她的权衡计算体系里,自己的性命压根不是最有分量的东西,甚至不是「较有分量」的东西「之一」。这导致在很多时候,明明她和琼恩都基於同样的前提,掌握同样的信息,进行同样清楚的权衡,却得出不同的结论。 不知道这应该算是视生死若等闲,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 琼恩在心里苦笑,他知道自己只怕是一辈子也别想真正理解这种奇怪的心态——或许能明白,但不可能理解,这就像你能清楚地明白一些格言警句的意思,但不真正经过些事情,就永远不会真正的懂。琼恩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梅菲斯,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梅菲斯的想法,正如当日在烛堡所说,世界上只有一个艾弥薇·梅菲斯。 好在不能真正理解,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妨碍交流。琼恩原本就想着要去找拉沃克,只是不好开口,如今既然梅菲斯都这麽说了,那还有甚麽异议,自然顺水推舟,连连点头赞同。 欧凯反倒沉默下来,盯着梅菲斯看,少女坦然和他对视着。「没问题,」欧凯最後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这个问题解决了,但还有点小小的善後事宜没有处理,就是被封在冰里的女杀手。至於那个被强制吞金的倒霉武僧隆奇,早已经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十有八九是死了,倒是不必在意。 如果现在动身去巫师之墓,估计今晚倒是能够到达,因为队伍超额减员,此时只剩三个人,少了贝纳索那个累赘,行动速度说不定还会更加快些。但问题是,把女杀手扔在这里,琼恩可是万万不放心,倒不是怕她被晚上出来觅食的怪物给吃了,是怕她万一又脱困而出,再来寻仇,那岂不是糟糕透顶。这次能渡过危难,已经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了,不能指望次次都如此。 但此刻寒冰未化,却又没办法取她性命。虽说常人这样被冻在冰里,十有八九是已经气绝身亡了,但琼恩是个谨慎的人,不亲眼看见她身首异处,终究不能放心。 怎麽办?难道坐在这里等,等冰化了,一剑把女杀手砍了,然後再动身上路? 第十九节 别插手 这主意并不高明,不过一时似乎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但欧凯似乎并不愿意这样傻坐着,他询问琼恩为甚麽还不动身,在得知情由之後,却彷佛毫不在意。 「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法就有破啦,」欧凯说,「既然寒冰手套能把她冻住,自然也能把她杀掉,否则你以为这手套是专门拿来做冰雕的麽?」 听起来倒也有点道理,但具体怎麽做呢? 方法倒也很简单,按照欧凯的指点,梅菲斯提起银剑,念诵咒文,手套上烁点淡蓝晶光,随即附在银剑上,将这柄提尔亲赐的「眷恋」变成了一柄冰霜大剑。 梅菲斯提剑走到冰雕面前,女杀手正被困在其中,丝毫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只要用这把经过寒冰手套强化过的银剑劈过去,保管她身首异处,必死无疑,从此再不会来惹人头疼。 梅菲斯心中,其实也颇有疑虑,这个女杀手到底是甚麽来历,处心积虑地非要杀掉自己。若是条件允许,她或许会考虑问问口供,不过既然今天情况特殊,那就懒得废话了,直接杀了了事。她身为提尔的神选者丶圣武士,这些年来为教会立下赫赫功勋,理所当然地也肯定得罪了很多人,有人要雇杀手来杀自己,也不足为奇,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来了,那就打吧。既然已经制住了,那就直接杀了吧。下次再来一个新的?那就继续杀吧。来多少杀多少,打不过就自己被杀好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梅菲斯真的称得上思想很单纯。 她斜斜举起银剑,蓄势待击。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甚麽,梅菲斯特别喜欢砍人的脖子,她这把剑名字叫眷恋,砍起人来可是乾脆利落得要命,往往一剑劈下,对方已经身首异处了。这是个良好习惯,人的脖子既细又软,是身体上最适合砍的地方了,而且一剑就死,绝无後患,实在是最有效率的打法。虽说似乎有点残忍,但反正是杀人,怎麽杀不是杀,无所谓了。 这个叫莎洛克的女杀手,还曾经和琼恩有过一腿呢…… 莫名其妙的,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让梅菲斯有些略觉不快。上次在烛堡,女杀手和琼恩上床的时候,她在隔壁被男女欢好声惊动,隔着门查看,当时还想过不出手,让琼恩被女杀手杀了算了,只是到最後还是救了他一命。这本来倒也不是甚麽大事,梅菲斯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现在突然想起来,怎麽总觉得有些不太高兴的感觉。 不管了。 正当她准备砍下去的时候,被封在冰雕里的女杀手突然有了些微动静,她眼波流转,嘴角微微翘起,樱唇微张,说出一句话来。 「你不奇怪我为甚麽一心想要杀你吗?」 虽然是在冰块里,女杀手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了出来,虽然琼恩距离远些,听不分明,梅菲斯就在冰块前,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秀眉微微一挑,「我好奇心不强,」少女说,「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很高兴。如果你不愿意说,那也随你的便。」 杀手格格娇笑着,白皙的脸上突然浮出一层诡异的笑容,她的双眼突然变成了莹莹碧绿色,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原因很简单,」她轻声说,口中发出的却是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因为,她和你是同样的人,梅菲斯小姐。」 女杀手和琼恩上过床,虽然半途而废,但可以肯定她不是人妖,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此前梅菲斯也几次听过她说话,声音娇媚动听,充满挑逗,保管让每个男人听了都要欲火骤升。 所以当她口中突然吐出男性声音时,梅菲斯顿时便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而在下一瞬间,她听出了这个声音。虽然谈不上多麽熟悉,但至少也已经打过两次交道了——两次交道足够了,梅菲斯从来过耳不忘。 这是乌黯君主格拉兹特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杀手的口中怎麽会发出格拉兹特的声音,但她已经本能地察觉不对,手中银剑不假思索地就劈了下来。杀手身在冰块之中,无从闪避,也压根没有闪避,她只是平静而快速地把话说完。 梅菲斯的银剑已经劈破冰块,堪堪要砍到女杀手的脖子,骤然听到後面半句话,彷佛是听到甚麽强力咒符,又像是看见甚麽恐怖敌手似的,脸上神色都微微变了,手腕用力,银剑硬生生顿住,随即疾步後退。 琼恩离得远些,不知道具体情形,见状不免十分惊诧。他自从和梅菲斯相识以来,也算是迭遭强敌了,所遇上的对手基本就没一个好对付的,但就算是面对再凶悍最高强的敌人,梅菲斯也绝没做过不战自退的事情。当日在人面狮神殿里,撞上格拉兹特这种大恶魔,深渊三大领主之一,她也照样说砍就砍,一往无前,毫无半点畏惧。 刚才明明是要去砍那个女杀手,剑都已经快劈到脖子了,怎麽又突然收手後退?那个女杀手好像说了句甚麽话,居然有这般大威力,总不会说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本能反应地从怀中掏出法术材料,准备上前协助。但还不等琼恩动手,前面已经发生了剧变,女杀手陡地厉声怒吼,口鼻七窍,全身每个毛孔中都喷出黑色火焰来,烈烈升腾,熊熊燃烧,瞬间将冰块整个融化。 冰块虽然融化,女杀手却未能成功脱困——说得更直接点,她已经在此之前被烈焰完全吞噬,化为灰烬。黑色烈焰轰然腾飞,翻滚如潮,陡地从中升起一个巨大的狰狞虚影来。 它有些模糊,细看彷佛是一头远古的怪兽,但又人立而起,周身皮肤火红,头顶长着庞大的弯曲犄角,巨眼阔嘴,獠牙森森。它的背弓屈着,长着两排粗大的黑色骨刺,全身肌肉垒积成块,强壮无比。 琼恩不认识这个虚像,但旁边的欧凯却彷佛看出了来历,只见他的脸上神情明显一怔,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他低声说,却没有甚麽动作,反倒将目光移向梅菲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怪兽虚像现出,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随即化作一道乌光,直直朝梅菲斯撞去。少女疾步後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乌光直接没入她的体内。 这……这是怎麽回事? 被怪兽虚像化成的乌光入体,这无论怎麽想也不是件好事,原本还动作矫健的少女身体突然僵硬下来,直直站立着,维持着那一瞬间的後退姿势,一动不动,彷佛骤然中了定身术似的。琼恩大惊之下,正要上前查看,却听得一声低沉的怒吼,满蕴着凶残丶邪恶和凛凛杀气,紧接着,一个虚像从梅菲斯身上浮现出来。 依然是刚才那个怪兽虚像,只是似乎体型更加庞大,形体也更加清晰可辨,栩栩如生。它咆哮着,彷佛想要振臂高呼,梅菲斯身上却又突然显出一团银白色的透明光罩来,正将这只怪兽虚像困在其中。怪兽怒吼挣扎,拳打脚踢,虽然只是个虚像,每一击却都带有无坚不摧的凶悍气势,但那银白色光罩极其结实,任凭怪兽怎麽捶打,总是牢固不破。 琼恩不知道这到底是在上演哪一出,开始的目瞪口呆之後,随即就想要近前去查看,却被欧凯给拦住了,「别靠近,」他说,声音中罕有的带有了一丝严厉,「这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甚麽叫「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琼恩来不及询问,突然见刚才吞噬掉女杀手的那团黑色火焰急剧熄灭,当中却又射出一束暗银色的光束来,细小却尖锐,彷佛利箭一般刺在困住怪兽的银白色光罩上。 彷佛听见了轻微的碎裂声,原本还坚不可摧的银白光罩骤然微微摇晃起来,紧接着便如玻璃一般,上面出现无数细小的碎纹龟裂,急剧延伸,最终整个球形光罩都轰然碎裂下来,化作千万块透明碎片,散归空气之中。 怪兽虚像怒吼着,身形急剧变大,瞬间已经接近三十英尺,完全就是个顶天立地的金刚。琼恩怀疑它会不会这样无穷无尽涨大下去,但就在此时,剧变再次发生,又一个虚像从梅菲斯身体中浮出,幻化成形。 这次却不是怪兽,而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 他身穿白金制成的全身铠甲,未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他的面容威严坚毅,口鼻如钢刀切削出来一般棱角分明,眼眶中却是一片黑色空洞,那里面没有眼珠。巨大的战锤握在他的左手中,右手则是齐腕以下完全被切断,或者说被某种生物咬断更确切。 怪兽咆哮着,口中喷吐出烈焰,周身电光隐隐,朝老人冲了过来。老人举起战锤,朝怪兽当头砸下。两个虚像间的战斗并没有太大声响,除了怪兽不时的低声咆哮外别无甚麽动静,但强烈的威压感瞬却弥漫四周,真真实实地令琼恩几乎感觉透不过气来。 他已经认出了那个穿着白金铠甲,提着战锤的独臂老人是谁,毫无疑义,那是正义之神提尔,梅菲斯所信仰的神祗。但那个怪兽又是怎麽回事? 琼恩隐隐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但更多的还是一片茫然。此时提尔和怪兽的战斗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老人的战锤被击飞了,如今他赤手空拳,怪兽无声地咆哮着,弓屈着背,蓄势准备发出最後一击。 琼恩不知道如果怪兽战胜意味着甚麽,但似乎并非是梅菲斯所想要的结果。他本能地想帮忙,但手刚探进长袍,就被旁边的欧凯给按住了。 「千万别插手,」欧凯厉声说,「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就在这一耽搁间,怪兽朝老人扑了上来,它张开喷着烈焰的巨口,当头咬下。老人抬起残缺的右臂一格,左手高举,掌中突然出现了一柄灿烂银剑,猛地朝怪兽劈下来。 与此同时,梅菲斯手中握着的银剑骤然消失。 银剑重重劈下,砍进怪兽的虚幻身体,几乎将它劈成两半,怪兽哀嚎着,化作缕缕雾气消散在空气中。老人斩杀怪兽,似乎自己也已经疲倦之际,将银剑掷下地,身影越来越透明,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痕。 打完了? 琼恩正自转过这个念头,就见一直站立不动的梅菲斯突然身躯一软,仰面往後就倒。距离太远,琼恩已经来不及过去扶她,欧凯反应却快,抬手虚虚一托,让梅菲斯缓缓躺到地上。 琼恩跑近,见少女双目紧闭不语,但并没有甚麽难受痛苦之色,呼吸均匀深沉,彷佛只是睡着了。「她怎麽了?」琼恩问欧凯。 欧凯摊开手,耸耸肩,做了个「我也不知道」的姿势,但琼恩觉得他一定是明白了甚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时候不早了呢,」欧凯说,「那麽,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去拜会拉沃克先生如何?」 「而且,」他隐隐笑着,「这位小姐现在晕倒,似乎也正是恰到好处呢……如果兰尼斯特先生有甚麽事情要单独面见拉沃克先生,不方便被他人听见的话……」 琼恩一凛,但他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甚麽名堂,对方不会吐露实话,而此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还是老老实实识相的好,不要弄得撕破脸,到时候更加难堪。看着晕迷不醒的梅菲斯,他只略一踌躇,便点点头。「有劳了。」琼恩说。 第二十一节 巫妖的正义 「请放心,」看出琼恩的疑惑,莉法儿立刻说,「梅菲斯小姐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便是巫师之墓地客人,我们自然会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琼恩并不相信,但问题是他也没有甚麽更好的办法,在人家地头上,只能听别人安排,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实际上,琼恩已经不能算是弱者。在阴魂城这种精英聚集的地方,他能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巫师学校毕业,如今不到十六岁就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说是魔法天才并不算过誉。除了经验和阅历,仅仅以魔法上的造诣而论,他在阴魂城或许还不算甚麽,在物质界已经可以算是个优秀巫师了。很多物质界的巫师,终其一生也无法碰到魔网第四层的边呢。 但问题是,为甚麽自己这一路上,撞到的都是更加变态的强者呢…… 自从出阴魂城以来,历数遇上的对手,蒂娜芩丶格拉兹特丶女杀手莎洛克丶武僧隆奇,如今还要见一个千年老巫妖,无论哪个都强得不像话,就连自己身边的同伴或者熟人,也都是梅菲斯丶虹彩龙瑞恩斯坦这种怪物类型的存在。相比较起来,琼恩在巫师学校里积累起来的一点优越感早就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废柴,无论在甚麽地方都属於最差劲的一群。 就算在今天,好不容易轻松废掉了隆奇,以为可以威风一把,没想到立刻就被杀手一拳给打得眼冒金星,接着又被一只迷诱魔追得满山逃窜。最後总算使诈把迷诱魔杀了,却又差点被尸体给压扁。彷佛甚麽倒霉的事情都被他撞上,甚麽危险的敌人都被他吸引来,真是莫名其妙。当穿越者当到这份上,实在是有够衰的,琼恩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拜拜幸运女神泰摩拉,求点好运气了。 这些都是後话不说,单论眼前,拉沃克要单独见自己,对此琼恩倒也没甚麽意见,有些事情也确实不方便让梅菲斯知道。但倘若把她留在这里,和一只吸血鬼作伴,琼恩实在有些不太放心,要知道梅菲斯如今可是处於晕迷状态,对危险毫无半点抵抗能力。 莉法儿虽然作出保证,但琼恩倘若会相信一只吸血鬼的话那真就有鬼了。 但别无他法。 琼恩背对着莉法儿,遮掩着自己的动作,快速在梅菲斯胸口画了个小小的魔法阵。这是个很简单的警戒结界,一旦有人碰触她的身体,就会发出尖锐的声音,琼恩便会知晓。虽然这一招似乎也没有多大真正作用,倘若拉沃克真要对梅菲斯下手,琼恩也无可奈何,但这样做总是安心一些。 他看了一眼莉法儿,吸血鬼依旧在优雅地微笑,嘴角上翘,笑容甜美而诱人,「请吧,兰尼斯特先生,」她说,「可别让大奥术师等久了哦。」 琼恩走上楼梯,他感觉自己的脚彷佛是踩在虚空之中,软绵绵的全不受力,但却又稳稳托住身体。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不放心地看着下面的梅菲斯和莉法儿,但到最後他已经看不见了,下方被浓重的黑暗笼罩起来。琼恩只得尽力不去想这些,继续前进,最後他感觉眼前微微一亮,已经身在一处彷佛实验室的房间里。 房间的四壁上,泛着幽幽的绿光,一排排水晶试管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在房间的中央,有几个巨大的椭圆形玻璃罩,里面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的像亡灵,有的像怪兽,都是琼恩从没见过的模样。 空气中不时有淡淡的虚影飘过,伴随着阴冷寒气,这像是幽灵,大约有十七八个,它们在房间里穿梭忙碌着,彷佛是在试验调配各种药剂,看来是拉沃克弄的助理人员了。 琼恩知道巫师做研究试验,自然需要助手,精通亡灵魔法的巫师,有时候就会弄几具骷髅过来打下手。但骷髅这种亡灵太低级,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只会机械地遵从命令,并不算是很好的仆人。幽灵则不同,它们属於亡灵中的高阶,有智慧,有独立意识,但也因此比较难以控制。拉沃克能弄这麽一大堆幽灵当助手,虽然以他的身份来说也不算甚麽,但还是颇令琼恩惊叹。 不过,自己这次来,不是参观拉沃克的实验室吧……正主在哪呢? 突然感觉自己身边似乎不声不响地多了个人,琼恩骇异之下,努力镇定着,用眼角馀光瞥了一眼,原来是那个欧凯。「他果然就是拉沃克。」琼恩想,否则怎麽会在这里出现,正当他打算躬身行礼的时候,突然感觉眼睛彷佛被甚麽亮光一刺,却见在前方黑暗之中,有两点锐利如针的红光微微一闪。琼恩愕然一惊,就见旁边的欧凯微微躬身行礼,「大奥术师阁下,」他说,「冒昧再次前来打扰,请见谅,另外我为您带来了一位客人。」 轻微的沙沙摩擦声中,一具穿着华丽长袍的骷髅从黑暗中缓缓步出,刚才琼恩看到的那两点锐利红光就是从他的空洞眼眶里发出的。随着它的靠近,沉重的死亡气息从它的骷髅身躯上悄然散发出来,琼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自然不是第一次看见骷髅,以前在巫师学校里见得多了,但从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 无需任何解释,琼恩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拉沃克,毫无疑问。 依照阴魂城,也就是耐瑟瑞尔的礼节,他恭谨地行礼,「尊敬的大奥术师阁下,」琼恩使用着敬称,「我奉阴魂城布雷纳斯·坦舒尔王子之命……」 「我知道你的来意,」巫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琼恩的话,「拿来。」 琼恩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赶紧从怀里取出布雷纳斯王子那份信,双手托着递上。巫妖伸手接了过来,他的白骨手指轻轻弹了一弹,羊皮信封自行打开,一张纸从里面飞出来,缓缓在巫妖面前展开。 巫妖看着信上的内容,他的眼眶里红光闪烁不定,最後恢复到黯淡微弱。白骨手掌轻轻一握,信纸化作一团冰冷的火焰消失了,巫妖将目光转向琼恩,後者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布雷纳斯在信中对你的评价很高,」巫妖说,「他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听到这种夸奖,琼恩略略有些得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甚麽表现让布雷纳斯王子做出这个评价。同时他更不明白的是,布雷纳斯王子写给巫妖的信中,提到自己做甚麽? 「布雷纳斯说,如果我有甚麽事情的话,可以交给你去办,」巫妖审视着面前的年轻巫师,「他说你会非常乐意效劳,是不是?」 琼恩显然没有说不的权利,他似乎已经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听说博得之门前段时间发生了一场瘟疫,」巫妖说,他的声音平淡,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似的,不过这也很符合他一个死人的身份,「似乎某些愚蠢的人把此事归咎於我,是吗?」 这「某些愚蠢的人」中间,其中也包括琼恩自己,他一直也是这麽默认的,直到欧凯拿出记忆水晶他才改变了想法。听到巫妖这麽说,他微微低头,「大奥术师阁下,对此我非常抱歉……」 不等他说完,巫妖就已经再次打断,「我不想听到这些废话,」他说,「我也不想和那些愚蠢的家伙计较,更懒得做甚麽解释。既然此事是塔洛娜的信徒所为,兰尼斯特先生,我想你应该很乐意帮我个忙,把那些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把他们的罪行公之於众,洗清我的嫌疑,是吗?」 琼恩有些愕然惊诧,他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个老巫妖口中说出来。在他的预想之中,拉沃克的反应,要麽是压根不理不睬,完全无视,根本不屑於解释;要麽是大发雷霆,直接去把博得之门血洗了。但他压根没想到的是,这位老巫妖居然也学人说甚麽「绳之以法」丶「洗清嫌疑」,他脑子坏了麽?他就算不「洗清嫌疑」,难不成还真有不怕死的警察敢来抓他上法庭? 或者说,这老家伙纯粹就是要找件事情给我做,试试我的能力? 这个想法倒相对合情合理些。好吧,不管甚麽原因,是这老巫妖真的头脑发晕也好,心血来潮也好,还是想试试琼恩的本事也好,反正他话都已经说出来了,琼恩还敢不答应麽。 「我将竭尽全力,」琼恩说,「但我不清楚那些塔洛娜信徒在哪里……」 欧凯的记忆水晶上,只显示出一幕影像,并不能让琼恩得知那是甚麽地方。既然拉沃克要他去干掉那些家伙,总要告诉他去哪里才能找到人吧。 但老巫妖似乎压根没准备承担这个义务,「我不关心那些人在哪里,」拉沃克阴森森地说,「我只想看到他们的尸体。」 好吧,琼恩知道自己撞上个蛮横的老板了。 交待完任务,拉沃克彷佛就觉得没自己甚麽事情了,直接轻飘飘地後退,华丽长袍包裹下的骷髅架子瞬间隐没在黑暗中,不见踪影。这地方是他的老巢,又是个巫师塔,天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机关设置,琼恩不敢乱动,却到哪里找他去。 幸好,旁边还有个家伙……还有个被拉沃克一直晾在一边,睬都没睬一眼的欧凯。 而且这位欧凯还是个情报贩子。 「大叔啊,」琼恩不得不又来求助了,先在称呼上套近乎再说,「你看,这件事……」 「大叔?」欧凯愕然,脸上几乎要画上几道黑线了,「我难道很老麽?」他恶狠狠地问。 干,你都比我大了一倍的年纪,叫你大叔怎麽了。 「不能叫大叔?」琼恩也是一脸愕然的样子,「大叔是尊敬的意思呀,那麽……叫大爷?」 欧凯没说话。 「不满意,那麽叫少爷如何?」 「……算了,」欧凯退让,「就大叔吧。」 唔,称呼问题搞定了,下面言归正传。 「我当然知道那些塔洛娜信徒在哪里,」欧凯说,「不过嘛,生意归生意……」 行,明白了,「说吧,这次要甚麽?」琼恩很爽快地问,虽然在心里已经把面前这个不良中年大卸八块。 大叔打了个响指,「简单,」他说,「我觉得你这枚胸针似乎不错。」 他……他妈的…… 这枚防御胸针是当日琼恩出阴魂城的时候,布雷纳斯王子赠送的。虽然说不上多麽上等的魔法物品,比起活化龙鳞盾要逊色许多,但还是挺实用的。在人面狮神殿里,在今天面对迷诱魔的时候,都及时发挥作用,卸下部分冲击,保住了琼恩的性命。 如今这不良中年居然要这枚防御胸针?难道他不知道对於一名脆弱的巫师而言,防御胸针是性价比多麽高的宝物麽。 但还是那句老话,琼恩别无选择。 力量不够,那就只能忍气吞声;打不过别人,那就只好乖乖认输。琼恩自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充满着危险和挑战,唯有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谈得上更好的生存,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实现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否则的话不过是一场空谈。 但问题是,「足够的力量」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除非琼恩能百分之百确认自己套着主角模板,有作者大神的支持,肯定能笑到最後;否则的话,他实在没办法相信自己就一定会成为大英雄而不是无名牺牲者。若要论起来的话,琼恩自度已经不可谓不努力,虽然还做不到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但也已经很勤快了。能以不到十六岁的年龄触摸到魔网第四层,这并不仅仅靠得是运气和侥幸。但就算如此,又如何? 就算是个天才少年,就算他在魔法上的造诣已经远超同辈,可称杰出,但他撞上的人,不是恶魔领主就是虹彩龙,或者老巫妖,就以面前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大叔而论,那可是能施展尸体爆裂和摄取灵魂的高手,琼恩亲眼所见,岂敢不服。一天到晚总是撞上这种变态家伙,就算是天才又有何用。 这是个正常的逻辑的世界,不是琼恩自己的梦想国度,力量不会凭空掉下,也不会陡然剧增,需要一点一点去磨练,去积累。或许,将来有一天,琼恩也能苦练到拉沃克这种程度,到时候也就有资格指手画脚,不必看人脸色行事,但在这一天还没到来之前,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他别无选择。 「成交,」琼恩说,一把从胸口长袍上扯下胸针,递给欧凯,「告诉我的点。」 大叔嘿嘿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来,递给琼恩,「这地图上标着。」他说。 琼恩接过正要细看,陡然脑中一阵微微刺痛。他霍然一惊,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是警兆。他上来之前,曾经在熟睡的梅菲斯身上下了个小小的警戒结界,如果有人碰触她,琼恩就会收到警报,第一时间得知。 梅菲斯有危险? 第二十二节 真相? 他无暇去看地图,三步两步朝来时的方向冲出去,几步跨出,他发现自己又置身於那条螺旋形楼梯上。琼恩疾步往下跑,他听到後面也有脚步声,是欧凯跟了下来。 下面有激烈的兵刃撞击声传来,有人在交战。 琼恩抢步奔下楼梯,正准备去救梅菲斯,却被眼前的情形给怔住了。因为压根就不是梅菲斯有危险,事实上恰好相反,是那个女吸血鬼莉法儿·银月已经快不行了,她正被梅菲斯一刀紧似一刀地逼得喘不过气来——当然,吸血鬼无需呼吸,也不会喘气,这只是一种形容。但她确实已经形势危急得很了,吸血鬼虽然是亡灵,但却依然还算是血肉之躯,照样是会被乱刀砍死的。 等等……梅菲斯手里拿的是一把雪亮的弯刀? 当时提尔的虚像幻出,借用梅菲斯的「眷恋」银剑斩灭怪兽,事後将银剑掷在地上。琼恩拣了起来,因为太大了,携带不便,他又不懂缩小的口诀,缩物术又不能对付这种魔法物品,只能直接扔次元袋里去,此时就在他长袍里放着。梅菲斯没了银剑,如今手里却拿着柄雪亮的弯刀,一看就知道锋锐无比,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目光转到莉法儿身上,答案随即也就揭晓。如果琼恩记得没错,这只女吸血鬼的兵器就是一柄弯刀,但如今她的腰间已经空空,手上只拿着一柄匕首左右遮拦招架。显然,梅菲斯抢了她的弯刀,反过来把吸血鬼逼到绝境了……呃,差不多就是绝境了。 梅菲斯应该并不擅长使用弯刀,但同样莉法儿显然也在匕首上没有多高的造诣,而这两样兵器一长一短,一大一小,优劣之势实在是太分明了。如果莉法儿能有女杀手莎洛克那样的身手,经过专业训练,倒是有可能发挥匕首凶狠毒辣的长处,但她目前显然做不到。而她本身在力量上,在灵巧上,都要逊色梅菲斯一筹,兵器再不趁手,这架就没法打了。 琼恩下楼来的时候,梅菲斯已经把莉法儿逼到了房间角落,无路可退了。这只女吸血鬼倒也倔强,咬紧下唇,奋力抵御,既不求饶也不高呼求援,死死抵住梅菲斯越来越疯狂的攻击。她已经被多次砍伤,幸好都不是要害,吸血鬼的要害只有两处,一处头,一处心脏。只要不是心脏被刺穿或者头被砍下来,别的伤势都能快速自愈,比巨魔恢复得还快。 奇怪,这两个女人怎麽打起来了?是莉法儿想对梅菲斯图谋不轨?但如果真是这样,以这个女吸血鬼的能耐,不至於反而把事情弄成这样,自己落得如此狼狈吧,这也未免太差劲了点,连自己的兵器都被人夺去了。 不会是梅菲斯主动发难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琼恩随即否认了。如果是梅菲斯主动发难,倒是能解释面前的局面,但问题是少女完全没有必要这麽做,毫无理由。此时身处拉沃克的巫师塔里,是敌人的老巢,梅菲斯完全没道理主动挑起战斗,惹怒主人,而且此时已经基本确定拉沃克不是这次瘟疫的真凶了。 梅菲斯决不会做这麽毫无道理的事情,琼恩确信。 那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按道理说,作为客人,自己的同伴莫名其妙和主人打起来,琼恩应该马上插手把两人分开,慢慢详谈怎麽回事才对。但问题是琼恩不敢上前,他的武技不佳,上前肯定是被乱刀砍中;如果用魔法的话,最好是同时把两个人定住,但琼恩目前又没这个本事。 所以他一时有些无计可施。 两个女人在这里打得这麽激烈,劈里啪啦的,怎麽巫师塔里都没人出来管。拉沃克去哪了?眼看自己的吸血鬼属下要挂了都还不露面麽。而且琼恩记得这位莉法儿小姐还养了只大白狼,现在怎麽不见踪影…… 刚想到那只白狼,就听得侧後方一声狼嚎,紧接着巨大的白影闪过,一只硕大的肥狼朝梅菲斯扑了过去。它的双眼殷红如血,嘴边也暴出獠牙来,怒吼着,前爪朝梅菲斯後背撕抓而下。 梅菲斯侧身躲过,反手一拳砸在狼头上,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出,把这只小牛大小的白狼给直直踹飞了出去。但她对吸血鬼的攻击因此出现了一丝破绽,莉法儿抓住机会,终於从角落里逃了出来。 白狼低吼咆哮着,但刚才吃了苦头,不敢再上前;莉法儿已经看到琼恩和欧凯,朝这边跑过来。「你的同伴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莉法儿对琼恩说,虽然是这种仓皇的情况下,她的声音倒依旧是那般优雅低沉,不紧不慢,镇定自若。 精神状态不对劲? 琼恩看向梅菲斯,正好少女也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交,琼恩顿时知道莉法儿说的是甚麽意思了。梅菲斯的双眼原本是碧绿色的,如今却变成了炽红,彷佛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烈烈燃烧似的。她的脸蛋精致粉嫩,原本被火焰鞭打中造成的伤势,在治疗药水的缓慢作用下已经渐渐复原,但如今却充满煞气,彷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似的。 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梅菲斯瞪着琼恩等人,彷佛不认识一般,回身挥刀就扑过来。琼恩大惊之下,一时居然想不出要怎麽应付,他今天准备的法术已经大体用完,而且梅菲斯的银甲是有抗魔之能的,就算施法她也未必会中。琼恩平时和人打交道,不怕对方力量强悍,就怕对方没有理智,如今面对一个既强悍又似乎丧失理智的女圣武士,这情形可就糟糕透顶了。 他掷出龙鳞盾,挡了一挡,正在急速思索用甚麽法术能暂时制住梅菲斯,旁边的情报贩子已经动手了。欧凯顺手提起旁边的一张椅子就掷了过去,梅菲斯侧身让开,正要继续冲上前,却见那椅子在半空中骤然变形,化作一个周身青白色的巨人,六只手臂齐齐合拢,将梅菲斯擒抱住。 梅菲斯口中发出令人恐惧的低吼声,奋力挣扎,但那六臂巨人力气极大,死死抱住不肯放松。琼恩稍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怎麽办?给她灌一瓶宁神药水会不会有效? 正转着念头,梅菲斯突然安静下来,她的眼中炽红色急速消退,又恢复到往日的碧绿眼眸,清澈幽深犹如湖水,脸上的煞气也骤然消失了。少女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麽会这样,稍稍怔了一下,随即判断出当前的形势。她将手中的弯刀远远掷开,掉在地毯上。 看起来是恢复正常了。 琼恩心中嘀咕着,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难道说梅菲斯有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那可太危险了,自己这麽多天来和她朝夕相处,幸好都没赶上发作,否则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欧凯撤销了法术,六臂巨人消失,又变回椅子掉落在地。「很抱歉,」梅菲斯对莉法儿说,「我刚才伤到了你。」 「有麽,」吸血鬼似乎有些愕然的样子,她身上刚才确实是被梅菲斯砍伤几处,但此时也都快速自愈完成了,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她不以为意地笑着,「我没受甚麽伤,不必介意。我知道你刚才并不清楚自己在做甚麽。」 琼恩原本心头还有些忐忑不安,梅菲斯突然发疯把这只吸血鬼一通乱砍,倘若惹怒了她,倒也是麻烦,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盘。如今听到莉法儿这麽说,顿时轻松下来。 就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拼斗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必须说,这个房间里的家伙似乎都有些不正常,无论是琼恩自己,是梅菲斯,或者莉法儿,或者欧凯,都有些不能以常人思维来判断。在前一秒钟,大家还在打生打死,刀兵相见,在後一秒钟就好端端地坐在一起商量事情,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似的,这真是值得夸奖的良好品质。 琼恩告诉梅菲斯,在她沉睡的时候,自己已经蒙拉沃克接见,保证和此次瘟疫并无丝毫关联。至於涉及到阴魂城的细节,自然一概略过不提,暂时还不方便让她知道自己的来历。对於琼恩所说的这些,梅菲斯倒也没甚麽太多意见,因为欧凯大叔拿出强有力的证据,瘟疫的事情,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悬念了。 但当琼恩接着说,拉沃克希望自己等人去消灭那些塔洛娜信徒,还老巫妖一个公正和清白的时候,梅菲斯的脸色就很怪异。 这是理所当然的,任是谁听到这种要求,尤其是这种理由,都会觉得很荒诞。而且梅菲斯是圣武士,不是正义大使,不是当真听到某件不法之事就一定要去阻止,知道某个奸邪之徒就一定要过去斩杀的。此次来砍拉沃克,是有博得之门的大公爵委托,却不是随便冒出个人来,说「某某地方有一群恶棍」,梅菲斯就要忙不迭过去剿灭的。 既然此事与塔洛娜信徒有关,那事情很容易办,直接回博得之门,向大公爵们回报经过,请他们自己派兵去围剿就是了。要说申张正义,这也是更为符合程序的做法,更加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博得之门的卫兵们搞不定拉沃克这种千年老巫妖,难道还搞不定一群邪神信徒麽。 这些道理琼恩自然懂,但问题在於拉沃克已经把这个任务指定到他头上了,所以如今这就成了他的事情,无法推脱给其他人。但凭琼恩自己的本事,想去对付一群塔洛娜信徒估计希望不大,得有梅菲斯帮忙才行,所以他必须拉上女圣武士一起。但这些话又不能直接跟梅菲斯解释,否则少女自然奇怪「你干嘛要这麽听拉沃克的话?」到时候琼恩却如何回答,难不成说因为我景仰崇拜这位老巫妖的风采,愿意为他效劳不成。 琼恩乖乖听拉沃克的话,是因为阴魂城和布雷纳斯王子这层关系在,而这是暂时不能让梅菲斯知道的事情。 正在踌躇如何找理由解释,幸好,一直没怎麽作声的欧凯恰到好处地帮上了大忙。 他的怀里突然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蜜蜂在高速振动翅膀,大家错愕地望过去,见欧凯从怀里取出一颗暗黄色的菱形宝石来,放在桌上。 「唔,又有新消息了哦。」他说。 模糊的影像从黄色宝石上渐渐幻出,渐渐腾起,欧凯的手指轻微颤动着,似乎在比划甚麽咒符。他倒是能一心二用,一边在操控宝石,幻出影像,一边向大家解释是怎麽一回事。 「我在那些塔洛娜教徒的神殿里偷偷安了个记忆水晶,」欧凯得意地说,「每隔八小时传回一次讯息。」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在琼恩耳中却是吓了一跳。记忆水晶可以短暂地储存影像,这不是问题,但要能把所看到的影像即时同步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那就另外需要传影术了,这是预言学派的另外一个高深法术,算是一大特色发明。 预言学派,精研的就是预言探测等领域,声音丶影像的记录丶传输丶保持,原本也就是其专业范畴。在很多年前,某位天才大巫师发明了传音术,能够借助魔法物品远距离传递短暂的声音,在此基础上,接着又发明出了更高深的传影术,将传输对象从声音扩展到影像。只是这些魔法虽然精妙,但因为耗费太高,非高明的巫师不能施展,持续效果又都极短,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全无应用,普通人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法术。 欧凯前面拿出来的记忆水晶,是在蓝水晶上附加「影像停滞」的魔法,能够记录十秒钟的影像,这自然很了不起,但更多归功的是蓝水晶这种珍稀矿石本身的魔法特质,否则单纯用一个「影像停滞」法术,并不能把影像长期固定下来,只能暂时保存片刻罢了。但他如今的作为,显然是在那群塔洛娜教徒的神殿里偷偷安了个记忆水晶,又在水晶上永久恒定了一个传影术,所以如今才能在这暗黄宝石上同步看到影像。传影术是比影像停滞更高阶更难的法术,何况还是永久恒定…… 琼恩敢担保,就算是阴魂城巫师学校中专研预言魔法的教授,应该都做不到这点。 这个欧凯到底是甚麽来历?他插手此事这麽深,又有甚麽打算? 这个念头在心中转来转去,但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不过自取其辱,也就索性闭口不言,静观其变。房间里静悄悄地,诸人都盯着欧凯手上的宝石,欧凯喃喃念了句咒语,似乎是完成了法术,一幕模模糊糊的影像便在桌子上空缓缓展开,渐渐清晰。 依旧是琼恩前次看到的那个阴暗的大厅中,大约十几个人影围着祭坛,低头祈祷,他们都披着紫黑色长袍,背上绣着塔洛娜的泪滴圣徽标记。 「唔,是了,」欧凯解释说,「这时候是他们准备例行祈祷的时间了。」 似乎也别无其他甚麽异状,琼恩正待转移目光,突然在那些密密匝匝的虚幻人影中,瞥见一张似乎很熟悉的女性面孔,端庄秀丽,温和中隐隐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怔了下,定睛看去,不禁大吃了一惊,「莉拉公爵?」 博得之门四位大公爵之一,莉拉女公爵,怎麽会混在这群塔洛娜信徒中间做祈祷? 琼恩大惊之下,本能地朝梅菲斯看过去,发现少女的脸上也微微露出惊讶神色来,显然她也发现了莉拉公爵的存在。虽说传影术传送来的影像不是太清晰,但琼恩和梅菲斯这些天来,天天都和莉拉公爵打交道,如何不认得,一看便认了出来。 干,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正在莫名惊诧的时候,欧凯奇怪地朝琼恩看了眼,「啊,你们不知道麽?」这位情报贩子说,「莉拉公爵本来就和这群塔洛娜教徒是一伙的嘛,」他说,「这次大瘟疫,原本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啊。」 彷佛是为了欧凯的说法做注解,影像之中,那群原本低头祈祷的塔洛娜信徒动了起来,他们缓缓退开几步,莉拉公爵却走上了中间的祭坛,她也披着紫黑色的披风,因为面对着琼恩,倒是看不清背上的圣徽标记。莉拉公爵走到祭坛中央,伸出双手在空中虚虚合抱,彷佛有紫色光华闪烁,紧接着,她的头顶空气中,现出一个盾牌大小的透明球体来,泛着黯淡的玫瑰色光芒,静静悬浮着,最後缓缓降落下地,放置在祭坛的中央,莉拉公爵开始低声念诵着甚麽,绕着这透明球体缓缓转着圈子。 琼恩认得这东西……黎明之石。 「博得之门的这次瘟疫,莉拉公爵原本就是主谋之一,」欧凯不紧不慢地在旁边担任着解说员,「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是毒杀几个平民百姓,而正是为了这颗黎明之石呢。」 第二十三节 错综复杂 欧凯抛出的这颗重磅八卦登时将琼恩和梅菲斯给彻底震到了。 「莉拉公爵居然是塔洛娜信徒?」琼恩犹自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来博得之门也有些时日,天天和莉拉女公爵打交道,印象里她明明是泰摩拉的信徒……至少口头上她是经常念幸运女神的名字的。再说博得之门的四位政治领袖,虽然名义上称「公爵」,其实这只是一种传统称号,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是世袭贵族,实际上他们都是由市民和商人议会选举上台的。瘟疫与疾病女神塔洛娜乃是邪神,虽说崇拜邪神并不犯法,至少在博得之门这地方不违法,但终究还是受敌视的事情,莉拉如果是塔洛娜信徒,怎麽能被选上大公爵之位。 但眼前的景像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事实。 「这件事从头到尾,本就是莉拉公爵一手策划,」欧凯说,「塔洛娜信徒弄出这次瘟疫来,如果不是莉拉公爵从中操纵,早就已经露了形迹,也不会能瞒到现在了。」 但莉拉公爵这麽做是为甚麽? 「为了黎明之石吧,」欧凯说,「我听到那群塔洛娜信徒议论,说是要毁掉黎明之石。」 莉拉公爵和塔洛娜信徒弄出这种大规模瘟疫来,正是为了引黎明之石的出现,以便将这颗神器毁掉。黎明之石平时安置在密斯卓诺(yth drannor)的兰森德尔神殿中,防护森严,等闲人不能靠近,但一旦被取出来,送到博得之门,还不任由莉拉公爵从中上下其手。黎明之石送到博得之门後,一直是由本地的兰森德尔神殿保管,但如今首席牧师贝纳索都被派了出来,神殿无人主持,莉拉公爵身为博得之门的行政领袖,要把黎明之石拿到手,轻而易举的事情。 黎明之石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创造的神器,威力巨大,若是在平时,想摧毁它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如今为了驱散瘟疫,黎明之石已经耗费了绝大部分力量,一时未能恢复,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此时下手,还真未必没有希望。 至於塔洛娜信徒为甚麽要如此大费周章对付黎明之石,这就不清楚了。 「塔洛娜是邪神嘛,」欧凯耸耸肩,「邪神要毁掉善神的神器,很正常的事情啊。」 话是这麽说,听起来也似乎很合理,只是总觉得哪里隐约不对劲,不过暂时也管不了这麽多了。 既然发现莉拉公爵就是元凶,梅菲斯原本的打算自然压根行不通。如果还回博得之门去,不是自投罗网,也是白费力气。更重要的是,莉拉公爵和塔洛娜信徒要毁掉黎明之石,这可是梅菲斯万万不能允许的事情,神器是她从密斯卓诺带来的,若是真被毁了,到时候回去要如何交差。 宝石上幻出的影像已经消失,传影术持续不了多久,但事情已经很清楚。塔洛娜信徒在聚会,莉拉公爵已经现身,并且取到了黎明之石……他们要甚麽时候动手毁掉这件神器? 「应该就是今夜了吧,」欧凯彷佛自言自语地说,「按道理说,应该是今夜零点举行祭祀,摧毁黎明之石。」 现在大约是下午六七点钟,距离零点还有五六个小时。 琼恩看向梅菲斯,等待着少女作出决定,事实上,欧凯刚才的新情报,导致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已经只剩下一条,没有其他选择。 只能立刻前往那座塔洛娜信徒的秘密神殿,破坏他们的祭祀,抢回黎明之石,顺便杀掉那些邪教徒们。 这完全符合琼恩的预期,只是……欧凯的这个情报,也未免来得太及时太巧了点吧。 从理论上说,记忆水晶和传影术是没法造假的,所以琼恩看到的影像应该属实。但以拉沃克这种程度的大巫师来说,倘若真能在其中弄点手脚,琼恩也并不会感到多麽惊讶。何况,就算影像完全属实,这背後人为操纵的痕迹,也实在未免太明显了点,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从另外一个方面想,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拉沃克要琼恩去找那群塔洛娜信徒的麻烦,口头上宣称的甚麽「澄清事实」自然纯属胡扯,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至於他真正的目的……鬼才知道,但至少应该不会是想让琼恩去送死,他若是看琼恩不顺眼,抬抬手指就杀了,哪里需要这麽费手脚。虽说琼恩是阴魂城使者,但也不过就是个使者罢了,拉沃克杀了他,难不成阴魂城还会兴师动众来报复?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既然不是让琼恩去送死,那就一切好说了……至於他是纯粹闲着没事找事也好,单纯看那些塔洛娜信徒不顺眼也好,想试试琼恩的本事也好,或者有甚麽其他打算——全都无所谓,琼恩一概不关心,也没资格去关心。 是拉沃克想打黎明之石的主意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否定了。黎明之石虽然是珍贵无比的神器,但却更是晨曦之神的造物,一切亡灵的克星。塔洛娜信徒要摧毁掉黎明之石,对拉沃克这种巫妖来说理当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另外,这个欧凯到底在这里面扮演甚麽角色呢。看他和拉沃克说话的口气,不像是部属,但看他所作所为分明又是一伙的……拉沃克的朋友麽? 琼恩摇摇头,摒弃掉这个毫无意义的念头。算了吧,如果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等着琼恩进来,那麽就早早把它完成吧;如果这是一个游戏,而琼恩是被操控的棋子,那麽赶快按设计好的剧情通关就是,看看接下来到底要发生甚麽。 这自然不是甚麽令人愉快的事情,不过也谈不上甚麽不满,人要现实,否则活不长。 琼恩心平气和地看着梅菲斯,等待着,少女并没有思考很久,她做决定素来很快。 「欧凯先生连这种消息都能收集到,实在让人佩服得很,」梅菲斯不紧不慢地说,「我还不曾参观过塔洛娜的祭祀仪式,那麽就去见识见识吧。」 若论想法,梅菲斯自然和琼恩完全不同,但幸好在根本的思维立足点上,却没甚麽区别,就是「承认现实」。 对於梅菲斯来说,这件事情虽然诡异复杂,但其实需要考虑的问题很简单,准确地说,只要知道一点就足够:「莉拉公爵和塔洛娜信徒制造瘟疫,蓄谋摧毁黎明之石,是真是假?」 只要牢牢把握这一点,其馀全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可以暂时忽略不论。拉沃克也好,欧凯也好,其他所有人也好,无论有甚麽打算,都不必加以考虑。 记忆水晶和传影术,从理论上来说是不能造假的。所看到的影像虽然只是一些片段,但也已经能基本说明问题,欧凯的消息只怕是真的,莉拉公爵确实是塔洛娜信徒,他们正要筹划摧毁黎明之石,这次博得之门的大瘟疫,死伤千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 不过,真相揭示得太轻易,反而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亲眼所见都未必为实,何况仅仅是看几个影像片段。梅菲斯说「去见识见识」,其中也便隐含了这个意思,要去亲自判断才能下结论。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前去看看,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麽,就去见识见识吧。 琼恩用防御胸针换来的那张地图上,标明那座塔洛娜信徒的秘密神殿在「巴里斯凯尔桥」附近。琼恩从没听过这个地名,自然也没甚麽特别的感觉,但梅菲斯似乎有些反应,琼恩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脸色有些轻微变化。巫师有些奇怪,不知道这座桥有甚麽名堂,但当着这麽多人的面,暂时也不方便询问。 「巴里斯凯尔桥距离这里很远呢,」琼恩看着地图说,「至少有三四天的路程吧。」 再过五六个小时,塔洛娜信徒就要摧毁黎明之石,这麽说,时间已经赶不及了? 显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里好歹也是魔法世界,有拉沃克这种大巫妖在背後撑腰,这点麻烦算甚麽。果然,吸血鬼莉法儿说,拉沃克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传送门,直接通往塔洛娜信徒的神殿,只要走进去就行。 安排得真是周到啊,琼恩心中微微冷笑着。 既然有传送门,那麽就不必忙着赶路了,剩下这五六个小时正好用来休息,做准备工作。琼恩早上准备的魔法,基本都已经用完了,正好现在重新准备,若是换了别的巫师,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但对他来说是已经绰绰有馀了。 这次来巨魔山脉,原本的目标是拉沃克这个老巫妖,谁料变故接连横生,弄到现在这种局面。原本的五人队伍,短短半日内减员三人,如今只剩下琼恩和梅菲斯,而要对付的敌人,也从老巫妖变成了一群塔洛娜信徒……呃,这个「一群」,到底是多少? 从前後两次的影像片段来看,大概是十几个人,不超过二十。这个数目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这毕竟是十几个塔洛娜信徒,不是十几个地精——而且根据一般的经验来说,邪恶人士往往战力强,打起架来更厉害,因为他们就靠这个吃饭。反倒是善良人士,比如贝纳索这种,地位虽高,掌握的神术也不可谓不强,但真到了实战中却是废柴,咔嚓一声就被隆奇扼断了脖子。 就琼恩和梅菲斯两个人,能对付这麽多麽?这个任务看起来还颇有些难度呢。 话说回来,这也不算甚麽,琼恩自从出阴魂城以来,打过的架都是以寡敌众得多,动不动就是被几十只上百只人面狮围上,照样也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呃, 当然了,这主要是梅菲斯的战功,不能算琼恩自己的本事。 虽说琼恩相信拉沃克不是故意让自己去送死,但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想借此试试他的本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好好表现就很有必要了。虽说有梅菲斯这种强悍无比的圣武士在,琼恩并不太把那十几个邪教徒放在心上,但如果全是靠女人的力量,自己没有甚麽优秀表现,那显然也不是甚麽理想结局。 走一步看一步罢,暂时也没甚麽好办法,情况还不太明晰,也无法做甚麽事前筹划。令人不爽的是,被那个欧凯诈骗去了两件魔法物品,位移斗篷也就算了,防御胸针可是实用的好东西,少了它巫师就显得越发脆弱了。 不过,这也很奇怪啊,以欧凯表现出来的实力和财力,哪里需要贪图这点小魔法物品,他又何必如此,难不成是拉沃克授意的麽? 琼恩皱着眉头,一时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头绪,只能暂时算了。这座巫师塔里的家伙,拉沃克丶欧凯丶吸血鬼莉法儿,个个都透着诡异,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些甚麽东西,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猜度。 莉法儿给他和梅菲斯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休息,没人来打扰。琼恩缓慢调息着,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後醒来,自觉精神奕奕,随即展开魔法书准备法术。 大约又花了一个小时,他将所有的法术都准备妥当,所需要的施法材料分门别类地在长袍内侧口袋里放好。时候也不早,差不多该出发了。 他走出房间,发现梅菲斯已经静静地在等待着,经过休息,治疗药水已经完全发挥作用,少女脸上的火焰灼伤基本看不见了,只隐隐约约还有些痕迹,再过几天也就没事。见琼恩出来,她微微点头,「走吧。」 第二十四节 撒石灰和捅人 琼恩本想问问她关於突然精神失控的事情,这可不是开玩笑,关系到身家性命的问题。万一下次梅菲斯再像这次一样突然发疯乱砍人,琼恩自度可没有欧凯的本事能把她制住。但正要开口,莉法儿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请跟我来,两位。」她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转身带路,欧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人影。 琼恩和梅菲斯跟随着吸血鬼,穿过阴沉沉的房间,彷佛跨越了几道无形的屏障,来到一座闪烁耀眼的传送门前,它的形体虚幻不实,彷佛在空气中微微波折晃动,椭圆形的轮廓上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在传送门的中心部位,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通向未知的角落。 琼恩正准备走进去,莉法儿叫住了他。吸血鬼从怀中取出两枚项链来,递给琼恩和梅菲斯,「塔洛娜的信徒擅长各种毒药和疾病攻击,」她轻快地说,「戴上它,可以保护你们不受伤害。」 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琼恩毫不客气地接过,略略端详了一会,发现应该是用黑曜石制成的,打磨光滑,手工精细,呈一个简单的弯月弧形,在最末端缀了一颗小钻石,看起来价值不菲。如果真像莉法儿所说,这项链能抵御毒素和疾病攻击,那也算是不错的魔法物品了,在平时虽然作用不大,但在特定场合则会派上大用场。 至少这次去找塔洛娜信徒麻烦,就可以安心多了。塔洛娜是瘟疫与疾病女神,又称「毒药女士」,她的信徒肯定擅长此道,有了这枚项链,等於就把对手最强的地方给克制住了。临行前送上这项链,看来拉沃克老家伙总算还有点良心。 琼恩将项链戴上,走进传送门,原本静静燃烧的银白色火焰彷佛得到了号令,突然升腾起来。黑色的漩涡急剧旋转着,将巫师的身形瞬间湮没。 当琼恩跨越传送门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急剧压扁丶拉长,彷佛从三维立体变成二维平面,无边无际地延展开去,直至无尽黑暗虚空。 琼恩并不是第一次使用传送,这对他来说不算甚麽新鲜经验,所以也并不紧张。他静静地等待着,彷佛过了很久,也彷佛只过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震,脚下已经重新踩上了实的。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於一条阴暗狭窄的地道中,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腐烂气味,头顶上有昏黄微弱的魔法光球,勉强照出周遭的景像。通道狭长,黑沉沉的不知通往何方,背後却是墙壁,似乎没有退路。 他正观察着周围情形,身边空气微微波折,现出一个人影来,正是梅菲斯,她也跟着过来了。 「往前走。」圣武士扫了一眼,简洁地说。 琼恩快速启动咒语,给自己加上了石肤术,这是他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强防御魔法了,持续时间也很长,超过一小时,料想够用。两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沿着地道前进,脚下是泥土,幸好并不潮湿,他们走得很慢,避免发出声音。 一路上并没有撞上甚麽人,也不曾听到任何声音,周遭都是静悄悄的一片,琼恩几乎要怀疑拉沃克的传送门是不是开错了地方,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大约走了将近十分钟,前面的梅菲斯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麽?」琼恩轻声问。 梅菲斯没有说话,只是侧耳倾听着,彷佛听见了甚麽声音。琼恩也闭上嘴,凝神细听,果然,前方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人声,像是几个人在说话交谈。 琼恩拍了拍梅菲斯的肩膀,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过去看看。他低声念了个字符,启动了早就准备好的隐形术,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消失在空气中,然後蹑手蹑脚往前方走了过去。 通道前方,转过一个弯,便是个小小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守卫的休息室。三个人正围着桌子闲谈,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皮甲,披着紫黑色斗篷,一看便知是塔洛娜的信徒。 琼恩悄然後退,回到梅菲斯身边,低声将情形说了。少女微微点头,径自从腰间拔出银剑来,诵咒变大,持在手上,往前走去。 她这次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在空寂的地下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琼恩隐形着跟在後面。守卫显然也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前方出现了动静,随即两声厉喝,就看见两个守卫一前一後从黑暗中冲了过来。 「入侵者!」他们大喊着,全不搭话,前面的家伙抄起重剑朝梅菲斯扑上,後面的家伙则举起圣徽,指尖迸出一道焦黑的光芒,直射过来。 焦黑光芒堪堪射到,梅菲斯脖颈上陡然绽开一团蓝光,瞬间在身前形成一层透明防御,将黑光挡了开去。 莉法儿送的项链果然起了作用。 趁着对手惊愕,梅菲斯一剑劈飞了对手的重剑,随即翻转手腕,用剑脊重重地拍在对手脸上,把这家伙当场打晕过去;後面的家伙眼见施法无效,只得也从腰间取下战锤,大呼小叫着朝梅菲斯冲上来。 琼恩依旧隐形着,并没有插手,他看得出来,就凭这两个家伙的身手,完全对梅菲斯构不成威胁……等等,他陡然反应过来,不是明明看到三个守卫麽,怎麽只出现两个人? 难道有个家伙没上来,还是逃跑了? 他心中一动,凝神观察四周,顿时便发现了异样。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正隐隐透来,原本是会被打斗的动静掩盖过去,但琼恩既然已经存了心思,有了预料,他又隐了身形,不曾参与打斗,再凝神细听若是还察觉不出来,那也不用混了。 有人正在隐形着,朝梅菲斯悄悄靠近。 琼恩冷笑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小纸包来,抖手就朝那个方向砸了过去。砰的一声轻响,纸包轰然破开,绽出一大团白色粉末。 这不是甚麽魔法装备,当然更不是法术,而是冒险者们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工具,专门破隐形的石灰弹。 世间的招数,从来有法就有破,既然有隐形术这种厉害魔法,自然也就有相应的克制方法。施法者可以用破除隐形的法术来对抗,但那些不通魔法的人难道就束手无策?显然不是。这石灰弹就是最简单最方便的破隐形利器,既便宜又方便,很多商店都有出售,使用起来速度又快,比甚麽魔法其实都方便。所以就连琼恩这种巫师都懒得准备克制隐形的魔法,直接带几个石灰弹就好。比石灰弹更高级的是闪耀粉,不但能破除隐形,还能放射强光耀眼,把对手眼睛暂时晃瞎,可惜这种东西太贵,博得之门又没有巫师,也没有出售相关物品的商店,琼恩无从准备。 倘若是武侠世界,这种扔石灰的做法肯定被痛斥为下三滥,琼恩知道韦爵爷就因为玩过这一招,被好汉茅十八鄙视了很久;但现在这是个奇幻世界,大家的道德水准似乎普遍比较低,没人认为这种做法有甚麽不妥的,所以琼恩用起来也就放心大胆,全无半点心理障碍。 他看准那个隐形家伙的大致方位,一发石灰弹砸过去,就听得惨叫一声,空气中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的上半身轮廓来,双手挥舞着,抓着自己的脸,看那情形……似乎是被石灰撒进眼睛里去了。 果然人倒霉的时候是没得救的。 琼恩砸出石灰弹,右手已经从靴子里拔出了精金匕首,一见对方现形,不假思索扑上去,照着小腹部位就一匕首捅了过去。 一下丶两下,接着翻手再往脖子上一抹,对方终於不情愿地断气,身体软绵绵地往後仰面倒地,已经死得透了。 杀人对琼恩来说不算甚麽新鲜经验,但这种近身拿匕首捅人,倒还真是第一次。捅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没别的念头,只想着赶快把这家伙干掉,免得他去偷袭梅菲斯。等真确定把人捅死了,不由得隐隐有些愕然,尤其是看到自己满手血腥,长袍上溅了大块大块的血,心中倒也微微一悚。 唔,用魔法远远杀人,和亲手拿刀子捅,感觉终究还是不太一样啊…… 没空去仔细品味这其中的差别,旁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梅菲斯一击磕飞了对手的战锤,锋利冰冷的剑刃精准地贴到了这个塔洛娜信徒的脖子上,「我问你几个问题,」圣武士简洁明了地说,「老实回答。」 第二十五节 莫名的胜利 琼恩很清楚,从梅菲斯的立场上来说,她是很不希望欧凯所说属实的。 如果博得之门的这次瘟疫真的是塔洛娜信徒所为,如果莉拉公爵真的是主谋,而且此时正在里面主持祭祀仪式,准备摧毁黎明之石——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了。以情理来说,梅菲斯似乎也别无其他选择,只能冲进去把莉拉公爵砍了,把黎明之石抢救下来,但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麽简单的。 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虽说因为提尔教会的庞大影响力,大陆诸国和各大城邦大多数都会承认或默认她有一定的司法权,但这次的对象非同寻常,乃是博得之门的最高政治领袖,岂能说有罪就有罪,说砍就砍的。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那永远只是理想和理论,不是现实,否则这世界早就已经进入和谐社会,梅菲斯这种圣武士也可以早早退休回家睡大觉了。 如果仅仅是几个塔洛娜信徒,那也就罢了,所谓事急从权,只要证据确凿,直接砍了也没甚麽。大陆上教会众多,善神邪神的信徒彼此征战,杀来杀去,大家也都见惯不惊,习以为常了。梅菲斯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杀几个散布瘟疫的邪神信徒,完全不算甚麽大事,自然有教会在背後支持。 但如果牵涉到莉拉公爵这样的大人物,情形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梅菲斯是个很现实的人,从来不发正义春,这些道理她不可能不懂,也不可能不顾忌。所以对她来说,最理想的结果,就是欧凯在说谎,此事其实和莉拉公爵没甚麽关系…… 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被锋利冰冷的银剑抵在脖子上,这位塔洛娜信徒顿时毫无骨气地把甚麽都招供了出来,何止是问甚麽答甚麽,连梅菲斯没问的他都忙不迭地坦白。而随着他越说越多,梅菲斯的脸色虽然没甚麽变化,心里只怕也是越来越不爽。 「我们奉了命令,去博得之门四处投毒,散布瘟疫……」 「上头让我们听莉拉公爵的吩咐行事……」 「她现在就在里面主持,准备毁掉那个甚麽黎明之石……」 ………… 简单来说,这家伙的招供,完全证实了欧凯的情报……也正是梅菲斯最不期望看到的情形。 没办法,现实总是不那麽美妙,而我们又不得不去面对。 招供完毕,价值自然也就消失,梅菲斯一剑挥过,轻轻巧巧把这家伙的脑袋砍了下来。地上还有个家伙,是开始被她打晕在地的,也直接一剑划断喉咙,就此了帐。少女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杀完人,也不多说话,朝琼恩看了看,「走吧。」 一场打斗,虽然前後不过半分钟就结束,动静已经不小。不过据刚从那个塔洛娜教徒说,此时几乎所有的信徒都集中在内部神殿里,外面站岗放哨的只有他们三人,因为看见梅菲斯孤身前来(没发现隐形的琼恩),也并不甚在意,没有发出讯号,所以此时其他人应该还不知晓有敌人入侵。 这听起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两人一前一後,走到了刚才三个守卫所呆的休息室,房间很小,里面也没有其他人。梅菲斯四处打量一遍,发现後面有一扇小门。 按照刚才那个塔洛娜信徒的招供,从此门进入,再走大约十分钟,就是地下神殿。莉拉公爵和所有的同党,此时正聚集在里面,举行祭祀仪式,准备着摧毁黎明之石。 她推开门,眼前黑沉沉一片,全无半点光亮,也看不清通往何方。一阵阴风吹来,令人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梅菲斯微微皱了皱眉,但此时也已经来不及多想,时间已经不多,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她走进黑暗,身形瞬间消失。 琼恩跟着也走了进来,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彷佛从现实的世界骤然转移到幻境中,周遭所能察觉到的一切都变得飘渺不实起来。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在下一秒钟,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於一间空旷的大厅里。 大厅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黑色祭坛,紫黑色的火焰在边沿燃烧着,形成一道并不十分猛烈的火圈。在祭坛的正中心,摆放着一颗盾牌大小的玫瑰色透明球体,正是黎明之石。 在祭坛上空,隐隐浮现出一座魔法阵来,各种复杂的图案符文交错排列着,彼此勾连,构成一个巨大的星形,却不是通行的六芒星,而是九芒星位。这很奇怪,据琼恩所知,九芒星魔法阵极其稀少罕见,一般是在和下层界的邪魔们打交道的时候才会使用。 莫非要召唤魔鬼或者恶魔来?但不是要摧毁黎明之石麽…… 魔法阵虽然已经轮廓浮现,但显然还不完整,因为目前九个星位,只有六个已经显现,剩下三个星角上,似乎都空缺了一块甚麽东西。 祭坛之上,一个女人正围绕着黎明之石缓缓走动着,她披着一身紫黑色斗篷,将全身裹得紧紧的,兜帽没有拉下,琼恩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正是莉拉公爵。她口中念诵着奇怪的咒语,伸手高高举起,掌心泛出紫黑色的光芒,千万道细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敛聚过来,随即变幻成一道熠熠闪烁的奇异符文,莉拉公爵抬手虚虚一按,符文自动飞起,瞬间将一个残缺的星角补全。整个魔法阵璀璨闪烁,刹那间光芒又盛了几分。 显然,九个星角完全补齐的时候,魔法阵便发动完成,如今还差两个。 祭坛下远远站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似乎是莉拉公爵的护卫,穿着黑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根法杖,镶着银边的巨大魔法书用两排铜扣钉牢,正平稳地搭在肩头,看这打扮,毫无疑问是个巫师。 除此之外,大厅里别无其他人。 奇怪,按照情报不应该是有一群塔洛娜信徒在这里聚集麽,现在都到哪里去了,怎麽只有两个人……等等,自己这边为甚麽孤身一人,梅菲斯到哪里去了? 这边念头急转,对面两人似乎也怔了一怔,大约完全没想到琼恩会突然冒出来。但紧接着,祭坛上的莉拉公爵就先反应过来,「兰尼斯特先生?」她愕然说,停住了脚步,「你怎麽会在这里?」 琼恩没有回答,莉拉公爵也已经不需要回答,她大约猜到了答案。 「干掉他!」莉拉公爵冷笑,乾脆利落地下命令,对着琼恩一指。 黑袍巫师抽出腰间的法杖,射出一道火焰射线,但被早有准备的琼恩躲避过去。黑袍巫师见一击无功,抢步直接逼了上来。他伸手入怀,取出一颗小石子。 琼恩一眼瞥见,「他要用石弹术?」他思忖着,暗自有些奇怪,自己身上施加了石肤术,如今已经弄得像个大理石雕塑似的,全身灰白色,对方没道理看不出来。不先把石肤摧破,就算砸石弹过来琼恩也不会受伤,又有甚麽用,不是白白浪费魔法麽。 但此时生死一瞬,他也没兴趣去慢慢猜测对方的心思,当下也不取施法材料,抬手朝对方一指,「解除!」 随着这一声龙语厉喝,一道白光从琼恩指尖迸射出去,在半途化作透明雾气,彷佛潮水一般席卷而过,将对面那个巫师淹没其中。 巫师和巫师的对决,自有特别之处,和对付其他人不同。除非有充足把握,否则很少有巫师上来就用魔法攻击,而是先给自己施加防护丶压制对手丶摧破对手的防御,然後再用攻击法术轰炸。高明的巫师还可以玩一些法术反制的技巧,能中途截断对方的法术,甚至将其反弹回去,但琼恩暂时是不需要考虑这些,太难了。 琼恩早早给自己加了石肤术,这已经是他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强防御法术了,自度稳妥,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就释放出解除魔法来,准备先破掉对方施加在身上的魔法防御,紧接着就要用石弹术来轰炸了。倘若不先破掉对方身上的防御,直接用魔法攻击,那往往没甚麽效果,徒劳无功罢了。巫师就是这样,除非猝不及防,否则身上往往都挂着一大堆防御魔法,令人头疼得很。 解除魔法的一大优势,就是无需施法材料,瞬间即可施展,快捷无比。琼恩释放出法术,随即伸手入怀,掌心已经握住了一颗小圆石,准备照着对方砸过去。 然後他愕然怔住了。 解除魔法的透明雾气散去,对面的巫师已经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四五块巨大的石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重重压在他胸口,几乎把他整个人压成一张扁饼。他的右手上,原本应该是抓着一颗小石子,此时却也变成了一块少说也有百斤重的巨石,将他的半只胳膊都压到土里去了。 这……这是怎麽回事? 第二十六节 惊变 琼恩怔了一下,总算才明白过来——而当他想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的时候,差点笑得几乎要岔过气去。 显然,这笨蛋家伙喜欢玩番天印,而且居然敢把这一招当作常用战术来玩。他身上携带了好几块经过缩物术加工过的「小石头」,准备着撞上敌人就砸。结果被琼恩一记解除魔法轰过来,有没有摧破他身上的魔法防御不清楚,但却把缩物术效果打破,这些小石头瞬间还原成千百斤的巨石,顿时就把他压得骨断筋折,七窍流血,成了一滩肉饼。 靠,世界上居然有这麽蠢的巫师,难道当年他老师教他「番天印」这一招的时候,没有告诉他这是很危险的招数,极其容易把自己玩死麽。 解除魔法并不算甚麽高深魔法,而且不但奥术里有,神术里也有——也就是说,不但巫师会,牧师也会,是个施法者就差不多都会,又不需要施法材料,用出来快捷无比。敢拿番天印当常用战术的,除非是能确保自己一辈子决不会撞上施法者,否则对方看你是个巫师,本能地就会先砸过来一记解除魔法,到时候就是眼前这倒霉家伙地下场。 事实上,就算能确保自己不撞上施法者,这战术依旧风险很大。这是个魔法发达的世界,不通法术的战士们,也完全可以从商店和黑市里买到各种有解除魔法效果的物品道具,以此对抗施法者。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琼恩虽然早早就知道这一招,也清楚拿缩物过的巨石砸人,杀伤力比他那石弹术要强得多,但他从来就不敢经常这麽玩,最多是特殊情况下偶尔为之,原因无他,他还想多活几年。 除此之外,缩物术还有一大隐患。根据阴魂城的教授说,在物质界,魔网很不稳定,有很多「狂乱魔法区域」和「死魔法区域」,散布各地,全无徵兆。所谓死魔法区域,顾名思义,就是触摸不到魔网的区域,巫师一旦不小心进入,所有法术就会顿时全数失效,倘若此时身上恰好带着几块缩物过的石头…… 琼恩来自阴魂城,受过巫师学校五年的正规教育,算是标准的学院派出身。缩物术不能滥用,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常识。此前用缩物术杀死武僧隆奇,那纯粹是因为有着队友的身份,乘人不备,暗中下阴招;後来用缩物术杀死迷诱魔,也是种种巧合凑到一起,方才一击得手。以己度人,他也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真会有这麽蠢的巫师,结果今天当真撞上一个,弄得他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这世界上果真是甚麽人都有啊。 无暇去感叹这些,他朝祭坛上的莉拉公爵冲过来。刚才和这个笨蛋巫师交手,虽然全过程还不到五秒钟,但莉拉公爵已经再次完成了法术,她又补全了一个星角。现在魔法阵只剩下最後一处缺陷了,只要补齐,相信摧毁黎明之石的程序就要开始发动。 琼恩对这块晨曦之神创造的石头没多少好感,因为虽然是珍贵的神器,但他却是连碰都碰不到,自然就是毫无价值的废物,甚至可以说等若压根就不存在。但看在梅菲斯的份上,他还是并不期望莉拉公爵真把它毁了,到时候圣武士回去没法交差,终究不是甚麽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起来,梅菲斯怎麽突然不见了,只剩自己一人在这里孤军奋战……算了,不管这个,先把眼前的莉拉公爵解决掉再说。 相识也算有些时日,琼恩从没见过莉拉公爵动手,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底细。猜想起来,莉拉公爵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去琢磨杀人战斗的技巧,理当强不到哪里去。再说她的护卫巫师居然如此弱智,显然这个主人的水平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了。 话虽如此,狮子搏兔,须尽全力。他又不是梅菲斯,没那麽多顾忌,直接一石弹把莉拉公爵打翻了,早早完成这次任务,回去找拉沃克交差,赶紧回阴魂城去看珊嘉姐姐才是正经。 莉拉公爵正准备补全最後一个星位,发动魔法阵,见琼恩冲过来,微微皱眉,面上露出冷漠而嘲讽的笑意来。她骤然抬手虚虚一指,整个房间的黑暗和阴影都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涌动起来,彷佛有了生命一般,回旋扭曲着,如同一个黑色的旋涡急速聚集到了莉拉公爵的指尖。 这是……这法术怎麽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等琼恩想起这法术叫甚麽,莉拉公爵已经发动,她用指尖轻轻地往黑色的球体上一碰,浓稠如墨汁一般的黑球无声地爆炸开来,无数半隐半现丶透明中沉淀着淡淡阴暗的丝线喷射而出,交织成一面密密匝匝的网络,瞬间延伸扩展开来,朝琼恩当头压下。 琼恩正在前冲,再靠近两步就进入石弹术的射程,却不想骤然遇袭。他急忙错步想要避开,但这面透明阴暗丝线织成的网络却彷佛无边无际一般,弥漫虚空,兜头罩下,刹那间已经把琼恩束缚其中。 空气温度彷佛在一瞬间降低,阵阵阴寒将琼恩的手脚冻得隐隐发麻,行动随之迟滞。他感觉凛凛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透过肌肤缓缓渗入体内,全身力气彷佛都在快速消失。他能看见自己被这面阴暗网络罩住,但伸手去扯却是抓了个空,完全是无形无质之物。 虽然行动迟滞,头脑却依旧清醒,琼恩已经想起了这个法术的名称,「阴影喷射」,他在阴魂城的时候,曾经见一位教授演示过,虽然没有直接的杀伤力,却能迟滞延缓对手的行动,攻击距离又远,是一种很好的压制魔法。 但问题是……琼恩隐隐约约记得,当时那个教授曾经说过,这个法术虽然算不上多麽精深复杂,但却唯有莎尔女神的虔诚信徒才可能学习掌握,琼恩等学生都资格不足,所以不曾学会。而如今,这莉拉公爵不明明是塔洛娜的信徒麽,怎麽也会这一招,难道是教授在胡扯乱说…… 顾不上去思考这些,莉拉公爵用阴影喷射滞碍了琼恩的行动,随即双手交错,十指屈伸,口中诵咒,显然正准备施展新的法术。她一招奏效,已经抢了先手,若是琼恩不能立刻脱网而出的话,接下来大约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幸好,当年教授演示阴影喷射的时候,虽然没有传授给学生,但却教了破解的方法。原因也很简单,据说这一招很多莎尔女神的牧师也会用,而且用得更精擅更熟练,这很正常,毕竟要论「女神的虔诚信徒」,巫师怎麽可能比得过牧师呢。阴魂城中,巫师牧师两大势力彼此不合,明争暗斗,巫师学校传授学生破解阴影喷射的方法,不能不说其中也是有某种意味在的。 琼恩撤销了蓄势待发的石弹术咒文,从口袋里取出一撮银白色的粉末来,往自己身上一洒,口中诵咒。刹那间他全身光明大放,腾起银白色火焰来,整个人彷佛变成了一支大火炬,瞬间将围困在周遭的阴影网络逼退。 光明破阴影,魔法的道理也如是。 琼恩破开阴影之网,再不迟疑,疾速前冲。他刚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莉拉公爵叱喝一声,双手一拍,彷佛被强大的吸力所拉扯一般,阴影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飞出,汇聚到她的身前,凝聚成一个球形护罩,将她包裹其中。 冰冷的咒文吟唱声再度响起,而且这次冗长彷佛得多,莉拉公爵显然在施展一个强有力的法术,准备一击干掉琼恩这个意料之外的麻烦。 紫黑色光芒在半透明阴影构成的护罩表面纵横闪烁,内部还有隐隐的黑暗流动,如同纯度不够的水晶,透明中杂着一些灰色杂质。在这阴影护罩的遮蔽掩盖下,莉拉公爵的身影都变得模模糊糊影影绰绰起来,这让琼恩无从观察她的施法过程,只隐约看到大量带着暗灰色沉淀的阴影正在往她手中聚集,如同一个不断变化着形态的生物,蠕动着,扭曲收缩着,颜色越来越深暗,以至於从外面看去,就是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手里捧着一团不断浓缩的黑暗。 琼恩认不出她在施展甚麽法术,但必定很危险。无论怎样,先下手为强。 他已经冲到祭坛下,这个距离足以发射石弹术,但琼恩没有这麽做,因为他现在压根看不清楚莉拉公爵的位置。石弹术是要砸中人才能爆裂,若是不能精确定位,这个法术就谈不上甚麽作用。 幸好,琼恩还有别的招数。 他低喝一声,念出一个口令,身上的巫师长袍骤然一震,随即迸出三支赤红的火焰箭和三支淡蓝的寒冰箭来。六支魔法箭环成一圈,朝阴影护罩中激射而去。 在矮人城市阿德巴城卖的巫师长袍,终於派上了用场。六箭齐射,总能有几支击中目标,琼恩并不指望真能伤害到对手,只要能打断莉拉公爵施法就是成功。 只是……似乎事与愿违。 三支火焰箭抢先射到了阴影护盾上,赤红色的烈烈火光与护盾闪烁着的紫黑色光芒交错在一起,护盾如同有弹性的皮革一般凹陷了下去,将冲击力消融化解於无形,随即阴影护盾反弹,将三支火焰箭弹了出去,在空中爆成三团灿烂的火花。三支寒冰箭紧接着射到,这次却是成功地没入阴影护罩中,然後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半点反应,显然也没有奏效。 琼恩微微吸了口冷气,这阴影护罩看起来可坚固得很,只怕扔石弹过去照样也是徒劳无功。没想到,莉拉公爵居然也是个巫师,而且显然是比琼恩更高明的巫师。 那麽…… 他已经冲到祭坛下,祭坛边沿,一圈紫黑色火焰正在烈烈燃烧。琼恩疾速撒出一把黑色颗粒粉末,念了句咒语,刹那间一股翻腾的烟雾从火圈中喷涌而出,朝四面八方弥散过去,瞬息笼罩整个祭坛。这是烟火术,能从火焰中弥漫出令人窒息的浓密烟雾来。任何人在这烟雾中都将不能视物,彻底沦为盲人,就算是有黑暗视觉的能力也看不透。 琼恩释放出法术,一边取出虹彩龙鳞盾,悬浮在身侧,一边给自己灌下一瓶加速药水,手在祭坛边沿上一按,跳了上来,冲进烟雾之中。 既然已经发觉在法术对抗上似乎不是对手,那麽就换种方法来定胜负吧。 大家都在烟雾之中,谁也看不见谁,莉拉公爵便没办法用法术直接攻击琼恩,除非她敢用大范围攻击魔法,但那样一来只怕连自己都殃及进去了。她当然可以驱散烟雾,这并不难,但那样一来就得先撤销掉目前正在准备释放的法术,等於白白浪费了一个魔法。 当然,琼恩也看不见莉拉公爵,他的法术也基本不能使用了,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他本来就没准备用魔法。 他准备用匕首。 跟随田伯光学了几年功夫,又练了这麽多年内功,他的听觉敏锐远胜常人,虽然达不到传说中听音辨位的造诣,但也差得不太远了。在这种浓密烟雾之中,眼睛完全丧失作用,只能靠听觉来确定对方的位置——而在这方面,琼恩不相信莉拉公爵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莉拉公爵有阴影护罩护身,挡下了琼恩的攻击法术,但它总不可能连人都能挡住。只要找准位置,近身肉搏,琼恩不信自己还搞不定一个女人……当然,梅菲斯这种女人另当别论,她是特例。 琼恩冲进了烟雾,随即放缓脚步,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地移动着。莉拉公爵的法术应该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现在只是不能确定琼恩的方位,否则直接就砸了过来。看她这次诵咒时间这麽长,就知道这法术危险得很,只怕挨上就要一命呜呼。 幸好有烟雾阻隔。 他小心翼翼地变幻着方位,仔细聆听着对方的动静,但一无所获。显然,莉拉公爵也意识到了危机,并且清楚地看穿了琼恩的意图。双方都在烟雾中窥伺着,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 但琼恩不能等下去,因为烟火术只能持续十几秒钟。 他伸手一指,悬浮在身侧的龙鳞盾骤然飞旋出去,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是同时,前方烟雾中传来一声厉喝,四道紫黑色的闪电彷佛毒蛇一般绞缠在一起,朝龙鳞盾撞击地面的方向激射过去。 上当了。琼恩冷笑,朝着闪电射出的方向猛扑过去。他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人,随即不假思索地挥匕首便刺。一刺之下,却没有预想中的惨叫,而是铿的一声,石屑飞溅,撞在琼恩自己脸上都隐隐发麻。 莉拉公爵不知道甚麽时候也启动了石肤术。 琼恩咬着牙,挥舞匕首猛刺。他这把匕首是精金所制,最是锋利,就算是石肤也能破开。如他所料,莉拉公爵虽然是个不错的巫师,但在近身搏斗上显然没甚麽造诣,此时被琼恩猛烈攻击,又根本不能施法,场面完全是一边倒。 就在烟雾散去的前一刹那,琼恩的匕首终於撕破了石肤的防御,他猛力一刺,捅中了莉拉公爵的右臂。湿热的液体喷射到手上,新鲜的血腥味浓浓传来,琼恩知道对方已经受伤。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已经受伤的莉拉公爵完全不是琼恩的对手,她的胳膊丶胸口和腹部接连被匕首刺中,血流如注。她摇摇晃晃地站在祭坛上,口角溢血,死死瞪着琼恩,骤然发出一声狂笑来。 「无知的家伙,你胆敢破坏夜女士的计划,」她伸手指着琼恩,喘息着,面色狰狞,「等着女神的怒火将你化作灰烬吧!」 琼恩愕然一惊,正要追问,莉拉公爵已经仰面倒了下去,气绝身亡了。 一战得胜,成功干掉对手,这自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琼恩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他走上前,扯开莉拉公爵的斗篷,发觉她的衬衫胸口部位,绣着一个小小的图案。 很简单的图案:一个黑色圆盘,被紫色的外环包裹着。 琼恩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然後他发现莉拉公爵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他扯了下来,发觉银色细链上,同样也挂着一个被紫色外环包裹的黑色圆盘。 该……该死的……这是怎麽一回事…… 莉拉公爵临终前提到的夜女士,是莎尔女神的尊称。 黑色圆盘,紫色外环,这是莎尔女神的圣徽。 莉拉公爵只怕不是塔洛娜的信徒,而是莎尔女神的信徒。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看见莉拉公爵和其他塔洛娜信徒一样,都穿着紫黑色斗篷,琼恩一直以为她自然也是塔洛娜的信徒,但他忘了件事:莎尔的信徒,同样也是普遍穿紫黑色的服饰的,因为这是莎尔女神所喜欢的颜色。 琼恩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颤,他清楚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但不明白这到底是为甚麽。他唯一知道的是,莉拉公爵临死前的威胁只怕是事实,自己无意间破坏了莎尔女神的甚麽计划。 这下子完蛋了。 拉沃克让他来杀塔洛娜信徒,琼恩并没怎麽在意,因为他对塔洛娜压根就没甚麽印象,只知道是个没多少影响力的邪神。大陆上教会众多,信徒们天天杀来杀去,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琼恩也并不怎麽放在心上。无知者无畏,大约就是指这种状态了。 但得罪了莎尔女神,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不必说莎尔女神是国度内最强大的神祗之一,不必说莎尔女神的教会势力之庞大,只要知道一点就足够。 莎尔女神是阴魂城全体信仰崇拜的神祗,而琼恩正来自阴魂城,隶属阴魂城——事实上,琼恩自己都算是莎尔女神的信徒。 干,事情怎麽会弄成这个样子……这里不明明是一群塔洛娜信徒麽,为甚麽和莎尔女神又扯上了关系…… 拉沃克派自己来的,这老巫妖是不知情还是故意?但这对它又有甚麽好处,琼恩破坏了莎尔的计划,自然是首当其冲要遭殃,但拉沃克难道还真以为能置身事外脱开干系不成……不对,不对,布雷纳斯王子派自己送信给拉沃克,这老巫妖没道理和阴魂城作对吧? 自己现在怎麽办?逃跑?只怕天下虽大,却没有能容身之处,阴魂城的巫师只要卜算一下,便能知道自己的位置,要追杀琼恩,不过是易如反掌……赶紧回去自首?不知道阴魂城的法律里有没有自首减罪这一条…… 骤然遭遇这意料之外的变故,琼恩惊得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纠缠不已,陡然身後传来一声长笑,琼恩心头一震,脑中恢复清明,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狗仔队欧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缓步走近。「唔,唔,」他看着祭坛上莉拉公爵的尸体,点点头,「琼恩啊,看起来你好像惹了点小麻烦呢。」 琼恩盯着欧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是呢,欧凯先生,」他说,「那麽,这次你又要来和我做甚麽交易呢?」 欧凯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第二十八节 九狱之主 「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欧凯煞有介事地说,「所以赶紧跟过来想告诉你……唔,可惜似乎来晚了一步。」 琼恩闭着嘴,等待着下文。 「有一个秘密,很少有人知晓,」欧凯说,「塔洛娜是夜女士的部属。」 一直以来,瘟疫和疾病女神塔洛娜都是杀戮之神巴尔的从神。但在1358dr,也就是琼恩出生那一年,巴尔被摧毁了。在此後的十馀年中,暗夜女神莎尔逐渐将塔洛娜收归部下。 神祗间的关系变迁,凡人很难知晓,何况莎尔正是执掌隐秘的女神,更加没兴趣宣之於众。所以这件事情,除了极少数教会高层外,其他人一无所知。 琼恩就压根不知道。 此次散布瘟疫,虽然是塔洛娜信徒下手,但其实正是秉承了莎尔女神的意旨。这也是为甚麽瘟疫折腾如此之久,无论是牧师的祈祷还是巫师的卜算,都无法查到真凶的原因——有执掌隐秘的莎尔女神神力阻隔,完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严密封锁消息。 莎尔女神和晨曦之神兰森德尔是死对头,她要摧毁掉黎明之石,这很正常,合情合理。先派遣塔洛娜信徒来制造瘟疫,引诱黎明之石出来,在它驱散瘟疫丶力量大损之後乘机摧毁,计划也不能不说很周密。如果不是琼恩和梅菲斯来捣乱,现在已经完美成功了。 好吧,来龙去脉算是弄清楚了,那麽……现在怎麽办? 「夜女士想要摧毁黎明之石,这需要借助魔鬼的力量,」欧凯微笑着,「所以,据我所知,夜女士和九狱之主阿斯蒂摩斯(asode)陛下签订了一份协议哦。这个魔法阵,就是用来召唤一只深狱炼魔,摧毁黎明之石的。」 但魔法阵现在还残缺了一个星位,莉拉公爵又已经被琼恩给杀了。 「没关系,」欧凯说,他伸手抚摸着下巴,神情看起来颇为得意,虽然琼恩压根不知道他有甚麽可得意的,「莉拉公爵虽然死了,但魔法阵又没消失,只要你把它补全,依旧可以完成召唤仪式。」 如果召唤仪式能够完成,顺利摧毁掉黎明之石,那自然是件好事。至少对於琼恩来说,也勉强算是弥补过失,将功折过,大约女神也就不会十分怪罪。毕竟对於莎尔来说,此次的目的就是要摧毁黎明之石,只要这个大目标完成,其馀的细枝末节,便不是那麽要紧了。 这听起来倒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解决麻烦的方法,但琼恩哪里知道怎麽补全魔法阵,完成召唤仪式? 「可以的,」欧凯说,「你也是夜女士的信徒,完全可以暂时代替莉拉公爵。」 「但我不知道怎麽做。」琼恩说。 然後欧凯再一次微笑,「我知道,」他说,「我可以告诉你。」 「我想我并不需要说谢谢。」琼恩冷冰冰地说。 「当然不需要,」欧凯点头,「因为这只是一笔交易罢了。」 「匕首?」 琼恩略略有些踌躇,欧凯这次想要的,是他手上的精金匕首。 如果仅仅是一件兵器,琼恩倒也没甚麽舍不得的,精金打造,虽然贵重,但也不是就买不到了。但这柄匕首真正的价值,在於它有回返真言的能力,能够在关键时刻成为琼恩的逃命法宝。虽然到现在为止,琼恩还没动用过这个能力,但不等於说将来不会用上。失去这柄匕首,就等於少了件护身符。 但他并没有犹豫多久,「成交。」琼恩说,将还沾满血迹的匕首丢了过来。 欧凯抬手一抓,接过匕首,他似乎对琼恩这麽爽快就答应感到有些惊讶,「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呢。」他不无暗示地说。 琼恩微笑,「白得来的,有甚麽贵重。」 这柄匕首是他当日在人面狮神殿里搜刮所得,确实是白得来的,分文未花,如今失去也不算甚麽。更何况,再好的东西,也要有命在才能用。 欧凯再次点头,他收起了匕首,然後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取出一张闪烁着阴影光泽的卷轴来,递给琼恩。 「照着上面的咒文,」欧凯说,「就能补全这个魔法阵。」 坦白地说,琼恩对这个家伙没多少信任,但考虑到以往的几次交易,倒还算都货真价实的份上,他决定再相信对方一次。当然,事实上,他也没别的路好走。 按照指示,他走到黎明之石的旁边,展开卷轴念诵上面的咒文。必须说,他从没见过这麽诡异的咒文,虽然用的是龙语,但完全违背了他所学过的语法规则,勉强形容的话,有点类似读圣经中译本的感觉。 硬着头皮,他勉强把这冗长而繁乱的咒文念完,卷轴瞬间化为齑粉,随即千万道细微的阴暗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凝结在琼恩掌心,塑成一个闪烁着阴冷光泽的怪异符文。 彷佛心领神会一般,琼恩抬起手来,将符文抛出。九芒星魔法阵骤然一震,光芒闪烁,最後一个空缺的星位已经补全,它缓缓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轮廓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在魔法阵的中心位置,一个人形巨影缓缓浮现出来。 然後琼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震飞了出去,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摔下了祭坛,正贴着墙壁坐着,全身酸麻,彷佛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欧凯也正坐在自己身边,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祭坛上的情形。 九芒星魔法阵在疾速旋转,当中的人形巨影已经越来越清楚,那显然并非人类……但以琼恩的知识,却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个甚麽东西。它看起来像是个精灵,却又强壮得多,背後长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羽翼的前端,彷佛被烈焰焚烧过一般,只剩下残缺的焦炭骨架。它的双眼彷佛两团橘黄色的冰冷火焰,不停地闪烁跳动着,左手中握着一支银光闪闪的号角。它地下身显得格外粗壮发达,双腿之下是鹰一般的利爪,缠绕着黑色的邪炎。 从外表上看,如果能忽略掉翅膀的色泽和下半身,以及诡异的眼睛,琼恩会认为这是一个号手神使,一种天界生物——但问题是那些东西没法视而不见。而且欧凯说得很清楚,莎尔女神是和九狱之主,魔鬼的最高领袖阿斯蒂摩斯签订了协议,用魔法阵召唤一只深狱炼魔来摧毁黎明之石……问题是深狱炼魔哪里又长这种样子了。琼恩虽然对下层界的邪魔不甚熟悉,但起码也能确定深狱炼魔明明长的是一对蝙蝠翅膀。 恰当的时候,总有恰当的解说员。「唔,是他啊,」欧凯摸摸下巴,彷佛认出了这个怪模怪样的家伙是谁,「啧啧,阿斯蒂摩斯陛下真是慷慨大方……」 「甚麽意思?」琼恩问。 「他叫……呃,我也不知道他原名叫甚麽,反正现在他叫残翼,」欧凯一边说,一边盯着魔法阵,「他原本是一个号手神使,後来堕落成为魔鬼,转化为深狱炼魔,被阿斯蒂摩斯陛下所接纳,成为九狱之主的护卫之一。」 堕落神使? 「不过,他堕落得似乎很不彻底呢,」欧凯继续说,「他已经不是神使,而魔鬼也并不真正视其为同类。他在善良与邪恶之间迷茫困惑,在天界和地狱之间徘徊挣扎。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次派他来送死吧。」 「送死?」 「对啊,送死,」欧凯说,「要摧毁黎明之石,就得自地狱第九层招来深狱炼魔,让魔鬼和黎明之石同归於尽。这不是送死是甚麽?」 说话之间,魔法阵已经全速运转,炼魔的身影也逐渐完全具现化,它似乎也知道即将迎接自己的命运,拼命挣扎着,但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牢牢压制住了它,让它动弹不得。 「没用的,」欧凯叹息,「九狱之主的力量,凌驾於一切魔鬼之上,纵然是神祗也不能相抗,除了……他逃不脱的。」 炼魔的身影完全具现化,清楚地悬浮在祭坛上空,召唤仪式已经完成,他已经从地狱的第九层被拉扯到物质界。九芒星魔法阵骤然消失,炼魔彷佛感觉压力一轻,慌忙振翼上飞,就要逃脱,但刚刚飞出三尺,就砰地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倒摔下来。 摆放在祭坛正中的黎明之石不知何时发出炽烈的玫瑰色光芒,耀眼生辉,彷佛受到了感应一般,一只巨大的玫瑰色透明球体凭空出现,将祭坛牢牢罩住,封死了炼魔所有逃跑的路线,并且正逐渐压缩下来。炼魔眼见无路可逃,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抬起手中号角猛然一吹,他背後残缺的黑色羽翼骤然舒展振起,千万道黑色光芒从身上迸射而出,朝逐渐收缩下来的玫瑰色透明球体轰炸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最後就是同归於尽的结局,」欧凯继续担任着解说员的工作,「残翼会死掉,黎明之石也会被摧毁。恭喜恭喜,琼恩,这样一来夜女士的怒火想必就会平息很多了。」 琼恩哼了一声,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分明都是被安排好的,自己就像是游戏里的角色,表面上看是自主选择,其实完全是被玩家操控。只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拉沃克的安排,还是这个欧凯的主意,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既然是游戏,那就赶紧完成任务通关,看看到底会发生甚麽吧。 祭坛之上,黎明之石的光芒越来越盛,相应的那只巨大的透明球体也在急剧压缩,几乎快要碰触到炼魔。炼魔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巨大的压力,他已经单膝跪了下来,弓着背,努力抵抗着,但琼恩清楚地看见他握着号角的左手都已经在明显地颤抖。 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出分晓了吧。 正打着静观其变,早早收工的打算,侧面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琼恩愕然转头看去,却见是梅菲斯正从空气中冲了出来。圣武士显然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她转眼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先看见了祭坛上的黎明之石丶炼魔和莉拉公爵的尸体,随即看见正靠着墙角安坐观战的两个人,「怎麽回事?」她皱着眉头,快速问。 琼恩正要说话,欧凯伸手隐蔽地在他背上轻轻按了一按,顿时彷佛中了沉默术似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是这样,」欧凯说,朝梅菲斯咧嘴微笑着,「兰尼斯特先生赶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莉拉公爵正在召唤魔鬼,准备摧毁黎明之石。兰尼斯特先生杀死了莉拉公爵,」他指了指祭坛上的尸体,「但很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魔法阵已经发动,召唤仪式完成,弄出了这个魔鬼来,」他又指了指正被困在玫瑰色透明球体中的炼魔,「黎明之石被邪恶气息所吸引,自动激发力量,要杀死这只魔鬼,但以我看最後的结果应该是会同归於尽,这也正是莉拉公爵的意图吧,」欧凯微笑着,「那麽,小姐,我解释清楚了吧。」 显然够清楚了。 「现在要想保住黎明之石,只有一个方法,」欧凯继续说,「赶快把那只炼魔干掉,避免同归於尽的结局就行。不过很可惜,兰尼斯特先生刚刚在和莉拉公爵的战斗中受了伤,已经没办法再动手了。至於我嘛,」他呵呵笑着,「我是个客人,客人要遵守客人的礼仪,这种事情我不好插手的。」 琼恩不知道梅菲斯听了这话是甚麽反应,反正他心中是很想把这混蛋家伙给痛打一顿。同时他心中的疑惑更加加深了,欧凯这到底是甚麽意思?他不是帮琼恩完成了魔法阵,召唤出魔鬼,以便摧毁黎明之石麽。怎麽听现在的意思,分明又是在引诱梅菲斯去把黎明之石抢救下来。 这里面有圈套。 他本能地想要提醒梅菲斯不要上当,但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了欧凯的话,梅菲斯的脸上漠无表情,「是这样麽,」她说,「只要干掉那个堕落神使就行了吧。」 她居然认出了那是个堕落神使,不过这也很正常,圣武士或许对邪魔不甚了解,但对天界生物应该还是熟悉的。 「对。」欧凯乾脆利落地回答,他话音未落,梅菲斯已经连人带剑化作一团耀眼银光,朝祭坛上的炼魔直直撞去。 第二十八节 九狱之主 炼魔正在全力抵抗黎明之石的威压,骤然见梅菲斯提剑冲来,仓促间举起手中号角一挡。银剑和号角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炼魔的口鼻七窍中都喷涌出黑色的蒸汽来,浓浓的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大厅,他显然不是梅菲斯的对手,整个人踉跄後退,後背撞上了玫瑰色透明球体的内壁,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梅菲斯也後退了一步,随即再度踏步上前,银剑高举,准备一击把这个炼魔干掉。炼魔背靠着透明墙壁,喘息着,他在此前和黎明之石的对抗中消耗掉太多的力量,已经无法和梅菲斯对抗。 似乎只能闭目等死。 一只手突然从虚空中伸出来,一直坐在墙壁边的欧凯不知何时站在了祭坛边沿,他伸出右臂,毫无障碍地穿过了玫瑰色的透明球体,抓住炼魔的後颈,一把将他拉扯出来。 梅菲斯怔了一怔,抢步上前正要追赶,陡然觉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她惊讶地抬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那玫瑰色透明球体笼罩当中,祭坛上的黎明之石闪烁着,彷佛发出信号,透明球体在疾速朝梅菲斯压缩下来,和刚才对付炼魔的情形一模一样。 但……但不是说黎明之石感应到邪恶才会激发力量麽,没道理对梅菲斯也这样啊…… 然而黎明之石似乎并不打算讲甚麽道理,透明球体疾速压缩,玫瑰色的内壁上甚至隐隐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咒和银白色雷光闪电来,这是刚才对付炼魔都不曾有的待遇。梅菲斯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她想要冲出去,却骤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动弹不得。 再一次,黑色的巨大虚像从她身体上浮现出来,依旧是那个狰狞的怪兽模样,周身皮肤火红,头顶长着庞大的弯曲犄角,巨眼阔嘴,獠牙森森,弓屈的背上两排巨大的黑色骨刺,发着森森寒光。 玫瑰色透明球体压缩下来,怪兽瞋目怒吼着,背上的骨刺根根耸起,周身烈焰腾腾,正与之相抗。彷佛时光倒流一般,琼恩记得今天下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个怪兽虚像,它也是正被一个银白色的透明罩封锁禁锢着,最後终於打破,却又被提尔一剑劈退。如今唯一的改变,只是银白色透明罩换成了玫瑰色。 满足的叹息声从旁边传来,琼恩转头看去,发现欧凯不知何时又已经坐到身边,被他扯出来的那个炼魔却不见踪影了。「总算搞定了,」他不无得意地说,伸了个懒腰,对琼恩点点头,「编个剧本真不容易,对不对。」 琼恩闭着嘴。 欧凯嘿嘿笑着,看着祭坛上巨大的怪兽虚影正全力和玫瑰色球体对抗,「别担心,」他说,「我们以後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而且你看到了,我是个非常诚实而且善良的人,」他露出洁白得彷佛狼牙一般的牙齿,冲着琼恩微笑,「对不对。」 琼恩依旧闭着嘴,虽然他发现自己突然已经可以说话了,但身体依旧酸麻无力,完全没法动弹。 见琼恩一直不肯说话,欧凯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趣,他扭过头去,兴致勃勃地看着祭坛。怪兽和黎明之石的战斗似乎已经进入最後的白热化阶段,玫瑰色球体内壁上,已经密密匝匝遍布着各种符文,强烈的神圣气息就连远处的琼恩都能清楚感觉到,怪兽身上则涌现出无穷无尽的风火雷电来,但都被玫瑰色球体给压制住了,半点无法外泄。 会两败俱伤同归於尽麽? 清脆的破裂声骤然在祭坛上响起,琼恩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那颗黎明之石上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细小的裂纹,而且正在急速延伸扩大,转瞬之间已经遍布整个表面,随即「砰」的一声,盾牌大小的透明石头碎成无数晶片,洒落一的。 这……这神器就这麽毁了?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发生的时候,琼恩还是不免有些愕然惊诧,因为这似乎也来得太轻易了些。他慌忙抬头,看向梅菲斯,发现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地僵立着,玫瑰色透明球体正以极快的速度猛烈压缩下来,将怪兽的虚影死死笼罩住。 怪兽怒吼着,死死挣扎,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梅菲斯手中的银剑骤然自动弹跳起来,跃在空中,圣光灿烂四射,一剑当头朝怪兽劈下。怪兽厉啸一声,轰然散去,玫瑰色透明球体也紧跟着撞入梅菲斯体内,瞬间消失不见。 当啷一声,银剑掉落在的。 一直站立不动的梅菲斯骤然晃了晃,身形不稳,软软倒地。有过今天下午的经历,琼恩也并不慌张,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他休息这麽久,感觉力气也渐渐恢复几分,他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正要站起身,就觉旁边欧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感谢我吧,琼恩。」欧凯嬉皮笑脸地说。 「甚麽?」 欧凯指了指祭坛上的梅菲斯,「过了这次,她再也不会突然发疯了啊。」 琼恩沉默了一会,「其他那些塔洛娜的信徒呢。」他问,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都死了。」欧凯回答。 琼恩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上祭坛捡起地上的银剑,丢进次元袋,将梅菲斯抱起。既然塔洛娜的信徒都已经死光,拉沃克交代的任务就已经完成;黎明之石也已经碎裂,剩下的,似乎也没甚麽事情可做了。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欧凯伸手在空气中拉开一扇传送门,「请,」他说,「拉沃克先生正在等你们的消息呢。」 琼恩点点头,「谢谢。」抱起梅菲斯走进传送门。 欧凯静静地站立着,直到周围一切都沉寂下来,他缓缓走到祭坛前,打了个响指。原本已经消失的九芒星魔法阵再度出现,九个星位上腾起蓝绿色的火焰来,彷佛蛇一般游动着。紧接着,在魔法阵的正中,缓缓浮出一只眼睛来。 那是一只蛇的眼睛,尖细丶狭长丶透着凛凛的寒光,但并不迫人。在蛇眼的背後,恍恍惚惚彷佛有一个巨大的人影,头生双角,手持一根权杖,顶端似乎镶着颗红色的宝石,看不清楚。 欧凯微微躬身行礼,「陛下。」 蛇眼缓缓睁开,看着欧凯,「你改变了预定的计划,」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冷漠的声音从魔法阵中发出,「为甚麽呢?」 「难得将一个深狱炼魔送到物质界,就这样牺牲未免太可惜,」欧凯微笑着,「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他救了下来。我想,至少他可以帮帮忙,陛下。」 蛇眼中寒光微微闪烁着,「你知道我并不关心这个。」 欧凯沉默着,大厅中一时陷入沉寂,过了很久,他再度缓缓开口,「黎明之石被摧毁,您和夜女士的协议也已经顺利完成。我想,一些细节上的改变,无关大局。」 蛇眼盯着欧凯,深碧色的眼珠在缓缓转动着,「确实无关紧要,」它说,「只不过我有点不太明白,你为何这样看重那个巫师。」 「他有些聪明,也还算不上真正的智慧;他有点企望,也还谈不上真正的雄心;他有点本事,却也说不上多麽了不起。那麽,欧凯,告诉我你到底看重他哪一点呢?」 欧凯摇头,「事实上,正如您所说,陛下。我也没看出他有甚麽值得看重的……但是我想,能让夏多和拉沃克如此看重的人,总该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蛇眼眯缝起来,形成一条狭长的冰线,「你认为他们的眼光会比我们更加准确?」 「在对凡人的评价上,我认为是如此,」欧凯诚实地说,「唯有凡人才能了解凡人。」 蛇眼沉默着。 「您也罢,我也罢,或者那些神祗也罢,相对於凡人,从本质上来说并没甚麽区别。我们或者是信念,或者是怀疑,或者是理智,或者是感性,我们是凡人灵魂的提炼丶萃取丶融合丶升华,我们纯粹而凝练,所以我们远远超越於凡人之上,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无法真正的理解凡人。」 「因为凡人并不纯粹。」蛇眼淡淡地说。 「正如您所言,陛下,」欧凯说,他皱着眉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因为凡人并不纯粹,他们是杂糅混合的。他们兼有信念和怀疑,他们兼有理智与感性,他们既善良也邪恶,既聪明也愚蠢,既守序也叛逆,他们……不是我们所可以理解的,陛下。」 蛇眼轻轻闭上,眼珠中透出的寒光消失了,魔法阵渐渐淡去,眼看就要完全消失。「记住你的职责,」蛇眼最後不紧不慢地说,「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我会牢记我们的协议,陛下。」欧凯不卑不亢地回答。 「协议……」 蛇眼重复着这个词,但它没有再说甚麽,随着魔法阵的完全消散,蛇眼和它背後的人形虚像也快速消失。周遭又恢复了平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死一般的沉寂,欧凯低头看着祭坛,黎明之石碎裂成的千万块晶片正像太阳下的冰块般缓慢融化,渐渐消失。莉拉公爵的尸体已经变得僵硬,鲜血从她身上的伤口流淌出来,浸透了身下的土的。 「那麽……暂时算是结束了吧。」 欧凯叹息着,伸手蘸了点尚未乾涸的鲜血,滴在地上。黑色的熊熊烈焰轰然腾起,火舌翻卷,刹那间席卷整个大厅,将视野所及之内变成一片灼热火海。欧凯按了按头上的宽沿帽,缓步走入火海之中,他的身影瞬间被烈焰吞没,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节 害羞的口令 琼恩抱着梅菲斯走进传送门,当他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拉沃克的巫师塔中。依旧是那个客厅,几点冰蓝的火焰在空中悬浮游荡,让琼恩勉强可以视物,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欢迎回来,兰尼斯特先生,拉沃克先生正在等你。」 轻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吸血鬼莉法儿从阴影中步出,她微笑着,向琼恩点头示意,指了指房间侧面的楼梯。 琼恩小心地将梅菲斯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圣武士在沉睡,情形和今天下午一模一样。琼恩有些担心她又突然发疯,但他随即想起欧凯说的话。 欧凯说,过了这次,她再也不会突然发疯了。 琼恩不清楚内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无所知,事实上,冷眼旁观这麽久,他也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东西,虽然未必精确。梅菲斯的突然失常,是由女杀手的死亡导致,而这一切都和那个怪兽虚像有关。刚才在塔洛娜的神殿里,黎明之石虽然破碎,却似乎再次封住了怪兽,欧凯的保证,也便是这个意思吧。 不管这麽说,和欧凯历次打交道,虽然琼恩很清楚自己屡屡上当,但至少,他确实没有说过假话——他只是喜欢说不完全的真话。 所以琼恩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但出於谨慎的考虑,他依旧在梅菲斯身上布了一个警戒结界,然後站起身来,朝莉法儿微微点头。「请,」莉法儿优雅地做了个手势,「请放心,我会照顾你的同伴。」 算了吧,我觉得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多谢。」琼恩说,转身走上楼梯。这条路他走过一次,知道是直通向拉沃克的实验室,所以并不紧张,但当他踏上最後一级楼板,眼前景像骤然变幻,琼恩却发现自己置身於一处图书馆中。 他看不见四周的墙壁,因为都被高耸的书架遮挡住了,放眼所及是一排排书脊和密密麻麻的书名。空气中漂浮着千百张羊皮纸,而且这个数量还有不断增多的趋势,因为在房间的正中,有人正在伏案疾书,每写完一张就随手丢在空中,然後那张羊皮纸便自动悬浮起来,绕着他缓缓旋转。 因为遍布空中的羊皮纸阻隔视线,琼恩一时没看清楚那个伏案疾书的家伙长甚麽样子。他走近些,漂浮的羊皮纸彷佛有意识一般自动移开,然後琼恩看见一具裹在长袍里的骷髅骨架坐在桌子後面,伸出一支白骨手臂握着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疾书。 拉沃克? 普通的骷髅没有自主意识,更不可能还能做码字写书这种高难度工作,吸血鬼和幽魂也不长这幅模样,所以只可能是巫妖了。到现在为止,琼恩只见过拉沃克这一个巫妖,所以本能地以为就是他,但紧接着,这具骷髅架子听到动静,停下笔,抬起头来,琼恩就发现自己弄错了。 这不是拉沃克。 虽说骷髅骨架似乎都长一个样子——至少在活人眼中看来应该都差不多,但琼恩还是能看出些区别。首先,他比拉沃克要纤细消瘦一些;其次,拉沃克的长袍华丽而精致,这巫妖身上的袍子却颇有些破旧褴褛;最後而是最重要的一点,当这巫妖朝琼恩看过来的时候,他的骷髅眼眶里,闪烁的是银白色的微光,并非那种尖锐如针尖的橘红色。 高等巫妖? 几乎是一瞬间,琼恩脑中闪过这个词,他大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这是个巫妖,但不是普通的巫妖,而是高等巫妖。 所谓高等巫妖,从字面上看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是比普通巫妖更高阶的存在,其实倒不是这麽一回事。所谓高等,意思是说他们的转化方式和普通巫妖不同,更加的复杂而危险罢了,当然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有所差异。 通常来说,巫师转化为巫妖,成为亡灵存在,受到负能量的侵染,无可避免地会逐渐堕入黑暗和邪恶,即使他生前善良。大多数巫师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巫师原本就是种道德感普遍淡薄稀缺的群体,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极少数例外的。 有些善良的巫师,由於某些特殊缘故,或者是想永远守护所热爱的事物或者的方,他们选择了亡灵的道路,但却不希望坠入黑暗。於是他们发明了比转化普通巫妖更复杂而危险的方法,能让他们在成为亡灵後依旧保持善良的天性。虽说在能力上没有甚麽提升,但另外有一项额外的好处,这些善良的高等巫妖们,不像普通巫妖那样会被善神牧师的超度所伤害。至於外貌特徵……反正巫妖时间长了都会变成骨头架子,也看不出甚麽区别,最明显的特徵,就是眼眶里的光芒是银白色的,并非刺眼的橘红色。 巫妖本来就稀少,这种善良的高等巫妖就更是特例,而且据说在耐瑟陨灭之後,魔法女神禁止了这种转化高等巫妖的方法,也就是说,在此後的一千七百多年中,再也没有新的成员加入高等巫妖这个群体了。琼恩自然也没见过甚麽高等巫妖,不过是从书本上了解一些,没想到今天还真见到一个。 只是……拉沃克的巫师塔里,怎麽会冒出个高等巫妖来,他们难道见面不会打架麽……还是自己走错的方了? 琼恩正讶异着,陡然见拉沃克从空气里走出来,站在那个高等巫妖的旁边。他正要行礼,就看见拉沃克抬手一抓,漂浮在空中的千百张羊皮纸哗啦啦聚拢集中起来,自动整迭,变成一本厚厚的书卷。拉沃克拣起书,略略浏览一遍,然後取过桌子上笔筒里的一支鹅毛笔,在其中某页上刷刷写了几个字,将羊皮纸递给高等巫妖。 「送到烛堡。」拉沃克说。 高等巫妖没有回答,他只是接过书卷,放在桌上,继续埋头书写,看起来他像是个图书管理员。拉沃克没有再理睬他,转过头,看向琼恩。 「大奥术师阁下,」琼恩恭敬地行礼,「我幸不辱命。」 拉沃克沉默地看着琼恩,一言不发,彷佛在思忖着甚麽。琼恩不知道这老巫妖甚麽意思,等了半天没反应,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整个图书馆里静悄悄的,纸笔的书写摩擦声便显得格外清晰,那个高等巫妖自始自终就没说半句话,除了一开始抬头看了琼恩一眼之外,便没有任何动作,只管一刻不停地书写着,一张又一张的写完的羊皮纸又漂浮起来,在房间里打着转。 琼恩在心中祈祷着,希望这老巫妖不要心血来潮,又打发自己去做甚麽别的事情。很幸运,或许是女神听到了他的祈祷,在漫长的等待後,拉沃克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阴冷,带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令人听起来不寒而栗。 「很好。」他简单地说。 「多谢您的夸奖。」琼恩再度躬身。 房间里再度又陷入沉默,因为拉沃克又没下文了。琼恩在静静等待着,他开始还有些忐忑,渐渐便平静下来,淡漠的感觉不知不觉涌上心头,彷佛这里所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他打量着拉沃克,发现老巫妖也正观察着他。 「我要给布雷纳斯写一封回信,」拉沃克最後缓缓说,「你替我带回去。」 「是。」琼恩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封信需要花点时间,你在这里呆几天吧。」 说完这句话,不管琼恩的反应,拉沃克自顾自转身离去,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彷佛压根不曾出现过似的。房间里又只剩下琼恩,以及那个正在埋头书写一刻不停的高等巫妖。 琼恩不敢乱去和这个高等巫妖搭话,谁知道这种死了千百年的亡灵有甚麽怪脾气,虽然书上说高等巫妖秉性善良,但这东西只怕也说不准,琼恩便不太相信一个和拉沃克混在一起的家伙会善良到哪里去,何况作为活人,他对亡灵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琼恩也不敢去乱碰周围书架上的书籍和空气中漂浮的羊皮纸,谁知道这上面会不会附着甚麽禁制魔法,巫师是很喜欢干这种事情的。 所以当拉沃克离开後,琼恩犹豫了一下,选择转身原路返回。 拉沃克写封回信,居然要花几天时间,对这点琼恩颇有不满,但他也明白,对於亡灵来说,时间的概念和活人完全不同。活人寿命不过百年,行事自然要争分夺秒,亡灵的生命却近似无限,时间完全就不是奢侈品,所以他们做起事情来,往往就显得极其拖沓。很多巫妖都有收集宝物的癖好,往往会花上几百年时间去寻找某件并无多大价值的东西,这在活人来看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想像的。 几天就几天吧,这麽长时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最後这点。拉沃克没有又安排甚麽新任务,对此琼恩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不过……自己也算是出生入死跑了一趟路,难道都没有甚麽奖励麽,就算是玩游戏,也该有点任务奖励吧。魔法丶卷轴丶宝物,甚至是金币也好啊,这老家伙一毛不拔,就只有淡淡的一句「很好」,这也未免太小气了些。 他顺着楼梯走下来,然後听到了熟悉的笑声,那是欧凯的声音。琼恩抬头,发现果然是这狗仔队,不知甚麽时候也回来了,正在和莉法儿聊天,说得神采飞扬唾沫四溅。看见琼恩走下来,欧凯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琼恩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越来越觉得这家伙捉摸不透,而且情绪似乎很不稳定似的。总而言之,他不希望以後再和他打交道,但目前总还得暂时应酬。他点点头,「欧凯先生,你回来了。」 「我来向拉沃克先生道别嘛,」欧凯说,「当然,也和你道别,我们今天合作很愉快呢,希望以後还能有机会……」 琼恩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走了?」 「当然,」欧凯说,「这里又不是我家,难道我还在这里长住麽。」 这倒也没错。 对於欧凯滚蛋,琼恩自然是欢迎之至,他可再也不想见到这家伙。但在走之前,还有件事情得问清楚。 「她要多久才会醒?」琼恩问,指着梅菲斯,少女依旧在沉睡。 欧凯瞥了梅菲斯一眼,「三天。」 「三天?」琼恩吓了一跳,「为甚麽需要这麽久?」 欧凯耸耸肩,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是觉得完全没必要回答。「哦,对了,」他似乎想起甚麽似的,从怀里摸了摸,取出一张银色的小方块来,递给琼恩,「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甚麽需要的话,用它就可以直接联系我吧。」 琼恩低头看去,发现就是下午见过的那张,秘银制成,黑金镌字,正中写着「信息就是力量」,右下侧用小字写着:「信息收集员欧凯。」 他第一反应是把这东西丢到垃圾桶去,自从认识这欧凯以来,自己已经损失了三件魔法物品,如果以後再打交道的话,只怕是要弄得连裤衩都不剩了。但转念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不管怎麽说,多条路总也不是坏事,反正选择权在自己。这狗仔队来历神秘,神通广大,似乎甚麽都知道,万一以後遇上甚麽应付不了的大麻烦,说不定还真要找他帮忙。 「用这个就能联系到你?」琼恩问。 「对,」欧凯说,「只要说出口令就行。」 琼恩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张名片,想确定它上面是不是附了甚麽传音魔法,但他一无所获,最後放弃了。「口令是甚麽?」 欧凯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羞涩的红晕来,看着琼恩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但紧接着,欧凯的话更把他吓了一跳。 「唔,那个,口令麽,」欧凯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口令是:我爱女神。」 第三十节 吸血鬼处女 「我爱女神?」琼恩愕然,「你是哪位女神的信徒?」 拿这种口号当口令,琼恩第一反应就是这欧凯是某个女神的狂热信徒,可惜他对神祗了解不多,宗教学也学得一般,否则说不定能分析出点甚麽。 欧凯摇头,「不是,不是。」 「不是?」 「不是,」欧凯说,他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那麽,再会了,两位,」他对琼恩和莉法儿说,伸手按了按头上的宽沿帽,微微躬身,「就此告辞。」 莉法儿伸手一指,墙壁上悄然拉开一扇门,欧凯走了进去,消失不见。门随即关上丶消失,琼恩发觉莉法儿似乎也悄悄松了口气,看起来她也并不多麽喜欢这个欧凯。 「看来我得在这里再打扰几天了。」琼恩对莉法儿说。 吸血鬼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显然她早就已经知道拉沃克的意思,「房间已经安排好,」她轻盈地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需要……其实倒也没甚麽需要,在拉沃克的巫师塔里,只要老巫妖不来找麻烦,安全问题就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倒是个麻烦,这里全是亡灵,完全没这种生理需要,想必也不会特地给客人去市场上采购食物来。从博得之门出发的时候,身上自然是带了些乾粮,但因为没想到会遭遇这等变故,要耽搁这麽久,只怕不太足够。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好想,走一步看一步罢。 梅菲斯沉睡不醒,琼恩把她抱进房间里,放上床,盖好被子。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这里到处是亡灵,难道睡觉也需要盖被子麽。他旁敲侧击地问莉法儿这个问题,吸血鬼的回答很有趣:「虽然其实是不需要的,但你不能忘了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心理作用。就算是亡灵,盖着被子睡觉也会觉得暖和些,否则总担心会感冒。」 这个回答很巧妙,但也暗示了某些东西。心理作用自然是存在的,但那也要有自主独立意识的亡灵才会有,那种浑浑噩噩的僵尸骷髅,哪里有甚麽心理作用。这座巫师塔里,目前琼恩遇上的有自主意识的亡灵不过三个,拉沃克丶那个高等巫妖,以及莉法儿,而这三个家伙中,需要睡觉的只有一个…… 「自然就是我了。」莉法儿说,笑得很灿烂。吸血鬼这种存在,从来都是白天躲在棺材里睡大觉,晚上出来溜达。琼恩面前的这位,虽然似乎特别了些,大白天也能跑出来,但想必依然还是会睡觉的。 这是个好消息。琼恩虽然没洁癖,但如果让他和巫妖共用一床被子,他依旧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如果对象换成个美女,那他就没甚麽意见了……好吧,虽然是个吸血鬼,但你不能否认吸血鬼美女也是美女,莉法儿确实很漂亮。 不过接下来似乎还有个小问题…… 「这座巫师塔里的吸血……呃,我是说,你的同类,那个,很多麽?」琼恩小心翼翼地措辞,问莉法儿。 莉法儿摇头,「整座巫师之墓里,只有我一个。」 唔,原来只有一个吸血鬼麽,这麽稀少……当然,琼恩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真正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亡灵虽然种类繁多,但也只有吸血鬼和人类最为接近,还有睡眠的习惯和爱好。既然这巫师之墓里只有莉法儿一个吸血鬼,那麽她会准备很多床被子麽…… 「自然不会,」莉法儿说,「只有两床,轮流使用。」 这是很合理的做法,一床使用,一床备用,遇上天气好还可以拿出去晒晒太阳,当然吸血鬼畏惧阳光,估计是不会有这种爱好了。但问题是如今琼恩和梅菲斯一来,把这两床被子都占用了,那莉法儿怎麽办,虽说亡灵其实不可能会感冒,但考虑到「心理作用」,琼恩还是会有些不太好意思的。 不过……似乎也没有谁规定说,一床被子只能被一个人使用…… 当琼恩从莉法儿身上爬下来,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发觉自己除了两腿发软之外,似乎头脑也有点轻微晕眩,大概是刚才太过兴奋了。虽说和女人上床不算甚麽新鲜事情,但把对象换成吸血鬼,这就另有一番滋味了。 莉法儿的肌肤柔嫩细腻,但体温很低,触手冰凉,不但体表温度如此,就是体内也一样。这让琼恩的感觉颇有些古怪,不过也不是甚麽大问题,他很快就适应过来。除此之外,莉法儿和普通的人类女子倒也没太多不同,至少在床上的反应差不多。她也同样会喘息,虽然其实吸血鬼并不需要呼吸,并且她同样也会娇吟,必须说,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柔媚中带着优雅,彷佛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失态一般——除了最後被送上高潮。唯一的遗憾,是吸血鬼没有血液循环这回事,虽然即使是最激烈的时候,她的脸色依旧是那样苍白的,看不见诱人的潮红。 不过,有点小小的麻烦,就是床单上染满了血。原因很简单,首先,莉法儿是个吸血鬼,其次,她在成为吸血鬼之前还是个处女——这两点单独来看都无所谓,合并在一起就很麻烦。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极强,任何创伤都会快速修复……「任何」创伤。 必须说,对於男人而言这似乎是很值得兴奋的一件事,至少听起来是如此,想必很多男人梦寐以求这等待遇,否则在琼恩的上辈子,修复处女膜的生意就不会那麽发达了。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不如想像得那麽美妙,在开始的新鲜和刺激感过去之後,厌倦就不免开始悄然诞生了。尤其是血这种东西,无论是活人的血还是吸血鬼的血,都是比较黏稠的,并不是一种良好的润滑剂,数量多了,黏黏地黏在腿间,并非是甚麽令人愉快的事情。 当然,忽略掉这些小小的不愉快,总的来说琼恩还是感觉非常美妙。 吸血鬼似乎没有体力这个概念,巫师塔里也没沙漏这种计时工具,反正对亡灵来说时间就像市场上的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这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当最後琼恩终於筋疲力尽地从莉法儿身上下来时,他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他决定休息一下。 琼恩知道很多男人在此时会习惯性地抽烟,不过他没这种爱好,比起那种伤人伤己的无聊行为,他更愿意抱着女人聊天说话,交流感情。 「我没想到你会这麽主动呢,」琼恩说,带着些许的调笑,看着怀里的吸血鬼,亲了她一口,「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莉法儿很漂亮,相信每个男人看见了都会动心,吸血鬼虽然是亡灵,却是最接近活人的亡灵,至少从外型上其实没甚麽差别。只是如今身在对方的地盘,琼恩不想多招惹是非,节外生枝,所以也不曾打甚麽主意,顶多看两眼欣赏欣赏罢了。世界上的美女很多,也不少这一个。 但若是对方主动投怀送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我想试试看做爱的感觉呢,以前一直听朋友说很美妙,现在看起来似乎她没撒谎,」莉法儿说,她抬起手,将刚才剧烈运动时散乱的头发拂到耳後,因为不会流汗,所以并没有黏在一起,很容易梳理,「巫师之墓里很少有人类来嘛……准确点说,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男人。」 原来是这样麽。 「欧凯呢,」琼恩想起了那个狗仔队,「你以前应该见过他吧,他不是男人麽。」 莉法儿格格笑了起来,「他是男性,但不是男人啊。」 琼恩刚才经过剧烈运动,此时脑子有些不太清楚,听莉法儿这麽说,也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过了半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惊觉到莉法儿话中的意味,「你是说,他不是人类?」 莉法儿甜甜笑着,「他本来就不是人类嘛。」 刚听到这个消息,琼恩微微一凛,但随即也就释然。不是人类就不是人类,又有甚麽关系,自己这一路来,打交道的非人类存在难道又少了,人面狮丶恶魔和虹彩龙都见识过了,还有甚麽可怕的。 「那他是甚麽?」琼恩问。 莉法儿摇头,「不说,反正你以後总会知道的。」 见她不说,琼恩也不逼迫,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那家伙已经滚蛋了,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见到。他伸手抚摸着莉法儿的脸蛋,感受着那细腻的肌肤,当手指从她嘴唇边拂过的时候,吸血鬼调皮地张开小嘴,露出獠牙轻轻咬了一口。 琼恩微微一惊,随即发现手指被咬的部位并没有流血,於是放下心来。 「别那麽紧张,」莉法儿轻笑着,「初拥才会成为吸血鬼,单单被咬一口没事的……而且我是没办法给予『初拥』的。」 琼恩略略诧异,「为甚麽?」 所谓初拥,是一种仪式,指吸血鬼咬伤活人,吸取鲜血,然後将自己的鲜血通过伤口注入活人的体内,将对方也变成吸血鬼。吸血鬼是亡灵,已经丧失生育的能力,唯有通过这种初拥的方式才能繁衍後裔。莉法儿既然是吸血鬼,怎麽会没有初拥的能力? 「这个麽,」吸血鬼优雅地抬起脸来,笑吟吟地看着琼恩,「难道,你没发觉我和别的吸血鬼……当然你可能也没见过别的吸血鬼,但总该听说过吧。你不觉得我和他们不太一样麽。」 这个,是没错了,能在大白天跑出来,在太阳底下溜达的吸血鬼,无论如何也应该算是特例。 「因为,我自己就不是通过初拥被创造出来的嘛,」莉法儿叹息着,「或者说,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吸血鬼啊。」 第三十一节 试验 「你不是通过初拥被创造出来的?」琼恩有些愕然,他对吸血鬼了解并不多,无非也就是以前在学校里读过的一点资料。在他记忆里,初拥应该是创造吸血鬼的唯一方式,亡灵又不能生育。 「不是啊,」莉法儿轻笑,「你是不是以为,唯有初拥才会诞生吸血鬼?」 难道不是麽。 「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逻辑漏洞吧,」莉法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琼恩胸口,闭上眼睛,「如果说,所有的吸血鬼都是通过初拥被创造出来,那麽也就是说,所有的吸血鬼都必然有一个创造者,对吧。」 琼恩点点头,「对。」 「那麽,」莉法儿笑了起来,「如此上溯,直到最初……请问最早的那位吸血鬼,是谁赋予他初拥呢?」 琼恩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吸血鬼本来就不是甚麽常见的亡灵,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也不曾重点讲授,不过是寥寥提上几句,一笔带过罢了。琼恩了解不多,更没兴趣花心思去琢磨,只是看到资料上说「吸血鬼都是通过初拥被创造出来」,也不曾多想。如今被莉法儿一提醒,顿时反应过来,确实,如果说吸血鬼必须通过初拥创造,那世界上第一个吸血鬼是怎麽来的? 「通常来说,初拥确实是创造吸血鬼的唯一方式,或者说,是目前所知的唯一方式,」莉法儿说,「但从逻辑上推论,必定还有其他诞生吸血鬼的方法。」 否则世界上第一个吸血鬼是怎麽来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这麽说,莉法儿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被创造出来的?不对,莉法儿说得很清楚,她是一个不纯粹的吸血鬼,是没有初拥能力的吸血鬼,显然和世界上第一个吸血鬼是两码事。 莉法儿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突然换了个话题。「琼恩,你是个巫师,你应该知道,有些高明的巫师,会将自己转化成巫妖,对吧。」 没错,这不是常识麽……远的不说,这巫师之墓里,巫妖就是一大堆啊,生前个个都是大巫师,为了逃避死亡,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那麽,琼恩,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甚麽巫师都选择变成巫妖,却没听说有谁变成吸血鬼呢?」 琼恩皱起眉头,这同样是他没考虑过的问题,转化巫妖,这需要非常高阶的大巫师才能办到,远远超出他目前的能力范围,压根就不用去多想。更何况,他现在还年轻,才十五岁,哪里需要考虑这种无聊的问题,等六七十岁了再想不迟。 「这个,」他犹豫着,试着回答,「吸血鬼的缺陷太多吧。」 「哪些缺陷呢?」 「比如说,害怕阳光。」 莉法儿摇头轻笑,「既然都能转化巫妖,自然已经是第一流的大巫师了,用点法术遮蔽阳光的照射伤害,很难麽?」 确实不难,虽然琼恩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个法术,但诚如莉法儿所说,对於能转化巫妖的大巫师而言,这肯定不算甚麽。 既然阳光不是问题……琼恩知道吸血鬼不喜欢大蒜,但仅仅是「不喜欢」罢了,并非惧怕;似乎还会畏惧圣徽,但话说回来,哪个亡灵不讨厌圣徽的,这也不算甚麽大问题。这麽一想的话,琼恩自己也疑惑起来,确实,那些巫师们为甚麽不选择成为吸血鬼,却全都选择转化巫妖呢。吸血鬼同样也是有自主意识的高等亡灵,而且是所有亡灵中最接近活人状态的存在,至少从外型上看,莉法儿这种美女,比拉沃克那种骷髅架子可要美型多了。 莉法儿不再绕圈子,她说出了答案。 「因为,吸血鬼有个致命的缺陷,」她说,「就是初拥。」 忽略掉那位早就已经不知道在哪里的「世界上第一个吸血鬼」,忽略掉怀中莉法儿这个不纯粹的吸血鬼,就目前所知,世界上所有的吸血鬼,确实都是通过「初拥」而创造出来的。 初拥是一种创造新的吸血鬼的仪式,在此过程中,创造者和被创造者——也就是那位吸血鬼新丁——之间会建立起一种无形的联接。用吸血鬼的术语来说,被创造者便成为创造者的「後裔」,类似於父母和子女的关系,而且比起活人来说,吸血鬼之间的这种血裔关系更加紧密。任何一个吸血鬼,对於他的「後裔」,都有着绝对的权威和控制力,而後裔完全无法反抗。 也就是说,如果某个巫师想要变成吸血鬼,在现有的条件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只吸血鬼来,完成初拥,成为「後裔」,受其控制和威压。能有资格和能力转化为巫妖的大巫师,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他们自然不愿意接受这种被人奴役的命运。 所以他们宁可选择转化巫妖,变成骷髅架子,也不愿意走上吸血鬼的道路。 那麽…… 琼恩隐约明白了些东西,他低头朝怀中的莉法儿看去,发现吸血鬼也正抬脸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莉法儿甜甜笑了笑,「现在你明白了?」她说,「如果……能找出一种方法,不需要通过初拥,就能将人变成吸血鬼……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麽,或许吧。 「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实验品啊,」莉法儿说,「拉沃克先生发明了一种方法,他成功地把我变成了吸血鬼。不过很可惜,就目前看起来,似乎还很不够完美呢。」 在琼恩怀里,莉法儿开始慢慢讲述她的身世来历。 她原本是生活在迷雾森林中的一个德鲁依,信仰自然之神西凡纳斯(silvan)。偶然有一次,误入巨魔山脉,恰好走到巫师之墓这里,被拉沃克看见,直接抓了过来当实验品。当时老巫妖刚刚发明出不通过初拥,直接转化吸血鬼的方法,正考虑去抓几只食人魔来做试验,莉法儿恰好就自动撞上门来,只能说运气实在是很糟糕了。 试验这种事情,从来就很难一次成功的,拉沃克虽然是大奥术师,也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经过一番折腾,莉法儿确实成功地变成了吸血鬼……好吧,至少基本上是个吸血鬼了,但出现的问题却也很多。 她不像其他吸血鬼那样惧怕阳光,这听起来是件好事,但同时也说明她这个吸血鬼变得很不彻底;她对鲜血的渴望也不怎麽强烈。她也没有其他吸血鬼那种随时召唤蝙蝠和狼的能力——琼恩看见的那只大白狼并非召唤而来,而是她以前作为德鲁依时的动物伙伴。 如果说这些还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话,那麽最要命的一点是:她完全没办法学习魔法。 从理论上说,吸血鬼有智力有思维,只要头脑不笨,自然可以学习掌握魔法,而事实上也颇有一些吸血鬼巫师。但莉法儿却是个例外,也不知道是拉沃克的方法本来就不完善,还是转化过程中出错,反正结果就是她的身体彷佛对魔法产生了排斥反应,无论怎麽努力学习,也没办法掌握最简单的法术。 拉沃克研究直接创造吸血鬼的方法,正是想为巫师逃避死亡寻找一条新的道路。但如果变成吸血鬼後无法学习魔法,那这代价相信任何巫师都不愿意承受。所以就目前来说,拉沃克的试验等於是失败了。 除了不能学习魔法之外,莉法儿以前作为德鲁依,所掌握的神术能力,也随着转变为吸血鬼而完全丧失了。不过这倒不是甚麽大问题,或者说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神术和奥术不同,并非苦修精研所得,而是神祗赐予,莉法儿以前是自然之神西凡纳斯的德鲁依,会被赐予神术;如今她变成了吸血鬼,神祗自然不会再赐予神术了。 「当我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刹那,我就意识到橡树之父的恩宠已经离我远去了,」莉法儿平淡地描述着,彷佛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亡灵存在破坏了生与死的平衡,这违背了橡树之父的教导。所以……」她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我被神抛弃了。」 「其实这也没甚麽,」琼恩安慰她,「人本来就不是一定要有个信仰对象嘛,无信者也没甚麽不好,反正你又不担心被钉到墙上去。」 这种安慰方法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倒也是实情。传说死亡之神的「审判之城」里,有一面无信者之墙,生前不曾信仰某位神祗的无信者,死後灵魂就要被钉在墙上。但莉法儿是吸血鬼,只要不出意外就是永生不死,也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待遇。 但莉法儿似乎有些奇怪。 「无信者?」她反问,「但我不是无信者啊。」 「啊,」琼恩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没有选择新的信仰呢……那你现在信仰哪位神祗呢?」 「我确实没有选择新的信仰啊,」莉法儿更加奇怪了,「我依然信仰橡树之父。」 橡树之父是信徒对自然之神西凡纳斯的尊称。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神已经抛弃你了麽?」 「是啊,」莉法儿点头,「但我没有抛弃他啊。」 第三十二节 随遇而安 神放弃了我。 但我没有放弃神。 琼恩默然思索着,慢慢品尝其中的意味。信仰自然之道的德鲁依,被强行变成吸血鬼这种亡灵存在,被自己的神祗所遗弃,无论如何,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吧。莉法儿淡淡说来,坦然自若,彷佛全不介意。便是刚才所说,「神虽然抛弃了我,我却没有抛弃神」,初听似乎荒诞,仔细想来,这话若非自嘲,那麽却也着实不失为一种豁达和洒脱。 易地而处,琼恩自度只怕做不到吧。 念及此处,突然心中微微有些怅然,伸臂将莉法儿抱紧,让她的脸贴着自己胸口,「你多大了?」他轻声问。 「问女性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呢。」莉法儿回答,但语气中并无甚麽恼怒。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这些呢。」 「我想想啊,」莉法儿回忆着,「在这里呆久了,都没时间概念了……应该,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吧。」 莉法儿说是一年多年误入此处,被拉沃克变成吸血鬼的,这麽说,她当时应该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女,虽然已经算成年,但骤然遭遇这等变故,只怕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吧。 既然知晓拉沃克发明这直接转化吸血鬼的方法,再联想起刚进巨魔山脉的时候,撞上的那个双头巨魔,以及「生死转化」这个词,琼恩隐约猜到拉沃克到底想干甚麽。老巫妖宅在这巫师之墓里一千多年,看样子可实在没闲着啊。 只是,有希望麽? 生死转化,是耐瑟时代的魔法研究的一大课题,如果能成功的话,几乎可以打破生死铁律,让凡人成为近似神祗一般的存在,永生不朽便再也不是梦想。但以当时耐瑟帝国的魔法之发达,大奥术师之多,资源之充足,终究也没能研究成功。帝国陨灭,大奥术师们伤亡殆尽,魔法文明毁於一旦,拉沃克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但琼恩也不太相信他就真能把这个研究项目完成。 就那双头巨魔和莉法儿这两个「实验品」来看,显然拉沃克距离成功还有很大的一段路。双头巨魔不过是非常勉强地把活体和亡灵拼凑在一起,明显是失败之作;至於莉法儿,一个不能学习掌握魔法的吸血鬼又有甚麽用。 说起来,琼恩隐约记得,当年在耐瑟帝国时期,主持这个研究项目的大奥术师,最着名的一位似乎是叫奥沃。可惜随着帝国陨灭,估计也早完蛋了,否则换了他来,说不定会比拉沃克做得更好。 这些是拉沃克要头疼的问题,琼恩也懒得多想,只要不把自己抓去当实验品就行。就目前看起来,似乎还没这种迹象,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只希望老巫妖不要变卦,早早把回信写好,让自己带回阴魂城,那就万事大吉,这趟任务圆满完成,自己也可以和珊嘉团聚了。 相比起来,莉法儿就要不幸多了,她漫长的生命,就要在这阴森高塔古墓里度过麽。 「你每天都干甚麽呢?」琼恩问。 「干甚麽?」莉法儿回忆着,「似乎也没甚麽事情,无非是看看书,随时听候拉沃克先生的召唤,每隔两三个月去一趟烛堡送书,顺便去博得之门找几个人类吸血……」 听起来生活真是很无趣。 琼恩注意到一个细节,莉法儿提到拉沃克的时候,用的都是尊称,虽然语气里谈不上多少发自内心的尊敬,但似乎也没甚麽仇视和敌意,这让琼恩有些不解。若是换了他,好端端地活着,突然被人强行变成了吸血鬼,他肯定会恨得咬牙切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那混蛋给杀了报仇。 他小心地向莉法儿提起这个问题,吸血鬼的回答颇令他意外。 「唔,这个麽,」她很漫不经心地说,「我自然是不喜欢变成吸血鬼啦,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我是不喜欢拉沃克先生了,但也懒得去讨厌吧。」 这个……这算甚麽逻辑。 琼恩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话,他怀疑是不是刚才激烈运动过度,脑子现在还不太清楚。 「可是,」琼恩揉着脑袋,艰难的考虑着怎麽措辞,「你原本是个德鲁依,无忧无虑地居住在森林里,拥有神祗的宠爱,过着快乐的生活。而拉沃克先生突然插手,打破了你的生活,改变了你的命运,把你变成了吸血鬼,让你从此过上了一种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对於这一切,难道你不觉得不满麽?」 「这个麽,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莉法儿说,「生命与我来说,原本就是一条未知的旅途。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应该是甚麽样,所以任何改变对我来说自然也都并非改变,而是理所当然。我以前是德鲁依,过着德鲁依的生活,後来突然变成了吸血鬼,那麽就过着吸血鬼的生活,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你觉得拉沃克先生『改变』了我的命运,但是,琼恩,你为甚麽不觉得,这或许就是我本应该有的命运呢?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甚麽,那麽谈何改变呢?」 「一切好的和不好的,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吧。我知道很多人,想着能创造自己的命运,可惜我并没有这样的远大志向呢,」莉法儿微微笑着,眼波流转,脸上的神情妩媚至极,让人心生无限爱怜,「我说了,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我没想过去创造自己的命运,我只想平静坦然地面对所发生的一切罢了……这听起来似乎不怎麽有趣,是不是?」 琼恩发觉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能大体明白莉法儿的意思,但这种想法对於他而言未免太陌生遥远了,以至於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在床上闲聊罢了,又不是要进行人生观教育,莉法儿对命运和人生持甚麽态度,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和琼恩没甚麽关系。 大约,也只有这种人生观,才会在被神祗遗弃後,依然能保持自己的信仰吧。虽然已经不被承认,虽然已经丧失了德鲁依的身份,虽然已经无法获得神术,祈祷也不会得到回应,但这一切有甚麽关系呢。 琼恩清楚自己做不到这麽平静坦然地面对命运,视一切变化为理所当然。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拉沃克这老巫妖给莉法儿洗脑了,或者是转化吸血鬼的时候出了甚麽问题,否则这种思维方式似乎实在太怪异了点。不过现在追究这个问题也没甚麽意义,他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说,每隔两三个月就去一趟烛堡送书?」 「嗯,是啊,顺便去博得之门里吸血嘛,」莉法儿说,「虽然我这个吸血鬼变得不太纯粹,对鲜血的渴望也不怎麽强烈,但每两三个月总还是要补充一次的。」 亡灵一般是不需要饮食的,但吸血鬼又是个例外——实际上,琼恩都觉得吸血鬼算不上真正的亡灵,而是一种介乎於活人和亡灵之间的状态,会睡觉丶会进食丶会流血,这还算亡灵麽?吸血鬼必须靠吸血来维持生命,否则就会逐渐衰弱,甚至「真正」死亡。一般的吸血鬼,大概每隔十天左右就需要从棺材里跑出来找人吸血,莉法儿比较特殊,两三个月才吸一次。 琼恩并不关心莉法儿的吸血频率问题,他在意的是莉法儿跑去烛堡送甚麽书。 「哦,主要是一些关於耐瑟瑞尔的历史书籍,」莉法儿说,「瑞哈格拉斯先生记录下来的那些,经过拉沃克先生审定,装订成册,由我送到烛堡去保存一份。」 瑞哈格拉斯先生? 琼恩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第一反应就想起了今天在图书室里看见的那个埋头书写的高等巫妖。「就是他麽?」他问莉法儿。 「原来你已经见过他啊,」莉法儿笑了起来,「嗯,就是他,瑞哈格拉斯先生。」 「他是个高等巫妖吧,」琼恩心中疑惑着,「高等巫妖怎麽会在这里……」他没有明说,但相信莉法儿应该能懂他的意思,不过再一次的,吸血鬼的回答让他吃惊了,虽然今天他遇上的意外已经够多了。 「他当然在这里啊,这里原本就是他的浮空城嘛。」 「这里是他的浮空城?」琼恩惊讶,「这里难道不是拉沃克先生的浮空城遗址麽?」 「你从哪里听到这种说法的?」莉法儿瞥了琼恩一眼,随即想起甚麽,格格笑了起来,「是从烛堡看到的吧?」 琼恩点头,他确实是前些天在烛堡翻阅拉沃克的资料时,看到里面提及,说拉沃克如今居住的巫师之墓,是他昔日的浮空城遗址,倒也没怎麽详细叙说,只是提了两句。如今听莉法儿的口气,似乎不是这麽回事? 「烛堡的那份资料,应该就是我送过去的吧,」莉法儿轻笑着,「拉沃克先生自然不会提供完全真实的版本,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呢。」 「这麽说,这里不是拉沃克先生的浮空城遗址?」 「当然不是,」莉法儿说,「拉沃克先生的浮空城早就随着耐瑟帝国的陨灭而坠毁了,遗迹在纳菲尔(narfell)平原上呢。」 耐瑟帝国陨灭时,拉沃克的浮空城正漂浮在帝国东部,纳菲尔平原的高空之上,老巫妖观察着纳菲尔帝国和洛玛萨帝国的交战。纳菲尔和洛玛萨是和耐瑟同时代的两大魔法帝国,位於耐瑟东边,其中纳菲尔帝国以「缚魔师」着称,擅长召唤丶控制恶魔,驱遣它们上阵作战,而洛玛萨帝国则盛产强大的塑能巫师。这两大魔法帝国乃是世仇,连年征战不休。 拉沃克正观察着下方的交战,突然察觉到警兆,预言法术告诉他危险即将来临,浮空城会被毁灭。紧接着,让整个耐瑟帝国毁於一旦的浩劫骤然发生,所有的魔法都突然暂时失去了作用,靠魔法维持的浮空城纷纷坠毁,城上的巫师们也无法使用魔法逃生——但拉沃克很幸运,他的浮空城里恰好养了一条龙,龙是长翅膀会飞的。 拉沃克匆忙爬上龙背,逃得性命,他的浮空城坠毁在纳菲尔平原,尚未被摔毁的财宝和魔法物品落入纳菲尔帝国的缚魔师手中。老巫妖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也不曾前去索要,他一路游荡到巨魔山脉,发现了一座坠毁的浮空城废墟,或许是突然心血来潮,便在此定居下来,并且将它改造成现在的巫师之墓。 然後,拉沃克在探索废墟的时候,发现了这座浮空城的原主人,也就是瑞哈格拉斯了,这位高等巫妖运气不错,并没有摔死,但他的骷髅身体完全粉碎了,而且被深深埋在废墟下面。这本来倒也没甚麽关系,巫妖的身体就算被摧毁,只要命匣不坏,便能缓慢再生,只要恢复了身体,区区废墟自然也挡不住巫妖。然而,就在瑞哈格拉斯刚刚完成再生时,拉沃克闯了进来。这两位巫妖原本就是仇敌,此时相见,更无二话,一场恶战之下,拉沃克技高一筹,成功制住了瑞哈格拉斯,让他臣服於自己,成为巫师之墓地图书管理员,主要工作就是编撰耐瑟瑞尔史,这个工程看起来很浩大,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完成。 「原来如此,」琼恩点头,「这麽说,拉沃克先生是鸠占鹊巢了,他自己的浮空城呢,难道就丢在那里不管了麽。」 浮空城就算坠毁,总不可能里面所有的东西也都完蛋了,金银财宝自然无所谓,但拉沃克身为大奥术师,浮空城里肯定有很多珍贵的魔法物品,怎麽能放任不管,岂不是太可惜了麽。 莉法儿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来这里也没多久,很多事情只是听说罢了。不过拉沃克先生的浮空城当时坠毁後,里面的财宝都被纳菲尔的缚魔师得去。後来纳菲尔帝国毁灭,那些宝物流传辗转,现在听说基本都流落到塞尔的红袍巫师手里了。」 红袍巫师…… 琼恩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烛堡的时候就注意过,这帮家伙似乎和耐瑟颇有渊源的样子,很多地方非常的相像或者近似。当然,他们那种剃光头绣刺青的爱好肯定是独创,耐瑟绝没有这种传统和风俗,否则琼恩就真要头疼了,他可不愿意当和尚。 正胡思乱想间,感觉莉法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胸口,「不过,你很幸运呢,琼恩,」吸血鬼说,「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我听说,瑞哈格拉斯先生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哦。」 「甚麽习惯?」 「我听说,他喜欢向每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巫师赠送一份礼物呢。」 琼恩摊开手,「看来他的习惯改了,」他叹息着,「我就甚麽都没得到,他理都没理我。」 莉法儿笑吟吟地摇头,「那是因为你还没睡着。」 「甚麽?」 「因为他的礼物,只会在梦里才会给呢。」 琼恩怔住,「甚麽意思?」 莉法儿笑而不答,再问会是甚麽礼物,她也说不清楚,琼恩也便不再多问,反正看情形也不是甚麽坏事,既然有人愿意送礼,那也没有不接的道理,静观其变就是。倒是休息这麽久,原本疲软的小家伙又再次精神抖擞起来,昂然挺立,杀气腾腾,看样子想再战一场。只是看着床单上那一大滩血迹,琼恩又踌躇起来,无限破处似乎听起来很美妙,做多了也就那麽回事,倒是吸血鬼需要靠血液维持生命,失血过多只怕会有损伤。 莉法儿彷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她低声笑着,亲吻着琼恩的胸膛,慢慢下移,最终跪伏在腿间,张开樱唇将那滚烫的家伙含了进去。她没甚麽经验,所以自然谈不上多麽高明的技巧,很是生疏,但她确实很聪明,在琼恩指点下进步很快,而且吸血鬼自有吸血鬼的优势,为常人所无法企及,就是她不需要呼吸。 不需要呼吸,所以即使咽喉被完全被巨物侵占丶充塞,即使停留再长时间,也不会因此而窒息。若是换成活人来做,这需要极其高明的技巧,琼恩在博得之门的时候,曾经体验过灿金之家里的妓女的技术,即便是她们,也远远做不到这麽出色。但对於一个吸血鬼来说,这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琼恩满意的享受着美妙销魂的滋味,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他抚摸着莉法儿的蓝色头发,感受着那丝丝柔顺,手缓缓下移,抚过颀长秀气的脖颈和光洁莹玉的裸背,在後腰的凹陷处稍稍停留,然後攀上了挺翘的臀峰。他伸出手指,分开臀瓣,摸索到了那朵精巧的菊花。 「除了吸血,你不需要饮食的,是不是?」琼恩彷佛漫不经心地问。 莉法儿的小嘴被塞得满满的,无暇回答,不过琼恩原本也不需要回答,答案是很明显的。「既然不需要饮食,那麽这里应该会很乾净吧……我想,不需要再先做清洁工作了……」 第三十三节 巫妖的礼物 筋疲力尽之後,琼恩抱着莉法儿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之间,他发觉自己似乎又走到那件图书室内,空气中依旧是几十数百张羊皮纸在漂浮旋转,一具穿着褴褛长袍的骷髅骨架正在书桌後面刷刷书写着,头也不抬。 瑞哈格拉斯先生? 从莉法儿那里,琼恩已经得知这位高等巫妖的名字,也知道他曾经是此地的主人,如今则是拉沃克的抄写员。若是在平时,琼恩自然没兴趣去和一个巫妖打交道,但想起莉法儿说,这位老巫妖喜欢送人礼物,既然这样……等等,莉法儿好像说的是,他的礼物只有在梦里才会给。 难道自己现在是在睡梦中麽? 一念方起,对面的巫妖已经放下笔,抬起头来,他的骷髅眼眶中银白色微光闪烁,柔和而不刺眼,盯着琼恩,「请坐。」他说,伸手随意指了指,琼恩的身旁便出现了一把椅子。 琼恩看着巫妖,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怎麽一回事,也明白莉法儿所说的话是甚麽意思。这是在自己的梦境中,但又不单纯是「自己」的梦境,而是面前的这个巫妖使用了托梦或者暗示一类的魔法,为琼恩创造出了这个梦境。 悄无声息地侵入他人意识,凭空创造出一个梦境来,这是极高明的魔法技巧,对於这一点琼恩非常清楚。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这位老巫妖的身份还有些许疑虑的话,现在便完全确定了,唯有昔日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才有这样的能力吧。 那麽,他到底要做甚麽呢?要送自己礼物麽?然而梦境纵然再逼真,终究也是虚幻而非真实,就算有人在梦里送你一座金山,醒来依旧是一场虚空,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这麽说起来,巫妖要送甚麽礼物,琼恩大约也就能隐隐猜到几分了。 他努力压抑心头的狂喜,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瑞哈格拉斯先生,」他向巫妖深深行礼,用的是古耐瑟帝国的标准礼节,「我是琼恩·兰尼斯特,很荣幸能见到您。」 「请坐。」巫妖重复。 琼恩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巫妖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你从阴魂城来?」 「是。」琼恩问。 接下来巫妖彷佛很随意地询问了几个关於阴魂城的问题,琼恩一一作答,他发现巫妖的话语里往往夹杂着一些陌生的词汇,需要努力地根据上下文才能勉强猜测出意思,这令他颇有些奇怪。同为耐瑟一脉,他们交谈用的自然都是标准的耐瑟语,交流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障碍才对。 尽管如此,谈话依然还算是很顺利,巫妖的问题,琼恩尽量作答。有些他实在不清楚的,巫妖也并不追问,主动转换话题;琼恩偶尔试探着提出一些问题,巫妖也并不回避,径行作答。如果忽略掉双方的身份,这场谈话听起来倒颇有些像是故友闲聊。在谈话的最後,巫妖突然说了几个人名,问琼恩是否知道他们的消息。 这几个人名琼恩连听都没听过,自然更谈不上其他消息,他据实回答,巫妖眼眶中光芒微微黯淡,似乎略有些失望,但也并没有多说甚麽。「很高兴你能陪我聊天,」巫妖很客气地说,「我很久都没和人说话了。」 这很正常,根据莉法儿所说,这位不幸的巫妖是在耐瑟帝国陨灭後被拉沃克击败囚禁的,算起来在这里已经宅居一千多年了。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想必也很少有客人来,拉沃克自己忙着研究「生死转化」,莉法儿是最近一年多才来的,瑞哈格拉斯自然找不到说话的对象。 「这是我的荣幸。」琼恩赶紧回答。 巫妖微微点头,「你是个巫师对吧,兰尼斯特先生。」 「是。」 「如果我没看错,」巫妖继续说,「你应该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的第四层了?」 琼恩愕然一惊,本能地感觉背上寒气一凛。触摸魔网的深浅,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巫师能力的高下,虽然这并非绝对,但至少是很重要的参考标准。所以对於巫师来说,能够触摸到魔网的第几层,这属於绝对的机密,不能轻易为外人所知晓,否则极其容易被判断出能力深浅,致使被敌人所乘。琼恩在前段时间刚刚有所突破,精神能够联接到魔网第四层,这件事连朝夕相处的梅菲斯都不知道,这老巫妖单凭看几眼,居然就能作出这麽准确的判断? 他心中惊骇着,努力平静下来,「是,」他简短的回答,「我刚刚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 「很不错了,」巫妖夸奖着,「比我当年强得多了。如果帝国还在,以你这样的进境,五十岁之前,就有希望能成为大奥术师了。」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就算琼恩自己都不敢抱这个奢望。古耐瑟帝国以魔法着称,巫师何止千万,大奥术师是其中的顶级佼佼者,个个都是万中无一的绝顶天才,岂是寻常人能轻易梦想的。 好吧,别说这些废话,不是说要送礼物麽,东西怎麽还不拿出来呢。 「我这里有个小法术,」彷佛听见了琼恩心里的催促,巫妖也便不再废话,「倒也说不上多麽厉害,不过算是比较罕见。如果你有兴趣,我很乐意传授给你,如何。」 这还需要徵求意见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老巫妖虽然说是「小法术」,但对他而言可能不值一提,对琼恩来说就非同一般了,反正对巫师来说,法术就像钱,没有嫌多的道理。若是换了烛堡那种地方,抄录个法术都要花上上百金币呢,如今有人免费传授,岂有不学的道理。 巫妖点点头,却没有取出甚麽卷轴来,也没翻魔法书,而是直接伸手朝琼恩遥遥一指。琼恩只觉微微一阵晕眩,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耳边陡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听声音正是瑞哈格拉斯先生发出来的。 琼恩怔了怔,不知道好端端的他叹息甚麽,但他刚才被巫妖一指,头脑隐隐晕眩胀痛,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便在此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冷笑声。 这冷笑声彷佛自极遥远处传来,又彷佛近在咫尺,阴寒刺耳,令人不由自主地有毛骨悚然之感。琼恩原本脑中晕眩,被这冷笑一刺,反倒略略清醒了些,正要查看是发生了甚麽事情,陡然间眼前天旋地转,紧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再度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怀中的吸血鬼少女睡得正香甜,迷迷糊糊地不知做甚麽美梦,口中发出轻微的呓语,也听不真切。他定了定神,回忆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梦,而是事实。但巫妖最後说传授他一个法术…… 一念及此,脑中随即清楚地浮现出一篇冗长繁复的法术资料来,完全包含了一个法术的所有细节,巨细无遗。琼恩微觉惊讶,要知道魔法是极其艰涩深奥的学问,连一个音节声调的变化都可能导致迥然相异的效果,单凭记忆要想将一个法术资料清楚背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否则当日在烛堡里,他也就不用花大价钱抄录了。巫妖不过伸手指了一指,居然硬生生把一篇法术资料就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可着实令人佩服得紧。 虽然如此,为防止忘记,琼恩还是立刻下床,点燃魔法火焰,从长袍里取出魔法书,将这篇法术资料原原本本抄录下来。说也奇怪,当他写完最後一个字符的时候,脑中原本清楚无比的法术资料顿时消失得一乾二净,彷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抹去一般。 暗自感叹巫妖法术的神奇,琼恩开始仔细阅读起这个刚获得的法术。「梅斯迪尔的强酸吐息(stil's acid breath)。」他重复着这个法术名字,大约猜出了些东西。耐瑟帝国时代,魔法文明高度发达,巫师众多,经常发明出各种新法术来,按规矩都是以发明者的名字作为前缀来命名的;耐瑟陨灭之後,大陆上的魔法文明一落千丈,元气一直未能恢复,此後也极少有巫师能自创发明法术,这个命名规矩也渐渐为人们所淡忘了。如今巫师提到各种法术,都是直呼其名,不用发明者的名字作为前缀了。 这个法术既然叫「梅斯迪尔的强酸吐息」,从字面上来看,「强酸吐息」是法术名称,「梅斯迪尔」则是这道法术的发明者,而且很可能是耐瑟时代的某位巫师。按照魔法原理,这道法术应该是隶属於咒法学派,其法术效果是创造出一块锥形区域,任何范围之内的生物都会受到严重的强酸伤害,颇为厉害。 仅仅如此,倒还罢了,这道法术虽然不错,但也说不上多麽了不起,真正让琼恩注意的,是背後隐含的一些东西。 第三十四节 情爱问题 琼恩出身阴魂城,秉承一贯的精英化理念,选择了专精而非广博的道路,他的专业精研方向是变化学派,因此放弃掉了亡灵和塑能学派,这种选择谈不上对错,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但确实导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在直接攻击力上的不足。 巫师是智者,不是勇士,以魔法直接杀人,在根本理念上就落了下乘——这是琼恩一直秉承的观点。但世界上的事情,总也需要应时而化,如今琼恩孤身在外执行任务,往往会遭遇敌手,直接攻击力的不足,便是一件颇麻烦的事情。总不能次次都有机会像对付武僧隆奇那样,玩强制吞金法吧。 以前他基本是依靠石弹术,这一招不能说不好用,但随着魔法技艺的提升,经验的丰富增长,这种低阶的法术便不那麽合适了,巫妖赠送的这个梅斯迪尔的强酸吐息,正可以作为替代品。 不仅如此,这道法术的难易程度也非常适合,需要自魔网第三层中提取能量塑成。琼恩目前刚刚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尚不巩固,但使用这道「梅斯迪尔的强酸吐息」便毫无问题。 如此恰到好处的法术,完全符合琼恩目前的要求,巧妙弥补了他的不足,如果说这仅仅是个巧合,琼恩可不太相信。不过不管怎麽说,这次算是得了笔好处,也不枉千辛万苦跑这一趟。 只是,梦境最後瑞哈格拉斯先生的悠长叹息,以及那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到底又是怎麽一回事。琼恩皱眉思索,却是茫无头绪,完全想不明白,他当时被巫妖一指,头脑晕眩,甚麽都不清楚了。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索性也就罢了,反正法术已经到手,虽然不可能立刻学会,也无非是时间问题。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琼恩一边等待着梅菲斯苏醒,一边研读锻炼「梅斯迪尔的强酸吐息」,闲暇便和吸血鬼莉法儿欢好一番,聊聊外面的风土人情,虽然呆在黑暗的巫师塔里,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拉沃克也再没露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到了第三天晚上,拉沃克这老巫妖彷佛人间蒸发似的,再没见过半个影子,给阴魂城的回信自然也没有着落。琼恩算算时间,梅菲斯晕迷也快到三天了,应该差不多该醒了吧,如果那个不是人类的欧凯没说谎的话。 他守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少女。梅菲斯的呼吸悠长平缓,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韵律,她的面容平静,隐约透出些稚气来,这是平时很难见到的,大约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如此吧。琼恩看了一会,心中爱意上涌,忍不住俯身低头,在她俏丽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和梅菲斯也相识两个多月了,平日亲近的机会其实不多。虽说有一份契约在,但琼恩也不愿意太硬逼她,男女情爱,又不是征战争斗,若是以力强压,那又有甚麽意思。女人之所以可爱,便在於有独立的灵魂意识,琼恩自然不想破坏这点,否则不过是个漂亮花瓶,也就没甚麽价值了。 那麽,就趁着她沉睡,偷偷亲上几口吧。 琼恩在少女脸蛋上轻轻亲吻着,感受着娇嫩的肌肤,诱人的香气从她身上透出来,淡雅中带着些微甜。渐渐地,他的嘴唇覆盖上了梅菲斯的小嘴,那精致的樱唇彷佛娇艳欲滴的花朵,静静等待着他的享用。 「女孩子的嘴唇真软。」他在心中感叹着,伸臂环抱着身下少女的脖颈,贪婪地吮吸着她香甜的樱唇。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准备恋恋不舍地分开,然而就在此时,琼恩感觉到少女原本紧闭的牙关悄悄开启,柔软香滑的丁香小舌像鱼一样悄悄游出来,挑逗般地触上了自己的舌尖。 他此时已经有些意乱情迷,迷迷糊糊的,也不曾多想,「唔」了一声,便更加热烈地回应着少女的邀请。两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们唇舌绞缠着,彼此品尝着对方的津液,梅菲斯体质很好,虽然沉睡了三天,口气却依旧清新,反而多了些馥郁香气。 这一次接吻便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最後,琼恩终於反应过来,他脑中一激灵,不敢置信地头後仰,看着梅菲斯,发现少女正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碧绿色的双眸里满是微微笑意,带着些许的调皮,彷佛在问琼恩为甚麽偷偷亲她。 「呃,那个,你醒了?」 「嗯。」 琼恩有些不好意思,「甚麽时候醒的?」 「刚醒,」梅菲斯说,眼中流露出促狭的笑意来,「不过之前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有只小狗狗在我脸上亲来亲去的……」 琼恩脸上微红,随即笑了起来,「嗯,好像是有只小狗狗呢,」他调笑着,「你太漂亮了,所以连它都被勾引来了。」 梅菲斯也轻笑着,她想坐起身来,但睡得太久,骤然坐起头脑一阵发晕,琼恩连忙将她扶住,「小心点。」他说,帮她在背後塞了个枕头,坐在床边揽着她。 梅菲斯看看四周,知道还是在拉沃克的巫师塔里,「我睡多久了?」她定了定神,慢慢问。 「三天了。」 「三天,」梅菲斯沉吟着,「这麽久麽……琼恩,」她沉思了会,突然叫琼恩的名字,却不抬头看他,眼光彷佛随意地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这三天你一直陪着我麽?」 琼恩怔住了,顿时感觉左右为难。他知道倘若回答「是」,那自然最好不过,梅菲斯纵然再坚强,终究也是女孩子,本能地喜欢被人宠爱,如果听说琼恩守着她三天三夜,无论如何也会非常感动,芳心暗许也未尝不可能。但麻烦在於,这三天里琼恩虽然经常来看梅菲斯,但同时也有大量的时间花在和莉法儿在床上的沟通交流上去了…… 他不是个诚实的人,不把撒谎当甚麽大事,也知道梅菲斯希望听到甚麽答案;无奈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麽莫名其妙,若是面对别人,他顺口胡扯压根不当回事,但面对梅菲斯,他便踌躇起来,那句简单的「嗯」便总是说不出口。 正不知所措间,身後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琼恩和梅菲斯抬头看去,见吸血鬼莉法儿正笑盈盈地站在门边,「打扰了,两位,」她说,朝琼恩眨了眨眼,「兰尼斯特先生,拉沃克先生请你过去。」 说完话,她向梅菲斯点点头,转身离开。琼恩心中一喜,拉沃克找他,自然不会有别的事情,肯定是回信写好要他带回去,也就是说,这一趟跑题任务总算是基本搞定,接下来打道回府就好了。 「我去一下,你先休息。」他对梅菲斯说。 少女嗯了一声,依然低垂着头,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神色间似乎有些郁郁。以她的敏锐,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出琼恩刚才的犹豫,那麽问题的答案是甚麽,也就很清楚了,不必再多追问。琼恩见状也有些黯然,後悔自己刚才怎麽就头脑发晕,只要简单应上一声,便决不会是如今这种局面。一念之间,大好机会就被自己白白放过,真是笨到家了。 算了,已经过去的时候後悔也没用。 他站起身来,转身准备去见拉沃克,走出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艾弥薇,」他低声说,「我喜欢你。」 梅菲斯微微笑了笑,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时的神色,依旧那般淡淡漠漠,一无所谓,「去吧,拉沃克先生在等你呢。」 琼恩走出房门,正要回到客厅,突然感觉身侧似乎有甚麽动静。他一眼瞥去,就见吸血鬼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很甜蜜呢,」莉法儿说,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些笑意,「『我喜欢你』,」她重复着刚才琼恩对梅菲斯说的话,「你好像都没对我说过呢。」 琼恩感觉自己的头开始隐隐疼起来。 平心而论,莉法儿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好吧,性格似乎古怪了点,不过也没甚麽关系。要说琼恩不喜欢她,那显然是睁眼说瞎话,连自己都骗不了,但问题在於,无论是琼恩,还是莉法儿自己,都很清楚一件事:他们是没有明天的。 琼恩是客人,不可能在这里长住,终究要走;莉法儿则只会留在这里,除非拉沃克愿意放人。所以两人的来往,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过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对此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既然明知不过是偶遇,那麽又何必投入多少感情,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籍慰罢了,免得到最後弄得牵扯不清,伤人伤己。莉法儿虽然似乎对甚麽都漫不经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就不懂,事实上她对甚麽都看得很清楚,这麽简单的道理,她也不可能不明白。 如果说梅菲斯是因为坚定和执着,所以坚守本心,漠视一切外在;那麽莉法儿便是因为洒脱和散漫,所以对甚麽都满不在乎。 琼恩曾经是这麽以为的,但如今看来……自己对女孩子的心思把握还是不够准确。 「虽然也说不上多麽喜欢你,」莉法儿偏着头,彷佛是自言自语,「不过麽,总得来说你还是挺有趣的呢,和你在一起这几天挺开心的,」她淘气地噘起嘴,「所以呢,看到昨晚还在和我同床共枕卿卿我我的男人,转眼就又跑去对另外一个女人说我喜欢你……总还是有点不太高兴呢。」 琼恩只能保持沉默。 「走啦,」莉法儿说,她自己倒先格格笑了起来,「开个玩笑罢了,这麽当真做甚麽。拉沃克先生还在等着你呢。」 第三十五节 顺路 是不是开玩笑,琼恩心里自然也清楚,他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顺便诅咒上辈子看的那些奇幻小说作者,为甚麽那些小说里的主角个个左拥右抱顺利至极,自己才撞上两个就要开始头疼……或许这说明自己还是很善良的,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然後觉得这实在不能算是个安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女人都还聪明,或者说理智,纵然偶尔耍点小性子,也会清楚地知道分寸,点到为止,不会把局面弄僵,否则就真不知道怎麽收场了。 他叹气着,顺着楼梯往上,然後他发现这次又换了地方,既不是实验室,也不是图书室,倒有点像是他自己的书房。 老巫妖正坐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翻阅,见琼恩进来,也不抬头,「请坐。」他说。 打过两次交道,又听莉法儿说过,琼恩也知道这老巫妖的习惯,不爱多说废话。他答应一声,找把椅子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 亡灵果然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存在,拉沃克把琼恩叫来,自己却好整以暇地看书,全然把他晾到一边,彷佛遗忘了似的。琼恩倒也很有耐心,静静等待,不说半句话。最终,拉沃克手中的书翻到了最後一页,他嗯了一声,把书丢到桌子上,转过头来,看着琼恩。 琼恩恭敬地低头。 拉沃克弹了弹手指,一封被牛皮信封封好的信件就出现在琼恩面前,悬浮在空气中。琼恩伸手接过,他知道这肯定就是拉沃克写给布雷纳斯王子的回信了。 「把它带回去给布雷纳斯。」拉沃克说。 「是。」 「另外,我这里有点小事,你帮我去顺路去办了。」 顺路? 「塞尔的萨扎斯坦,借了我两样东西,」老巫妖自顾自地说,完全懒得理睬琼恩的反应,「其中一件撒寇席尔之座,他已经归还了;但另外一件,死月法珠,他迟迟没动静。我需要找个人去催催他,」拉沃克盯着琼恩,他的骷髅眼眶里闪烁着危险的红光,「你去帮我跑一趟,把死月法珠替我要回来,反正也顺路,对吧。」 具体情形,拉沃克懒得多费口舌,他直接招来个幽魂,让它来向琼恩介绍详细情况。 便如莉法儿所说,拉沃克当年的浮空城坠毁在纳菲尔平原,所有的藏宝被纳菲尔缚魔师所得,後来纳菲尔帝国毁灭,这些宝藏辗转流落到塞尔的红袍巫师手里。大约在两三年前(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亡灵对时间的概念比较模糊),红袍巫师的领袖,萨扎斯坦先生,前来巫师之墓拜访,他送还了一些物品,并借走了拉沃克的两件宝物:撒寇席尔之座丶死月法珠。 然而萨扎斯坦一去,从此便再没消息,直到前段时间终於派人来送还了撒寇席尔之座,但问及死月法珠,却言语推脱,闪烁其词。拉沃克使用占卜术,结果发现……萨扎斯坦好像是把死月法珠给弄丢了。 这两件宝物都是耐瑟时代的顶级魔法物品,就算说是神器也不过分,岂是能轻易弄丢掉。拉沃克自然很不高兴,但这位老巫妖忙着做他的试验,懒得出门催债,恰好琼恩这个倒霉家伙自己送上门来,於是这差使就落到他头上了。 事情就是这个事情,琼恩听在心里就很想砍人。他妈的,难道我是跑腿打杂的麽,先是给人来送信,现在又要去帮人讨债,如果说因为自己总也算是阴魂城的公务员,前一个任务无法推脱,可拉沃克和自己有甚麽关系,凭甚麽也一而再丶再而三地指手画脚。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惹怒了老巫妖,自己的性命就很堪忧了。既然老巫妖吩咐,琼恩也只得先答应下来,正准备先行告退,回去慢慢再想办法,老巫妖却叫住了他。 「戒指。」老巫妖说。 琼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老巫妖看向自己的左手,他才想起来。出阴魂城的时候,布雷纳斯王子送了些东西,除了药水丶卷轴丶防御胸针和龙鳞盾之外,还有一枚用途不明的戒指,一直戴在自己左手食指上,也没见发挥甚麽作用,简直就是个废物。拉沃克若是不提起来,自己差点都给忘了。 他将戒指脱了下来,递给拉沃克,不知道老巫妖想干甚麽。 拉沃克接过戒指,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缓缓转动一圈,他似乎在看戒指内侧的奇怪字符,然後慢慢读了出来。 既非龙语,也非耐瑟语,也非通用语,乃是某种琼恩完全不曾听过的语言,但其中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强大魔力,琼恩敏锐地察觉到无形的魔法网络彷佛都被振动起来。随着拉沃克念完最後一个字符,镶嵌在戒指上的那枚小小的蓝色菱形宝石也闪烁起来,熠熠生辉。 魔法能量在悄无声息地汇聚,拉沃克的另外一只白骨手掌中,渐渐凝成一个半透明的水晶球体,大约拳头大小。老巫妖盯着戒指,彷佛在等待着甚麽时机,然後突然伸手一按,居然将那个半透明的水晶球体神奇地「按」进了戒指中。 戒指上的蓝色菱形宝石光芒猛盛,刹那间耀眼刺目,随即快速黯淡下来,最终完全平息。拉沃克将戒指还给琼恩,并没有多说甚麽。 但琼恩已经看明白了。 拉沃克赠送了他一件礼物,或者说,礼物本来就已经获得,只是琼恩一直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如今拉沃克帮他打开了包装盒。 耐瑟法术护罩。 当今世上现有的魔法技术,足以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魔法物品来,琼恩身上就有不少,虽然被欧凯拿走了几件。所谓魔法物品,从道理上来说,也不过就是将法术附着恒定到某些物体上。但就一般的理论而言,不同法术之间往往容易相互冲突,很难同时并存於同一件物品上,所以世界上各种魔法物品,基本上都是功能单一的。 但是,在昔日的耐瑟帝国,情形并非如此。 辉煌的魔法文明,并不仅仅是口头上说说的,除了浮空城丶大奥术师这些「典型」之外,耐瑟时代的魔法造物学,也是第一等的发达。巫师们甚至能制作出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来,可以附着在任何实物上,例如长袍丶项链丶戒指之类。这种无形无质之物,能够兼容多种不同效果的魔法於一体,称得上是极高明的成就了。 这就是「耐瑟法术护罩」。 阴魂城继承耐瑟文明一脉,自然也有人能制作耐瑟法术护罩,但这种珍贵的东西,琼恩也只能在书上看看,从不敢奢望。没想到布雷纳斯王子居然这麽大方,自己枉自整天把它戴在手上,却不知道居然是这等好东西。 干,送就送了,偏偏还搞得这麽神秘,差点以为是废物给扔了。 琼恩接过戒指,随即起身告辞,他回到自己房间,勉强压抑住狂喜,仔细研究起这枚戒指来。刚出阴魂城的时候,他曾经试着去感应其中蕴含的力量,结果是徒劳无功,但这次不同了,意识顺利地沉入,很快得出了想要的答案。 「防护能量伤害……次级法术无效结界……还有防护箭矢,唔,这个耐瑟法术护罩里,容纳的全是防护类型的法术啊……次级钢铁守卫?」 巫师脆弱,所以弄些防御类型的魔法物品来保护自己,也是很正确的选择。「防护能量伤害」能够帮助巫师抵御某种能量,当日在烛堡地穴里,幽灵银龙冲向梅菲斯,琼恩就是用这一招抵消了银龙身上携带的部分负能量;「次级法术无效结界」则会在巫师身周形成无形力场,阻止一些低阶法术的攻击;「防护箭矢」是让巫师不再惧怕箭矢的远程攻击,当然这法术对魔法箭无效。 这些倒也都罢了,以琼恩目前的能力,自己也能施展这些法术,但最後那个「次级钢铁守卫」,却是非比寻常,需要触摸到魔网的第五层才能办到。 这个世界没有学位评定委员会之类的机构,巫师自然也无所谓阶级之分,仅凭触摸魔网的深浅作为大致的能力参考。按照通行的说法,魔网的第五层,和第四层虽然仅仅是一步之差,对於巫师来说却是一个大关口,能够做到,那麽便是质的突破和飞跃,从此海阔天空,任意遨游;只是大多数巫师都冲不过去,止步於此,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寂没无闻了。 能触摸到魔网第五层,就可以算是通常所说的「高阶」巫师,倘若做不到,那就只能算「低阶」了,这也算是种默认的划分方法。 我既来此世界,此生便不能庸庸碌碌,就此埋没。那麽,要到甚麽时候,才能走过这关口呢。 琼恩将戒指重新戴回左手食指上,默然思量着,直到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考虑着下面应该怎麽办,拉沃克要自己去塞尔找甚麽萨扎斯坦催债,这事情且放下再说,目前最要紧的是回阴魂城复命,把这一趟差使了结了。回去倒也不难,原路返回就是,不知道黑路是不是还被散塔林会封着,但就算如此也没关系,自己手里还有那张能定位绿洲的地图,再从沙漠西北部绕个弯子就是了。 但是,梅菲斯怎麽办呢。 琼恩自然想带她回阴魂城,但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瞒不住她了。别的倒也没甚麽,阴魂城可并不是甚麽良善之地,梅菲斯身为提尔的圣武士,只怕不肯去。 对了,她这次出来护送黎明之石,如今博得之门的瘟疫是解除了,元凶也正法了,但神器却给毁了,她也得先回去复命吧。记得她曾经说过,来自密斯卓诺,但这地方在哪里? 琼恩取出地图,仔细研究起来,费伦大陆地域广阔,城邦众多,这张地图又极尽详实细致之能事,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上去就眼睛发晕。琼恩找了半天,确定了几个地名,然而…… 「靠,」琼恩有些想发怒了,「这也叫做顺路麽……这到底是谁顺谁的路啊!」 拉沃克让他去趟塞尔,说是反正回阴魂城顺路,琼恩当时也不知道塞尔在哪里,并没在意。如今一看地图才知道,塞尔是阴魂城东边的一个国家,而自己如今身处博得之门,是阴魂城的西南边。按路径走,自己是应该先回到阴魂城,然後继续往东,才会到塞尔。老巫妖居然敢说这叫「顺路」?这都顺到延长线上去了。 密斯卓诺也在阴魂城的东部,距离比塞尔倒还近些。 「看样子,这一趟说不定还这得要跑,」琼恩思忖着,心中隐隐有了这种说不出缘由的感觉,「算了,反正都在阴魂城东边……先回城复命再说。老巫妖这件事,就听布雷纳斯王子怎麽说吧。」 至於怎麽和梅菲斯说,琼恩决定暂且先放下这个问题,等离开巫师之墓再说。虽说老巫妖似乎对自己没甚麽恶意,莉法儿的床上功夫也越来越好,但琼恩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不想在这亡灵之地多呆。万一老巫妖这两天又发明了甚麽新方法,要抓人来做试验,把自己拿去充数,岂不是糟糕透顶。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打定了这个主意,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容易得多了。琼恩去找梅菲斯,发现少女已经起床,他把情况简要并且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就说此前梅菲斯沉睡不醒,所以在这里耽搁;如今既然已经醒了,自然也应该告辞了。梅菲斯显然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呆,所以全无异议。 做客几天,要走了理当和主人打招呼,然而拉沃克这老家伙神出鬼没,从来都是他找琼恩,没有琼恩找他的,连莉法儿都不知道他此刻在做甚麽。不过这点小事,倒也不用惊动巫妖大人,莉法儿也算是半个主人,直接向她告辞就是了。 莉法儿客气地道别,送他们出了巫师之墓,此时正是黎明破晓,东方将白。琼恩在巫师塔里闷了几天,出来呼吸到这清晨的新鲜空气,不由得精神一振。 正准备启程离开,背後莉法儿突然轻轻问了句话。 「琼恩,」她微笑着,虽然依旧淡定从容,却有一丝掩饰不去的落寞,「以後……有机会的话,还能来看看我麽?」 【第四卷 完】 序章 阴魂王子 大约是在幽影界呆得太久,纵然是盛夏的正午,阴魂城里的气温依旧很低。若是在室外还有些温暖,室内则就大多空气阴冷,寒意凛凛了。 霍杰哈纳先生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案头上的厚厚一叠卷帙,不由得有些头疼。阴魂城主坦舒尔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近些年来很少再亲自处理政务,多数时间都闭门休息。霍杰哈纳身为副城主,这幅重担自然就完全压到了他身上,大巫师虽然精明强干,见识深远,在阴魂城中又威望卓着,政府要员很多都是他的门下弟子,指挥如意,但长期下来,也不免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更令他头疼的是,最近麻烦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准确地说,自从返回物质界,阴魂城的麻烦就从来没少过。 作为耐瑟遗民,阴魂城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要重建耐瑟瑞尔,再现昔日魔法帝国的灿烂辉煌。当然,出於种种考虑,也是因为对自身实力的信心,阴魂城从来就没掩饰隐瞒过这个目标,而是堂而皇之地公之於众。 这自然就招来了很多仇视和敌意。 要知道,耐瑟帝国陨灭已经一千七百多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物质界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一般的剧变。昔日辉煌的帝国,如耐瑟瑞尔丶纳菲尔丶洛玛萨等等,都已经成为历史和传说,在它们昔日的国土上,已经建立起无数新的国家或者城邦。 如果有人宣传要重建昔日帝国,那现在的这些国家城邦往哪里摆? 当然,耐瑟瑞尔帝国昔日的领土,如今基本都已经变成了大沙漠,倒是没有人居住。阴魂城如果愿意在沙漠上重建帝国,估计也没多少人干涉——但沙漠上如何能建国?所以阴魂城索性玩了个大手笔,使用了遮天蔽日的阴影大幕,准备一举融化至高冰川的冰雪,改造沙漠,重现沃土。 如果此举成功,改造沙漠的计划估计能顺利实施,但在此之前,大陆北部诸国只怕都要先遭受一次大洪水了。阴魂城原本严密保守消息,然而不知出了甚麽纰漏,居然被泄露了出去,於是麻烦就更加层出不穷了。 先是东南方的科米尔王国对阴魂城宣战,派遣重兵进攻,但被阴魂城击败了;紧接着,大陆北部诸国诸城邦,包括银月联邦丶深水城在内,纷纷或明或暗丶或直接或间接地展开了针对阴魂城的军事行动。凭借雄厚实力,阴魂城稳稳抵御,立於不败,但同时应付这麽多麻烦,也实在是够霍杰哈纳费脑筋的。 如果事态仅仅就如此发展,那麽倒也罢了,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也没甚麽大问题。阴魂城秉承耐瑟文明馀脉,在幽影界蛰伏千年,实力之雄厚远远超出常人所能想像,如果说横扫大陆,只怕力有未逮,但固守抵御,却不是甚麽难事。而且阴魂城漂浮空中,就算你有千军万马,又能奈何,不怕对方用人海战术。 但在昨天夜里,发生了件意料之外的变故。 五位魔法女神的选民,不知用了甚麽方法,悄悄潜入了阴魂城,试图攻击这座浮空城的「核心」,让它坠毁地面,并且破坏正在融化至高冰川的阴影大幕。这五位选民,包括深水城领主凯尔本(khelben)丶银月城城主艾拉斯卓(astriel)在内,称得上是物质界的第一等精英人物,非同寻常。经过恶战,阴魂城成功将五位选民驱逐出城,但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创造维持融化至高冰川的阴影大幕,需要借助一件特殊的物品,而这件物品在混战中遗失了,不知下落何方。 此物遗失,阴影大幕便无法维持,也没办法再次创造出来,这对阴魂城的复国大计而言,便是个不小的打击。霍杰哈纳如今之所以头疼,大半也都是因为这件事。 正沉思间,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彷佛刻意一般,格外的清晰,霍杰哈纳不必抬头,便知道是布雷纳斯王子到了。 「老师。」王子深深行礼,霍杰哈纳不但是阴魂城主的副手,而且是位优秀的魔法教授,曾经培养过很多出色的巫师,布雷纳斯王子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霍杰哈纳微微点头,目光投向书桌上那厚厚的一叠卷帙,他悄悄叹了口气,身体往後靠,舒服地陷在宽大的椅背中,闭上双眼。「你怎麽看,布雷纳斯。」大巫师问,在他所有的学生当中,布雷纳斯或许算不上是最强大的巫师,但他的眼光和头脑,却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很多时候,霍杰哈纳遇上难题时,都会听听这位王子的意见。 布雷纳斯王子微笑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以我之见,这件事麽,其实……」他停顿了一下,「也未必是甚麽坏事。」 「嗯?」 「融化至高冰川,固然能一举改造沙漠,但这必然招致的结果,就是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王子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能顺利成功,那麽倒也罢了;既然已经走漏消息,这其实就已经是失败。瑞瓦兰固执己见,寄希望於侥幸,如今弄成这样,也不算多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霍杰哈纳默然,当时首席大牧师瑞瓦兰·坦舒尔提出这个建议,发动阴影大幕,融化至高冰川,很多人都心怀忧虑,认为这样一来树敌太多,不是明智之举。但大家也都知道,这确实是见效极快并且一劳永逸之法。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大多数人都赞成了瑞瓦兰的提议,便是霍杰哈纳自己,虽然和瑞瓦兰素来不合,但当时也抱了侥幸一试的念头,不曾反对。如今再看,显然当时的决定是做错了。 但王子说「也未必是甚麽坏事」,此话又怎讲呢。 「瑞瓦兰和老师素来不合,」布雷纳斯依旧微笑,既然左右无人,师生两人的情分又非比寻常,他说话便也直言不讳,毫不掩饰,「此次失利,瑞瓦兰作为献策者,自然难辞其咎。从这点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霍杰哈纳微微摇头。布雷纳斯说得自然不错,阴魂城主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些年来多疏政务,瑞瓦兰身为城主长子,又是莎尔女神在阴魂城中的首席大牧师,最高代言人,雄心勃勃,自许甚高,自然希望能更多地为父亲分忧解劳,但一直不得重用。而霍杰哈纳并非坦舒尔家族成员,乃是外姓之人,却得城主倚重信任,封为副城主,执掌大权。瑞瓦兰对霍杰哈纳自然心存不满,这也不是甚麽秘密。 实际上,瑞瓦兰和霍杰哈纳争权夺利,也不过是浮在水面地表象,真正隐藏在背後的,是牧师和巫师两派的斗争。阴魂城一直以来都是由巫师和牧师共掌大权,虽然在「恢复耐瑟」这个大目标下,大体能同舟共济,但要真正的「精诚团结」,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瑞瓦兰是首席大牧师,自不待言,霍杰哈纳不但是声望极高的大巫师,同时还是「奥术师学校」的校长,门下弟子众多,俨然是巫师一系的领袖人物。这两人的争斗,关系到的便不仅仅是自身。 这次融化至高冰川的主意,便是瑞瓦兰所出,如今失利,於牧师一系自然是个打击。从这点来说,布雷纳斯的话不算错。但霍杰哈纳一想起如今强敌当前,内部犹自彼此分裂,不能团结一致,总未免有些心情郁郁。 「世间之事,急於求成,往往欲速不达,这也是常理,」布雷纳斯彷佛不曾注意老师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一直以来,我们自视太高,目空一切,总觉天下无可抗手,这次失利,正好也给个教训,而且也更证明,瑞瓦兰那以力强压的方法行不通,」说到此处,王子嗤的一声冷笑起来,「瑞瓦兰当牧师当得久了,脑筋都糊涂了,自以为有女神支持便可以无往不利,也不想想倘若夜女士真有这等神力,早就已经一统物质界,还要让我们回来做甚麽。」 霍杰哈纳不置可否,「既然瑞瓦兰的方法行不通,那你觉得麦勒刚特的主意如何?」 布雷纳斯摇头,「不行,」他断然说,「我这位兄长太过自负聪明,於阴谋诡诈一道看得太重,总以为能将天下人都玩弄於鼓掌之间,甚麽事情都玩阴的,长此下去……不过也罢了,」他忽然笑起来,「他既然喜欢,就任他做去,说不定还真有效果。煽风点火丶挑拨离间,这些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霍杰哈纳依然不置可否,「既然你觉得他们的想法都不妥,那麽,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布雷纳斯笑了起来,「老师开玩笑了,我那点盘算,岂能瞒得过老师。」 霍杰哈纳叹了口气,「你说卖勒刚特自负聪明,你又何尝不是一样,」他摇摇手,阻止了王子的辩解,「拉沃克那边怎麽样了?」 「一切顺利,」布雷纳斯回答,「黎明之石已毁。」 「嗯,黎明之石一失,密斯卓诺的迷锁就不足为惧,」霍杰哈纳沉思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我们也该动手了,只要能找到……找到那东西……」 「那便万事可定。」布雷纳斯接口。 「还言之过早,」霍杰哈纳摇摇头,「而且就算找到,也只有一半……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昔日的事情,就是教训。」 「是。」 霍杰哈纳睁开眼,轻轻弹了弹手指,书桌上的一份卷帙漂了起来,飞到布雷纳斯王子面前,「你看看这个。」 王子快速翻了翻,笑了起来,「红袍们耐不住了,主动找上门来。」 「你怎麽看。」霍杰哈纳问。 「大陆人口,不过八千万,塞尔一国便有五百万,占了十六分之一,乃是第一等的强国,」王子没有直接回答,却算起数据来,「整个费伦的巫师,总数不会超过一万。精灵的永聚岛(everet)孤悬海外千里,闭关自守,可以不论;我阴魂城也且不说,哈鲁阿僻居南方,与世隔绝,也是我耐瑟一脉,暂且不说。去掉这几处,大陆上的巫师,不会超过六千人。这六千人中,塞尔的红袍巫师,便占了一千有馀,较之我阴魂城也不逊色了。」 霍杰哈纳沉默着,布雷纳斯王子虽然看上去甚麽都没说,其实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红袍巫师有如此实力,为敌自然是不智之举,也基本不可能降伏,上策自然是结为盟友。如今红袍主动上门联系,正是良机。这个道理其实很清楚,没甚麽人看不透的,但霍杰哈纳忧虑的,或者说阴魂城中很多人忧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红袍巫师终究不是我耐瑟一脉……」霍杰哈纳迟疑着。 「虽然不是我耐瑟一脉,但却也是巫师,」布雷纳斯立刻截断老师的话,他今日此来,其实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在这件事情上说服霍杰哈纳,阴魂城位阶分明,等级森严,从来不搞甚麽民主化。如今阴魂城主半隐居,霍杰哈纳就是最高权力者,只要他点头了,再有多少其他人反对也是无济於事。「就算将来大事成就,要分他一杯,也算不得甚麽,」王子斩钉截铁说,「世间之事,从来便没有最好,只有最不坏,不过是利弊权衡罢了。退一万步说,红袍也是我奥法一系,总比那些神棍强得多。」 见霍杰哈纳依旧踌躇,布雷纳斯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上前递给老师。霍杰哈纳接过,看了半天,抬起头来,看着布雷纳斯。 「确定麽?」他问。 「我想拉沃克没必要欺骗我们,」王子说,「合则两利,败则两伤,各取所需,互不冲突。拉沃克是聪明人,若无十成把握,难道会跟我们开玩笑?」他缓了缓口气,「老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早下决断才是。外面那帮人,无知无识,懂得甚麽,不必理睬。」 霍杰哈纳似乎有些意动,「如果这样……让玛提克和瓦提克去如何?」 王子垂头默想了片刻,「老师,我看还是我去走一趟吧,」他笑了笑,「塞尔的骸骨军团和狮鹫军团名声赫赫,我倒真的很想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呢。」 「也好,」霍杰哈纳微微叹气,「你去我也比较放心,那麽,拜托你了,布雷纳斯。」 王子躬身,正准备告退,霍杰哈纳突然又将他叫住了。 「那个小家伙,」大巫师彷佛漫不经心地问,「怎麽样了?」 王子的嘴角稍稍上翘,勾勒出微笑的弧线来,「一切顺利,」他说,「看起来,还能给我们带点意外的惊喜。」 第一节 梅菲斯的生气 清晨的深山中很寂静,怪物们折腾了一晚,此时都回洞中酣睡去了,只有树梢头间或传来的鸟鸣。琼恩和梅菲斯默默行走,谁都没有说话。梅菲斯的神色似乎依旧平静淡漠,和平时没甚麽两样,但琼恩知道她心里有些生气了。 但这也没办法。 或者说,自己太笨了吧,或者说,还是太缺乏经验了。 人的经验,并不一定是随着岁数的增长而成熟的,让一个人永远呆在家里,纵然活到百岁也不过是个宅。若要论起来,琼恩上辈子活了二十馀年,这辈子活了十五年,加起来也有近四十岁,以岁数而论,似乎也应当算是久经世事的中年人了。 只是世界上的事情,没有这麽简单叠加的道理。 上辈子的二十馀岁,去掉懵懵懂懂的童年,几乎全都埋头奋斗在小学丶中学丶大学这条路上去了。好不容易毕业,从象牙塔里脱身,还没多久便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其实压根谈不上多少社会经验和见识——除了网络小说看过不少。至於这辈子,又是从婴儿做起,参与不进成人的世界中;後来进了巫师学校,因为平民身份,也没甚麽朋友,只能是独来独往,埋头读书。这种生活别说过十五年,就算过上五十年,人也不会真正变得成熟起来,不心智退化就不错了。 人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成熟,不会因为年龄增长就变自动聪明。 真要说起来,这次出阴魂城送信,反倒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实践,第一次真正进入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经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两个多月来,他所得到的,比过去的十五年都多。 但还是远远不够呢。 琼恩悄悄叹息着,隐隐有些头疼,虽然他自负聪明,但感情上的事情,从来就不是凭聪明能解决的,这需要的是经验,而这正是他所缺乏的。 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走路,突然前面的梅菲斯停了下来。琼恩一怔,回过神来,「怎麽了?」 梅菲斯没说话,抬头观察四周,琼恩不解其意,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周围环境似乎陌生得很,并非当日的来路。「这是哪里?」他也有些愕然,「怎麽走到这里来了。」 梅菲斯转过脸来,「你没发现路走错了麽?」她轻声问。 「那个……」琼恩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就跟着你走……」 梅菲斯的脸上微微一红,她有些心绪不快,一时神思不属,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偏了路都没发觉,琼恩也心不在焉,只管跟着,结果弄成现在这局面。如今自然不能再继续走下去,当务之急是确定方位再说。 他们找地方坐下来,取出地图,「我们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梅菲斯说,「应该,」她在地图上划了个圈,「就在这一块。」 虽然确定了大致范围,但接下来依旧有些麻烦,深山之中,仅靠一张并不很精确的地图,如何确定方位。琼恩是完全没有这种深山跋涉的经验,只能看梅菲斯的了。 不过看起来,梅菲斯似乎也并没有多少经验,她犹豫了会,站起身来,念出一个口令,随即脚上的浮空靴启动,她缓缓漂浮起来,升上高空。 过了一会,梅菲斯落下地来,「我们应该在这里。」她在地图上点了点,位置是在巫师之墓地东北边,倒也偏离原本的路径不远,再花小半个小时走回去就是。 「可是,」琼恩看着地图,犹豫着,「我们有必要还回博得之门去麽?」 为抢救黎明之石,琼恩杀了莉拉公爵,梅菲斯作为同伴,和此事也脱不开干系。如今已经过去三天,不知道死讯是否传出,也不清楚博得之门那边情形如何了。琼恩可不想贸然回去,结果被当场抓起来,虽说当时杀人的地方是在秘密神殿里,理当没有外人知晓,但在这个魔法世界里,想确定杀人凶手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莉拉公爵是这场瘟疫的幕後主使,又想摧毁神器黎明之石,从这点来说,杀了倒也没错——但问题在於如何能让所有人相信。如今黎明之石毁了,物证也消失,欧凯那个家伙也不知去向,否则他手上的记忆水晶还能拿来当证据。当时欧凯告辞的时候,琼恩也没来得及考虑到这些後续的麻烦,如今却哪里找人去……再说他也不愿意再和那个家伙打交道。 琼恩现在只想着早日回阴魂城,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梅菲斯似乎也不想多惹这麻烦,她看着地图,「如果不回博得之门的话,」她划了一条路线,「从这里,从巨魔咆哮森林的边沿穿过,就是贸易之路了。」 这条路线并不长,比回博得之门要近得多了,顺利的话,今天傍晚就能走到贸易之路上。巨魔咆哮森林,顾名思义,自然是有很多巨魔的,不过也没甚麽大关系,这些怪物大白天一般不会出来活动。就算撞上,只要不是那种变态的双头巨魔,以琼恩和梅菲斯的实力,也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商议定了,收起地图,两人起身出发。因为是在巨魔山脉中,身处险地,他们依旧保持着一前一後的队形,梅菲斯在前,遮挡着後面的琼恩。不过四周寂静,看起来一片安谧祥和,全无危机。 经过这一场意外插曲,两人间原本凝滞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琼恩看看梅菲斯神色,上前两步,和她并肩而行。「生气了?」他问。 「没。」梅菲斯淡淡说,并不看他。 「真的没生气?」 梅菲斯沉默了会,「有点,」她承认,「但现在不生气了。」 「因为我抱了她?」 「不是。」 「因为我说会再来看她?」 「不是,」梅菲斯微微皱眉,「我自己的问题罢了,和你没关系。」 「是麽。」 「嗯」,梅菲斯说,「母亲曾经教我: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这个道理我原本是懂的……所以,也就这样了。」 琼恩默然,他明白梅菲斯的意思,但也没甚麽话可说。当时莉法儿问那句话,他一时鬼使神差,或者说头脑发热,抱了抱她,答应一定会回来看她,却全然忽略了梅菲斯正在旁边看着。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抱另外一个女孩子,这原本就已经很糟糕了,更何况梅菲斯又不笨,显然看得出来琼恩和莉法儿的关系不简单,很容易猜出她沉睡的这三天里发生了甚麽事情……既然这样,如果还要指望梅菲斯不生气,那简直就是做梦。 实际上,琼恩宁愿梅菲斯生气,至少生气是因为失望,而失望是因为还抱着希望。如果不抱希望了,那才是更糟糕的结果。但很可惜,梅菲斯显然是擅长用理智控制情感的人。 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他在心里苦笑着。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继续赶路,琼恩本想找机会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同时也该告诉她关於自己的身份和阴魂城的事情,但现在也没了心情。一路上倒是波澜不惊,没撞上甚麽危险,大约傍晚时分,他们抵达贸易之路。 贸易之路上人来人往,很容易就拦了辆马车,请车夫将他们带到前方最近的城镇上。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马车停下,到了一处小镇,琼恩付了钱,两人在镇上找了家旅店,开房间休息。 洗浴之後,琼恩躺在床上,也没有开灯,便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默默盘算。此次奉命前来送信,一路上虽然屡经波折,但如今也算是任务完成,可以打道回府了。只是梅菲斯那边,却还有些麻烦,若是要带她回阴魂城,有些事情就得先说清楚了。 他起身下床,走到隔壁梅菲斯的房间门口,伸手敲敲门。 「请进。」 琼恩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梅菲斯正坐在桌前,埋头书写。见琼恩走进来,她放下笔,「有事麽?」她问。 「嗯,」琼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是想,问问看你接下来有甚麽打算。」 「先回密斯卓诺,」她说,「回去复命,辞职,脱离教会。然後,跟着你就是。」 这听起来是琼恩所希望的答案……然而他不喜欢少女的这种口气,又恢复到初识时的那种淡漠,隐隐带着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那麽,有些事情,我可能一直没和你提过,」琼恩谨慎地措辞,「我想现在差不多应该告诉你比较好。」 梅菲斯静静等待着。 「我来自阴魂城,」琼恩慢慢说,看着对方的脸,但梅菲斯神色毫无变化,「我这次出来,是为王子送一封信给拉沃克先生。如今任务完成,我也得回阴魂城了。」 「嗯。」梅菲斯淡淡应了一声,彷佛听到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 琼恩有些诧异,「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梅菲斯说。 「但你似乎不觉得惊讶?」 「每个人都有一个来自的地方,你来自阴魂城,就像我来自密斯卓诺,这有甚麽可惊讶的?」 琼恩微微皱起眉头,「那麽,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阴魂城吗?」 「自然,」梅菲斯说,「我是你的,我跟着你——不是早就说好了麽,我们有协议的。」 琼恩默然,「好吧,」他勉强说,「那麽,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第二节 蜥蜴人的袭击 次日清晨,琼恩和梅菲斯坐在餐桌前,做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虽然行程目标已经确定:先回阴魂城,然後梅菲斯回密斯卓诺复命,但具体的细节问题还有一大堆,需要慢慢筹划。首先,回阴魂城走哪条路线,这就是摆在面前的第一个问题。 从阴魂城到博得之门,最近的路线是走黑路横穿沙漠。但来的时候,因为黑路被散塔林会封了,迫使琼恩和梅菲斯不得不绕了个大弯,从沙漠西北部出来,途经阿德巴城丶银月城,一路到了深水城再转折南下,抵达博得之门。如今回去,不知道散塔林会的那帮家伙有没有把黑路解封,若是解封了,能节约将近一半的路程,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们先到这里再说,」梅菲斯指示着地图上的一处,「匕首滩镇,」(dagrford)她说,「贸易之路自北南下,黑路自西东来,这个小镇正是交汇点。到了匕首滩,打听黑路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琼恩没有异议。 既然定了初步目标,那麽便开始行动。在小镇上雇了辆马车,两人动身启程,前往匕首滩。时值盛夏,白天的气温炎热,路上行人不多,倒是颇为安静。梅菲斯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风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艾弥薇,散塔林会是甚麽来历?」琼恩随口问,没话找话,他有点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 梅菲斯转过脸来,「散塔林会麽,」她略略沉吟,「也叫『暗黑情报网』,是个势力非常庞大的组织。」 据梅菲斯说,散塔林会是由大巫师曼松所创立,最初只是个商业组织,致力於控制费伦大陆北部的贸易,但随着它的行为扩展到暗杀丶监视丶勒索丶纵火乃至全面的战争,如今散塔林会已经变成了一个势力庞大的军事组织。他们已经控制了月海地区(oonsea)的大部分,正准备往剑湾地区(也就是博得之门丶安姆帝国这块)扩展。梅菲斯简要介绍了一下散塔林会的行事风格,简单来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说,如果散塔林会看中某个城镇,他们往往会先派人去煽动当地的怪物或者匪徒们,让他们攻击城镇,然後散塔林会再出面插手,将怪物赶走,顺势进驻城镇,盘踞下来——如果当地没甚麽怪物或者数量不够多,那麽散塔林会就自己召唤怪物。 「这麽说,散塔林会和你们提尔教会应该算是死对头吧。」琼恩问。 「一直都是。」梅菲斯说。 提尔教会秉承神祗意旨,以维护大陆和平和正义为己任,自然容不得散塔林会这种邪恶组织。只是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未必真是「邪不压正」,散塔林会组织严密丶实力强劲,兼又人才辈出,更有恐惧之神班恩的教会在背後支持。恐惧之神班恩和正义之神提尔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祗之一,在他的支持下,散塔林会迅猛发展,声势鼎盛,就连提尔教会都不得不退避三分。 幸好,十五年前,班恩陨灭,由此导致一连串的变故,散塔林会失去倚靠,实力大幅度削弱,连总部散提尔堡都差点毁於战火。受此沉重打击,散塔林会这些年来一直颇为沉寂,没甚麽大动作,几乎称得上安分守己,所以这次他们突然发疯把黑路给封了,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梅菲斯也颇为惊诧,不知道散塔林会到底想干甚麽。 黑路横穿大沙漠,贯通东西,联接月海和剑湾两大商贸地区,商旅行人都经此通行来往,散塔林会坐收买路钱,这是一大笔丰厚进帐。他们这一封路,等於是把自己的财源给裁掉了一大块,损失定然不小。之所以这麽干,除非是散塔林会的高层领袖集体头脑发晕了,否则就肯定是有甚麽重大图谋。 这种黑道组织,不必指望能改邪归正;他们蛰伏沉寂这些年,如今突然动作,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肯定是又要掀起惊涛狂澜,剧变动荡,大陆从此又无宁日。梅菲斯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想起此事,就不由得有些忧虑。 「散塔林会到底想干甚麽呢?」她轻声自言自语。 琼恩没有这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怀——实际上,说得不客气点,散塔林会不管想做甚麽,暂时至少还没真正的动作,琼恩所属的阴魂城,却已经是弄得轰轰烈烈一塌糊涂了。如果要评选如今「大陆和平的最大威胁」,阴魂城肯定能当选第一。 所以这种话题就不宜再谈下去,琼恩及时转换了话题,问起黎明之石的事情。 当日黎明之石碎裂,梅菲斯也是亲眼所见,随後她沉睡了三天,醒来後一直也没提过此事,彷佛忘了一般,虽然琼恩知道这不可能。黎明之石乃是晨曦教会的圣物,如今就这麽毁了,梅菲斯回去要如何交差,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已经毁了,也没甚麽可想的,」梅菲斯却彷佛全不在意,「我昨晚写了封信,把整件事情解释了一遍。匕首滩镇上有我们的神殿,等到了地方,请他们把信传讯到密斯卓诺就是。」 整件事情?「瘟疫和莉拉公爵的事情你也说了?」 「当然。」梅菲斯说。 琼恩微微皱眉,「但你的教会会相信麽……我是说,这些事情虽然千真万确,但在旁人听起来,是挺匪夷所思的。」 「大主教会相信我,」梅菲斯说,「所以无所谓。」 听起来她很有信心,或者说对那位大主教阁下很有信心,琼恩也就不好再多说甚麽。 一路无事,不过几日,已经将要抵达匕首滩镇,车夫说按目前的速度,今晚就能进镇休息了,这是个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正行进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琼恩正在翻阅从烛堡抄录来的那份《塞尔的红袍巫师》,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幸好梅菲斯在身旁扶了一把。「怎麽了?」少女问。 车夫掀开前面的帘子,探过头来,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或者说害怕,「蜥蜴人!」他语无伦次地说,「前面…打战…有蜥蜴人……」 琼恩和梅菲斯有些莫名其妙,下车一看明白过来,前方路旁的一片平地上,正有双方在激烈交战,一方应该是个商队,另一方则是群怪模怪样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像是蜥蜴和人类的混合,个个赤身裸体,身上覆盖着灰色,绿色或是棕色的鳞片,拖着长达三到四英尺的大尾巴,手里拿着长矛丶砍刀或者弓箭。 「是蜥蜴人。」梅菲斯说。 看起来,像是这支商队从此处经过,遭遇了蜥蜴人的袭击。蜥蜴人是天生的强盗,它们不事生产,以抢劫为生,平常居住在树林和沼泽里,而很恰巧的,匕首滩旁边就有大片的树林和沼泽,非常适宜蜥蜴人居住。琼恩在路上也听梅菲斯提起过,匕首滩镇经常也会遭到蜥蜴人的袭击的。 这里已经算是匕首滩,但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这支来抢劫的蜥蜴人队伍,总数大约二十馀人,不敢攻击城镇,只能拦路抢劫商队了。 如今世上不太平,商队也都普遍雇有护卫,此时正和蜥蜴人刀剑相交,杀得激烈。因为是逆风方向,琼恩和梅菲斯听不见甚麽动静,否则早就发觉了。 征战杀伐一道,琼恩是一无所知,也看不出甚麽名堂,只觉得蜥蜴人似乎步步进逼,商队护卫节节败退,似乎已经快顶不住了。既然是蜥蜴人抢劫人类,本着基本的同仇敌忾立场,琼恩自然倾向於去帮忙,但看旁边的梅菲斯却没甚麽动静。 「不是败退,」梅菲斯看出琼恩的心思,淡淡解释,「他们用马车和巨盾掩护,已经组成了防御线。蜥蜴人脑子不好使,压根没甚麽组织和纪律性可言,只会各自为战,根本冲不进去。这里距离镇上已经不远,只要拖上半天,自然就有援军。我们这时候去帮忙,反而打乱别人的步骤。」 琼恩被梅菲斯一提醒,再去看场内情形,发觉果然如她所说。商队用马车围成圆形屏障,高举巨盾抵御弓箭,那些蜥蜴人虽然凶猛,却全无阵型可言,乱糟糟的,几次冲锋都被打退回来。 「唔,原来这样……」 一语未毕,突然见梅菲斯脸色微变,「那是甚麽?」她问,手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琼恩顺着望过去,只见商队头顶上,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蔓延开一团浓墨般的厚重乌云,绿色丶蓝色和紫色的细小闪电在其间穿梭闪现,彷佛游蛇。因为是在头顶高空,正在全力御敌的商队并没有注意,反倒是站在远处的梅菲斯和琼恩先发觉了。看着那团乌云急速蔓延浓密,琼恩本能地察觉到了一阵凛然而来的危险气息,几乎是一刹那间,他意识到了这是怎麽回事。 「落雷术!」他惊呼。 梅菲斯已经跃起身来,朝那群蜥蜴人冲了过去,琼恩连忙跟在後面。落雷术是种极危险的魔法,杀伤力巨大,看现在这情形,分明是被蜥蜴人招来准备对付商队的。虽然不敢相信蜥蜴人中居然会有如此高明的施法者,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要阻止落雷术,就得在法术还未完成前打倒施法者,破坏法术。梅菲斯自然是明白这点,所以要去找到那个施法的家伙,但一时之间哪里来得及。还没等琼恩和梅菲斯冲到近前,就听得高空之中轰隆一声雷鸣巨响,震得脚下大地彷佛都晃了晃,重重乌云之中,千百道绿丶蓝丶紫三种颜色的闪电聚合起来,凝成一支银白色的闪电长矛,轰然下击。 砰地一声,气浪翻滚,三四辆马车被炸飞了起来,旁边的护卫也全被烤成了焦炭。商队原本严密的防御顿时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蜥蜴人们一声呐喊,士气大振,争先恐後地冲杀过去。 第三节 好消息和坏消息 一击落雷轰下,摧破了商队原本牢固的防御,蜥蜴人们士气大振,大呼小叫着蜂拥而上。反观商队这边,却个个面若死灰,已经全然丧失斗志,那个胖乎乎的商队老板已经瘫软在地,挣不起身了。 实际上,以人数而论,蜥蜴人不过二十馀人,商队这边也有七八个护卫,加上仆役等人,人数是少些,但武器铠甲装备却比蜥蜴人精良,虽然防御被冲破,却未必就真没有一战之力。只是目睹了刚才那一击落雷术之後,就算完全不通晓魔法之人,也知道敌人里面有一位极高明的施法者。心胆一寒,士气便沮,没有四散溃逃已经很不错了。 蜥蜴人从缺口冲进来,商队护卫们也只得迎上,场内陷入一团混战,但局面明显是一边倒。蜥蜴人的长矛和箭矢上似乎抹了甚麽毒药,一旦被刺中,立刻就会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足迟慢,脚步摇晃,很快丧失战斗力。此地距离镇上还有段距离,虽然在一开始遭遇蜥蜴人的时候,商队就派了人快马报信,但看现在的情形,只怕支撑不到援军赶来,就要被蜥蜴人杀光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梅菲斯原本距离较远,看得不甚分明,如今冲到近前些,一眼扫过去,顿时就发现了那个释放落雷术的家伙所在。原因无他,因为实在太显眼了,一群赤身裸体的蜥蜴人中,唯独就他一个穿着蓝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一道道爆裂闪电似的血红色条纹,左眼上还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黑色眼罩,手里拄着一根黑色的长杖,长长的尾巴从袍子下面拖出来,看起来十分滑稽。他身边有三个强壮高大的蜥蜴人护卫,留在後方,并不上前参与作战。 然而梅菲斯立刻停住脚步,微微吸了口气,「塔洛斯?」(talos) 琼恩从後面跟上来,正听见她说出这个名字,「塔洛斯?风暴之神?」 「它是塔洛斯的牧师,」梅菲斯说,指着那个唯一穿袍子的蜥蜴人,「而且位阶绝对不低,否则没资格穿这种服色。」 神祗教会,虽然组织结构千差万别,但大多都很注重等级位阶,这点往往从服饰丶袍色上就能看出一二。风暴之神塔洛斯也是高等神之一,地位和提尔丶班恩相当,教会势力也颇庞大,而且因为是邪神,和提尔教会乃是对头。梅菲斯也曾经和一些塔洛斯教会的牧师打过交道,一看袍色,便知道这个蜥蜴人位阶不低。 牧师的力量主要在於神术,而神术是蒙神祗赐予,位阶越高的牧师,神祗赐下的神术自然越多越强。所以只要知道一个牧师的位阶高低,就能知道他的大体实力,这倒是件很方便的事情。 既然知道这个蜥蜴人是塔洛斯的高阶牧师,直接冲上去就是不智之举。塔洛斯是风暴之神,最喜欢赐下的神术就是各种雷鸣闪电魔法,杀伤力惊人,像刚才那落雷术就是例子。如果就这麽直接上前,十有八九要被电成焦炭。 「隐形,」梅菲斯打量着场内局势,对琼恩说,「防护闪电能量伤害。」 琼恩依言,为她叠加了两个法术,梅菲斯的身形从空气中消失,随即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她显然想去偷袭刺杀掉那个蜥蜴人牧师,否则有这样的强力施法者在,局面就很难翻回来。 琼恩没有跟上前,这种人多混杂的大场面,他一个巫师冲进去,不是自寻死路麽。给自己也灌了瓶隐形药水,他慢慢靠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静观其变。 蜥蜴人牧师被三个护卫保护着,观察战局,他显然是这支蜥蜴人小队的首领,但他并没有去指挥部下,因为指挥了也没用。蜥蜴人这种生物的脑袋里,从来就没有组织和纪律的概念。好在如今局面占优,也不用担心,再有五分钟,应该就能杀光这批人类,抢完东西走人。 赞美风暴之神,它在心中祈祷着,然後它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传来。 蜥蜴人的智商是不高,但对危险的本能感应却比人类强得多了,否则也不可能在丛林沼泽里生存下去。「有敌人靠近!」几乎是一瞬间,蜥蜴人牧师的脑中就闪过这个判断。 它霍然转身,举起黑色长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念出一句咒语。不远处空气微微一阵波折,随即现出一个人类少女的身影来,金发银甲,手提大剑,正是梅菲斯。 没料到隐形居然被识破,梅菲斯也有些出乎意料,她原本是想悄悄靠近,一举格杀,如今尚未近身就已经暴露,也只能硬冲了。 三支长矛从不同的方位朝她直刺,蜥蜴人的三个护卫倒都是精明强悍的战士,刹那间就反应过来。梅菲斯挥剑格开两支长矛,第三支从她的腰侧擦了过去,倚仗着银甲的保护,她并没有受伤。距离进一步拉近了,她要在第一时间斩杀掉牧师,一个高阶施法者太危险了。 但这几个蜥蜴人护卫很难缠。 他们的武技算不上多麽精湛,但配合恰到好处,显然久经训练,所表现出来的默契和冷静完全不像是蜥蜴人。梅菲斯银剑猛劈,砍断了一根长矛,紧接着顺势削掉了一只蜥蜴人的脑袋,但剩下两只蜥蜴人奋不顾身,拼死阻拦,两支长矛横扫直刺,死死抵住了梅菲斯,不让她再靠近。 一道银色闪电直射过来,击中梅菲斯的胸口,幸好预先有准备,闪电伤害被防护魔法抵消了大半。虽然如此,梅菲斯依旧感觉身体一阵轻微麻痹,她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对方再射几道闪电来,防护魔法肯定会被击破,但这两个蜥蜴人拼死阻拦,一时却也着实冲不过去。 一道虹光从侧面砸来,重重地撞在一只蜥蜴人的脸上,正是那面活化龙鳞盾。琼恩隐身跟在後面,眼前情势不妙,一时也来不及释放魔法,索性直接把龙鳞盾砸了出来。那只倒霉的蜥蜴人只觉双眼一黑,身体本能往後一仰,还没回过神来,就觉胸口剧痛。梅菲斯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蜥蜴人的身体。 琼恩砸出龙鳞盾,随即诵咒施法,对剩下一个蜥蜴人用了个迟缓术。梅菲斯反手一剑将它砍倒,直接从身旁越过,挥剑劈向正准备再次释放闪电的蜥蜴人牧师。牧师不得不取消了咒语,举起手中的黑色长杖一格,架住了银剑。它的力气倒是不小,手中的长杖也不知道是甚麽材质,非金非木,居然没有被银剑劈断。 梅菲斯手腕翻转,银剑划了半个弧圈,自下又斜挑上来,眼看就要将这个蜥蜴人开膛破肚。就在这呼吸毫发之间,蜥蜴人牧师一个凌空倒翻,居然远远翻出了几十英尺之外,姿势潇洒无比,如果不计较那只拖在身後摇曳的大尾巴的话。 这…这家伙难道练过轻功麽,身手居然这麽敏捷。虽然知道蜥蜴人本就是後肢发达擅长弹跳的生物,然而这也未免太变态了点。 蜥蜴人牧师远远逃开,血红的眼珠里透着凶狠的冷光,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他顿了顿手中的黑色长杖,吼叫了一声,面前的空气中突然一阵雷光闪耀,跳出一个银白色的巨人来,周身电光萦绕,劈啪作响,看起来危险至极。 「上!」蜥蜴人朝梅菲斯和琼恩指了指,用龙语大吼。 梅菲斯皱眉,她倒不惧怕这个被召唤出来的风暴巨人,但却也没把握能快速解决掉。那边蜥蜴人们正在攻击商队,时间稍稍拖长,商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快马奔驰声,侧眼瞥去,原来是另外一支商队经过这里,见此情形上来助阵。见有援军到来,又见释放落雷术的蜥蜴人牧师被人缠住,原本被蜥蜴人杀得七零八落的商队护卫们士气复振,再度稳住了阵脚。 蜥蜴人牧师也注意到了这情形,它当机立断,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所有的蜥蜴人一听呼哨声,顿时一窝蜂全撤退了回来。牧师朝梅菲斯瞪了眼,挥了挥手,让风暴巨人断後,率领着一群蜥蜴人连蹦带跳钻进旁边的树林中去了,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商队死里逃生,自然也不敢追赶,梅菲斯更没兴趣单枪匹马去追击。一番忙乱之後,匕首滩镇上的民兵也赶到了,护送着商队前往镇上修整,梅菲斯和琼恩也随同前往。 「蜥蜴人里怎麽会有塔洛斯的牧师?」在路上,梅菲斯问民兵队长。 蜥蜴人脑筋笨拙,天性混乱无序,浑浑噩噩,虽然勉强也能算是智慧生命,其实与野兽差不多,「杀」和「吃」,这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塔洛斯虽然是邪神,名声恶劣,但好歹也是高等神之一,怎麽会选这样的家伙当牧师,也不怕自砸招牌麽。 民兵队长皱着眉,据他说这是近期突然发生的变化。以前蜥蜴人虽然经常袭击匕首滩,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最近一两个月来,蜥蜴人彷佛变得猖狂了很多,频繁出击,四处劫掠,气焰十分嚣张。 「虽说夏季是蜥蜴人活动频繁的时候,」民兵队长苦着脸,「但这也未免太反常了点。」 不但如此,而且蜥蜴人中,突然冒出了一些颇为厉害的塔洛斯牧师。原本只会使用长矛和弓箭的蜥蜴人,一旦有了施法者加入,危险程度顿时剧增。匕首滩不过是个小镇,并非甚麽大城市,民兵中连个巫师都没有,面对这群升级版的蜥蜴人,应付起来就未免艰难。 「我们已经向深水城请求支援,」民兵队长介绍说,因为梅菲斯亮出了提尔圣武士的身份,所以他格外客气,「但因为沙漠里那帮阴魂一直在折腾,你知道,我们正在和他们打战,听说凯尔本城主都亲临前线了。所以深水城只怕一时也没办法抽调兵力过来……」 梅菲斯瞥了琼恩一眼,後者正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 一番折腾之,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众人到达镇上,各自去休息。琼恩和梅菲斯找了家酒店住下,开始研究下一步行动。按照预定计划,应该先去打探关於黑路的消息,决定到底走哪条路线,另外梅菲斯还得去镇上的提尔神殿一趟,把给大主教的信传讯过去。 於是兵分两路,梅菲斯去提尔神殿,琼恩去镇上打探黑路的消息。大约在酒馆里泡了一小时,付了三个银币,琼恩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兴冲冲地回到了酒店,推门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梅菲斯已经坐在里面,她先回来了。 「好消息,」琼恩高兴地对梅菲斯说,「从东边传来的消息,散塔林会在昨天已经取消了对黑路的封锁,现在可以正常通行了。」 听到这个期望的消息,梅菲斯却似乎并没有甚麽喜悦神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虽说她平时也就淡淡漠漠的,但现在这情形明显是不对劲,琼恩怔了怔,这才注意到自从自己进房间以来,梅菲斯似乎就没动弹过,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神情似乎有些黯然。 「怎麽了?」琼恩惊讶,他和少女认识这麽久,还从没见她这幅模样过。在他的印象里,梅菲斯似乎无论甚麽时候,永远都是那麽英气凛然无所畏惧……除了偶尔亲昵的时候,会像个羞涩的小女孩子。 沉默了半天,梅菲斯终於缓缓开口了。 「我刚才去神殿,请他们帮忙传讯到密斯卓诺,」她说,眼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信刚传过去,就收到一份敕令……针对我的敕令。」 琼恩心中一惊,他虽然不熟悉提尔教会,也知道敕令这个词是甚麽意思。提尔教会没有一个「教皇」类型的最高领袖,而是划分各个教区,分设各大主教,由神祗直接领导。大主教一级的人物,有权力发布敕令,往往是针对重大事务作出裁决和指示,在本教区之内有等同於「教会法典」的效力,凡是教徒一概遵行。如今梅菲斯说大主教针对她发了一份敕令…… 「敕令上说,我护送黎明之石不力,致使圣物毁损;擅杀博得之门的莉拉大公爵,已经违背了教会的律法和圣武士的准则。所以,大主教宣布……」她深吸了口气,「剥夺我圣武士的身份,开除教籍。」 第四节 依然是圣武士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琼恩也吃了一惊,虽然早想过黎明之石和莉拉公爵这两件事情恐怕有些麻烦,但却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後果。琼恩是个泛信者,对神祗对宗教对信仰甚麽的没多大感觉,但他至少很清楚,对於梅菲斯来说,剥夺圣武士身份,开除教籍,这是多麽沉重的打击。 奇怪,听梅菲斯的语气,那位密斯卓诺的大主教应该对她非常信任才是,怎麽会这麽匆忙就发布敕令……等等…… 到底事不关己,琼恩虽然惊讶,脑子却还清醒,念头转了几转,他突然发觉不对劲。梅菲斯说她刚把信传过去,那边就传来了敕令——提尔教会的办事效率这麽惊人麽? 梅菲斯摇头。 「黎明之石与密斯卓诺的迷锁相联接,」她解释说,「圣物一毁,迷锁自然就有反应。」 密斯卓诺那边知道圣物被毁,自然大惊失色,立刻要查出是怎麽一回事。牧师们或者向神祗祈祷,请求神谕,或者使用占卜术,总之,只要有足够强力的人才,要弄清楚这边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也并不是很难。所以,密斯卓诺那边其实早就已经得知情由,这份敕令也并不是收到梅菲斯的传讯後才作出的,只不过恰好——也可能是故意——这时候发出来罢了。 但这是甚麽意思呢? 「黎明之石的事情就罢了,」琼恩皱眉,「莉拉公爵是我杀的,怎麽敕令里说是你杀的。」 「也没甚麽区别吧。」梅菲斯淡淡应着,似乎有些疲倦的模样。 话是这麽说,终究还是不同的,如果大主教存了维护梅菲斯的心思,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杀人这桩事情推在琼恩身上,这本来也就是事实:在琼恩和莉拉公爵对决的时候,梅菲斯完全没插手,事後才跑过来。 「你不杀她,我也杀她,结果都一样。」梅菲斯说。 琼恩皱眉,「可是这件事本来你也就没做错啊,」他诧异着,「莉拉公爵制造瘟疫,蓄谋摧毁黎明之石,本来就罪无可恕,杀了她也是理所应当。大主教他们既然能知道这边的事情,理当也知道内情才是,何况你还发了信过去。」 梅菲斯低头垂目,静静看着自己光莹如玉的双手,并不说话。 琼恩犹自奇怪,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反应过来。问题恰恰就在这个地方,既然密斯卓诺的大主教能探知千里之外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内情,而且听梅菲斯的说法,大主教对她理当是十分信任的,应该知道梅菲斯不会胡乱杀人——那麽也就是说,大主教明知梅菲斯并无过错,至少没有严重过错,但却还是发了这封严厉的敕令。 剥夺圣武士身份,开除教籍,意味着梅菲斯和提尔教会脱离干系,这很容易让琼恩产生一种联想:大主教其实是因为某种原因,把梅菲斯牺牲了。 至於甚麽原因……只怕是政治因素吧,提尔的圣武士,杀了博得之门的大公爵,这已经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了。如果要保梅菲斯,提尔教会势必要和博得之门发生冲突,甚至引发一连串的问题,琼恩虽然是个政治盲,但也能想像到这点。 琼恩懊悔自己真是反应迟钝,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过来。梅菲斯必定早已经想通这点,所以才这般郁郁不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被剥夺圣武士身份,开除教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所完全信任的大主教,却就这样将她牺牲掉了吧。 他心头升起一阵怜惜,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香肩,将她抱在怀中。「没事了,艾弥薇。」他低声说,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甚麽,他原本就没多少安慰女孩子的经验,何况如今又是这等大事。 梅菲斯顺从地任琼恩抱着,将脸贴在他胸口,「也没甚麽了,」过了很久,她慢慢开口说,「这次的事情,原本我也就有责任。」 「没有,」琼恩说,「你本来就甚麽都没做错。」 梅菲斯轻微摇头,没有争论这个问题,「暂时,也就这样了,」她说,「等回到密斯卓诺,我再和大主教仔细谈谈。」 琼恩略略诧异,「你还要回密斯卓诺去?」 「嗯,我总得回去复命,」她说,「虽然我已经被开除教籍,但这次的任务却还没有完成。」 琼恩也没再多说甚麽,反正原本也就预计要去一趟密斯卓诺,「好,」他说,「我陪你去。」 梅菲斯微微笑了笑,「你对我很好呢。」她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 「也喜欢别的女孩子是麽,」梅菲斯扬了扬眉,「比如那位莉法儿小姐?」 琼恩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时间过去几天,他本以为梅菲斯已经差不多该忘了,至少消气了,如今看起来,显然自己是再次低估了女孩子在这方面的记忆力。 梅菲斯轻声笑了起来,她仰起脸,看着琼恩,碧绿的双眸里闪烁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其实啊,琼恩,我很好奇一件事情呢?」 「甚麽?」 「自从我们在沙漠里认识,」她微微笑着,看着琼恩,「你好像欺负过我很多次呢。」 「呃,那个……」 「你为甚麽不担心我会杀了你呢?」 「因为你是圣武士嘛,」琼恩说,「如果我连个圣武士都不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呢。」 「我可是会出尔反尔的人呢。」 「看甚麽事情,对甚麽人罢了,」琼恩说,「我知道你对我不会,所以就不用担心了。」 「那麽有自信吗?」梅菲斯冷笑起来,「就那麽能肯定我的想法?」 琼恩点点头,「你曾经说过:如果我连你心里想甚麽都不知道,还怎麽指望能得到你呢,」他抱紧怀里的少女,「我想得到你,自然要清楚你的想法。」 「是麽,那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甚麽?」 琼恩笑了起来,「这我可猜不到。」 「我在想,你屡次欺负我,却不担心我会杀你,是因为我们有协议,因为我是圣武士,对吧,」梅菲斯顺从地任由琼恩抱着,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字,隐隐冰冷,「那麽,现在我好像已经不是圣武士了呢。」 琼恩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少女的脸蛋,「小丫头。」他说,看着她那碧绿幽深的双眼,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梅菲斯没有反抗,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骗人都不会麽,」琼恩说,笑着看她,「下次应该装得更像点。」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梅菲斯平静地说,「我确实已经不是圣武士了。」 「不,你是圣武士,」琼恩说,盯着少女的眼睛,「你我都清楚这一点的。」 「我被教会剥夺资格了。」 「那有关系麽?」琼恩反问。 「没关系吗?」 「因为你本来就是圣武士,所以神祗才会认可你,所以教会才会册封你——却不是反过来,因为神祗认可,因为教会册封,所以你才是圣武士啊,」琼恩认真的说,「我虽然永远不会是一个圣武士,但我相信我说的道理没错。没有了教会的册封,你至少还没有失去神祗的认可——就算连神祗的认可也都失去,那又有甚麽关系,你本来就是圣武士,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不需要任何人丶任何神祗丶任何存在来承认的呀。」 梅菲斯定定地看着琼恩,两人目光交接着,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你很会安慰人呢,琼恩。」梅菲斯说。 「或许吧,但我刚才并不是在安慰你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事实吗?」 「当然是。」 「你怎麽知道是事实呢。」 「因为我相信是,你也相信是啊。」 梅菲斯格格笑了起来,连肩头都轻微抖动着,琼恩从没见她笑得这麽开心过,只觉得明艳无俦,娇美可爱,一时都有些看得呆了。「我喜欢听到这个事实呢,」少女说,伸臂环抱着琼恩的脖子,嘴唇贴近他的耳边,「那麽,作为回报,我原谅你了。」 「唔?」她说得又轻又快,琼恩没听清楚,「甚麽?」 「我说,」梅菲斯一字一顿地说,「我-原-谅-你-了!」 「哦。」琼恩松了口气,看样子,总算是度过一劫了。 「另外,」梅菲斯说,「你刚才干嘛叫我小丫头啊。」 「不喜欢麽?」琼恩说,「我也不知道,当时觉得你超级可爱,就脱口而出了。」 「不是,」少女说,「其实,我好像挺喜欢你这麽叫我呢……你比我大吗?」 「我十五岁,你呢。」 「十四。」 琼恩微微有些黯然,她平时看起来,既坚强又沉稳,刚硬倔强,完全就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圣武士,谁能看出其实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呢。 一个人承受这些,想必很辛苦吧。 他怜爱地抚摸着少女的金发,亲吻着她的脸,「小丫头,」他低声说,「我喜欢你。」 第五节 你真没眼光呢 托那位素未谋面的提尔大主教的福,因为他发的这道敕令,琼恩和梅菲斯的关系有所改善——这麽说听起来似乎怪怪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敕令虽然严厉,但只要想开了,其实也没甚麽。剥夺圣武士身份丶开除教籍,却并没有另外的惩罚措施,也似乎没打算来追究责任,只是彷佛面对一块烫手山芋似的,赶紧丢开脱离干系了事。 至於博得之门那边,如果知道这件事,自然要来缉拿凶手。但大主教的敕令也只是向本教会人员发布,并非通告天下,所以博得之门那边此时应该还不知情。黑路已经开放,明天一早两人就启程动身,博得之门就算派追兵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至於再以後,一时却也想不了那麽多,麻烦既然已经惹下,也只能承担就是。 两人温存一会,梅菲斯突然说想喝酒,琼恩有些惊讶,自从相识以来,小女孩是滴酒不沾的,就算当日在博得之门,莉拉公爵几次设宴,梅菲斯也都是拒杯不饮。不过转念一想也没甚麽,心情不佳,喝点酒也是常事,不足为奇。 他去楼下招来侍者,吩咐送酒菜上来。匕首滩虽然只是个小镇,但却是贸易之路和黑路的交汇点,地处交通要道,资源丰富商贸发达,送上来的是优质葡萄美酒,当然这主要是看在琼恩出手大方的份上,否则就只能喝掺水的劣质酒了。 对於第一次喝的人来说,应该都会觉得葡萄酒的味道有些怪,梅菲斯也不例外,不过她也没说甚麽,眉头微微皱着,慢慢把一杯都喝了下去。「不好喝。」她回味了一会,评价说,但却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 琼恩也不爱喝酒,静静地在旁边陪着她。「对了,艾弥薇,」他突然想起个问题来,「大主教能发布敕令剥夺你的圣武士资格,那你的那些神圣能力还有麽?」 圣武士是教会的精英,是神祗选择和认可的战士,不但拥有高明的战斗技巧,同时也会像牧师一样,被神祗赐予一些神术,以及一些特殊的神圣能力。如今梅菲斯被教会开除,圣武士的身份是丧失了,那麽这些能力还保留麽? 这个问题如果想得更深一层,其实也就意味着:神祗是否也放弃了梅菲斯?被教会开除,这只是丧失了世俗的身份资格,并不必然就能代表神祗的态度;但如果昔日神祗赐下的各种神圣能力也丧失,那情况就又不同了。 梅菲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嗯?」 「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菲斯说,「但我也不知道神是否已经离开了我……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神术,也没有任何神圣能力。」 琼恩愕然惊诧,圣武士怎麽会没有神术和神圣能力,那和寻常的战士还有甚麽区别,那还谈甚麽「神选者」?然而他快速回忆,发现梅菲斯似乎确实从来就没使用过任何神术,即使受伤了也不能自行治疗……这麽说起来,她真的不会神术? 「那,那个破邪斩呢?」琼恩问,「那不是圣武士特有的神圣能力麽。」 琼恩曾经两次见到梅菲斯使用那华丽无比的一招,在沙漠里一击轰杀了骨虫,在巨魔山脉里一击劈散了迷诱魔,称得上是威力无比。这绝非是武技所能达到的效果,分明是有神圣之力在其中。 但梅菲斯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不是破邪斩,」她说,「你弄错了,那是破乱斩。」 破乱斩是甚麽?琼恩从没听说过,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破邪斩也罢,破乱斩也罢,都应该是神祗赐予的神圣能力吧。 「也不是,」梅菲斯说,「那是我这把剑上所附带的能力。」 梅菲斯受封圣武士,提尔赐下了一柄银剑「眷恋」,这显然是魔法武器,上面就附带了「破乱斩」的能力。 也就是说,算来算去,梅菲斯这个「神选者」,确确实实就是个完全没有任何神术和神圣能力的圣武士,以至於现在都无法借此判断神祗的态度。琼恩皱着眉,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很大的不对劲,但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那你难道一直不觉得很奇怪麽,」琼恩问,「你是圣武士,神祗却不赐予你神力,这算甚麽道理。」 「这个麽,其实也没甚麽好奇怪的,」梅菲斯慢慢品尝着杯中的绛红色液体,「不是神不赐予,而是我没法接受罢了。」 没法接受? 琼恩想起了她身体里两次浮现出的那狰狞怪兽虚像,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艾弥薇,」他小心地问,「是不是……你的体内封着甚麽邪魔?」 这话听起来真诡异,而且很冒失,不过梅菲斯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是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来,「你看到了它?」 琼恩点头,都出现两次,能不看到麽。 梅菲斯的嘴角笑意更盛了,「你刚才说他是邪魔?」 琼恩怔了怔,又仔细回想了下那怪兽的模样,虽然看不出到底是魔鬼还是恶魔,更看不出是哪种邪魔……但长这幅尊荣,应该差不多吧。 「我说,琼恩,你可真没眼光呢,」梅菲斯说,她似乎隐隐有些醉意了,说话声音不似平时那般沉稳清楚,多了点飘飘忽忽的感觉,「那可不是甚麽邪魔,那是一位神祗,昔日的杀戮之神巴尔,我的父亲。」 琼恩呆了下,「艾弥薇,」他有点不敢相信,「你刚才是说,你是神子?」 「这麽惊讶做甚麽?」梅菲斯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脸上笑吟吟的,眼神却是有些迷蒙,她从来滴酒不沾,如今多喝了几杯,看来是已经醉了,但说话却还条理清楚得很,「难道,你没听说过『动荡之年』吗?」 琼恩来这个世界十五年,此前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幽影界里,对物质界的情形基本是一无所知,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只教授魔法,也不开时事新闻这一科。不过这次出门近三个月,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尤其是在烛堡的十天,很是恶补了一通有关物质界的历史的理人文知识。虽然时间仓促,大部分都是走马观花囫囵吞枣,但至少梅菲斯说起「动荡之年」,他还能知道是指甚麽。 十五年前,整个国度发生了一场剧变,很多神祗以圣者形态出现在物质界。所有巫师的施法都遭受了极大的混乱,所有牧师的祈祷都得不到神祗的回应,很多地区都爆发了战争丶破坏和毁灭,整个物质界都陷入一场大混乱——直到四个月後,诸神从物质界消失,返回各自的神域,秩序才又恢复。 因为此事,这一年就被称为「动荡之年」。 「动荡之年里,有几位神祗被摧毁了,你知道吧。」梅菲斯说。 琼恩自然知道,比如前几天还提到过的,散塔林会以前的後台老板,恐惧之神班恩,就是在动荡之年里挂掉了,以至於散塔林会势力重挫,元气大伤。 「杀戮之神巴尔,他预见到自己将会被摧毁,於是他提前为自己将来的复活做了准备,」梅菲斯又喝了一杯,她的脸上已经泛起潮红,眼神迷蒙,明显是醉了,但说话依旧一字一句,清楚无比,「他在凡间留下了众多子嗣,将自己的神力散布其中,以便有朝一日,能借着这些子嗣的力量复活。我,艾弥薇·梅菲斯,就是其中之一。」 「怎麽复活?」琼恩不解。 「杀戮,」梅菲斯说,「杀戮之神,自然要从杀戮中复生。」 数以千计的巴尔子嗣,他们被称为「巴尔之子」,每人都继承了一点巴尔的神力,因为分散得太厉害,所以十分微弱——但却是可以融合的。融合的方法也很简单:杀死其他的巴尔之子。 本出同源,散落的杀戮神力,彼此之间毫无排斥,反而有奇妙的相互吸引力。一名巴尔之子倘若杀死另外一名巴尔之子,便可以自动吸纳对方所继承的神力,融合归己。如果巴尔之子并非被他的「兄弟」所杀死,神力也不会消失,而是散逸附近,等待着新的主人。 杀死其他的巴尔之子,融合神力,就能快速提升自己的力量,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神力威能。而据传说:融合所有的巴尔神力,杀戮之神的阴影便会再次降临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琼恩假设着,「如果你杀死其他所有的巴尔之子,那你就能成为杀戮之神?」 「对,」梅菲斯说,「事实上,琼恩,我告诉你,」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时至今日,世界上的巴尔之子已经被剪除殆尽,残存无几,而绝大部分神力,就在我的体内,」她说,脸上浮出冰冷的笑意来,「只要我愿意,成为神祗,对我来说便不过是动念之间,易如反掌。琼恩,你信不信?」 她果然是醉了,琼恩心想,若是在平时,梅菲斯虽然冷淡,说话却彬彬有礼,决不会像现在这样,透着压抑不住的凌厉锐气和自负,凛凛迫人而来。 「你说的,我就信,」琼恩微微一笑,「因为你体内有太强的邪神神力,所以没办法再接受你的神祗的神力,是麽?」 第六节 别这麽说话 杀戮之神巴尔是邪神,正义之神提尔是善神,彼此完全对立冲突。梅菲斯既然说绝大部分巴尔神力都已经在她体内,无法再接受提尔赐予的神力,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梅菲斯点头。 「但你刚才说……」琼恩试探着问,「那些巴尔之子都是你杀的?」 既然巴尔神力散布在数以千计的子嗣中,如今却基本被梅菲斯所得,那琼恩就不能不怀疑其来源了。以他对梅菲斯品行的了解,应该不会为了融合神力跑去到处杀人,但若非如此,她的巴尔神力又是怎麽得来的。 「不是,」她说,「是我母亲杀的。」 琼恩顿时肃然起敬,梅菲斯这位母亲实在太强悍了,上次在烛堡,琼恩得知就是她杀了一只成年银龙,还剥皮制甲;如今又听说她居然把巴尔之子几乎都杀光了。可惜上次听梅菲斯说她已经去世了,否则这种女中豪杰,一定要见识见识才是。 「现在你知道,那个杀手,叫莎洛克是吧,为甚麽一直追着我们不放了吧,」梅菲斯说,盯着琼恩,「她不是要杀你,是要杀我,因为她和我一样。如果我没看错,她的体内至少也聚集了十几份巴尔神力,如果能杀了我,她距离神祗就只有半步之遥了。」 但结果却是梅菲斯杀了莎洛克……呃,这话也不对,梅菲斯其实没动手,反正结果是莎洛克死了,梅菲斯活着,这麽说起来的话,梅菲斯岂不也是距离成为神祗只有半步之遥了。 琼恩想起当日的情形,女杀手被烈焰焚身而死,火焰中腾起乌光撞入梅菲斯体内,随即巴尔的虚像出现,但却先是被一只银白护罩给封住了,後来打破护罩,又被提尔斩退。当时他不知道内情,不明所以,如今听梅菲斯一说,再回想起来,顿时便全明白过来。 「我不想成为杀戮之神,」梅菲斯说,「所以神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封住了巴尔神力,但那次险些就被冲破了,」她端着酒杯,若有所思,「这麽说起来,如今还活着的巴尔之子,只怕不会超过五个了。」 琼恩不知道她这个数据是怎麽算出来的,不过也不关心,同为巴尔之子,可能相互之间也有所感应吧。他真正在意的,是梅菲斯刚才说的那句话。 「你不想当神祗麽?」 梅菲斯奇怪地看着他,「为甚麽要想?」 「那个,因为我觉得能成为神祗,应该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吧。」 梅菲斯皱着眉,「当神祗又没甚麽好的……难道你想成为神祗?」 琼恩点点头。废话,身为凡人,如果能成为神祗,有谁不想的。 「为甚麽呢?」梅菲斯问,「为甚麽想成为神祗?」 「这个,成为神祗就可以永生不死吧。」琼恩说,永生不死,对於凡人来说应该是最高的梦想了。 「如果仅仅是永生不死的话,方法似乎是很多的,」梅菲斯轻松地说,「巫妖就可以,比如拉沃克先生。琼恩,你也是个巫师,要转化巫妖,并不是多麽不可能的事情吧。」 她喝了酒,话也似乎开始变得多起来,若是在平时,想必没兴趣跟琼恩这麽废话吧。不过这也没甚麽不好,原本就是个小女孩,活泼些总比冷冰冰的讨人喜欢。 「巫妖那不能算永生啊,」琼恩笑着,「那最多算不死罢了,看着自己变成一副骷髅骨架,那就算还『活着』,又有甚麽意思呢。」 「不喜欢骷髅身体是麽,」梅菲斯似乎没有清楚理解琼恩的意思,「那麽,变成幽灵如何?乾脆就没有实体了,只有思维和意识。」 琼恩连连摇头,「连身体都没有,那不是比巫妖更差劲麽。」 「是这样啊,」梅菲斯偏着头,脸上泛起略带嘲讽的笑容来,「听起来,琼恩,你好像不知道一件事呢?」 「甚麽?」 「神祗,就是和幽灵一样,没有实体的存在啊。」 在位面学上,将各大位面划分为三大类:外层位面丶内层位面和物质界。 所谓内层位面,乃是指土丶水丶火丶风四大元素位面和正丶负能量位面,一共六个,是支撑这个世界的基础,一切皆由这四大元素和正负能量演化而来。所谓外层位面,数量繁多,定义起来也比较麻烦,如幽影界,如无尽深渊,如九层地狱,如天堂山,如明水境等等,乃是诸神居住之所。 但物质界只有一个。 「诸神因信仰而存在,而信仰只会来源於凡人,」梅菲斯盯着琼恩,「既然如此,诸神为何不在物质界定居?为何不亲自统领教会?为何不随时圣者临凡,展示神迹?琼恩,你没想过这些问题吗?」 琼恩摇头,他於神祗宗教一道,原本就压根没甚麽兴趣,平时研习魔法都已经忙不过来,哪里会去费心思想这些事情。「为甚麽?」他问。 「因为办不到。」梅菲斯乾脆利落地回答。 「物质界为甚麽被称为物质界?因为唯有此世界,才是真正物质的世界;其他各大位面,内层位面也好,外层位面也好,都不过是意识的投影,是精神的国度——幽影界相对例外,因为它自物质界分离而出,其实是物质界的折射,是半物质半意识的存在。」 诸神乃是信仰和意识的聚合,是精神的存在,他们没有真正的物质形体。所以诸神可以居住在各大外层位面,却无法在物质界长存。当然,神祗之所以为神祗,自有其不可思议之处,意识的力量达到极致,也可以化为物质的实体,这就是所谓的「化身」了。 或者借助信徒的牺牲,或者消耗自己的神力,神祗可以创造出暂时的物质化形体,进入物质界。但这种做法代价既大,风险也高,也不能在物质界停留多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神祗会这麽做。 「那麽现在你清楚了?」梅菲斯看着琼恩,「幽灵没有实体,神祗同样也没有实体;神祗能永生不死,幽灵同样也能做到——那麽,你选择神祗的理由是甚麽呢?」 「但神祗比幽灵强大得多,至少幽灵就没办法给自己创造物质化的身体。」 「巫妖同样强大,」梅菲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你能有拉沃克那样的造诣,就算是神祗也奈何你不得。如果你厌恶骷髅躯体,那麽,琼恩,告诉我,一个永久变形术很难吗?」 很难,但对巫妖来说,尤其是对於拉沃克这种程度的巫妖来说,就容易得不值一提。 「用变形术,你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模样,」梅菲斯继续说,「你不需要像神祗一样,耗费巨大的力量,才能创造短暂存在的物质形体。那麽,琼恩,告诉我,你为甚麽偏偏舍弃巫妖这条容易得多的路线,却冀望於成为神祗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呢?」 「或者,你是喜欢能被千万人所信仰崇拜的感觉?」梅菲斯脸上嘲讽的笑意越来越重,「没看出来呢,琼恩,你还有这样了不起的雄心壮志。」 琼恩微微笑了笑,他其实倒没这种念头。身居高位,执掌大权,万众景仰朝拜,这感觉虽然似乎不错,但对琼恩来说也谈不上太多的吸引力。在「权力」的欲望上,他素来淡漠得很,如果要选择的话,他宁愿能多遇见几个漂亮美女。 「或许吧,」他温和地说,「听你这麽说,好像神祗确实也没甚麽好的。不过话也不能这麽说,对於你而言,成为神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你可以看得很轻;但我想,对於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能成为神祗,还是会让他们欣喜若狂吧。虽然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神祗应该还是有些寻常所不能企及的优势吧。」 「是麽?」梅菲斯反问,「你说不出甚麽道理,仅仅就凭感觉,空洞地说甚麽相信,琼恩,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完全不符合一个巫师应有的素质吧。」 琼恩微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梅菲斯身旁,伸手托着她地下巴,俯视着她。「别这麽说话,艾弥薇,」他低声说,「很不讨人喜欢的。」 「唔?」 「我承认,你比我力量强大,比我见多识广,比我经验丰富,甚至很多时候比我聪明,」琼恩说,「你是神子,只要愿意就是神,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你是圣武士,是神选者,而我只是个寻常的小巫师;你确实比我强得多,但我还是不喜欢你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我说话呢,很不喜欢。」 「有麽?」 「有,」琼恩说,叹息着,「你太聪明,也太自负聪明,在心底里就瞧不起那些比你笨的人。你不觉得你刚才说话和平时不一样麽,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这样会让我觉得很难受呢。」 梅菲斯笑了起来,「或许啊,或许这就是我的本性呢,」她说,「所以说,琼恩,你要想得到我,要想做我男人,那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我是不会喜欢一个比我差劲的男人的。」 「我会努力的,」琼恩捏了捏她的脸蛋,「现在,别喝了,给我乖乖上床睡觉去。」 梅菲斯笑着,放下酒杯,摇摇晃晃想站起身来,却险些摔倒了。琼恩将她扶住,见她已经醉得满脸通红,星眸迷蒙,不由得叹了口气,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以後再不准你喝酒了,」琼恩说,拍了拍她的脸,「一喝醉了就乱说话。」 「哪有。」小女孩迷迷糊糊地抗议着。 琼恩不理会她的抗议,将她抱到床上放下,正要去取毛毯,却被她双臂一环,扣住脖颈,「不准走,」她撒娇似地说,「陪我。」 琼恩跪在床沿,俯视着她,接着低头去吻她的唇,梅菲斯迎合着,两人甜蜜地接吻。琼恩感受着少女柔软娇嫩的嘴唇,吮吸着香滑的舌尖,品尝带着葡萄酒气的香甜津液。少女的脸上在逐渐发烫,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琼恩一边亲吻着她,一边手悄悄移上她的胸口,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时值夏日,天气炎热,梅菲斯穿得也很单薄,不过一套浅绿色的衬衫长裤。琼恩没花多少功夫,就已经将衬衫的纽扣全部解开,梅菲斯还懵然不觉,一无所知。直到琼恩的手悄悄探进长裤内,指尖抚摸着小腹下的嫩滑的肌肤,少女才惊觉过来。「不行啦,」她娇吟着,扭动身体,抗拒着琼恩的袭击,「不行……」 「给我个理由,」琼恩不满,「你总要让我知道为甚麽吧。」 「以後再告诉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不然我今晚就把你吃了。」 这个威胁很有效,梅菲斯的脸上更红了,「以後再跟你解释好不好,」她恳求着,「求你了。」 琼恩见她如此,也不想过分勉强,怏怏地将正准备解开她的长裤腰带的手缩了回来,「你总是这样,」他报怨着,「尽找借口推脱。」 「不是啦,」少女咬着下唇,似乎有些委屈的样子,「真的是有原因的……明天跟你解释好不好,今晚我现在头晕了,就想你抱着我睡。」 「好,」琼恩叹气,只是心中也实在有些疑惑,不知道她到底是甚麽原因,这麽坚持拒绝和自己上床,「说好了,明天给我解释,不然我就算你耍赖,知不知道。」 「嗯。」 琼恩轻轻拍拍她的脸蛋,「睡吧,我抱着你。」 正准备脱衣服上床,窗外陡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震得玻璃都簌簌作响。琼恩怔了怔,还以为是不是蜥蜴人来袭击城镇了,但仔细再听,却似乎是欢呼一片,彷佛是全镇人在热烈庆祝甚麽。「这深更半夜的吵甚麽吵!」他很有些不满,但也奇怪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 「你去看看吧。」梅菲斯说。 琼恩嗯了一声,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口,「乖乖睡,我马上就回来。」 「嗯。」 第七节 耍赖和证据问题 出门一看,只见全镇灯火通明,一堆人从家里,从酒馆里跑出来,狂吼乱叫,个个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琼恩抓住身边经过的一个人询问,得到的回答稍稍有些出乎意料。 「你还不知道吗?」那人满嘴酒气,脸涨得通红,一看就是刚从酒馆里出来,「深水城的援军到了。」 「哦。」 民兵队长说过,因为蜥蜴人活动突然猖獗的关系,匕首滩镇支持不住,向深水城请求援军。匕首滩镇隶属於深水城,遇到麻烦找上级求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因为忙於应付阴魂城这个大麻烦,深水城压根没空理睬这边。如今既然说援军到了,那麽也就意味着…… 「战争结束了。」 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深水城方面的援军所带来的消息是:阴魂城创造出的阴影大幕已经被摧毁,融化至高冰川的企图彻底落空。而在遭遇这样的失败後,阴魂城似乎开始全面收缩,放弃了原本的扩展姿态;以深水城丶银月联邦丶科米尔王国等为代表的联盟军也在此前的战争中损失沉重,需要喘息的时间。於是在双方心照不宣的配合下,虽然未曾签署甚麽正式的停战协议,但至少,和平是再度降临了。 这是个好消息,对於匕首滩镇来说,深水城的援军抵达,那些讨厌的蜥蜴人们就不再是威胁了;对於来来往往的商人来说,前段时间的战争,虽说没有完全断绝商路,但终究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如今双方停战,自然是求之不得。 甚至对於琼恩来说,这也不是甚麽坏消息。虽说基於本能的立场,他自然不会期望阴魂城被打败,但他依然觉得这次融化至高冰川的做法,是一大失策。就算对自己的实力再有自信,就算再轻视物质界的魔法水准,也没必要如此嚣张吧。 如果想要重建耐瑟瑞尔,再现昔日魔法帝国辉煌的话,仅仅靠力量,那是远远不够的呢。琼恩默想着,这种理念其实也是因为他的巫师身份。对於巫师来说,魔法就是力量,但尽可能避免使用魔法,才是巫师真正高明的象徵。 力量不可轻用,拥有越强的力量,越要懂得自我约束。这并非是甚麽谦逊或者礼让,也和正义丶荣誉丶道德之类的词完全无关,这,只不过是智慧罢了。琼恩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领会,但他确信无疑。 返回房间,正想告诉梅菲斯这个消息,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安静得像一只小猫似的。琼恩笑了笑,上床躺在她身边,从背後将她抱着,闻者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觉睡意涌来,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琼恩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身银甲的少女正站在床边,俯视着他。琼恩吓了一跳,撑起身来,揉揉眼睛,「你醒了?」 「嗯。」 昨晚喝得那麽醉,居然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全副武装地站在床前,琼恩不由得感叹圣武士果然就是非比寻常。他摇摇脑袋,打起精神下床穿衣服,「几点了?」他随口问。 「快八点了,」梅菲斯说,「我刚才正在考虑,如果你再不醒,要不要弄盆冷水来浇一下。」 「不用这样吧。」琼恩报怨着,一边套上长袍,然後他突然想起甚麽似的,转过头来看着梅菲斯,彷佛不认识一般,仔细打量着。 「怎麽了?」梅菲斯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艾弥薇,我觉得你刚才说话好像有点不对劲,」琼恩说,「和以前的感觉很不一样呢。」 「是麽?」 「是,」琼恩确定,「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应该不会和我说这麽…呃,」他皱着眉头,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就是这麽……轻松的话吧。」 「轻松的话?」梅菲斯也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不那麽直截了当的,不那麽简洁刚硬的,不那麽乾脆利落的话吧,」琼恩挥挥手,「反正,就是这样了,要我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就是种感觉罢了。」 「唔。」梅菲斯也就不再追问。 「不会是昨晚喝醉了还没清醒吧。」琼恩玩笑着。 「我昨晚喝醉了吗?」 「对啊,醉得一塌糊涂,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呢,幸好只有我听见,否则传出去的话,一定会让大家吓一跳的。」 「是吗?我都不记得我说过甚麽了。」 「不会吧,」琼恩转过头来,怀疑地看着梅菲斯,「你昨晚还答应我……你不会是又要耍赖吧?」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就惦记着这个麽。」 「记得就好,我可是期待很久了呀,」琼恩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抚摸梅菲斯那张精致的脸,「艾弥薇,你似乎最近笑得比以前多了呢。」 「是吗?」少女偏头想了想,「好像是吧,以前也没甚麽有趣的事情,所以就懒得笑了。」 很正常,以前和你打交道的,不是敌人就是教会里的牧师,想必也都死板得很,哪里有甚麽有趣的事情。琼恩想着,「对了,艾弥薇,你的身份,你那些教友知道麽?」 「高层的一些人知道,」梅菲斯说,「所以他们都不敢接近我呢,」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又勾勒出略带嘲讽的弧线来,「说起来,琼恩,也只有像你这样完全没概念的人,才会在知道我是巴尔之子後,还这麽不当一回事吧。」 「那我应该怎麽反应才对?」琼恩耸耸肩,「大惊失色?吓得从窗户里跳出去?就像你曾经说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所来自的地方,我来自阴魂城,正如你来自密斯卓诺,没甚麽好惊讶的。同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有一个父亲,你的父亲是个神祗,正如我的父亲是个小商人,没甚麽好惊讶的。」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啦,神子就神子,我有甚麽好惊讶的,」琼恩一边去收拾东西一边说,「其实我早该想到,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不可能是凡人的存在啊。」 梅菲斯的脸上微微红了红,「我们该走了,」她说,「时候不早了。」 吃饭早饭,正准备找商队搭顺路车,却被两个民兵找来,说是深水城派遣来的援军首领,要了解一下有关蜥蜴人的情况——主要是要了解蜥蜴人牧师的资料。因为在昨日的战斗中,梅菲斯是唯一正面和那个蜥蜴人牧师交过手的人,在场很多人都看见了,於是自然就找到她头上。 梅菲斯急着赶路,本不想多耽搁,但这两个民兵缠人得很,最後还是去了一趟。一番折腾之後,已经快到上午十点,该上路的商队都已经出发了,却从哪里搭车去。 「那就只能骑马了,」梅菲斯说,镇上也有马贩子,买上两匹马不是问题,「反正赶时间,骑马最快。」 「但我不会骑马。」琼恩提出抗议。 「学,」梅菲斯说,「我教你。」 话说得是很乾脆利落,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就完全两码事。琼恩的运动神经并不发达,这点从他当年跟田伯光学武功不成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骑马这种高难度的运动,对他来说也就未免艰难了点。虽然有梅菲斯这个优秀的老师指导,勉勉强强算是没从马上摔下,但一天下来,还是全身骨骼都像散了架似的,大腿内侧磨得火辣辣的疼。 当晚抵达西康布镇,找了家酒店,琼恩往床上一趟,便再也不愿意起身了。「不行了,」他报怨着,「太累了,我们明天还是改坐马车吧。」 「不行,」梅菲斯断然否决掉他的提议,「这小镇上哪里雇马车,再说我们现在要赶时间呢。别忘了,我们现在说不定已经是通缉犯了,博得之门的追兵或许就在路上呢。」 好吧,这个理由琼恩无法反驳,而且他现在也没这个力气。「那我先睡了,」他扯过枕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 「甚麽原因?」 「你昨晚答应的啊,你不愿意让我…那个的原因。」 「唔,那个啊,」梅菲斯甜甜地笑着,脱下银甲,上床跪在琼恩身旁,双手托着腮,俯视着他。她的衬衫第一粒纽扣是解开的,有意无意地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肤,引诱着琼恩的目光往里看,「我是答应了,但我很好奇一件事呢,」她在琼恩耳边轻轻说,吐气若兰,「就算我告诉你,现在你可以碰我了——但你还有体力做这件事麽?」 「你故意的!」琼恩愤愤不平。 「有证据吗?」梅菲斯反问,「我们圣武士,说话最讲究证据的。没有证据就乱说话,那可是诽谤哦。」 琼恩伸手一把将她搂过来,但这个动作牵动原本就已经疼痛的肌肉,让他倒吸了口冷气。梅菲斯顺势在他身旁躺下来,「好啦,」她安慰着,「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但你就非要急在这几天麽……」她微微沉默了会,「让我想想好不好。」 琼恩还能有甚麽反对意见麽。「好,」他无奈地说,「随你喜欢。」 梅菲斯微笑起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下,「你先睡吧,我看看地图。」 琼恩今天着实累得厉害了,很快就沉沉睡去。在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梅菲斯说了句话,她的语气有些凝重的样子,彷佛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天,就得经过这独角兽之流(unirn run)了。」 第八节 请允许我保护你吧 「大概今天下午两点,我们会到达独角兽之流。」第二天早餐的时候,梅菲斯很认真的对琼恩说。 「唔,」琼恩一边往自己嘴里塞麪包,一边在地图上寻找,很快从一堆地名中发现了目标,「这里……这地方怎麽了?」 「很危险。」梅菲斯简洁地说。 独角兽之流位於星之山脉(the star ounts)的西南方,属於至高森林的一部分,因为这一区域内有数以百计的瀑布,河流众多,河岸边经常能看到银白色的独角兽,所以由此得名。据梅菲斯说,有几支豺狼人部落居住其间,经常抢劫路人——不过这也不是甚麽大麻烦,豺狼人也不过就是和蜥蜴人差不多程度的对手,一样的凶残,也一样的脑子不灵光,除了在组织纪律性上略胜一筹罢了。 真正的危险,是一条名为「伊拉克玛丽库斯」的绿龙。 「伊拉克玛丽库斯?」琼恩绕着舌头重复着,「这个名字真长。」 「龙类都这样,喜欢取又长又拗口的名字,」梅菲斯说,「据目击者说,它应该是一条上古绿龙。」 根据龙类学,按照年龄层次可以将龙分成十二个层级,最年老的是「太古龙」,岁数超过一千二百岁;其次就是「上古龙」了,岁数大约在一千岁到一千二百岁之间。一般来说,越年长的龙越强悍,一只活了千年的上古龙,毁城灭国都不是难事。 「这条上古绿龙的巢穴应该就在星之山脉里,」梅菲斯说,「此前大概一直在休眠,从无动静。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突然苏醒过来,吞吃过往的商旅行人,给这一地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龙也分善恶,金属龙一般来说性情温和(烛堡里那只变成幽灵的银龙是个特例),五色龙则往往凶残暴虐,极具攻击性。绿龙就是五色龙之一,有这麽个家伙盘踞在这里,独角兽之流想不变成危险区域也不可能。 「这里不已经是黑路了麽,散塔林会难道不管?」 「散塔林会收的是通行沙漠的买路费,也只保障沙漠那段路程的安全——虽然其实也从来没真正做到过,」梅菲斯解释,「这里还没到沙漠,他们自然不管。」 不仅如此,恐怕也是因为管不了。一只上古绿龙,岂是那麽容易招惹的,散塔林会虽然实力雄厚,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怎麽还有商队敢走这条路?」琼恩不解,「不怕被绿龙吃掉麽?」 「商人重利,总要冒点风险。绿龙又不是整天守在路边,」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他平时都在自己巢穴里睡大觉,每隔七八天出来一次,也未必就那麽巧撞上。」 话是这麽说,但道理不能这麽算,就算每个人撞上绿龙的概率是万分之一,但若是真着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了。眼看就要回到阴魂城,琼恩还指望能平平安安和姐姐团聚,万一真要运气糟糕,撞上了那只绿龙,岂不就呜呼哀哉。 话说,梅菲斯一行人从密斯卓诺出发,原本也是准备走黑路去博得之门的,只是後来散塔林会封路才不得不临时改道。那他们出发前应该知道这条绿龙的事情吧,难道没有做甚麽准备措施麽? 梅菲斯点点头,「你猜对了。」她说,从包裹里取出一颗翡翠色的珠子来,莹润透亮,流光溢彩。 「这是甚麽?」 「避龙法珠,」梅菲斯说,「大主教请阴影谷(shadowdale)的贤者制作的。」 琼恩点点头,「避龙术麽。」他说,以前在学校里,曾经偶然听说过这道法术,专门用来躲避龙类感知的。因为用途狭窄,难度又极高,所以很不出名,一般也没巫师去学这个。那位「阴影谷的贤者」不但会这道法术,还能将它附在翡翠珠上制成魔法物品,看起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虽然有这避龙法珠,但也不可能真找条龙来做测试,」梅菲斯说,「所以到底有没有用,这个可还真不好说。而且,这次要面对的是只上古龙……」 说得也是,虽说从理论上来说,避龙术是能蒙蔽一切龙类的感知,让它们对你视而不见。但想想也知道,这法术的发明者不可能真抓一堆龙来作实验,所以到底实际效果如何,就很值得担心了。说不定也像亡灵无视术一样要看对象,遇上年轻的龙可以蒙混过去,遇上年长的老龙就没用了。 「所以……」 「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赌赌运气了。」梅菲斯总结。 说是这麽说,万一真遇上那只绿龙,自然也不可能束手待毙。琼恩打开魔法书,开始准备法术,作为一个巫师,虽说他不指望能对抗绿龙,但保命逃生的手段,总还是有些的。 隐形丶变形丶加速丶缓慢丶云雾丶形体气化……所有能用於隐遁丶逃跑的法术,全都被琼恩找了出来,逐项准备,然後开始制作药水。毕竟他不是单身一人,还有梅菲斯在,真要遇上意外,喝药水总比给两个人施法来得快捷。 身为精研变化学派的巫师,制作药水乃是他的本行,效率比普通巫师要高得多,而且更有强行加快速度的方法。不到一小时,当琼恩和梅菲斯上路出发的时候,两人腰间口袋里已经都满满地塞了一大堆药水瓶。 「只要那条龙不是跟我们有仇,专门追着我们撵,」琼恩颇有些自得地说,「就凭这些药水,应该能保我们性命无忧。」 梅菲斯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很有自信呢。」 「那自然,我好歹也是个巫师嘛。」 「巫师就很了不起啊。」 琼恩语塞,无话可说,不过他实际上很喜欢这种谈话。一直以来,他和梅菲斯的关系都处於一种比较「坚硬」的状态,两个人都太聪明也太理智,彼此计算清楚,像合作伙伴而不像情人。但最近这些天,他能明显感觉到关系的改善和融洽,就以刚才的闲谈来说,换了以前是完全无法想像的,梅菲斯只会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说废话。 但两个人相处,原本也就应该多说点废话,不是麽。 琼恩昨天骑马,弄得全身疼痛,好在总算修习内功多年,基础扎实,休息一夜也就恢复过来。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情况就好得多了,再不需要紧抓缰绳害怕摔下去,而是可以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和梅菲斯开玩笑了。 如梅菲斯预料,大约下午两点半,他们进入独角兽之流,这是一片遍布着溪流和山脊的地区,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瀑布轰鸣,听声音应该还不止一处。碧草茵茵,树木丰茂,风景实在好得很。 「怎麽没看见独角兽,」琼恩说,「不是叫独角兽之流麽,名不副实啊。」 「如果路上都能被你看见,这世界上的独角兽早绝迹了,」梅菲斯说,「独角兽身上流淌着圣洁之血,拥有能延寿长生的魔力;额上的独角是光明的宠爱,能消解一切毒素和病痛。对於很多不轨之徒来说,它们是极有价值的猎杀对象呢。」 「这样啊,」琼恩说,「我只听说独角兽是纯洁的象徵……听说只有处女才能接近独角兽,被它们所接纳是麽。」 「心地纯净善良的人都可以,」梅菲斯说,「不过也确实是有你这种说法,说只有处女才能骑上独角兽的背。」 「你骑过独角兽麽?」 「没,怎麽了?」 「哦,我是说,难得这次经过这里,你似乎应该去找只独角兽尝试一下,」琼恩不怀好意地笑着,「否则以後就再也没机会了呢。」 梅菲斯怔了下,然後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偏过脸去不再理他。 总得来说,今天运气似乎不错,独角兽虽然没见到,那只上古绿龙却也毫无踪影,不知躲在哪里睡大觉去了。龙类都是这样,超级懒惰的生物,极少有愿意勤快活动的特例。 眼看再有半小时,就要走出这片区域,绿龙还没出现,琼恩和梅菲斯也略略松了口气,虽然还没完全放心,但至少不如刚开始那麽紧张了。 「看来这些药水白准备了。」琼恩叹气,早上为了抢时间,他制作药水的时候偷工减料,虽然法术效果都有,但药水的保质期却很短,不过三天。也就是说,除非能在三天内把这两口袋药水都用掉,否则就是完全浪费了。 「有甚麽关系,」梅菲斯说,「反正又不是花钱买的。」 「喂喂,话不能这麽说啊,」琼恩不满地抗议,「制作药水是非常耗费巫师的精力的。因为做了这些药水,我今天一天都不能使用魔法了,你知道这对於一个巫师来说是多麽严重的事情……」 「没有关系,」梅菲斯截断了他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琼恩耸耸肩,「多谢,」他说,「但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点我作为男性的虚荣心,这样说我会觉得很没面子的。」 梅菲斯点点头,「明白了,那麽,」她转过头来看着琼恩,碧绿双眸中充满坚定,脸上换了一副异常认真地表情,一字一字地说,「兰尼斯特先生,请允许我来保护你吧。」 「呃,你看,这麽说听起来就顺耳多了。」琼恩夸奖。 正在漫无边际地闲扯,陡然间感觉头顶上一暗,两人齐齐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黑沉沉一片,阴风飕飕刮起,沉沉乌云从四面八方聚合起来,粗大的银色闪电在云层中穿梭隐现,轰隆雷鸣声已经隐隐在耳。 要下雨了? 还不等地上的两人做准备,嘎崩一声巨雷震响,紧接着十几道闪电同时从乌云中劈下来,其中一道险些打在梅菲斯身上。琼恩吓了一大跳,「没事吧?」他问,正要靠近查看,陡地梅菲斯惊叫一声「小心!」从马上一跃而起,朝他撞过来。琼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眼前就被耀眼强光一眩,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骑的马已经变成了一滩焦灰。 「快走!」梅菲斯叫着。 这闪电风暴来得蹊跷无比,只雷不雨,分明不是正常的天气状况,倒更像是甚麽超大型的魔法阵。但不管这麽多,它的覆盖范围也不过就这一块区域,只要冲出去,应该也就没事。然而闪电接二连三地连环击下,瞬间将梅菲斯的那匹马也烤成了焦炭,两人虽然都还没受伤,却被这些闪电困住了,脱身不得。 换了在平时,琼恩至少还能使用魔法抵御,但如今他为了制作药水,暂时完全丧失了施法能力。而制作的那些药水,因为针对的是一只上古绿龙,所以完全不用考虑对抗,都是隐遁丶逃跑类型的法术。然而如今这闪电风暴越来越密集,将这一块区域全都笼罩住了,就算隐身了又有甚麽用。 这下子可真糟糕了。 第九节 大奥术师奥沃 两人在雷暴中狂奔,躲避着高空中不断击下的闪电,一时慌不择路,也顾不上去看周围的方位,幸好一直没被闪电击中。不知过了多久,闪电突然停止,随即漫天乌云骤然散去,又现出晴朗天空来,速度变化之快,彷佛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幻般。 「总算完了。」琼恩喘息着,刚才精神极度紧张,又要拼命躲避闪电,体力消耗巨大,现在眼看闪电退去,只觉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我先歇会。」他对梅菲斯说,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 「噗通!」 万万没想到的是,琼恩刚刚往下一坐,地面就破开了一个陷坑,他猝不及防,直直就往下摔去。梅菲斯反应极快,伸手一抓,握住了他的手腕,但因为毫无准备,来不及发力,反而自己立足不稳,也被带得摔了下去。 「哎呀。」 琼恩先摔下去,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在下面垫底,梅菲斯则摔在他背上。少女虽然不重,但好歹也是一个人的分量,从这麽高的地方坠下来,也足以让琼恩差点吐血了。好不容易爬起身来,观察四周,发现这似乎是个洞窟,前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倒很是平直,不知通往何处。抬头看看上面,发现自己两人是从非常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如今想要上去,回到地面,可着实有些不容易。 「幸好还有浮空靴,」梅菲斯说,正要启动靴子上的浮空魔法,带着琼恩上去,却见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你怎麽了?摔伤了?」 「不是,」琼恩摇头,他的脸色更加差劲了,「我感觉这地方不对劲……有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心里突然慌张得厉害。」 梅菲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搞了,但当务之急是先回到地面去再说。「我们先出去。」她说,抱起琼恩,念出口令启动浮空靴,然而全无动静。 「奇怪!」 梅菲斯很诧异,她也曾几次使用浮空靴,从来没出现过问题,如今这却是怎麽了?她以为自己口令记错,正准备再回忆一遍,琼恩已经明白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了。 「不用试了,」他说,「这里是死魔法区。」 从理论上来说,魔网是遍布物质界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在的,但因为历史上魔网几次被破坏,尤其是十五年前的「动荡之年」,前任魔法女神被杀,魔网几乎崩溃,虽然後来有凡人继任魔法女神,再度稳定魔网,但造成的创伤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修复的。原本精密完整的魔法网络,出现了零零碎碎的「空洞」区域,这就是死魔法区。 凡人目前所知的一切魔法,皆要依赖魔网才能运作,包括魔法物品也不例外,除非是特别的「永恒魔法物品」。琼恩作为巫师,进入死魔法区,陡然被切断对魔网的感应,本能地就会觉得不适;梅菲斯不是巫师,没有这种问题,但她的浮空靴也就没法发挥作用了。 那现在怎麽办? 死魔法区是不会自动消失的,而只要呆在里面,所有的魔法都无法生效——而不使用魔法的话,怎麽可能爬上这麽高的洞口。 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面麽。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可奈何。最後琼恩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们从那条路走走看,」他说,指着前方那条笔直幽深的通道,「说不定能走出去。」 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如此,梅菲斯并无异议。於是休息一会,两人一前一後,顺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进。 走了半天,倒并没有发觉有甚麽异常,但这通道长得要命,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此时是在地下,周围一片黑暗,琼恩又无法弄出魔法光亮来,偏偏火石等物又放在包裹里,让马背着——如今早被那闪电变成灰烬了,只能靠梅菲斯银甲上的微光照明。幸好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琼恩再度感觉到了魔网的存在,显然已经脱离了死魔法区。虽然他今天已经不能再使用魔法了,但能感应到熟悉的魔网,总还是比较安心些。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前方终於出现了光亮,两人心中欣喜,快步上前,却发现原来是一座墓穴厅堂。中间是巨大华丽的棺材,旁边是琳琅满目的各种精美物品,一看便知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在墓穴的穹顶上,七盏水晶灯上镶嵌着无数颗钻石,璀璨闪烁,彷佛星辰。 好富丽堂皇的地方,琼恩在心中感叹着,然後他看见了这座墓穴的主人。 在正对着通道入口的方向,一具肥胖的尸体正端坐在华丽的宝座上,睁着眼睛看着琼恩和梅菲斯。他应该是个男性,身材矮小而肥胖,挺着硕大的肚子,肤色浅白,有一头长而蓬乱的黑发。他身上披着一件精致的黑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王冠,右手握着一柄权杖,金黄色,闪烁发光。他似乎是在笑,因为满脸肥肉的关系,看起来颇为狰狞。 不过这没甚麽好怕的,因为他显然已经是个死人。无论琼恩也罢,梅菲斯也罢,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死人见得多了,又甚麽在意的。而且他也显然没有变成亡灵,否则梅菲斯作为圣武士,应该是能感应出来的。 当然,话说回来,看他这幅样子,就算是亡灵,也就是那种最低级的僵尸,压根不必放在心上。 「好胖,他应该就是这墓穴的主人吧,」琼恩打量着四周,对那僵尸评头论足,「保存得倒不错嘛,不过怎麽不在棺材里待着,跑到那里坐着。」 梅菲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注意的是另外方面。「他看起来生前是个国王,」少女评价着,「这里看起来也确实像是个国王的墓穴……然而据我所知,至高森林一直是精灵的领地,不可能有人类国王的墓穴啊。」 「那就别管那麽多了,」琼恩说,「这里好东西似乎不少,既然恰好走到这里……」 「盗墓是不行的。」少女冷冷说,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馀的。 该死,忘了她是个圣武士,琼恩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好吧,不盗墓,」他说,「那麽参观一下总不是犯罪吧。」 梅菲斯没说话。 琼恩逐渐看着摆放在墓室周围的物品,心头的疑惑渐渐加深起来。他是个巫师,能很清楚地看出这些都是第一等的魔法物品,随便拿一个出去都能换到上千金币,而如今却毫不当回事地罗列在这里。这个墓穴的主人生前到底是甚麽身份,居然能有这等财力。 更奇怪的是,他从一些物品的装饰花纹上,隐隐看出了熟悉的古耐瑟风格。 难道这里是昔日耐瑟帝国某位国王的墓穴? 不对,不对,琼恩很清楚,耐瑟瑞尔是魔法帝国,执掌大权的是「大奥术师联席议会」,除了最初创始的年代,以後就压根就没有国王这种东西……难道说这里是某位大奥术师的墓穴? 一念及此,琼恩背上陡然出了身冷汗。对於他们这种巫师来说,耐瑟时代的大奥术师,那便是传说和偶像一般的存在,是梦寐以求的目标,他们的墓穴岂是能轻易亵渎的。就算不说这本能的敬意,琼恩也知道一个大奥术师的墓穴里,会有多少精巧的机关和魔法陷阱,只怕自己随便动一个东西,就会引发灭顶之灾。 正想告诉梅菲斯自己的发现,琼恩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他奇怪地看去,发现那具肥胖的国王僵尸彷佛正在看着自己。 奇怪,刚才他的眼睛不是看着这个方向的呀。 难道看走了眼,他其实真是个亡灵僵尸? 琼恩诧异着,开始仔细打量这家伙,眼光先是落在僵尸头上的王冠上,然後被他手中握着的权杖吸引住了。金黄色的短小权杖,明显是精金所制,顶端彷佛花朵一般绽放开七道闪电,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咒印和奇异文字。一颗钻石镶嵌在权杖顶端中心部位,隐隐发出浅蓝色的朦胧微光。 这权杖的造型好独特,看起来好眼熟,怎麽好像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图片似的,叫甚麽来着……对了,至高奥法权杖! 想起这个名字,琼恩顿时觉得全身如坠冰窖,连牙齿都忍不住格格打起颤来。因为他同时想起了这柄「至高奥法权杖」所有者的名字,同时也知道了眼前的这具肥胖僵尸的身份。 「奥……奥沃……」 肥胖僵尸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恐惧的笑容来,他的眼窝里突然闪烁起深红色光芒,彷佛针尖一般尖锐刺人。「不,不对,」他愉快地纠正着,「你应该称呼我为大奥术师奥沃——要记得加上敬称嘛,年轻人。」 第十节 拜师 昔日的耐瑟瑞尔帝国,大奥术师灿若星辰,数以千计,琼恩并不记得多少。便如拉沃克,他若非接到这次任务,也就压根不知道这老巫妖是何许人也。但奥沃的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这并非是因为奥沃比拉沃克更加强悍,更加出名,也并不是因为他手中有传说中的耐瑟神器「至高奥法权杖」,当然更不是因为他是个超级大胖子——而是因为他有一些非常另类特别的爱好。琼恩正是偶然从书上看到,所以对这位大奥术师印象深刻,牢牢记住了名字。 比如说,这位大奥术师是个狂热的教育爱好者——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到处抓有奥术资质的年轻人来当学生。 耐瑟时代,举国崇尚魔法,以能成为巫师为荣耀。能被奥沃这样的大奥术师看中,收为学生,原本应该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何况据说奥沃性格不错,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有活力,有幽默感,喜欢炫耀,爱吹嘘……总之,比起其他那些阴沉冷漠丶成天板着死人脸只顾埋头做研究的大奥术师,奥沃相对要容易打交道得多了。 然而……这位大奥术师另外还有一项变态的爱好,就是喜欢拿自己的学生来做试验。 如果是普通的魔法试验,做做也就罢了,学生麽,给老师充当小白鼠也是分内之事。但问题在於,奥沃是研究甚麽的?这位大奥术师是耐瑟第一流的亡灵学者,「生死转化」研究课题的带头人,成天琢磨的就是生命与死亡这种形而上的危险哲学问题,他所做的试验,也就可想而知是甚麽内容了。 所以琼恩现在就很恐惧。 「这……这老家伙自从耐瑟陨灭後就再无消息,都以为他已经完蛋了,原来是和拉沃克一样躲起来当宅了。」琼恩脑中急速转着念头,阴差阳错的,自己居然闯进了大奥术师奥沃的家里,刚才还对着他评头论足指指点……这下子完蛋了。 梅菲斯拔出银剑,抢步挡在琼恩身前。刚才老家伙自我介绍,已经说了是「大奥术师奥沃」,梅菲斯或许不知道奥沃是何许人也,但「大奥术师」这个词却是不可能不懂的。 因为制作药水,琼恩今天已经不能再施展任何魔法,等於是基本丧失了战斗力。那麽,只有依靠梅菲斯一个人了。 梅菲斯也并不想和一位大奥术师敌对。 她握着银剑,但剑尖压低,指向地面,这是一种「不愿为敌」地表示,「大奥术师阁下,我们误入此处,打扰了您,深感抱歉,」梅菲斯沉声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僵尸发出「咕」的一声,彷佛是在轻笑,他没有答话,而是直接伸手朝梅菲斯指了一指。 一指之下,梅菲斯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琼恩大惊,「你……」 「放心,年轻人,」奥沃慢吞吞从宝座上站起来,他的模样狰狞丑陋,声音倒是非常好听,低沉中带着温和,彷佛和蔼的长者,「我只是把她送到一个半位面里休息一下,以免妨碍我们之间的谈话。」 琼恩勉强镇定下来,依照古耐瑟的礼节躬身行礼,「您有何指教,尊敬的大奥术师阁下,」他说,「我洗耳恭听。」 「你体内流淌着纯正的耐瑟血脉,」奥沃说,「你从哪里来?哈鲁阿?宁布罗岛?还是……」他的眼睛眯缝起来,尖锐的红光更加刺眼,「苏尔坦萨尔?」 「苏尔坦萨尔?」 「哦,或者说阴魂城,」奥沃盯着琼恩,眼光落到他左手戴着那颗戒指上,「次级耐瑟法术护罩,翼蛇徽章,是霍杰哈纳那小家伙制作的吧……原来如此。」 以奥沃的身份,也确实有资格称呼阴魂城副城主霍杰哈纳先生为「小家伙」。 「我来自阴魂城。」琼恩承认,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看这老家伙的样子,不像是对自己有敌意,说甚麽「纯正的耐瑟血脉」,又问来自甚麽地方……干,总不至於是老习惯发作,又想抓人当学生吧。 虽说琼恩很期望能拜在某位大奥术师门下,然而总也要看看对象,如果是面前这位老变态……那还是算了吧。话又说回来,自己也算见过几个大奥术师了,除了那个高等巫妖,剩下两个似乎都是变态…… 他正胡思乱想着,然後听到了奥沃的声音——然後他深刻认识到了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事情,果然是越怕甚麽就越来甚麽。 「嗯,不错不错,」奥沃打量着琼恩,连连点头,「我看你灵气充溢丶资质上佳,天生就是研习奥术的好材料……来,拜我为师吧,让我传授你几手,以後光复耐瑟重振帝国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琼恩差点摔倒,这话听起来怎麽这麽耳熟……虽说根据资料记载,奥沃颇具幽默感,常喜欢和学生玩笑,然而也不至於玩得这麽过火吧。 正要找理由推脱。「嗯?」奥沃见他犹豫,不快地哼了声,「这麽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难道你都不懂得珍惜麽?不过你不愿意那也算了,」老家伙晃晃脑袋,「想起来了,前天我刚刚改进了活僵尸的制作工序,一直没找到人来做试验……」 话音未落,琼恩已经从怀里取出魔法书,双手托起,高举过顶,躬身深深行礼:「老师。」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琼恩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俊杰,但时务却是一定要识的。刚才倘若不是自己反应快,只怕已经被抓去做活僵尸了……呃,活僵尸是甚麽东西? 奥沃没有解释,琼恩也不好多问,不过听名字也大概能猜出来,十有八九是那种半生半死不死不活的怪物。奥沃出品,还能有甚麽好东西。 然而,我是要赶着回去推倒姐姐珊嘉的呀……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算这老家伙对自己没恶意,拜师就拜师,等过了今天,明天自己施法能力恢复了,抽空子溜走就是。 「哦,对了,」奥沃想了起来,「我还忘了问你叫甚麽名字。」 「琼恩·兰尼斯特。」琼恩毕恭毕敬地说。 「兰尼斯特,这姓氏不错,」奥沃夸奖,「听起来像个王子……不过好像有句谚语怎麽说来着:兰尼斯特家的都是骗子。」 琼恩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後面半句话。 「不过这不是真名吧……唔,」奥沃看了看琼恩,点点头,「是了,你只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还没有真名。」 巫师触摸到魔网第五层,便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真名」,铭刻在心灵深处,和灵魂融为一体。真名意味着独一无二的存在,与魔网紧密联接;巫师凭借此真名,能极大地提升感应丶运用魔网的能力,增强施法技巧,这也是把「触摸魔网第五层」作为巫师高阶与低阶划分标准的原因之一。 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有有利有弊。真名固然能极大地提升巫师的魔法能力,却也意味着潜在的危险。足够强大的存在,例如高明的大巫师,例如高阶魔鬼和恶魔,如果能知晓巫师的真名,便往往可以通过一定的仪式控制这个巫师,令其无法反抗。有鉴於此,巫师的真名从来都是最高机密,不是至亲至近的人,根本无从得知。 琼恩只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还没跨越那道门槛,自然没有真名。 「不行啊,」奥沃说,又坐回椅子上,肥胖的身躯挤成一团,像个大肉球似的,看起来十分滑稽,「我的学生如果连真名都没有,这传扬出去会被人笑话的,我也会觉得很困扰呢,琼恩,你说对不对?」 琼恩很想翻白眼,真名是巫师最大的秘密,谁会到处去宣扬自己有没有真名,吃饱了撑着麽。再说也只有你这种大奥术师,才能直接看出别人的水准,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出某个巫师能触摸到魔网第几层的,自然也无法判断有无真名。老家伙居然说会为这种事情觉得困扰,果然是宅居久了闲得无聊。 然而老师既然发话,那便是不能不附和的。「您说得对,」琼恩拍马屁,「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笑话,魔网第五层,巫师最关键的门槛,是那麽容易就越过去的麽。不过不管了,反正先讨好这老家伙再说。 「唔,唔。」老家伙点头,伸手虚空一抓,将琼恩手上的魔法书取到手中,慢慢翻起来,过了一会便看出其中门道。「精研的是变化吧,」他说,「亡灵和塑能魔法一个都没有,被你放弃掉了。」 「是。」琼恩说。 「真可惜,」奥沃惋惜着,「我最擅长的就是亡灵术,你偏偏不能学。否则我那一整套转化亡灵的高超技术就可以传授给你了……」 算了吧,琼恩心想,谁愿意学那种又难看又恶心的魔法。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把亡灵学派放弃掉了,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麽推托。 奥沃又问了问阴魂城如今的状况,琼恩一一老实回答,但涉及到比较高层的事情,他其实也说不出甚麽。奥沃也便不再多问,招来一个幽灵,让他带琼恩去休息。 「那个,老师,我的同伴……」 「哦,」奥沃拍拍脑袋,「差点忘了。」 他提起至高奥法权杖,随意指了一指,梅菲斯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琼恩赶忙一把接住,发现她似乎在晕迷状态。「一会就醒,」奥沃漫不经心地说,「初次位面旅行的正常反应罢了。」 幽灵带着琼恩和梅菲斯穿过墓穴,通过一条曲折的通道,走进一个小房间。「请进,」幽灵用漠无表情的声音说,「这是你的房间,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关上门,把梅菲斯抱上床,过了一会她便醒来,问起到底发生甚麽事情,琼恩一五一十说了,「那老家伙硬要收我当学生。」 「他真的是大奥术师?」梅菲斯皱眉,「怎麽长得像具僵尸似的。」 琼恩微微冷笑,「你错了,」他说,「他不是僵尸,也不是活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现在,分明是个巫妖。」 第十一节 素质问题 巫妖? 「巫妖不都是骷髅骨架吗?」梅菲斯问。 「又不是直接就变成骷髅,」琼恩说,「转化巫妖,又不会把皮肉直接销毁掉,只是时间长了会腐烂而已。」 之所以在人们印象里巫妖全是骷髅骨架,那是因为巫妖大多都已经活了千百年,身上的皮肉早烂光了,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你意思是说,他是刚刚转化成巫妖,所以皮肉还没有腐烂?」 「不是,」琼恩拍拍她的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他用了某种方法,把他那一身肥肉保存下来了。」 既然转化巫妖并不是直接就把一身皮肉销毁掉,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腐败掉落,那麽用某些尸体防腐方法,要把皮肉保存下来也并非甚麽难事。然而这又有甚麽意义,就像木乃伊,就算是躯体保存再好,终究也还是个死人了。如果是出於美观的考虑,觉得骷髅架子身体太难看了,那难道这幅肥胖僵尸样就好到哪里去麽,何况借用梅菲斯一句话:「一个永久变形术真的很难吗?」 不知道奥沃这老家伙怎麽想的呢。 「你能确定?」梅菲斯有点不敢相信,主要是一个肥胖宽广型巫妖给人造成的观念颠覆太大了。 「确定,」琼恩说,「我和他说话这麽久,绝对能断定他已经是个亡灵,只是一开始不知道怎麽搞的,我们没发觉罢了。」 亡灵虽然种类繁多,能这样有灵觉有意识的却没几种,奥沃现在的状态,显然一不是幽灵而不是吸血鬼,除了巫妖还能是甚麽。 「你没看见他眼眶里那尖针一样的红光麽,」琼恩说,「除了巫妖,还有甚麽亡灵是这样的。」 好吧,不管奥沃是活人还是亡灵,是僵尸还是巫妖,现在怎麽办? 「没办法,」琼恩叹气,「只能等明天,等我恢复施法能力了再做打算。」 想打倒奥沃,那自然是不用想,看他今天一指就将梅菲斯送进半位面,就知道这位大奥术师是货真价实的存在。但仅仅是要逃走的话,还是有可能的,关键在於想办法。 「如果原路返回的话,」梅菲斯皱眉,「还从我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出去,但那一块是死魔法区,浮空飞行甚麽都不能用,也没法上去。」 被困在这种地下墓穴中,想要逃命的话,最快捷的方法自然是传送术。只要脑中浮现出清楚的场景,巫师就能把自己和同伴瞬间跨越空间传送过去,虽然有距离限制,但以琼恩的能力,传送回地表不是问题。如果没有传送术,那麽换索尔石行术也能将就,像土行孙一样遁地而走,一路钻出地表就是。然而麻烦就在於,这两种魔法都必须触摸到魔网第五层才能施展…… 「那就只能用任意门了。」琼恩最後说,幸好他的魔法书里还抄录了一个。 「但这法术太危险吧。」梅菲斯说。 确实非常危险,任意门是传送术的简化版本,但传送时巫师必须清楚地指定目标方位和数据,例如「正南方丶一百英尺。」如今两人都被困在地下,也不知道此处距离地表多远,万一数据说错,法术照样发动,结果把人传送到土里面埋着,或者传送到高空中摔下来,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我们是从这里摔下来的,大概这麽高,」琼恩在桌子上点了个点,然後往下拉了一条竖线,「摔下来以後,笔直地横着走了大概五十分钟,按我们的步行速度,大概是这麽长,」他横着划了一条直线,然後连成一个直角三角形,「根据这两个数据,我们大概能推算出角度和斜边的长度,可以用任意门将我们送回去。」 「但你这是粗略估算,数据肯定不精确的。」 「没关系,」琼恩说,「我尽量放宽估计,大不了到时候传送到空中。我先配两瓶飞行药水,我们拿在手上,如果真出错,喝药水就是,摔不死。」 梅菲斯也没别的甚麽好方法,只能如此了。 房间里陈设齐备,但只有一张单人床,奥沃显然没考虑为梅菲斯另外准备房间。但无论是琼恩还是梅菲斯,都不打算就这一点去找老家伙交涉,前者是求之不得,後者是不想和一具肥胖巫妖打交道。 「也没关系了,」琼恩一本正经地说,「挤一挤就是了……或者,还可以叠起来睡嘛。」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兴致想这种事情啊。」 「当然,」琼恩说,「显然你不知道,男人都是欲望动物。」 「哦,」梅菲斯点点头,「然而我只看到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男人在哪里呢?」 琼恩装作很生气地将她扑倒,俯身压在少女身上,亲吻着她的脸,「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恶狠狠地说。 正在打闹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奇怪,这是谁? 「请进。」琼恩说,赶忙从梅菲斯身上爬下来,看着门口——然後他看见一具肥胖的躯体晃进来,是奥沃。 老家伙依旧穿着他那身黑色长袍,琼恩很怀疑那是传说中的大巫师之袍,但不能确定;至高奥法权杖倒是没拿在手上,双手空空,头上也没戴王冠,肩膀上搭着两条白色的毛巾,脚上穿着一双木拖鞋。 这副打扮是要做甚麽? 「嗯,琼恩啊,」奥沃用非常熟络的口气打着招呼,彷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全然不顾两人分明才刚刚认识的事实,「差不多该到洗澡时间了,我们一起去吧。」 洗……洗澡? 琼恩这一惊非同小可,巫妖也需要洗澡麽。看这老家伙的样子,似乎还是经常如此,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走啊,呆着做甚麽?」完全无视新收的这位学生的惊诧表情,奥沃扔过一条毛巾来,转身朝门外走去,琼恩怔了下,连忙跟了上去,他可不想惹这老家伙不高兴。根据资料记载,奥沃固然有活力,富有幽默感,但却也有脾气暴躁的评价,若是惹他生气,下场就难以想像了。 奥沃这墓穴建得彷佛一座地下宫殿似的,四通八达,琼恩战战兢兢地跟在奥沃後面,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奥沃倒似乎很是轻松自在,一路上和他随口闲谈,完全没有半点大奥术师的架子,倒像是个长者在和晚辈聊天。约摸走了十分钟,琼恩听见了水声,然後他看见了一间豪华的浴室。 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五个巨大的浴缸并排摆放,乃是用珍贵的月白石制成,在头顶钻石吊灯的璀璨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微光。清澈的泉水从空气中倾泻下来,注入浴缸中,还冒着腾腾热气。泉水一刻不停地注入,浴缸中却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水位,想必是另有排水口。在浴缸旁边,摆放着屏风和银质的衣架。 「来,来。」奥沃邀请着,自己先脱了长袍,肥胖的身躯挤进浴缸里,顿时泉水四溢,纷纷涌了出来,琼恩很怀疑他会把浴缸给撑爆。然而老家伙怡然自得,抄起背上的毛巾,居然当真像模像样地擦起身来。 刚才一路上,琼恩已经看得很清楚,这老家伙绝对已经不是活人,他那满身的肥肉其实早就已经丧失生命的迹象,只是被某种魔法束缚着,强行还「黏附」在身上罢了。如今他泡在浴缸里,仔仔细细地拿毛巾擦拭着身体,这情形看起来没甚麽,只要一想起那其实是一堆早该腐烂的死肉,琼恩就忍不住有想呕吐的感觉。 「唔?」奥沃见他不动弹,催促着,「快洗吧,每天泡泡温泉,全身舒畅,对我们巫师来说是很好的放松呢。」 琼恩无语了,就算泡温泉是很好的放松,那也是对活人来说,对於你这种亡灵又有甚麽作用……好吧,反正今天也累了,既然有温泉,不泡白不泡。 他脱下长袍,也跳进浴缸里,然後发现着实不错,被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懒洋洋地舒展,一时都有种想要睡着的感觉。不过,有个小问题…… 「老师,这里为甚麽有五个浴缸?」他询问,这墓穴里似乎除了奥沃之外就是幽灵,没看到其他需要洗澡的人啊,弄这麽多浴缸做甚麽。 「哦,这是以前为我的学生们准备的,」奥沃说,「我移居到这里後,第一批收的学生有四个,加上我自己五个,所以就弄了五个浴缸。」 这老家伙果然是个超级狂热的教育工作者……唔,他说他移居到这里?那他以前住在哪里? 「孤寂荒原,」奥沃说,语气中似乎颇有些怀念,「自从那次大灾变……再也没回去过了。」 「那您的其他学生呢。」琼恩问,他想趁机多打探点情况。 「都死了,」奥沃叹气,「有的是做试验的时候出意外,有的是资质太差被我放弃了,还有的是惹我生气,结果一不小心杀了。」 琼恩感觉背上在飕飕冒冷汗。 「自从大灾变後,有资质的年轻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奥沃继续念叨着,「想找几个学生都找不到……嗯,今天撞上你,倒是运气实在不错。」 「那个,老师,」琼恩犹豫着,他心里渐渐升起一团怀疑,但不敢直接说出来,「今天那场闪电风暴……」 「当然是我弄的。」奥沃说。 情理之中,那闪电风暴分明是人为,而在这地方能有如此本事的,除了这老胖子还有谁。然而,自己有这麽大魅力麽,值得这老家伙这麽大费周章。 「你不知道啊,」奥沃一边愉快地擦着背一边向琼恩诉苦,「现在好学生越来越难找,我又不愿意降低标准,所以最近这两百年来,连一个学生都没收成,难得撞上一个,怎麽能放过呢。你知道我收学生的标准是甚麽吗?第一,是要有耐瑟血脉,越纯正越好,而你的血脉就非常纯正。」 废话,琼恩出身阴魂城,祖祖辈辈在幽影界呆了千年,从来没和外族人通婚,这血统能不纯正麽,简直比汗血宝马还纯正了。 「第二,是要看资质,我不教废物,」奥沃解释,「你的资质非常不错,天生就是大奥术师的材料。」 「真的?」琼恩有些不敢置信,前几天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那位高等巫妖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认为他五十岁之前就有希望达到大奥术师的造诣,当时琼恩还以为是谬赞。但如今奥沃也这麽说,那就应该是真的了。 难道自己真的有这麽高明的魔法天赋,自己居然一直都没发觉? 「老师,您是认为我的魔法天赋很高?」琼恩想确认一下。 「那倒不是,」奥沃毫不客气地给他头上泼了盆冷水,「要论魔法天赋,你还算不错,但也说不上出类拔萃,比你强的我见得多了。」 「那您刚才说……」 「我是说你天生就是大奥术师的材料,又不是说你的魔法天赋多麽优秀,」奥沃也有些莫名其妙似的,「魔法天赋高的巫师多了去了,能成就大奥术师的又有几个。像我那个长孙侄女魔瑞莎,在亡灵术上的天赋一流,又是我亲自指点的,终究也没能成为大奥术师,可惜了。」 「老师,我不太懂您的意思。」琼恩被弄糊涂了,大奥术师不就是第一流的巫师麽,怎麽听奥沃这口气,要成为大奥术师,除了魔法天赋,还有另外的要求似的。 或者说,另外某项「大奥术师」所特有的,所必需的素质?这种素质非常罕见,而琼恩身上恰好就具有? 但奥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後你自然就懂了。」他说,一边哼起歌来。 第十二节 肥巫妖的爱情 洗完澡,琼恩正想赶紧告辞回去,还要为明天的逃跑大计做准备呢,然而老家伙又把他叫住了。 「来,来,琼恩,」奥沃很热情地邀请着,「带你去参观参观我的藏宝库。」 「啊。」 「告诉你,你老师我可是第一流的宝物收藏家呢,眼光又高,鉴赏水平一流,」奥沃走在前面,一路上向琼恩自吹自擂着,「当今世上的收藏家虽多,但要论藏宝数量之多,质量之精,我肯定是首屈一指的呀。今天就让你来开开眼界。」 琼恩无语地跟在後面,他想起资料上提及奥沃的时候,对性格的评价,除了「暴躁」丶「有活力」丶「富有幽默感」之外,最後还有两个词:喜欢炫耀丶爱吹嘘…… 好吧,无论怎麽说,这些品质也算不上多麽恶劣——至少对於一个大奥术师来说是完全可以被原谅的,总比拉沃克那种半天不说一句话的死人骨头要好多了。 如果他不是喜欢拿学生做试验,说不定还真会是个好老师,琼恩如此想着。 奥沃的藏宝室造型独特,一环套着一环,如果让琼恩来形容的话,就像是蚊香圈。据奥沃说,他的宝物根据重要程度排列,越往中心的就越珍贵,他最得意的几件收藏,就放在这蚊香圈版藏宝库的中心。 琼恩是精研变化的巫师,又可以称为炼金师,魔法造物学是他的专业领域,所以对魔法物品倒也是颇为熟悉。放眼望去,摆放在最外围的,无非也就是炽炎剑丶飞翼盾丶虹光法袍之类的魔法物品,大多都在图鉴上见识过,虽然确实很珍贵,但还不至於到让人震惊的程度。随着逐渐深入,便开始出现黑暗头骨丶真知宝石丶星光法袍丶吞噬盾这种变态东西了;再到後来,甚至连雷霆战锤丶精灵王神弓丶光辉头盔这种传奇级的物品都冒了出来。 「这个……」琼恩拈起一枚白金戒指,从造型上看颇为素朴,似乎没甚麽特别的,但能和周围这些近似神器级别的东西摆放在一起,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必非寻常,「不会是法术逆转戒指吧?」他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小心翼翼地说出猜测。 「对,」奥沃说,「就是法术逆转戒指。」 琼恩咽了口口水,恋恋不舍地把戒指放回原处,跟着奥沃继续前进。又转过一圈,琼恩看到了大量的挂毯和雕塑,作工精致华美,上面描绘有大量的图案,全是社会风情图,有的是画家居生活,有的是画广场聚会,有的是画集市贸易,甚至有一副画的是一家四口围桌吃饭的情形,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就算琼恩这种完全不懂艺术欣赏的家伙也知道这些是极上等的工艺品。 然而,他从这些挂毯和雕塑上,感觉不到半点魔法的力量,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普通物品,奥沃这麽郑重地摆在这里面做甚麽? 「这些,」奥沃指着挂毯和雕塑上的画,「就是我年轻的时候,耐瑟的模样,」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语气中罕有的带上了几分黯然,「我出生的时候,帝国正处於『黄金年代』哪,最鼎盛的巅峰时期,辉煌灿烂,不可一世……可惜啊。」 彷佛一个老人般,奥沃开始怀念昔日耐瑟瑞尔的辉煌,怀念他昔日的岁月,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听得琼恩头脑发疼。他虽然从血统上说是纯正的耐瑟後裔,但灵魂上却其实是个穿越者,对耐瑟瑞尔帝国没有那麽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听奥沃说这些不免兴趣缺缺。然而在老巫妖喋喋不休的罗嗦中,琼恩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了一些信息:奥沃口中所说的「大灾变」,就是指耐瑟陨灭这件事,而他应该就是从此之後就转化成了巫妖,从孤寂荒原移居到这墓穴里。 这麽说,老家伙和拉沃克一样,一宅就是一千七百多年呢,巫妖果然都是了不起的存在。不过看他把这些艺术品珍而重之地摆放在这里,唏嘘不已地缅怀过去,琼恩突然觉得面前这肥僵尸比拉沃克那骨头架子似乎要可爱些。 最後,奥沃终於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带着琼恩进入藏宝室的最中心。 银色的支架上,托着十几件形态各异的物品,或者流光溢彩,或者光华内敛,琼恩清楚地感受到汹涌澎湃的力量凛凛迫来,这些……应该都称得上是「神器」了吧。 神器并不是指神祗的造物(当然神祗的造物很多也确实是神器,例如黎明之石),而是对那些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程度的魔法物品的一种通称,数量极其稀少。奥沃这里一下子就摆出七八件来,确实是非比寻常了,难怪这肥僵尸有吹牛的自信。 奥沃一一为琼恩指点着。 「夏梵独角兽冠。」 这是一顶非常精致的王冠,秘银制成,缀以碎钻,前额部位镶嵌着一根莹润透明的笔直尖角,斜斜挺出,一只银白色的雌性独角兽影像在其中隐现,光明而圣洁的力量隐隐透出来,琼恩伸手抚摸上去,然後便觉得一阵温暖的感觉流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夏梵?」琼恩思索着这个名字,「古精灵王国?」 「对,」奥沃说,「这是夏梵王国的传国至宝,另外还有一顶夏梵龙泪冠,和这独角兽冠是一对。夏梵的历代精灵王,自己戴龙泪冠,王后则戴这独角兽冠。」 「可惜夏梵溃灭,这两顶王冠都流落散失,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独角兽冠,另外的龙泪冠不知道在哪里,」奥沃惋惜着,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据说两顶王冠在一起,便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效能,可惜精灵们不着史书,资料上对此也就语焉不详。我想亲眼见识见识,却又总找不到龙泪冠。」 按道理说,奥沃这种大奥术师,要找某件有详细资料的物品是很容易的,占卜定位就是;资料越详实,定位就越准确。然而这仅仅是针对一般的东西,龙泪冠这种神器,本身蕴含有太强大的力量,会阻隔掉预言探测魔法,占卜定位是根本不准的。 不过,就算找到那顶龙泪冠,就算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效能」,对奥沃其实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能看不能用吧。琼恩虽然不知道这独角兽冠的作用如何,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其中满蕴着光明圣洁的力量,奥沃这种亡灵如果敢使用,不但发挥不了作用,只怕还要受到伤害;那顶龙泪冠既然和独角兽冠是一对,料想也差不多了。 「来,琼恩,再看这把剑,」奥沃得意洋洋地指点着,「猜猜它叫甚麽名字,很有名的。」 这是一柄极其华丽的双手巨剑,整个剑身连同剑柄,全都是用一种不知名的火红色金属制成,隐隐透着血红色的冷光,在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红锆石,在护手部位,缀着三颗完美无暇的绯红之泪宝石,呈焰红色,闪闪发光。 绯红之泪,又称「战神坦帕斯的哭泣」,乃是战斗之石丶勇气之石丶复仇之石,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用魔法镶嵌融合在武器上,能让持有者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勇气丶狂热和战斗力。 琼恩凝视着那三颗绯红之泪,伸手握住剑柄,提了起来。在指尖触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彷佛瞬间闪过无数沙场征战的惨烈场面,高昂的欢呼丶愤怒的战吼丶凄厉的悲鸣丶刀剑碰撞的铿锵震响,彷佛跨越重重时空的阻隔,一齐朝琼恩袭来。他心神一摇,恍然若失,随即立刻清醒过来,低头看去,发现剑已经被自己握在手中。 於是琼恩知道了它的名字。 「神圣复仇。」 「没错,你很有眼光嘛,」奥沃很高兴,似乎为自己的收藏品被赏识而愉快,「这就是那柄传说中的圣剑:神圣复仇。」 「然而它已经不是圣剑了,」琼恩说,将剑放回原处,「否则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拿起来……复仇,原本就不可能是神圣的吧。」 「复仇曾经是神圣的,」奥沃说,「神圣的义务。」 「嗯,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所以这柄剑也就不再是圣剑了。」 「总还是传说中的圣剑嘛。」奥沃说,指点他看下一件收藏品。 老巫妖的收藏确实很丰富,令琼恩大开眼界,不过转了一圈,他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有一座银架上是空的。 「老师,这里……」 「哦,这里本来是放角之冠的,可惜弄丢了。」 「角之冠?」琼恩没听过这名字。 「就是米尔寇铸造的那个王冠嘛。」 「米尔寇?您是说前任——不,是前前任死亡之神?」 耐瑟帝国时代,死亡之神是耶格;而在耐瑟陨灭後,耶格突然放弃了死亡神位,将绝大部分神力赠予三个凡人:班恩丶米尔寇和巴尔,其中米尔寇继任死亡之神。这三人都成为神祗,死亡之神米尔寇和恐惧之神班恩丶杀戮之神巴尔,被并称为「死亡三神」。十五年前的「动荡之年」,死亡三神全数被摧毁,由凡人希瑞克(cyric)继承死亡神位。但在四年前,凡人克兰沃自希瑞克手中夺取了死亡神位,成为最新一任死神。 所以琼恩说,米尔寇已经是前前任死亡之神了。 「嗯,就是那家伙,」奥沃说,「他还没死的时候,铸造了角之冠,後来流转到我手里。可惜,因为一次意外,我把它给弄丢了。」 琼恩很好奇,到底是甚麽意外,让这位大奥术师损失了这样一件珍贵的神器。 「哦,其实也没甚麽了,」奥沃挥着肥胖的手掌,「就是有一次,我用水晶球观察外面,偶然看见了莱拉·银手(eral silverhand)……你知道她是谁吧?」 知道,琼恩在烛堡里翻阅过物质界着名巫师的资料,印象里有这位女士——魔法女神的选民,七姐妹之一,着名的大巫师,有「北地的巫术女皇」之称,现在听说是深水城主凯尔本大巫师的妻子。 「您和她打起来了?」琼恩问,魔法女神的选民素来属於善良人士,撞上奥沃这老巫妖,打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莱拉纵然是着名的大巫师,总也不可能比得上奥沃这种老巫妖,怎麽会把角之冠都给弄丢了。 「打起来?当然没,」奥沃瞪眼,「我对她一见钟情,一心想娶她做妻子,怎麽会和她打架。」 甚…甚麽! 琼恩这次被震惊得几乎趴倒,「一见钟情」?「娶她做妻子」?诸神在上啊,这老巫妖到底脑子还正常不正常,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果说他是个吸血鬼,那琼恩倒还不会这麽惊讶,吸血鬼是亡灵中最近似活人的存在。然而这老家伙,分明是个巫妖啊。 「那……那後来呢?」琼恩战战兢兢地问。 「当时她正在一支冒险队伍里,」奥沃回忆着,「九人小队,实力都还不错。我把角之冠放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故意让他们发现,引诱莱拉戴上了角之冠。」 「这是为甚麽?」琼恩不解。 「哦,我是大奥术师,她作为我的王后,自然需要有王冠嘛。」 在耐瑟时代,大奥术师有资格建立自己的浮空城,成为一城之主,地位相当於国王,例如阴魂城主便是,莱拉如果真成了奥沃的妻子,那确实可以称为「王后」了。 然而这不是主要原因吧。 「唔,这也是种必要的保障措施嘛,」奥沃摸摸自己的脑袋,「你知道,神秘女士的那些选民……怎麽说呢,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为了保证我们未来的婚姻幸福,所以用点手段还是必要的。」 角之冠是邪神米尔寇所造,凡人只要戴上,心智便会收到侵蚀,无论原本再善良的人,也会堕入黑暗,而且会逐渐被变成亡灵。这就是奥沃的打算,让莱拉戴上角之冠,那麽他就更有把握能掌握这位「北地的巫术女皇」了。 「可惜啊,」奥沃再次感叹起来,「我算来算去,自认为计划无懈可击,就是没预料到一件事,结果功败垂成,反而把角之冠都丢了。」 奥沃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莱拉确实戴上了角之冠——然後,魔法女神赋予她的神力「银火」和角之冠的黑暗力量发生了猛烈冲突,结果导致莱拉精神错乱,疯狂地攻击自己的同伴,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一番混乱之後,最终另外一位魔法女神的选民,深水城主凯尔本大巫师前来相助,用他着名的「黑杖」击碎了角之冠,救出莱拉。这英雄救美的举动获得了美人芳心,莱拉很快与凯尔本成婚,成为深水城第一夫人。而可怜的奥沃则是功亏一篑,标准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妻子没娶到,反而损失了一件神器。 「真可惜啊,」奥沃遗憾着,这好像是他的口头禅,总是重复,「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我也不想娶她了,突然没兴致了。倒是角之冠,有时候得再找回来。」 「它不是被击碎了麽?」 「嗯,凯尔本当时是把它打碎了,把碎片带回他的黑杖塔。但十五年前,米尔寇被摧毁时,残魂不灭,又将碎片重铸,躲在里面,传送出了黑杖塔。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老师,你是说……米尔寇没死?」 「没死乾净,还在苟延残喘,」奥沃乾脆利落地回答,「哦,对了,」他说,「这可是绝密信息,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你可千万别乱说出去,会惹麻烦的。」 「呃,是,多谢老师提醒,」琼恩赶忙说,接着转移话题,「老师,我还有个问题请教,」他指着房间最内侧角落的一个银架,上面摆放着几页彷佛薄金制成的纸张,其中有两页似乎还是残缺的,「您刚才漏了介绍它。」 奥沃刚才得意地向琼恩介绍了这藏宝室里所有的神器,讲述自己是多麽辛勤地将它们从四面八方搜刮来,讲述它们是多麽的优秀多麽的了不起——然而他却没提那几页薄金纸张是甚麽,彷佛没看见似的。 琼恩很好奇,他想不出这几页纸到底是甚麽,能和这众多神器摆放在一起。 奥沃转过脸,盯着他,没说话。 琼恩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间说错了甚麽话,得罪了这胖巫妖,然而过了会,奥沃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也好,」老家伙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捉弄人的意味,「既然你提起来,那就正好让你见识见识,这,可是我这里最珍贵的东西了呢。」 他伸手,从银架上取过一页纸来,递给琼恩,「看看上面写着甚麽。」 琼恩接过,低头看去,只见薄金纸张上,一排排银色的文字如流水般在上面缓缓流动着。他凝神去辨识那些文字,刚看了两句,猛然觉得脑中一阵剧痛,眼前彷佛天旋地转一般,下意识地往後就倒。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毯上,奥沃在旁边站着,低头看他,「起来吧,」老家伙说,「是不是觉得头很疼?」 琼恩爬起身来,只觉得脑袋还在隐隐作疼,眼前似乎还一阵阵地冒金星,那张薄金纸张还在手里,但他可再不敢多看一眼了,连忙还给奥沃。「老师,我刚才这是……」 奥沃截断了他的话,「你先告诉我,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吗?」 「认识,但刚读了两句就……」 「这上面是甚麽文字?」 「是……」琼恩愕然怔住了,因为他突然发觉,那纸上的文字居然不是他学过的任何一种语言,既不是龙语,也不是耐瑟语,也不是通用语,应该也不像是精灵语矮人语之类。奥沃问他是甚麽文字,他还真说不上来。 然而这就很奇怪,既然自己明明没学过这种语言,为甚麽却又能清楚地看懂意思…… 「换了一般人,哪怕是第一流的语言学者,那到这张纸,他也看不懂甚麽写着甚麽,」奥沃慢悠悠地说,「当然,他也不会像你一样头疼眼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懂上面的文字,比如你我。你是能看懂的,但造诣不够,所以承受不住。」 「您的意思是……」琼恩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些甚麽。 「通常情况下,唯有大奥术师或者即将成为大奥术师的人,才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在此之前是办不到的,」奥沃说,他的眼眶里橘红色微光闪烁刺目,盯着琼恩,「但你却是个例外,所以我说,你是个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当然,你并非是唯一的例外。」 第十三节 死胖子是谁啊 奥沃将书页放回银架上,转身慢慢走出藏宝室,琼恩连忙跟在後面。「你并非是唯一的例外,」奥沃说,「以前还有两个人,帝国三千多年的历史上,也只有这两个……那可真都是个天才。」 奥沃没有说出名字,但琼恩已经大约知道他所指的是哪两个人。能被奥沃这种大奥术师用钦佩语气称赞「真是天才」的人,世界上并没有几个吧。 然而……这是为甚麽呢? 琼恩不太相信巧合和奇迹,他总觉得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理由——越是反常的事情,就越应该有个理由。 刚才看那张薄金书页,虽然只看了两句就头疼晕倒,而且清醒过来後,连那两句话的内容都全忘了,但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是本魔法书,上面记载着精妙到不可思议的魔法知识。 奥沃说,通常情况下,只有大奥术师和即将成为大奥术师的人,才能看懂上面的文字。而琼恩目前的造诣,距离大奥术师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功夫,他却偏偏能看懂——虽然承受不住。这恐怕不能简单地用「天赋」或者「资质」来形容,这里面一定有某种深层的原因。 但他不知道这原因是甚麽。 在参观了藏宝室之後,奥沃又兴致勃勃地把琼恩抓去参观他的图书馆和实验室,一圈转下来,琼恩自觉已经快要晕迷了,但又不敢不陪着。终於,老家伙良心发现,准许琼恩回去休息了。 琼恩如蒙大赦,正要回去,突然想起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老师,我的晚餐……」 虽说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就逃跑,但今晚的晚餐总是要考虑的,否则难道挨饿一夜麽。然而拜奥沃那闪电风暴所赐,琼恩和梅菲斯携带的那点乾粮早就变成灰烬了,如今却如何是好。 「哦,放心吧,」奥沃说,「我既然收学生,当然不会让你饿着。到时候自然有人送到你房间里去。」 这消息让琼恩感觉安慰多了。必须说,奥沃看起来还真是个好老师啊,如果他能改掉拿学生当小白鼠的习惯,如果琼恩现在不是赶着回家,说不定还真愿意跟他学几手。毕竟,能得一位大奥术师传授点拨,那是多少巫师梦寐以求的幸运。 既然吃的问题解决了……顺便再问一个相关的问题吧。 「卫生间在哪里?老师……我今天水有点喝多了……」 奥沃直接塞给了琼恩一张地图,「都在上面,自己看吧。」 回到房间,对梅菲斯说了刚才的情形,但把最後阅读那几页薄金书页的事情略过去了,他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个重大秘密,暂时不想让梅菲斯知道,只说随便参观了一圈就回来了。 「他要娶莱拉女士做妻子?」听完琼恩的转述,梅菲斯也被奥沃的想法给吓到了,「你确定他真的是个巫妖?」 「货真价实,」琼恩郁闷地说,「我说,我好歹也是个巫师啊,你就不能对我的专业眼光表示一下信任麽。」 「但巫妖不应该都是群沉迷魔法的怪物……」 「你说的那是常态,」琼恩打断她的话,「而我们撞上的这个死胖子,显然是个变态。他是个死人——但问题就在於,这是个压根没有半点『亡者』自觉的死人。」 梅菲斯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你是说,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对。」琼恩乾脆利落地回答。 「但事实明明摆在眼前,」梅菲斯指出,「连我们都能看出他已经死了,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给自己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是自欺欺人,只对愚笨者有效罢了,」琼恩摇头,「像他这种智力超绝的人物,就算每天对着镜子说一千遍『我还活着』,他心底也还是清楚自己其实是个死人了。」 「总不可能是给自己下了暗示术吧,」梅菲斯略带嘲讽地反问,「别忘了,亡灵是免疫一切心智魔法的,想自我洗脑都做不到。」 「当然不可能,」琼恩摊开手,「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回事……说不定,他就是这样变态吧。」 好吧,不管这变态的死胖子是怎麽想,反正明天逃跑了事,此地不宜久留。 想起奥沃藏宝库里那些收藏,琼恩就忍不住暗中吞了口口水,那些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价值不菲,别的倒也罢了,琼恩大多用不上,但对那枚「法术逆转戒指」却是眼红得一塌糊涂,简直都想半夜溜进去偷。至於那些神器,琼恩反倒没多大兴趣,神器虽然强大,但也因此而难以驾驭,历史上得到神器最後却被反噬的例子多不胜举。 傍晚时分,果然有幽灵带着隐形仆役送进晚餐来,另外捎来奥沃的话,说是从明天开始正式传授他魔法,让琼恩今晚好好休息。琼恩赶快表示感谢,把这幽灵打发走了。 两人草草吃完晚餐,早早躺下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逃跑。琼恩闭目躺在床上,默默运功,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他自觉状态恢复,精神奕奕,於是起床点灯,开始准备魔法。 先花了一小时准备魔法,又再花了大半个小时,仔细调配了两瓶飞行药水,正准备躺下睡觉,转念一想,把梅菲斯轻轻推醒了。 「怎麽?」少女还有些迷糊。 「我们现在就走,」琼恩低声说,「那死胖子既然把自己还当是个活人,能洗澡能娶妻子,十有八九还有晚上睡觉的习惯,我们现在走正好。」 这话也有道理,於是梅菲斯起身穿衣,两人收拾东西——其实也没甚麽好收拾的,零碎行李都在白天的闪电风暴里毁掉了,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大多都放在琼恩的次元袋里。眼见一切准备就绪,琼恩做了个深呼吸,脑中缓缓浮现出咒文来,开始施展任意门法术。 他在心中说出了估算的数据,银色的传送门在空气中静悄悄划开了,眼看就要完全成型,但在最後关头,彷佛受到了甚麽阻隔似的,猛然顿了顿,随即突然消失了。 「奇怪!」 琼恩莫名其妙,好在他准备了两个,正要再试一次,背後陡然传来「咕」的一声轻笑。吓得琼恩寒毛直竖,战战兢兢转过身来,正看见奥沃那张大胖脸。 「老…老师…」 「唔,这麽早就起来了啊,年轻人精神就是好嘛,」奥沃夸奖着,「正好我也睡不着,那不如现在就开始教你魔法吧。时间紧任务重,只争朝夕呀。」 琼恩闭着嘴。 「来,走吧,去我的图书室,」奥沃说,朝门外走去,正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甚麽,又扭过头来,「对了,琼恩,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甚麽『死胖子』,死胖子是谁啊?」 「是……是说我自己……」 「哦,」奥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你是有点胖了,我们巫师坐得多,运动少,是容易发胖。保持身材是该从年轻的时候做起,要注意呀,琼恩。」 「是,是。」琼恩擦着冷汗。 走出房间,琼恩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面,然而奥沃却也没说甚麽。走了一段路,奥沃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墙壁说:「琼恩,你知道这是甚麽?」 琼恩看过去,却也没发现甚麽,不过是一些暗红色的线条,看不出甚麽门道,彷佛不过是天然纹理。奥沃这地下墓穴里,到处墙壁上都有这种线条,琼恩早就发现了,也根本没在意。 「不清楚。」他回答。 「这是石化牛的血,」奥沃说,「用它制作魔法阵,可以封锁区域内所有的传送魔法,」他彷佛漫不经心地说,「明白了?」 「明白了。」 「唔,」奥沃点头,带他走进自己的图书室,「那麽,我们现在开始学习吧,」他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施展几个法术让我看看。」 琼恩回忆着早上准备的魔法,先释放了一个悬浮术,将一只杯子虚空抬了起来,紧接着用缩物术将它变小。奥沃看着他施法,不置可否,直到琼恩将杯子放回桌上,还原大小,老家伙才慢慢开口。 「不行,不行,」他说,「基本功虽然还算扎实,但墨守成规,毫无创造,这样子怎麽行呢。」 墨守成规,毫无创造?这是甚麽意思? 「就是说,你施法的时候太规范化了,」奥沃说,「像刚才的悬浮术,你完全是按部就班,咒文丶姿势丶施法材料,虽然都没错,但你不觉得这样太繁琐吗?」 奥沃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朝那杯子一指,他既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取施法材料,但那盏杯子却立刻悬浮起来。「魔法不是学院里诞生的空谈,它是实践中的产物,并且很大程度上要用於实战,」奥沃说,「而在实战当中,巫师可能遭遇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说,你要去背後偷袭某个人,如果念诵咒语,岂不就会被他提前察觉?或者说,你被绑了起来,手足无法动弹,你又如何施法逃生?」 奥沃解释得很耐心,琼恩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确实,真正到了实际中,情形千变万化,未必有你好整以暇慢慢施法的机会。就如琼恩自己所经历的,在烛堡那次,被女杀手溜上床制住了,差点就脱身不得。如果他有奥沃这种本事,不必诵咒即可施法,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话是这麽说,实际上能不能做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琼恩当然知道,咒语丶动作丶材料,这三大施法要素并非是绝对不可省略的,因为这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种「激发」法术的方式罢了。寻常巫师,运用调遣魔网的能力不足,需要借助这些要素才能顺利完成施法;但真要造诣足够高深,像奥沃这种,动念即法,完全无需这些程序手续。 琼恩既然没有奥沃这种造诣,那又有甚麽话说,自然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了。 「不,不,」奥沃连连摇头,否定他的说法,「你说的这是常理——但如果你在我这里只能学到常理,那拜我这个老师做甚麽,」他哼哼着,颇为自得地挺着肚子,「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未必一定要硬来。直着走不通,难道不能绕个弯?你在魔法上的造诣不足,是没办法把这些施法要素省略过去——但本来也就未必一定要省略嘛。」 「这个……」琼恩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老家伙在说甚麽。 「不能被省略,却可以被提前,」奥沃神色俨然,已经完全进入了授课状态,就差手里拿根教鞭指指点点了,「咒语也罢,动作也罢,这些都不过是激发法术的手段罢了,并非魔法本身。既然如此,它们就未必一定要出现在施法时——完全可以提前到准备魔法的时候。」 「魔法繁难精深,原本要施展一个法术,是很耗费时间的。但真到了实战中,如果你花十分钟才能释放一个法术,对方早就把你砍成十七八段了,」奥沃大概几百年没教过学生了,如今重操旧业,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地向琼恩仔细解释,「所以後来发明了『准备魔法』这种技巧,提前先把法术完成,只留最後关键一步。等到了实战中,巫师就能快速补完最後这一步,把法术立刻激发出来。」 这是基本的魔法原理,琼恩早就懂了,奥沃解释这个做甚麽。 「咒语丶动作丶材料,这些都是为了完成最後一步,那麽同样的道理,可以把『准备魔法』的技巧进一步强化,」奥沃说,「如果你能把『咒语』这一要素提前准备好,施法的时候自然就不再需要了,其他也一样。」 琼恩听明白了奥沃的意思,这实际上是在造诣不足的情况下用技巧强行弥补。这种构思他闻所未闻,真的能够成功麽。 「这种方法的缺陷就是不够灵活,必须事先准备,无法临时随机应变更改,」奥沃说,「因为这终究是在取巧。」 虽然这麽说,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如此一来,巫师施法将会更加方便,更加具有隐蔽性,能应付各种意外变故,令对手防不胜防。一念及此,琼恩不由得怦然心动起来。 「我给这些技巧分别取了名字,」奥沃说,他居然伸手从空气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备课笔记来,哗哗翻开,「把『咒语』提前准备,施法时省略这一步,这叫做法术默发;把『动作』提前准备掉,这叫做法术定发;把『材料』提前准备掉,这叫做施法免材,」他沉吟了下,「施法免材的技巧还不太完善,先不教你;法术定发也比较难,我看你就先从法术默发学起吧。」 「是,」琼恩犹豫着,看着奥沃,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有个请求……」 「说,」奥沃似乎兴致正好,肥胖的大手一挥,「甚麽事?」 「我想能先请假回阴魂城一趟……」琼恩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奥沃的脸色,「我这次是奉布雷纳斯王子之命出来办事,已经耽搁很久了,现在得回去复命……」 「别管那小家伙了,」奥沃不以为然,「现在你是我的学生,不用再听阴魂城的命令,有甚麽意见,让夏多(shadow)自己来找我谈。」 「阴影(shadow)?」琼恩愕然,这死胖子说得是谁? 「唔?他现在不用这个名字了麽?」奥沃奇怪,「泰拉曼特·坦舒尔啊。」 原来阴魂城主另外有个名字叫夏多……琼恩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某种尊称。大奥术师往往都有尊称,像奥沃就被称为「不死者」,虽然琼恩并不清楚这个尊称的真正含义。 同为耐瑟大奥术师,奥沃自然可以不买阴魂城主的账,然而琼恩却是不敢。珊嘉还在阴魂城里,倘若惹怒了布雷纳斯王子,导致甚麽後果就糟糕了。 「可是,老师,」琼恩努力地找理由,「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想先回去和家人说一声,让他们也安心……」 「用不着,」奥沃打断了琼恩的话,「我辈巫师,当以研习奥法精义为毕生追求,其他都是细枝末节,不必放在心上……总之,」他看看琼恩的脸色,刹住了原本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最後做了个总结,「在你学成之前,不准离开这里,否则别人会笑话我这个老师不会教学生的。」 「学成是指……」 「至少要能触摸到魔网第六层吧,」奥沃随口说,「放心,你资质不错,我看顶多花十年时间也就够了,顺利的话,六七年吧。」 第十四节 证婚人 六七年时间,就能触摸到魔网第六层,这确实是非常快的进境了。这很大程度上应该还是有奥沃指点的功劳,否则若是琼恩自己摸索,不知道要甚麽时候。 若是换了别的巫师,听到这个消息,只怕会高兴得从梦里笑出来吧。琼恩也是个巫师,他也喜欢魔法,迫切希望能提升自己的能力……然而,现在他只想回家。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奥沃的态度显然很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馀的。 「那能否让我的同伴先离开……」琼恩小心地说。如果自己不能脱身,至少先让梅菲斯离开这种险地,走一个算一个,还可以让她帮忙去阴魂城报个信。 「不行,」奥沃一口否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她出去会走漏风声的。」 琼恩不敢再多说,怕触怒这老家伙。奥沃见他不再提起,也就就此带过,开始教他「法术默发」。在奥沃研究出的这三种技巧中,法术默发难度最低,最为容易掌握。而且,说到底,这其实也仅仅只是种「技巧」,并不是真正的「能力」,诀窍一说破,也就那麽回事了。有奥沃这种明师指点,把握到了基本的门道,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容易。 一天时间,反复琢磨,琼恩已经大体掌握了初步的要领。「不错不错,」奥沃很高兴,「你学得很快嘛,比我预想得都好,就这样继续练习,我看再有十天差不多你就能熟练掌握了,继续努力。」 「是。」琼恩说。 回到房间,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梅菲斯,少女沉默着,也无话可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似乎已经绝望了。 「先等等再看吧,」琼恩勉强笑着说,「我再找机会跟他说,至少先让你出去。」 梅菲斯微微摇头,「我答应过,永远跟随着你。」 琼恩叹气,也不想多说,撞上这种事情,两人心情都不好,彼此相对默坐,也没别的话好说。琼恩强打精神,取出魔法书,继续训练法术默发的技巧。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琼恩差不多完全掌握了法术默发的基本要领,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训练中熟悉强化了。这两天过得很平淡,没发生任何事情,琼恩也找不到机会向奥沃开口请求,梅菲斯安静地整天呆在房间里,读琼恩从烛堡抄录来的那本《塞尔的红袍巫师》。 这天晚上,琼恩已经回房间准备休息,一只幽灵飘飘荡荡地从门缝里穿进来,告诉琼恩:「大奥术师请你过去。」 不知道奥沃找自己做甚麽,琼恩不敢怠慢,连忙到了图书室,看见那死胖子巫妖正坐在宽大的躺椅上看书。 他看的正是那几张薄金书页,银色的文字在灿烂流动,发出水一般柔和的光芒。 琼恩上前行礼,忍不住偷偷瞟老家伙手上的那几页纸。上次虽然甚麽都没看出来,反而头疼得厉害,但心中却一直惦记着。奥沃瞥见他神色,怪笑了声,「你还想再看看?」 琼恩连忙摇头。 「老师,」他心中一直不解,今天既然又看到这几张薄金书页,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为甚麽只有大奥术师才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为甚麽我又能看懂?」 「所以说你是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嘛。」 「但我想总有个原因吧。」琼恩观察着奥沃的神色。 奥沃发出咕咕的怪异笑声,「这样啊,既然你这麽想知道,那就说给你听听也好,」他晃了晃脑袋,「让我猜猜,你对神术免疫对吧,连治疗术都不能接受,对不对?」 虽然不知道老家伙是怎麽猜出来的,琼恩诚实地点头,「是。」 「想过是甚麽原因吗?」 「这个,可能是我天生体质特殊吧。」 奥沃哼哼了两声,扭扭粗短的脖子,「这麽说吧,我这里有一本书,讲述的是帝国的历史,听说现在很流行,你有没有看过?」 他打了个响指,从空气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来,琼恩接过,发现自己看过这本书,在烛堡的时候曾经翻阅,是安姆一位颇有名字的历史学家所着,讲述的正是耐瑟瑞尔帝国的历史。 奥沃吹了口气,历史书刷刷自行翻开,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这本书上有一句话,很有趣,」他将那句话重复出来,「大奥术师们普遍轻视神祗,认为自己是和神祗平等的存在,所以他们决不接受牧师的治疗,而宁愿去使用自己调制的药水。因为他们认为。接受牧师的治疗,就是接受神祗的帮助,这是对自己信念的亵渎,正如一位神祗是不屑於接受另一位神祗为他治疗的。」 琼恩也看过这句话,还有点印象。奥沃把这句话复述出来,是想说甚麽? 「琼恩,如果你是一位大奥术师,现在你受伤了,你可以请牧师治疗,那麽,你会拒绝这麽做吗?」 奇怪,话题怎麽扯到这上面去了。琼恩想了想,「我想,我应该不会拒绝吧。」他小心地说。 「是吗?为甚麽呢,说说看。」 「能够借助他人的力量,我想这并非是甚麽坏事,」琼恩说,「接受牧师的治疗,接受神祗的帮助,这并不意味着失败,也不意味着丧失平等地位,因此低神祗一等,这其中没甚麽必然联系。」 「哦,」奥沃似乎很有兴趣的看着琼恩,「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如果受伤的时候,大奥术师不屑於接受牧师的治疗——那麽难道在饥饿的时候,大奥术师也不屑於吃农夫种出来的食物吗?」琼恩鼓足勇气,大着胆子说,「受伤了,就需要治疗;正如饥饿了,需要吃饭,这其中的道理并没有甚麽区别。我不会种麦子,不会制作麪包,这一切都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没有他们我就要挨饿,但我吃麪包的时候,决不会觉得我因此低农夫或者麪包师父一等;同样的,我受伤了,虽然可以喝药水,但显然牧师的治疗更快捷方便,那麽我有甚麽理由抗拒呢?除非我身上没带钱,不想占神的便宜。」 「唔,唔,继续。」奥沃要求。 「事实上,在我看来,因为这种理由而拒绝牧师的治疗,这并不意味着自信或者尊严,这分明是心理脆弱。如果真有自信,那麽敢於接纳一切,不会畏惧外在;只有最自卑胆怯的人,才会这样过分敏感吧,这其实并不是轻视神祗,反而是因为把神祗看得太重,战战兢兢时刻警惕的缘故,」琼恩看着奥沃,「一位神祗不屑於接受另一位神祗为他治疗——为甚麽不屑呢?如果觉得接受对方的治疗和帮助,就是丧失了和对方的平等地位,那麽我想这样的神一定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神吧。或者说,如果接受帮助,就会动摇信念,那这所谓的信念也未免太脆弱了吧。」 奥沃啪啪鼓掌,「说得好,」他说,「我也是这麽想的。」 「老师……」 「既然如此,你觉得是大奥术师们都错了,还是这本书写错了呢?」奥沃又问。 「这样浅显的道理,我都能够明白,大奥术师们又怎麽会不懂呢,」琼恩赶快说,「所以很显然,是这本书的作者凭空臆想,胡说八道,压根就没有这种『大奥术师从不接受牧师治疗』的荒谬事情。」 奥沃发出愉快的笑声,虽然听在琼恩耳朵里一阵毛骨悚然,「不,不,琼恩,你错了;这位作者虽然是个傻瓜,但他并没有完全写错:大奥术师们,确实是从不接受牧师的治疗的。」 琼恩一怔,正莫名其妙,陡然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反应过来,明白奥沃为甚麽绕这个大弯子了。 「老师,你是说……」 「我是说,大奥术师确实从不接受牧师的治疗,」奥沃怪笑着,「因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就算想接受神术治疗也办不到啊。」 短暂的震惊之後,琼恩随即回过神来。 「但是,老师,这依然只是表象,」他指出,「就和我能阅读那纸上的文字一样,这只是外在的表现,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知道了表象,自然就能推知原因,」奥沃说,「自己想明白,比我告诉你要有用得多。好吧,我再提醒你一句,琼恩,告诉我,甚麽是神祗的力量来源。」 琼恩皱着眉头,他对宗教学了解甚少,哪里回答得出这种问题,「是诸神所执掌的神职吧,」他最後很不确定地说,「执掌神职,就有相应的神力。」 「这不是真正的来源。」 「那……是信仰?凡人的崇拜?」 「差不多,」奥沃说,「可惜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是甚麽意思,只是蒙对了点,不过没关系,以後慢慢想吧,」他往後靠着,将头枕在靠背上,仰望穹顶,目光彷佛能穿透这地下墓穴似的,直往无尽虚空,「对於神祗来说,信仰即力量。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就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大奥术师们都是无信者,因为不信仰神祗,所以对神术免疫?」 「哦,这麽说,你也是无信者?」 「我……」 「大奥术师们从来就不是无信者,你当然也不是,」奥沃说,「好了,别说这些了,差点都把要紧的正事给忘了。」 琼恩这才想起来,奥沃找自己过来是有事情的,「您有何吩咐。」他赶快说。 「唔,有件事情,得请你帮个忙,」奥沃在椅子上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帮我当证婚人吧。」 证婚人?这肥巫妖又想结婚了? 「老师,您又看上谁了……」 「唔,你为甚麽要说『又』?」奥沃瞪着眼,「听起来我很容易滥情似的。告诉你,琼恩,你老师我可是素来以专一着称的。」 「是,是,」琼恩连连点头,「我口误了,老师。那您这次是看上谁了?」 「就是你那位同伴呀,」奥沃轻描淡写地说,在琼恩耳中听起来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可真漂亮,叫甚麽名字来着?我听你叫她艾弥薇对吧。嗯,这名字真好听,」老家伙夸奖着,「比你那傻乎乎的名字好听多了。」 琼恩没空注意自己的名字傻不傻,他已经被吓到了,「老师,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麽严肃正经认真诚恳一丝不苟的人,会开玩笑麽?」 「可是,老师,艾弥薇她并不愿意嫁给你啊。」 「你怎麽知道?」奥沃瞪眼,「就算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愿意娶她就行。」 「但您才认识她几天,并不了解她……您不知道,她的性格很恶劣的,而且是个圣武士,正义感严重过剩,动不动喜欢拿剑砍人……」 「唉,」奥沃叹气,「不了解可以以後慢慢了解嘛,性格恶劣我会很耐心包容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啦。你不知道,琼恩,我一见到她就喜欢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哦,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感情的事情,你这种年轻人是不会懂的。」 「但……她已经是我妻子了。」琼恩心一横,索性撒谎。 「是麽,没关系,」奥沃很大度地挥挥手,「我不介意娶别人的妻子。」 可是我介意! 然而老家伙并没有和琼恩商量的意思,「就这麽说了,」他说,「三天以後就举行婚礼吧,需要一个证婚人,就由你来担任好了。唔,对了,作为我的王后,应该有一顶王冠……那麽,我用那顶夏梵独角兽冠作为聘礼,你觉得怎麽样?」他一边说一边点头,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满意,「没错,那顶独角兽冠戴在她头上一定漂亮极了。」 「老师,」琼恩阴沉沉地说,「您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了?」 奥沃点头,「当然,我做的决定,从来不会改的。唔?怎麽,琼恩,难道你不为你的老师感到高兴吗?」 「我觉得您应该更慎重地考虑这件事情。」 「嗯?」奥沃盯着琼恩,「莫非我做事情,还需要听你来指指点点吗?」 「那麽,希望您能如愿以偿。」琼恩说,躬身行礼,然後径直转身离开。 「他想娶我?」纵然梅菲斯再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微微变了脸色,「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我这麽严肃正经认真诚恳一丝不苟的人,会开玩笑麽?」 梅菲斯瞪着他,然後从他的眼神里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她扬了扬眉毛,脸上微微浮起冷笑来,「好啊,」她说,「那麽就让我看看,大奥术师到底有甚麽与众不同之处,是不是脑袋被砍下来也不会死。」 「他是个巫妖,」琼恩说,「命匣不毁,他就是不死的。」 「那麽就我死好了,」梅菲斯怒极反笑,「我是不会嫁给一具肥僵尸的。」 「我不会让你死,」琼恩按住她的肩头,「更不会让你嫁给他。听我说,艾弥薇,你是我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现在让我们冷静下来想办法,相信我!」 他在脑中快速回忆着自己所有学过的魔法,期望能找出可行的逃脱方案,然而一无所获;他回忆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期望能找到奥沃的疏漏或者破绽,然而最终失望了;他展开奥沃给他的地图,想找出一条逃跑的路线,但最後发现这是徒劳的;他把自己怀里所有的卷轴丶药水丶各种魔法物品都掏了出来,摆在桌上,一件一件地检查着,想看看有甚麽能够帮得上忙的,但似乎全都没用。 难道真的没希望了? 琼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脑中千万个年头纷至沓来,思维一时陷入完全的混乱。虚弱的无力感侵袭弥漫而来,眼前的一切彷佛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但突然间,他的眼光被桌子上的某件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他刚刚从次元袋里掏出的东西之一,因为完全没用,直接就被扔到一旁。 但此刻,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稻草一般,他看到了一线渺茫的希望。 「艾弥薇,」他说,「我想,我们可能有救了。」 第十五节 虹彩喷射 那是一张长方形的名片,秘银制成,闪闪发光,上面用黑金镌着两行字。正中写着「信息就是力量」,右下侧用小字写着:「信息收集员欧凯。」 当日在巫师之墓,欧凯告辞的时候,给了琼恩这张名片,说是有空联络。琼恩压根没打算再跟这狗仔队打交道,随手把名片丢进了次元袋里,几乎都给忘了。若不是这次翻东西见到,只怕还想不起来。 和欧凯打交道,并不是甚麽令人愉快的经历,但有一点琼恩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提供的信息,确实每次都能成功解决问题,似乎就没甚麽事情能难得到他。 那麽这次呢? 琼恩端详着秘银名片,回忆欧凯所说过的话。欧凯说:拿着这张名片,只要说出口令,就能联系到他。 那个口令是甚麽来着?印象里好像是个特别傻乎乎的词……对了,「我爱女神」。 真傻。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琼恩握着名片,轻轻念出口令。名片上的银光流动起来,汇聚在一起,凝成一张人形虚像来,头上戴着宽沿帽,正是欧凯。 「唔,谁找我啊,」欧凯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有些迷糊,但随即看见了琼恩,「哎呀,这不是兰尼斯特先生嘛,好久不见,怎麽今天有空想起我来了?」 「做笔交易。」琼恩直截了当地说。 「说说看,」一听说生意上门,欧凯顿时来了精神,「有甚麽我可以效劳的吗。」 琼恩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告诉我怎麽从这里逃出去,」他说,「别告诉我你办不到。」 「唔,这件事情确实是很难哪,」欧凯摸摸下巴,「不死者奥沃,耐瑟大奥术师,这我可不敢招惹。我打不过他呢,再说,我是文明人,从来不打架的。」 「我没让你和他打架,我只想知道怎麽从这里逃走。」 「这个麽,」欧凯犹豫着,「还是很难啊……」 「也就是说,你承认你的信息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了?」琼恩激他。 「哦,那倒不是,」欧凯说,「这世界上有甚麽事情能难倒我无所不知的欧凯先生呢。你要想从奥沃那里逃出来,办法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然而我担心的,是你付不起相应的报酬啊。」 「你要甚麽,我给甚麽,」琼恩说,「尽管开出条件来。」 「你确定?好吧,本着公平交易的原则,这麽高难度的事情,我理当收取稍稍高一点的报酬,那麽……」他停顿了下,「我要一件神器做交换。」 神器? 「甚麽神器?」 「那倒随便,」欧凯很慷慨地说,「只要是神器就行,我很好说话,不挑剔的。」 然而琼恩身上没有神器。奥沃的藏宝库里倒是有好几件,但不用考虑去偷,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还不如直接自杀来得痛快。 「神器我没有,」琼恩艰难的说,「要麽你考虑下其他的东西如何,比如我这面龙鳞盾?」 他的龙鳞盾是用虹彩龙的鳞片制成,附上活化魔法,虽然说不上神器,但也是很珍贵的魔法物品了,是琼恩目前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欧凯连连摇头,「那盾牌我可不要,」他说,「我可不想和那家伙牵扯上……这样吧,看在我们以往合作愉快的份上,我这次允许你赊账。」 「赊账?」 「嗯,反正就算你有神器,我现在也没空过来拿,等下次吧。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给我就行。」 「好,就这样。」琼恩一口答应。 他没有问如果到时候拿不出神器又怎麽样,欧凯似乎也完全不担心这点。「那麽,成交了,」欧凯嘿嘿笑着,「把你的龙鳞盾拿出来吧,要逃跑就得靠它了。」 龙鳞盾就在旁边,但这东西对逃跑有甚麽用。 「我是不敢去招惹奥沃,不过这世界上总有人敢嘛,」欧凯说,「琼恩,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的龙鳞盾上,有一个监视魔法呢。」 监视魔法?琼恩怔了下,「早就已经在烛堡的时候被消去了。」 「我知道,」欧凯说,「以前的被消去了,但有人又新加了一个呢。」 「你是说……瑞恩斯坦?」 当时瑞恩斯坦将龙鳞盾取走,後来归还时帮他消去了上面的监视魔法。如今听欧凯的意思,那只虹彩龙还偷偷做了手脚,自己在上面又附了一个? 「没错。」 「你怎麽知道的?」琼恩反问。 「因为我太了解那家伙了嘛,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好了,别管这些,如果想逃出去,就认真听我说。」 「我在听着。」 「你的盾牌是他的鳞片所制,血脉相联,他又在上面附了监视魔法,所以你其实也是可以通过盾牌去联系他的,」欧凯说,「我告诉你一段咒语,你照着念就行。」 他说出咒语,琼恩记了下来,「但就算能联系到他,我又怎麽才能让他来帮我?」 「这太简单了,」欧凯说,「你只要告诉他说,你发现了一个藏宝库,里面有很多很多珍贵的宝物,他就算远在千里之外都会马上赶过来。你请他把你们顺便带出去,没问题的。」 「如果他知道要面对的是奥沃……」 「放心,那家伙见利忘义要钱不要命,」欧凯斩钉截铁地说,「别说是奥沃,就连深渊恶魔领主的宝库他都敢进去偷。」 「真的?」 「当然,我和那家伙打了多少次交道,太了解了,他就是个宝物收集狂。」 「听起来和你有点像。」 「哦,不不,不要搞错,」欧凯严肃地说,「我和他是有本质区别的。我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从来奉行公平交易;他可是横行不法分子,到处偷东西的。」 话是这麽说,为甚麽琼恩觉得也没甚麽区别…… 「那麽,就这样了,」欧凯说,挥挥手,「下次再见,别忘了我的神器。」 「为甚麽我觉得你好像甚麽都没做,甚麽力气都不出,仅仅说了几句话,就得到了一件神器。」 「所以说,信息就是力量啊,」欧凯理所当然地说,「打打杀杀是愚者所为,像我这样的聪明人,从来都是只动口不动手的。」他按了按头上的宽沿帽,向旁边的梅菲斯点点头,身形渐渐消失。 和欧凯的短暂交谈,并没有获得逃跑的方案,但总算是有了条路。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 他将虹彩龙鳞盾放在面前,念出咒语,然而半天都没甚麽动静。正当琼恩以为欧凯是在骗人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声音从盾牌里面传了过来。 那声音很熟悉,粗重的喘息伴随着娇媚的呻吟,以及激烈的肉体碰撞声,虽然看不到,但完全可以清楚想像那边正在发生甚麽。 梅菲斯的脸微微有些红,琼恩也有些愕然,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难道欧凯给错了咒语,这其实是个放a片的魔法? 「瑞恩斯坦先生。」他试着轻声对着盾牌说。 那边的动静猛然停了,然後金发青年的声音传了过来,「琼恩?」他明显很惊讶,「你怎麽知道……」 「一位叫欧凯的先生告诉我的。」 「哦,那家伙啊,」瑞恩斯坦低声诅咒了一句,「那麽,找我有事吗?」 他似乎又开始继续动作,原本停歇的动静又恢复了,而且似乎更加激烈,女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让琼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发现了一位大奥术师的藏宝库,里面有至少两百件以上的珍贵宝物,其中包括七件神器,」琼恩简明扼要地说,「夏梵独角兽冠丶神圣复仇之剑丶塞德布莱斯之白骨法杖丶康杰诺之宝石牢笼……」 「哇,你说甚麽……那地方在哪里?」 对方反应如此激烈,这让琼恩很高兴,看来事情有希望了。回忆起他以前和瑞恩斯坦打交道的场景,这只虹彩龙应该是个颇为骄傲自负的人,那麽,适当的激将也是有必要的。 「我可以告诉你的方,但这里有一位耐瑟时代存活至今的大奥术师在守护着……」 「告诉我的方,」虹彩龙迫不及待地打断,然後他反应过来,「你不会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吧?」 「对,」琼恩说,「同时想请你帮忙,我和我的同伴被那位大奥术师抓住了,困在他的住所,想请你顺便把我们救出来。」 「没问题,」瑞恩斯坦一口答应,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你现在在哪里?」 「独角兽之流,星之山脉西南方。」琼恩说,他其实也不清楚奥沃这地下墓穴的精确位置,但有大概的范围就已经足够。他手里有龙鳞盾,瑞恩斯坦既然附了监视魔法在上面,有了大致的范围,只要再用物品定位术,就能找到地方。 「我马上赶过来,」瑞恩斯坦说,但显然活塞运动一直没停,然後琼恩就听见他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明显是快要发射的前兆,「不行了,要出来了……呃啊,虹彩喷射!」 第十六节 虹彩龙的风度 有了虹彩龙这个救兵,琼恩安心了些,然而终究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他将散落在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佩戴在身上,或者装进次元袋,放进长袍内侧口袋里。虹彩龙说是马上赶过来,却不知甚麽时候能到,在此之前得做好准备。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梅菲斯静静看着他收拾东西,突然说。 「甚麽不对劲?」 「上次我们想用任意门逃跑,奥沃立刻就发觉了,」她说,「然而这一次,我们刚弄了半天,他难道就一无所觉?」 琼恩怔住,他刚才忙於和狗仔队与虹彩龙这种变态家伙打交道,完全没想到这回事,「或许是墙壁上石化牛血绘成的魔法阵的缘故,」他猜测着,「使用传送类型法术,触动魔法阵,所以他就发觉了。这次我们没用传送法术,他自然就不知道了。」 「也许吧,」梅菲斯说,「魔法这方面我懂,但我总觉得这不太对劲。奥沃突然提出这件事,挺奇怪的。」 「这有甚麽奇怪的,」琼恩不以为然,「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判断他,别忘了,这死胖子压根就是个心理变态,作出甚麽事情来都不奇怪。再说,如果他是故意的话,这麽做对他又有甚麽好处?」 「也对。」 两人不再多想,各自休息,养精蓄锐准备逃跑。那只虹彩龙是个颇为自负嚣张的家伙,完全没有低调做人的概念,上次在烛堡,为了一份资料就大打出手,琼恩和梅菲斯都是亲眼所见的。如今来抢奥沃的宝库,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剧斗,到时候变乱一起,不必等他来救,琼恩就可以带着梅菲斯乘机逃出去。 奥沃那边也一直没甚麽动静,可能正在兴高采烈地准备筹备婚礼,整个地下墓穴里静悄悄的,死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琼恩自运功调息中恢复,睁开眼睛,见梅菲斯正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是半夜了,那只虹彩龙还没赶到麽。 正思忖间,陡然感觉脚下大地颤动,紧接着连声轰鸣巨响,头顶上豁然开朗,原本黑沉沉的墓穴穹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黑色夜穹上的千万颗璀璨星辰。带着青草味道的清新空气自外面涌入,让在这地下墓穴里呆了三天的琼恩精神一振。 来了! 琼恩和梅菲斯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刻到来,连忙喝下飞行药水,往上飞去。奥沃这墓穴建得很深,两人好不容易上了地表,此时却又是深夜,看不清周围情形,也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逃。 正犹豫间,猛地眼前七彩虹光绚烂绽放,几乎将眼睛都晃瞎了。两人抬头望去,见前方高空之中,一只胖胖的粉红色巨龙正在张牙舞爪,周身流光溢彩,口中连连喷出锥形虹光来,正是瑞恩斯坦的那个叫「迷幻」的小胖子跟班。 只是虽然声势凌厉,连连喷吐,但却没一发真正击中对手。在迷幻周围的空气中,无数道银色的传送门接连划开,一个肥胖的身影在其中倏忽进出,游走不定。虽然距离很远,但借着那漫天虹光照耀,琼恩和梅菲斯依然看得清楚,正是奥沃那死胖子。 奥沃避开几道虹光喷吐,低啸一声,骤然发动反击。大奥术师出手,果然非比寻常,只见肥巫妖挥动权杖,刹那间阴风阵阵,数以千计的冤魂厉魄自地下涌出,化作道道黑气,争先恐後朝迷幻侵蚀过去;又有无数寒光森森的白骨长矛自虚空中出现,纷纷如雨朝迷幻攒射轰击;一道道黑色焰火从奥沃的指尖迸射出来,击在迷幻身上,轰然燃起熊熊大火,将整个虹彩龙包裹住,远看彷佛一团巨大的黑色火球。 迷幻显然在魔法上的造诣很低,全靠爪牙之力和天赋的虹光吐息,如今撞上奥沃这种大奥术师,所有的攻击手段全都徒劳无功,反而被铺天盖地而来的魔法淹没,瞬间就落了下风。总算他是虹彩龙,肉体强横,又有天赋的抗魔之能,奥沃的法术虽然威力巨大,但却也硬生生抗了下来。只是这般只挨打不能还手,终究支持不了多久。 想起当日烛堡的情形,琼恩也就明白怎麽回事。很显然,瑞恩斯坦又故伎重施,派他这小胖子跟班去缠住奥沃,自己则溜进去偷东西,只是如今那家伙人在哪里? 这些事情且不管,既然看见了奥沃,那麽往相反的方向逃跑总没错。琼恩和梅菲斯正要离开此处,一道虹光自高空中疾射下来,落到琼恩面前,正是瑞恩斯坦,肩上搭着个大得惊人的口袋,看样子是准备大捞一笔。 「藏宝库在哪里?」他急切地问。 琼恩正要回答,远处迷幻传来一声惨叫,几支白骨长矛终於穿透了他的鳞甲,深深扎进身体里,粉红色的龙血飙射出来,洒落一地。「你那个同伴快不行了。」琼恩提醒。 瑞恩斯坦回头瞥了眼,「没事,还能支持一会。他别的本事没有,抗打能力一流,跟着我锻炼出来的。」 为甚麽跟着你会锻炼出一流的抗打能力…… 「你为甚麽不去帮他?」琼恩奇怪,虽然不知道瑞恩斯坦和奥沃谁强谁弱,但两只虹彩龙联手,总应该能把那死胖子给轰下来吧。 「我是有原则有品格的人啊,」瑞恩斯坦说,「我只偷,从不抢的,那样太有失风度,所以和主人打架的事情都让他去,我不插手的。好了,别说那麽多,告诉我藏宝库在哪?」 琼恩指点了方向,又把那张地下墓穴的地图也顺手塞给了他,虹彩龙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就从刚才琼恩飞上来的那个洞口跳了下去。 琼恩和梅菲斯拔腿就跑,还没跑出多远,陡然地面一阵剧烈颤动,彷佛地底下发生了甚麽大爆炸似的,两人立足不稳,险些摔倒,正不知道又发生了甚麽事情,只见一个人影破土而出,倒撞出来,正落在琼恩前方。 琼恩定睛看去,见是那只虹彩龙瑞恩斯坦,只是才过了半分钟不见,他的模样就完全变了,弄得狼狈不堪,全无平时那般潇洒气度。洁白的长袍被撕开了无数口子,简直可以穿上冒充乞丐了;满头金发被烧掉了一半,看起来十分滑稽;他的脸丶手背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都伤痕累累,流血不止,看起来是吃了大亏,背上的口袋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琼恩也吓了一跳,他是知道这虹彩龙的实力的,能闯进阴魂城又全身而退,能撕开烛堡的迷锁,这绝对已经算是第一等的人物了。如今奥沃一直在被迷幻缠着,这虹彩龙却又是遭遇了甚麽强敌?能片刻之间就把他伤成这样。 「活化窖(livg vault)!」瑞恩斯坦没好气地说,「这死胖子居然弄了个活化窖当藏宝库,差点把我给吞了下去。要不是反应得快……」 活化窖是传说中的存在,巫师用来保护宝藏的最强手段,用不可思议的魔法将整个「房间」彻底活化,赋予意识和灵觉,并附上种种强大魔法在内,防止外敌入侵。只是这种做法等若是将死物化为活物,已经近乎造物之能了,从来只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奥沃精研亡灵术,沉迷於生死转化的试验,没想到真弄出了活化窖这种东西。 瑞恩斯坦是虹彩龙,天赋身体强横,魔法上的造诣又高,平常的藏宝库,无论再多的机关陷阱,他也不当回事,只管硬闯。然而这次猝不及防,撞上了活化窖这种传说中的怪物,一时大意,险些就被吞了下去。至於那些宝物,自然是一件都没到手。 兴冲冲而来,却撞上这等意外,瑞恩斯坦自然恼怒非常。「这死胖子欺人太甚,」他一边给自己治疗一边咬牙切齿,「今天我不把他打成肉饼,誓不为人。」 「你说你只偷不抢,不和主人打架的。」琼恩提醒他。 「你没看见我甚麽都没偷到麽,」瑞恩斯坦愤怒,「我现在改主意了,今天不偷东西,专门来教训这死胖子。」 在治疗魔法的作用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脸上已经看不出明显的伤口了。琼恩没兴趣被卷进虹彩龙和肥巫妖的决斗中,只想赶快逃跑,便在此时,那边迷幻又大叫一声,奥沃从虚空中招来一只巨大的白骨利爪,一把扼住了虹彩龙的咽喉,若不是挣脱得快,差点把脖子都给扭断下来,形势是越来越危急了,再这样下去,支撑不了片刻就要丧命。 瑞恩斯坦也看到了情形急迫,「你们往北跑,」他对琼恩和梅菲斯说,「看见那片树林没有,那里已经是祖父之树的守护范围,跑进去就没事,奥沃不敢进去。」 他顾不得再多说,腾身而起,当空现出虹彩龙原形,朝奥沃猛扑过去。琼恩往北方看去,果然发现一片树林,其中闪烁着无数晶莹光点,彷佛萤火虫漫游,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漂亮。他拉着梅菲斯,两人头也不回地朝那边跑去。 刚跑进树林,就听得背後轰然巨响,转头看去,见迷幻巨大的虹彩龙身躯从高空中摔了下来,将地面生生砸出了一个大坑。瑞恩斯坦怒不可遏,口中吐息,龙爪连挥,编织成各种强大咒法朝对面那死胖子轰去。奥沃连连後退,只守不攻,看来已经落了下风。 便在此时,瑞恩斯坦身後的虚空中,两道银色传送门静悄悄划开,两个身材长相一模一样的黑发巫师并肩走出,他们同时高举手中法杖,对准虹彩龙一指。 第十七节 给点教训 两道暗灰色射线从法杖顶端迸射出来,准确地击中目标,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阴影雾气,将虹彩龙巨大的身躯完全包裹在其中。 虹彩龙厉声怒吼着,翻滚挣扎,周身虹光激射,然而一时却挣脱不出那团雾气的包裹。那两个长得像双胞胎的黑发巫师同声诵咒,双手一拍,骤然间自背後幻出两个影子来,扭曲纠缠,急速塑成人形,霍然又是两个黑发巫师,同样也身穿灰袍,手持法杖。 四个灰袍巫师高举法杖,连连射出暗灰色射线,不断增强那团巨大的阴影雾气,将虹彩龙死死困在里面。虹彩龙左冲右突,只是不能脱身,但却也不曾受伤。这阴影雾气显然只有困缚的效果,并无杀伤力。 只是虽然一时困住了虹彩龙,却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巫师的法术终究是有限的。虹彩龙的魔法和虹光吐息,已经在逐渐地削弱阴影雾气,如今是靠着那四个灰袍巫师不断的施法补充,阴影雾气才能维持;一旦等灰袍巫师的法术耗尽,虹彩龙自然就能脱困而出。 那麽,这是在争取时间? 琼恩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那死胖子奥沃当空而立,至高奥法权杖插回腰间,双手在空气中急速划动,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细小符文被绘制出来,飞散在奥沃脚下,编织交错,凝成一个巨大的紫色六芒星图案。 这是……他是要临时构建魔法阵来辅助施法? 琼恩吓了一跳,奥沃身为大奥术师,对魔法的运用操控早就已经到了近乎随心所欲的境地。琼恩这些天和他打交道,亲眼见他无数次施法,从来都是动念即起,随手即发,轻松至极潇洒无比,现在却是要施展甚麽法术,居然如此郑重其事,还需要临时构建魔法阵来辅助。 构建魔法阵辅助施法,用途非常广泛,但最常见的一种情况,就是巫师在施展某个威力巨大的法术时,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控制不住,会被法术能量反噬,所以预先借助魔法阵来抵御压制。以奥沃的造诣,居然还要先构建临时魔法阵,他这次要施展的法术,威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身为巫师,见到这种情景,就彷佛练武之人看见武学大宗师在演示精妙招数,琼恩登时连逃跑都给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奥沃,急不可待地想看他到底要施展甚麽法术。 一颗一颗的光球从奥沃的掌心飞了出来,环绕在肥巫妖身周,彷佛卫星一般。先是暗红色光球,接着是银白色丶淡蓝色丶青碧色……直到最後一个深紫色光球飞出,一共七个光球在急速旋转飞舞。奥沃双掌一合,又从腰间拔出至高奥法权杖来,杖头对准正在阴影雾气中冲突翻滚的虹彩龙,厉声念诵咒语。 他这次念的咒语冰冷丶冗长,琼恩完全听不懂其中含义——但也不需要听懂,当他看见那七个光球自奥沃掌中飞出时,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死胖子是要施展甚麽法术。 「七连环触发屠龙术?」 巫师都听过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西门地区,有一只邪恶的红龙占领了人类的国家,肆无忌惮地吞食屠杀子民。这只红龙是如此的邪恶而强大,以至於没有任何英雄能和他对抗,直到最後,有一位不知名的大巫师前来,以牺牲自己为代价,释放了他发明的「七连环触发屠龙术」,一举击杀了红龙,拯救了王国。 所谓七连环触发屠龙术,其实并不是一个法术,而是七个威力巨大的法术的组合。巨龙之所以强大,因为它们拥有强横的肉体和天赋的抵抗魔法之能,很难被直接的魔法攻击所伤害。要杀死一只巨龙,最好是能先用各种强大的诅咒丶侵蚀法术来压制它,削弱它的防御,迷惑它的心智,降低它抵抗魔法的能力,暗中侵蚀窃取它的生命力,最後才能一击必杀。 理论上这样是可以办到,但在现实中,龙并不是傻傻的活靶子,它们也会反击,会抵挡,会逃跑,会打断巫师的施法,会给自己治疗回复。七个威力巨大的法术,如果不能一气呵成地连续施展出来,那也就没甚麽实用价值了。然而,再强大的巫师,施展不同法术时总是会有停滞和间隙的,总需要缓冲的时间,不可能做到完全连贯。而一旦中间有间隙,巨龙就完全可以从容地破解消除前面的法术,让巫师白忙一场,徒劳无功。 那位不知名的大巫师,最後使用了「触发」的技巧:第一个法术施展,同时就触发了第二个法术;而第二个法术施展出来,同时就触发了第三个法术——如此连贯下去,七大法术联为一体,让巨龙完全没有喘息之机,最终一举成功。 这种做法,等於是强行同时施展七个强力法术,巨大的反噬让那位不知名的大巫师当场丧生。因为这个法术是他自创,仅仅只用过这一次,所以自此之後也便失传,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被人所怀念了。 奥沃从哪里居然又学到了这个法术?还是说他也根据「触发法术」的原理自己发明的? 来不及多想,奥沃已经完成了施法,七颗光球如流星般前後连环,轰进阴影雾气之中。时间彷佛都停滞了一下,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厉吼声传来,虹彩龙庞大的身躯从空中重重摔落,朝地面砸去。 不会就这麽完蛋了吧。 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快要坠落到地面的虹彩龙猛然振开双翼,当空一个翻滚,斜斜摔在地上。奥沃和灰袍巫师正要追击,虹彩龙已经再度飞起,虚空划开传送门,一把抓住他那小胖子跟班飞了进去。 半空中人影一晃,原本四个灰袍巫师又恢复到两个,只是他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看起来依然还像是有个复制品似的。他们同时深深躬身,向奥沃行礼,然後三人落下地面去了,倒是没朝琼恩这边看上一眼,应该是没发现。 琼恩和梅菲斯不敢在这里多停留,虽然虹彩龙说此处已经是甚麽祖父之树的守护范围,奥沃不能进入,但距离这麽近,终究还是不能放心。「我们先往里走,」琼恩说,「离那死胖子越远越好,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梅菲斯也无异议,两人借着星光前行。树林中安谧宁静,无数萤火光点在树叶草丛间游荡漂浮,彷佛小精灵一般,夜晚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说也奇怪,这树林中彷佛有种能够令人安心的力量,随着两人渐渐深入,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虽然刚刚从巫妖的墓穴里逃跑,又目睹了一场大战,然而现在却只觉心中一片平和安宁,波澜不兴。 「艾弥薇,」走了一会,琼恩忽然说,「你可能猜对了。」 「甚麽?」 「那死胖子是故意的,」琼恩说,「他的目的就是要对付瑞恩斯坦。」 「你能确定?」 「确定,」琼恩说,「他最後用的那个七连环触发屠龙术,是专门用来对付巨龙的招数。准备这个法术极其耗时耗力,没有十二个小时办不到——也就是说,他在跟我说要娶你之前,就已经准备着要对付一只巨龙了。」 「也可能是准备对付别的龙,」梅菲斯说,「只是恰好撞上瑞恩斯坦来。」 琼恩摇头,「你不明白,七连环触发屠龙术,并不是一个确定的法术,它是七个法术的组合,针对不同的龙它是有相应变化的。如果对付红龙,那麽组合里可能需要有克制火焰的法术;而如果对付白龙,自然就要改成克制寒冰的法术。如果针对的对象弄错,法术就根本起不到多少效果。奥沃刚才能重伤瑞恩斯坦,说明他早就知道要对付的是一只虹彩龙。」 「但他怎麽可能预先就知道我们要找一只虹彩龙来?」梅菲斯反问,「这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再强大的预言魔法,也做不到这麽精确的未卜先知,就连诸神应该也不可能办到。琼恩摇摇头,「是啊,」他说,「这个我也不明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有麻烦了。」 「甚麽麻烦?」 「因为这明显是个圈套,我能想到,瑞恩斯坦自然也能想到——更糟糕的是,是我们把他引来,骗进这个圈套的,」琼恩叹气,「虽然我们其实没有骗他,但你觉得他会相信麽?」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不过暂时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能逃出来就不错。两人走了半天,应该已经深入树林,距离奥沃的墓穴很远了,料想老家伙不会追过来,只是同时却也迷路了,不知道身处何地,怎样才能出去,只能等天亮再做打算了。 又走了一会,树木渐渐变得稀疏,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地,琼恩突然听见了潺潺流水声,在这夜间显得格外清楚。 有溪流? 两人走了这半日,也都有些渴了,正想找点水喝。快步走了过去,发现果然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清澈小溪,水面映着夜空中的星光,轻涌跳动,点点闪烁,彷佛一颗颗璀璨钻石。 琼恩走到溪边,蹲下身捧起水喝了几口,觉得清冽无比,似乎还带着些许甘甜。他站起来,正准备对梅菲斯说休息会,少女突然碰了碰他,「看,独角兽。」她轻声说。 顺着梅菲斯所指的方向,琼恩看见一只独角兽正在对面上游不远处饮水,它应该是雌性,颔下没有白色的须髯,身体是灿烂眩目的银白色,头顶上有一根笔直修长的独角,晶莹透明,彷佛月华。 似乎是听到动静,独角兽抬起头,朝两人看过来。她的眼睛是海蓝色的,闪闪发光,彷佛两颗蓝宝石。接着她轻轻跨过小溪,朝这边走过来,走到两人面前,静静凝视着。 虽然只是静静站立,却显得既高贵又温和,身上彷佛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圈,明亮而不刺眼。它似乎在打量着这两个人类,目光先是落在琼恩身上,然後迅速移过,在梅菲斯脸上停留了很久。 少女微微躬身,说了几句话,琼恩完全听不懂,只觉得似乎非常精致优雅,像是精灵们使用的语言。但对面的独角兽似乎听懂了,它微微点了点头,也说了几句话,转身朝溪流上游走去。 「跟着她。」梅菲斯说。 「你和它说甚麽了?」琼恩好奇。 「我告诉她说,我们为了躲避一个巫妖的追赶进入这片森林,并无意打扰此地的宁静。并且我们现在迷路了,问她能否引领我们走出这片森林。」 「哦,那她又说甚麽?」 「哦,她说她觉得你是个坏蛋,本来想把你赶出去,不过看在我这样善良女孩的份上,放过你了。」 琼恩笑了起来,两人跟随着独角兽,借着星光在森林里穿行。独角兽走得并不快,悠悠闲闲,她的独角上散发出一圈一圈柔和的白光,彷佛有消除疲惫的作用。琼恩和梅菲斯原本走了半夜,已经有些累了,被白光轻轻抚过,顿时又恢复了精神。 东方渐渐发白,天快亮了,两人终於走出了森林,前方是一片绿色的原野。独角兽停住脚步,转回身,朝梅菲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话,慢慢走进森林里去了,身影很快消失隐没。 「走出来了,」琼恩舒了口气,「不过这是哪里?」 「从这里往前就是喧水城,」梅菲斯说,「刚才那位独角兽女士跟我说的。」 这是个好消息,到了喧水城,再过洛克镇,穿过灰峰山脉和孤寂荒原,就进入沙漠了。经过这两天的折腾,行李甚麽的是全都丢失了,不过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而且钱没丢。到了喧水城,再雇马车或者买两匹马就是了。 两人穿过原野,远远已经看见了喧水城的黑色城墙,正要过去,琼恩忽然觉得左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在微微颤动,他有些奇怪,低头看去,发现戒指上的那颗菱形宝石正无缘无故地发光,一闪一闪的,彷佛信号。 「奇怪,这是怎麽搞了?」 琼恩莫名其妙,正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一个声音从戒指中传了出来,清亮丶优雅,温和中透着隐隐的锋芒,「琼恩,你现在在哪里?」 琼恩怔了下,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来,「布雷纳斯王子殿下?」 「是我,」王子说,「你现在在哪?」 琼恩把自己的情况快速说了遍,「我现在在喧水城附近,正准备回城……」 「不,不用回城,」王子说,「直接到我这里来,有重要事情找你,我在塞尔。」 「塞尔?」琼恩愕然,布雷纳斯王子不在阴魂城里待着,怎麽跑到塞尔去了。 「对,你先过来吧,」王子说,「到了再跟你解释。」 「但我现在这里离塞尔非常远……」 话音未落,一扇银色的传送门在他面前划开了,「快过来吧。」王子说。 琼恩看着梅菲斯,少女轻轻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她说,「反正从塞尔回密斯卓诺,路程也差不多。」 跨过传送门,再度回过神来,琼恩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後像是一座宫殿,而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则是宫殿前的广场,建筑风格非常独特,隐隐带着些勾檐拱角的色彩,让琼恩颇有些惊讶。不远处,布雷纳斯王子正朝自己走来。 「早上好,两位,」他风度翩翩地笑着,朝梅菲斯微微躬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位想必就是密斯卓诺的神选者,艾弥薇·梅菲斯小姐?」 「是我。」梅菲斯平静地点头。 「布雷纳斯·坦舒尔,来自阴魂城。」王子自我介绍。 闲谈一会,梅菲斯主动提出想先去休息,王子招来仆人,带她回房间去了。「给拉沃克先生的信送到了吗?」王子问琼恩。 「送到了,这是他的回信。」 布雷纳斯王子接过回信,但并不急於拆开看,而是先收进怀中。「对了,你昨晚在哪里,」王子似乎有些奇怪,「我那两个哥哥都说找不到你,我用物品定位术也不起作用。」 「昨晚?」琼恩想了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下。王子听完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在至高森林里,」他说,「那里有祖父之树……」 这是琼恩第二次听人提起祖父之树,虹彩龙瑞恩斯坦说进入那片树林,就是祖父之树的守护范围,奥沃都不敢进入;布雷纳斯王子说因为琼恩在祖父之树里,所以他的物品定位术都被阻隔了……不过他说他两个哥哥都找不到琼恩——难道是昨晚帮奥沃殴打瑞恩斯坦的那两个双胞胎巫师? 「不过你运气真不错,居然碰上奥沃先生了,」布雷纳斯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销声匿迹,我们都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麽多年,他的脾气倒似乎半点没变,还是喜欢硬要人当学生……而且他很看重你呢,琼恩,我花了好大力气,他才勉强答应放人。」 琼恩一怔,前後事情关联一想,顿时全明白过来。王子有甚麽重要事情要联系自己,结果却发现了消失已久的大奥术师奥沃,两人不知商谈了甚麽,奥沃总算答应放自己回去——这麽说来,所谓娶梅菲斯,也不过是借口,或者说是这个死胖子的恶劣品质发作,跟自己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那麽,那只虹彩龙瑞恩斯坦…… 「正好给他点教训,」王子俊美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冷笑来,「我阴魂城的事情,也是外人能随便插手的麽。不给点教训,他还以为这物质界是能任意横行的游乐场。」 在幽影界的时候,瑞恩斯坦就跑去阴魂城偷城主的浮空艇,引发一场恶战;後来在烛堡,这虹彩龙又抹掉了龙鳞盾上的监视魔法,这想必让阴魂城更加恼怒。如今找到机会痛扁他一顿出气,倒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布雷纳斯王子的话语中,显然隐隐有以物质界的主人自居的意思,对瑞恩斯坦这种做人嚣张又爱到处打劫的外来龙,是颇有敌意的。 然而如此一来,事情就真的是阴魂城和奥沃联手算计了虹彩龙,琼恩作为货真价实的阴魂城居民,如果要分辨说自己事先不知情,只是被利用,布雷纳斯王子能相信,梅菲斯能相信,但那只虹彩龙估计是绝对不会信的,他肯定认为琼恩是骗他上当。念及此处,琼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祈祷以後千万不要再撞上那只虹彩龙,否则只怕就要被往死里打了。 干,你们这帮家伙,既然都已经说好放我走了,偏偏还要玩这一手。你们倒是把虹彩龙教训一顿出气了,我以後就要有大麻烦了。 然而有一点,琼恩还是不太明白:奥沃和布雷纳斯王子,怎麽就能确定琼恩会找虹彩龙来救命?要知道,琼恩之所以会找到瑞恩斯坦,完全是个意外,如果不是欧凯提供的情报和大力推荐,他压根就不知道去联系虹彩龙。如果说奥沃和王子连这点都能预料到,那也未免太未卜先知了。 先不想这些,「您说有事找我?」他问王子。 「嗯,是有点事情,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不用担心了,」王子说,「我这次来塞尔……」 「啊哦,早上好,尊敬的王子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咦,这不是琼恩吗?」 琼恩转头望去,他看见了一个家伙正朝这边走来,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头上戴着顶宽沿帽,满脸熟悉的灿烂笑容,正挥手向这边致意。 然而琼恩就吓了一跳。 「欧…欧凯?」 第十八节 红袍的团结 琼恩听说过一句古话,说人生一大乐事,是「他乡遇故知」;然而如果在这句话後面再加两个字,乐事顿时就变成了苦事。 这两个字,是「债主」。 琼恩现在就是遇到债主了。 为了从奥沃那里逃跑,他和欧凯做交易,被勒索了一件神器。因为琼恩身上压根就没有神器,所以说好是暂时赊账,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付。 然而琼恩万万没想到这麽快就又见面了。 欧凯倒似乎没有想起要讨债,他兴致勃勃地和两人打招呼,走过来,然後和布雷纳斯王子天南海北地闲谈,不知道扯些甚麽。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琼恩跟在後面,眼前的这幅情形也让他彻底明白过来,原本想不通的地方全想通了。 既然欧凯也在这里,既然欧凯也认识布雷纳斯王子,而且看起来关系很不错——那麽很显然,这次的事情,压根就是阴魂城丶欧凯和奥沃联合起来设圈套,教训那只虹彩龙。 唔,看起来那只虹彩龙的人缘果然很差啊。 这个问题暂且先放到一边,琼恩有些不太明白的是:既然这事情原本就是欧凯和王子合谋,自己不过是被利用,欧凯也很清楚自己没有甚麽神器,却指定一件神器作为报酬,这又是甚麽意思? 正想这件事,前面的欧凯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了,琼恩,」他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我们前不久做了一笔交易,说好下次见面的时候……」 琼恩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布雷纳斯王子笑了起来,「放心好了,欧凯先生,」他说,「阴魂城决不会失信於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麽……」欧凯伸手摸着自己地下巴,眼睛有意无意地朝王子的腰间看去。 「还没到我们时候呢,」王子微笑,「我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这麽心急。」 欧凯呵呵笑了起来,抬了抬头上的宽沿帽,向王子和琼恩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他怎麽在这里?」琼恩问,随即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傻,塞尔又不是甚麽禁地,自己能来,欧凯自然也能来。 王子倒没在意这些,「他是萨扎斯坦先生邀请来的客人,哦,对了,你知道萨扎斯坦先生是谁吧。」 「听说过,萨扎斯坦先生是红袍巫师会的首席,塞尔帝国的最高领袖。」 「也可以这麽说,」王子说,「不过更准确地说法是:萨扎斯坦先生是红袍巫师会亡灵学派的首席。」 塞尔是魔法帝国,由红袍巫师会进行统治。和阴魂城一样,红袍巫师奉行精英化路线,除学徒外,所有的正式巫师都必须选择精研学派。魔法分为八大学派,所以红袍巫师也同样据此分为八大学派,每个学派的最高领袖被称为「首席」,一共有八大首席,萨扎斯坦就是亡灵学派的首席。 红袍巫师八大首席组成「首席联席会议」,是为塞尔的最高权力机构。塞尔划分为十一个行省,由首席联席会议任命「总督」作为行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不过有时候也可能由某位首席亲自兼任总督之职,例如塑能学派的首席阿兹纳·述尔先生,同时就兼任普来亚铎省(priador) 的总督。 八大首席地位平等,并无高下之分,共同执掌权力,萨扎斯坦仅仅是亡灵学派的首席,不能说是红袍巫师会的首席,也不能说是塞尔的最高领袖。但长久以来,这位大巫师凭借着精明的手腕和超人的睿智,已经成为红袍巫师会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并联合其他盟友把持了首席联席会议,所以从这点来说,琼恩的话也不能算错。 「我这次来,原本是准备和萨扎斯坦先生商谈阴魂城和塞尔结盟的事情,」王子说,「不过现在看起来,事情很有些麻烦……嗯,算了,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些以後再跟你解释,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晋阶赛快开始,我们先过去吧。」 晋阶赛?琼恩莫名其妙,甚麽晋阶赛? 「先走吧,路上再跟你说。」 布雷纳斯王子带着琼恩出了外门,门口已经有仆人驾着马车在等候多时。在上马车的时候,王子的斗篷掀起,琼恩注意到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匕首,他随即想起刚才欧凯在提起神器的时候,眼光似乎就是落在这上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然後他就觉得很奇怪。 布雷纳斯王子身为巫师,带一柄匕首防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琼恩原本就有一柄,被欧凯那个家伙给勒索去了,如今两手空空,正考虑甚麽时候再去买一柄。然而王子的这柄匕首却颇有些不寻常——因为实在是太寻常了。 琼恩虽然本事不强,至少也是精研变化的巫师,然而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却怎麽都看不出这柄匕首有甚麽异样,造型也朴素,模样也平常,暗蒙蒙的铁灰色,完全就是一块生铁制成,距离如此之近也感觉不到半点魔力,压根就是个最最普通的铁制匕首,连刃口都没打磨过,估计丢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捡。 问题就在这里:以阴魂王子的身份,怎麽可能携带一柄这麽烂的匕首;就算他自己无所谓,只怕也会被别人暗中笑话吧。 欧凯刚才看的就是这柄匕首?他想要的就是这个垃圾?琼恩心中嘀咕,这怎麽看也没有半点「神器」的样子啊。 王子没注意这些,他上了马车,开始向琼恩解释甚麽是晋阶赛。 原来所谓「红袍巫师」,也是有其特定所指的,并非所有红袍巫师会的成员都是「红袍巫师」。整个红袍巫师会,大约六千成员,其中真正的「红袍巫师」仅有一千人,其馀五千成员都只是学徒,不算正式巫师。 「红袍巫师会每年都会举行淘汰赛,所有能触摸到魔网第三层以上的学徒有资格参加,」王子解释,「优胜者便有资格接受刺青仪式,成为正式的红袍巫师。巫师决斗淘汰率惊人,大约是百中取一,死亡率往往超过百分之五十,以此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 王子的语气里,隐约带着些羡慕,琼恩对此倒是很能理解。同样是魔法帝国,同样是巫师秉政,同样推行精英化路线,塞尔拥有五百万人口这样庞大的基数,即使每年进行这样残酷的淘汰,依旧不会损伤元气,只会越来越强;阴魂城却仅有两万五千人口,只是塞尔的千分之五,自然无法提供足够数量的人才——何况还有神殿派系要分去一半。 同样作为正式巫师的预备梯队,红袍巫师拥有五千学徒,阴魂城巫师学校里的学生总数却从来没超过四百,一比较之下,王子自然心生感叹。 「这麽说,我们现在就是去参观那些学徒们的淘汰赛?」 「哦,不是,」王子说,「淘汰赛是在年初举行,早就已经过了,现在是晋阶赛。」 红袍巫师会和阴魂城一样,都喜欢设置严密的位阶等级。通过淘汰赛,举行刺青仪式,学徒便成为红袍巫师,但也仅仅是最低阶的红袍巫师,他们依旧需要通过各种比赛和决斗来晋级,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力。布雷纳斯王子所说的这晋阶赛,就是其中之一。 「能触摸到魔网第五层以上的红袍巫师,便被称为环之导师,属於红袍巫师会中的高层,」王子介绍,「这种晋阶赛,就是为选拔环之导师做准备。」 所有已经成为正式的红袍巫师,但还未成为环之导师的成员——也就是尚未能触摸到魔网第五层的巫师,都有资格参加这种晋阶赛。优胜者不但能获得各种丰厚的奖励,还有可能被首席巫师看中,收为门徒。因此之故,几乎所有有资格的红袍巫师都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竭尽所能各展所长,要在这晋阶赛中取胜。 「你来得有点晚了,比赛已经只剩最後两天,」王子对琼恩说,「不过没关系,前面也没甚麽好看的,最後两天才比较精彩。」 他说得轻描淡写,琼恩心中听得却是一动,这次他出门一趟,历练颇多,增长了不少见识,但也撞上了不少麻烦,深切感受到自己力量不足,急切需要提升。作为一名巫师,要磨练提高自己的魔法技艺,除了研读法术资料丶锻炼触摸魔网之外,增加实战经验也是很重要的方法。 增加实战经验,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亲自和人动手,观摩他人的拼斗也是很好的方法。若说起来,琼恩这两个月来也见识到不少魔法对决了,只是那些家伙不是虹彩龙,就是大巫妖,总之都是些变态存在,精彩则精彩矣,却未免距离琼恩的水准太遥远了点。就像昨晚奥沃对付虹彩龙,琼恩当时在场旁观,对那七连环触发屠龙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要说对他的造诣增进有甚麽帮助,那却也是说不上的。 还是要多看看同等水准的实战,才比较能有切实的帮助和体悟。 如今既然赶上红袍巫师会的晋阶赛,听王子说参加者又都是低阶红袍巫师,水准在触摸魔网第三层到第四层这个阶段,正和自己相当。这种现场观摩好机会,倒是不可放过。 一路上,王子粗略地将塞尔和红袍巫师会的情况向琼恩介绍了一遍,有些是琼恩已经在那本《塞尔的红袍巫师》上读到过的,但更多则闻所未闻。有很多应该都是属於红袍巫师会内部比较机密的事情,外人很难知晓,但王子信口道来,如数家珍,简直让琼恩怀疑他是不是打进红袍巫师会当卧底了。 「这麽说,红袍巫师会内部并不团结?」琼恩疑惑地问。 「何止是不团结,简直是矛盾重重,」王子毫不客气地说,「否则何至於到今日还攻不下阿格拉隆(agrond)和莱瑟曼(rashen)两国。」 这事情琼恩倒是知道,塞尔自从立国以来,屡屡向邻国阿格拉隆和莱瑟曼两国用兵,但每次都是以大胜开场,以败退结束,直到今天也没把这两国给侵占下来。资料上说是因为这两国国力雄厚,不可轻侮——但琼恩就一直奇怪,红袍巫师又不是笨蛋,如果真是对方实力雄厚,怎麽会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动侵略。如今听王子一说才知道,原来每次都是关键时刻内部出乱子,拖後腿,以至於功败垂成。 「八大首席之中,萨扎斯坦先生有预言学派首席雅菲尔女士丶变化学派首席德拉克萨斯·莱姆先生两位的全力支持,防护学派首席蕾拉芮女士和塑能学派首席阿兹纳·述尔先生,唔,在多数情况下会站在萨扎斯坦先生一边,」布雷纳斯向琼恩详细介绍着,「附魔学派首席劳泽瑞尔先生从来都是萨扎斯坦先生的坚定反对者;至於幻术学派首席米斯芮拉女士和咒法学派首席奈弗朗先生,他们立场模糊,基本算是秉持中立。」 琼恩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红袍八大首席,萨扎斯坦有两个坚定盟友,两个不可靠的盟友,一个坚决反对者,还有两个中立者。虽然还算局面占优,但也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布雷纳斯王子此次来,说是要和塞尔结盟——和塞尔结盟,其实就是和红袍巫师会结盟;而红袍巫师会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势力三分,这其中就有些问题了。 琼恩沉默了一会,他於政治一道从无所知,但也大概明白了怎麽回事,「这麽说,我们是要支持萨扎斯坦先生吧?」他轻声问。 第十九节 超短裙巫师 「对,」王子叹气,「其实若在以前,倒也没甚麽问题,然而近两年来,因为一次意外,萨扎斯坦先生的威信下降得厉害,红袍巫师会内部的反对派势力大盛,这就有些不太好办了。」 「难道我们不能……我是说,我们已经决定全力支持萨扎斯坦先生?」琼恩试探地问。 领袖声望下滑,内部分裂明显,这对红袍巫师来说自然很糟糕,但对阴魂城未必是坏事吧。 王子微笑,「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强大而稳定的盟友。」 琼恩便不再说话,他其实於这些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一无所知,刚才那句话也纯属无心之语,说出来自己就後悔了。这些事情是上层去考虑的,他一个阴魂城小公务员插嘴做甚麽,幸好王子并不介意。 话说到现在,琼恩也大体明白了。因为某种原因,一直稳稳领袖塞尔的亡灵学派首席萨扎斯坦先生,如今威信大失,红袍巫师会内部反对势力抬头。阴魂城现在的目标就是要帮助萨扎斯坦先生压下内乱,再度稳定地位,并且结盟。 王子急招自己过来,说有重要事情,应该就是指这件事吧。 然而琼恩便有些不明白,红袍巫师内部强者如云,布雷纳斯王子自己也是一等一的大巫师,再加上刚才看到的欧凯,听说也是萨扎斯坦先生邀请来的客人。有这些强到变态的家伙在这里,还需要自己这种小角色来做甚麽。 正准备询问,马车已经到了比赛场地,这种事情就不好再谈了。王子下了马车,带着琼恩从正门走进来,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穿红色长袍的巫师,见到布雷纳斯王子,纷纷躬身致意,王子点头答礼,顺便悄声向琼恩介绍情况。 琼恩第一次来塞尔,见到传说中的红袍巫师,不由得有些好奇,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件事情来,「殿下,我不是听说红袍巫师会把头发剃光吗,怎麽这里看到的巫师大多数都不剃头发?」 「哦,剃光头发,是为了纹魔法刺青,」王子解释,「红袍巫师有一门秘技,在皮肤上纹各种魔法刺青,用於储存魔法,最多可以纹七个。身上皮肤不够了,就把头发剃掉在头上纹刺青。位阶在环之导师以上的才可以纹满七个刺青,所以都是光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低阶红袍,最多有资格纹三四个刺青,自然不用剃头发了。」 「我看到的资料说是纹刺青的顺序是从头开始……」 「乱说,」王子笑了起来,「身上如果有的方,为甚麽要在头上纹。在头上纹刺青,别人一看就知道你的身份,遇上眼光敏锐的对手,还能直接看出你头上的刺青里储存了甚麽魔法,早早就能做准备。这麽傻的事情,哪个红袍巫师会干。」 琼恩有些脸红,便不再继续问。 晋阶赛的比赛场地,倒和琼恩上辈子看过的拳击赛场差不多,当中是擂台,四周是观众席,东丶南丶北三面已经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坐着几百个红袍巫师和学徒,西边却比较特殊,应该是评委席了,只一排坐着大约七八个人,那个狗仔队欧凯就在其中,看见布雷纳斯和琼恩过来,满脸笑容地挥手示意,看他那样子还以为迎接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最中间那个短胡须中年人是萨扎斯坦先生,」王子轻声向琼恩介绍着,「他左边那位红脸胖子是变化学派首席德拉克萨斯·莱姆先生……」他一一指点着,琼恩发现除了幻术丶预言两大学派首席不曾到场,其他七大首席都已经到了。 然而琼恩所看到的所有资料,都说萨扎斯坦是个巫妖……怎麽却是个短胡须中年人? 似乎看出琼恩的疑惑,王子轻声说:「变形术。」 琼恩恍然,正在此时,评委席最左侧的位置旁边,银色传送门划开,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她也穿着一身精致的红袍,光头上似乎绣着复杂的图案,远看不甚清楚。她朝萨扎斯坦等人微微躬身,坐了下来。 「预言学派首席雅菲尔女士,」王子说,「人应该都来齐了。」 「还有幻术学派首席。」琼恩提醒。 「米斯芮拉女士应该不会到场,她近些年和其他首席关系恶化,没有重大事务都只在自己的巫师塔里呆着,从不露面。」 琼恩点点头,把王子所说的这些信息全都默记下来。虽然他依旧很怀疑自己这点本事能做甚麽,但王子既然千里之遥开远距离传送门把他招过来,毫无疑问是有重要的事情。自己从没来过塞尔,更没和红袍巫师打过交道,对此地几乎是一无所知,赶快熟悉情况是很有必要的,否则王子也没必要浪费口舌跟他详细介绍这麽多了。 见布雷纳斯和琼恩前来,萨扎斯坦先生微笑着起身相迎,他看起来完全是个和蔼的中年人,黑色的短须修剪得十分整齐,鼻子微微有些鹰钩,眼光锐利。虽然琼恩已经知道他其实是个巫妖,这幅样子不过是变形术的效果,但他依旧很难把面前这个中年人和一具眼眶里冒尖锐红光的骷髅骨架联系起来。 「这位是……」萨扎斯坦注意到了布雷纳斯身後的琼恩,有些疑惑。 「琼恩·兰尼斯特,」王子介绍,「我的副手,今天早上才刚刚赶到塞尔,所以不曾来得及拜会首席阁下。」 琼恩躬身向这位红袍首席行礼,萨扎斯坦呵呵大笑,客套几句,非常热情地请布雷纳斯王子入席。琼恩身份不够,自然没资格上评委席,萨扎斯坦招来一个年轻的红袍巫师,让他带琼恩去前排找位置坐了。照顾到他刚刚抵达,不熟悉情况,这个红袍巫师就坐在琼恩旁边,担任向导和解说员,介绍情况。 「晋阶赛实行淘汰制,自由报名,抽签对决,一场定胜负。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就此退出。今天已经是半决赛,共有四人上场,明天就是最後决赛了。」红袍巫师向琼恩详细解释着比赛的情况,大约因为知道琼恩是布雷纳斯王子的「副手」,所以言语神态间格外恭敬。虽然琼恩自己都不知道甚麽时候就升职成了王子的副手,但受人奉承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那怎麽判定输赢?」琼恩问。 「战死算输丶被打下擂台算输丶自己认输…自然也算输。」 「哦,」琼恩想起个问题,「那可以使用装备麽?」 「自然不行,」红袍巫师连忙回答,「比赛比的是巫师的水准,如果可以使用装备,岂不就成了比拼财力。」 琼恩点头,这自然是正确说法。如果允许参赛者使用装备,那就看不出巫师自身的真正水准了,这种晋阶赛很大程度上也就失去意义。 正说话间,周围突然寂静下来,原本的嘈杂交谈声刹那间都消失了。琼恩正自诧异,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就见前方擂台下的人群中站起一个红衣小女孩来,伸手一按,轻轻巧巧地跃上了擂台,姿势帅气无比。 然後琼恩就大吃了一惊。 他视力不错,又坐在前排,看得很清楚。那是个极漂亮的女孩,一头浓密的黑发直垂腰际,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俏丽的脸蛋上盈盈带着笑容,精致的嘴角弧线微微上翘,看起来既乖巧又可爱,但琼恩总觉得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些狡黠的意味。 漂亮女孩琼恩见得多了,不足为奇,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女孩打扮。 她上身套着一件红色短衫,下身却穿着一件黑色超短裙,刚才跃上来的时候,隐约还看见白色的裙底和粉红色内裤。再往下看,是不透明的黑色丝织长统袜,越发显得双腿笔挺修长,脚下穿着一双红色小皮鞋。 「她…她是谁?」 不等旁边的红袍巫师回答,现场几百号观众已经给出了答案。眼看红衣小女孩上台,原本沉寂一片的比赛场内刹那间欢呼如雷,无数人齐刷刷举起红色的小旗子来拼命挥舞,双眼放光,脸上全是狂热神色,齐声高呼一个名字:「凛!凛!凛!」 琼恩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穿越到这个魔法世界来,居然还能看到类似前世追星族的狂热场面,而且还是发生在素来以冷静着称的巫师群体身上,这些红袍巫师平时受的都是甚麽教育啊。 站在擂台中央的小女孩笑容灿烂,举起左手向全场挥动致意,这个举动引发了更大的声浪,震得琼恩几乎耳朵都要发聋,他想问问旁边的红袍巫师这是怎麽回事,结果发现那家伙居然也在挥舞旗子狂呼乱喊。最终,随着小女孩向评委席方向躬身行礼,退到擂台左侧,这股喧闹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叫凛?」琼恩见旁边的红袍巫师意犹未尽地放下旗子,连忙问。 「对,塑能学派的凛小姐,」红袍巫师眉飞色舞,「我们红袍巫师会的第一美人,天才美少女。」 以这位叫「凛」的小女孩的姿容,说是红袍巫师会第一美人,琼恩倒并不怀疑,毕竟这样漂亮的小女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绝色了。然而问题在於…… 「她是来上场比赛的?」 「对啊,她可是夺冠大热门啊,」红袍巫师依旧兴致勃勃,「去年才从学徒晋为红袍,今年就已经崭露头角,在此前的八场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没有哪个对手能在她面前撑过三分钟的,被评为最有前途的新人呢。」 「不,我的意思是问,这是巫师决斗,她既然来参加比赛,当然也是巫师对吧。」 「当然啊。」 「那她身上穿的这是甚麽?这是你们红袍巫师会特别设计的巫师袍吗?」 「哦,不,这是她自己设计的凛式巫师服,说这样不但不会妨碍身体灵活,而且可以在战斗中增加男性巫师对手的施法专注难度。」 「增加男性巫师对手的施法专注难度……」 「对啊,今天她的比赛对手是防护学派的一个男巫师,所以她才特地穿出这一身来呢,否则平时我们都没这样的眼福……」 琼恩觉得自己有些无言以对,好吧,他承认这样一身打扮,确实会对「男性巫师对手」的施法专注增加极大的难度,就说那用料节省得出奇的超短裙,只要这位凛小姐运动幅度稍大,估计就会春光外泄,相信没有几个男人面对此等美景会不疏忽走神的。然而问题不在这里啊…… 「但她这麽穿的话,施法材料往哪里摆?」 比起增强对手的施法专注难度,这似乎是更加实际的问题。巫师施法所需的材料繁多,所以巫师长袍内侧都是密密麻麻缝着几十个小口袋。这位凛小姐上身一件红色短衫,紧贴身材,越发显得曲线玲珑,胸口……据琼恩目测绝对超过c;下身是一件短得不能再短的超短裙加黑色长统袜——那她的施法材料都往哪里摆? 没有施法材料,巫师就无法施法,除非她有奥沃那种大巫师水准,但这显然不可能。不能施法,她就算再增加对手的专注难度一百倍,又有甚麽意义。 「哦,别担心,」旁边的红袍巫师说,「凛小姐的施法方式是非常特别的,她的施法材料都在腰上那个红色小口袋里呢。」 琼恩定睛看去,才发现她腰间果然挂着一个红色小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甚麽东西。但他依旧十分疑惑,不同的魔法,需要不同的施法材料,必须分门别类地分开装,否则施法的时候怎麽分辨。这位凛小姐只带这一个口袋,难道她准备只用一种魔法不成。 正要再问旁边的巫师,却见又有一个穿红袍的男子走上擂台,同样朝评委席上躬身行礼,默不作声地退到擂台右侧。 传送门在擂台上空划开,一位光头红袍老人走了出来。「比赛开始。」他简短的说,声音虽然很轻,在魔法的作用下却清清楚楚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第二十节 宝石魔法 比赛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观众肃然挺坐,再不呼喊或者交谈半句。琼恩身旁的红袍巫师也立刻闭上了嘴,但他将手上突然出现的一张纸递给了琼恩。 琼恩疑惑地接过,一看才知道这是比赛日程安排,下面有今天四位参赛者的名字。琼恩的目光下移,找到了「凛」这个名字,後面有几句非常简单的介绍。 「专精学派:塑能。」 琼恩眉头微微一皱,在心中对这位凛小姐的评价顿时悄悄降低了两分,魔法八大学派之中,他素来最看不起的就是塑能,连带的自然也看不起专精塑能的巫师。「这麽漂亮的小女孩,玩甚麽塑能,也不怕别人说暴力麽。」他一边暗中摇头,一边继续往下看。 「放弃学派,亡灵丶幻术丶防护。」 琼恩怔了一下,「怎麽会放弃掉三个学派?」 魔法八大学派,虽然在琼恩眼中是有优劣高下之分,但他同样也知道,巫师可能遭遇的情形千变万化,靠精研一门就想应付所有问题,那是不现实的想法,总还是要尽可能涉猎旁通的。根据他在学校里学到的基本魔法原理,专精巫师只需要放弃掉一两个学派,就足以确保自己安全,不至於被紊乱的魔法力量反噬伤害。琼恩自己精研变化,放弃掉了塑能和亡灵两系,这次出门以来,就已经屡屡感觉捉襟见肘,应付艰难;这位凛小姐脑子坏掉了不成,居然敢放弃三系。 「亡灵放弃也就算了,反正这一学派的法术大多恶心难看,女孩子也不适宜学;幻术……也无所谓吧,但怎麽敢连防护都放弃了。」 防护学派擅长的是防护自身和摧破对方的魔法防御,对脆弱的巫师来说很是重要,很少有人敢放弃的。 「专精攻击性最强的塑能,放弃防护守御……只攻不守,不会是个暴力女吧。」 然而眼光瞥了一眼其他参赛者的资料,琼恩发现原来不仅仅是凛一个人这麽英勇;其他三位巫师,分别是防护巫师丶咒法巫师和亡灵巫师,也同样都放弃了三个学派。这麽说起来,倒不是凛的问题,应该是红袍巫师会的普遍规矩了? 继续往下看,「魔网造诣:第四层。」 「魔网第四层,和我水准差不多,」琼恩心想,再看凛的对手资料,是一位专精防护学派的巫师,放弃掉了附魔丶亡灵和变化三个学派,魔网造诣同样也是第四层。 想想也是,布雷纳斯王子说过,这种晋阶赛是为了选拔「环之导师」做准备的。能一路打到半决赛的人物,自然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了。 当他看完资料的时候,擂台上的两位巫师已经彼此鞠躬,履行完巫师决斗前的通用礼节,各自後退拉开距离。琼恩凝神盯着凛的双手,想看她到底怎麽施法。 擂台上空的光头老者捻动手指,爆出一道眩目闪光,打在擂台中央,这是信号,意味着两位参赛者可以开始施法了。 凛的右手一直放在腰间红色口袋中,一见闪光爆起,立刻抽了出来,修长的手指间已经夹着一枚浅红色宝石,抬手朝空中掷去。 「砰」的一声,宝石在擂台上空炸开,四道火光从中弹出,像礼花一样散落坠到擂台上,轰然燃起四堆大火,其中一堆正就在凛的身侧。 「赶快趴下来求饶吧!」她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对面的防护巫师,帅气逼人的说,「今天只用一击就要打倒你。」 口出狂言,让琼恩这个旁观者不禁皱眉,这种水平相近的巫师对决,哪有敢这麽吹嘘的。看她现在这样子,第一时间不给自己施加防御,不去干扰对手施法,不抢先压制也不做半点辅助工作,反倒好整以暇地在擂台上点火堆……她以为这是在做甚麽?准备野营烧烤麽? 若是换了琼恩当对手,直接一发石弹就砸过去了。然而凛的这位对手似乎也脑筋坏掉了,不趁机攻击,反而稳扎稳打的给自己施加防御起来。 他先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念出一个词,全身随即泛起红色的魔法微光来,琼恩认出了这个法术,「防护火焰能量伤害」。紧接着,他捏碎了一个水晶珠子,念诵咒语,双手虚虚一合。若是普通人来看,只会觉得毫无异样,但如今在场的观众全都是巫师,他们眼中能够清楚地看见随着法术完成,防护巫师的身周顿时出现了一个闪烁着微光的透明球形护罩。 「次级法术无效结界。」琼恩虽然不精通防护魔法,但也准确猜出了这个法术的名称。他自己的戒指里就也有这个法术,可以在巫师身周形成球形力场,阻隔掉低阶法术的侵袭。 防护巫师的施法动作非常流畅精准,法术效果完美无缺。若是换了琼恩来,大概要花两倍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两个法术,而且还做不到这麽完善。然而他心头的疑惑更加深了,面对一个毫无防御准备的对手,这位防护巫师却如临大敌地把自己弄成这幅乌龟壳相,有必要麽。再说,他就能确定对手一定会用火焰类型的魔法攻击?如果凛砸一击寒冰锥或者闪电束来,他那「防护火焰能量伤害」岂不就完全成了摆设,白白浪费。 不理会琼恩的疑惑,防护巫师再次施法,他的脚下冒出一圈红光,随即腾起半人高的烈焰来,彷佛护盾一般将巫师保护在中间。琼恩看得大摇其头,这是火焰护盾,依旧还是用来抵御火焰类型魔法攻击的。这防护巫师真是脑子一根筋到底了。 眼看对手已经完成了三个防御法术,一直在摆造型的凛小姐终於有了动作,她懒洋洋地伸手,从腰间口袋里取出深红色的菱形宝石,抬手就朝防护巫师砸过去。 「宝石炸弹麽?」琼恩心想,「然而那是沃金女神赐予牧师的神术啊。」 念头反转,就听得轰然一声,那颗宝石在半途化作一团巨大火球,势不可挡地朝防护巫师砸去。 「笨蛋!」琼恩在心里评价,对手已经构建了完善的防御,而且是专门针对火焰魔法的,面对此情景,这位凛小姐居然还用火球硬砸……这场决斗真是太没技术含量了。 正在心中对红袍巫师的整体评价又下降两个档次的时候,火球已经砸到防护巫师的跟前。透明球形护罩只微微闪烁了一下,就毫无抵抗地任由火球透入,撞在火焰护盾上。一撞之下,火焰护盾瞬间熄灭,火球去势不减,眼看就要砸中防护巫师的身体。一面赤红色透明盾牌凭空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隔住了火球,这是防护火焰能量伤害法术在发挥作用。 「挡住了。」琼恩心想,以这个防护巫师的造诣,创造出来的能量盾牌接下三四发火球轰炸应该都没问题。 然而事实再一次出人意料,仅仅只阻隔了一瞬,赤红盾牌便悄然碎裂,散归无形,火球虽然黯淡不少,但馀威尚在,结结实实地砸在巫师身上,把他变成了一团燃烧的人形火焰。全场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只有凛小姐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从台上传来。 「我说只用一击就要打倒你嘛。」她得意洋洋地做着胜利宣告。 擂台上空的光头老人做了个手势,防护巫师身上的火焰瞬间熄灭了,然而他也已经奄奄一息,被抬了下去。「凛获胜,」老人毫无感情地宣布着比赛结果,「下一场,咒法学派李斯特对亡灵学派费南多。」 要论技术含量,第二场比赛比第一场比赛精彩得多,这一战足足打了将近十分钟,两位选手真正展现出了红袍巫师的素质,各展所长穷极巧妙,各种从异次元召唤来的怪物和骷髅亡灵们在擂台上鏖战厮杀,局面一度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咒法巫师技高一筹,从下层界招来一只炼狱四臂猩猩,手持大棒横扫全军,把亡灵巫师赶下了擂台。 比赛看完,琼恩随同布雷纳斯王子回去,他心中实在疑惑不解,便向王子请教。「那个叫凛的巫师,怎麽施展火球术的时候用的是宝石?」 「那是宝石魔法,」王子说,「一种失传很久的魔法技艺了。」 和琼恩当日在矮人城市阿德巴城见识过的「符文魔法」很类似,宝石魔法是巫师把每日准备好的法术灌注到宝石中,施法时便无需再诵咒丶动作丶取材料等步骤,只要把宝石砸出去或者按照预先设定的方式启动即可,所以施法速度比普通巫师要快很多。 「不但如此,因为是借助宝石施法,而你知道的,很多宝石本身就有魔法力量。就像她用的火蛋白石丶红锆石丶红宝石这些,都是能强化火焰魔法威力的。」 王子解释说,凛今天释放的那颗火球,就是灌注在一颗红锆石里面,所以威力比普通火球提升了好几倍,难怪那个咒法巫师重重防护,连用火焰护盾和防护火焰能量伤害都抵挡不住。「不过很奇怪,」王子皱眉,「按道理说,火球术虽然威力强大,终究调用的也不过是魔网第三层的力量,次级法术无效结界理当是能挡住才对呀。」 王子既然都疑惑,琼恩自然更想不明白,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宝石魔法和符文魔法听起来很类似,同样都是把准备的法术灌注到物品上,借助物品直接施法,这种做法无疑更快捷更方便,比普通的施法方式效率高。但那些矮人们能掌握符文魔法,靠的是「雷鸣之子」这种神授血脉,那麽这种宝石魔法,是人人都能学习掌握的麽?如果能够的话,只怕很多巫师都要趋之若鹜了吧。虽然每施一次法术就要耗费一颗宝石,是太奢侈了点,但巫师本来就是烧钱的职业,能进入这一行的,很多也都是富豪出身,未必多麽在乎。 「学不会的,」王子说,「能否掌握宝石魔法,靠的完全是天赋,後天再怎麽努力也没用。这位凛小姐……」他顿了顿,「只怕来历非凡。」 「没有关於她的资料麽?」琼恩好奇地问。 「没有,只知道她十二岁的时候出现在塞尔,被塑能学派首席述尔先生一眼看中,收为门下,当时她已经是个小有所成的巫师,拥有制作魔法宝石的能力了,在此之前的事情就一无所知。加入红袍巫师会後,两年时间成为正式红袍,今年……」王子算了算,「应该快十六岁了吧。」 「塑能学派首席的学生?」琼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能用得起这麽多宝石。」 「哦,那倒不是,」王子解释,「她所有的宝石都是自己的,并非老师的赠送,她自称是父亲的遗产——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父亲是谁,而且你看到了,她的名字只有一个单字『凛』,不肯透露父姓。」 「唔。」 琼恩点点头,不管怎麽说,总之这位凛小姐不像个正常人。自己撞上的,果然都不会是正常人呢……话又说回来,自己这个穿越者,只怕也谈不上「正常」两个字吧。 回到住处,王子已经派人给他和梅菲斯安排好了房间,「加油啊,琼恩。」在离开的时候,王子朝琼恩肩膀上拍了拍,突然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朝梅菲斯的房间指了指,脸上笑得很是灿烂,然而琼恩总觉得似乎有些淫荡…… 梅菲斯正在房中看书,琼恩进来,简单说了下情况,但涉及到红袍内部隐秘的事情,一时也不方便告诉梅菲斯,只说了说刚才去看晋阶赛的见闻。梅菲斯对红袍巫师决斗似乎没甚麽兴趣,也只是淡淡地听着,但当琼恩说有一个叫做凛的女巫师穿超短裙上场的时候,梅菲斯秀眉微微一挑,神色认真起来。 「那个凛长甚麽样的?」 琼恩简单描述了一下凛的相貌,重点强调她的超短裙和长筒袜,不过梅菲斯所关注的显然不是这个。「她用宝石施法?」 「对。」 梅菲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天是决赛是吧,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十一节 故友 「你认识她?」琼恩奇怪。 「可能是我以前一个朋友,」梅菲斯说,「听你这麽说,很像,她也叫凛,会用宝石魔法。」 「那就应该没错了,」琼恩说,「这麽特别的女孩子,只怕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凛这个名字本来就颇特别,何况还有宝石魔法这个特徵。布雷纳斯说得很清楚,宝石魔法是完全的天赋异能,无法靠後天学习所掌握——既然是天赋异能,世界上总不会有很多吧。 说起来,这位凛小姐不知甚麽来历,拥有天赋异能,可以施展宝石魔法;眼前的梅菲斯是神子,同样也是强到变态,十四岁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就已经是神选者圣武士了,战场上冲杀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反过来看看自己,好歹也是个穿越者,也算是「非普通」人类了吧,怎麽就这麽相形见绌呢。 他正感叹着,突然想起件事来,「艾弥薇,她不会也…和你一样?」 「不是,」梅菲斯明白琼恩的意思,「她不是神子。」 琼恩点点头,他可不想再撞上巴尔之子了,上次一个女杀手就已经带来够多的麻烦。梅菲斯这麽说,让他安心了些,不过他还是有点奇怪。 「你和红袍巫师做朋友,你的教会不会干涉麽?」 梅菲斯是圣武士,红袍巫师却素来名声恶劣,蓄奴丶贩毒丶侵略邻国丶进行各种黑暗的魔法实验,要论邪恶程度,估计不比散塔林会差多少。以常理来说,梅菲斯见到红袍巫师固然未必当即拔剑相向,却也不至於还能做朋友吧。就琼恩对梅菲斯的了解,她是个比较封闭的人,不很热爱人际交往,和他人的关系总是保持比较疏远的状态。如今她既然说这个「凛」是她的「朋友」,那就应该不会是泛泛的点头之交。 「我现在还和一个阴魂城的巫师在一起呢,」梅菲斯轻笑,「似乎阴魂城也不比红袍巫师会名声好多少吧。」 「呃,这个嘛……」 「我和她是从小相识,那时候我还不是圣武士呢,」梅菲斯靠在床头,慢慢说,「後来……我们分开了,我去密斯卓诺加入提尔教会,以後再没她的消息,没想到她来塞尔了,还当了红袍巫师。算起来,已经有三年多没见了吧。」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琼恩问。 他和梅菲斯在一起这麽久,还从没听她提过有甚麽「朋友」呢,感觉上,她最亲近的人,一个是去世的母亲,一个是那位把她开除出教会的大主教,而如今这个「凛」,既然是她从小相识的故友,被她用这种怀念的口气提及,关系应该非常好了。 然而这个问题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梅菲斯犹豫了一会,才以略带不确定的口气说:「嗯,我想,我们应该是好朋友吧。」 这个回答让琼恩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无从判断这两位少女到底是甚麽关系。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梅菲斯自己笑了起来,「明天见到再说吧,」她说,「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呢,说不定重名罢了。」 话是这麽说,但无论是琼恩还是梅菲斯,其实都已经肯定这位穿超短裙上场的凛小姐,其实就是梅菲斯的故友了,世界上没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情。 「说不定见到都不认识了呢,」琼恩开玩笑,「女孩子的相貌是会变的,你们三年多没见了,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现在都是少女了。」 梅菲斯也笑了起来,「应该不至於吧,我也没觉得我和三年前的样子有甚麽改变啊。」 「不,有很大的改变,」琼恩非常认真的说,「你现在更漂亮了,因为你更爱笑了。」 梅菲斯嫣然微笑,朝琼恩盈盈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去翻手中的书。「你在看甚麽呢?」琼恩好奇。 「就是你那本。」梅菲斯一边说,一边将封面给琼恩看,正是他从烛堡里抄录来的那本《塞尔的红袍巫师》。不过琼恩虽然抄来这本书,却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只是粗略翻翻。 「写得还不错,不过有些地方不太准确,」梅菲斯评价,「有些地方显然没有实地考察过,只是道听途说,根据一些传闻就贸然下笔,不甚可信。」 「嗯。」琼恩附和。 「对了,」梅菲斯想起来,「布雷纳斯王子招你过来,到底是为甚麽事?」 琼恩略略有些犹豫,一方面是因为王子到现在还没跟他说具体的安排,只知道大致的目的是帮助萨扎斯坦先生稳定红袍巫师会内部局势,促成阴魂城和塞尔的结盟——但琼恩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在里面起甚麽作用。自己都弄得不清楚,也就不知道怎麽跟梅菲斯说;另一方面,这毕竟是阴魂城的事情,其中颇涉及一些机密,梅菲斯虽然跟随自己,如今又已经被开除出了提尔教会,丧失圣武士身份,但要不要让她知道,还是颇犯踌躇的。 想了半天,把心一横,还是对梅菲斯把大致的情况都说了。梅菲斯默不作声地听完,微微点头,「红袍巫师会内部矛盾激烈,我也听说过一些,不过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她沉吟片刻,「恐怕和萨扎斯坦前年的一次失误有关。」 「甚麽失误?」琼恩连忙问。王子也提过一句,说萨扎斯坦因为一次意外,威信大幅度下降,以至於反对势力抬头,控制不住局势,但当时也没来得及仔细说。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好像和召唤恶魔有关,」梅菲斯摇头,「塞尔这里没有我们教会的势力,也基本探听不到甚麽消息。」 「唔。」 两人都是初来乍到,情况不明,自然也分析不出甚麽东西,只能看情况再说。中午时分,仆人送上午餐,两人吃过,琼恩提议出去走走,看看塞尔的风情,也算增加了解。 梅菲斯倒也没甚麽异议,两人出门,左右也无别事,只是一路闲走,渐渐走到集市上。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叫艾尔塔柏(eltabbar),乃是塞尔的首都,据说人口超过十二万,乃是大陆着名的大都市。琼恩和梅菲斯一路行来,看到很多奴隶市场,正热火朝天地进行交易,拍卖着不同种族各个地区的「商品」,除了人类,还有矮人丶侏儒和精灵等,甚至包括兽人丶豺狼人和地精等怪物。这让梅菲斯微微皱眉,神色不愉,但也没有说甚麽。 「提尔教会是反对贩奴的吧。」琼恩见她的神色,小心地问。 「嗯,但大陆很多国家都支持蓄奴制度,允许贩卖奴隶……教会总也不能干涉他国的内政律法。」 琼恩默然点头,作为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穿越者,他本能地对贩卖奴隶这种行为没有甚麽好感。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很多国家都和塞尔一样,是奴隶制度的坚决拥护者——就说阴魂城,在幽影界的时候,也大量捕捉幽影牛头人等类人生物充当奴隶苦力。提尔教会再如何声势庞大,也不敢强行要求别国废除奴隶制度,只能慢慢想办法施加影响力。 琼恩也没打算去买几个奴隶,虽说很多奇幻小说里都会出现「主角在奴隶市场买下美貌女奴」的香艳情节,然而现在他实在没这个心思。他真正所打算的,是找几家巫师商店,去选购一些魔法物品。在红袍巫师会统治下的塞尔,可是以出售各种制作精良的魔法物品而着称的。就琼恩所知,「魔法物品贸易」是和「贩奴」丶「贩毒」并列的,这三项构成了塞尔的经济支柱。自从撞上欧凯那家伙,琼恩身上原本不多的装备就只剩下一半,连把防身的匕首都没有了,如今既然来到塞尔,口袋里又有钱,自然不能放过这等好机会。 不过,这麽大的集市,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巫师商店呢。 正想找个人问问,一眼瞥见几点红色,他抬头看去,见是几个穿着红色长袍的人正穿过市场,朝某个地方走去。琼恩心中一喜,因为他知道,在塞尔国,唯有红袍巫师才有资格穿红色服饰,其他人倘若敢穿红色服饰,便是违反法律,会遭到严厉惩罚。这几个人能堂而皇之地穿着红袍招摇过市,显然是红袍巫师了。巫师来集市还能做甚麽,总不会是买菜罢。 他想跟着过去,却被梅菲斯拉住了,「你往哪走?」 「那几个红袍巫师应该是要去巫师商店,我跟过去看看。」 梅菲斯瞥了那几个人一眼,「但他们不是红袍巫师。」 「嗯?不是红袍巫师才有资格穿红袍吗?」 「那是火元素神卡曙斯的牧师,」梅菲斯解释,「去年塞尔修订了法律,除了红袍巫师外,卡曙斯的牧师也可以穿红袍。你仔细看,他们的袍子是杂色的,不是纯红色,那是卡曙斯的牧师服饰。」 去年塞尔又去攻打莱瑟曼,红袍巫师们从火元素位面招来大量的火巨灵和火蜥蜴做帮手,结果法术出错,这些召唤生物反叛,形势弄得一塌糊涂,最後是卡曙斯的牧师帮忙搞定。此後卡曙斯教会在塞尔的地位大大提升,也拥有了穿红袍的资格。 「这样啊。」琼恩恍然。 「你想去买魔法物品?」 「嗯。」 梅菲斯摇头,「你早说啊,我看你还是别自己去买,请红袍巫师会的人帮忙出面吧。」 「为甚麽,他们会对外人提高价格?」 「提高价格倒是小事,问题是据我所知,红袍巫师们卖给外人的魔法物品,虽然确实精良,但不是有隐蔽的缺陷,就是附有诅咒,」她微微笑着,「你敢去买?」 「呃,这样啊。」 购买魔法物品的计划落空,琼恩也就意兴索然,两人随意走走,回到住处休息。琼恩去找布雷纳斯王子,说了梅菲斯想明天随同去观看决赛的事情,王子一口答应,全无半点推托。琼恩又问起自己这次的任务,王子说不必着急,等明天决赛完了再谈不迟。 「对了,这些资料你先拿去看。」王子递过来厚厚一叠纸。 琼恩告退,回到房间仔细一看,发现大多是关於红袍巫师会的资料,却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关於塞尔的邻国阿格拉隆的情报,这让他很奇怪。「不会是塞尔又准备和阿格拉隆开战吧,」琼恩对梅菲斯说,「但这和我没关系啊。」 塞尔屡次侵略阿格拉隆又屡次败退,简直成了乐此不疲的游戏。如果说红袍们闲得无聊,又想再试试运气,琼恩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但若真是两国开战,和琼恩这种小角色有甚麽关系,总不至於派他这个阴魂城的客人上前线吧。 梅菲斯自然也猜不透。 第二天一早,琼恩和梅菲斯跟随布雷纳斯王子,一路前往比赛场。王子自去评委席,一位红袍学徒过来,带琼恩和梅菲斯在前排找两个位置坐了。琼恩四面看看,想从人群中找到那位凛小姐,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满眼的都是一色红袍,想从中找个人实在太难了。 今天是最後决赛,两位参赛者是昨天比赛的胜利者,一位是凛,另一位则是咒法巫师李斯特。就琼恩昨天的观感,这位李斯特风格谨慎,稳扎稳打,在咒法学派上的造诣也非常出色,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就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凛那超级强悍的大火球。 等待一会,决赛开始,李斯特先上了擂台,接着凛也跃了上来。因为对手是男性,所以她依旧是那一身「凛式巫师服」,红上衣加超短裙再加黑色长筒袜,顿时把场内观众兴奋得一塌糊涂。琼恩暗自摇头,转脸问旁边的梅菲斯,「是她麽?」 梅菲斯点点头,「是她。」 和昨天一样,在互相鞠躬,光头老人裁判发出闪光号令後,比赛正式开始。凛依旧又是弹出一枚浅红色宝石,空中爆开,在擂台上燃起四个火堆。对手则同样不知道抓住这个机会赶快进攻,而是好整以暇地诵咒施法,他的左手手臂上透出一团蓝光,撞入地面,随着一圈火星爆开,他的脚下现出一座六芒星魔法阵来,隐隐透着寒冰冷气,并且急速扩大,直到占据了近半个擂台。 「这是……抑火法阵?」 琼恩哑然失笑,抑火法阵是种很常见的魔法阵,能够压制削弱法阵范围内一切「火焰」的威力,最经常的用途是作为召唤火元素法阵的辅助。火元素性情暴躁,很难被召唤者所驱使,有了抑火法阵在,就能压制住它们的力量,使之乖乖服从命令。如今这个李斯特却别出心裁,给自己布上这个法阵,如此一来,凛如果再用火球轰击,在进入这个法阵范围後就会被大幅度削弱,比较容易抵挡了。 很聪明的做法,但也清楚地反映了这位咒法巫师的实力。魔法阵不是那麽容易布的,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的绘制和启动,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要花半天功夫才能布阵成功,那时候早被凛一发火球轰下台了。这位李斯特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魔法阵,果然无愧於咒法巫师的身份。 「他左手手臂上刚才那道蓝光有点蹊跷,」琼恩暗自思量着,「不像是布阵的正常步骤,倒像是某种强行加速的手段。」 眼见对手完成抑火法阵,范围扩张到半个擂台,凛却彷佛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她抖手一挥,三颗红宝石一齐飞出,化作熊熊火球,朝对手轰过去。 抑火法阵发挥了作用,火球刚刚进入法阵范围,陡然就收敛黯淡了下来,连飞行速度都慢了几分。李斯特不慌不忙地双手一张,在身前塑起一道冰墙,将三颗已经严重弱化的火球挡了下来。 凛再度射出一颗宝石,化作七道火焰箭连环射击,但在抑火法阵的压制下依旧徒劳无功。咒法巫师开始反击,他碾碎了一根蜡烛,将粉末撒下,身前地面上急速旋开黑色漩涡,一只又一只奇形怪状的生物被从异次元召唤而来,低吼咆哮着,跃跃欲试。 「换法术啊,」琼恩皱眉,「塑能法术又不是单单只有火焰魔法,寒冰爆丶闪电束丶音波矛,随便用甚麽都比火球好吧。」 他本来倒也没甚麽偏向,然而如今既然得知凛是梅菲斯的故友,自然就期望她能获胜。但见她明知对方布了抑火法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硬要用火焰魔法攻击,不禁在心中连连摇头。 「不会是她只会用火焰魔法吧?」 第二十二节 挑战 这个念头陡然闪过,再联想起凛的对手们,无一例外全都是上来就专门针对火焰魔法布置防御,琼恩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这些看起来不可理解的行为倒都是有了答案。然而世界上有这样的巫师麽,偏科也未免偏得太严重了吧。 李斯特的召唤怪物大军已经基本成型,数量超过了十只,一声号令之下,齐齐冲出了抑火法阵的笼罩范围,朝凛扑了过去。凛後退半步,取出一枚深红色椭圆形宝石往地上一掷,噗地腾起一道火墙来,将怪物挡住。 火墙很长,将整个擂台切开,怪物们无法从旁边绕过去。李斯特低声诵咒,命令怪物们暂时後撤。火墙术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巫师能一直集中精力去维持法术,火墙就能一直燃烧下去。凛作为专精塑能巫师,创造出来的火墙杀伤力巨大,李斯特的召唤怪物们根本不敢硬闯。 「奇怪,为甚麽不招火系生物?」 琼恩疑惑着,以这位咒法巫师的能力,完全可以召唤来足够强力的火元素或者火蜥蜴之类,这些怪物是不怕火的。既然知道凛喜欢用火焰魔法攻击,那麽针对性地召唤火系生物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见对手的召唤怪物缓慢退却,凛突然抬起自己的左手,她的手臂上透出一团白光,撞入火墙之中,随即突然狂风大作。火墙被这狂风一推一卷,轰然鼓胀,翻翻滚滚,往前方扑去,瞬间将那些退却不及的召唤怪物尽数吞噬。 李斯特见辛辛苦苦招出的怪物全军覆没,脸上不由得也微微变色,手指快速颤动,在空气中急速划出一个符印的轮廓。与此同时,对面的凛突然又弹出一颗浅红色宝石来,半空炸开,化成四个火堆,加上她一开始登场就点燃的四个,擂台上已经有了八个火堆,遍布各处。琼恩正不知道她到底想干甚麽,却见咒法巫师已经完成了法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符印在他的指尖形成,「嗤」地弹出一支青碧色的箭矢来,朝凛疾射而去。 「强酸箭。」 咒法学派被称为「最全能」的学派,其原因就在於这一学派的法术应用极广,能攻击能防御能布魔法阵辅助,能召唤怪物冲锋,能传送逃脱。这道强酸箭就是咒法学派的直接攻击手段之一,类似火焰箭或者寒冰箭那种法术,只是效果是强酸腐蚀罢了。 凛点起火堆,见强酸箭射来,敏捷地横跨一步,走到旁边的火堆里去了。 「啊?」 琼恩吃了一惊,她又不曾给自己施加任何防护,直接就这样走进火焰,岂不会活活烧死。旁边的梅菲斯却安坐不动,全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她会如此。只见凛走入火堆,身形瞬间消失,随即远处另外一个火堆里人影一晃,凛从中走了出来。 琼恩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甚麽法术,却见她转身又走入火焰中,下一瞬间又从另外一个火堆里冒出来,转眼之间她已经变幻了四五个位置。咒法巫师连连催动符印,一道又一道的强酸箭连环射出,却总被她轻松借助火堆瞬移避过。琼恩总算知道她为甚麽一上来就先点火堆了——这擂台上八个火堆,对她来说就相当於八个传送门,瞬间跳跃,随意转移,有这样强大的机动力,哪里还畏惧对手的攻击,哪里还需要甚麽防御魔法。除非对手能用大范围法术把整个擂台都轰下,但那样一来自身也难保了。 转念之间,凛又弹出一枚宝石来,於是擂台上又增加了四堆火焰,其中一堆正就落在李斯特的旁边。正想再次召唤怪物的咒法巫师连忙放弃施法,慌慌张张想避开,但已经迟了。火焰一翻,凛的身影从中跃出,一脚踢在咒法巫师的膝弯上,登时把他踢趴了下来。 「认输!」巫师大喊。 「真没劲。」凛叹气,挥手散去已经在指尖聚集成形的四颗红色飞弹。如果对手再晚半秒钟认输的话,这四颗魔法飞弹就要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但如今他既然已经认输,凛小姐自然也就不为己甚,她撤销法术,昂首挺胸地在失败者身旁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腰上又踩了一脚。 「哎呀,对不起呢,」她巧笑嫣然地低头对趴在地上的巫师说,「没看见,不过你也太胖了点呢,该减肥了。」 擂台下欢呼雷动,数百号红袍巫师和学徒欢迎着他们的天才美少女大获全胜。凛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甜甜笑容,挥手向四面致意,她走到擂台中间,正准备说话,眼光一转,突然看见了坐在台下的琼恩和梅菲斯两人。 琼恩自然穿着他的黑色巫师袍,梅菲斯则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和浅灰色长裤,两人的打扮都说不上多麽特别,但在一群红袍巫师里就格外显眼了,何况还就坐在台下。刚才比赛的时候,凛全神贯注,不曾在意,如今已经获胜,心情放松,一眼扫过便发现了。 她先是似乎愣了下,大约也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梅菲斯,但随即又微笑了起来,彷佛看到了甚麽特别开心的事情。她走到擂台边,轻盈地跳了下来,长发飘洒,超短裙被风掀开,露出里面春光,她毫不在意地伸手按了按,笑眯眯地走到琼恩和梅菲斯的面前来。 「好久不见啊,艾弥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呢。」 「好久不见,凛。」梅菲斯沉静地回答。琼恩在旁边觉得很奇怪,在刚听到凛的消息时,梅菲斯的反应颇为强烈,现在真见到了,却又似乎淡漠得很,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甚麽关系。 「哎呀,哎呀,」凛摇头,「你还是那麽没劲呢,这样会不讨男孩子喜欢的……唔?」她注意到了旁边的琼恩,「这位是……」 「琼恩·兰尼斯特。」琼恩起身行礼,自我介绍。距离如此近,让他更清楚地看清了凛的相貌,他发现这位小女巫的眼眸也是碧绿色的,和梅菲斯很像,但颜色较浅,略带些湖蓝色,瞳孔中却似乎带着微微的跳跃火光。 「兰尼斯特?你看样子也是个巫师吧……哦,」凛思索着,突然双手一拍,「我知道了,你是从阴魂城来的对不对。」 「我来自阴魂城。」 凛偏着头,打量着琼恩,再看看梅菲斯,嘴角忽然露出调皮的笑意来,「艾弥薇,看来你终於有改变了呢,」她夸奖着,「我从没想像到你也会喜欢上男孩子,而且还是个阴魂城的巫师。」 「这也没甚麽奇怪的吧,」梅菲斯说,并不否认,「倒是你,似乎还是一个人呢。」 凛格格娇笑着,正要说话,台上的裁判却已经在叫她的名字。「那麽,等下午我再来找你。」她对梅菲斯说,朝琼恩点点头,轻盈地走到擂台边,一跃而上,在中央站定了。 「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获得了冠军,虽然这本来也就没甚麽悬念,不过名至实归总是令人感觉愉快嘛,」她笑吟吟地,躬身向评委席上行礼,「在此我想感谢我的老师述尔先生,感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辛勤指点;感谢各位首席和贵宾在百忙中拨冗前来,观看我的个人表演;感谢在场的各位一直为我加油助威,虽然我知道你们更喜欢我的裙子再变短一点点,可惜这次已经没机会了,那麽等下次吧;最後,我要特别感谢的,是布雷纳斯王子殿下。」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她前面几句话,虽然说得自负满满,傲气逼人,总还算能理解,但最後这句话却是甚麽意思。布雷纳斯王子不过是个旁观者,从头到尾甚麽都没做,感谢他做甚麽。 「相信在座各位都和我一样,从踏上巫师道路的那一天起,就是在古魔法帝国耐瑟瑞尔的辉煌传说中长大,」她向布雷纳斯王子深深鞠躬,语气非常诚挚,「虽然我们红袍巫师已经建起今日的魔法帝国,但昔日的光辉灿烂却是永恒的憧憬和梦想。身为巫师,我一直以不能生在两千年前,亲眼见识古帝国神奇的魔法技艺为遗憾,但幸运的是,今天王子殿下可以帮我达成这个一直以来的小小愿望,」她甜甜地笑着,说不出的娇俏可爱,「我相信您一定不会忍心拒绝。」 第二十三节 凛的实力 全场先是沉寂片刻,随即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凛的意思,她是在以红袍巫师的身份,向阴魂城的客人下挑战书。 正如凛所说,身为巫师,耐瑟瑞尔是所有人心中的憧憬和梦想,是无可企及的灿烂辉煌。然而,古帝国已经陨灭千年,今日的「魔法帝国」,已经是红袍巫师会建立的塞尔。 阴魂城仅有一城之地,两万馀人,自然远远不足以与塞尔相较,但却是古魔法帝国的文明传承。当今大陆,巫师数量不足万人,阴魂城和塞尔就各占了一千,可以说代表了如今世上最高的魔法水准。 那麽,所有人心中就不免会有个疑问:阴魂城和塞尔的魔法技艺,到底谁更胜一筹?换句话说,昔日的魔法帝国,和如今的魔法帝国,究竟是谁更名副其实? 是昔胜於今,还是今胜於昔? 想法人人都有,敢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挑战的,却是除了这位凛小姐再无人有这般胆量。然而她话已经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说出来,便不可能当作没听见,何况又已经隐隐暗示这并非一己争斗,代表的乃是新旧两代魔法帝国的水准较量。阴魂城倘若不做回应,岂不等於是自动认输了。 然而阴魂城如今在场的只有两个人,布雷纳斯王子和琼恩。凛说话的对象,表面上一直是指向布雷纳斯王子,只是倘若王子真肯上场,要击败凛自然是举手之劳,但那便是以大欺小,胜了也毫无光彩,反而惹人笑话。那麽,人选就只剩下一个,倒也是很合适的一个,就是同样也能触摸到魔网第四层,造诣和凛相当的琼恩了。 「王子急招我来塞尔,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琼恩念头闪过,朝评委席上看去,却见布雷纳斯王子脸上也微微有讶异之色,显然没预料到会有这一出。他和萨扎斯坦先生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後远远朝琼恩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凛小姐有如此兴致,我又岂能推却,」王子温和地笑着,「只是我最近身体不适,这样吧,就由我的副手兰尼斯特先生代我上场,领教红袍巫师的精妙奥义如何。」 王子既然说了话,琼恩自然没有发表反对意见的馀地。何况就如此前所想的,阴魂城的使者只有两个,王子自己不可能下场,那这工作就毫无选择地必须由琼恩来承担了。 话是这麽说,然而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场决斗,这对巫师来说是很糟糕的局面吧。琼恩今天当然也准备了魔法,但并没有几个能用来抵抗火焰的法术,谁会预料到要去面对一个喜欢疯狂砸火球而且也只会砸火球的巫师呢。 幸好,王子替他解了围,「今天是贵会的晋阶赛决赛,我想我们不便打扰,」他彬彬有礼地对萨扎斯坦说,「喧宾夺主是很失礼的行为,何况凛小姐已经刚刚激战过一场,相信也迫切需要休息吧。我看这场比赛不妨稍稍延後,明天举行不迟,您认为呢,首席阁下。」 萨扎斯坦点头赞同,宣布琼恩和凛的巫师决斗明天举行,这种安排合情合理,所以大家也全无异议,反倒越发期待起来。谁也不曾想到,在精彩的晋阶赛结束後,原本以为波澜将息,谁知居然又高潮再起。琼恩对凛丶阴魂城对塞尔丶远古魔法帝国的耐瑟传承对今日魔法帝国的红袍秘术,这一切让所有红袍巫师和学徒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他们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当然,最後但绝非最不重要的一点是:琼恩是个男性,所以这样一来,大家又可以看到凛穿那身超短裙登场了,不必等到明年的晋阶赛。这对於绝大多数成员都是男性的红袍巫师来说,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比赛结束後,按照规矩是授奖仪式,由预言学派的雅菲尔女士出面,为凛戴上了一只浅绿色挂坠。琼恩不知道那到底是甚麽东西,不过也没有太在意,反正按照规矩,巫师决斗不能借助装备,就算是神器也帮不上忙。 当这一切做完,各位首席和评委们纷纷离去,王子带着琼恩坐马车回住处,梅菲斯却被凛拉去了,说是带她去逛街购物。看着两个美少女手牵着手一路谈笑着离开赛场,琼恩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他从没想到梅菲斯也会有这麽「少女」的一面。 唔,她们看样子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呢……但为甚麽总觉得哪里又怪怪的。而且,既然是好朋友,那看在梅菲斯的份上,也不应该一见面就向我发出挑战吧。 坦白地说,在目睹了两场比赛後,琼恩并不很愿意和这位凛小姐交手。虽然她偏科偏得厉害,不但放弃了三系法术,而且只会用火焰魔法作为攻击手段,然而必须承认的是,她的火球真的很强悍。昨天一发火球轰出来,连那位专精防护的红袍巫师都接不下,虽然应该也是有某种出奇制胜的取巧因素在其中,但依旧足以让琼恩大皱眉头了。 更何况,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两个巫师决斗,背後代表的可是阴魂城和塞尔,代表的是不同时代两大魔法帝国呢。 「为甚麽会突然被赋予这麽重要的使命呢。」琼恩苦笑着,看王子的神色,这件事并非他预先安排,那就完全是那位凛小姐的心血来潮了。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缘由了吧,关键在於结局。 王子舒适地坐在车厢对面,默然沉思着,自从上车以来就没有说话,琼恩也不敢打扰。大约走到半路,王子突然抬起头来,展颜微笑,「真有趣呢,」他说,「虽然完全不在意料之中。不过倒也不是甚麽坏事,说不定……唔,总之,只要打赢了就一切都无所谓吧。」 是啊,只要打赢了自然就一切好说。只是坦白地说,琼恩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赛,并无多少必胜的把握呢。 「确实是挺难对付,」王子轻轻按着自己的眼角,「虽说我也不太喜欢塑能魔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以直接的攻击力而论,塑能魔法确实是八大学派中首屈一指,在这种小范围的擂台赛上更能发挥其威力,因为没有缓冲的馀地,也无法借助地理环境……唔,再怎麽说,你所精研的变化魔法,确实是并不适合这种硬碰硬的正面对决呢。」 琼恩点头,王子说得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这也是他不太情愿和凛对决的原因。然而,现在不是已经没有退路了麽。 「幸好我们还有半天的时间准备,」王子说,「虽然紧了点,不过也足够了。你先了解一下你的对手,然後我们再考虑怎麽应对吧。」 所谓了解对手,自然不可能跑去向红袍巫师们打探消息。王子将琼恩带进他的房间,念了句咒语,伸手从空气中取出几颗浅蓝色的水晶球来。 「记忆水晶?」 「嗯,幸好我把此前比赛的情形全都记录了下来,资料备份嘛,」王子说,「这几颗水晶里记录的是那位凛小姐的所有比赛,你先看看吧。」 记忆水晶只能存储很短的影像,但够用了,因为凛的每场比赛都赢得十分乾脆利落,从来没超过三分钟的。琼恩花了半个小时,仔仔细细地反复看了两遍,将水晶球放回到桌上。 「怎麽样,看出甚麽东西没有。」 「嗯,」琼恩点点头,「从这些比赛来看,她只会用火焰魔法攻击,对其他类型的魔法,虽然不敢说她不会,但必定很不精通。她的对手显然也都非常确定这一点,所以铸造的防御全都是针对火焰魔法的。」 「攻击手段如此单调,按道理应该很容易被克制才对,然而她却一路过关斩将,横扫所有对手,这其中的缘故,就是她释放的火焰魔法实在威力惊人。精研塑能,原本就强调破坏力,再加上魔法宝石的增幅,让她砸出来的火球,威力胜过同水准普通巫师的三四倍。所谓以力破巧,在这种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很难有技巧发挥的馀的。」 「正确,」王子十指交叉,微微颔首,「不仅如此,琼恩,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红袍巫师们,和我们通常所知的常识有所不同,他们普遍地放弃三个学派的法术。」 「嗯,我发现了,但这是为甚麽?」 「极度专精,」王子缓缓吐出一个词,「这是红袍巫师们普遍通行的理念,在他们眼里,『通才』就等於『废物』,『专业』则是『精英』的同义词,所以他们研究出了一套独特的秘术,能够在专精巫师的基础上再进一步专精。」 「这样啊。」 琼恩大体明白了。成为专精巫师的方法并不是甚麽秘密,只是很基础的魔法常识,只要是巫师都可以选择这条道路,只是未必有多少人愿意罢了。而红袍巫师,显然是用了某种独门秘术,在这种基础上再进一步专业化,放弃更多的学派,从而获得更高的精研成就。 「凛首先是个专精塑能的巫师,其次她又通过考验,成为了正式的红袍巫师。她放弃了大量的法术,全心全意投入塑能魔法……不,我想更准确地说,是投入到塑能魔法中有关『火焰』类型的分支研究中,」王子叹气,「再加上她的天赋异能,借助宝石强化增幅法术威力,真是个很难对付的小丫头呢。」 「因为她是精研塑能,所以在抵抗塑能魔法上有独到之秘,」王子继续说,「你也看到了,她从来不给自己施加任何防御,却无惧於对手的攻击,这一方面是因为她那火中跳跃的天赋异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并不怎麽惧怕塑能魔法。」 而塑能魔法是最具攻击力的魔法——至少在擂台赛这种小范围硬碰硬的巫师决斗中是如此。 如此说来,凛就像是一辆坦克,拥有超强的攻击,又有不错的防御,难怪能在擂台上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不,除了攻击和防御,她还拥有一流的机动力。 「您刚才说,火中跳跃?」琼恩重复着这个新鲜名词。 「嗯,火中跳跃,不过这其实也不太准确,」王子说,「这原本是红袍巫师发明的一种法术,能够让人借助火焰瞬间传送。但如果真是法术的话,应该是只能传送一次就失效的,绝不可能像她这样毫无限制的随意使用。这个,只能理解为她的一种天赋异能。」 所谓天赋异能,就像红龙会吐火,鸟会飞翔一样,在其他生物看来不可思议,在他们自己而言却如呼吸睡觉一般平常,自然不能以法术的标准来衡量。 「又是天赋异能。」琼恩叹气,这位凛到底是甚麽来历,能使用宝石魔法已经大占便宜了,再加上这种无限火中跳跃——姑且这麽称呼——的能力,简直就是攻防一体,令人无懈可击。 「天赋异能麽,自然意味着非同寻常的血脉,」王子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虽说历史上也曾出现过明明没有半点神秘血脉,偏偏却拥有天赋异能的例子,不过我想凛小姐并不属於此列。如果要让我说的话,她应该不是个纯粹的人类。」 「啊?」琼恩一怔,「殿下,您是说……」 「猜测罢了,也没证据。」 但琼恩知道,布雷纳斯是一流的预言师,拥有「博学士」的头衔,十二阴魂王子中最以「见识广博」而着称者,否则也不会去负责考古工作了。他既然说凛不是纯粹的人类,那只怕十有八九就不是了。 不是纯粹的人类,还有可能是半精灵丶半兽人之类的混血,但王子明显不是这个意思,琼恩清楚地明白这点。这些都还太「正常」了,不足以引起王子的注意。 如此说起来,这个凛还真是棘手呢,无论是攻击丶防御还是机动力,都称得上是第一流。要对付这样的巫师…… 「虽然如此,但攻击手段的极度单调,依旧是致命的缺陷吧,」琼恩思索着,提出一个疑惑来,「她的火焰法术虽然凌厉,却也不是就无法抵挡,召唤火元素就可以让她的攻击完全徒劳无功。但为甚麽她的对手当中,我没看见一个人这麽干呢。」 火元素本身就是火焰的聚合体,自然完全不怕火焰攻击。就像今天的那位咒法巫师,如果不是召唤一堆乱七八糟的怪物,改为全部召唤火元素的话,大有希望击败凛。琼恩实在不明白他为甚麽不这麽做。 「这个麽,」王子叹气,「这就又涉及到她的一项天赋异能了——琼恩,听好了,据可靠消息,这位凛小姐,能任意控制火元素丶火巨灵或者火蜥蜴这种火系生物。当然,太厉害的估计不行,但以你们的水准,费劲半天召唤出来的家伙,只要她说一个字,就能轻松夺走控制权。这就是为甚麽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召唤火元素的原因,因为那只会平白给她增加战斗力。」 「不,不会吧。」 琼恩惊讶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召唤怪物,尤其是召唤元素,是一种颇具风险性的行为。越强的元素往往越不听话,它们虽然是强力的帮手,但也完全可以翻脸变成棘手的敌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巫师和他所召唤的元素之间会有一种无形的精神联接,只要召唤者足够强大,被召唤者就无法反抗,只能俯首听命。 如果要夺取一个巫师对其召唤元素的控制权,那就得先切断这种精神联接,再临时构建起自己和元素的精神联接,并且立刻压制住它,这种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除非在魔法造诣和技巧上比对方高出一大截,否则是绝对做不到的。 再说,召唤异次元生物,这是咒法学派的精研领域,凛是个塑能巫师,在这方面应该没甚麽造诣才对。 「都说了是天赋异能,」王子叹气,「既然是天赋异能,自然不能用法术的标准来衡量。」 正如人类要辛苦学习魔法才能释放几个火球,红龙却张口就能喷吐烈火,所谓天赋,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对了,刚才忘了说,千万不要打『把自己变成火元素』的主意,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直接连你都控制了。根据我搜集到的资料,以前有个红袍巫师就想这麽干,结果直接被她控制着跳进湖里去了。」 琼恩在心中对那位倒霉的红袍巫师深表同情,变形成火元素却被弄到湖里去,至少要大病一场了。 「无限火中跳跃,任意控制火系生物……她不会是甚麽火元素的後裔吧。」 事实上,如果不是梅菲斯已经说过她不是神子,琼恩简直要怀疑凛是那位火元素神卡曙斯的女儿了。 「胡扯,」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点常识好不好,元素生物没有性别,没有生育繁殖这回事,都是自元素位面中自然诞生的,世界上哪有甚麽火元素的後裔。」 「除了这些之外,」王子严肃地指出,「最後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红袍巫师,所以她身上同样也有魔法刺青——你知道甚麽是魔法刺青吧。」 「知道。」 所谓魔法刺青,说得简单点,就是红袍巫师所独有的一门秘技,能够在皮肤上纹特别的刺青,用於储存魔法,据说最多能纹七个,当然这是高阶红袍才有的待遇,凛是肯定没资格的。 「以她在红袍里的位阶来判断,身上应该有三个刺青,」王子说,「有一个刺青应该是在左臂上,今天比赛的时候,她就是发动其中储存的造风术,卷动火墙烧死了对手的召唤怪物;另外两个刺青位置不明,此前比赛里没见她动用过。她这次获得冠军,按规矩是可以再获得一个刺青的,不过那是几天以後的事情了,暂时不用考虑。」 「也就是说,凛的身上有三个魔法刺青,所以虽然魔网造诣差不多,但她实际上比我额外多了三个法术。」 「不,你算错了,」王子摇动手指,指出琼恩的错误,「你看,你是专精巫师,比起那些普通的巫师,你和魔网的联接相对更加紧密,你每天可以准备并且承受的法术比他们多一些,对吧。同样的,红袍巫师既然是在专精的基础上重复专精,那麽……凛小姐实际上比你额外多出来的法术数量,不仅仅是三个了。」 琼恩听得皱眉不已,「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来,「她的宝石魔法是将法术灌注到宝石里施法,那她不会积攒一大堆魔法宝石用来攻击吧。」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了,」王子轻松地说,「灌注进宝石的法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超过一天就自动消失了,第二天需要再次灌注,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一堆魔法宝石雨砸死。就这点来说,你们倒是公平的。」 公平个鬼。 虽然不敢高声反驳,但心中的怨气总是免不了的。明天这场决斗,说是代表着两代魔法帝国在较量,然而对方又是红袍秘术,又是天赋异能,又是极度专精,又是魔法刺青,甚麽匪夷所思的能力都出来了;反过来看看自己这边,说是说出身阴魂城,秉承古魔法帝国的文明遗脉,然而所学过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正常」知识,怎麽就不来点甚麽耐瑟帝国的独门秘术呢。 第二十四节 凛的秘密 「这麽说,」琼恩沉吟着,「很麻烦呢。」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造诣差不多的巫师决斗,然而实际上一算,因为红袍秘术和天赋异能,凛无论是在法术数量上,攻击力防御力上,都明显胜过琼恩一筹。小范围擂台赛的形式,又大大强化了塑能魔法的威力,这场比赛还怎麽打。 「红袍秘术,终究只是些细枝末节的技巧,不成大器,」无视琼恩的头疼,王子大言不惭地批评着,「真正要论魔法的精要奥妙,还是要看我们耐瑟魔法……不过有点小麻烦,」王子朝琼恩微笑着,「越高明的学问,入门难度自然也就越高,以你目前的造诣,还不足以去接触那些更高深的知识,所以就没办法了……」 他妈的。 琼恩很想破口大骂,说来说去这不还是空谈麽,先吹嘘耐瑟魔法多麽多麽优秀,接着来一句「你现在还学不了」,那这又有甚麽意义。 幸好王子还有下文。「我这里有一个法术,很适合用来对付这位只会扔火球的小姐,只是时间短了点,你来不及学了,我直接把它印进你的记忆里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着微微红光的卷轴来,「不过这种强行刻印,大约过一星期会渐渐遗忘掉,不过没关系,先过了明天这一关,你以後再慢慢掌握就好。」 他将卷轴放在桌上,口中诵咒,手指急速颤动,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细小到肉眼无法辨识的魔法符印来,彷佛萤火虫一般绕着琼恩飞舞,最终凝结成一个淡金色魔法阵来。王子停止诵咒,抓起卷轴往法阵中一掷。卷轴自行燃烧起来,火光中浮出无数赤红色文字,闪烁生辉。当卷轴完全烧尽时,王子急速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光芒绽放,在琼恩额头上重重一点。 「嘿!」 琼恩只觉一股强大的意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撞入自己脑中。他一阵晕眩,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魔法阵已经消失,自己正跌坐在椅中,双手紧握扶手。王子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慢慢品味着。 「逆转爆炸。」 刚动念想看看王子给自己强行印进了甚麽法术,脑海中就浮现出完整的魔法资料来,这是个从没听过的法术,琼恩正要仔细再看内容,就听对面的王子说话了。 「这道法术可以反弹所有以你为直接目标的火焰攻击,」王子轻声说,他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如果她用火球之类的法术攻击你,就会被直接逆转反弹回去;但如果用火墙这种大范围攻击,那就无能为力了。不过这道法术同时也会增强你抵抗火焰的能力,所以不用太担心,」他停顿了一下,「当然,它也是有限度的,没办法一直保护你,但我估计至少挡住三四轮攻击应该没问题。」 有点像「法术逆转」,琼恩思忖着,防护魔法之中,有一种极高明的法术,能够在巫师身周形成强大的力场,反弹一切直接攻击来的魔法(当然,也是有限度的)。在奥沃的藏宝库里,就有这样一枚法术逆转戒指,令琼恩羡慕得要命。如今王子拿出来的这个逆转爆炸,等於就是法术逆转的超级简化版本,只能针对火焰魔法,用途非常狭隘。 不过,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要对付的是凛这样只会用火焰魔法的巫师,这个法术就极其有用了。这就是真正的「耐瑟魔法」麽? 「不是,」王子说,「我说了,耐瑟魔法的精义,不在於这些细枝末节的技巧,在於真正的根本……你现在造诣不够,也没法掌握,以後自然明白。至於这个法术,是我从费林魔葵那里学来的。」 费林魔葵?那不是昔日毁灭耐瑟瑞尔帝国的怪物,土地沙化成大沙漠的元凶,阴魂城的最大仇敌麽? 「费林魔葵这种怪物,最擅长的就是克制魔法,」王子叹息着,「昔日帝国何等强盛,却被魔葵肆虐,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耐瑟瑞尔崇尚魔法,举国研习奥术,遍地都是巫师,这固然造就了辉煌的魔法文明,但却也埋下隐患吧。撞上费林魔葵这种擅长克制魔法的怪物,就不免要吃亏了。 「魔葵被埋在大沙漠下,我考古的时候,恰好挖到了几只,」王子解释,「搜索了一下它们的记忆,发现了这个法术,今天正好用得上。」 琼恩点头,心中松了口气,有了这道法术,只要多准备几个,基本就不必担心凛的攻击了。剩下来的问题,就是怎麽才能获胜了。 「无限火中跳跃,等於开了一堆传送门,」琼恩思索着,「想打到她可太难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自来水和高压水枪这种东西,否则提着水枪拖着长长皮管上场,凛点一个火堆琼恩就浇熄一个,看她还怎麽火中跳跃去。如今怎麽办,难不成还拎着两桶水上场麽,那只怕还没开始比赛,就要被人笑死了。 正想向王子讨教主意,却发现後者脸色有些不太好,颇为疲倦的样子。「就这样吧,」王子说,挥挥手,「你先回去准备。」 「是。」 琼恩起身告辞,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刚刚走到门口,又听见王子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嗯,琼恩,记得要小心……」 「我会全力以赴。」琼恩误解了王子的意思,马上回答说。 「哦,不是,我是说,手下留情,注意分寸,别真弄出太大损伤,毕竟我们是客人。」 靠! 琼恩觉得王子大概是累了,神智有点不清。「注意分寸,别弄出太大损伤」?这话应该是对那位喜欢疯狂砸火球的凛小姐说才对吧。就琼恩来说,他当然也不希望真弄出甚麽人命伤亡来,何况凛还是梅菲斯的好友。但这事情是他能控制的麽。 他不再多说,行礼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独自沉思,把刚才看到的那几场凛的比赛翻来覆去的回忆,想找出她的弱点来。「可惜她之前的对手中都没有幻术师或者附魔师,」琼恩惋惜着,「否则倒可以看看她对这方面魔法的抵抗能力如何。」 巫师的价值,原本就不是魔法炮台……当然,凛这种已经属於超级魔法炮,要击败对手,未必一定要硬碰硬地对抗,恰当的运用幻术丶魅惑丶精神控制这些辅助法术,也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惜琼恩自己在这些方面也不甚精通,没甚麽把握。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夜幕降临,梅菲斯才从外面回来,颇为高兴地提着一包东西。「你买了甚麽?」琼恩很好奇,然後看见她把包裹展开,往床上一倒,哗啦哗啦哗啦…… 戒指丶耳环丶吊坠丶胸针……以及更多琼恩叫不出名字或者一时想不起名字的东西,全是女孩子喜欢的那些小玩意,而且数量极多。琼恩稍稍瞥了眼,发现光胸针就有七八个,样式各异,制作精良,虽然没有镶嵌甚麽金玉宝石,但看样子价格也不菲。 梅菲斯以前是教会的圣武士,这次出远门办事,囊中资金自然宽裕,这点琼恩是知道的,但却从没想到她会花钱买这些东西,而且还买这麽多。「你真奢侈,」他半真半假的感叹着,「这麽多你用得过来麽。」 「反正都是她送的,为甚麽不要,」梅菲斯说,一边整理着那些小玩意,一边瞥了琼恩一眼,「凛说,这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男孩子送的,既然我遇到的是个笨蛋,那麽她这个朋友也就只好勉为其难来帮帮忙了。」 「呃,那个……」 「她还邀请我搬过去住呢。」梅菲斯说。 「不行!」琼恩本能地反对。 「放心,我拒绝了,我才不会给她嘲笑我的机会呢。」 「唔?嘲笑你甚麽?」 「嘲笑我身边的家伙是个笨蛋!」梅菲斯转过脸来,瞪着琼恩,恶狠狠地说,「这麽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明白吗?枉你还是个巫师……算了,」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每次见到她都要吵架,脾气就会变坏,别介意,过段时间就好。」 「啊,没事。」琼恩悄悄抹掉冷汗,这两人到底是甚麽朋友啊。 「反正我拒绝了就是,她睡觉习惯又差,又喜欢踹被子又喜欢踢人,做恶梦了还喜欢把人抱得紧紧,气都透不过来,我才不愿意去自找苦吃呢。」 「唔?你们经常睡在一起啊?」 「对啊,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晚上她没我陪着就睡不着呢,怎麽了?」 「没甚麽,只是觉得怪怪的。」 「很正常吧,」梅菲斯不以为然,「女孩子经常一起睡觉的。」 也是,男女在这方面性别差异是很大的,女孩子之间身体接触较多,上街牵着手,搂搂抱抱都很正常;男人如果这麽干,那就几乎可以肯定是玻璃了。 「对了,你知道我那位朋友是怎麽评价你的吗?」 「笨蛋?」 「哦,也没错,不过这是最後的定性总结,在此之前还有更多详细的内容,有没有兴趣听听?」 「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梅菲斯笑了起来,「别那麽紧张,」她说,「并不全是负面评价——我是说,至少还有一些是偏向正面的评价。比如说她夸奖你很有风度,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忙着偷看她的裙子和大腿。」 「当然,我是正人君子嘛。」 「然而她抱怨你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胸口。」 「呃,这个……」 梅菲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大是吗?」她突然问。 「啊,甚麽?」正处於尴尬状态的琼恩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梅菲斯侧身过来,俯视着正靠在床头的琼恩,「我是说,她那地方很大,是不是?」 「呃,这个麽……」 「比我大是吧?」少女追问。 迎着梅菲斯咄咄逼人的目光,琼恩实在不知道应该怎麽回答。实事求是地说,凛的尺寸至少有c,远不是梅菲斯可比的。如果照实回答得话,梅菲斯肯定会不高兴吧,但如果否认,却又似乎太罔顾事实了点,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果然,男人都喜欢比较大的呢,」梅菲斯叹气,幽幽地说,「你也比较喜欢她那种是吧。」 「没有的事!」意识到再不安慰的话,少女就要暴走了,琼恩赶忙表明立场,「我当然是比较喜欢你的……那地方。」 这话听起来真奇怪,不过梅菲斯并没有介意的样子,「可是,」她疑惑着,「我不是听说男人都喜欢比较大的吗?」 「那个,话不是这麽说的吧,」琼恩随口回答,「女孩子……那地方又不是单纯看大小尺寸的,还应该看形状和手感才对,还有……」 「哦,听起来,你似乎很清楚她那地方的形状和手感似的呢。」 「……我哪里表达了这种意思了?」 「不是很清楚的逻辑推理吗?」梅菲斯理所当然地说,「你承认了,她那里比我大;你也承认了,男人都喜欢大的,另外两项参考因素是形状和手感;而你又说你更喜欢我——这不是充分说明你已经确定了她那地方的形状和手感不如我,所以才作出这种选择的吗?」 「我…我说,艾弥薇,逻辑推理不要随便用到这种事情上吧。」 「然而我觉得我的推理无懈可击啊。」 「别开这种玩笑啊,我和你一样都是昨天才刚到这里,之前压根不认识她,哪有机会去……」 「哦哦,这麽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很愿意去实际考察一下对吧?」 琼恩哑口无言,仔细打量着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少女,「艾弥薇,」他疑惑着,「怎麽感觉半天不见,你有点不太一样了。」 「是吗,」少女仰起脸,若有所思,「有可能,大概是因为和那个家伙在一起呆了半天的缘故,被影响了吧。」 被影响麽……这影响速度可真快啊。 「看来你那位朋友还真是有感染力呢,」琼恩叹息着,骤然快若闪电地伸出右手,按在少女的左肩和脖颈相连的地方,他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对不对,凛小姐。」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啊呀啊呀,被你看穿了呢。」她摇了摇头,念出一句咒语,面容随即发生改变,身形也变化起来,从金色短发的圣武士变成了穿着红衬衫丶超短裙和黑色长筒袜的红袍塑能巫师。 但两人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少女跪在床的边沿,俯身看着琼恩;琼恩靠在床头躺着,右手却按住了少女的肩。 「你来此有何贵干,凛小姐。」琼恩说,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虽然他并不认为对方是准备来提前开战,但被人戏耍总是心有不快。 他昔日跟随田伯光学武艺,虽然没多高的成就,但好歹也掌握了些近身格斗的知识。刚才在出手之前,他已经暗中默发了「蛮牛之力」法术,让自己的力气陡然增强。如今他的手按的位置,虽然看上去没甚麽,然而只要愿意,就能严重地伤害到这个狡猾的小女巫。 「咦,」完全无视自己的处境,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凛反而有些惊讶起来,「你的力气不小呢,出手也很快,似乎有两下子的样子,和艾弥薇告诉我的情况不太一样嘛。」 「嗯?艾弥薇跟你说甚麽了?」 「艾弥薇告诉我说,你力气也不大,跑得也不快,身手也笨拙,脑筋也不灵光,除了会点半调子魔法就一无是处,虽然说不上弱不禁风但也相差无几,每次遇到危险都需要靠她这个女孩子来保护,简直就是差劲得一塌糊涂……」 「我没这麽说过。」 梅菲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凛的描述,琼恩侧脸看去,见穿淡蓝色衬衫的圣武士推门走入。「别乱篡改别人的话,凛。」 「但你说得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嘛。」凛天真无邪地笑着,轻松地从床上跳下来。琼恩原本按住了她的肩头,但陡然感觉手上一滑,彷佛触到了甚麽冰冷坚硬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凛就已经摆脱了他的压制。 「你扭曲了我的意思。」梅菲斯沉静但坚决地反驳。 「好啦好啦,」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大致不差就可以了嘛,别那麽认真。对了,琼恩,」她转过头来,直呼琼恩的名字,彷佛是相熟的朋友似的,「我的变形应该没有破绽吧,模仿艾弥薇应该也没有问题才对,你是怎麽看出来是我的?」 「这个麽,感觉。」 「感觉?」 「嗯,」琼恩也起身下床,站在墙边,「这很容易理解吧,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就算是再亲密的朋友,也是没法完全模仿得一模一样的吧。」 「哦哦,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艾弥薇是善良纯洁天真无瑕的天堂山圣天使,而我就是深渊里的小恶魔了?」 「我似乎没这麽说吧。」 「但心里就是这麽想的对吧。」 琼恩决定沉默,跟女孩子斗嘴没意思。 梅菲斯恰到好处地过来解围,「好了,凛,你已经送我回来了,时候不早,你也该早点回去了,」她说,「明天不是还有决斗吗,应该早作准备的吧。」 「哦,放心了,艾弥薇,这种毫无悬念的战斗不用准备也没关系的,」凛可爱地拍拍手,「不过放心好了,看在艾弥薇的份上,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呢……对吧,琼恩。」最後一句话是对琼恩说的。 「同样,看在艾弥薇的份上,我也会手下留情的。」琼恩回答。 「啊呀啊呀,」凛摇头,「只会抄袭别人的话,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呢,对於巫师来说这是大忌啊,注定了将来不会有光明的前途呢。艾弥薇,如果让我建议的话,我觉得你实在应该重新考虑……」 「凛!」梅菲斯略有些不快地喝断了她,「我想有些事情,还是由我自己来判断比较好。」 「也对,我只不过是尽朋友的义务做出忠告嘛,」凛挥挥手,「那麽,明天见,两位。对了,趁时间还早,去找间神殿买几瓶治疗药水吧,卡曙斯的神殿一般很晚才关门的。」 「多谢。」 「那麽我走了。」用超级可爱的声音告别,超短裙少女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她来做甚麽?」确定那位小恶魔般的少女已经离开,琼恩转头问梅菲斯。 「没甚麽,她坚持要求来看看你是甚麽样的人,我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但那也不用变成你的样子来骗我吧。」 「她说在外人面前人会本能地伪装自己,只有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才会显得比较真实。」 「……好吧,我承认这话也没错就是了。」 「对不起,」梅菲斯道歉着,「不过她没有甚麽恶意,这点我可以保证,凛虽然任性了点,但心地其实很善良的。」 见鬼了,她如果都能称得上善良,那我简直就是圣武士,而你这个圣武士就是正义之神了。 不过琼恩不想背後挑拨他人朋友的感情,这种话就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不信,梅菲斯也并不在意。「早点休息吧,」她轻声说,「明天还有决斗呢。」 「是啊。」琼恩叹气,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甚麽令人满意的方案来。既要保证取胜,又不能当真重伤对手,否则他都考虑带一堆缩物过的石头上去用翻天印乱砸了,反正凛放弃了防护学派,估计不会解除魔法。但如果真失手把她砸成肉饼了,红袍那边且不说,梅菲斯这边就没法交代。 「你看起来很困扰呢。」 「那是自然的吧,你那位朋友可实在不好对付啊,」琼恩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转身准备再躺回床上去,一边随口说,「我都想过半夜溜进她的房间去骚扰,让她睡不成觉,明天就没法准备魔法了……」 杀气! 琼恩本能地感觉背上一凛,有种危险的气息凛凛迫来,让他身体骤然僵住了。一秒钟之後,这种感觉才消失,琼恩转过身来,看见梅菲斯正似乎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枚耳坠。 「开玩笑啦。」他说。 「嗯,」梅菲斯淡淡地回答着,「而且你如果真敢那麽做的话,不用等到明天比赛完,就需要用上治疗药水了。」 「我说了只是开玩笑啦,别生气,艾弥薇。」 「不,和我无关,」梅菲斯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会被她打成骨折的。」 「是麽?」琼恩不信,他自恃好歹也练过几年功夫,难道连这样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下来。 「这麽说吧,琼恩,如果你和我徒手搏击的话,你觉得谁的胜算比较大。」 「那当然是你了。」 虽然没真的打过,但想想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几成胜算的吧。 「如果你事先用上各种魔法来辅助强化呢。」 「那……应该也还是不行吧。」 实力差距太大,终究不是靠魔法辅助就可以弥补的呢。 「那麽我告诉你,如果不用兵器护甲,单纯徒手搏击的话,」梅菲斯微微笑着,「我都打不过她。」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如果你有兴趣,亲自去试试就知道了。」 从少女的语气中,琼恩知道她说得完全是事实,而这让他的头更加疼起来。事实上,他确实曾经打过近身搏斗的主意,凭借着自己的那点功夫,再配合上各种变化魔法的强化辅助,增强力量,加快速度,提升反应,自觉无论如何也应该能轻松对付凛。虽说两个巫师决斗弄到靠肉搏取胜,似乎是有些不对劲的样子,但这已经是最有把握并且不会弄得伤亡惨重的方案了。变化学派的魔法,原本注重的也就是强化辅助,这麽做也不算多麽逾越本分,匪夷所思。 然而,按照梅菲斯这麽一说,那这如意算盘就完全打不通了啊。 「艾弥薇,」琼恩呻吟着,「为甚麽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怪胎啊。」 「这话说得不对吧,」梅菲斯冷静地指出他的错误,「首先,你只见过我这一个朋友,请不要用『都是』这种概括性的词语;其次,我觉得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自从认识你,遇见的就都是怪胎了。」 自从沙漠相识以来,深渊恶魔领主丶女杀手丶虹彩龙丶欧凯丶拉沃克,以及最近的那个死胖子奥沃……好吧,琼恩只能承认,比起自己的抱怨,梅菲斯的说法更接近事实真相。 「艾弥薇,有件事情我很奇怪啊,」琼恩说,「你是神子对吧,那你为甚麽没有表现出甚麽天赋异能呢。」 无论这位凛小姐的血脉再神秘,身份再传奇,总也比不过神子吧。她都能有这样惊人的各种天赋异能,怎麽梅菲斯身上似乎压根没看到半点呢。 「我的神祗的神力,和我父亲的神力彼此冲突抵消掉了,自然不会显示出甚麽天赋异能来,」梅菲斯轻松地说,「所以很幸运,我能做个普通人。」 就算是这样,你也怎麽看怎麽不像普通人吧…… 「既然是这样的话,」少女把手中的耳坠放到旁边桌上,抬起脸,认真的看着琼恩,「那麽,我告诉你一项她的弱点吧,或许可以帮助你明天获胜。」 「咦,真的吗……呃,我是说,这样你不会觉得於心不安吗?毕竟她是你的好朋友吧。」 「比起背叛这种朋友所引起的些许愧疚,我想我更希望看到我喜欢的人获胜吧。」 用平静但是斩钉截铁的声音,梅菲斯如此说。 第二十五节 永远不败的承诺 这…这算是在告白吗? 虽然相识有日,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改善融洽,如今已经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情人——至少算是伙伴了。但一直以来,梅菲斯都没有真正对琼恩说过「喜欢」这个词呢。 「我会试着去喜欢你的。」 在人面狮的神殿里,她是这麽说的吧。 「我只是喜欢被抱着的感觉。」 在烛堡里,她是这麽说的呢。 「要想做我男人,那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我是不会喜欢一个比我差劲的男人的。」 在匕首滩镇上,她似乎是这麽说的吧。 「比起背叛这种朋友所引起的些许愧疚,我想我更希望看到我喜欢的人获胜吧。」 在十秒钟之前,她是这麽说的,用那种平静如水,但却又斩钉截铁毫无动摇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出来。 少女静静地站在房间里,碧绿色的眼眸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夕阳从窗口洒进来,映在金砂似的发丝上,泛出令人安心的微光。她地表情安稳平静,彷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是多麽惊人,但是,虽然是很出乎意料的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那便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吧。 虽然梅菲斯现在也渐渐变得会开玩笑起来,但此时此刻,她所说的话必然就是事实。哪怕她现在说「琼恩,太阳从南边升起了呢」,琼恩也会毫不怀疑地相信吧。 并非是「愿意相信」这种无聊的理由,而是因为那必定就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啊。 「艾弥薇……」 「虽然并不太愿意承认,不过既然已经清楚地说出口,那麽也就不想再拙劣地掩饰或者反悔,」少女静静说,「我喜欢你,就是这样了。」 「那个……我是说……」 「而正如你此前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不会喜欢一个比我差劲的男人的,」梅菲斯转过身去,背对着琼恩,「所以你需要变得更强才行,直到有一天超过我。如果暂时做不到这点的话,那麽就请至少比你所遭遇的对手更强一些,让我永远看不到你的失败,我就会默认你是可以和我相当甚至胜过我的存在了。」 「尤其,」她加重了语气,「或许输给别的人,我都还可以勉强原谅;但如果输给凛那个家伙的话,我会很不高兴,不,是很失望的呢。」 沉默。 「明白了,」琼恩说,「虽然我并不很喜欢被人期待的感觉,但如果是艾弥薇的意思,那麽我就一定会尽力而为。虽然想胜过你是很不容易,但如果仅仅是要『永远看不到失败』的话,我想应该也不算是甚麽难事吧。」 少女走过来,贴近他的身体,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那麽,一言为定。」她轻声说。 「一言为定。」 少女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口,「听好了,」她的嘴唇贴在琼恩的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越来越低,「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害怕狐狸。」 「以前我们在山中居住,狐狸特别多,还喜欢成群地来骚扰人类,钻进院子里大肆捣乱。有一次,凛早上睡醒,一睁眼看见一张狐狸的脸正冲她微笑,把她给吓坏了。从此以後别说看到狐狸,就算是听到这个词,大概都会全身紧张吧。」 原来如此,清晨睡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微笑的狐狸脸,这记忆果然称不上美好呢。 然而……狐狸并不是甚麽常见的动物,塞尔这地方,从哪里去弄只来呢。再说就算能弄到,如果牵着一只狐狸上场去吓唬身为小女孩的对手,肯定也要被当作巫师的耻辱吧。 「我所能想到的也就这点,能不能帮上忙就不清楚了,」梅菲斯说,「接下来,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你胜利的消息。」 「我不会让你失望,」琼恩如此保证着,「这是永远的承诺。」 比赛如期举行。 因为不能使用装备的规矩,琼恩再比赛之前已经将龙鳞盾丶戒指等所有的物品都丢进了次元袋,交给梅菲斯保管。他的巫师袍也临时换成了比赛专用的版本,不带半点魔法属性的纯布袍。至於对面那位小姐,依旧是穿她那身「凛式巫师服」上场。 其实,虽然说是为了增加男性对手的施法专注难度,但就琼恩所见,真在决斗中,并没有哪位对手因此而分神的。毕竟,能成为正式的红袍巫师,参加这种晋阶赛,至少都是小有成就的精英,经历过各种严格的训练,不可能在关键时刻因为这种事情而受影响的吧。 这个道理,凛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其他人也都很清楚,所以从头到尾,凛的这套超短裙巫师服,唯一的作用就是引起观众的尖叫和欢呼罢了。 「唔,还真是个小魔女呢。」 站在擂台的右侧,一边等待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一边谨慎注意着对手的举动,琼恩自觉已经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昨晚想了半夜,也已经拟定了几种比较可行的方案,现在要做的,就是随机应变了。 凛倒是满不在乎地随随便便站着,彷佛全然不将接下来的比赛放在心上。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太有自信吧。 光头老者从虚空中走出来,「比赛开始。」 凛依旧是弹出宝石,在擂台上点起四堆火焰,其中一堆在她身侧。如此一来,她就等於开了四个固定的传送门,一旦有情况就可以借此变幻位置,基本无惧於对手的攻击了。 琼恩念诵咒语,双手十指同时捻动,最後食指交叠,施展出昨天刚刚获得了「逆转爆炸」法术来。他的身体上覆盖起了一层如水般流淌的殷殷红光,普通人肉眼看不见,但只要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巫师,很清楚就能察觉到。 凛显然也发觉了,但她应该认不出这是甚麽法术,只能猜测是某种抵御火焰的方法。和往常一样,一直放在红色口袋里的白皙玉手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夹着一枚红色宝石,抖手投了出来。 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擂台虽然小,两人之间却也颇有一段距离。但就是这样轻轻一抖手,宝石却迅猛无比地直飞出来,半路化作一团巨大火球,朝琼恩砸过去。 琼恩刚刚完成法术,眼看火球飞来,不闪不避,反而直接迎上。「砰」的一声,火球撞上了巫师的身体,却并没有如预料一般炸裂开来,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凛反弹回去。 逆转爆炸法术发挥了作用。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凛显然也没有想到。火球反弹回来速度更快,而且因为琼恩前冲缩短了距离,再加上误以为这是一流大巫师才能使用的「法术逆转」,凛出现了短暂的惊愕失神,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球已经砸到眼前。 纵然是精研塑能的巫师,凛也没办法硬挨自己强化过的火球轰击,但此时闪避已经来不及。仓促之中她抬起右臂,挡在身前,护住自己的头脸。 火球砸在凛的右臂上,轰然爆裂开来,烈焰飞腾,凛连连後退两步,退到了擂台边缘。火焰散开,她的右臂红色外衣已经完全被烧去,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身上的衣服也烫开了无数破口,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受伤。 精研塑能的红袍巫师,对自己领域的魔法抵抗力是如此之强麽? 不,不对,琼恩在心中摇头,刚才就在火球爆炸开的那一刹那,他清楚地看见了凛的右臂上泛起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是凭借那东西,才抵挡住了火球,隔开了灼热。那是甚麽?是临时启动了甚麽法术,还是在衣服里穿了某种隐形的护甲? 无暇思考这些,对手已经站定了脚步,她原本一直挂着笑意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杀气,眼神也变得凌厉锋锐起来,「我小看你了呢,」她说,伸手探进口袋,再伸出来的时候,食指丶中指丶无名指和小指间已经夹了三颗赤红色的宝石,「原本看在艾弥薇的份上,我还打算手下留情,现在来看的话,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那麽,接下来就全力以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吧。」凛宣告着,骤然抬手,三颗赤红宝石快若闪电地疾飞出来。 第二十六节 胜利 三颗宝石同时射出,化作三颗更加巨大的火球一齐砸来,这就是宝石魔法的优势之一,可以将多个法术同时释放。换了别的巫师,再如何努力也没法做到这点。 琼恩避开了一颗火球,被另外两颗砸中,然後反弹了回去。凛这次早有准备,借助火中跳跃瞬间避开,转移到擂台的另外一个角落,当她从火中走出时,发现琼恩身上覆盖的红光消失了,随即看见他再一次诵咒施法,重新为自己布上了防御。 前後四颗火球,击破了逆转爆炸的防御,好在琼恩事先多准备了好几个法术,自信对耗下去绝对不会吃亏。当然,前提是凛愿意对耗的话。 显然凛不愿意。 「唔唔,原来不是法术逆转呢,吓了我一大跳,」红衣小女巫评价着,「看起来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但对你足够用了。」琼恩简短的回答,却并没有乘机反击。 「哼哼。」 凛冷笑着,再度取出两颗宝石,在半空中炸开,於是擂台上又多了八个火堆,大部分都落在琼恩身边。琼恩并没有闪避,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手。 「要打一场近身战吗,凛小姐。」 「那麽容易就被你猜到的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我才不屑於去做呢。」 「是这样麽,如此说来,是要用更有技术含量的方法来出奇制胜吧。」 「一点不错,你就等着瞧吧。」 完全无视数百位红袍巫师和八九位大巫师的旁观,两位巫师居然在台上斗起嘴来,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却谁都没有乘机赶快施法。琼恩并不急於进攻,他在等待机会,至於凛,则似乎是被此前的局面不顺给激怒了,在筹划着一击定胜负的方案。 再一次的,凛又掷出一颗宝石,却不是化作火球,而是半途炸裂开来,化作七八支火焰箭连环射击。凭借着对火焰魔法以及相关攻击防御手段的精研,她敏锐地看出这个逆转爆炸法术的破绽:和「防护能量伤害」等类型的法术不同,它的「限度」不在於所承受的法术威力大小,而在於数量。 此前用了四个强化过的火球,才成功攻破了防御,但这次只要用一轮火焰箭就足够了。 琼恩闪避着,依旧没有反击,而正如凛所料,他的防御法术再度被击破了。他双手抬起,正要再一次施法,远处的凛猛然抬起左手,手臂上浮起一团白光,散成七八道光箭往前撞去,却不是直接攻击琼恩,目标是他身旁的几个火堆。 转瞬之间,那几个火堆里突然冒出腾腾黑烟来,滚滚如龙,瞬间将周围一片都笼罩住了,琼恩措手不及,也被包裹进这黑烟之中,剧烈的咳嗽声立刻从中传出来。「你应该很熟悉这个法术吧,是你的专业范围呢,」凛得意洋洋地说,「烟火术,不过我做了点小小的改良。」 琼恩曾经用过这个法术,在对付莉拉公爵的时候,为了扭转劣势,索性用这招让自己和对手都变成瞎子。但凛如今用的显然是改良版本,不但有隔断视觉的效果,甚至还带了呛人窒息的效果。 如此一来,琼恩就不能流畅地诵咒了吧。 凛的脸上重新浮起神气的笑容来,指尖已经稳稳夹上了一枚粉红色椭圆形宝石,却并没有立刻射出去。浓烟虽然笼罩住了琼恩,让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同样也让凛没法看到他的位置了。不过这没关系,身处呛人浓烟之中,别说不能诵咒施法,就是呼吸都困难,琼恩不可能坚持呆在里面,一定会冲出来。 在他冲出来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他没有充足的施法诵咒时间,防御法术无法形成,一定会被一击轰倒的。 「不过,看在艾弥薇的份上,稍稍手下留情点就是了。」凛如此想,盯着那团滚滚浓烟。 一切如她所料,夹杂着一身的烟尘,琼恩猛冲了出来。 就是现在! 凛不假思索地抖手,将宝石砸了出去。和她平时所发出的声势煊赫的火球不同,这枚宝石的威力要小很多。就算被击中,琼恩也不至於当场毙命,事後送到神殿里找足够强力的牧师治疗就是。 然而她的预料落空了。 琼恩冲出浓烟,既没有停下来观察局势,也没有立刻施法诵咒,而是直直朝凛冲来。凛的宝石化作火球精确无误地砸在他身上,然後—— 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回来。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凛吃了一惊,比起一开场的那次,这次两人的距离更近,反应时间更短。好在总算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凛虽惊不乱,本能地横跨一步就想躲到旁边的火堆里去。 然而…… 「哇!」 纵然是被自己的火球击中,凛也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气度,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巫师却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跳起来,仓皇后退。因为她准备踏入的那团火焰,不知何时火光升腾,扭曲变幻着,塑成一张巨大的,微笑着的狐狸脸来。 「幻术罢了!」她立刻镇定下来。 刚才虽然被吓退,没能完成火中跳跃,却也恰好避过了反弹的火球。虽然不明白琼恩何时居然又完成了防御法术,但这也无关紧要,只会挨打是不能取得胜利的,主动权依旧掌握在自己一边。 她挥了挥手,甚至连施法都不需要,就直接抹去了火焰上的狐狸幻象。她在火焰魔法上的造诣太深,这火堆又是她所创造,轻而易举就破解了琼恩借助火焰弄出的幻术。 虽然如此,终究心有馀悸,凛不敢再用火中跳跃,她退後两步,手已经再度伸进了腰间口袋,准备释放她所准备的最强力法术。她很有信心,就算这个法术不成功,被琼恩冲过来也无所谓,正好让他领教一下自己的拳脚功夫。 但她没有机会。 脚步刚刚站稳,眼前的空气中陡然跃出一团黑影,朝凛猛扑过来。距离如此之近,凛不假思索地挥拳,同时她也看清楚了那东西,不过是一只小型的炼狱凶暴犬罢了,非常低级的召唤怪物。 「甚麽时候居然偷偷召唤了一只怪物,又用隐形法术让它靠近自己,想要搞突然袭击麽?」凛的嘴角浮出嘲讽的冷笑来,「主意倒是打得不错,可惜啊,我可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巫师呢。」 只要一拳,就能把这只小炼狱凶暴犬打飞出去,凛有这种自信。 「变形!」 低声的龙语低喝从琼恩口中吐出,随着咒语的完成,那只炼狱凶暴犬骤然变成了一只全身火红色的小狐狸。「嗷!」它发出类似小狗一样的叫声,在空中灵巧地屈身,以无比可爱的姿势朝凛的怀里扑过来。 这样漂亮的小狐狸,或许很多女孩子会两眼放光地一把抱过,但凛显然不在此类。「啊啊啊啊!」她发出惊惶失措的叫声,就像看到一只深狱恶鬼似的,仓皇后退。 然而她本来就已经在擂台边,如今再退出两步,脚跟已经悬空在外,险些就要掉下去。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小狐狸已经扑到跟前。 凛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侧身,避开了狐狸,但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琼恩远远站定,伸手虚虚一按,隔着空气朝她轻轻一推。 这是巫师之手,非常简单的一种小戏法,只能推动分量很轻的东西。倘若在平时,它是绝对推不动一个人的,然而如今凛正处於摇摇欲坠的状态,正如骆驼被压垮只需要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她就摔了下去…… 不,还没有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背後泛起一层微光,随即整个人停止了下坠,悬浮在空中,接着慢慢直起身体,凌空踏步,眼看就要走回擂台。「飞行术」,琼恩立刻判断出这是怎麽回事,很显然,除了左手手臂上的刺青外,第二个刺青在背上,储存了一个飞行术,关键时刻激发出来。 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也并非没有应对的准备。快速从长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颗空茧来捏碎,「变形!」他对着那只刚刚扑了个空,正准备再次跃起的小狐狸一指。 狐狸的体型陡然涨大,变成一只巨大如牛犊的黑狗,它跃起的速度丝毫不减,像一发炮弹似的撞上了即将要踏上擂台的凛。身在虚空,完全靠飞行术维持着身体平衡,凛的身手无法保持像脚踏实地时那样灵敏,压根无从闪避。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她被扑倒在地,就算是飞行术也承载不了这额外的分量。 当她狼狈地一拳将黑狗砸飞,爬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擂台之下了。 擂台赛的规矩,摔出场外就是输。凛虽然丝毫没有受伤,但确确实实是已经被从擂台上打了下来,所以她输了。 这样的失败,相信谁也不会甘心,所以很理所当然的,当琼恩走下擂台的时候,听见了对手的抱怨。 「如果不是艾弥薇那家伙告诉你我的秘密,你根本就不可能有耍花招的机会!」 裸露着半截莹润如玉的右臂,凛气鼓鼓地指着琼恩说。 「哦,原来胜利了就是理所当然,失败了就要向他人推卸责任,这还真是大小姐的做派啊。」 琼恩嘲讽着,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在此之前他从没发现自己有和女孩子斗嘴的习惯和爱好,然而自从遇到这位凛小姐,莫名其妙地就多了这项能力。很多原本不会说的话都流畅自然地说了出来,彷佛面对的是个命中注定的冤家对头似的。 唔,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如果不恰当地形容的话,就是看见她就有气,就很想去痛痛快快地教训她一顿吧。同样都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为甚麽姐姐珊嘉就那麽温婉,梅菲斯就那麽沉着理智,就连那位吸血鬼莉法儿都称得上是乖巧,偏偏这位大小姐就这样让人头疼呢。 「我哪里失败了?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擂台赛规矩,我现在早就已经把你打得趴在地上求饶了。」 「唔,首先,女孩子不要说那麽野蛮的话,这样子以後嫁不出去;其次,如果不是这种擂台赛的形式,你的塑能魔法也没办法这麽风光吧。同样一套规则,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就洋洋得意,在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就抱怨来抱怨去,这是一个巫师应该有的素质吗?」 作为胜利者,琼恩冷静地反驳着对方的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的成分,而这场比赛也确实胜得不够乾净利落。但无论如何,他按照规则将凛打下了擂台,这是全场数百人所共见的事实,没有谁可以否认。而且他运用的也确实是各种魔法技巧,无论召唤丶隐形丶幻术还是小戏法,以及最後的变形,都用得恰到好处,无愧於巫师决斗的名声。 「如果不是因为看在艾弥薇的份上,一开始对你手下留情,我早就用火墙把你烧成灰烬了。」 「同样啊,小姐,如果不是考虑到替你保持形象,我的变形术就不会用在召唤生物上,直接把你变成一只松鼠然後踢下去了。」 「你以为你的变形术对我会有效吗?」 「我是精研变化的巫师,这可是我的专业领域啊,虽然不敢说十拿九稳,但多试两次总该没问题吧。相反,据我所知,火墙术需要巫师全神贯注地维持,而且路径固定,也很容易被躲开的吧。」 「……」 「……」 最终打断两位巫师毫无技术含量的争吵的,是红袍巫师会亡灵学派首席萨扎斯坦先生。「很有趣的技巧运用,」他夸奖着,但这显然并不是对魔法造诣或者甚麽的做出肯定,或者说,避而不谈,「那麽,殿下,」他看着旁边的布雷纳斯王子,「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副手呢。今天这场比赛……」 「我想称为游戏更合适吧,」王子微笑着,客气地打断了红袍首席的话,「既然只是游戏,也就不用分甚麽胜负了。」 在客气的谦逊中,这场事先弄得大张旗鼓的比赛就此结束。凛颇为不满地拉着梅菲斯去算账,琼恩对她们的交涉没有兴趣,反正梅菲斯应该不会吃亏就是。他跟随王子回到住处,进了房间,「干得不错,」王子夸奖说,「比我预想得要好。」 「侥幸罢了。」琼恩说。 王子微笑,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琼恩闭着嘴,静静坐着,他知道该到说正事的时候了。 第二十七节 一次性解决 「你上次跟我提起过,说拉沃克先生请你帮他寻找丢失的死月法珠,对吧。」 「是。」 拉沃克那老巫妖,临走时莫名其妙派给琼恩一个任务,让他去塞尔找已经丢失的「死月法珠」,还说是甚麽「顺路」——好吧,现在当真是顺路过来了。琼恩心里也一直没太当回事,来到塞尔後,自然要向王子报告送信的经过,其间也提到这件事情。王子当时听了不置可否,也没多说甚麽,琼恩也就丢在脑後了。如今又突然提起来,是甚麽意思。 「你知道死月法珠是怎麽丢失的吧?」 「拉沃克先生说,是萨扎斯坦先生借走,然後弄丢了。」 「哦,我的意思是问,你知道萨扎斯坦先生是怎麽把死月法珠弄丢的吗?」 「这个不清楚。」 说起来,琼恩也非常奇怪,萨扎斯坦身为红袍领袖,亡灵学派首席大巫师,既然费功夫千里迢迢去找拉沃克借了死月法珠,必定是极其看重的,怎麽会给弄丢了,这事情也未免太古怪了点。当时拉沃克也没多加解释,琼恩原本也就没放在心上,也就懒得多问。 「这事情麽,唔,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得从维沙伦说起。」 「维沙伦?」琼恩一怔,「巫妖之神?」 身为巫师,琼恩自然知道这位神祗的名讳,维沙伦号称巫妖之神,其实执掌的神职主要是「亡灵魔法」等领域,信徒主要是精研亡灵术的巫师。巫师大多都宅,研究亡灵术的巫师更宅,所以这位神祗的教会影响力非常微弱,在大陆很多地区都压根没人知道。 「嗯,就是他,」王子说,语气里对这位神祗毫无半点敬意的样子,「他是前几年才新兴的神祗,此前是个凡人,也是个精研亡灵术的红袍巫师呢。」 维沙伦在亡灵术上的造诣非常高深,这让他成为亡灵学派首席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也就是说,他是萨扎斯坦的头号大敌。两人争斗的结果,是维沙伦败逃,被逐出了红袍巫师会,流落他方。 「後来呢,维沙伦得到了风暴之神塔洛斯的帮助,成为了神祗,」王子不紧不慢地解释,「虽说凡人成为神祗,逐渐会磨灭凡人时的情感和人格,被神位所同化,但这也是需要一段过程的。维沙伦刚刚封神,大约还记得和萨扎斯坦先生的仇怨吧,念念不忘要报复……不,等等,准确地说,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被赋予这个神职吧。总之,萨扎斯坦先生有麻烦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和死月法珠有甚麽关系。 「萨扎斯坦先生借来死月法珠和撒寇席尔之座,是为了对付一位叫做艾尔塔柏的恶魔领主,永远奴役它,从而对抗维沙伦。」 「嗯?艾尔塔柏?这不是这座城市的名字吗?」 艾尔塔柏,正是琼恩和王子如今所在的这座城市,塞尔的首都,红袍巫师会大本营的名字。 「对,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以恶魔领主的名字命名的,」王子解释,「艾尔塔柏在物质界或许无人知晓,但在深渊中却是声名显赫的大恶魔,是实力接近三大深渊领主的存在,被亡灵君主奥喀斯视为劲敌。」 「在大约一千八百多年前,也就是耐瑟帝国尚未陨灭之时,纳菲尔帝国的缚魔师们,在奥喀斯的帮助下,召唤了艾尔塔柏的本体,将他拉扯到物质界,」王子看着琼恩,「你也是见过格拉兹特的,应该知道此等大恶魔的力量吧。」 那是自然,当日琼恩在人面狮神殿见到格拉兹特,清楚感受到了那股强大无匹的压力,倘若不是有人暗中相救,自己和梅菲斯只怕早就丧命其中了。艾尔塔柏既然是实力直追三大深渊领主的大恶魔,想必和格拉兹特相差不远。而且更要注意的是,当日格拉兹特出现的,不过是一个投影,而王子刚才说得很清楚,纳菲尔缚魔师们,是招来了艾尔塔柏的本体。 「纳菲尔帝国陨灭,以後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曲折你暂时先不用知道,反正到最後,艾尔塔柏被红袍巫师们囚禁起来,就在这座城市地下面——当然,现在已经不在了。」 「你或许没注意到,」王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座城市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大运河,那其实是一个超大型魔法阵,就是用来囚禁艾尔塔柏的。」 借助如此大型的地理环境布置成的魔法阵,想必是威力无比吧,艾尔塔柏能得到这种待遇,果然无愧大恶魔的身份。 「凭借死月法珠和撒寇席尔之座,举行双燃仪式,萨扎斯坦先生就有把握能制服艾尔塔柏,收为奴仆。而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大恶魔做手下,就算是维沙伦的化身亲临,也就不足为惧了。但在双燃仪式进行到第九阶,也就是最後一步的时候,一群冒险者闯了进来,破坏仪式,导致了一场魔法大爆炸,死月法珠也在混乱中传送消失了。」 原来如此。 「这次意外给萨扎斯坦先生带来了很多麻烦,」王子屈起手指,「第一,未能成功奴役艾尔塔柏,维沙伦的威胁越来越迫近了;第二,丢失了死月法珠,他无法向拉沃克先生交代;第三,他先是用大地震破坏了运河法阵才释放出了艾尔塔柏,後来又仪式失败,让恶魔逃脱,整个过程造成了大量伤亡,结果一无所获,这让他的威信大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子慢慢说,「这件事情说明,红袍内部反对萨扎斯坦先生的势力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萨扎斯坦先生既然费了如此功夫准备,理当是没有甚麽疏漏的。区区几个冒险者,虽然实力不错,但也没道理能闯进来破坏仪式。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背後有人支持,而且是对萨扎斯坦先生,对红袍内部情况非常了解和熟悉的人。」 也就是说,内奸。 「那麽现在情况你也都清楚了,」王子仰面往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帮萨扎斯坦先生解决这些麻烦——一次性解决。」 「一次性解决?」琼恩愕然,这些麻烦虽然是由一件事情引发,但却各不相干,有的是私人仇怨,有的是债主讨债,有的是内部权力斗争,怎麽能一次性解决。 「唔唔,帮忙越多报酬才越高嘛,」王子不以为意地说,口气轻松得彷佛是吃饭喝水这麽简单,「倘若不是萨扎斯坦先生身陷困境,只怕还不会主动来和我们寻求结盟呢。」 那总也要能搞定这些麻烦才行吧。 「这麽说,我们会全力支持萨扎斯坦先生?」他试探地问。 王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对,是我们,」他微笑着,「但只有我们,就是你和我两个人,城里现在忙得很,没有馀力再派人来支援我们。」 殿下,您不是又在跟我开玩笑吧。 琼恩很想这麽说,然而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这麽一大摊麻烦,连萨扎斯坦自己都搞不定,琼恩和王子两个外人能帮多少忙,更何况王子还说要「一次性解决」。 「其实也很容易了,」王子说,「事情是从死月法珠丢失惹起来了,所以就先把它找回来再说。找到了死月法珠,至少就对拉沃克先生有了交代,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说。」 琼恩愕然,片刻之间王子的口风就转了,刚才还夸口说要一次性解决,如今就改成了循序渐进一件一件来,这也未免变化得太快了。 「那麽,怎麽去找死月法珠?」 王子伸手一抹,桌面上浮出一副地图来,「根据我和预言首席雅菲尔女士的占卜和推测,一致认为死月法珠应该是落到了这里,」王子点了点地图上塞尔旁边的一个国家,「阿格拉隆。」 就是那个塞尔屡次入侵又屡次败退的国家。 「因为是神器,我们也没法确定具体的位置,只能大致推算是在这块区域,」王子解释,「所以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去找。」 显然,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琼恩头上。 「既然知道大致区域,为甚麽红袍巫师会不派人去找?」琼恩提出疑问,怎麽说,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他一个外人来吧,红袍巫师会一千名以上的红袍巫师,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王子叹气,「你知道的,阿格拉隆和塞尔是多年世仇,打了无数次仗。阿格拉隆那边虽然除了欣布(sibul)女王就没甚麽杰出人才,但情报工作总还不是一塌糊涂。基本上,红袍这边比较高阶的成员,在那边都是挂了号的,再说一个个头上顶着刺青,想认不出来都不行。虽说可以用变形法术之类的掩饰,但终究是很麻烦啊,一旦被认出是红袍巫师,那就甚麽都别想干了,赶快逃命吧。至於低阶的,虽然那边未必认识,但本事不够,也派不上甚麽用场,所以反而是我们这种外人比较好。」 「当然了,」王子说,「你这次还是有个助手的,毕竟,嗯嗯,这麽大的事情,萨扎斯坦先生也不放心单独由我们来进行吧。哦,对了,梅菲斯小姐是你的好朋友吧,我看请她帮忙也无妨,那就是有三个人了。」 「可是,难道这麽重要的任务,就由我们三个人来完成?」 「没办法,人多了反而会惊动那边,你也知道塞尔和阿格拉隆的关系,只能偷偷潜入。不过放心好了,这次是去寻宝,又不是去打架,只要悄悄找到死月法珠拿回来就行。而且我不是说了麽,阿格拉隆那边,除了欣布女王之外就没甚麽杰出人才,不用担心,完全不用担心。」 虽然王子把这事情说得简直如同出去郊游一般轻松,但琼恩要是真相信就有鬼了。阿格拉隆如果真是像他说得这麽差劲,怎麽可能到现在还屹立不倒,早就应该被塞尔灭国了才对。只是王子都这麽说了,他也不好当面反驳,默想了想,陡然心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来,「殿下,你说红袍那边会派来一个助手,不会是……」 「凛小姐,」王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预料中的答案,「虽说是寻宝不是打架,但总也不能派个太差劲的家伙嘛。高阶成员不能去,只能从低阶里选了。」 「但她是这次晋阶赛的冠军,不怕阿格拉隆那边知道吗?」 「放心,晋阶赛是红袍巫师会内部比赛,消息没那麽容易走漏了。凛小姐加入红袍巫师会时间不久,成为正式红袍巫师才一年多,期间从没出过艾尔塔柏城,阿格拉隆那边应该不会认识的,是很适合的人选了。」 王子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凛加入红袍时间不久,此前从未参加过对阿格拉隆的战争,不属高阶成员,但论真正的实力,其实较之那些高阶红袍只怕也不差多少。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也确实是合适人选了,然而…… 「而且正好啊,她和梅菲斯小姐还是好朋友,这样一来更加合作融洽,也不用担心默契的问题了。」 然而我和她没默契啊…… 「你看,事情就是这样了,」王子潇洒地摊开手,「很容易的,只要去找回死月法珠,我们就能获得萨扎斯坦先生的感谢,剩下来的事情,一件一件来吧。」 琼恩沉默着,过了一会,他轻轻开口。 「殿下。」 「唔?」 「我想,这次去寻找死月法珠,是个陷阱吧。」 「嗯?」王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琼恩,「怎麽说?」 「没甚麽,只是想起殿下一开始说的:一次性解决,」琼恩说,「殿下深谋远虑,布局长远,料想不至於单纯为了找件宝物就把我急招过来。既然说了是要一次性解决——那麽就必定是有十成的谋划了吧,」他微微笑笑,「倒不是我看出了甚麽,只是觉得以殿下的智慧,在下棋的时候,投下一子,就决不会只发挥一子的作用,必定是环环相扣,後着无穷吧。」 第二十八节 合适对手 王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喜欢下棋?」他问。 「呃,不,没学过,」琼恩回答,「不过听说殿下是此道高手,所以借来打个比方。」 「以後有空我教你下棋,」王子说,「身为巫师理当擅长下棋,否则就不够称职呢。」 ……有这种说法麽,这分明是你的个人喜好吧。 「拉沃克先生的巫师之墓,在十五年前被发现,虽然并非人所共知,但像红袍巫师会这些组织,自然都得到了消息,」王子转移了话题,「在这十五年间,至少超过十六位红袍巫师想进去寻求宝藏,或者拜见拉沃克先生——结果是一去不复返。」 这并不出乎琼恩的意料,或者说,拉沃克那种老巫妖,做出甚麽事情来都不会让人出乎意料。那十六位红袍巫师,此时大概都已经被变成死人或者亡灵了吧。 「唯一的例外,是萨扎斯坦先生,他进入了巫师之墓,并且安全返回,不但如此,他还借来了拉沃克先生的两件神器,这在通常来说是不可想像的,」王子大概说得有点口渴,轻轻拍了拍手,两杯咖啡晃晃悠悠地从旁边的空气里飞过来,放在桌上,「这并不是因为萨扎斯坦先生多麽实力惊人——如果让我坦白评价的话,他虽然也是造诣高深的大巫师,但比起拉沃克先生还是明显差了一筹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具体的内情无人知晓,但知道事实就已经足够,或许是巫妖间的友谊,或许是协议,或许是交易,或者是甚麽其他的原因也好,总之,萨扎斯坦先生得到了拉沃克先生一定程度的认可和支持。」 「现在影响这种友谊的,是那枚丢失的死月法珠,而只要找回它,相信拉沃克先生并不会计较太多。同样的,如果能有拉沃克先生的支持,那麽其他麻烦也就相应地好对付多了。对於拉沃克先生,无论是维沙伦,还是红袍内部的敌人,都不得不忌惮三分呢。」 「那麽,」琼恩明白了王子的意思,「反过来说的话,如果阻止萨扎斯坦先生找回死月法珠,便能更加顺利地扳倒他对吧。」 「对,」王子说,「萨扎斯坦先生虽然威信下跌,但终究领袖多年,根基雄厚,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如果让他顺利找回死月法珠,修复和拉沃克先生的关系,又有我们阴魂城支持,局面就可以慢慢再度稳定下来。所以如果站在反对派的立场上,是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的。」 也就是说,这次会遭遇到红袍巫师会内部反对萨扎斯坦一系所派遣来的敌人。 「因为同样的理由,维沙伦教会也会是你们可能遭遇的对手,」王子说,「而且他们应该是非常期望得到死月法珠的,这件神器对於他们来说有特别的作用。」 特别的作用? 「死月法珠最大的用途,就是用来跨位面召唤异界的强大存在,」王子的脸上似乎是有些嘲讽的微笑,「萨扎斯坦先生想用来控制恶魔,自然也是正确用法;但如果换种思路,把目标针对神祗,那也是有可能的。」 「针对神祗?」 「维沙伦的教会一直想进入塞尔,这里研究亡灵魔法的巫师众多嘛,但萨扎斯坦先生是最大的障碍。维沙伦虽然已经是神祗,但却也因此而难以直接干涉物质界……不过,如果有了死月法珠,那情形就不同了。借助法珠的力量,打通位面通道,那麽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就有希望让维沙伦的化身降临凡间了,」他微笑着,「如果当真出现这种情形,我想萨扎斯坦先生的敌人是一定都非常乐意见到的吧。」 那麽,基本可以确定维沙伦教会也是将会遭遇的敌人了。 「基本上也就这两路人马吧,」王子说,端起咖啡喝了半口,突然又想了起来,「哦,差点忘了,最後还有一个你需要警惕的对手。」 「谁?」 「那位凛小姐。」 「啊?」 「凛小姐的老师,是塑能学派首席述尔先生,」王子慢慢说,「述尔先生一直以来算是萨扎斯坦先生的盟友,嗯,大体上算是。」 「殿下,您的意思是说……」 「破坏双燃仪式的事情,虽然查不出幕後的主使者,但算来算去也无非那几个人选。附魔学派首席劳泽瑞尔先生虽然一直以来就是反对派,但正因为如此,萨扎斯坦先生对他从来就没放松过警惕,所以反而不可能是他,」王子解释,「相反,对於盟友,防犯和警惕虽然存在,但相对而言总是会低很多,这其中就有很多可乘之机。」 「萨扎斯坦先生怀疑述尔先生暗中改变了立场?」 「他嫌疑最大,不过也不能完全肯定。」 琼恩点点头,「明白了。」 如此说来,让凛加入这个队伍,也就是有引蛇出洞的意思在内了。如果当真如萨扎斯坦所料,述尔已经转投阵营,那麽他就极有可能通过他的学生凛来暗中做手脚。 「要想打倒敌人,至少先得知道敌人是谁,站在明处的对手不足为惧,躲在暗处的敌人则最麻烦,」王子说,「大体上就是这样了,其实也没甚麽大事。把死月法珠找回来,借这次探探对手的虚实,仅此而已,很简单的。」 「但如果他们来半路阻拦,或者抢夺死月法珠呢?」 「半路阻拦的事情不用太担心,最多是探探虚实,」王子轻描淡写地说,「死月法珠这种神器,谁都想弄到手。萨扎斯坦先生想找回来,他的对手同样也想,维沙伦教会更想——基本上,我可以断定他们已经为推翻萨扎斯坦先生而联合起来——但他们找不到地方。能大体确定神器位置的,只有雅菲尔女士和我这种预言师,雅菲尔女士是萨扎斯坦先生的坚定盟友,我也不会说,所以他们要想找到死月法珠,只能跟着你们。至於事後抢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死月法珠一到手,自然就会去接你们,难道还会看着它落到别人手里,百忙一场不成。」 话是这麽说,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拿着它,」王子从怀中取出一枚银白色的胸针来,递给琼恩,「这次别再丢了。」 「这是……」 「表面上看是一枚防御飞弹胸针,」王子说,「能抵御魔法飞弹的袭击。但实际上里面暗藏了一个法术,只要捏碎它,我就会立刻知道你的位置,并且能马上传送过去。拿到死月法珠後,就用它通知我,我们自然会去接应你。」 「明白,」琼恩沉默了一会,问了个问题,「殿下,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是有甚麽特别的理由吗?」 整件事情,在王子口中说来都很顺理成章。但正因为太过於顺理成章,反而让琼恩觉得更加的忐忑不安,总觉得似乎有甚麽不对劲。或许是单纯的直觉,或许是本能的多疑,他也没有甚麽依据,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特别的理由吗,」王子一边喝咖啡一边点点头,「其实也是有的,」他微笑着,「因为根据我的预言,现在拿到死月法珠的那个人,对於你而言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对手。」 对於我而言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对手?这话是甚麽意思? 「死月法珠作为神器,无法用魔法来准确定位,我和雅菲尔女士,自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预言师,但也做不到这点……来,喝咖啡,」王子将桌上另外一杯咖啡递给琼恩,「不过呢,也不是说就完全一筹莫展。如果对神器有非常详细的了解,清楚它的构造,知道它的创造过程,哦,最好是能得到神器创造者的协助,那麽也是可以多知道一些东西的。」 神器创造者?「死月法珠的创造者是……」 「拉沃克先生,」王子回答,他慢慢将杯中的咖啡喝完,「总之,从法术探知的结果来看,死月法珠如今落在一个神术施法者的手中。」 「神术施法者?牧师?」 「不清楚,也可能是德鲁依之类,反正是个神术施法者,」王子点点头,「实力很强,不可小看。要知道死月法珠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甚麽人都能碰的,按理来说牧师这种神职者尤其碰不得。但法术探知的结果,明白显示那个人在持有死月法珠期间屡次使用过神术,这只能说明他的力量非常强大,足以稳稳压制住死月法珠了。」 於是琼恩明白王子说「对於你而言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对手」的意思了。 神器也有正邪之分,像奥沃藏宝库里看到的那顶夏梵独角兽冠,显然就属於前者,只要心地纯净善良,不必要求多麽强的力量,就能戴上而不受伤害,甚至发挥其作用;而像死月法珠这种,显然属於後者,力量固然强大,危险却也不小,十有八九还附带各种诅咒,要是没点本事就敢去碰,那极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那个不知名的牧师(姑且假设是牧师)能持有死月法珠却还没挂掉,这本身就说明实力了。 巫师虽然大多瞧不起牧师,但却也不能不承认神术自有其独到之处,很多地方不是奥术所能企及。一个高明的牧师,只要不是那种缺乏实战经验的文职人员,其实力也不可小看的。 「很奇怪,查不出这个人是谁,」王子说,「就像我前面说的,阿格拉隆除了欣布女王这位大巫师,再无其他杰出人才。神殿和教会倒是有一些,但崇拜的都是精灵诸神和自然诸神,你知道的,以前阿格拉隆那地方是精灵王国嘛,现在还有大量的半精灵。而这些神祗的信徒,如果拿到死月法珠的话,唯一的做法就是立刻将它摧毁,决不会还一直持有的。」 崇尚自然和平衡之道的精灵诸神和自然诸神,确实是容不得死月法珠这种邪恶神器吧。 「也可能是某位邪神的教会中成员。」琼恩说,邪神的教会大多地下活动,不浮在台面上,不为人所知也很正常。 「可能,」王子说,「不过反正都无所谓,对吧,」他微笑着,「对於你来说。」 确实是无所谓,因为琼恩压根就免疫神术。虽说这并不能保证面对牧师就可以横行无敌——举最简单的例子,神术无法直接攻击琼恩,却可以制造狂风卷起一块巨石砸死琼恩——但确实是极大的优势,只要运用得当,出奇制胜,就算打倒第一流的大牧师也不是甚麽令人惊讶的事情。 如果就这点来说,琼恩确实是这次任务的合适人选。 既然事情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该清楚的都已经清楚,琼恩也没有甚麽推脱的馀地了。「有一些具体的书面资料,今晚我会让人送到你房间里去,」王子说,「三天以後出发,还有时间了解情况。出来很久了,在塞尔这高原上呆着,气候可真不习惯,早早把这些事情办完,也该回家了。」 确实,是该回家了。 第二十九节 队长问题 回到房间,发现梅菲斯已经回来了,「怎麽样,」琼恩随口问,「那位小魔女没找你麻烦吧。」 「小魔女?」梅菲斯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没事,她能说甚麽,闹腾一会也就算了,後来我们继续逛街去了。」 琼恩有些无语,女孩子难道都这麽喜欢逛街麽,就连梅菲斯这种看起来比较刚硬的类型,似乎也对这项活动乐此不疲,昨天去了今天又去。「那买了甚麽东西?」他问,因为似乎没看到房间里新增加甚麽商品。 「哦,甚麽都没买,」梅菲斯说,「该买的东西昨天都已经买完了,今天自然就不用了。」 「唔?既然不用买东西,那去逛街做甚麽?」 「就是逛街啊。」 「但逛街不就是为了买东西吗?」 「谁说的,逛街是逛街,买东西是买东西,这完全是两码事吧,不要混为一谈啊。」 是两码事麽……算了,不跟女孩子探讨这种概念问题。 琼恩把刚才王子说的事情向梅菲斯转述了一遍,却隐瞒了「凛可能是潜在敌人」这点,暂时不想让她知道。梅菲斯静静听完,沉思一会,「布雷纳斯殿下说得没错,阿格拉隆那边,确实除了欣布女王就再没甚麽着名的人才。而且,如果说现在持有死月法珠的是个牧师的话……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这麽高明的角色才对。」 「你对阿格拉隆那边的教会情况很熟悉?」 「说不上熟悉,但知道一些,」梅菲斯说,「密斯卓诺和阿格拉隆一样,以前都是精灵王国,这两地的教会,大量的信徒和牧师都是精灵丶半精灵或者带精灵血统,两地来往是非常密切的。我以前在教会,多多少少总也了解些情况。」 「是这样啊。」琼恩点点头。 「死月法珠我不清楚,但以常理来推测的话,这种邪恶神器,又是大奥术师所创造,肯定是专门为巫师而设计的,」梅菲斯分析着,「那麽,要持有它而不被伤害,以巫师最为容易,以牧师等神职者最难。」 「是,」琼恩赞同,「殿下也这麽说,神职者按道理是不敢碰死月法珠的。然而既然他敢碰,就只能说明力量强得已经可以压制住神器了。」 「这很难,」梅菲斯摇头,「你和凛都是巫师,造诣也不差,运用死月法珠的力量估计做不到,短暂持有应该是不会被伤害的。但能做到这点的神职者……我想这世界上没有多少。至少阿格拉隆那边的几个教会,就算是最高阶的牧师也应该办不到,」 「可能是甚麽邪神的地下教会成员。」琼恩说。 梅菲斯依旧摇头,「阿格拉隆那边没甚麽邪神教会,就算有,也肯定不成气候,」她解释,「在打击邪神教会这点上,欣布女王从来是不遗馀力的。」 那就不知道怎麽回事了——话说回来,正因为按照常理推测不出这个持有死月法珠的家伙到底是谁,所以才需要派人亲自过去找吧。不管了,反正只要面对的是神术施法者,无论牧师也好,德鲁依也罢,琼恩都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毕竟他有天生的神术免疫能力。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异能了。 「要是以後遇上的对手全是牧师就好了。」他有些不切实际地想。 此後三天时间里,琼恩埋头研读王子送过来的那一堆资料。必须说,布雷纳斯王子果然是干考古的,资料收集工作做得极其详细,历史的理风土人情无所不包,把琼恩看得晕头转向,简直都要怀疑王子才是阿格拉隆的统治者,而不是那位欣布女王了。 大体来说,阿格拉隆这块地方以前是精灵王国,并无人类居住。後来随着着名的「精灵大撤退」,此地的大部分精灵都迁徙到了海外的永聚岛,也有小部分精灵不愿意离开故土,依旧固守定居。再到後来,人类王国开始崛起,大量的人类进入此地,与精灵族杂居丶通婚,诞生了很多半精灵。 人类丶精灵和半精灵相安无事地和平共处了三百年左右,矛盾终於爆发了。起因是人类不断繁衍丶扩展,需要更多的定居地和资源,於是开始大量砍伐森林,这惹怒了视森林为神圣之地的精灵族,最终一场种族大战爆发,被称之为「英达尔之臂战役」。战争的结果是和平,一个新的国家诞生了,由人类和精灵共掌权力,而国王则世世代代由半精灵担任,这就是「阿格拉隆王国」。 不过王位传到这一代,却不再是由半精灵担任了。上一代的国王丽奥内选择了她的弟子「欣布」来继承王位。欣布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同时也是着名的大巫师,自从担任国王以来,屡次率领阿格拉隆人民打退了塞尔红袍巫师会的入侵,因此声望极高,在国内几乎是人人崇拜的偶像。 正如王子和梅菲斯所说,阿格拉隆国力不盛,内部并无甚麽杰出人才,而且大部分地区都排斥魔法的力量,无论是神术还是奥术。们不喜欢魔法,认为魔法是邪恶之徒腐化他人的工具,而红袍法师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他们也承认少数特例,比如他们的统治者欣布女王,总是用魔法保护着他们。阿格拉隆人普遍信仰神圣的力量,但教会却也并不发达,整个王国只有很少的几座大型神殿,牧师也很稀缺。 这次的目的地叫做「瑞卡之足」(relkath's foot),是阿格拉隆的一座小城,人口不过五千,大部分都是半精灵,四面森林环绕。根据王子和雅菲尔女士的预言魔法,以及其他各种资料的推测,死月法珠应该就是落到了这个地方。至於具体被谁得到,那就只能慢慢去找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在出发之前,琼恩通过王子,从红袍巫师会开的商店里弄到了上百张魔法卷轴。他原本是考虑要几根魔杖之类,或者弄几个魔法装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魔杖和装备虽然好,终究用途太单一,不能应付各种千变万化的局面。卷轴虽然是一次性消耗品,胜在种类繁多,遇上甚麽麻烦都有办法对付。这上百张魔法卷轴,市场价值大约超过几万金币,就算是论成本价应该也有上千了,琼恩还是第一次这麽奢侈,反正红袍巫师会付账,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梅菲斯没甚麽可准备的,红袍巫师会制造的那些东西她大多用不了,也不喜欢用。至於凛,则是一口气索要了十根火球魔杖,把琼恩都给吓到了,「你要这麽多火球魔杖做甚麽?」 「准备用来打架啊,多准备点又不是坏事。」 「不是,我是说,你为甚麽只要这一种。」 「因为我就喜欢这一种,你有意见啊。」 「……没有。」 十根火球魔杖,每根能发射五十发火球术,无需准备无需诵咒,已经属於非常昂贵的魔法物品,其价格只怕还超过琼恩那上百张卷轴,这小魔女果然贪心得很。凛同样也有次元袋,直接把十根火球魔杖都丢了进去,她这次没再穿那身超短裙,上身是浅红色衬衫,下身黑色长裤,外面套着一件红色大衣,这身打扮让琼恩颇觉惊讶,因为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气候炎热,她穿这麽多难道不觉得热麽。 「没事,别管她,她是冷血动物,没有冷热概念的。」梅菲斯在旁边说。 「唔唔,艾弥薇,背後说人坏话是很不好的行为呢,不符合你圣武士的身份吧,」小魔女转过脸来,「还是说,有了情人就把老朋友丢到一边不管了。」 「背後说人是不好,所以我这是在当面说啊。」梅菲斯冷静地回答。 「……那个,琼恩,」凛转移了目标,「既然我们这次要出发了,也应该先把队长是谁给定下来吧,我看就由我来当好了,你没意见吧。」 当然有意见,「等等,这次任务说得很清楚,你是我的助手,为甚麽你反而成了队长?」 「因为你不适合当队长啊,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的帮忙了。」 「我为甚麽不适合当队长?」 「啊呀,这麽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麽,你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阿格拉隆,那地方很排斥巫师的。我们这次去是要找东西,肯定要和人打听,要交涉谈话,要探听消息,如果由你出面的话,他们一看你是个巫师,肯定理都不理你,这次任务不就没法完成了嘛。」 「你不也是个巫师。」 「是啊,但我又不需要穿巫师袍,谁知道我是个巫师?」她甜甜地笑着,「而且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出面和人交涉的话,肯定会得到额外优待的呢,对不对。」 琼恩一时无话可说,但他不可能让凛当队长。如果承认她是队长,那以後像行程安排丶作战计划丶出面交涉等事情就都由她去负责了,且不说琼恩知道她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就算没这因素,他也不愿意听这小丫头指挥。 不过她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琼恩当队长确实不适合。 「那也简单,」琼恩说,「就由艾弥薇来当队长好了,对吧,艾弥薇,」他转脸对梅菲斯说,「你是圣武士,经验丰富,当队长原本就最合适,又不是巫师,不会被人排斥,而且要论出面交涉之类的事情,肯定比那个小丫头擅长多了。」 「喂,你说谁是小丫头……」 「不过艾弥薇圣武士的身份也不好显露,」琼恩不理睬她,「太引人注意了。那麽就这样,这次我们就作为旅游者。艾弥薇是出门旅游的贵族小姐,我是她的巫师护卫,这样就没问题了。」 「那我呢。」凛问。 「你麽,就作为艾弥薇的侍女……算了,」看见凛面色不善,琼恩连忙改口,「你就当她妹妹吧。」 「喂喂,我说琼恩,你是不是搞错了件事情,我可是比艾弥薇大的,整整大两岁呢。」 「一岁半。」梅菲斯纠正。 「就算一岁半,总之也没道理让我做妹妹啊,」凛气鼓鼓的,「明明应该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才对。」 「从年龄上来说,好像是这麽回事,」琼恩点点头,「然而话说回来,看到你们两个,有谁会相信你是姐姐呢?」 「我哪里不像她姐姐了?」 「哪里都不像啊,你气质没她成熟,个头没她高,身材没她好……」 「我胸比她大!」 琼恩哑然,後面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全给忘了。凛似乎也被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到了,两个人互相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後是梅菲斯打破了平静。「好了,就这样决定,我当队长,行程安排和出面交涉的事情都由我来负责。对外我是来旅游的贵族小姐,琼恩是我的巫师护卫,凛是我的妹妹,就这样。」 「我才不要当你妹妹!」凛抗议,「我明明比你大,凭甚麽要当妹妹。」 「哦,要比我大麽,那就当阿姨好了,」梅菲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凛,「这主意怎麽样?」 「就这样吧,」琼恩插嘴,「三个人,两人赞同,一人反对,方案通过。」 「……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 「看,这样一撒娇就更像小妹妹了,」梅菲斯很满意的点头,「我以前就说过,你很有表演天赋的,」她微笑着,走到旁边摸摸凛的头发,「来,走吧,小妹妹。」 第三十节 永远的完美无暇 行程很顺利,顺利得出乎意料。原本琼恩还以为会一路上接连被伏击,然而从艾尔塔柏出发,一直到快要出塞尔边境了,整整五天时间,他们只遭遇了一小股敌人,人数也很少,只有六个。 然後,琼恩正准备动手,却见凛兴高采烈地从马车里跳出来,抽出火球魔杖不要钱似的轰轰连击,没十秒钟就把那些倒霉家伙全变成了焦炭。 「我说,凛小姐啊,」琼恩很郁闷,「注意一点你现在的身份好不好?遇上这种情形,你的正常表现应该是蜷缩在车厢角落里瑟瑟发抖或者大声尖叫,御敌工作由我这个护卫来做才对吧。」 「那有甚麽关系,反正都已经死了,又不会再开口说话,这附近又没别人看见。」 「这是没错,然而我担心的是你玩得兴高采烈,等到了阿格拉隆还收敛不住,会露出破绽的。」 「知道了知道了,到了阿格拉隆我会注意的。」凛摆摆手,钻回马车车厢里去,继续和梅菲斯叽叽喳喳去了。 既然是装作旅游,便要有旅游的样子,两位小姐坐在马车里聊天,不知道哪有那麽多说不完的话。车夫是红袍巫师会派来的,一天到晚死板着脸默不作声,他的任务是把琼恩三人送到塞尔边境,然後回去交差。一路上无论遇到甚麽情形,哪怕敌人来袭,他都彷佛无动於衷似的,全然不管不顾,如果不是他还会吃饭睡觉的话,琼恩都要怀疑这家伙其实是个魔像傀儡。 他们此时已经下了塞尔高原,正在普来亚铎(priador)——也就是凛的老师,塑能首席述尔先生兼任总督的那个省份——境内,昨晚就是在省会拜占图城(bezantur)过夜的。普来亚铎是塞尔十一省份中最富庶繁华者,省会拜占图城更是塞尔的第一大城市,以海外贸易发达着称,当然,也以盗贼黑帮猖獗而着称。凛在成为正式红袍巫师之前,就在拜占图城跟随老师述尔学习,生活了三年时间,对此地颇为熟悉。 当天傍晚,他们出了普来亚铎省境,进入邻省拉盘瑞;大约晚上九点,他们到拉盘瑞省的首都伊斯卡兰特城(escant),找了家酒店住下休息。拉盘瑞是塞尔最西南的省份,与阿格拉隆接壤,算算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能进入阿格拉隆境内。 和塞尔其他省份不同的是,在拉盘瑞省几乎看不到甚麽明显的「塞尔」特徵,事实也正是如此,这是塞尔十一省中,唯一一个不是由红袍巫师来担任总督的省份,它名义上隶属塞尔,其实更接近於自治地区。拉盘瑞省的总督赫扎斯·尼玛是火元素神卡曙斯的牧师,境内神殿众多,穿杂色红祭祀服的火元素神牧师到处可见,在塞尔这种巫师执政的魔法帝国,也算是难得的特例了。 因为的理原因,以前历次塞尔进攻阿格拉隆,拉盘瑞省都是前线阵地,屡经战火,城池残破,百姓困窘。去年塞尔再次进攻阿格拉隆失败,在魔法女神密斯拉(ystra)的亲自出面调解下,两国签署了停战协议,暂时互不侵犯,虽然谁都知道这所谓的和平脆弱如薄纸,但总算是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两国边境有限度地开放,贸易往来也渐渐增多,幸好如此,所以这次琼恩等人进入阿格拉隆,可以直接从边境关卡通行,否则就要偷渡了。 琼恩默自回想着这些资料,盘算明天的安排,然後决定去找梅菲斯谈谈。他们进伊斯卡兰特城的时候就已经晚上九点,又经过一番耽搁,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左右了。琼恩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发现还有灯光,於是他敲了敲门。 「请进。」梅菲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琼恩推门进入,发现梅菲斯正坐在床头看书,腿上盖着毛毯,「有事麽。」她问,没有抬头。 琼恩正要说话,突然梅菲斯内侧毛毯里一阵抖动,探出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来,「唔唔,谁啊,」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露出上半身,穿着可爱的小熊睡衣,怀里还抱着个枕头,「这大半夜的还不睡觉,很吵的。」 「凛……」琼恩愕然,「你怎麽在这里?」 「你没看到吗,」凛非常可爱地打了个呵欠,「我当然是在这里睡觉啊。」 「但你为甚麽不在自己房间睡?」 「因为我喜欢要艾弥薇在身边陪着不行啊,我们女孩子的事情要你管。倒是你,半夜跑到女孩子房间里来做甚麽啊。」 「我有事情和艾弥薇谈,你能不能回你自己房间……」 「凭甚麽,」凛瞪着琼恩,「艾弥薇又不是你的。」 琼恩皱眉,他不想和凛争执,但有她在的话很多事情就没法跟梅菲斯说了。「艾弥薇是我情人,」他乾脆说,「我为甚麽不能来找她?」 「行行行,」凛摆摆手,「那你们有话就说,声音小点啊,我先睡了。」 「等等,凛,我们情人之间有事情要谈,你不觉得你在这里呆着很不方便吗?」 「有甚麽不方便的,」凛一边说一边钻到毛毯里,把身体往梅菲斯身边贴,「你们无非也就说说话,反正艾弥薇又没法跟你真做……」 沉默。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梅菲斯依旧低头看书,彷佛甚麽事情都与她无关;琼恩不动声色的看着凛,然後後者终於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甚麽不该说的话,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抱着枕头溜出房间。「好啦好啦,把艾弥薇让给你就是了,」她说,「我刚才甚麽都没说啊。」 琼恩哼了一声,在她身後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见梅菲斯放下书,抬头看过来,「有事吗?」 「嗯,」琼恩在床边坐下来,「今天那几个敌人,我查看了一下尸体,不像是平常的盗匪。」 「是他们派来的?」 「也不太像,其中有几个人,这地方,」琼恩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长着骨刺一样的角。」 「唔?」梅菲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艾尔塔柏奴仆?」 「我想应该就是了。」 王子给的那些资料里,其中提到逃走的大恶魔艾尔塔柏,有时候会赐予凡人力量,招为部属,这就是「艾尔塔柏奴仆」。这种凡人获得了恶魔的力量,身体也会发生变化,最明显的特徵,就是额头上会长出骨刺尖角来。 萨扎斯坦用死月法珠想永久奴役艾尔塔柏,结果失败,把死月法珠也弄丢了。如果让他找回来,对艾尔塔柏应该也是个麻烦,从这点来说,恶魔派奴仆来袭击倒也很正常。但琼恩等人这次出发去寻找死月法珠,是唯有红袍内部高层才知道的秘密,艾尔塔柏却也能知道,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应该只是试探罢了,」梅菲斯说,「他们自己不出面,放风声给艾尔塔柏,让它派人来探探虚实,也是猜到我们此行有诈吧。」 猜到其实谁都能猜到,但能猜到,不等於就不会上当了——或者说,有些事情就算明知有诈,也要试试的。只要利益足够诱人,只要风险足够低,只要觉得计划足够周密,把握足够大。 琼恩对梅菲斯说这次寻宝行动的另外一个目的,是引出红袍内部反对萨扎斯坦的势力,但没提塑能首席述尔就是最大嫌疑人,也没说凛的事情。梅菲斯对红袍内部情况毕竟不清楚,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既然只是试探,也就不用担心,在找到死月法珠之前,他们应该都不会真正动手,」梅菲斯说,「我们要做的,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嗯。」 琼恩应着,沉默了一会,「艾弥薇,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甚麽?」 「这次的任务,我们是要去帮助萨扎斯坦……那个,我倒是无所谓,但你是圣武士,」他踌躇着,不知道怎麽措辞,「你不会觉得,嗯,觉得难以接受吗?」 如果要说的话,这次是去寻宝,准确地说是寻找失物,物归原主,并非甚麽杀人放火的邪恶勾当。从这点来说,似乎倒也没甚麽——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太对劲,因为这在事实上是给萨扎斯坦帮忙。红袍巫师会素来名声恶劣,萨扎斯坦身为领袖,更加不可能是甚麽好人,梅菲斯作为圣武士,让她做这件事,只怕很不情愿吧。 「也没甚麽了,」梅菲斯说,「不过是找件遗失物罢了。而且真要说起来,帮助萨扎斯坦,总比帮助他的反对者好。」 「唔?」 「红袍八大首席aavbook害相权取其轻,有个理智的人当领袖,总比让战争狂人上台好。」 「战争狂人?」 「附魔学派首席劳泽瑞尔啊,他不一直是萨扎斯坦的反对者麽。这位首席一贯反对贸易政策,是军事扩展的积极主张者。与其让他上台,还不如继续让萨扎斯坦来领袖塞尔。」 「是这样啊。」琼恩点点头,心头落下一块大石,轻松了不少。他本来一直担心梅菲斯会因为这次任务而不快,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不过呢,」梅菲斯接着说,「上面那些其实都是废话,或者说其实都是借口。虽然我确实也认为萨扎斯坦执政,比换了其他红袍首席是要好一些,但这也并不能成为我就要帮助他的理由。如果换了以前,我应该是不会理睬这种事情的,置身事外吧。」 一个邪恶组织,两个头目争权,虽然确定其中一个头目上台,会比另外一个头目危害小一些,但身为圣武士,总也不可能因此就去积极帮助前一个头目吧。虽然从利害分析上来说,这麽做似乎也无可厚非,但终究还是太不对劲了。 梅菲斯说这些理由其实都只是借口,那真正的原因是…… 「因为你希望我这麽做啊,」梅菲斯说,「别说这次其实也没甚麽,就算真正是要去做甚麽坏事,你要我做,我就会做。这是你拥有的权力,是我的必须承担的义务,是我已经付出的代价。」 「代价?艾弥薇,我不太明白……」 「没甚麽不明白的,」梅菲斯平静地说,「很清楚的道理罢了。我们初识时,做了一笔交易,你帮我做成了我自己无法完成的事情,作为交换,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从此归属於你,」她凝视着琼恩,「如果你愿意让我继续保有圣武士的荣耀和尊严,允许我依旧行走在光明中,那麽这是你的恩情和怜悯,我深深感谢;如果你希望作为圣武士的那个艾弥薇·梅菲斯从此死去,要求我为邪恶和黑暗而战,那麽我也不会拒绝,因为这是你拥有的权力,是我已经付出的代价。我全部的荣耀丶尊严丶善良丶信念和执着,以及生命,这些都已经掌握在你的手心里,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轻易地将它们随时抹去。」 「艾弥薇……」 「我曾对你说过,我从不相信善意,也不对他人抱任何希望,我只知道交易做成,就要遵守。如果在开始时,我承诺以自己作为交换条件,以此获得了你的帮助;而事後又以『我是圣武士』作为理由,拒绝你的命令,那麽这便是欺诈了,」梅菲斯说,脸上泛起略带冰冷的笑意来,「我已经将自己作为代价付出,如今此身便归你所有,从此你的命令,便是我的命运。」 「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是光明还是黑暗,只要坚守,就终究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我很早以前就明白,」她微笑着,「所以我从来就不曾奢望过,自己能永远完美无暇,那需要多好的运气啊,我想我并没有那样的幸运。」 琼恩一时不知道说甚麽好,他抱着梅菲斯,抱得很紧,少女并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艾弥薇,」他最後艰难的开口,「我不知道该说甚麽,但你别这麽说话好麽,我听了心里很难受的。」 「这是事实啊。」少女微笑。 「那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事实,」他紧紧地抱着少女,「我没办法向你保证甚麽,也没法做出甚麽承诺,但是艾弥薇,相信我,我希望你是永远的圣武士,永远永远完美无暇的圣武士。」 「那可真难呢。」少女依旧微笑着,低声说。 「但你能做到的……不对,是我们能做到的!」琼恩说,「虽然一开始得到你的手段很不光彩,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你的骄傲,喜欢你的冷静,喜欢你的刚强,喜欢你的聪明,喜欢你是个完美的圣武士,」他将少女抱得越来越紧,说话也越来越快,「别再对我说刚才那种冰冷的话,我承受不住。荣耀丶尊严丶善良丶信念和执着,这些永远都是你的,我不会将它们抹去,不会从你身上剥夺,因为这样的你,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样子。我喜欢的,原本就是作为圣武士的艾弥薇·梅菲斯啊。」 他低头亲吻少女的脸颊,「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存在,所以我不喜欢你说刚才那种话,又冰冷又绝情,只会伤害彼此的心。相信我,艾弥薇,你会是永远完美无暇的圣武士。因为,在某种意义上,那似乎也是我的憧憬和梦想吧,」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听起来真荒诞呢。」 少女依旧微笑,但眼中不知何时有了晶莹的泪光,她将脸埋在琼恩肩头,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好,」她说,「那麽,我就试着去做永远完美无暇的圣武士吧。」 第三十一节 不可以输给对方 两人互相拥抱着,彼此偎依,不知过了多久,梅菲斯轻轻从琼恩怀里挣脱,起身下床倒了杯水,「很晚了,睡吧,」她对琼恩说,「明天还要赶路呢。」 「唔,」琼恩也已经有些半睡半醒,正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来,今晚来找梅菲斯,还有件事情呢。「对了,艾弥薇,你和凛到底是怎麽认识的啊。」 王子说凛的老师述尔可能就是萨扎斯坦的暗中对手,所以叮嘱琼恩要小心凛。这一路走过来,凛似乎也没甚麽异样,表现得完全正常,虽然如此,琼恩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要提防一个人,自然要对这个人的情况尽可能了解才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然而凛的来历背景过於神秘,在加入红袍巫师会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就连王子都搜集不到甚麽资料。不过没关系,梅菲斯和她是好友,肯定是清楚的。 「她啊,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梅菲斯也没太在意,随口回答,「小时候,我和我母亲隐居在彻森塔(chessenta)的御宇山脉(riders to the sky)里,她和她母亲也在那里,两家住得很近,经常来往,於是就认识了。」 梅菲斯慢慢讲述,琼恩这才知道,原来小时候,梅菲斯经常被母亲带着去追杀那些巴尔之子,当然这也招致了很多仇敌,一年中大概有半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回到御宇山脉的家里躲避休息。因为是隐居,深山里也没甚麽人,唯有附近居住着一家,是凛和她的母亲,两个小女孩的友谊从此开始。後来凛的母亲重病去世了,凛就直接搬到梅菲斯家中来居住。 再後来…… 「再後来,敌人追杀到我们住的地方,母亲死了,」梅菲斯说,「我和凛逃了出来,嗯,两个人在一起流浪吧。大概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我遇上了大主教,随他加入了教会,凛不愿意去密斯卓诺,就分手了。」 这麽说,两人是自小相识,一起长大,後来又曾经共经患难,彼此扶持的至交好友,难怪能有这样的友谊吧。但为甚麽总还是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有点怪怪的。 「那个麽,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太骄傲吧,」梅菲斯解释,「都不愿意做得比对方差,不愿意在对方面前示弱,总想能比对方更强一点,我们还曾经有过约定呢,约定说:永远永远,谁都不可以输给对方,」她回到床上,躺在琼恩身边,想起往事忍不住嘴角微微含着轻笑,「现在想起来,真幼稚啊。但那时候,我们两个小孩子,父母都不在世了,我的剑术还没练成,她的魔法也很差劲,每天都要躲避敌人追杀,无数次死里逃生,如果不是这样彼此扶持,彼此鼓励,甚至彼此竞争着,努力要比对方做得更好的话,只怕早就活不下来了吧。」 「谁都不可以输给对方?是指哪方面呢?」 「这个,各方面吧,比如说不能比对方做得差,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软弱和不好的样子……唔,其实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我们都知道是甚麽意思就行了。」 琼恩点点头,「会不会在选择男人这方面,也要互相比较一下啊。」 「你猜对了,她还真对我这样说过。」梅菲斯点头。 「那我真同情她未来的情人,」琼恩一本正经地说,「要被拿来和我这样优秀的人相比。」 梅菲斯笑了起来,「不害羞麽,」她娇嗔着,「你离优秀两个字的距离就像九狱到天堂山吧。」 「你不应该这麽打击你的情人吧。」 「实话实说罢了,很多人都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诚实。」 「这样啊,那你就只能祈祷她会喜欢上一个比我更差劲的人了。」 梅菲斯笑着,钻进男人怀里,琼恩搂着她,抚摸着她的金发,「那段时日已经很辛苦吧。」他低声说。 「嗯,是很辛苦呢,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没甚麽了。我这人挺没记性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很容易印象就淡了,」她微笑着,「大主教说,正因为我经历过这些,所以才能学到很多东西,才会和其他人不一样,能成为圣武士呢。」 「胡说,」琼恩抱着她,「孩子就是孩子,就应该过孩子的生活,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像那种生活,就算真的能从中得到甚麽,就算因此才成为圣武士,那也是绝不应该去过的。」 「但没有几个人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吧,」梅菲斯静静说,「你能选择吗?」 琼恩闭着嘴,他不能。 「过去不能,但将来一定能。」他最後勉强说。 梅菲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你的头发长长了呢,」琼恩说,「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很短的。」 「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也该长长了,」她回答,「你喜欢我长发还是短发?」 「还是长发吧,看起来比较像女孩子。」 「意思是说我以前不像女孩子?」 「呃,那个啊,你以前更像个圣武士嘛,太刚硬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永远是圣武士吗?」 「是圣武士,并不是说就要像圣武士,这完全两码事。」 「唔,随你喜欢吧。」 「真乖,」琼恩轻轻抚摸她精致的脸蛋,「对了,艾弥薇,有件事情,我得对你说。」 「甚麽?」 「萨扎斯坦怀疑,凛的老师述尔,就是上次破坏双燃仪式的幕後指示者。」 梅菲斯闻言一怔,随即明白琼恩说这句话的意思,「你是怀疑凛……」 「不是我怀疑,是萨扎斯坦和殿下怀疑。」 他原本不想告诉梅菲斯,但考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梅菲斯不是那种分不清事情轻重的小丫头,她知道自己应该站的立场和态度,而事实也证明正是如此。 梅菲斯沉思了一会,摇摇头,「不太可能。」 「唔?」 「述尔有可能是萨扎斯坦的敌人,这个我不清楚;但凛应该没有受他指使。或者说,述尔指使不了凛做这种事情。」 「你怎麽肯定?」 「我听凛提起过述尔,她对这个老师没甚麽敬意,」梅菲斯说,「凛那家伙,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不是她真心喜欢或者佩服的人,绝对没办法指使她来做这种事情。其实要说起来,我都挺奇怪,她怎麽会在红袍巫师会呆这麽久。按道理说,她是那种没耐性的人,除非有甚麽特别吸引她的人或者东西,否则她肯定三天就换个地方。」 「这样啊。」 琼恩将信将疑,虽然梅菲斯说得很肯定,但这麽大的事情,终究不能凭她这样的「感觉」就下断言。梅菲斯自然也清楚这点,她虽然相信凛不会参与其中,但终究也不敢说就有十成的把握。更何况,就算凛没有被述尔指使,她不知情,但述尔身为塑能首席大巫师,难保没有在凛身上做甚麽手脚,暗中监视或者下指使术之类,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了,会小心的。」梅菲斯说,於是琼恩便不再说话。 两人搂抱着,身体贴在一起,琼恩有很多天都没亲近过她了,如今这样温香软玉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透出来的淡淡香气,身体渐渐就有了反应。梅菲斯立刻感觉到了,「想要了?」她轻声问。 「唔。」 少女的嘴唇贴上来,主动索吻,两人唇舌绞缠着,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滚烫,不知过了多久,梅菲斯恋恋不舍地仰起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後慢慢钻到毯子下面去了。 琼恩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他感觉自己彷佛整个人都被浸泡在热水中,说不出的舒服。或许是刚刚热烈接吻过的缘故,感觉少女的口腔比平常格外的温热湿润,经过这麽长时间的「教育」,她的技巧也越来越好,舌尖的灵巧挑逗,让琼恩有种灵魂都要被吸出来的感觉。 正在将要爆发的时候,梅菲斯突然停止了动作,又从下面钻了上来,「喜欢吧,」她低声问琼恩,一脸孩子气的笑容,「在下面就听见你很满足的声音呢。」 琼恩亲吻着她的额头,「到底因为甚麽不肯和我真做呢?」他很想问这句话,但最後还是忍住了,梅菲斯说让她再想想,那麽就再想想吧,没必要这种时候破坏气氛。 对了,刚才凛说「反正你们又不能真做」,以她和梅菲斯的关系,十有八九是知道内情的,有机会的话,倒可以找她问问。 「还想要继续?」少女笑吟吟地问。 「当然。」 「等着。」 少女再次屈身下去,张开小嘴慢慢将那已经膨胀到极限的巨物含了进去,努力吞咽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很快就让琼恩彻底爆发了出来。害怕弄到床单和毛毯上,她并没有在最後关头移开,而是全部吞咽了下去。喷射得太多太猛烈,几乎让她呛了起来,最终,一切平息,她慢慢从下面钻上来。 「砰砰!」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了,紧接着被直接推开,穿着小熊睡衣抱着枕头的小魔女睡眼惺忪地走进来。「你们该谈完了吧,我要睡觉了。」她迷迷糊糊地说,一眼正看见梅菲斯从毯子里钻出,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擦拭掉的混浊白色液体。 「唔,艾弥薇,你……啊!」半睡半醒状态的凛总算是反应过来,瞪着床上的一男一女,此情此景,就算她再笨也该明白怎麽回事了,「艾弥薇,你们……」 「回去睡觉吧,」梅菲斯若无其事地用手帕擦去唇边的痕迹,「今晚不能陪你睡了。」 凛怔怔地看着两人,过了大约十秒钟,脸上突然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狡黠笑容来,「知道啦知道啦,」她用小恶魔般可爱的声音说,「那麽,晚安哦,两位。」挥挥手,抱着枕头出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琼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关上了门的,怎麽会被凛一推就开了,难道门锁坏了麽。虽说他脸皮很厚,但这种事情被看到,总还是颇有些难堪,「对不起,艾弥薇,」他道歉着,「我……」 「没事,」梅菲斯依旧很冷静,「我们做甚麽事情又不用她管……真是的,」她终究还是有些懊悔地摇摇头,「刚才我那样子一定很难看吧,被她看见了。」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凛的神情便有些诡异,趁着梅菲斯转身去取奶油的时候,她悄悄凑到琼恩身边来,「喂,琼恩,你们一直都像昨晚那样解决啊?」 琼恩闭着嘴,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这种态度理所当然被视为默认,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真可怜呢,」凛点点头,脸上露出深表同情的样子,「有这样漂亮的情人,却只能看不能吃,一定很郁闷吧。」 「我说,凛小姐,」琼恩终於忍不住开口,「你光顾着说话,牛奶都凉了。」 「哦,我不喝牛奶了,」凛甜甜地笑着,「看到昨晚那种情景,我脆弱的心灵被蒙上了阴影,暂时是喝不下去牛奶这种形态相近的液体了。」 琼恩感觉自己头上在冒黑线,「凛小姐,作为女孩子,你不觉得你说这种话有损淑女形象麽。」 「然而我从来就不是淑女呀,」她继续展露着那小恶魔式的笑容,「艾弥薇才是淑女嘛,所以会和你做那种事情……」 「凛。」 梅菲斯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平静如水,不带丝毫起伏,彷佛只是随口叫她一声,但凛立刻格格笑着,回到自己位置上,乖乖地对付面前的早餐,「别生气,艾弥薇,」她一边往嘴里塞麪包一边非常无辜地说,「我发誓我没有勾引你的情人哦,只是探讨一些理论问题罢了。」 「哦,勾引他我也不介意。」 「没兴趣,没兴趣,」凛摆摆手,夸张地打了个呵欠,「糟了,昨晚没睡好,这样子会没精神准备魔法呢。」 「为甚麽没睡好?你不是一向睡觉很沉的麽。」 「这还用问嘛艾弥薇,」凛继续甜甜地笑,「看到昨晚你的表现,我如果睡得着才比较奇怪吧。」 「那真是抱歉了,」梅菲斯说,「不过反正路上也没事,要不要在车上再睡会?我保证能让你做个好梦的。」 听到这句隐含威胁的话,凛乖乖闭上嘴,开始对付早餐。 他们此时是在伊斯卡兰特城,按照行程,今天下午就能抵达阿格拉隆的边境关卡。红袍巫师会派来的那个车夫打道回府,他们在城里另外又雇了一个。稍作修整,一行人即便上路。 一路平安无事,下午三点钟,他们抵达边境。梅菲斯递上伪造的身份证明,她现在是塞尔艾尔塔柏省的一个三流贵族之女,前来阿格拉隆旅游。两国虽然世仇,如今已经签署和平协议,阿格拉隆对红袍巫师颇为警惕,但对普通的塞尔人倒也并不多麽敌视。塞尔虽然是巫师秉政,却并不等於说所有的贵族都是红袍巫师,区区一千正式成员的红袍巫师会,也不可能完全占据五百万人口大国的统治阶层,更何况巫师的本职终究是研究奥法而不是行政工作。梅菲斯的这伪造身份,既没有引起怀疑,也没有引起注意,很简单地就放行了。阿格拉隆以前是精灵王国,历史悠久,论文明发源还在人类王国之前,国内有众多古老遗迹,多有游客来往,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过了边境,顺着大路一直前行,左边是绵延不绝的远古森林,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路上都没看到甚麽人。阿格拉隆的国土面积和塞尔相当,人口却只有塞尔的五分之一,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东部和北部,精灵族藏身林海之中。琼恩等人走的是南部大道,自然看不到甚麽人影。三人都在马车车厢里,梅菲斯作为队长,在埋头研究那一大堆资料,安排日後行程。凛则缠着琼恩,想学习那「逆转爆炸」,这法术虽然用途极其狭窄,然而对於她这种只爱用火焰魔法攻击的巫师来说恰好是克星,自然也想掌握。琼恩被她缠得没办法,最後答应双方互相抄录魔法书,凛可以从琼恩的魔法书里抄录那份逆转爆炸的资料,作为回报,琼恩可以从凛的魔法书里抄录三个法术。 凛曾经说过,她自从当年和梅菲斯分手後,一直在这大陆东域诸国游历,後来才到了塞尔。从她的魔法书来看也确实如此,除了各种红袍巫师发明的法术之外,还记载了很多东域其他诸国流行的魔法。琼恩先抄录了一份「火中跳跃」的资料,再抄录了一份「进阶巫师护甲」,巫师护甲是种简单法术,能为巫师提供一定的力场保护,效果很平平,琼恩以前就见过资料,但也懒得花时间去学;凛的魔法书上所记载的,却是某位大巫师改进过的强化升级版本,琼恩於是便抄录了一份。 最後抄录的是「苟拉司托斯磁化术」(ghor toth's agis),一种非常阴险的变化学派法术——话说回来,变化学派的法术原本也就大多阴险。也不知道这位发明者苟拉司托斯到底是何许人也,估计和琼恩一样是位精研变化魔法的老前辈。这道法术并不伤人,但却能将金属物体磁化,在周围造成一圈强大磁场,大约半径三十尺内的金属物体都会被猛力吸撞过来——或者磁化物体被吸过去。只要环境合适,这法术用来对付那些喜欢全身金属重甲的战士们是最好不过了。只是难度很高,琼恩暂时是学不了,先抄录了再说。 刚将三个法术抄完,马车突然停下了,前方传来轰隆轰隆的震动声,地面都在隐隐颤动。车夫的惊叫声从前面传来,随即连滚带爬地跑下马车,钻进旁边的森林里去了,动作敏捷得令人瞠目结舌。琼恩从车厢中钻出,还没看清楚是甚麽回事,就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他後退两步,抬头一看,发现道路前方有一个恐怖的巨大黑影,少说也有三层楼高,身披重甲,双眼透着血红的凶光,手中提着一柄岩石般的砍刀,正一步一步地朝这边逼来。 琼恩皱眉,迎着阳光他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个黑色巨人的额头上,正有一根突出的骨刺尖角,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艾尔塔柏奴仆。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材料,戒备着,虽说早就料到会有麻烦,也想到艾尔塔柏这个大恶魔不会一次徒劳无功後就此放弃,肯定还要再派人来,但却不曾想到会撞上这样一个巨无霸。 看来这次,有点麻烦了。 第三十二节 龙脉者 黑色巨人逼近着,但他的行动速度非常缓慢,这倒不是因为笨拙,而是因为他太沉重了。阿格拉隆南方人烟稀少,这条道路也没怎麽修葺,不过是泥土地面,巨人每踏出一步,就在地上踩出一个深坑,他的整个小腿都深深陷进去,几乎没到膝盖位置。这导致他一路走来,彷佛就是人在厚重积雪里艰难跋涉,速度要是快得起来才奇怪了。 「嗨!」 伴随着兴高采烈的一声呼喊,凛又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伸手从红色大衣内侧一探,取出一根赤红色的火球魔杖来,对着前方那个黑色巨人一指,「砰砰砰」地连射出三颗火球来。 「又来了。」琼恩叹气,上次也是这样,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套套信息,被这小魔女直接轰出七八发火球来,没十秒钟就把敌人全变成了焦炭,害得琼恩为了确认敌人身份还得跑去翻尸体,那感觉实在不佳。 不过,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三颗火球轰然射至,那黑色巨人体型庞大,无可躲闪,也压根不曾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上。然而火光散去,那庞大到令人压抑的身影依旧巍然矗立,一步步向前逼近过来,看情形完全不曾受伤似的。 好强。 不光凛出乎意料,连琼恩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是巫师,看得很清楚,对面那个巨人并不是使用甚麽防御法术抵挡下了火球,而是硬生生用肉体抗了下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人被几颗火星溅到,虽然确实有烫伤,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照这情形下去,就算凛把手里的火球魔杖全部轰光,只怕也打不倒这个大家伙。 梅菲斯依旧在车厢里没有出来,彷佛对外面的情形不管不问,或者说,她确信琼恩和凛两个人足够应付。凛见攻击无效,哼了一声,将火球魔杖扔回次元袋里,伸手从腰间取出一颗红宝石来,抖手砸过去。 琼恩也不阻止,静静看着,反正对手虽然体型巨大,移动速度却很缓慢,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应付。凛的红宝石化作一颗巨大火球轰炸过去,因为有魔法宝石增幅强化的效果,看起来更加声势煊赫,比起刚才魔杖里轰出来的火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依旧徒劳无功。 火球砸中黑色巨人的腹部,炸开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露出模糊血肉,但巨人却没有倒下。他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彷佛是一种古老的咒语,紧接着,腹部的血肉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快速生长起来,没过几秒钟伤口就完全平复了。 「不……不会吧?」 凛目瞪口呆地看着,怔了两秒钟,突然转脸朝琼恩甜甜笑了起来,「好了,琼恩,现在看你了,」她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说你的变化魔法胜过我的塑能魔法麽,现在正是好机会,让我来开开眼界吧。」 琼恩哼了一声,此前一路上,两个巫师为上次的擂台赛事件而争论,都认为自己精研的法术学派更加高明,但又不方便真得再打一架,所以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如今凛突然说出这件事来,看样子还是对上次的失败耿耿於怀呢。 「不是一直吹嘘你的变形术吗,来把他变成一只小松鼠吧。」无视敌人的缓慢靠近,凛依旧笑得很灿烂,因为她知道琼恩做不到。 变形术是用法术的力量强行压制敌人,扭曲他的身体结构,变成巫师指定的生物——很自然的,越强壮的生物,越能抵抗住法术的扭曲力量。当然,巫师对法术掌握程度越深,也越能提升法术的成功率,但琼恩学会变形术还不久,算起来半个月不到,运用并不纯熟,如果要让他去把一个普通人变成松鼠,那大约没甚麽问题,但眼前的这个巨人显然太过强壮了,以琼恩的造诣,施展出来的变形术几乎不可能压制得住他。 然而这并不是甚麽问题。 被火球轰炸出的伤口平复,黑色巨人再次往前移动,他每重重踏出一步,地面都在颤动,震得琼恩和凛都有些立足不稳。琼恩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小撮铁粉,「凛小姐,看好了,」他说,「对付这麽容易搞定的对手,用变形术太浪费了,一个最初级入门的变化魔法就足以解决问题。」 「哦哦,听起来真令人振奋呢,」凛笑眯眯地看着,并不相信,「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手中的铁粉燃烧起来,发出银白色的光,琼恩将他们当空一洒,伸手遥遥朝黑色巨人一指:「变巨!」 彷佛吹气球一般,巨人原本就已经庞大得不像话的身躯骤然鼓胀起来,体积陡地增大了将近一倍,看起来简直便如巨灵下凡似的。凛吓了一跳,「琼恩,你干甚麽?」 「变巨术会让他的体重增加八倍。」琼恩简单地说。 变巨术和缩小术一样,是变化学派魔法的最基础入门法术,人人都会。和变形术一样,它也是用法术力量强行扭曲受术者的身体,但仅仅只是「增大」,而不像变形术一般彻底改变身体结构,相对就要容易得多;而且琼恩对这个法术掌握得非常熟练,使用起来把握自然也就大得多了。 结果不出所料,黑色巨人成功地被变大,体重陡然剧增八倍,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脚下土地再也承受不住,纷纷下陷。凛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转眼之间,原本还铁塔一般矗立着的黑色巨人已经半截身躯都陷进了泥土里。巨人咆哮着,努力挣扎,但就像身陷沼泽中的人一样,再大的力气也用不上半点,很快,他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好了,」琼恩拍拍手,抚去掌心中残留的铁屑,「就算他再强壮,在地底下没有空气,照样也会窒息死的,」他转过脸来,「怎麽样,凛小姐,你现在承认变化魔法的高明了吧。」 「哼,运气罢了,」凛依旧不服气,「如果这地面不正好是泥的,而是石头铺成,你的变巨术根本就不起作用。」 「那我当然就不会用变巨术了,」琼恩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变化学派的法术,叫做化石为泥,能把石头变成泥沙。我这里恰好就有三张卷轴,正准备找机会使用呢。」 「用卷轴算甚麽本事,你自己又不会。」 「你用火球魔杖不是一样?还用宝石来强化增幅法术,比我用卷轴过分多了吧。」 眼看两位巫师又要开始无聊的口舌争执,作为队长的梅菲斯终於从车厢里发话了,「走了,」她说,「该上路了。」 琼恩耸耸肩,「请,凛小姐。」 凛不高兴地噘起小嘴,转身朝马车走去,琼恩皱着眉,他还得去把刚才吓跑的车夫找回来,因为他自己不会赶车。正想进入森林里去搜寻,突然眼角馀光瞥见地面上似乎有块地方不对劲,他怔了一下,正要定睛再看,却只听得「波」的一声,眼前碎泥四溅,一个黑影从地下弹出,右拳挥出,拳头上泛着殷殷蓝光,朝凛的後背击去。 凛正准备回车厢,压根没料到背後有这等变故,眼看避无可避,就要被击中。琼恩从旁边一步掠过来,猛地将她撞开,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这一拳。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骤然发黑,接连退了两步还没卸开冲击力,终於一跤摔倒在地。偷袭者正要再追袭,却被凛转过身来,指尖迸出四颗魔法飞弹,全部射进脑袋里,登时将头盖骨都掀飞了起来。 「你没事吧。」凛跑过来。 「没事,」琼恩暗自做了两个深呼吸,发觉并无大碍,慢慢爬起身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等等,先说好啊,」凛赶快声明,「这次我可没说要你救,是你自己自愿的,有甚麽事别赖上我。」 「我知道,」琼恩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也没从指望听到你感谢。」 「就是,」凛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这麽做,他就算打到,也根本打不伤我的。」 「我知道,」琼恩说,「但他手上有食尸鬼之触。」 食尸鬼之触,一种亡灵法术,附在拳头或者武器上能让被击中者受到负能量伤害,全身麻痹不能动弹。琼恩手上有耐瑟法术护罩戒指,遇到危险自动激发出「小型法术无效结界」来,抵御掉了食尸鬼之触的伤害,所以仅仅就是单纯挨了一拳。倘若换了凛,那便没这麽简单了。 「哦,这样啊,」凛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那对不起,多谢你了……咦,你刚才说,你知道他打不伤我?」她盯着琼恩,「你知道甚麽了?」 「没甚麽,」琼恩若无其事,「知道你是个龙脉者罢了。」 第三十三节 宝石魔法之秘 所谓龙脉者,是指那些拥有巨龙血脉的人。 众所周知,龙是拥有天赋施法能力的生物,龙语中天然蕴含魔力。龙有时候会和人类交合,诞下後代,往往也会拥有异乎寻常的魔法天赋,这些人大多会走上术士或者吟游诗人的道路,他们被通称为「龙脉者」。 凛就是一位龙脉者。 「你怎麽知道?」凛瞪着琼恩,「这种事情艾弥薇不应该会对你说……」 「我没说。」梅菲斯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她没说,我猜的,」琼恩说,微笑,「不过看样子猜对了。」 天赋异能,自然意味着神秘血脉,何况王子已经清楚说过,凛不是「纯粹的人类」。能配得上凛这样强大的天赋异能的生物并不多,梅菲斯又已经清楚说过她不是神子,那麽最有可能的,自然就是龙脉者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凭空猜测,那琼恩倒还不敢断言,但再配合上其他的证据,那他就有几分把握了。那次凛变成梅菲斯的模样来骗他,被他按住了肩膀,但却轻而易举挣脱了,当时他感觉按到了甚麽冰冷坚硬的东西,像是金属护甲之类;後来在擂台上,逆转爆炸把凛的火球反弹回去,火光中他隐约看见凛的手臂上泛起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挡住了火焰灼烧,当时他以为是启动了甚麽防御法术,或者是穿了隐形护甲。但事後再想,擂台比赛不准用装备,凛不太可能在衣服里暗中再穿甚麽隐形护甲,也不像是甚麽法术,倒更像是某种生物的「鳞甲」。 因为有巨龙血脉,龙脉者虽然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在生理结构上会继承一些巨龙的特性,最常见的一种,就是身上会长出龙鳞来。龙鳞坚愈金铁,刀枪不入,自然不怕区区拳脚伤害。有些龙脉者的龙鳞暴露在外,无法掩饰,有些却能随着心意隐现,不需要的时候就消失不见。 凛应该就是属於後者。 想明白这些,琼恩对凛的身份也就隐约猜到几分了,虽然不能肯定,但借这个机会试探,果然被他猜中。 凛没有再说话,回到车厢里。琼恩先检查了一下偷袭者的尸体,发现又是一个艾尔塔柏奴仆,看样子是准备用前面巨人同伴吸引注意力,在後面悄悄偷袭,抓住凛当人质逼问情报。艾尔塔柏奴仆被赋予恶魔的力量,身体也会发生异变,除了头上长骨刺尖角,手也会变成利爪,善於掘穴挖土,倒是险些被他偷袭成功了。 琼恩从森林里把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找回来,一行人继续上路。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倒是平安无事,在第四天地下午,他们抵达此行的目的地,瑞卡之足。 瑞卡之足是一座小城,位於森林边缘,居民大多是半精灵,整个城市围绕着四颗巨大古树而建。因为常有豺狼人前来袭击,城中民兵戒备森严。作为精灵古城,瑞卡之足城外颇有些远古遗迹,来往游客不少,所以琼恩三人住进城里,也没怎麽引人注意。 「死月法珠就落在这地方?」琼恩心里有点嘀咕。 王子的预言已经说得很清楚,死月法珠是落到了一个神术施法者手中。所谓神术施法者,无非是指牧师和德鲁依,游侠和圣武士虽然也可能略通神术,但那点造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也压根称不上甚麽神术施法者,王子所指的显然不会是他们。 瑞卡之足很小,居民不过五千,世代居住此地,情况也很容易摸清。「城里没有神殿,也没有德鲁依,只有一位牧师,」梅菲斯对琼恩和凛说,这是她探听来的情报,「名叫萨瓦尔,虽然是个牧师,但不负责祈祷和祭祀这些神职工作,而是编入民兵中,算是战斗人员。」 「不负责神职工作?」 「因为他是梅丽凯的牧师。」 阿格拉隆人民所崇拜的神祗是大的女神裳提阿(chauntea)丶月女神苏伦和精灵诸神,因为是半岛地区,靠近海边,所以海洋女神安博理和海战之神维尔寇也有些信徒,但势力很小。森林女神梅丽凯在此地并无半点影响力,既没甚麽信徒,也没教会和神殿,这位萨瓦尔既然是梅丽凯牧师,自然也就没甚麽神职工作需要做了。 「一个梅丽凯牧师跑到这里来?」琼恩疑惑。 「我打听过了,他是本的人,出生於此,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在外面闯荡了三十多年,靠当佣兵为生,听说剑术不错,後来被一位老游侠引导,皈依了森林女神,成了牧师,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不愿继续在外漂泊,於是在前几年回到了家乡。」 「这样啊。」 听起来倒也没甚麽破绽,年老的佣兵回归家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既然此地没有德鲁依,仅有这一个牧师,怀疑的目标自然就要定在他身上了。 「应该不是,」梅菲斯摇头,「他身上没有多少神职者的感觉。」 同为施法者,巫师和牧师不同,巫师是需要自己制造弹药(准备魔法),需要的时候发射(施法),而牧师则是通过祈祷,由神祗直接赐下神术,灌注体内,需要的时候释放。粗略比方的话,巫师是小手工业者,牧师则是容器或者说蓄电池——当容器当得久了,经受的神圣力量越多,人自然而然也会沾染上一些神的气息,也就是梅菲斯所说的「神职者的感觉」了,或者恶毒点说,就是神棍气质。越高阶的牧师,侍奉神祗时间越长的牧师,这种神棍气质越重,这是无法掩盖的,琼恩和凛自然看不出来,但梅菲斯是圣武士,以前成天和牧师打交道,她是能清楚感觉到的。 「也就是说,他虽然是个牧师,但却是个很低阶的牧师,不可能拥有压制死月法珠的力量,是这个意思吧。」 「对。」梅菲斯肯定地说。 「唔。」琼恩叹气,如此一来,唯一有嫌疑的对象也被乾脆利落地排除了,这却要到哪里找那个死月法珠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三人分头行动,四处旁敲侧击地打听,很快把这座小城的情况给摸了个遍。大约是因为长年僻居的缘故,城中居民十分淳朴,或者说单纯,对琼恩等人丝毫没有甚麽疑心。调查工作因此也进行得很顺利,然而结果更加令人失望。 整座城里,看不出半个稍有可能的嫌疑分子。 「王子会不会是预言出错了?」琼恩心里嘀咕着,然而这种可能性也不大。这麽重大的事情,布雷纳斯王子若是没有把握,怎麽敢乱指方向。 「可能不在城里,」梅菲斯说,她也疑惑得紧,「会不会是在城外?」 瑞卡之足在攸木森林的边缘,一面是平原,城中居民耕种之处,三面是茫茫林海,深不可测,据说其中潜伏着各种怪物,最出名的是巨树妖和树妖精,就连城中最老练的猎手都不敢过分深入,只在城池周围狩猎。梅菲斯的意思,是说那个持有死月法珠的家伙在城外密林里隐居?那里的生存环境也未免太恶劣了吧。 「如果是个德鲁依的话,那麽也是很可能的。」梅菲斯说。 这话也有道理,於是接下来三人重新分配任务。梅菲斯依旧在城中打探消息,琼恩和凛则去城外森林中搜索,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巫师脱身的方法多,就算遇上甚麽危险,浮空飞行传送气化形体,怎麽样都能逃回来,换了梅菲斯就不行了。 「拿着。」琼恩取出两张卷轴递给凛。 「这是甚麽?」 「传送术,万一有应付不了的危险,用它回来。」 「哦哦,你还真体贴呢,」凛笑眯眯的,「我现在有点明白艾弥薇为甚麽喜欢你了。」 「不想你白白送命罢了,」琼恩说,「一共四张,你我一人一半,别浪费啊,用完就没了。」 「知道知道。」 接下来的两天里,搜寻工作依旧是一无所获。梅菲斯在城内也没探听出甚麽有价值的消息,琼恩和凛也没找到甚麽可疑人物,各种从未见过的怪物倒是撞上不少。琼恩意外地发现了几种很罕见的草药,可以用来配制强力媚药的,他一时兴起,采了放在次元袋里,准备以後有时间配几瓶药水玩玩。 这天晚上,琼恩从城外回来,他遇上了两只巨树妖,费了半天功夫才摆脱纠缠,结果耽误了时间,等进城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漫天了。忙碌了一天,疲倦得很,准备先回房间好好休息,从凛的房间门口经过时,突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是那种女性在极度愉悦时的娇吟喘息声。 「怎麽会,凛又没情人……难道是和艾弥薇?」 这个念头闪过,琼恩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副令人喷血的美景来,两个美丽的少女赤裸着白玉般光洁无暇的身体,彼此交缠在一起,互相亲吻抚慰……打住打住,再想像下去要不行了。 他看看四周无人,先默发咒语,让自己隐形,接着在门板上找到了一条缝隙。琼恩默诵咒语,将那条缝隙周围的木头轻微变形,露出一个狭长的孔来,足够用来偷窥了。然後他贴在门板上,把眼睛凑过去一望…… 「唔,原来不是百合,是小女孩自己在安慰自己……」 虽说看不到预想中的百合有点失望,不过眼前的美景却也着实不错。凛赤裸着玉体,浓密的黑色长发铺洒在身下,彷佛毯子一般,越发衬托身体的光洁白皙,枕头边放着七八颗红宝石,却不知道做甚麽用的。胸口两团硕大的柔软粉嫩骄傲地挺立出来,大约是因为相互挤压着,看起来比平时更大了一倍,她用左手托着,低头伸出舌尖,舔舐着自己那粉色的蓓蕾,右手则深埋在紧并的双腿之间,正轻微而快速地颤动着,透明的液体正顺着手背缓缓流下,已经将身下床单打湿了一片。 看到这样香艳淫糜的场景,琼恩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都急促起来,「该……该死,不能再看了,再看要忍不住冲进去了。」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努力想要转身离开,然而身体完全不听指令。正在这内心激烈冲突的时候,房间里的小女孩却又有了新的举动,她将右手从腿间抽出来,纤长玉指拣起摆放在枕边的一颗红宝石,先送到口中,用舌尖濡湿了,接着送到双腿之间,承受着正不断渗出的爱液。 「这……这是在干甚麽?」 琼恩有些讶异,不知道凛到底在做甚麽。房间里的小女孩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偷窥,她拣起一颗一颗的宝石,轮流重复着前面的动作。那些红宝石吸收了女孩的爱液,顿时都变得灿灿生光起来,比平常格外璀璨明亮了几倍。最终,所有的宝石都接受了「洗礼」,只留了最後一颗深红色的菱形宝石。 凛所用的宝石,大多都是打磨成椭圆形,极少有这种菱形的。琼恩只见过一次,就是第一次见她和那个防护巫师决斗时,一发火球攻破了对方的重重防护,把他打下擂台。事後连王子都奇怪,这火球术怎麽会没有被次级法术无效界给挡下来,只能猜测是她有甚麽秘密武器。 「难道……」 琼恩念头未转,就见凛再度将手探入紧并的腿间,纤长的玉指灵巧地挑逗抚摩着敏感的部位。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明显地紧绷起来,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终,伴随着一声悠长满足的叹息,她整个人松弛下来,软软地瘫在床上,稍事喘息,连忙拿起最後剩下的那颗菱形宝石,放在腿间浸染着,发出越来越亮的红光。 第三十四节 要帮忙推倒吗 房间里平静下来,只听到凛的喘息声渐渐平复,她起身将所有的宝石收进那个红色小口袋里,然後赤裸着身体下床,走到浴室里去了,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琼恩悄悄退後,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房间,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情景。 宝石魔法是需要巫师将准备好的法术灌注进宝石里,但凛刚才的举动,完全不曾施法诵咒,明显不像是在灌注魔法,应该是在用这种方式强化提升宝石的增幅威力吧。 特定属性的宝石,确实是可以强化相应魔法的威力的,这点连琼恩都知道。红宝石或者红锆石,镶嵌在法杖上能增加火焰魔法的威力,帝王之泪宝石可以用来强化预言魔法的效果,蓝宝石可以强化召唤魔法的效力,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只是没人能如凛一般直接把魔法灌注进宝石罢了。琼恩其实也一直疑惑,因为凛的火球砸出来,较之寻常巫师至少要强上三四倍,就算用宝石增幅应该也不至於到这种变态程度,如今来看,原来是有额外的强化方法…… 「龙脉者,」琼恩默想着,「是红龙吧。」 原本在外奔波了一天,精神颇为倦怠,想回来早早休息,如今意外发现了凛的秘密,又欣赏到香艳景色,一时倒睡不着了,索性打开魔法书,开始研读新学会的几个法术。这些天来,王子传授了逆转爆炸,又从凛的魔法书里抄录来了高等巫师护甲和火中跳跃,但一直在路上奔波,也无暇静心去学。如今总算是暂时定住下来,看目前情形,只怕很要在这小城里待上一段时间,正好借此机会温习。 魔法也像读书,长时间不碰就会生疏的。 过了大约两小时,梅菲斯也从外面回来,彼此问起,都是一无所获。这几天来,梅菲斯几乎已经把城中所有居民都调查了一遍,没发现半点可疑迹象。琼恩和凛也是一样,三人都不禁有些丧气。 「今天是星期六,」琼恩最後说,「再找四天,到这个周末。如果还没结果,那也只好先回去了。」 「嗯。」 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依旧按照计划,梅菲斯留在城内,琼恩和凛去城外搜寻。和前几天一样,又是徒劳无功,傍晚打道回城的时候,在路上倒是意外地碰见了凛。 「怎麽样,凛。」 凛摇摇头,「一无所获。」 两人并肩而行,随口闲谈着,琼恩想起昨晚看到的场景,便有些心不在焉。凛很快发觉了,「怎麽了?你今天好像魂不守舍似的。」 「哦,没事,大概有点累了。」 琼恩敷衍着,一边偷看她的胸,确实很大,而且因为年轻,正骄傲地挺立着,完全无视地心引力,就像一对美味的水果,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忍住忍住!」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虽说这麽漂亮的女孩子走在面前,是个男人就想推倒,但她是梅菲斯的好友,有些事情还是想想就算了,别到时候弄得大家都难堪。 凛倒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天的人,龙脉者果然不同寻常。「啊,对了,琼恩,」她突然转过脸来,「上次你救我,我还没感谢你呢。」 「嗯?哦,那次啊,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 「不行不行,」凛义正词严地说,「受人恩惠,就要报答,否则我心里会很不安的。」 是麽……为甚麽我总觉得你好像另有企图似的? 「哦,那就送几颗宝石给我吧,」琼恩随口说,「我一向都很缺钱。」 「那怎麽行,这些宝石是我用来施法的道具,你会把你的魔法书随便送给人吗?」 施法道具是没错,但我可不会偷偷自渎然後射在魔法书上啊…… 「喂喂,你笑得那麽淫邪做甚麽,」凛瞪着琼恩,「肯定在没想好事情吧。」 「唔,我觉得是很好的事情啊。好了好了,凛,你要怎麽报答我就直接说吧,就算以身相许我都会接受的。」 「哦哦,我倒是不介意呢,」凛笑眯眯的,「不过如果让艾弥薇听到这句话,你猜她会不会提剑来砍你。」 「不会,艾弥薇很乖的,哪有你这麽野蛮。」 「嗯,是很乖,就是不肯真和你做是吧。」 琼恩微微皱眉,「你是知道原因的对吧。」 「当然,我们可是好朋友啊,她有甚麽秘密我不清楚的?」凛神气地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为甚麽?」 「不为甚麽,既然她自己没告诉你,那就说明暂时还不想让你知道,或者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作为朋友,当然要替她保守秘密。」 「行行行,」琼恩摆摆手,「那你到底想做甚麽,说吧。」 「别这麽不耐烦嘛,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想帮你忙呢。琼恩,你总不会就想一直这麽下去吧,你们就这样……用那种方式解决?」 「我说,凛小姐,我为甚麽要和你讨论这种奇怪的问题啊。」 「因为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哦。」 「你也说了她不能……」 「喂,别把我当甚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啊,」凛抗议,「女人又不是除了那里就没别的地方可以用来做爱了。」 琼恩觉得自己有种想仆街的感觉,「凛小姐,你说话也未免太直白了吧,这是一位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说的话吗?」 「我坦诚嘛,大家都说坦诚是美德。」 「坦诚是美德没错,但你起码照顾一点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啊。」 「哦哦,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很美好是麽,」她灿烂地笑着,「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就是用来烘托艾弥薇的陪衬呢。」 「不用这麽妄自菲薄吧,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无论谁都会喜欢的啊。」 「我想也是,」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像我这样又漂亮又可爱又乖巧又善解人意乐於助人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有人不喜欢呢。」 ……我现在考虑收回前面的话。 「不过很奇怪啊,」她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琼恩,「我这麽纯洁的女孩子都知道这点,难道你反而想不到麽?」 「不要说得我好像多麽邪恶啊,」琼恩很不满,「至於那个麽,我是提过,但艾弥薇不同意……等等,我为甚麽要和你说这些……」 「没事,没事,别介意,」凛轻松地挥手,「这说明我很有亲和力嘛。」 「随便吧,」琼恩有气无力地说,「话题一扯就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想做甚麽啊?」 「很简单,我可以帮你说服艾弥薇,唔唔,和你那个哦。」 琼恩停住脚步,看着凛,後者正甜甜地笑着,灿烂得彷佛初升的朝阳,「怎麽样,这个报答方法你满意吧。」 满意自然是满意,只是…… 「还是说不相信我能做到?」凛偏着小脑袋看着琼恩,「别忘了,我和艾弥薇可是十馀年的交情呢,她会听我的话的。」 「不,倒不是不相信这个。」琼恩说,他自然知道以凛和梅菲斯的关系之深厚,确实是很有可能的,但他疑惑的是…… 「你为甚麽要这麽做呢?」 「嗯?为甚麽?这麽简单的道理还需要问吗?我是艾弥薇的好朋友,自然期望她能有比较正常一些的……那个,情爱方式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也是作为朋友的义务啊。」 「是这样麽?」琼恩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唔唔,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啦,至於其他的……」她格格娇笑起来,「琼恩啊,你不觉得,艾弥薇太冷静太沉稳了吗?无论甚麽时候都是那样淡漠自然,宠辱不惊的样子,哪里像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呢。」 「这话倒是没错,」琼恩承认,「艾弥薇是太成熟了,相比起来,反倒是你比较符合年龄。」 「你的意思是说我比较幼稚?」 「喂,我可没这麽说啊,别乱歪曲别人的意思。」 「但你心里明明就这麽想的。」 「你怎麽知道我心里怎麽想的?」 「反正我就知道啊。」 「算了,」琼恩举起手投降,「我不跟你吵架。」 「哼。」 「真是的,」琼恩低声抱怨着,「喜欢吵架找你情人去啊,找我做甚麽。」 「情人之间才不会吵架呢,」小女孩耳朵尖得很,「你看你和艾弥薇,从来就不吵架的对吧。」 这倒也是……等等,怎麽觉得甚麽地方严重不对劲,好像完全搞反了似的…… 「怎麽了?」凛突然见琼恩完全没动静了,抬头一看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喂喂,我说着玩的,别生气啊。」 「不是,我突然好像想起了甚麽事情,没事没事,」琼恩摆摆手,「好吧,继续原本的话题,你说艾弥薇太沉稳冷静,那又怎麽了?」 「我不喜欢她这样子啊,她从小就这样,搞得明明比我小,看起来却比我还大似的,一点都不好玩,」凛抱怨着,「虽然在一起也会说笑,也会聊天,也会逛街买东西,也会抱在一起睡,但总觉得她不像个女孩子呢。所以呢,」她又露出那甜甜的笑容来,「所以我就一直都很想看到她脸红害羞手足无措的样子呢。」 「原来你是这个目的啊。」琼恩说,不过说实话,被凛这麽一说,自己似乎也有些心动,不是因为能和梅菲斯更进一步身体亲近,而是也很想看看她「脸红害羞手足无措的样子」。 从初识时那样英武刚硬的圣武士,现在也渐渐变得柔软,变得爱笑,变得更像个女孩子了,如果可以的话,还真希望看到她害羞,看到她撒娇,看到她卸下一切防备和责任,做回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小女孩呢。 「怎麽样,你也很期待对吧,」凛笑得彷佛像个狡猾的小恶魔,「那麽就说定了,今天恐怕不行,明天或者後天晚上吧,等我给你发信号哦。」 「唔,好。」 为甚麽……有种准备合谋做坏事的感觉。不过一想想到时候的情景,心就砰砰加速起来了,真期待啊。 两人回到城内住处,和梅菲斯会合,正说一天的见闻,突然听见尖锐急促的号角声传来,紧接着听到外面忙乱的脚步声。「这是……像是有敌袭?」梅菲斯凭经验做出了判断。 三人出门一看,发现果然是有敌人来袭,城门已经关闭,民兵们从各自家中奔出,装束整齐,手持兵器,队长正在点名集合。虽然事出突然,倒也并没造成甚麽慌乱,城中居民都彷佛习以为常似的,并无恐惧之色,反倒有不少人上了城头观看,琼恩等三人也随着上了城墙,看看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 原来是一队民兵在城外巡逻时,撞上了一群豺狼人,为数大约二十多个。双方开战,民兵不敌,一路往回撤退。因为害怕豺狼人趁势入城,城门暂时不敢打开,城内民兵尚未集合完毕,城外的这队民兵被豺狼人追赶上了,正在城门前激战,只是寡不敌众,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凛眼见此情形,伸手就准备从口袋里掏宝石来帮忙,却被梅菲斯悄悄按住了手。「别动,」她低声说,「等等。」 脚步声响,一个穿着灰色皮甲的男人上了城头,他的脸色苍白,双眼锐利如鹰,闪着阴森森的寒光,脖子上挂着一个圣徽,是一只金角蓝眼的独角兽头像。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为他空出一块地方。「萨瓦尔。」梅菲斯悄声对琼恩和凛说,这人就是那位城中唯一的牧师了。 萨瓦尔上了城头,略略看了看外面的局势,从脖子上扯下圣徽来,高高举起,对着城外一声厉喝。只见城外地面上,陡然升起无数支泥浆蔓藤来,将那些豺狼人死死缠住,顿时再也动弹不得。民兵乘机撤退,和城内民兵会合一处,片刻间弓箭齐发,将这些豺狼人杀得一乾二净。 很简单的战斗,无论民兵还是豺狼人,都谈不上甚麽可圈可点之处。琼恩看得有些意兴索然,与两位少女下了城墙,回到住处。走进房间,正要继续此前的话题,梅菲斯突然开口。 「那个叫萨瓦尔的牧师很可疑。」她说。 「唔?」琼恩一怔,「你不是说他身上没甚麽神棍气……神职者的感觉,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麽?」 「这是没错,但你知道他刚才用的是甚麽法术?」 琼恩和凛都摇头,「不清楚。」他们是巫师,对神术并不熟悉。 「那是『大地母神之束缚』,」梅菲斯说,「是大的女神裳提阿赐予信徒的特有神术,他一个梅丽凯的牧师,怎麽可能会?」 「是麽?」 「不但如此,」梅菲斯继续说,「他那个圣徽,虽然确实是梅丽凯的圣徽没错,但施法的时候压根就没用上,是个摆设,法术根本就不是通过那个圣徽释放出来的。」 「你是说,他其实是个大的女神裳提阿的牧师,伪装成梅丽凯牧师?」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梅菲斯说,「大的女神在阿格拉隆是很有影响力的信仰,信徒众多,也颇受政府支持。如果他是大的女神的牧师,那有甚麽必要隐藏身份,反而去冒充其他神祗的牧师呢?」 这个问题,琼恩和凛自然也没法回答,事实上在神祗丶宗教这方面,两位巫师明显不如梅菲斯这个圣武士有发言权。她既然说得如此肯定,琼恩自然也不会不相信,如此说来,这个叫做萨瓦尔的牧师,还真的是很可疑啊。 「但你确定他不可能是甚麽高阶牧师吧,不可能有压制死月法珠的能力。」 「这个我能确定,」梅菲斯说,「但他确实很可疑……我看,我们恐怕得仔细查查这个人的身份了。」 第三十五节 终於推倒了 意外的发现,让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虽说按照梅菲斯所言,这个牧师不可能持有死月法珠,但他是目前唯一的疑点,顺着找下去,说不定能发掘出甚麽东西也未可知,至少总比现在这样茫无头绪地乱找要好多了。 「那个,我听说裳提阿和梅丽凯的教会素来关系融洽,合作很多的,」凛提出了一个看法,她毫不客气地直呼两位女神的名讳,「会不会他其实是个裳提阿牧师,但因为要执行甚麽秘密任务,所以隐藏身份。」 这个推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就常理来说,这个牧师虽然挂着梅丽凯的圣徽,但他既然能使用大的女神赐下的特有神术,那应该就是裳提阿的牧师没错。牧师的神术来源於神赐,并非自身研习所得,如果他不是裳提阿牧师,没有大的女神的认可,是没道理能使用这道神术的。 「不过另外有件事情也很奇怪啊,」琼恩说,「既然他伪装成梅丽凯牧师,要隐藏身份,怎麽会这麽不小心,大庭广众之下就用出这种神术来,岂不是太容易暴露了吗?」 「大概是因为这是座小城,就他一个牧师,所以也不担心被人发觉吧。」凛说。 琼恩看着梅菲斯,後者微微摇头,「不清楚,可能就像凛说的吧,城里就他一个牧师,也没人发觉,时间长了就疏忽大意了。」 说不定是故意的呢,琼恩默想着,如果这个牧师身上真有甚麽隐秘,那麽必定非常警惕周围的人群,自己等三人这些天来在城里城外调查,虽然没引起居民注意,但难保不被有心人察觉吧。 「总而言之,先查查这个人再说。」梅菲斯做出最後结论。 大家没有异议。 因为有了明确目标,调查工作进展比以前顺利得多,两天之後,星期八的晚上,三人再度聚在梅菲斯房间里,讨论各自探听来的情报。 首先,这个叫萨瓦尔的家伙确实是个牧师没错,他多次给战斗中负伤的民兵用法术治疗——众所周知,神术和奥术的一大区别,就是奥术中没有真正能治疗的法术,最多只有吸血鬼之触这种转移伤害的。能经常为人用法术治疗,这只有神术能办到。 其次,这家伙行踪很诡秘。 「他今天出城,对人说是去采草药,但我一路悄悄跟着,发现他到城东大概二十英里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奇怪的柱状巨石,布成一个一个的圆阵,」琼恩描述着,「他在那些巨石阵里呆了很久,等他走了以後我进去查看,发现地上有七八个刚熄灭的火堆,但也看不出有甚麽名堂,」他皱着眉头,「我怀疑会不会是甚麽祭祀仪式,但我好像听说自然诸神的教义,一般都禁止在森林里用火的。」 「是这样。」梅菲斯点头。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消息,是梅菲斯打听到的,「他每星期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星期十,都会去一趟威普林塔拉城(velprtar),不知道做甚麽。」 「威普林塔拉城?阿格拉隆的首都?」 琼恩摊开地图,很快找到了地方,威普林塔拉城位於瑞卡之足北方,是阿格拉隆的首都,也是此国最大的城市和港口,欣布女王的绿石城堡就座落在那里。琼恩默默回想着王子给他的资料,从中搜寻所有有关威普林塔拉的讯息,最後…… 「大地之母神殿?」他和梅菲斯同时脱口而出。 阿格拉隆的教会势力不盛,牧师极少,也没多少座神殿。精灵诸神的神殿都座落在那些远古林海之中,海洋女神安博理和海战之神维尔寇也有几座神殿,位於南部沿海的几个小城。除此之外,月女神苏伦和大的女神裳提阿,各有一座规模较大的神殿,就座落在威普林塔拉城中。 这个叫萨瓦尔的牧师,应该就是去大的女神裳提阿的神殿吧。每周都去一次,如此看来,说不定凛猜得没错,他还真是奉了大的女神教会的命令,在执行甚麽秘密任务呢。 「今天是星期八,按照惯例,他後天又会去一趟对吧,」琼恩说,「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可以跟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甚麽。」 梅菲斯点头,「我也这麽想。」 「我去。」凛自告奋勇。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显然不能让凛一个人去,毕竟她是述尔的学生,潜在的「敌人」呢。「我和你一起去,」琼恩说,「艾弥薇不方便离开,就留在城里好了,我和凛去一趟。两个人轮流跟踪,也比较不容易被发觉。」 凛正准备抗议,梅菲斯已经投了赞同票,「就这麽办吧。」 三个人,二比一,梅菲斯又是队长,拥有安排行程的权力。凛噘噘嘴,也就没再说甚麽了。 定下安排,也就别无他事,只等星期十去玩尾行跟踪。倒是因为这偶然的发现,琼恩和凛密谋的推倒计划给耽搁了。原本是说好星期七的晚上进行,如今都已经星期八了,依旧还没开始动手呢,这可真是令人失望。 幸好,凛还没忘记自己的承诺。「明晚,做好准备哦。」在离开的时候,趁着梅菲斯没注意,她低声在琼恩耳边说,然後格格娇笑起来。 「甚麽事这麽高兴?」梅菲斯问。 「没甚麽没甚麽,」凛说,脸上依旧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啦,我不打扰你们了,晚安两位。」她摆摆手,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她怎麽了?」梅菲斯奇怪地问琼恩。 琼恩摊手,「我怎麽知道,不过她不是一向都这样麽,成天开开心心的。」 「不是,」梅菲斯摇头,「她刚才那样子,像是有甚麽特别开心的事情。」 「估计是想到後天能去威普林塔拉城玩,所以高兴吧,」琼恩随口胡扯着,「她不是很喜欢逛街麽。」 梅菲斯显然不太相信,不过也没再多问。 第二天晚上,琼恩和梅菲斯都在房间里看书,琼恩是在研读新学会的几个法术,梅菲斯则是在翻阅资料。正静悄悄间,房门被敲响了。 琼恩开门,凛抱着枕头蹦蹦跳跳地钻进来,「晚上好,两位,」她笑眯眯的,「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有事吗?」梅菲斯问。 「哦,没事,就是我一个人睡不着,」凛抱着枕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造型,「没有艾弥薇陪着,我每晚都做恶梦的,吓得根本不敢睡觉,」她一边说着,一边以超级可爱的姿势蹦上了床,扑在梅菲斯怀里,「今晚陪我睡好不好,艾弥薇。」 梅菲斯有些犹豫地看着琼恩,「可是……」 「没有甚麽可是!」凛神气十足地说,「他已经霸占你这麽多天了,偶尔也应该分一晚上给我嘛,就算有了情人,也不能这麽重色轻友的呀。对不对,琼恩。」她狡黠地冲着琼恩眨眨眼。 「嗯,那麽我先告退,」琼恩很识趣地说,把魔法书收进怀里,「两位晚安。」他说,走出房间,顺便把门带上。 他回到自己房间,翻开魔法书想要继续看,然而压根再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即将发生的场景。「真是的,」他摇头自嘲,「又不是第一次准备和女人上床,有必要这麽紧张麽。」 然而真的是很紧张啊。 既然看不下去书,索性就扔下,他从怀中摸索着,拿出一瓶浅绿色的透明药水来。这是他这两天悄悄配好的,有强力的催情作用,就是准备在今晚派上用场。这次可是志在必得,再不会容许梅菲斯逃脱了。 他有些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时间彷佛流动得格外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中突然想起凛的声音。「过来吧,」她用欢快的声音说,「艾弥薇答应了。」 琼恩走到隔壁,推门进入,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倒是浴室里有水声。他心知两位少女应该正在浴室里,也不说话,看看床头梅菲斯经常喝水用的杯子是空的,心念一动,掏出怀里的药水倒了进去,然後用勺子搅匀,原本浅绿色的液体渐渐就变得无色透明起来,彷佛白开水一般,不仔细分辨绝对看不出破绽。 刚做完这些,浴室的门打开,水气蒸腾中,梅菲斯裹着浴巾走出来,她的脸通红,彷佛被热气烫熟一般,走到琼恩跟前,默默看着,然後搂住他的腰,仰面看着他。 「很想是不是?」 「艾弥薇……」 「其实我也想过的,但一直有点害怕,」她低声说,「但凛说,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可以试试看的。我喜欢你,总应该再多付出一些。我决定听她的话。」 琼恩没有再说话,把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亲吻她的额头丶,眉毛丶鼻尖和脸颊,最後吻上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烫的嘴唇,「别怕,艾弥薇,我会很温柔的,」他保证说,「不会很疼的。」 「唔。」梅菲斯乖乖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显示她心里其实还是十分紧张。 琼恩强抑着冲动,温柔地抚摸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情话。他悄悄将床头的杯子拿过来,悄悄喝了一口,然後低头亲吻少女的嘴唇,轻轻抵开她的牙齿,噙住舌尖轻轻吮吸着,然後小心地一点一点将口中的药水度给少女。梅菲斯迷乱地承受着热吻,乖乖地将男人口中传来的清凉液体吞咽下去。媚药很快发挥作用,她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却变得急促,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 琼恩见时机差不多,轻轻扯掉梅菲斯身上的浴巾,丢到一边,雪白的裸体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面前。 夜晚的小城很安静,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洒在少女身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彷佛一具洁白无暇的雕像,泛着柔和的熠熠微光。淡金色长发被水蒸气湿透,凌乱地贴在脖颈和肩头,越发显得肌肤白皙粉嫩,透着红晕,让人忍不住就有想亲吻的冲动;精致纤巧的锁骨在胸前交汇,形成一个小小的诱人凹陷,她的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两团诱人的香软傲然挺立,并不十分硕大但坚挺异常,而且弹性十足,这点琼恩已经多次亲手验证过。他咽了口口水,正准备低头去亲吻那两颗粉红色的蓓蕾,突然感觉床一震,接着裹着浴巾的黑发小魔女也跳上床来。 「凛,你干甚麽?」 「唔?当然是来帮忙啊,」凛说得理所当然,「艾弥薇可是第一次呢,我怎麽放心把她交给你。」 ……这话听起来为甚麽这麽奇怪。 「但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帮忙吧。」 「哦哦,要过河拆桥呢琼恩,」凛指责着,「艾弥薇到了手,就要把我这个恩人赶走是吗?」 「我没这个意思,可是你在这里……」 「放心,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就当我不存在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啊! 「艾弥薇也不会介意的,我们两个女孩子都不介意,你一个大男人介意甚麽?真是的,」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俯身跪在梅菲斯旁边,低头亲吻她的脸蛋,「艾弥薇,你的脸很烫呢。」 「唔……」梅菲斯迷迷糊糊地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呢,艾弥薇,比你平时可爱多了,」凛轻轻咬着梅菲斯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只手趁机游上了梅菲斯的胸口,轻轻握住揉捏,「其实我一直就想这样欺负你呢,可惜总是不让。」 「凛……」 「别着急,琼恩,」凛说,「艾弥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呢,现在就贸然闯进去,是会弄伤她的哦。先让我来帮她完全放松下来吧。」 不等琼恩回答,她已经俯身压在梅菲斯身上,宽松系着的浴巾早已经脱开,她也完全没有在意。於是琼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两个绝美的少女赤裸着身体,在床上交叠着,凛亲吻着梅菲斯的嘴唇,左手继续侵袭她的胸部,右手则慢慢抚摸她的肩背,轻柔地挑逗着。在媚药的作用下,梅菲斯完全没有抵抗,反而更加热烈地迎合着,两个女孩都在急促喘息,她们拥抱着,精致的樱唇贴在一起,两条丁香小舌缠绕,梅菲斯的肌肤已经被情欲烧红,而凛的俏脸也越来越滚烫发热了,透着明媚的红晕,一头黑发彷佛缎子似的披洒在自己和梅菲斯身上,更加衬托出两位少女的雪白肌肤。 比起缺乏经验的梅菲斯,每天都要「准备宝石」的凛理所当然地掌握了主动权,同为女孩子,又是多年好友,她对梅菲斯的身体反应非常熟悉,清楚地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让她感受到快乐。眼见总是沉稳冷静的圣武士在自己的挑逗下情欲勃发,凛得意地娇笑着,索性直接翻身骑在她身上,一边继续攻击着梅菲斯的胸部,一边手指慢慢游走,滑过平坦的小腹,慢慢往下探索着…… 纤长灵巧的玉指抚摸着少女丰腴的耻丘,淡金色的浅浅绒毛在月光下变得彷佛透明,梅菲斯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身体微微绷紧,但被跨坐在身上的凛压住了,无法动弹。凛不依不饶地继续继续往下深入,玉指拨开娇嫩的肉唇,在悄悄凸起的敏感红豆上缓缓打转着。 「湿透了呢,艾弥薇。」她低声对身下的金发少女说。 梅菲斯没有回答,凛也不需要回答,她的手指继续深入,一点一点地探进了那紧窄温热的蜜洞里。女孩子的手指纤细柔软,而且凛的动作也很小心,但对於梅菲斯从未经过人事的蜜穴来说,还是有些不堪承受。娇嫩的膣肉层层包裹上来,虽然柔软却将入侵的手指紧紧挤压着,让凛几乎都抽不出来。「艾弥薇的身体真淫荡呢,把我的手指都吸住了。」凛悄声说,俯身亲吻着梅菲斯的嘴唇,让她慢慢放松下来,将手指缓缓从嫩肉纠缠中退出,然後顺着湿滑的爱液往下移动,指尖停留在那精致小巧的菊花上。 轻轻一碰,梅菲斯的身体就猛地颤抖了一下,「艾弥薇这里真敏感。」凛评价着,手指划着圈,直到沾上足够的爱液润滑,然後慢慢的地挤了进来。和前面的蜜穴感觉又有不同,少女的肛肠紧窄得不可思议,几乎要将她的手指勒断一般,而且十分的火热滚烫。她一点一点地进入,先是食指指尖,接着是第一个指节,然後慢慢探入,直到第二个指节。梅菲斯终於忍不住呻吟起来,「不,不要……」她挣扎着,但媚药已经开始完全发作,她的身体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只能任由凛不紧不慢地将整根食指都插了进去。 被异物插入,肠壁紧紧包裹着,蠕动着,自然而然地做出排斥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凛的手指被一点点地挤了出来。梅菲斯的喘息娇吟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柔媚诱人。「琼恩……」她紧闭着眼,贝齿紧咬下唇,无意识地叫着情人的名字。 「真是的,」凛噘起小嘴,「就记得他。」 她回头看看已经按捺不住的琼恩,恋恋不舍地从梅菲斯身上爬下来。「好啦,」她宣布,「艾弥薇已经可以吃了,她等着你呢。」 琼恩俯身抱起梅菲斯,亲吻她的樱唇,感受到熟悉的男人气息,金发少女双臂环绕扣在琼恩脖颈上,热烈地回吻着。琼恩跪在少女腿间,缓缓挺进着,逼迫她将双腿大大分开,他胯下昂然挺立的巨物已经杀气腾腾,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身下绝色少女的滋味。 「别插错的方了啊,」凛警告,「前面那里是不能碰的,会有很严重後果的。」 「嗯。」 考虑到是第一次,琼恩决定采取比较容易的姿势,他扶着梅菲斯,在耳边轻声命令她跪伏在床上。少女乖乖地照做,上半身贴着床单,用手臂支撑着,臀部高高翘起,等待着男人的进入。 琼恩握着她的纤腰,正准备挺身而入,凛突然又阻止了他。「等一下,」她说,「应该先弄湿吧,不然艾弥薇会受不了的。」 道理是没错,但现在一时半刻,从哪里弄润滑的东西去。凛略一踌躇,跪在琼恩身前,伸手将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拂到耳後,张开樱唇就将那根滚烫的巨物含了进去。 琼恩被这意外的变故给惊呆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凛却似乎全不在意,她卖力地用唇舌舔舐着,直到将整个肉棒都湿润透了。「好了,」她吐出来,「可以了吧。」 「哦。」 琼恩如梦方醒,看着自己那通红狰狞的巨物,上面已经被裹上了一层透明的唾液,那是凛刚刚努力的功劳。「真是个小魔女啊。」他在心里感叹着,再不迟疑,慢慢将肉棒尖端抵在梅菲斯的菊穴上,一点一点用力挤了进去。 「啊…啊…啊!」 金发少女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她感觉到比刚才凛的手指粗壮千百倍的巨物凶狠地闯入,火辣辣的感觉传来,一定是那里的肌肉被撕开了。她本能地想要往前逃脱,但腰肢被男人的双手紧紧扣着,分毫动弹不得,只能用胳膊枕着头,无力地趴伏在床上,迎接着男人的粗暴。 琼恩缓缓用力,看着自己的肉棒一点点挤进少女的身体,原本精巧的菊花被大大撑开,淡褐色的褶皱抚平了。火热滚烫的肛肠在蠕动着,本能地抵抗着肉棒的入侵,但这反而令男人更加舒爽不已,感觉肉棒彷佛在被四面八方地紧紧包裹按摩着,几乎都要立刻发泄出来。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稳住阵脚,慢慢前进,最终将粗长的肉棒完完全全没入少女的体内。 「真爽。」他满足地叹息着,缓缓抽出,然後再一次深深进入。梅菲斯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阵一阵地晕眩传来,自己的身体彷佛要被撕裂一般。她终於忍不住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打湿了胳膊。然而已经进入疯狂状态的琼恩并没有察觉,他依旧重复着活塞运动,而且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啪啪啪啪的肉体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梅菲斯柔弱的身体彷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可能被撞飞似的。 凛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咬了咬嘴唇,从旁边抱住了梅菲斯的肩,慢慢移动身体,让自己钻到了金发少女的身下。她搂着梅菲斯的脖颈,亲吻她的脸蛋,舔去她的泪水,「没事,别哭,」她安慰着,「过一会就好了。」 似乎是验证了凛的话,梅菲斯的泪水渐渐止住,後庭传来的疼痛和不适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可言喻的充实快感,将她整个包围着,感觉自己完完全全被身後的男人所占有。她再次呻吟起来,但其中不再含有痛苦,而是彻底放开身心的愉悦。 卸下一切的防备和矜持,把自己完全交给这个正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男人。 凛嫉妒地看着琼恩,再次吻上了梅菲斯的嘴唇,双手移到她的胸前,肆意玩弄着。被情欲的火焰灼烧这麽久,梅菲斯的嘴唇已经有些乾了,凛自己也有些口渴,她眼角馀光一瞥,见床头放着半杯水,於是伸臂取过来,自己先喝了几口,然後再啜一口,却不吞下,而是含着送到梅菲斯的口中。 月光悄悄转移了方位,直射在床上的三个人身上。黑发少女躺在最下面,正和跪伏在身上的金发少女甜蜜地接吻;而在金发少女身後,一个男人正紧扣着她的纤腰,凶猛地撞击冲突着,动作越来越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低吼了一声,终於满足地在少女体内发泄出来。受此冲击,梅菲斯的身体剧烈紧绷起来,足足持续了十秒钟,最终彷佛耗尽了全身最後一丝力气似的,手臂和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瘫下来,从凛的身上翻下,躺在床上静静喘息。琼恩也有些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他正准备躺下来休息一会,却感觉有人从身後将自己抱住了,两团硕大柔软的粉嫩肉体抵在自己背後,滚烫的呼吸阵阵吹进耳朵里。 「想要,」凛说,她意乱情迷地轻咬着琼恩的耳垂,低声哀求着,「凛也想要嘛,也给凛好不好。」 第三十六节 继续推倒 她的脸滚烫得像是在发烧,呼吸中满是甜甜的情欲味道,双臂自腋下环扣,从背後将琼恩抱得紧紧,身体紧贴着,彷佛想要融为一体似的。「凛也要嘛。」她撒娇着,声音又甜又腻,像是个在向丈夫求欢的小妻子。 怎…怎麽会突然变成这样? 琼恩惊讶着,他的眼角馀光瞥见床头的空杯子,然後明白过来。那里原本装着琼恩为梅菲斯准备的强力媚药,但只喂了一口,应该还有大半杯才对,如今却是空的,显然是被人喝了。 「这小丫头把剩下那麽多都喝了,难怪现在这样……」 虽然是强力媚药,但并没有甚麽副作用,否则琼恩也不敢对梅菲斯用,更不会如武侠小说里经常描述的那般,非要交合才能解药,否则就要欲火焚身而死之类的。实际上,琼恩只要把凛推开,到浴室装盆冷水往她头上一浇,基本就会恢复清醒。然而,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艳福,主动投怀送抱的小美女,能把她断然推开的男人,世界上似乎实在不多。 若是换了平时,琼恩毫无疑问直接顺水推舟把她就地正法了,反正是凛自己主动求欢,就算事後追究起来也只能怪自己乱喝水。然而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梅菲斯正在旁边呢,虽然依旧沉浸在刚才的高潮馀韵中,一时似乎还没恢复清醒,但若是她睁开眼睛,一眼看见琼恩正在和她的好友激战,那情形似乎就不太美妙了,不,是非常非常不美妙吧。 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冰冷生硬变成现在的情侣,琼恩不想就这样又给毁了。凛虽然漂亮,琼恩也很想能一箭双雕同时推倒,玩玩华丽的双飞,然而要比较起来,还是梅菲斯在他心中的分量要重得多。 美女哪里都有,也不多推倒这一个;真心爱恋的人,终究才是比较珍贵吧。 赶快把她推开吧,琼恩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然而身体却似乎贪心地不肯放手。 凛已经迷迷糊糊,神智有些不太清醒,方才目睹好友和男人交欢,已经让她不知不觉间情欲渐涨,在媚药的强力催情作用下更加难以抑制,本能地也想要获得滋润籍慰。她从後面抱着琼恩,在他的脸颊丶耳边和脖颈上密集地吻着,气喘吁吁,越抱越紧,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琼恩原本就已经双腿发软,又被她这样压上来,顿时支持不住,往床上就倒。他慌忙翻过身来,正好将也跟着倒下来的凛一把抱在怀中。凛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搂住琼恩的脖颈,在他脸上不停地亲吻着,粉红色的丁香小舌微微吐出,舔着琼恩乾燥的嘴唇,然後慢慢抵开牙齿,彷佛小鱼儿一般灵巧地游进去,探入他的口腔。 琼恩喘息着,凛的攻击让他仅存的理性几乎要陷入崩溃。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抱紧了身上的女孩,柔软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伴随着火热的吐息和顺着舌尖度入的香甜津液,让他的头脑中一阵阵地晕眩。他清楚感觉到凛的体温越来越高,皮肤越来越滚烫,彷佛体内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似的,却丝毫没有半点出汗。浓郁醇厚的香气从她身上透出来,像是玫瑰花的味道,和梅菲斯不同,梅菲斯身上的香气近似百合花,清幽淡雅,若有若无,和她的人一样略带冰冷。 「艾弥薇……」 想到梅菲斯,他昏昏沉沉的头脑总算勉强清醒了一点,意识到身旁的金发少女随时可能醒来,一旦让她看到自己和凛这幅样子就糟糕了。他狠了狠心,用力把压在身上的凛给推了下来。 「凛,等下……」 还不等他脱身下床去取冷水来,他的嘴唇就被凛的热吻给封住了,小女孩刚刚被推开,又以更加热切的姿势扑回来,「我要嘛!」她含含糊糊地说,紧紧抱着不放。 琼恩想再度把她推开,结果发现自己的力气居然没她大,然後他想起凛是个龙脉者。虽然因为是个巫师,平常看不出力气大小,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清楚领教到了。「完蛋,这样下去肯定会……」他正手忙脚乱地抵挡着凛,勉强保持最後一丝清醒理性,突然感觉背後轻微的翻动声,应该是梅菲斯缓过气来,紧接着有人从侧後方将他轻轻抱住了。 「给她吧,」梅菲斯轻声说,「小心点,别把她弄疼了,她第一次呢。」 琼恩还没反应过来,梅菲斯已经爬起身,翻到凛的背後抱着她,拂开长长的黑发,温柔亲吻她的脖颈和肩。被人抱住,凛稍稍平静下来,梅菲斯趁机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平躺在床上,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唔…唔…艾弥薇……」 虽然有些意识模糊,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凭借熟悉的身体触感,凛还是清楚分辨出了接吻的对象。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伸臂想抱住梅菲斯的头,但却被躲开了。梅菲斯揽住她的香肩,不让她乱动,嘴唇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亲吻,最後将脸深埋在胸口那两团酥软当中,沉醉地闻着少女带着奶味的体香。 「真大呢,凛。」她有些不无嫉妒地说,双手将它们握住,张开小嘴含着其中一颗粉红色的坚挺蓓蕾,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舐着,间或恶作剧似的贝齿轻咬。凛的身体再度紧绷,腰背反弓挺起,喘息急促,声音里已经略带了些哭腔。 「艾弥薇……艾弥薇……」 梅菲斯不理她,继续往下亲吻着,唇瓣贴着凛的小腹,慢慢移到饱满高耸的阴阜上。凛的头发又长又浓密,此处却是光滑一片,没有半根绒毛,看上去非常洁净。梅菲斯亲吻着,轻轻拨开肉膜,将那充血凸起的红豆含在口中,舌尖灵巧地在上面打转。凛平时每天都要准备魔法宝石,需要用爱液浸染,此处早已被自己挑逗得十分敏感,被梅菲斯这一吻,透明湿滑的爱液顿时潺潺流出,将下身打湿一片,连梅菲斯的脸上都沾到不少。 「差不多可以了吧。」梅菲斯彷佛自言自语着,对琼恩点点头,示意他过来,自己侧身让开。琼恩早已忍耐不住,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原本有些软垂的肉棒再度气势汹汹地挺立起来,又得到梅菲斯的允许,心理上最後一点顾虑也暂时抛之脑後,用力将凛的双腿分开,跪在当中,伸臂抱起她的腰,双手托着她的臀部,将肉棒抵在花蕊中心,用力沉腰缓缓进入。 柔嫩的膣肉被粗暴地挤开,随即又主动地层层包裹缠绕上来,像是要把入侵者挤碎似的。琼恩深深呼吸着,一点一点缓慢但坚定地推进,毫不留情地破开了她处女的纯洁,鲜血一丝丝从两人的身体结合处渗出来。 虽然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也已经有了充分的润滑,但初次承受这样巨大的怪物,凛还是忍不住痛叫起来,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哭得稀里哗啦一片。幸好在旁边的梅菲斯立刻将她搂住,既是压住她的挣扎,否则琼恩可抵挡不了她的龙脉之力,同时将嘴唇贴上来,吻着凛的脸颊,舔去她的泪水。「别哭,别哭,过一会就好了,」她像哄孩子似的对凛说,转脸瞪了琼恩一眼,「轻点,她最怕疼的。」 「哦。」 琼恩乖乖地放慢了节奏,他感觉到凛的体内温度急剧升高,几乎到了灼热的程度,比她的皮肤温度还要明显高很多。这令他想起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遇到的吸血鬼莉法儿,因为是亡灵,她的身体永远是那样冰冰凉凉的,即使体内也是如此,和凛的身体恰恰是鲜明的对比。 「要是能把莉法儿和凛放到一张床上轮流享用就好了。」他想。 不过这种梦想暂时是实现不了了,他集中精神对付身下的女孩,凛虽然平时看起来活泼强势,说话也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但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本人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女。遇上琼恩这种老手,又被梅菲斯在旁边帮忙夹攻,很快就败下阵来。琼恩不依不饶,进攻一轮比一轮凶狠,快感如潮水般涌来,将凛淹没在其中,不知道泄了多少次,全身已经瘫软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最终琼恩也忍耐不住,在少女体内发射出来。 接连发射两次,琼恩也有些筋疲力尽,他伏在凛的身上喘息着,慢慢翻身下来,正准备休息会,梅菲斯却将身体贴过来。「不行了?」她挑逗地问,纤纤玉指在琼恩赤裸的胸膛上抚摸着,慢慢往下握住那根刚刚发泄,变得有些柔软的家伙,轻轻捏了一下,然後撑起身来,低头凑到跟前,伸手将几缕垂下的金发拢到耳後,张开小嘴将它含了进去。 「呃……艾弥薇,让我休息会……」 「不行!」梅菲斯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毫无商量馀地,「我还再要一次,至少要比她多。」 「可是真的……」 「没有可是,谁让你去偷吃她的。」梅菲斯嫉妒。 「可是是你允许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输给她。」 梅菲斯说着,一边更加卖力地挑逗,这种做法成功地堵住了琼恩所有的抗议。很快,她就如愿以偿了。 不知折腾到多久,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彼此拥抱着沉沉睡去。 琼恩是被窗外透进来的耀眼阳光刺醒的,他皱着眉头,闭着眼,过了好半天才适应过来,意识到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他头脑还有些不太清楚,下意识地就想起床,伸手一摸却碰到一具香软的女体,他怔了一下,定睛再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两位赤裸的美少女中间,梅菲斯和凛正一左一右贴在他身边熟睡着,都还没醒过来。 这……这是怎麽回事。 定了半天神,终於想起是怎麽一回事,他呻吟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腿似乎还在轻微发颤,腰背隐隐酸痛,昨晚最後梅菲斯不依不饶,硬是又要了两次才肯放过他,几乎把他榨乾了。幸好凛被喂饱一次後就乖乖睡去,否则这小魔女如果也参战的话,自己今天只怕就别想爬起来了。 等等,凛…… 琼恩感觉头又有些疼起来,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当时三人都被情欲冲昏头脑,自己做了甚麽事情也未必清楚,倒也不足为奇,但如今事情过了,却总要有个交代的。 就琼恩来说,最美妙的希望自然是能够同时拥有这两位美女,然而他也清楚这很难。无论是梅菲斯也好,凛也好,只怕都不是那种心甘情愿和别人分享情人的女孩。昨晚是阴差阳错,弄成了那副局面,但要指望以後能一直左拥右抱,夜夜双飞,只怕不太现实。 这问题且放到以後再说,如今琼恩所面临的问题是:怎麽应付面前的这幅局面。等梅菲斯和凛醒了,算起昨晚的账来,那却如何是好。 正头疼着,无意间转脸一看,发现梅菲斯正睁开眼睛看着他。琼恩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感觉背後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上来,白玉般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琼恩,你把我弄疼了!」凛撅着嘴说,彷佛一个幽怨的小妻子。 「别闹了,凛,」梅菲斯淡淡地说,「该起床了。」 「不干,他昨晚欺负我。」 「你自己要的,」梅菲斯说,「另外,别抱着他。」 凛笑嘻嘻地松开手,趴到梅菲斯旁边,「咦,艾弥薇,你叫我起床,自己干嘛不动呢,」她娇笑着,「不会是动不了了吧。」 梅菲斯的脸上微微一红,「别闹了,今天还有事情呢,」她说,看着琼恩,「时候不早了,你们还得去跟踪那个牧师到威普林塔拉呢。」 「我不去了,」凛说,「今天我休息。」 「嗯?你前天不是吵着要去吗?」 「谁让他昨晚……弄得现在身上都疼,」凛瞥了琼恩一眼,抱着梅菲斯开始撒娇,「反正我不去啦,我要陪着艾弥薇。」 「也行,」梅菲斯对琼恩说,「那你一个人去吧。」 「艾弥薇……」 琼恩想说甚麽,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梅菲斯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时候不早了,先办正事,」她说,有意无意地轻轻拍了拍挤在怀里的凛的脸蛋,「有些事情,等你晚上回来再说。」 第三十七节 谈判 当天傍晚,当琼恩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感觉有点像是面临审判似的。早上是匆匆忙忙逃出去了,暂时避开那令人头疼的局面,但事情总是躲不过的,不知道这一天里,梅菲斯和凛都发生了甚麽,别打起架来才好。 抱着这种担忧,他小心翼翼地走回住处,然後惊讶地发现两位美少女正衣着整齐地坐在桌前喝咖啡,神态优雅,彷佛甚麽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看见琼恩进来,凛放下杯子,笑眯眯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琼恩警惕地在桌边坐了下来,害怕这两位美女一言不合突然暴起发难把自己殴打一顿,「呃,你们……」 「谈判完了。」凛说,递过一杯咖啡。 「谈判?」 「嗯,说定了,以後艾弥薇要分一半给我。」 「甚麽?」琼恩莫名其妙,梅菲斯是个人,怎麽分一半给她。 「就是这个意思,比如今晚艾弥薇是你的,明天就要陪我才行,」她神气地说,「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我现在绝对明白你对艾弥薇有不良企图…… 「凭甚麽啊。」 「因为你昨晚欺负我啊,所以艾弥薇要负责赔偿。」她得意洋洋。 琼恩看向梅菲斯,少女低头喝着咖啡,并不说话。 「放心啦,」凛说,她的脸突然红起来,「反正,抢了你的艾弥薇,你也可以拿我来补偿就是了。」 琼恩正在喝咖啡,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呛了出来,他看看梅菲斯,发现依旧是一副无动於衷的模样,显然是两人确实已经「谈判」好了。 这个结果自然不坏——不,准确地说是非常好,简直令人喜出望外。然而越是如此,琼恩就越担心,不知道这小魔女到底用了甚麽手段,居然让梅菲斯答应这种条件。以他对梅菲斯的了解,圣武士可不是那种能坦然接受和别的女孩分享情人的人。上次在巫师之墓,因为自己趁她沉睡的时候推倒了莉法儿,结果就很是生气了几天。 「就是这样啦,」凛宣布,「我们都说定了,反正也不需要听你的意见——当然你也肯定没意见对吧。」 确实是没甚麽意见。 「今天怎麽样。」梅菲斯开口问。 「唔,那个,」琼恩看了眼凛,略略犹豫了下,「他确实是裳提阿的牧师没错,我一路跟着他,见他进了大地母神神殿,和里面一个位阶应该很高的牧师密谈。我另外用法术控制了个牧师,从他口中得知这个萨瓦尔确实是他们教会的牧师,派来这里执行秘密任务,和死月法珠应该没甚麽关系。」 「哦。」 凛有些失望,如此一来,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又断了。 「那就只能再慢慢查了。」梅菲斯说。 凛似乎也有些倦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好累!」她夸张地说,朝梅菲斯甜甜地笑着,「那麽,两位,我就不打扰了。琼恩,记得让艾弥薇好好休息哦,她今天可是累坏了呢。」 「唔?」 不等琼恩明白是怎麽回事,凛已经蹦蹦跳跳地走出门去,看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昨晚才刚被开苞的小处女,琼恩都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太温柔了点。他转过头,问梅菲斯,「你们都谈了甚麽?」 「先去洗澡吧,一身都是灰。」梅菲斯说。 当琼恩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梅菲斯已经躺在床上。他也上床钻进毯子,将梅菲斯抱在怀里,「艾弥薇,累了?」 「当然,」梅菲斯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她把我按住,整整…挑逗了一天,逼我答应她的条件……最後我自己都记不清多少次了,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你说能不累嘛。」 「她能按得住你?」 「还不是你弄的,昨晚连要了三次,弄得我全身都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来。」 琼恩笑了起来,「可是那是你自己要的啊,怎麽又把责任推倒我身上。」 「我不管,反正是你害的。」 琼恩静静看着她,「你会撒娇了呢,艾弥薇。」 「哦。」 梅菲斯静静躺在琼恩怀里,偎依着,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梅菲斯突然自己笑了起来。 「知道麽,琼恩,凛总是说,虽然我看起来又沉稳又冷静,其实却并不成熟,因为我不懂感情。」 「是麽。」 「她说,所谓成熟,不在於能冷静计算得失,能快速权衡利弊,那些只不过是聪明。真正的成熟,在於与人交往,在於把握人和人的感情。我其实就不懂这些,不知道该怎麽办,所以索性就拒人於千里之外,」梅菲斯低声说,「以前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遇上需要和人打交道的事情,遇上需要交涉的事情,其实都是她出面,因为她比我会讨人喜欢。」 琼恩默然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梅菲斯虽然漂亮,但却太冷了,让人不敢亲近;凛活泼可爱,其实才真正像个女孩子,自然更讨人喜欢。 「她说,人要学会和人打交道,学会把握感情,才会真正懂事,否则就算再聪明再冷静,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又说,我既不懂这些,又害怕这些,把自己封闭起来,所以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上次你说,我们站在一起,我看起来像姐姐,她像妹妹,」她微微笑着,「很多时候我也这麽以为,我觉得我比她冷静,比她沉稳,我觉得这就是我比她更成熟的表现。但她却不同意,她说我的这种成熟,只限於对事物,不是对人。如果面对和自己无关的事物,我可以保持这样,但一旦遇上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比如感情,我就其实甚麽都不懂了。」 「她这麽说,我也不服气,为这件事还吵过架。不过现在想起来,觉得她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梅菲斯将脸埋在琼恩胸口,倾听他的心跳声,「感情上的事情,我确实是不懂。我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情人,我应该怎麽做,应该做甚麽。其实一直以来,我们两个人,都是你在主动,而我被动地接受,就算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我也还是不知道该怎麽处理才好,是应该和你生气,还是和凛吵架,还是应该完全忘掉,当甚麽都没发生过,还是应该怎麽做,我都不知道。」 「我是不懂,但我想告诉你我的感觉,」她声音低低地说,「我喜欢你,喜欢你抱着我,喜欢你亲我,也喜欢你在我身体里面的感觉,满满地侵占着,感觉就像整个人都被你占据了。但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的女孩子也那麽亲近,心里会酸酸的。如果是凛,那麽也还算了……不是,就算是凛,我心里都还是不太高兴的,但总算是好朋友,还能勉强接受吧。但如果换了其他的女孩子,那麽我肯定会生气的,知不知道。」 琼恩没说话,只是将她抱紧了。 「凛对我说,男人都是这样,永远都经不住诱惑,而这个世界上又诱惑太多。你可以指望他爱你,但不用指望他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她轻笑着,「我也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啦,听起来她是甚麽爱情专家似的,总在我面前炫耀,其实不也是一次恋爱都没有过……但是,反正,」她抬起脸来,凝视着琼恩,「反正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真有,那也别告诉我,别让我看见,别让我知道……除了凛以外。」 「嗯。」 琼恩答应着,低头吻她。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在一起,梅菲斯将头枕在琼恩的胳膊上,脸贴着他的胸口,像乖巧的小猫一样蜷着身体。「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她低声说,「让人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那是因为熟悉,所以就会觉得安心了。」 「唔。」 梅菲斯似乎有些倦意,含含糊糊地应着,琼恩也不打扰她,让她在怀里睡着。过了一会,正当琼恩自己也觉得睡意上涌的时候,梅菲斯突然像是梦中惊醒似的,抬起头来,随即又躺了下来,往琼恩怀里挤了挤。 「怎麽了?」 「那个牧师,是怎麽回事,」梅菲斯问,「你没跟凛说实话。」 「嗯,你累了,先睡吧,明天再说。」 「没事,说吧。」 「他不是裳提阿牧师,」琼恩说,「他是去了大地之母神殿,但也去了月女神的神殿,而且都只是乱转,也不和人搭腔,也不说话,好像单纯参观旅游似的。我跟了他半天,後来偷偷用了张魅惑卷轴控制了个牧师,从他口中得知这个萨瓦尔确实每星期都来一趟,但每次都像是来闲逛似的,甚麽都不干,也不是神殿里的人员。」 「这样啊,」梅菲斯皱眉,「那就真的很奇怪了。」 「我怀疑他是不是甚麽邪神的牧师,甚至背後有甚麽地下教会,」琼恩说,「他掩盖身份,行踪诡秘,实在不像是甚麽光明正大的家伙。前天他去那个巨石圆阵点火堆,说不定就是甚麽联络同党的方式。」 「有可能,」梅菲斯赞同,「那我们现在怎麽办。」 「我现在怀疑死月法珠就和他有关,虽然不在他身上,但说不定另有同伙之类。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应该会有甚麽收获。我今天跟他出城的时候,听见他和另外一个人说话,说明天还要去采草药,应该就是去那个巨石圆阵。我想跟着他,看看会不会发现甚麽。」 「我跟你一起去。」 「行,」琼恩说,「我也这麽想,神术我不怕,但那家伙听说以前当佣兵出身,剑术很高明,我还正担心未必对付得了……凛那边,就别告诉她了吧。」 「嗯,不用让她知道。」 虽然梅菲斯相信凛不会是述尔安插的眼线,但谨慎一点总没坏处。不管是与不是,让她避开这件事,以後就算出甚麽变故也能撇开关系,免得被卷进红袍内部的势力斗争里。 反正以琼恩和梅菲斯两人,一个免疫神术的巫师,一个神选者圣武士,就算真遇上几个邪教信徒也没道理对付不了。再不济,琼恩怀里还有一大叠卷轴呢。 「今天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法术,用了几张卷轴,现在……」他算算,「还有九十三张,其中两张传送术,足够了。」 有传送术在手,就算情况再不利,起码也能脱身逃出。这也是为甚麽巫师触摸到魔网第五层,就被认为是自低阶跨越到高阶,从此展露风光的缘故之一,因为从此可以掌握传送术了。有了这道法术,除非撞上第一流的大巫师,封闭了整个空间,完全切断传送,否则至少就是稳稳立於不死之地,就算被千军万马围攻,总也能保住性命。 「嗯,那就这样吧。」 「对了,艾弥薇,」琼恩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凛的身上不应该是有四个魔法刺青麽,怎麽昨晚好像都没看到。」 「你盯着她身上到处找对吧。」 「没,哪有。」 「我也问过她,她说是因为怕刺青纹在身上不好看,所以她乾脆纹到龙鳞上去了。」 「唔?」 凛是龙脉者,身上有一层可以随心隐现的龙鳞,把刺青纹在龙鳞上,需要的时候浮现,不需要的时候隐藏,确实是保持皮肤美感的好办法。然而这样一来,她是龙脉者的秘密岂不被人发现了?琼恩曾经听布雷纳斯王子说过,魔法刺青的制作方法是红袍的高级机密,唯有高阶环之导师以上的成员才能掌握,凛位阶很低,不可能自己给自己纹刺青,那就需要举行仪式,建魔法阵,请高阶红袍为她纹身,如果纹在龙鳞上,那别人自然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说她的刺青都是在成为正式红袍巫师後,萨扎斯坦为她纹的,」梅菲斯说,「萨扎斯坦应该是知道她是龙脉者吧。不过这也没甚麽啊,龙脉者虽然罕见,但也不是多麽绝无仅有,只是当巫师的极少,大多数都成了术士或者吟游诗人吧。何况这也不算多大的秘密,你都能看出来,那些红袍巫师也未必看不出来。」 这倒也是,琼恩因为和凛打过几次交道,能隐约猜出她的身份;布雷纳斯王子和凛一次交道都没打过,只在评委席上远远看几眼,也能断言她「并非纯粹人类」,话中含意其实也很清楚了。红袍巫师的那些首席们,眼光见识未必逊色王子多少,不可能当真看不出凛的身份。 正如梅菲斯所说,一个龙脉者,也没甚麽大不了的就是了。然而……有件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凛是述尔的学生,不是萨扎斯坦的学生,又不是甚麽重要成员,需要这位亡灵首席亲自动手来为她纹魔法刺青麽,普通的红袍巫师,只怕不可能享受到这等待遇吧。 「不知道,她说是因为述尔兼任普来亚铎总督,事务繁忙,难得能去艾尔塔柏一趟,所以就请萨扎斯坦先生代劳了。」 这理由似乎还是很荒诞,不过不管了,说不定萨扎斯坦就有给人纹刺青的爱好,所以抢着动手,或者是看见凛长得漂亮,所以乘机来占便宜……虽然一个老巫妖,按道理是没这个心思,但自从认识奥沃这种变态以後,琼恩对巫妖还有没有性欲这个问题也就不敢下断言了。 决定了明日的行程,梅菲斯也放下心来,贴着琼恩再度准备睡去,然後她感觉下身被滚烫的东西顶着。「唔?它怎麽又变大了?」她惊讶着,轻轻在琼恩胸膛上咬了口,「还想要啊。」 「睡吧,你累了。」 「也可以的,」她有些害羞地说,脸上开始发烫,「不过轻点,还有点疼。」 琼恩吻着她,「睡吧,明天还有事。等以後我会要很多很多,让你乖乖求饶的呢。」 「嗯。」 第三十八节 窃法者 释放了一个秘法眼在前面监视,琼恩和梅菲斯远远地跟着萨瓦尔。牧师似乎一无所知,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穿着那身灰色皮甲,腰间挂着一柄短剑,像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地和城门的卫兵打了招呼,悠闲地走进密林,一路跋涉,其间穿过了两片沼泽,最後在中午时分,抵达了琼恩说的那个巨石圆阵。 那确实是个很古怪的巨石圆阵,一看就觉得像是某种古老文明留下的遗迹——然而要说古老文明的话,此地原本是精灵王国,遗迹也应该是精灵们的遗迹。但众所周知,精灵们并不热爱雕塑,这是矮人们的专长。 所以琼恩很有理由怀疑这是某个邪神教会弄的联络点之类。 眼看着萨瓦尔进了巨石圆阵,琼恩掏出两瓶隐形药水,递给梅菲斯一瓶,剩下一瓶自己灌了下去。药水味道有点涩,因为是赶制出来的,不过效果并没有打折扣,他和梅菲斯的身体都变得透明起来,接着消失在空气中。 隐形完成,因为看不见彼此,他们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走进了巨石圆阵。转了两圈,他们看见了先进来的萨瓦尔。牧师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跟过来,他俯身在地上点了四五个火堆,然後默默坐在中央,似乎在等待甚麽人。 琼恩和梅菲斯躲在一块巨石後面,静静等待着,希望能看到有甚麽人来和他接头,然而结果失望了。足足等了大约一小时,隐形药水的效力都已经消失了,周围依旧全无半点动静,火堆还在燃烧着,一直倒没有熄灭的迹象。坐在火堆中央的牧师站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想离开了。 真奇怪,他大老远跑到这里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麽。 琼恩正不得其解,牧师突然转脸朝这边看过来,眼神凛凛。琼恩心中一惊,他一直小心地躲在巨石後面,刚才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甚麽声音,怎麽对方却像是发现了自己似的。正在想他是不是随意乱看,却听见牧师用那冷冰冰阴森森的声音说:「那边的巫师朋友,还不出来吗?」 既然已经被人叫破,再躲藏也没有意义,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只发现了琼恩,却没有发现梅菲斯,这是个好消息。琼恩轻轻按了按梅菲斯的手,示意她继续躲着,自己从巨石後走了出来。 「兰尼斯特先生?」萨瓦尔打量着琼恩,叫出名字,他似乎并不显得多麽吃惊,彷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下午好,萨瓦尔先生。」 萨瓦尔的嘴角微微抽动,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下午好,巫师先生,你来此有何贵干?」 「我也正好奇这个问题,」琼恩说,他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一个伪装成森林女神信徒的邪神牧师,跑到这里来,又是甚麽目的呢?」 对於伪装的身份被揭穿,萨瓦尔面色不变;对於「邪神牧师」的指控,他同样也不置一词,似乎是默认了。「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巫师,正如我从来不曾干涉你在城里四处打探消息。我想出於礼貌,你也不应该多管我的闲事。」 「可惜这对我而言并非闲事,」琼恩虚张声势地说,「事实上,我正是受人委托而来,调查你的犯罪勾当。」 「是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寻找死月法珠而来呢。」 骤闻此言,琼恩微微一惊,对手则趁这个机会发动了突然袭击,他也不再像平时一样还装模作样地取梅丽凯圣徽做掩饰,直截了当地双手交叠,朝琼恩虚虚一推,一团暗黄色的气体从掌心喷出,凝成巨大的手掌形状,朝琼恩一把抓来。 琼恩自恃有神术免疫的特殊体质,不闪不避,反冲上前,抖手弹出一颗石弹,照着萨瓦尔的腿部砸去。他打算留着活口逼供,所以并没有使用更有杀伤力的法术,只想让对手丧失反抗能力就行。暗黄色巨手撞上他的身体,随即如意料中一般分崩离析,散归无形,完全没有发挥半点作用。但琼恩的攻击却也没有奏效,萨瓦尔快捷无比地拔剑在手,一剑斜挑将砸来的石弹隔开,在身前半英尺处爆炸,他本人丝毫没有受伤。 果然如传闻所说,这家伙的剑术确实不错。 一击不曾得手,双方都暂停进攻,谨慎地打量着对方。萨瓦尔似乎是在为对方毫不费力地消解掉了他的法术而惊讶,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魔法防御的范畴,「你能免疫法术?」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琼恩闭口不答,他思忖着,考虑是否要动用怀中的解离术卷轴,但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解离术的威力太大,一不小心把这家伙轰成了齑粉,却到哪里去找死月法珠地下落。如果用变形术把他变成某种小动物,倒是应该能制得住他,但谁又能和动物交流。 看来只有用定身术了。 幸好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早上出发前就准备了这个法术。琼恩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铁块往地上一砸,默诵咒语,脑中已经浮现出定身术的咒文来。这种附魔学派的法术他并不精研,用起来便不如变化法术那般纯熟,施法速度也要稍稍慢上半拍,眼看法术就要完成,骤然间对面的萨瓦尔似笑非笑地伸手,遥遥朝他一指。 一指之下,琼恩只觉脑中微微一阵晕眩,瞬间便又恢复,并不曾感觉受伤。但他惊骇地发现原本已经清楚自脑中浮现,蓄势待发的定身术咒文却凭空消失了,彷佛被无形之手突然抹去似的。 然後他听见萨瓦尔阴森森的声音:「定身!」 周围的空气骤然化作无形的锁链,重重叠叠地挤压围困上来,但琼恩并没有当真被定住。耐瑟法术护罩戒指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一圈看不见的魔法屏障在他的身体周围布下,悄悄抵住了定身术的压制。 但琼恩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不仅如此,他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慌的神色来。 「你……刚才是怎麽回事?」 萨瓦尔嘿嘿冷笑着,他显然对自己的法术很有信心,并不曾发觉琼恩其实没有真正被定住。「见识浅薄的笨蛋,」他冷哼着,「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 话音未落,一个银白色人影从他背後掠出,挥起银剑朝他肩膀直劈下来,正是梅菲斯。她趁着琼恩和萨瓦尔说话的时候,悄悄移了方位,转到萨瓦尔背後,原本是准备突然袭击,却见琼恩被定身术制住,只得仓促出手。和琼恩一样,她也还是存了留活口逼供的心思,银剑避开了要害部位,只打算卸下牧师一条胳膊。 然而萨瓦尔似乎早有提防,他间不容发地转身,举起短剑格挡。瞬息之间,两柄剑已经撞击了七八次,萨瓦尔剑术确实不错,但梅菲斯显然更加高明,最後她一剑把萨瓦尔的短剑砸开,和身撞入,肩部重重地顶在牧师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撞跌出去。 萨瓦尔被撞得踉跄後退,颇为狼狈,短剑也已经被击飞。梅菲斯一步不停,紧跟着逼迫上来,萨瓦尔此时正退到一个火堆前,眼看避无可避,就要被制住。他突然大叫一声,退後一步撞入火堆中。 迎着琼恩和梅菲斯惊诧的目光,他的身形瞬间被火焰吞没,随即又从远处另外一个火堆里毫发无伤地跳出来。 火中跳跃?这是红袍的秘术,他怎麽也会……而且这分明是奥术,他却是个牧师…… 梅菲斯惊讶之下,提剑前冲,却已经迟了半步,萨瓦尔双足离地,快速升上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对手。 「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吧,」站在安全之处,萨瓦尔的语气也平和下来,他的嘴角抽动着,脸上露出有些自得的笑容,「你们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甚麽梅丽凯牧师,但也不是甚麽邪神牧师,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甚麽牧师——我是个巫师,不折不扣的巫师,」他嘿嘿冷笑着,「不过我更喜欢我为自己取的名字,窃法者。」 「我是个窃法者。」他说。 琼恩和梅菲斯都不曾听过窃法者这个词,但也无需萨瓦尔解释,此情此景,它的意思显然非常清楚。萨瓦尔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够窃取他人的法术,他每次去威普林塔拉城的神殿,为了就是窃取那些牧师的神术,所以才能一直成功伪装成牧师;不仅如此,他同样也能窃取奥术,刚才的定身术和火中跳跃就是明证。 等等…… 此前琼恩和梅菲斯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萨瓦尔是个「牧师」的前提上,无论是梅丽凯牧师或者裳提阿牧师或者邪神牧师——所以认定他不可能持有死月法珠,最多只把他当作一条线索。但如果他压根就不是牧师,那麽这个推论就大有修正的必要了。 彷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悬浮在空中的萨瓦尔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球体,黑色与紫色不稳定地在表面相互旋绕着,彷佛将周围的光线都收敛吸纳了进去。一股幽暗哀伤的感觉从中凛凛弥漫出来,无需解释,琼恩和梅菲斯就知道了这个球体是甚麽。 死月法珠。 第三十九节 女王陛下 死月法珠托在萨瓦尔的掌心,它彷佛有生命一般,不断变幻着大小,刚拿出来的时候大约巴掌大小,但过了两秒钟骤然膨胀两倍,正当琼恩以为它要炸开的时候,法珠又猛地缩下去,比寻常的水晶球都要小上几分。 紫色和黑色的光影旋绕,不断自行变幻大小,和王子给的资料上对死月法珠的描述一模一样。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 从一进瑞卡之足,琼恩等人就注意到了这个萨瓦尔,怀疑他的身份,但随即又很快排除了嫌疑。这些天来在城内探访,在城外搜索,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後弯子绕回来,发现还是这萨瓦尔就是一直要找的人。 他看起来似乎很得意——准确地说,是非常非常的得意。琼恩已经被他定住,而梅菲斯剑术再高超,也无法打到身在空中的敌人,所以他现在已经稳稳立於不败之地,有从容的时间来炫耀他的胜利。 「我从二十七岁的时候开始,潜心研习窃法的奥秘,至今已经二十年,只差最後一步就要大功告成,」他俯视着地上的两个对手,踌躇满志,「从此之後,魔法的历史将要重新改写,我奎因·萨瓦尔的大名将会永载史册,万世流传……」 「窃贼的名声似乎并不多麽美好。」琼恩冷冷打断他的话。 萨瓦尔哈哈大笑,「笨蛋,」他厉声喝斥,「窃法的真正要义,在於把握魔法的本质,自由地转换奥术和神术,跨越这些人为的障碍和传统的壁垒,顺着这条道路前进,你就能真正触摸到魔法的本源所在。你也是个巫师,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琼恩心中微动,他意识到对方所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神术奥术,虽然通称魔法,但却是截然迥异的两种类型,两条道路。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能够将神术和奥术相互转换,这个萨瓦尔却能同时窃取神术和奥术,运用自如,这其中的意味,确实是很值得深究。 或者便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已经触及到了魔法的真正本源所在。 「你们很幸运,因为我并不喜欢杀人,而且我现在需要部下,」萨瓦尔说,他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很快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真正开创属於我的辉煌大业,我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而你们看起来似乎不差。」 「如果我们拒绝呢?」 「没关系,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徵求你们的意见,」萨瓦尔阴险地笑着,「你们既然来找死月法珠,想必应该知道它的来历。昔日的大奥术师拉沃克先生创造出它,最初的目的可是为了能保证属下永远的忠诚,」他高举起手中的死月法珠,遥遥对着地面上的梅菲斯,「你是个出色的剑术家,小姐,而且我知道你身上的皮甲有抵抗魔法的能力,可惜这些在死月法珠面前不堪一击。只要给我五秒钟,你就会忘掉所有的坚持,成为我忠诚的仆人——那麽,现在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清醒意识吧。」 他念出一个字符,死月法珠上的紫色和黑色光影缠绕融合起来,彷佛水气一般冉冉腾起,缓缓凝结,眼看就要成型。骤然之间,一道翠绿色的射线从他侧下方击来,正打在他握着死月法珠的右臂上。 这是解离术,堪称变化学派最具杀伤力的魔法,如果成功的话,它能直接将指定的目标(无论是人是物)瞬间轰成齑粉;就算对方足够强壮,能够硬抗下这道法术不死,也同样会受到巨大的伤害。以琼恩目前的造诣,远远不足以掌握这麽强力的法术,他借助的是卷轴。从艾尔塔柏出发之前,他索要了一堆卷轴,其中有两张解离术,就是为了对付厉害敌手而准备的。 他并没有真正被定身术压制住,只是震惊於对方的「窃法」能力,想要套出更多的信息以及死月法珠地下落。如今见萨瓦尔已经拿出死月法珠,顿时喜出望外,趁着窃法者跟梅菲斯废话,他悄悄捏碎了银白胸针,然後从怀里取出卷轴展开,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念完,成功释放出了法术。萨瓦尔大约在这小城中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得意忘形,全然不曾防备,被解离术一击而中。 很可惜,大约是琼恩造诣终究不足,纵然借助卷轴也无法发挥这道法术的全部威力。只听得萨瓦尔大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化作粉末散落,原本托在掌心蓄势待发的死月法珠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到一块巨石旁边去了。骤然袭来的剧创让他维持不住浮空法术,整个人也跟着摔下来。 一直戒备着的梅菲斯提剑冲上,琼恩则急速从怀里再次摸出一张卷轴来,他怕自己施法又被这窃法者窃去,索性只用卷轴。魔法卷轴是将法术固定化储存在羊皮纸上,料想他总不可能还能窃取。 萨瓦尔被解离术粉碎了一条胳膊,从空中摔下地来,料想受伤不轻,但神智却还清醒,眼看梅菲斯冲到,连忙伸手往地上一拍。轰隆隆一声巨响,他身前的地面骤然被拉高,耸起一面厚重的土墙来。 琼恩正好读完了第二张卷轴,再度射出一道银色光线,却被这突然耸起的土墙给挡住了。梅菲斯前冲之势也被阻住,她的银剑虽然锋锐无比,但拿来劈这土墙却没甚麽效果。萨瓦尔趁着机会翻身一滚,踉跄站了起来,因为突然失去一只胳膊,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一时无法适应新的平衡,但多年的佣兵生涯依旧让他能保持起码的冷静。 梅菲斯已经从土墙边绕过来,琼恩正在准备取出第三张卷轴,而变成独臂的萨瓦尔连施法都很困难。他虽然应该是个很高明的巫师,也可能准备了一些法术,但那都是需要双手配合完成精巧的施法动作才能激发的。如今的他仅仅能完成一些简单的法术,而这显然不足以抵挡对手。 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逃跑。 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伪造圣徽,握在掌心捏碎,银色的传送门在他身後急速划开。「我大意了,」他狠狠地说,「我们後会有期!」 梅菲斯的银剑劈开,但已经迟了半步,萨瓦尔退进了传送门中,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窃法者虽然逃走,但对於琼恩和梅菲斯来说并非失败,他们的目的原本也就是死月法珠,而如今那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一块巨石脚下。 奔波一场,终於有了结果。 梅菲斯是圣武士,同样不能轻易碰死月法珠,所以琼恩理所当然地上前准备去拣,然而就在他还差几步远的时候,巨石後面跳出一个红衣女孩来,一把将法珠抓在手里。 「我拿到了!」她得意地向琼恩和梅菲斯宣布。 「凛?」琼恩一怔,「你怎麽……」 「哼,想丢下我一个人,哪有那麽容易,」她神气地指着琼恩,「你们还没出城我就发现了,一路跟着呢。」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了,琼恩和梅菲斯跟踪着萨瓦尔,没想到後面居然又跟踪着凛。一路上这麽长时间居然都没发觉,实在是有够失败的。「那你刚才都不帮忙?」 「我知道你有那颗戒指,根本就没被定住,当然就不用我帮忙了。」 「好吧好吧,」琼恩不想多说,「把法珠给我。」 「凭甚麽,」凛像个孩子似的把紧紧护着死月法珠,彷佛那邪恶危险的神器是个甚麽了不起的玩具似的,「这是我找到的,别跟我抢。」 「谁跟你抢,」琼恩都有些无奈了,「这东西我们又用不了,是要拿回去交差的。」 「那也要我来保管,到时候有甚麽奖励都归我,你不准抢。」 琼恩皱着眉,止住准备说话的梅菲斯,反正他已经捏碎了胸针,王子应该得到讯息,立刻就会赶来,除非他不要死月法珠了,「行行,那你保管好,」他说,等待着,「没人跟你抢。」 「一言为定?」凛追问。 「一言为定。」琼恩背後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说。 那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隐隐有金属铿锵碰撞的节奏,并不响亮,却震得人心中隐隐发颤。琼恩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骤然间都收缩起来,一股寒气从背上升起,他努力遏制着想要颤抖的身体,慢慢转过身来,然後他看见了一个全身红袍的家伙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巨石的顶上。 光头上纹着刺青,浓重粗黑的眉毛……有点像蜡笔小新,高高耸起的颧骨和紧抿着的嘴唇,透出一股凶厉之气,紫黑色的脸上没甚麽表情。琼恩隐约好像记得以前见过这个人,但没甚麽太深印象,应该只是一面之缘,一时间想不起来,旁边的凛已经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述尔先生?」 凛的老师,红袍巫师会塑能学派首席,阿兹纳·述尔。 琼恩後退一步,拉住了梅菲斯,此时取传送术卷轴已经来不及,但他还准备了任意门。咒文急速自他脑中浮现,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能带着梅菲斯先离开此地,再做打算。 但就在法术完成的前一瞬间,他心头骤然闪过一丝警兆,彷佛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紧接着,述尔轻轻摇了摇头。 「别冲动,兰尼斯特先生,」他说,「此地已经布下空间枷锁,任何传送法术都不会成功的。」 述尔伸手朝刚才萨瓦尔消失的地方一指,「解除。」一阵白色雾气掠过,原本空无一人的地上突然现出一个人来,正是应该已经传送走的萨瓦尔,他似乎被甚麽法术定住了,怔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另外再说一句,所有的传讯法术同样也被阻隔了,也就是说,布雷纳斯殿下并不会得到你的讯息,」述尔不紧不慢地陈述着,从巨石上站了起来,「所以我建议你和你的朋友最好能保持安静,因为我并不想被迫破坏和阴魂城的友谊。事实上,我相信如果没有萨扎斯坦,我们两国的合作会更加融洽和愉快。」 他抬手虚虚一按,空气中出现两只力场塑成的银白色巨掌,同时抓下,将琼恩和梅菲斯牢牢困住。接着他转过脸来,看向正抱着死月法珠不知所措的凛。 「给我。」述尔说。 凛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往後退着,似乎想要逃走。述尔也不多说,依旧释放出一个力场魔法来,将凛也死死定住,伸手一指,死月法珠便自动飞了起来,悬在空中。 周围巨石顶上,又现出两个红袍巫师的身影来,其中一位是男性,长得颇为英俊;另外一位则是个女性,面容憔悴,衣衫不整,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似的。 红袍巫师会附魔学派首席劳泽瑞尔先生和防护学派首席蕾拉芮女士。 劳泽瑞尔素来是萨扎斯坦的坚定反对者,蕾拉芮则和述尔一样,原本算是萨扎斯坦一派,只是并不可靠。现在看来,这两位红袍首席都已经暗中转投阵营。如此一来,去掉游离事外的两位首席,萨扎斯坦一派和反萨扎斯坦一派人数相当,势均力敌了。 不,不是势均力敌。 一个又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家伙从密林中走进来,手中都拄着白骨手杖,领头的是一位穿着紫袍的老人,他的胸口绣着一个头戴王冠咧嘴大笑的骷髅头,那是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圣徽。他抬起头,朝站在巨石顶上的三位红袍首席点头行礼。 「我们先回普来亚铎……」 「不,」述尔打断了维沙伦首席牧师的话,「就在这里举行仪式。」 「但这里并非神殿,」首席牧师不悦,「这是对我主的不敬。」 「我们没有时间,」述尔说,「蕾拉芮女士的法术并不能永久阻隔预言师的占卜,他们最多半天就能找到我们,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完成准备工作。而带着死月法珠,我们是没办法使用传送的。」 另外两位红袍首席没有说话。 「好吧,」首席牧师妥协,「但我们还缺少祭品。」 「这不是麽,」述尔指向琼恩等人,「除了兰尼斯特先生和这位窃法者,另外两位小姐都是非常合适的祭品——我相信维沙伦阁下一定会喜欢的。」 凛是述尔的学生,但述尔言语之间,对这位学生的性命似乎全不在意,联想到刚才凛称呼述尔,也是直呼其名而不是说「老师」,这对师生的关系,看来颇有些蹊跷。 维沙伦的牧师被说服了,他开始指挥手下开始布置临时的祭坛,准备举行仪式祈请神祗降临。琼恩等人被推到一边,他们被述尔的力场魔法束缚住了,完全无法动弹,自然也没办法施法逃脱。 转眼之间,临时祭坛已经布成。所有维沙伦教徒匍匐在地,高声祈祷,赞颂神祗。琼恩对这套神棍把戏毫无兴趣,他焦急的是一旦祈祷完成,只怕就要开始祭祀,到时候梅菲斯和凛就要被当作祭品杀死了。 「该死,偏偏一点都动不了……」 事实上,就算能够动弹,他也全无把握在三位红袍首席大巫师和一群维沙伦教徒的重重包围下脱身,更别说救人了。三位红袍首席中,蕾拉芮女士精研防护法术,她在这一区域布下了空间枷锁,封闭了一切传送法术,让琼恩就算想逃命都办不到。 正自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一只乌鸦从头上飞了过来,落到一块巨石顶上。原本默坐不动的三位红袍首席彷佛被惊动了一般,如临大敌地一起站了起来,盯着那只悠然自得的乌鸦。各种耀眼的魔法灵光从他们身上绽放浮现,这是启动各种法术防御的讯号。 琼恩看得愕然惊讶,不知道这三位红袍首席在搞甚麽名堂,有必要对一只乌鸦如此防备,眼见馀光瞥见凛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来,紧接着却又换成了沮丧神色,「这下子完蛋了,」她嘟囔着,「被老师找到了。」 很显然,她口中所说的老师,并不是红袍塑能首席述尔先生。 伴随着隐约传来的音乐声,那只乌鸦的身体扭曲着逐渐变大,最终化作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银色秀发纷乱披散在肩头,双眼中彷佛有火焰在跳跃着,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光芒。她旁若无人的坐在巨石顶上,虽然衣饰不整,神态却端庄优雅得彷佛一位女王。 述尔的脸上露出微笑来,微微躬身行礼,「很久不见了,风暴女王陛下,」他客气地说,「您来此有何贵干。」 「没甚麽,」女子说,声音平淡中带着些慵懒的感觉,「只是,来送你下地狱罢了。」 第四十节 维沙伦降临 或许在场的很多人都没见过这位银发黑袍女子,但当述尔说出「风暴女王」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刻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正是阿格拉隆的统治者,魔法女神密斯拉的选民之一,欣布。 「我们已经休战。」述尔指出,红袍巫师会和欣布去年已经签署了停战协议。 「但你准备想杀我的学生。」 述尔一怔,不明白欣布所指,但风暴女王已经没有耐心解释,闪耀着蓝白色光亮的火焰从她身上汹涌而出,化作炽烈的飓风向述尔急速袭去。述尔躲避不及,双手一合,脚下腾起一圈火焰护盾,试图抵挡飓风。与此同时,他的全身被一层闪烁着透明微光的球体完全笼罩起来。 飓风冲破了火焰护盾,直直撞向述尔,在他的腰部掠过,撕开一个深深的伤口。述尔低吼着,退後一步,伸手在空中虚抓,一只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半透明巨掌快速凝结成型。与此同时,劳泽瑞尔从侧面完成对欣布发动了袭击,「震慑!」他厉声喝着,伸手遥指,一团红光轰然自欣布脚下的地面涌出,像是要将这位女王吞噬一般。 欣布周身骤然间光明大放,银白色的火焰从体内喷涌而出,飞舞旋转着,环绕身体周围。红光撞上银白色火焰,瞬间湮没无形,彷佛从来就不存在过一般。「该死的银火!」附魔首席诅咒着,「蕾拉芮,用大裂解!」他大声招呼着防护学派的首席。 「我今天没准备大裂解。」蕾拉芮女士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同伴,她并没有急着参与战斗,却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接连叠加了几道防御。对於这样毫无半点协作精神的同伴,劳泽瑞尔低声咒骂着,从指尖射出一道赤红色的火箭。 述尔的银色巨掌同时完成,半空中凝结成拳,凶猛无比地朝欣布砸来。风暴女王凝神诵咒,双手交叠做了个复杂的姿势,发出一道绿色射线,粉碎了巨拳,但她也因此来不及躲闪劳泽瑞尔的火箭。至少超过五道防御法术瞬间被激发出来,笼罩在欣布身上,但都未能抵挡住附魔首席的这次攻击。欣布被击中了,火箭从她的右臂穿透过去,发出嗤嗤的声响,女王受伤了。 述尔大声夸奖着同伴,掌心中喷出不断变幻闪烁的虹光来,朝欣布射去。劳泽瑞尔谨慎地准备着下一个法术,而一直慢吞吞的蕾拉芮女士终於有了动作,她释放出一道白光,化作雾气从欣布身上冲过,消解掉了女王的大部分法术防御,包括环绕在身周的银白火焰。眼看述尔发出的虹光将要射中,欣布猛然退後半步,随即整个身形消失在空气中,避开了法术的攻击。 下一瞬间,她出现在高空上方,一团银火再度从体内涌出,修复了手臂上被劳泽瑞尔的火箭撕开的伤口。她的银色长发纷乱飞舞,眼中的火焰熊熊跳动起来,伸手朝劳泽瑞尔一指,四颗巨大的火球自高空中直直坠落下来,彷佛陨石流星,朝这位附魔首席砸去。在即将砸到的时候,欣布念出了一个字符,四颗火球骤然收缩,变成了四团劈啪作响的球状闪电。 劳泽瑞尔从巨石顶上摔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启动了长袍上的羽落术,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球状闪电将他原本站立的巨石顶上轰出了一个深坑。附魔首席怒吼着,再次发射出一道火箭,但欣布身上的银火塑成了一面盾牌,挡住了攻击。 述尔放弃了直接的法术攻击,创造出一柄又一柄透明的力场长剑来,彷佛有生命一般自行飞舞着,朝欣布刺去。蕾拉芮谨慎地保持着自己的安全,间或用解除魔法摧破欣布的防御法术,为同伴的攻击创造机会。劳泽瑞尔意识到自己最拿手的精神控制法术对欣布很难起到甚麽作用,他索性一次次地从指尖释放出火箭来。那并非是普通的火焰箭,而是将准备好的法术还原成原初的魔法能量发射出去,因此很难被通常的方法抵御或者消解。 三位红袍首席的联手,成功压制住了风暴女王。虽然身为魔法女神的选民,欣布拥有「银火」,那是一种获自女神的神力,既可以用於攻击也可以防御,甚至还可以用於治疗,并且和奥火一样难以被普通的方法防御或消解。她频频给对手造成了伤害,但始终没办法真正的重创,红袍首席们虽然无法用法术治疗,却也携带了足够的药水。每当某一位首席陷入危机的时候,他就会聪明地退出战团,稍事喘息,而由两位同伴暂时抵挡欣布。这种战术获得了成功,巫师的法术终究是有限的,纵然是欣布也不例外,以一对三,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持久消耗下去就只能意味着失败了。 但就在局势渐渐变得明朗的时候,变化又突然发生了。 述尔再次召唤出了毕格比粉碎掌,朝欣布重击过去,但在半途被一面自虚空中陡然浮现的白骨之墙给挡住了。一个有着鹰钩鼻子的黑须中年人微笑着在距离欣布不远的地方现身,「多日不见了,陛下。」他优雅地微微躬身行礼。 正在拼斗中的大巫师们一齐停手,欣布皱着眉头,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帮手,「我可不记得允许你来阿格拉隆,萨扎斯坦。」 「我也深感抱歉,」萨扎斯坦叹气,「不过陛下你看,暂时我们是不是先不用计较这个问题,毕竟我们有共同的对手。」 「我可没兴趣和你联手。」 「仅仅是目标一致罢了,谈不上联手,」萨扎斯坦温和地微笑,「而且不管怎麽说,陛下,一直以来我替您的学生隐瞒身份,传授她法术,让她能在塞尔度过愉快的三年时光——您欠我一份人情呢。」 「是麽,」欣布悠然说,她的唇边泛起一丝平静而诡异的笑意来,目光从述尔丶劳泽瑞尔和蕾拉芮三人身上移过,「那麽也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现在人数变成了二比三,局势顿时逆转,萨扎斯坦身为亡灵首席,稳稳把持红袍巫师会,其实力远胜其他首席,他和欣布联手,足以压倒述尔等三人。 述尔皱着眉,「如果早知道凛小姐是女王陛下的学生,那麽我一定会更加礼貌些,」他说,「事实上,我还一度怀疑她是你的私生女呢,萨扎斯坦。」 「我可没有这样的荣幸。」萨扎斯坦微笑。 述尔不理睬他,将目光转向欣布,躬身行礼,「如你所见,女王陛下,这其实是个误会,」他说,「您现在就可以带走您的学生,我保证她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我们红袍巫师会内部有些小小的争执,在处理完後立刻便会退出阿格拉隆,决不会多停留半秒钟,您看如何?」 「很好的提议,不过我拒绝,」欣布说,她略带邪恶地微笑着,「因为能多杀几个红袍巫师会让我感觉心情愉快。」 「那麽就没办法了,」述尔摇头,双手一拍。 巨大的魔法阵骤然在虚空中出现,述尔丶劳泽瑞尔和蕾拉芮不动声色间已经各自占据一方,最後一个空位上缓缓浮现出一个人来,身材矮小,戴着一副蓝水晶磨成的眼镜,长长的胡须直垂到胸腹,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学究。 「啊呀啊呀,」他叹气,「不是说好四个对一个的麽。」 「人生难免总是会有意外嘛,奈弗朗。」 咒法学派的首席巫师闻言摇头,「我讨厌意外。」他抱怨着。 「那麽就把意外解决掉。」劳泽瑞尔不耐烦地说。 局势再一次发生改变,现在成了二比四。述尔等人显然没有料到欣布会前来插手,原本这个布置是针对萨扎斯坦,以四敌一,可以稳操胜券,如今就没这麽容易了。 战斗重新爆发,而且比之前更加激烈,萨扎斯坦招来了各种恐怖的亡灵,和奈弗兰的异次元怪物大军厮杀在一起,蕾拉芮为自己和同伴布下了重重防御,进攻的工作则由述尔和劳泽瑞尔担任。欣布身上的银火灿烂燃烧,她毫无顾忌地扔出各种范围巨大的杀伤法术,有几次险些把萨扎斯坦都卷进去,亡灵首席只能苦笑着躲避。 琼恩在地上旁观着这场空中的魔法大战,他以前也曾经几次和巫师对决,屡屡可以借助一些「技巧」取胜,这似乎印证了一条所有巫师都耳熟能详的道理:「没有无用的法术,只有无能的巫师」。但他发觉这个道理如今好像变得不再适用,无论是欣布女王也好,红袍首席也好,同为第一流的施法者,对法术的掌握运用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切所谓的「技巧」在他们面前都不过是笑谈,因为那些招数窍门彼此早就都了然於心,熟悉无比。这种大巫师之间的决斗,唯一的途径就是以力破力,完全不必奢望能搞甚麽别出心裁出奇制胜。 各种强大的魔法交织纷错,造成的剧烈爆炸让整个空间都彷佛在动荡,琼恩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颤抖,这让他非常担心会不会发生地震。但比起这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维沙伦信徒们的祈祷已经结束,祭祀仪式开始了。 死月法珠被摆上了祭坛,五位看起来位阶最高的维沙伦牧师环绕匍匐在地,高声唱颂着神祗的赞美祷文。维沙伦成为神祗不过几年,教会势力微弱,信徒寥寥,但整套祭祀仪式倒是弄得像模像样,煞有介事,连赞歌都华美典雅得很。随着祷文的念诵,祭坛上空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缓缓撕裂,现出一个狭长的黑色裂隙来。 五位维沙伦牧师大喜过望,因为这意味着位面的通道已经初步打开,神祗即将降临凡间。「把祭品带上来!」维沙伦首席牧师大声吼叫,一边指挥着属下,一边率领其馀四位牧师继续念诵祷文。两个脸色死白的维沙伦教徒朝琼恩等人跑过来,打算将梅菲斯和凛带上祭坛。 「该死!」 琼恩焦急着,但塑能首席述尔大巫师施展出来的力场魔法,压根就不是他所能挣脱的。正仓皇无计间,他骤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松,原本一直紧紧束缚着的无形力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大喜过望之下,他来不及思考这是怎麽一回事,急忙跃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颗空茧捏碎,伸手对着冲在前面的维沙伦教徒一指:「变形!」 一道白光闪过,被法术击中的维沙伦教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正在地上扑腾着尾巴的金鱼。琼恩自从学会变形术以来,从来没用得这麽顺畅流利过,他一击得手,正准备再次施法,却见梅菲斯和凛也突然挣脱了力场束缚,站起身来。凛抬手发出四颗魔法飞弹,乾脆利落地将第二个维沙伦教徒打倒在的。 其他维沙伦教徒们发现了这边的变故,除了正在念诵祷文的五位牧师不能分身,剩下十几个家伙都冲了过来,其中有一半左右应该是亡灵巫师,齐齐站定诵咒施法。琼恩急忙从怀中取出一道卷轴,展开念诵,从身旁的巨石中延伸拉扯出一道石墙来,挡在身前。他刚刚完成法术,七八支白骨长矛就破空射来,正打在石墙上,发出猛烈的爆炸声。 「快过来!」他大声招呼。 梅菲斯和凛也跑了过来,借助石墙抵挡着维沙伦教徒的攻击。白骨长矛接二连三地打来,片刻间轰破了石墙,一群全身青碧浮肿的肥胖僵尸不知从哪里被召唤而出,挥舞着屠刀冲上前来。凛从怀中抽出火球魔杖,轰轰连放,转瞬间将那群僵尸全部烧成了灰烬。紧接着她启动了左臂上魔法刺青,在面前塑起一面八尺高的冰墙来,再度暂时抵御住了攻击。 很幸运,虽然凛只爱用火焰类型的魔法攻击人,但却还懂得在魔法刺青里储存一些用於辅助和防御的法术,就如以前在擂台上用过的造风术和飞行术,这真是个好习惯。借助冰墙的掩护,琼恩和凛疯狂地连用法术丶卷轴和火球魔杖,片刻间将那群维沙伦教徒杀死大半。 「干得漂亮。」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後说。 琼恩回头,发现布雷纳斯王子正悠闲地靠在一块巨石边,一袭灰袍,披着斗篷,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并不精彩的战斗,反而对高空中六位大巫师的拼杀显得兴趣缺缺,也完全没有插手参战的意思。 「殿下……」 琼恩正要说话,骤然间祭坛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痛苦的嚎叫,像钢针一样刺得他心头一颤。愕然抬头望去,却见原来是那位维沙伦首席牧师眼见情形不对,已经来不及将琼恩等人抓来当祭品,索性抬手一抓,五指生生插入身旁一位牧师的头颅里,将头盖骨掀了开来,白色的脑浆喷射而出,溅得老牧师一脸都是,他却毫不在乎,将手插进脑浆里,高声念诵咒文。被掀开头盖骨的牧师原本还在抽搐挣扎,片刻间便不再动弹,全身泛起青黑色的魔法灵光来,最终皮肉急速萎缩,变得焦黑如炭,整个人成了一具乾尸。 老牧师抬手一挥,那具乾尸平平浮起,飞进了正逐渐扩大的位面裂隙中,随即隐隐有种阴冷的狞笑声传出。一个闪烁不定的维沙伦圣徽缓缓从中浮现,越变越大,悬在祭坛上空,扭曲着,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即将降临物质界。 在场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同时意识到这点,维沙伦教徒们统统匍匐在地,向神祗顶礼朝拜;高空中的魔法大战还在继续,欣布和萨扎斯坦已经占了上风,但一时间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琼恩不明白王子还悠闲地站在这里做甚麽,一旦等维沙伦化身降临,形势就会急转直下了。唯有立刻帮忙把述尔等四个红袍首席干掉,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 但王子并不动弹。 维沙伦的化身渐渐具现,从模糊的影子变成了清晰的实体,他看起来像是一具枯萎的乾尸,披着简陋的黑袍,暗黄色的皮肤上长满黑色的斑块,手中拄着一根长长的法杖,杖头是一颗骷髅头骨。 他从虚空中走下来,踏上祭坛,伸手去抓死月法珠。但这个动作没有成功,在神祗触及到法珠之前,一只白骨手掌从空气中伸出,抢先将那枚神器取在手中。 死月法珠在手,隐形法术也就随之消失,白骨手掌的主人从空气中显现出来。精致华丽的长袍下裹着消瘦的骷髅身体,数十颗紫红色的艾欧石在头顶旋转环绕,空洞的眼眶里透出尖锐的红光来,和祭坛上的巫妖之神对视着,或许是错觉,但琼恩觉得他的骷髅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微笑。 「拉沃克?」维沙伦盯着突然出现的巫妖,声音嘶哑地说。 第四十一节 弑神 在拉沃克从空气中现身的一瞬间,场内的局势发生了完全的剧变。 自从萨扎斯坦和咒法首席相继出现,六位大巫师在高空中展开了激烈的魔法大战。凭借着蕾拉芮女士布下的坚实防御,述尔将他所精研的塑能魔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化,七八柄透明的力场长剑夭矫飞舞,银白色金属巨掌一次一次地被招出,巨大的陨石流星从天外被拉扯而来,朝欣布和萨扎斯坦两人猛烈轰炸。虽然这些攻击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两位对手,但却依旧可以有效地拖延时间。 虽说欣布的出现并参战是个意外,但述尔并不十分担心,只要再拖延片刻,维沙伦教徒就能完成祭祀,巫妖之神的化身将会降临物质界,局势就会完全被控制下来。虽说就在几年前,维沙伦还是萨扎斯坦的手下败将,像丧家之犬一般被逐出了红袍巫师会。但今非昔比,几年过去了,萨扎斯坦依旧还是萨扎斯坦,维沙伦却已经成为了神祗了——虽然仅仅是风暴之神塔洛斯的一名神仆,或者被通称为「半神」,但神祗终究便是神祗。 今日的萨扎斯坦,已经不是维沙伦的敌手了。否则的话,萨扎斯坦也不用如此担心,想要动用死月法珠来控制艾尔塔柏,结果惹出这一连串的麻烦。 虽然全神贯注地迎敌,述尔依旧清楚地知道的面上的祭祀已经即将完成,位面裂隙在死月法珠的帮助下被撕扯开,神祗的化身正在逐渐具现成型。「再坚持五秒钟。」他在心中默想着,轻弹手指再度塑成一柄力场长剑,朝欣布飞刺过去。 萨扎斯坦扳断了一根白骨指节,化作两具骷髅翼龙朝述尔迎面飞掠而来,然後被三只全身冒着黑色烈焰的地狱犬挡住了,这是咒法首席奈弗朗的召唤怪物。获得盟友的掩护,述尔放下心来,他沉着地在脑中回忆咒文,准备使用下一个法术。恶战至今,他所准备的法术已经所剩不多了,必须谨慎使用。 当他刚刚念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骤然一声厉啸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原本正努力抵挡骷髅翼龙的三只地狱犬齐齐转身,九个头里同时朝述尔喷出蓝绿色的邪炎来。述尔正在凝神施法,猝不及防之下被喷了个正着,他大叫一声,整张脸上的皮肉几乎都像蜡烛一般融化下来,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死亡的气息迅速浸透全身,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这是被萨扎斯坦的白骨长矛击中了。 「真抱歉,让你吃惊了,」咒法首席奈弗朗先生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过就像你说的,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嘛,不必介意,习惯就好。」 述尔听不清奈弗朗的话,他狂乱地释放着自己剩馀的法术,然而他已经看不见对手了。奈弗朗叹息着,从怀中取出一颗红宝石来,「阿兹纳·述尔!」他低沉地念出塑能首席巫师的名字,将宝石高高托起。 一个模糊的虚影从述尔的体内不情愿地腾起,然後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倏忽间钻进红宝石中。原本还在疯狂释放法术的述尔突然动作停滞下来,彷佛定强力法术定住了一般,随即他的身躯四散崩溃,化为微尘散去。 完成锢魂术的奈弗朗长吁了口气,面色苍白得彷佛死人,他原本就爱小的身体变得更加佝偻起来,朝萨扎斯坦微微点头,缓缓退出战团,独自离去。 就在此时,地面上维沙伦化身完全降临,拉沃克也悄然现身,抢先取到了死月法珠。 「交给你了,陛下。」萨扎斯坦对欣布说,在此前的大战中,他中了蕾拉芮一击高等解除魔法,身上所有的法术防御连同变形术都被摧破了,如今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巫妖模样。他飞身而下,站在神祗化身的侧面,和拉沃克隐隐形成犄角之势,「久违了,维沙伦,」他说,声音倒是依旧一如既往地温和,全然不像是从一具骷髅头骨里发出,「我们又见面了。」 维沙伦站在祭坛上空,缓缓转头注视着这位他生前的大敌,「你一如既往地狡诈,」他评价着,「那麽,还有谁?」 「我。」 布雷纳斯王子从後面走过来,彷佛漫不经心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和拉沃克丶萨扎斯坦一起将维沙伦围在中间。「来自阴魂城的布雷纳斯·坦舒尔,」他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着,「下午好。」 「一位阴魂王子?」维沙伦似乎也有些迷惑。 王子微笑,并不回答。 维沙伦抬头看看空中,见两位红袍首席已经被欣布打得节节败退,险像环生。他微微点了点头,「那麽……」 话刚说了半截,他猛然顿了顿手中的白骨长杖,刹那间因为神祗降临而匍匐在地的所有维沙伦信徒同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快速萎缩,分崩离析,一团团白色的光球升腾起来,钻入维沙伦的身体,巫妖之神骤然变得更加膨胀巨大起来。 「死吧!」他厉声说,提起骨杖朝布雷纳斯王子一指,黑色的能量箭矢破空射来,但王子彷佛早有准备,间不容发地侧身避开了。他并不反击,双手一拍,脚下的影子骤然蜿蜒变幻,急速抬起,塑成人形,赫然又是一个布雷纳斯王子。 拉沃克和萨扎斯坦同时动手,他们施展出了自己最拿手的咒语,但维沙伦只是身躯微微一晃,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站定了。「你们的法术对我不起作用。」他尖声笑着,挥舞骨杖在身周布下一圈黑雾,无数闪烁着绿光的头骨从中飞出来,射向三个对手。 两个布雷纳斯王子的身上同时泛起紫黑色的光芒来,塑成透明的阴影护罩,将自己保护在其中。头骨撞在护罩外壁上,发出猛烈的爆炸,但并没有真正伤害到王子。拉沃克用一个力场墙抵御了头骨的轰击,而萨扎斯坦则遇到了点麻烦。 他转动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面前出现一道黑色空间裂隙,将所有袭来的头骨都吸收了进去。紧接着他准备释放下一个法术,但维沙伦骤然抬手,一道耀眼的白光如利箭般疾射而来,直直地穿透了萨扎斯坦的巫师袍,将他的腹部烧穿了一个大洞。 「神奴的伎俩!」亡灵首席愤怒地厉喝着,「你玷污了巫师的尊严!」 「错了,」维沙伦好整以暇地说,「我现在不是巫师了,我是神祗。」 一道又一道正能量射线从维沙伦手中发出,密集如雨地朝两位巫妖射去,作为神祗,他的施法速度比凡人快得多,完全无需诵咒,只要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者口令,就能激发出最强大的法术来。拉沃克的白骨手指跳动着,急速划出一个又一个咒符,在身前凝结成厚重的负能量盾,稳稳抵挡维沙伦的攻击。相比之下萨扎斯坦似乎就要狼狈得多,他不断在空中拉开传送门,瞬移传送,借此躲避攻击,一时间全无还手之力。 布雷纳斯恰到好处地伸出了援手,两个「他」同声吟诵着咒语,无数片细碎的阴影彷佛被巨大的力量拉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在王子掌心中凝聚,然後塑成各种法术释放,忽而是带着阴影光泽的火球,忽而是身躯变幻模糊的召唤怪物,忽而是灰暗无光的金属巨掌,忽而是紫黑色的连环闪电,纷乱如雨地维沙伦轰去。 「他是在用阴影模拟各种法术。」在後方观战的琼恩脑中刹那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王子的攻击并没有给维沙伦造成多少影响,大部分法术都在尚未碰触到神祗的时候就自动消失了,小部分法术虽然击中,但却也没能造成多少伤害。维沙伦嘶吼着,骨杖上射出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直直射中两个布雷纳斯王子其中之一。阴影护罩短暂扭曲了一下,瞬间就被击破,王子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地上,然後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个布雷纳斯王子了。 维沙伦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来,「不自量力的家伙,」他低吟着,「凡人又怎能与神祗相抗……」 最後一个字刚刚吐出,他的笑声骤然停顿了,彷佛被猛地扼住了脖子。维沙伦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胸口突出一截黯淡无光的匕首,连神祗都无法忍受的剧痛如洪水般涌来,他大叫一声,转过头来,正看见一击得手就飘然退开的情报贩子。 「幸会,维沙伦先生,」欧凯摘下宽沿帽,彬彬有礼地说,「下午好。」 维沙伦厉声吼叫着,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完全的圈套。在刚刚降临的时候,他虽然发现遭遇了埋伏,但并不十分担忧,因为作为神祗的化身,就算战局不利,他也可以随时脱离物质界,返回到自己的神国,以便下次卷土重来——但现在他不能了。 因为这柄刺穿身体的匕首。 这是扎斯曼匕首,昔日耐瑟帝国三十九位大奥术师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所创造,它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弑神,神祗所拥有的天然抵御在它面前形同虚设,一切神力塑造的防护都不堪一击,就算是七岁孩童,用它也能轻松插进最强大的神祗的胸膛。 维沙伦清楚感觉到神力快速流失,他正在急剧衰弱下去,而只要这柄邪恶的匕首还插在身上,他就无法返回神国,换句话说,他被「钉」在了物质界。神祗恐慌起来,他抬起头,恰好看见三个对手同时释放出了准备已久的强大法术。 「大裂解!」 「高等降咒!」 第一个法术是拉沃克所发出,一击摧破了维沙伦身上所有的防御法术,第二个法术由萨扎斯坦发出,这是一个最黑暗的诅咒,让神祗瞬间变得加倍衰弱起来。维沙伦立足不稳,一个踉跄从半空中跌下,恰好迎上了布雷纳斯王子释放出的第三个法术。 「解离!」 依旧是阴影模拟而成的解离术,黯淡的绿色射线准确地击中了目标,神祗的腹部被烧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黑色翻腾的血肉。维沙伦挣扎着,反手想要拔出深深插在背上的匕首,但他慢了一步,已经有人替他代劳了。 「再见。」倏忽逼近的欧凯礼貌地说,站在身後挥起匕首猛力横削,乾脆利落地将神祗的头颅砍了下来。 维沙伦的僵尸身体轰然崩溃,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如流星雨一般四方洒落,消失不见。欧凯小心地收回匕首,锋刃垂下,三滴黑色的神血滴落下来,被他用一颗琥珀接住了。萨扎斯坦和布雷纳斯王子松了口气,撤销了蓄势待发的法术,拉沃克却弹了弹手指,在身旁拉开一扇传送门。 「我在你的会客室等你,萨扎斯坦。」他说,明明此地已经布下了空间锁,封闭了一切传送术,但他依旧成功地走进了传送门,消失不见。 欧凯走过来,将匕首还给了布雷纳斯王子,接着抬手一抓,将一直被冷落在旁边无人理睬的萨瓦尔隔空提了起来,丢进了一道突然出现的次元裂隙中,瞬间消失。「我的事情也完了,」他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合作愉快,那麽,後会有期。」 王子接过匕首,依旧佩回腰间,「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在阴魂城。」他说。 「哦,这是预言?」 「不,是邀请。」 欧凯哈哈大笑起来,朝萨扎斯坦丶王子和琼恩等人躬身行礼,化作一团黑色的烈焰朝空中飞去,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另一片战场上的战斗也已经结束,欣布毫无悬念地击杀了两位对手,她落下身来,坐在一块巨石的顶上,俯视着下方诸人。 「看起来今天似乎没有更多的红袍巫师可杀了,」她冷冰冰地说,「那麽就给我赶快滚蛋。」 她的目光移向凛,小女孩正胆怯地躲在梅菲斯身後,「跟我回去。」欣布说,放缓了口气。 「不干!」凛一边大声抗议,一边往梅菲斯背後躲得更严实了。 欣布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凛紧接着提出了一个条件,「回去可以,但我不住在绿石城堡里。」 「为甚麽?」 「因为我不想天天看到你,听你唠叨。」 出乎意料的,欣布并没有发怒,「走吧。」她说,站起身来。 空间枷锁虽然能阻断一切传送法术,但却有一定的作用范围,走出这块区域,萨扎斯坦打开了传送门,将所有人送回艾尔塔柏。至於这里的残局,自然会另派人来收拾。 直到此时,琼恩真正明白王子以前所说的「一次性解决」是甚麽意思。经过此战,死月法珠被拉沃克取回,维沙伦化身被摧毁,力量大损,料想再不敢向萨扎斯坦寻仇,红袍内部的反对势力浮出水面并被一网打尽,萨扎斯坦的地位再度稳固下来。不过很可惜的是,就在前一天,变化学派的首席巫师德拉克萨斯·莱姆被人暗杀了,难怪不曾参加最後的决战。 「谁杀的?」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述尔,不过麽,」王子说,别有意味地笑笑,「其实我觉得像是恶魔下的手。」 恶魔下的手?是艾尔塔柏麽,但它应该去找萨扎斯坦算账才对啊。 「咒法首席奈弗朗先生,可是素来以和恶魔交往密切而着称的,据说他和恶魔君主狄魔高根都颇有来往呢。」 「哦。」 这麽说来,萨扎斯坦虽然解决了旧的难题,新的麻烦只怕又降临了,八大首席如今只剩下四位,附魔丶塑能丶防护和变化四席都空缺。而在剩下的四席当中,萨扎斯坦只剩下雅菲尔女士一个盟友,却又多了咒法首席这个潜在的敌人,不知道那位一直保持中立的幻术首席米斯芮拉女士如今态度如何。不过记得曾经听王子说过,米斯芮拉女士虽然和萨扎斯坦不合,但和阴魂城关系却不错,如今萨扎斯坦和阴魂城结盟,料想也不会出来作梗吧。 这个结局虽然不是十分完美,但也差强人意了。费了这麽大功夫,帮忙总不可能是没有报酬的,拉沃克和萨扎斯坦有甚麽交易,琼恩是不清楚;欧凯取走维沙伦的神血用来做甚麽,琼恩自然也不知道;但至少有些事情他是清楚的。 王子从萨扎斯坦手里得到了两页纸。 那不是普通的纸,薄金的书页上,银色的文字如水般灿烂流动,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微光。琼恩当日曾经在奥沃的藏宝室里见过,看了一眼就晕倒过去,据说是唯有大奥术师才能阅读的秘密。 看着王子珍而重之地把这两页纸收进怀里,琼恩终於忍不住好奇心,「殿下,这两页纸是?」 「耐瑟卷轴(her scrolls)。」王子随口回答。 耐瑟卷轴?琼恩没听过这个名字,但顾名思义,既然能以耐瑟帝国的名字命名,必定是非同小可之物,说不定是甚麽传国至宝也有可能。但再详细问的话,王子就不肯多说了,琼恩也只好识相地放弃。 萨扎斯坦倒也没有忘记琼恩,或许是因为诸事顺利,麻烦解决,他也显得格外慷慨,珍贵的魔法装备丶一盒一盒的卷轴,或者大把的金银珠宝,这些都任由琼恩自选。 对於巫师来说,非常令人心动,但在王子的悄悄提醒下,这些都被琼恩拒绝了。 魔法装备也好,卷轴也好,金钱也好,这些都是外物,是以後可以慢慢获得的东西,甚至可以自己去制作的东西,毕竟琼恩就是个炼金巫师。但有样东西,如果不趁这个好机会,只怕以後就很难得到了。 「魔法刺青?」 萨扎斯坦看着琼恩,然後笑了起来,答应了这个要求。如何制作魔法刺青,这是红袍巫师会的机密,只有核心成员才知晓,自然不可能传授给琼恩这种外人。但如果仅仅是替他纹上几个,倒也不算甚麽过分,就当是礼物了。 萨扎斯坦亲自举行仪式,替琼恩纹上了四个刺青——更多的也承受不了,刺青的数量是和巫师的造诣密切相关的,一般来说,能触摸魔网的第几层,就能纹上几个刺青。不过萨扎斯坦心情似乎格外好,居然承诺提供後续服务,如果琼恩以後造诣提升,可以纹上更多刺青了,完全可以来找他。 「不过我最多纹六个就算了。」琼恩暗想,魔法刺青最多能纹七个,但第七个是要剃光头发纹在脑门上的,琼恩实在不想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图案出门。当然,这肯定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暂时是不需要考虑。 琼恩的四个魔法刺青分别纹在四肢上,他原本还以为是和地球上的纹身工作一样,需要脱光衣服拿针在皮肤上刺,结果发现完全不是这麽回事。四个刺青全都是用魔法直接烙刻上的,他只要按照吩咐乖乖站在魔法阵里就好,整个过程除了有点疼痛,别无其他异样。 「还不错,」梅菲斯打量着他的裸体,「图案很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个评价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也不用计较了。 所有的善後事宜处理完毕,该拿到的报酬也都到手,至於两国结盟更是顺理成章。值得一提的是,这份结盟协议里不但包括各种大话空话套话,包括各种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合作,还有一个「奴隶贸易优先购买权」的条款。 所谓奴隶贸易优先购买权,是说在同等出价的前提下,阴魂城有权优先购买塞尔出售的奴隶。塞尔以奴隶贸易着称,出口的「货物」素来品质精良,是很多买家争夺的对象,往往供不应求,阴魂城如果想和塞尔进行奴隶贸易,有这样一个优先购买权自然会方便很多。 以前在幽影界的时候,阴魂城需要奴隶从来都是直接抢掠,如今回到物质界,居然改为合法贸易了,还郑重其事地签协议盖印章,不得不说这是个文明的进步。 萨扎斯坦别出心裁,居然为了庆祝两国结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邀请王子和琼恩参观。琼恩认为这老巫妖其实是要借此稳定人心,提振士气,也顺便向阴魂城显示实力——但也确实是实力惊人。整个阅兵仪式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支军队:骸骨军团和狮鹫军团。 骸骨军团是由整整五千名全副武装丶经过各种法术强化的骷髅武士组成,琼恩毫不怀疑这支军队能够轻易地击溃数倍数量的对手。狮鹫军团则是精英部队,由四百名精通作战技巧的红袍巫师组成,他们骑乘狮鹫,来去如风,飞翔在战场上空投掷各种法术和燃烧弹,这让琼恩禁不住想起前世所知道的轰炸机群。 阴魂城的军事力量,相比起来只怕要逊色很多吧。 诸事完毕,也该回阴魂城了。 出来大约三个多月,也算小有收获,至少不是那个刚出校门的菜鸟了。物质界的千姿百态,确实比阴魂城里一成不变枯燥无味的生活要有趣得多,但成天跑路丶战斗丶追杀丶周旋於一群变态之间,终究也觉得累了。 或许就像孩子一样,出门去玩,总觉得处处新鲜,但到了傍晚,终究还是想念家里的温柔。 还有珊嘉在等着自己呢。 一切都还算顺意,可惜凛被欣布带走了,这让琼恩和梅菲斯有些怅然,少了这个爱说话爱吵闹的小魔女,似乎周围一下子寂静了很多,变得都有些不习惯起来。临别之前,凛简单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当年她和梅菲斯分手之後,一直在东域诸国游历,後来偶然的机会遇上了欣布。欣布似乎很喜欢凛,认为她和自己年轻的时候非常相似,於是收了她当学生,带回阿格拉隆。 事实上,欣布没说错,这师徒两人确实性情相近,一样的无所顾忌,一样的随心所欲,甚至一样的无可理喻——所以她们根本相处不好。没过两个月,凛就偷偷溜了出来,为了避免被欣布找到,索性进入塞尔,而且还当了红袍巫师。她居然也不在乎红袍巫师和欣布是死敌,或者说压根就没在意过。萨扎斯坦发现了凛的来历,但出於某种目的,他并没有揭穿,反而替她一直隐瞒着,以至於连述尔都被骗了过去。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凛大概还在继续悠闲地当着她的红袍巫师呢。 「算啦,」凛说,「反正红袍巫师我也当腻了,没甚麽好玩了。艾弥薇,你会去阴魂城对吧。」 「嗯,应该是。」 「那我下次去找你,」她说,叹息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挥手告别,凛随着欣布回威普林塔拉城。 凛的离去让琼恩觉得有些惋惜,但也并没有十分在意,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和梅菲斯一路共经患难而来,是真正的情人,但和凛之间其实谈不上多少感情,纵然曾经有过欢好,也更多是一时的兴之所致。他对凛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凛对他也未必真有多麽喜欢,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不过,说不定她真的没过几天又溜出来,真的去了阴魂城呢。 为了加强联盟关系,艾尔塔柏和阴魂城之间,建起了一道永久的传送门,以便双方的信使能够随时往来,毕竟两地相距很远,一般的巫师用出来的传送术都跨越不了这段距离,总不能每次都劳烦大巫师们出手开门。 跨过传送门,琼恩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阴魂城中,熟悉的建筑风光和色调,在以前看得习以为常,如今都彷佛亲切起来。因为晋升贵族,在琼恩离开阴魂城以後,家已经搬到了钻石区,王子善解人意地为他指了路线,然後自己进王宫复命去了。 琼恩一路奔跑着,几乎是冲到了家门口,然後他一眼看见珊嘉正在院子里,小心地摆弄着几盆花。此时正是傍晚,太阳刚刚落山,盛夏的暑气尚未消去,空气中有种暖暖的味道,珊嘉穿着一身橘黄色的长裙,用一根蓝色的发卡别住长发,白玉般的手指在浅绿色的花朵上抚过,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说不出的温婉优雅。 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涌上心来,琼恩怔怔地站住,彷佛时空逆转又再度回到了从前,彷佛自己不过是刚刚从巫师学校放假回来,珊嘉正在家中等待着自己。「姐姐。」他轻声说。 听到声音,珊嘉明显怔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琼恩?」 她扑过来,抱住了琼恩,抱得紧紧的,让琼恩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怎麽现在才回来,」她嗔怪着,「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回家了。」 「就算忘了回家,也不会忘了姐姐啊。」琼恩说,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 「哼,」珊嘉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然而眉眼间却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和笑意,她正要说话,突然看见琼恩背後的梅菲斯,不由得怔了怔,「她是……」 「哦,」琼恩抬手招呼梅菲斯,「艾弥薇·梅菲斯,我的朋友,一位圣武士。艾弥薇,这是我姐姐,珊嘉·兰尼斯特。」 「您好,兰尼斯特小姐。」梅菲斯似乎有些拘谨地躬身行礼,她好像不太熟悉这种场合。 珊嘉看着梅菲斯,微微点头,「下午好,叫我珊嘉就好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女,突然笑了起来,「艾弥薇,你真漂亮呢。」 序章 神谕 「最近有甚麽有趣的事情吗?」布雷纳斯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他身旁的拉莫来克。 和布雷纳斯一样,拉莫来克·坦舒尔同样也是十二阴aabook</bdo>哈纳两人知晓。 长年做这种秘密工作,多少也会影响人的性情,拉莫来克就比较阴沉,不爱说话,往往整整一天都不发一言,和其他阴魂王子也并不亲近。但他和布雷纳斯王子的交情倒还不错──这并非是由於布雷纳斯的人格魅力,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下棋。 布雷纳斯和拉莫来克是棋友,两位王子闲暇无事的时候,经常会摆开棋局对弈一盘。必须说,这是种很有效的交流感情的方式。 「最近麽,没甚麽大事,」拉莫来克想了想,回答说,「上次一战损失不少,各自修整……对了,倒是有只虹彩龙来捣乱。」 「虹彩龙?」就是那只叫瑞恩斯坦的。」拉莫来克说。 「哦,」布雷纳斯点点头,「他又做甚麽了?」 若说起来,这只虹彩龙还真和阴魂城有缘,先是来盗窃城主的浮空艇被赶走,後来又因为插手阴魂城的事情,被布雷纳斯王子设计,请奥沃和两位阴魂王子「教育」了一顿。凭借着虹彩龙的天赋强悍身体。他每次虽然狼狈,却总能逃得性命,大概是休养好了又来报复。 「他纠集了一群龙,大约二十多头,」拉莫来克说,「带着他们来阴魂城周围捣乱,袭击军队。破坏城墙,还曾经一度攻进城里。」 布雷纳斯皱眉,「他怎麽能纠集到这麽多龙?」 龙是世界上最宅的生物,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呼呼睡大觉──幸亏如此,否则世界早被这些巨龙占领了。瑞恩斯坦用了甚麽方法。居然能纠集到二十多条龙来攻打阴魂城,这种壮观场面,恐怕只有在传说中的「远古巨龙时代」才有可能看到了。 「哦,他用的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拉莫来克说。「闯进龙穴,殴打,把这些龙的宝藏搜刮一空。然後勒令他们来参战。这些龙都打不过他,只能乖乖听命。」 「好方法,」布雷纳斯夸奖,「後来怎麽样了?」 「後来他手下的那些龙秘密联络我们,设了个圈套,大家联手把他打了个半死,可惜还是被他逃掉。德苏得在他身上下了个深黯诅咒,至少十天半月里。他是别想动弹了。」 布雷纳斯哈哈大笑,和拉莫来克并肩走进了议事厅。 黑暗的议事厅中,没有任何灯火或者照明,但这对阴魂王子而言并无任何妨碍。长形议事桌边,已经坐了几个人。主席位是空置的。暂时无人,左侧第一位是瑞瓦兰·坦舒尔。阴魂城主的长子,莎尔首席大牧师;第二位是麦勒刚特·坦舒尔,皇家斥候地负责人;霍杰哈纳的右侧,坐着德苏得·坦舒尔,就是刚才布雷纳斯和拉莫来克提及的那位,在虹彩龙身上下了一个深黯诅咒,他是一位杰出的亡灵巫师,负责人事部门,同时也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布雷纳斯和拉莫来克在德苏得的身旁依次坐下。五位阴魂王子都穿着灰色长袍,外罩斗篷,在胸口部位绣着各自的徽章,在黑暗中闪烁生辉。这些徽章并不仅仅是身份的辨识,同时也是地位的象徵,更有独特的魔法力量蕴含其中。在阴魂城,唯有足够高阶的成员,才有资格有能力拥有自己的徽章。 五位阴魂王子简单地打着招呼,或者沉默不语,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大约五分钟,主席位上突然微光一闪,空间扭曲成一团黑色的漩涡,从中缓缓游出一条银色的翼蛇来,这是副城主霍杰哈纳的徽章。紧接着,黑色漩涡和银色翼蛇同时消失,大巫师从虚空中现出身形,端坐在主席位上,眼光从五位王子脸上扫过。 「都来齐了,那麽开始吧。」他说。 十二阴魂王子,并非都愿意参与政事,便如科拉瑞博纳斯,更喜欢在军队里与士兵打成一团,又如玛提克丶瓦提克这对双胞胎兄弟,沉迷於幻术和炼金术的学术研究,再如艾格拉瑞是皇家卫队的队长,雅达是神殿卫队的队长,他们都是不会参与这种政治会议的。 这次会议要讨论的议题,是阴魂城下一步的决策走向。自从年初回到物质界,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年,阴魂城创造阴影大幕地计划被破坏,和科米尔丶深水城丶银月联邦的联军打了几仗,各有损伤,暂时休战。接下来要做甚麽──或者说,如何才能达成恢复耐瑟帝国的目标,这是个摆在面前的问题。 「首要的问题,毫无疑问是扩张军备,」德苏得说,「自从回到物质界,至今日为止,我们掠夺到了大约一万五千名奴隶,其中十分之一补充进了军队,但是,」他叹气,「这已经是城市的承受极限了。」其他人都默然,阴魂城最大的问题,就在於它是一座孤城,地盘既小,人口也少,更谈不上多少资源,这就难以支撑起足够强大的军备。而没有足够强大的军备,要恢复耐瑟不过就是空谈。 德苏得挥手,在桌上展开一张地图,「我们的周围,是广阔无际的沙漠,它既替我们阻挡了敌人的进攻,同时也是我们向外扩展的障碍,」他的手指移动着,「沙漠之外,我们被强大的国家和城邦环绕,东方是散塔林会控制的月海地区,我认为我们目前不宜和它发生冲突;东南方向是科米尔王国,我们已经和他们交战过;西南是艾弗拉斯卡(evereska),我们曾经想攻占它,但没有成功;西北方是银月联邦,以及後面的深水城,公允地说,他们称得上是目前物质界最强大的势力,」他摇着头,「我们需要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作为根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空中漂浮,但这似乎很难。」 「密斯卓诺。」布雷纳斯王子说。 德苏得摇头,「原定计划是这样,但现在看起来,这个计划要做一些改变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在每位王子面前放了一份,但没有递给霍杰哈纳,「半小时前我刚刚接到的情报,永聚岛的精灵们有大动作。」 「抢在精灵们行动之前,我们可以去密斯卓诺取回卷轴,」霍杰哈纳慢慢开口,「但那个地方已经不适合作为长期的基地了。我们需要另外选择一块地方。」 布雷纳斯眉头紧锁着,这个突然的消息打乱了他原本的盘算,其他王子也同样在沉思,但最後,首席大牧师瑞瓦兰打破了寂静。 「实际上,我认为我们的眼光应该变得更加开阔一些才对,」他不动声色的说,「有一块地方,比密斯卓诺更加适合百倍,完全符合我们目前的所有要求。」 「那里有广阔的地域可以供我们训练军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可以供我们制造武器,有足够多而且足够强壮的奴隶可以充当士兵,就算要建十个师都绰绰有馀,而且这一切决不会引起那些讨厌的碍事者的注意,当然也不会和他们发生任何冲突,」他环视着副城主和他的弟弟们,伸手在地图上一圈,「这里。」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结果发现他指向的地方就是阴魂城所在的这片大沙漠,「甚麽意思?」德苏得疑惑地问。 「下面,」瑞瓦兰说,「沙漠下面。」 「幽暗地域?」德苏得一怔,随即连连摇头,「荒唐,」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要知道,自从大沉降以来,就从没有那支地表军队成功攻陷过幽暗地域。」 「我当然知道,但这次不同,」瑞瓦兰微微冷笑,「这次我们有女神的庇佑。」 「那些卓尔们也有蜘蛛的庇佑。」 瑞瓦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问题的关键恰恰就在这里,」他说,「女神的神谕指示:那些黑皮肤的卓尔们,已经没有蜘蛛的庇佑了。」 第一节 朋友 在塞尔时,想到马上就能回阴魂城见到姐姐,琼恩心中便兴奋不已,然而总觉得似乎哪地方不太对劲──到底甚麽地方不对劲,却是怎麽想也想不起来,只好当作自己神经过敏。 如今真回到阴魂城,回到家中,他才终於想起来是怎麽回事……然而已经晚了。 坐在餐桌边,两个女孩子谈笑自如,珊嘉看起来很喜欢梅菲斯,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梅菲斯不太擅长这些家常闲谈,开始有些局促,但毕竟都是女孩子,很快也渐渐放松下来。她们说得高兴,倒把琼恩完全扔在一边,彷佛他不存在似的。梅菲斯精通各种语言,连人面狮和独角兽都能流利交谈,在耐瑟语上的造诣似乎也不太差,和珊嘉交谈,初时还有些生涩,渐渐便顺畅流利起来。 按道理说,看到两位女孩子关系如此融洽,琼恩应该很高兴才对……但为甚麽,总是觉得背後冒冷气呢。 因为没料到琼恩突然回来,晚餐也很简单,和以前在平民区的时候几乎没多大区别。如今兰尼斯特家已经晋升为贵族,琼恩是公务员,隶属布雷纳斯王子那个甚麽考古部门,虽然他人不在城中,但薪水还是照样发到珊嘉手里。只要珊嘉愿意,纵然不说锦衣玉食,也完全不必这样节俭,但她只微微笑笑,说「习惯了」。 不过改变也还是有的,晚餐虽然没有变得更精美──事实上,是比以前更难吃了点,因为厨师换了人。以前是珊嘉亲自下厨,如今是个女仆,手艺似乎不怎麽样。琼恩随口问起这个女仆的来历,珊嘉说是朋友送的。琼恩有点奇怪,因为他们在阴魂城里似乎没甚麽朋友──就算有。也是以前在平民区的朋友,怎麽可能送得起女仆。 但珊嘉忙於和梅菲斯交流感情,懒得理睬他这个远道归来的弟弟,也没空多解释,琼恩只要郁闷地独自对付面前的那份牛排。实际上,他知道珊嘉恐怕有点不太高兴,不过这也没办法。 晚餐後。珊嘉带着琼恩和梅菲斯熟悉新居,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模样略有些古旧,以前不知归属哪个没落地家族所有,珊嘉搬进来後也并没有过多的改造。基本还是保持原状。楼下是客厅丶厨房和卫生间,以及一个隐蔽的巫师实验室,楼上则是卧室和书房。 「这是他的卧室,」珊嘉对梅菲斯说,「你就住这间吧。我就在隔壁。」 「那我住哪里?」琼恩在後面插嘴问。 「你睡书房去,抱床被子铺在地上就行了。」 琼恩耸耸肩,对这个结果只能表示接受。因为没想到他会带人回来。珊嘉只准备了三个卧室,自己丶女仆和琼恩,一人一间。如今多了梅菲斯,自然就需要把琼恩给赶走了。 睡书房其实也没甚麽,反正在外面的时候连深山荒野都宿营过,琼恩对此并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家里明明有两个漂亮女孩子,而且都是自己喜欢的。那麽有甚麽理由要独自一人入睡呢。 不过,有些事情似乎暂时还不宜做得太明显…… 半夜时分,估摸着珊嘉和梅菲斯都应该睡着了,他悄悄地出了房间,走到珊嘉地卧室门口。伸手推门。意外地发现根本就没锁上,只是虚掩着。琼恩轻轻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珊嘉应该已经睡着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幸好他早有准备,事先已经给自己施加了黑暗视觉。凭借魔法的帮助,他清楚地看见了床的位置,珊嘉正裹在毛毯里,侧身向内睡着。 琼恩走到床前,正犹豫是直接溜上床还是先叫醒她,珊嘉突然翻过身来,睁开眼睛看着他。「干嘛呢,」她问,对弟弟半夜跑到自己卧室里这件事似乎并不感觉丝毫惊讶,「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 「但我睡不着,想姐姐陪着睡好不好。」 「不行,都这麽大人了,还和姐姐睡在一起像甚麽样子……」话音未落,琼恩已经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钻进了毯子里。他抱着珊嘉的腰,将身体紧贴着,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姐姐胸口,隔着睡衣,一股熟悉的乳香扑面而来。「真软,姐姐,」他自言自语,「怎麽好像又变大了……」 「喂喂,干嘛呢,」珊嘉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上来,睡到枕头上来,又不是小孩子,那麽喜欢缩在妈妈怀里……」 「那你当我是小孩子不就行了。」 「小孩子?你多大了?」 「十五……十五个月了。」 「哦,十五个月啊,」珊嘉揉揉他的头发,「现在的孩子发育真快,十五个月就长这麽大了。」 「那有甚麽,十五个月的小象比我大多了呢。」 珊嘉怔了下,轻轻笑了起来,伸臂温柔地将琼恩抱在怀里,任他用脸在胸口不怀好意地蹭来蹭去,「你这小家伙,」她长长吐了口气,彷佛如释重负,「总算回来了,把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姐姐,我也没想到会突然接到任务呀,」他抱怨着,一边偷偷用牙齿咬开珊嘉睡衣胸前的纽扣,「而且还这麽麻烦,险些都回不来了。」 「外面很危险麽。」 「嗯,一路上撞到地全是变态,就没一个正常人……不对,准确来说,是人都没几个。」 「这样啊,梅菲斯小姐不算是正常人麽。」 「她当然不是正常……」琼恩一边努力对付着第三粒纽扣,一边随口回答,眼前已经隐约可见的春光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以至於话说了一半终於反应过来,「姐姐,生气了?」他低声问。 「你说呢,」珊嘉敲了敲他的脑袋,「一声不响就突然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出去就是快四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天天在家里为你担心;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带个漂亮女孩子……真是的,」她说,「一点都不乖。」 「姐姐嫉妒了呢。」 「当然嫉妒啊,以前你是我弟弟。我们相依为命,这麽多年一起过来,现在眼看就要被别的女孩子抢走了──如果你有个妹妹,从小跟你在一起,现在长大了。喜欢别的男孩子了,带回家来,你会不会嫉妒?」 「当然嫉妒。」琼恩已经成功咬开了第三粒纽扣,把脸深深埋进那团浓郁乳香中享受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但他後面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何止嫉妒,我肯定把那个男人给杀了。如果我有个漂亮妹妹,肯定自己先偷吃了。怎麽可能让给别人。」 「那就是啊,」珊嘉说,「所以我当然会嫉妒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小家伙长大了呢,知道背着姐姐偷偷勾引女孩子了。」 「喂,姐姐,甚麽叫背着你偷偷勾引,」琼恩对这个评价很不满。「我在外面呢,又没法回城来,怎麽能算背着你,又怎麽算偷偷勾引呢。」 「哦,是麽……」珊嘉摸着他的头。「这麽说,如果姐姐在身边的话。你看上哪个女孩子了,会告诉姐姐?」 「当然啦,我有甚麽事会瞒着姐姐呢。」 「嗯,那就好,不然姐姐会生气的呢。」 「唔唔,」琼恩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贴在珊嘉怀里,闻着熟悉地体香,有种特别安心的感觉,他本来没甚麽睡意,如今却也渐渐觉得有些迷糊了。「姐姐,很晚了,睡吧。」 「嗯,」珊嘉应着,无意间摸到他的手臂。琼恩上床前脱去了外套,只穿了贴身的内衣,胳膊都露在外面,珊嘉虽然在夜间黑暗里看不见,但手一摸上去,便感觉到了异样,「你身上这是甚麽?」 「唔?哦,姐姐,那是魔法刺青,是前天在塞尔的时候纹上的。」 「刺青?让我看看。」 「哦,好。」 琼恩正准备起身点灯,却听见珊嘉轻轻念诵了一句咒语,屈指一弹,一团明亮的光球便从她指尖飞出,冉冉浮在半空,将周围地黑暗驱散了。琼恩怔住,他自然认识这个初级的小戏法,巫师学校里只要是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就没有不会的……但珊嘉没学过魔法啊。 「姐姐,你怎麽会……」 「你走了,家又搬到这里来,以前的商店也不用开了,我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就学了点玩玩。」 「你自己学的?」琼恩更加惊讶了。 魔法这门学问,除了那些天赋神秘血脉的术士外,基本不可能无师自通。珊嘉又不是巫师学校地学生,短短几个月居然就能流利施展光亮术──虽然这仅仅是个最初级的法术,但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是,朋友教我的,」珊嘉一边说一边命令琼恩趴倒,借着光球仔细看他四肢上纹地刺青,「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学着玩玩,可惜我笨得很,到现在也只学会了这一个,但也无所谓了。」 朋友?琼恩有些奇怪,哪个朋友? 先有朋友送了个女仆,如今又有朋友教珊嘉魔法──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显然是个贵族,但琼恩怎麽也想不起来有这种朋友啊。兰尼斯特家族以前世代平民,和贵族们从无交往的,是这几个月里珊嘉新结识的朋友?似乎有些过於殷勤吧。 不会是个男的吧……琼恩只感觉杀意从心头悄然涌起,彷佛想马上就冲出去找到那个胆敢勾引姐姐的混蛋,然後把他痛打一顿,勒令他从此不准接近珊嘉百步之内,如果时机合适索性就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但正在他满脑子想着暴力事件的时候,珊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唔,纹得不错嘛,挺漂亮地,」珊嘉仔细看完,评价说,「就是色调不太好,都偏阴冷,应该用些明快的颜色……这刺青有甚麽用啊。」 「是用来储存魔法的,」琼恩回答,「四个刺青,分别联接魔网的前四层,可以各自储存一个法术,需要的时候就能直接激发了,这是塞尔红袍巫师会地秘技。」 「那只能纹四个麽?」 「不是,最多能纹七个,但我暂时纹不了,这东西是和巫师的造诣相关的。」 「哦。」 珊嘉熄灭了光球,重新躺了下来,任由琼恩将她抱着。「姐姐,」琼恩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你说的那个教你魔法的朋友是谁啊。」 「就是我们的隔壁邻居啊,」珊嘉说,「我又不爱出门,不喜欢交际,搬到这里住了几个月,也就认识周围的邻居。」 隔壁邻居?琼恩回忆着,然而他回来时一心只想着赶快见到珊嘉,压根就没在意旁边的房子建筑,甚麽也想不起来。「那个朋友叫甚麽名字?」 「莫尼卡。」 莫尼卡,好,记住了,明天去找他算账,等等……这名字为甚麽听起来这麽耳熟的感觉…… 「对了,你应该也认识呀,」珊嘉说,低头微笑着看他,「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俩,姐姐叫芙莉娅,妹妹叫芙蕾狄……我的魔法就是芙蕾狄教的,她以前是巫师学校的学生,说认识你呢。」 「……姐姐,你说她以前是巫师学校的学生?」 「对啊,她退学了──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以後再谈,琼恩,你记不记得刚才好像有个人说,他说如果姐姐在身边的话,他看上别的女孩子,是会告诉姐姐的哦。是不是?」 沉默。 「喂喂,别装睡,」珊嘉推着赖在怀里的弟弟,但琼恩把脸深埋在她的胸口,再也不肯露面,「起来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 「我睡着了,听不见。」 第二节 旧识 这世界上有一种动物叫鸵鸟,生活在沙漠中,据说面临危险的时候就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自己看不见就等於现实不存在。 琼恩如今就在完美地扮演着鸵鸟。 他紧紧抱着珊嘉不放松,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肯露面,以坚决的姿态表示他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全无所知。珊嘉轻笑着,抚摸他的头发,「好啦好啦,」她说,「快上来,这像甚麽样子。」 「我已经睡着了。」琼恩说,接着响亮地打起呼噜来。 「睡觉应该睡在枕头上。」 「不干,姐姐怀里比枕头软,」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且香。我喜欢在姐姐怀里睡。」 「你太大了,我怀里抱不下。」 於是琼恩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往珊嘉怀里挤得更紧了点。 「缩也没用,你太大了。」 於是琼恩更加努力地又把身体蜷缩了点。 「你觉得你这麽做有用麽?」 「可是,姐姐,」琼恩含糊不清地说,「我也没办法呀,我今天没准备缩小术……要麽我把你变大试试。」 「那这床还睡得下麽。」珊嘉被他逗笑起来。 「那……我还准备了一个变形术,姐姐喜欢小狗,我把自己变成小狗让姐姐抱着就好了。」 「我是喜欢小狗,但不喜欢抱着睡觉啊,」珊嘉在他头上责怪地拍了拍,「变形术,我听说是很高深的法术了吧。你学魔法就是为了把自己变小装可爱,钻姐姐怀里的啊。」 「可是我真的喜欢嘛。」 「好啦好啦,不怪你了,快上来。这样子我很累的。」珊嘉拍拍他的脑袋。 琼恩很不情愿地从温暖香软的怀抱里钻出来,睡在枕头上,看着珊嘉。「姐姐,对不起啦。」 「哼,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我也懒得管,但以後要是再看上别的女孩子。一定要让姐姐知道,记得没有,不然我会生气的。」 那我要是看上姐姐你了呢。 琼恩心里想着,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我知道了。姐姐,」他说,「我不是故意想瞒你,就是怕你会生气嘛。」 「既然知道我会生气,又怕我生气。那干嘛还要做啊。」 琼恩无话可答,只能沉默,珊嘉自己笑了起来。温柔地伸手抚摸他的脸,「好了,是我嫉妒了,不该说这话。你长大了,喜欢女孩子理所当然,总不能一辈子都陪在姐姐身边吧。」 「不,姐姐,我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珊嘉看着他。微笑着,「果然是还没长大呢,还是个孩子,你一辈子都陪在姐姐身边,艾弥薇怎麽办。」 「艾弥薇也很喜欢姐姐啊。我们在一起不好麽。」 珊嘉笑了起来,「好。」 和珊嘉说话。让琼恩有种格外放松的感觉,因为完全不用费心思去多想甚麽。姐弟俩很早失去父母,相依为命,从小一起长大,很多时候感觉彼此就是对方的一部分,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在琼恩眼里,珊嘉是温柔漂亮的姐姐和将来的情人;在珊嘉眼中,琼恩只怕更多还是不懂事地弟弟,她愿意去宠溺和宽容。琼恩喜欢这种感觉,喜欢钻在姐姐怀里,喜欢埋在柔软的胸口闻着甜甜的乳香入睡,这种感觉是和自己怀里抱着女孩子完全不同的。 「姐姐真好,」琼恩不知不觉间又脱离了枕头,钻了下来,偷偷亲着珊嘉的锁骨,闻着她领口里透出来地体香,「感觉无论我做错甚麽,姐姐都会原谅的呢。」 「那当然啊,我是你姐姐嘛,」珊嘉揪着他的耳朵,「上来,睡枕头上,从小就是这种坏习惯,到现在都改不掉。」 「唔。」 「我是你姐姐,你不管做甚麽坏事,姐姐当然都会原谅啊,这是立场和身份的问题嘛。假如我不是你姐姐,是你情人,看到你这样到处勾搭女孩子,肯定会气得把你从楼上丢下去的,不信你去问问艾弥薇。」 「……这就不用问了。」 「所以你要学乖点呢,姐姐会宠着你,但姐姐总不可能永远都做你姐姐吧。」 「唔?」琼恩抬起头,「姐姐说甚麽?」 「我是说,姐姐总也是会长大嫁人的吧,以後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宠着你抱着你,睡觉都让你钻到怀里来了。」 「不行,」琼恩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我不准姐姐嫁人。」 气氛悄然间变得凝重起来,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适宜再继续下去,否则有些事情就难免要摊牌了,而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幸好,珊嘉聪明地回避了这个话题,「真自私呢,」她嗔怪地说,「不过也算了,那就再陪你几年吧,反正也没遇到甚麽合意的人,又不着急出嫁。」 「唔。」 折腾这麽久,琼恩也有些累了,在珊嘉怀里有种格外温馨熟悉地感觉,让他很容易就睡意朦胧。但正当他想好好放松睡一觉的时候,珊嘉拍拍他的脸,「好了,」她说,「也该闹腾够了吧,回自己房间睡觉去。」 「为甚麽啊,我喜欢这里。」 「喜欢也不行啊,如果明天早上艾弥薇看到你从我房间里出来,肯定会笑话你的。」 「笑话我?」琼恩没反应过来,梅菲斯如果看到是应该惊讶或者生气,不应该是笑话吧。 「笑话你这麽大的人了,还赖着姐姐啊。」 「哦。」 珊嘉的话让琼恩脑子清醒了点,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意识到这确实会招来一些小麻烦,至少是暂时还没搞定的小麻烦。就他而言,珊嘉也喜欢,梅菲斯也喜欢。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两个都到手……不过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在於实现起来很有难度嘛。 人可以贪心,但千万不要以为既贪心又能不付出代价。 话说回来,也正是如此,所以才有趣吧。否则的话,直接去奴隶市场买上七八个女奴,保证个个千依百顺。决不会有这种头疼问题,但那也就没半点意思了。 「让我再待一会。」他请求。 「不行,再待着你就要睡着了。」 最後的结果,还是琼恩灰溜溜地被踢下了床,穿上外套。「走了,姐姐,晚安,」他说,「以後记得晚上不要关门哦。」 珊嘉轻笑。没有说话。 琼恩悄悄走出房间,将门掩上。他小心地看看隔壁,发现梅菲斯的卧室里毫无动静。应该是睡着了,於是轻手轻脚地从门口走过,下了楼梯,回到自己的书房。两床被子叠着铺在地上,成了一个简易的床,他有些疲倦了,走进来,顺手带上门。把外套脱了就直接往床上一躺,随手扯过毯子来盖着,突然感觉背後一具柔软的肉体贴了上来,从身後搂着他的腰,温热地呼吸吐在他的脖颈上。有些痒痒的,清雅地百合花香气淡淡传来。 「艾弥薇?」 琼恩一惊。翻过身一看果然是梅菲斯,正全身赤裸着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你去哪了?」她问。 琼恩正不知道怎麽回答,梅菲斯吸了口气,像是闻到了甚麽,然後笑了起来,「是珊嘉身上的香味呢。」 「呃,我去看看姐姐。」 「嗯,我睡不着,想你,」梅菲斯说,不再追问,「想你抱着。」 琼恩将梅菲斯抱在怀里,感觉她的身体在渐渐发热,呼吸变得急促,脸蛋像发烧一样滚烫起来。「我有点想……」她咬着琼恩的耳垂,在他耳边轻轻说,「给我。」 原本以为在外面奔波劳累,回家可以好好休息,然而琼恩发现这似乎是个奢望。上半夜是自己溜进珊嘉房间里,陪姐姐说话聊天去了;下半夜的精力则完全发泄在了梅菲斯体内。自从前些日子,在凛地帮助下品尝到情爱的滋味,梅菲斯在床上彷佛变得热烈主动了很多,索要了一次又一次,琼恩自己都记不清楚次数了,唯一确定的是最後从她身上下来时,全身酸麻无力,是半点不想动弹了。 他的体力本就不如梅菲斯,何况这种事情男人耗力又多。「真麻烦,偏偏又是走後门,」他在心里暗中抱怨着,「甚麽采补功夫都不能用,否则保管把这小丫头干得死去活来。」 抱怨归抱怨,於实际并无半点帮助,看来自己很有必要好好锻炼身体了。 因为这半夜疯狂,第二天早上起床很晚,直到坐在餐桌前,依旧感觉有些腰酸背痛。珊嘉见他和梅菲斯一起从房间里出来,又是这幅模样,大体也就猜到怎麽回事,微微笑笑,也就装作甚麽都不知道似的。 虽然已经是阴魂城政府机构地一员了,连薪水都一直照领不误,但琼恩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布雷纳斯王子所负责的「考古工作」到底是做甚麽的,虽然私下猜测起来,只怕和盗墓之类地邪恶活动有关。既没人来通知他去某地报到上班,上次分别前布雷纳斯也没甚麽交代,所以这几个月来一直东奔西跑疲於奔命的琼恩,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居然无事可作了。 珊嘉带着梅菲斯出门,说是看看阴魂城的风景,实际上是逛街去了──琼恩发现只要是女孩子,似乎就没有不热爱这一活动的。而且如果是单独一人,往往还没多大兴趣,如果有人陪同,那麽便会兴致高涨。 他本想陪同前往,但被拒绝了,理由是两个女孩子逛街气氛正好,有他在就不能尽兴。於是琼恩只能留在家里发呆,他想来想去发现无事可作,也懒得出门,索性走进实验室,打开魔法书开始温习魔法。 魔法的学习艰涩丶枯燥,但有一点和玩电脑游戏很类似,就是特别能打发时间。琼恩仅仅只是将早上准备的法术试着施展了一些,初步研究明白了高等巫师护甲的咒文。这些工作耗费了他整个上午,然後直到女仆将午餐端上来时,珊嘉和梅菲斯依旧还没回来。 「真是的。」琼恩叹气。 午餐後他休息了两小时,然後起床开始重新准备法术,当他完成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正当他考虑是否继续锻炼法术时,女仆来敲实验室的门,说布雷纳斯王子派人送了一份口信过来。 「下午四点钟至五点钟之间,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琼恩看看天色,决定现在就出门,也顺便看看自己离开这几个月里,阴魂城有甚麽改变。他已经知道阴影大幕的计划失败,也听说了魔法女神密斯拉的选民们进攻阴魂城的事情,甚至还听说有三位王子在此战中重伤(有秘密的传言说是战死)。虽然灵魂上是个穿越者,但他毕竟已经在阴魂城生活了十五年,本能地也将自己视为此的地一分子。对於阴魂城的这些失利,他同样感觉不快。 考虑到王子可能有甚麽事情会耽误时间,他吩咐女仆,如果珊嘉和梅菲斯回来的话,告诉她们自己未必回来晚餐。然後他走出家门,朝王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左侧那座宅院,就是莫尼卡家,琼恩以前和芙蕾狄来过一次,还是在巫师学校的时候,也就是阴魂城返回物质界的前一天。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几个月里,莫尼卡家族的宅院似乎又变破旧黯淡了一些。不过这些已经和自己无关了,他想,从门前走过。 然後他看见迎面拐角处,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转过,低头朝这边走来,她怀里抱着两本书,看上去像是放学回家的学生。琼恩认出了这个少女,他站住脚步,等待着;少女走近,发现前面有人,抬头一看,顿时怔住了。 「琼恩?」 「下午好,莫尼卡小姐,」琼恩微笑,点头示意,「好久不见了。」 最近更新速度下降了,一方面是杂事繁多,另一方面也是在设计後面的剧情,以及收集资料,做设定,唔,希望能尽快恢复速度。 最近翻《anauroch: the epire of shade》,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专门克制影魔网和亡灵的太阳圣杯,随身自带局域网的阴影能核,疯狂阿加莎的黑暗之书,恶魔和阴魂杂交而成的阴魂城卫士,最後偶然发现霍杰哈纳这老家伙还养了条cr16的影龙当宠物。这是新出的设定集,似乎还没人翻译,等有空去把这些翻译出来玩玩 顺便问句,哪位同学有《races of stone》的,能否帮忙发一份给我。站内短信或者书评留言均可联系。 第三节 老师 阴魂城的夏季并不炎热,路边树梢上也听不见蝉鸣,唯有轻风柔柔拂过。这里是钻石区,贵族聚居之地──而阴魂城的贵族,大多都在政府或者军队供职,此时正是工作时间,兰尼斯特和莫尼卡家又都在角落位置,所以周围非常安静,几乎看不到甚麽人影。 穿着黑色巫师长袍的少年,和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偶然地在路上相遇。 芙蕾狄看着面前微笑着的琼恩,一时有些怔住了,她抱着书呆呆地站在路上,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琼恩说,「最近还好麽。」 「还好,」她低声说,「听说你去很远的地方了。」 「嗯,挺远的,南方的博得之门,後来又去了塞尔。」 「哦。」 闲谈几句,彼此都有些觉得无话可说。「我先走了,」琼恩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下次见。」 「嗯。」 芙蕾狄轻轻应着,抱着书静静看他。琼恩从身侧走过,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对了,芙蕾狄,」他习惯性地又直接叫了少女的名字,「莫尼卡先生在家吗?如果他有空的话,我想登门拜谢。」 「父亲去世了。」芙蕾狄轻轻说。「啊,」琼恩有些错愕,这个消息颇出乎他的意料,「莫尼卡先生去世了?」 「上个月,和科米尔的军队作战时牺牲了。」芙蕾狄说。 「我很抱歉。」 「没关系,」芙蕾狄微微笑着,「都过去了。对了,你刚才说登门拜谢是指……」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琼恩知道她的想法。忍不住轻笑起来,「没甚麽,只是听珊嘉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家对她颇多照顾,我理当感谢的。」 「没有的事,也帮不上甚麽忙。」芙蕾狄连忙说,「其实是珊嘉姐姐人很好,经常照顾我们才对。」 说起珊嘉,琼恩倒是突然想起来,昨晚跟珊嘉在床上打闹的时候。听她随口说芙蕾狄从巫师学校退学了。琼恩有些奇怪,本来想问问怎麽回事,但当时珊嘉正在追究他隐瞒和芙蕾狄关系的事情,琼恩装鸵鸟逃避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提这茬。後来也就给忘了。 「今天不是月末啊,」他装作不知道的问,「学校临时放假了?」 芙蕾狄神色微微一黯。轻轻摇头,「不是,我退学了。」 「为甚麽呢。」 能进入巫师学校,对於阴魂城平民来说固然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对於贵族来说也是保持地位的必需(或者去神殿当牧师),很难想像有人会轻易放弃。否则一旦家族成员没有了巫师或者牧师身份,贵族地位就不能保持,降格为平民。这显然不是甚麽美妙的事情。 如果是成绩不佳被学校踢出来,那自然无话可说,但芙蕾狄是自己退学,这就很蹊跷了。就算她自己有这个念头,她父亲和姐姐也不可能不阻止的吧。 但芙蕾狄的答案却令他有些出乎意料。 「失眠症又犯了。」她略有些自嘲地笑笑,「比以前还加重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甚麽都学不进去,没办法,只能退学了。」 琼恩闻言仔细看她,果然发现她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容颜有些憔悴,比起几个月前在学校的时候似乎清瘦了不少,不禁有些默然。他自然是知道的,芙蕾狄虽然在预言魔法上颇有些天赋,但心理素质却不佳,以前在认识琼恩之前,就因为压力过大而患上了失眠症。後来和琼恩在一起,每天晚上忙都忙不过来,也就没空失眠了,每天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如今失眠症又犯……这在很大程度上,只怕是和自己离开有关吧。 「回家休息也好,」琼恩安慰着,「学校里课业繁重,确实压力太大了。」 「不是,」她淡淡笑着,「回家也没好多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还要珊嘉姐姐陪着说话才行。我终究不是当巫师的材料,让父亲失望了呢。」 琼恩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沉默着,然後想起个问题来。莫尼卡家似乎就父亲和芙蕾狄姐妹三人,如今父亲去世,芙蕾狄又退学,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姐姐芙莉娅应该也还只是个见习牧师,那麽他们家岂不是要降格为平民了? 他一时好奇,委婉地提出这个问题,但芙蕾狄摇摇头。「莫尼卡家族以前还有一位长辈,虽然我从没见过,但据说现在还在世。而且姐姐在神殿表现很好,即将成为正式牧师了。」 长辈?哦,是了,琼恩突然想了起来,以前在学校时芙蕾狄曾经说过,莫尼卡家族以前有两位成员曾经进入过奥术师学校,一个成功毕业了,另外一个是芙蕾狄地曾祖父,被从学校里淘汰出来。芙蕾狄说的,应该就是前者吧。 「那就好,」他说,「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嗯,」芙蕾狄轻轻应着,咬着下唇,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琼恩,上次的事情……」 「就像你说的,都过去了,」琼恩摆摆手,制止住她往下说,「何况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没必要一直记在心上。更何况,」他微笑着,「只怕和你父亲也没多大关系吧。」 芙蕾狄有些愕然,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琼恩也没再多做解释。他微微躬身,然後走过了拐角,身影消失在芙蕾狄地视线中。 「去世了?」琼恩一边从广场穿过,一边思忖着。 他说要去拜访莫尼卡先生,芙蕾狄似乎还有些误解,以为琼恩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意图报复。其实并非如此。被人欺骗,自然不是甚麽心情愉快的事情,何况这还让他丧失了进入奥术师学校的机会──或者说是可能性,毕竟琼恩其实也没自信真就能胜过库肯,那家伙年年第一的成绩不是侥幸白得的。当时确实心中很是不快,但时过境迁,要说现在还对莫尼卡先生有甚麽恼怒。那倒也谈不上。 这次被布雷纳斯打发去拉沃克送信,在外面转了一圈,闲暇无事时也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以前一直想不通的是: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何止於让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布局算计──退一步说,既然要算计。为何又不斩草除根,难道就不怕自己日後报复麽。这种简单地道理,就连他都懂,难道芙蕾狄的父亲会不懂?这不是很奇怪麽。 但如果把此後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想的话,自己正是因为没能得到第一名。没有进入奥术师学校地资格,才被打发进了政府,分配到布雷纳斯王子那个甚麽考古部门。接着就被派出去送信。这一路上名义是送信,其实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干了甚麽事情,彷佛撞上的都是些妖怪级别的人物,遇到地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碰见地都是无法想像的难题──但最後无一例外又都极具阴谋气息地搞定了。拉沃克地信送到了,晨曦之神地圣物黎明之石被摧毁了,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被干掉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紧密而突然。以至於让琼恩有一种错觉,分明才出门几个月,却像是过了几年似的。 从表面上看,这一切都不过是偶然。自己偶然地被某个拙劣的阴谋陷害,失去了进入奥术师学校的机会;偶然地被分配到了布雷纳斯手下。而这位王子又非常恰好的正有一个送信地任务找不到人去做;接下来继续偶然地卷入黎明之石的争夺,然後偶然地发现这原来是莎尔女神的谋划……一切似乎都不过是巧合──然而他妈的这世界上哪有这麽多巧合。 如果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刻意安排的话,那麽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琼恩真正不明白的关键在於:自己到底有甚麽本事,值得这样对待。 人贵有自知之明,既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可妄自尊大。琼恩自度自己不算那种惊世绝艳之才,没道理能被这样看重。而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的话,那麽整个疑团还是解不开。 直到他遇上奥沃,大约才有些明白。据奥沃说,自己这种免疫神术的能力,意味着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这一点阴魂城显然也是知道的,自己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过。虽然琼恩依旧不明白,如果真是看重自己成为大奥术师的潜力,岂不更应该让自己进入奥术师学校深造麽。但无论如何,这应该就是自己之所以被看重的原因了吧。 如果这种猜测当真的话,那背後的掌控者必定身居高位,整个计划绝不可能是芙蕾狄父亲这种级别的人物所能主导的,他最多也就是个奉命执行者罢了。 琼恩想拜会莫尼卡先生,也不过就是想探听点风声,看能不能多了解些甚麽罢了。如果说要报复之类地……与其去找他,还不如直接去找布雷纳斯王子呢。琼恩虽然不能肯定,但整件事十有八九和这位王子脱不开干系。 当然,整件事情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确实是有人要对付自己,让自己落败,并且原本是准备斩草除根的,但後来布雷纳斯王子伸出了援手,保护了自己,所以能安然无恙至今。这也有可能,至於真相到底是甚麽,那就要再去慢慢探索了。但无论如何,琼恩没兴趣把自己的恼怒发泄到一个小卒子身上,何况还是个已经去世的人。 至於芙蕾狄,当日在离开学校的时候,话就已经说得清楚了。他既不愿意怒目相向,以仇敌相待,也不打算重归於好,再续前缘,那麽就当一个曾经相识的朋友罢。毕竟,还是共同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不过说起来,自己似乎心境有些改变了。 记得在当时。自己终究是心有不快,只想着从此之後再不相见,只当是陌路人。但如今再次见到,却也没觉得有甚麽。相逢一笑,恩仇尽泯,原来,也未必是多麽难的事情呢。 是因为时过境迁。磨灭了当时的恼怒麽。 不,不是,琼恩摇头,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居高临下起来。 就在几个月前,琼恩在面对芙蕾狄父亲的时候。心中还是颇抱有些敬畏的,毕竟对方是个经验丰富地老巫师,自己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但如今见得多了,眼界和心态不知不觉间变得开阔起来,如今再想起那位老人。彷佛已经全然不以为意了,只当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有点自负了呢。」他自嘲地一笑,根据刚才门口卫兵的指点。走进了布雷纳斯王子的办公室,此时正是下午四点钟。 王子似乎正在看一份文件,见琼恩敲门进来,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过了一会,他将手头的事情忙完,抬起头来,递给琼恩一张纸。 「有三件事情。」他开门见山地说,「第一件事,因为梅菲斯小姐曾经是一位圣武士,有些家伙认为不应该允许她居住在城中,」王子轻轻皱眉。表示不快,「那些家伙都是些死脑筋。不过没关系,最终我们还是搞定了这个问题,这是证明,从此她便是阴魂城的合法居民。」 琼恩躬身感谢,接过那张证明,放入怀中。 「第二件事,是关於你的工作安排,」王子轻轻敲着桌子,「本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共事的,不过现在有个新部门正需要人,」他看着琼恩,「想听听你的意见。」 「甚麽部门?」 「魔像研制工作室。」 「魔像研制工作室?」琼恩愕然,这名字他从没听过。 「是我提议新设的一个部门,」王子说,「隶属於炼金学院。上次看到塞尔的骸骨军团,我就起了这个念头,」他看着琼恩,「你觉得,我们创建一支魔像军团如何?」 「魔像军团?」琼恩吃了一惊,「殿下,制造魔像是需要大量地金属和稀有矿石资源……」 「这个不用担心,资源的问题,我们很快要多少就有多少,」王子说,「怎麽样,愿意调过去吗。」 琼恩倒也没甚麽异议,反正在哪里都一样。要说起来,他自己精研变化魔法,炼金术正是他的专业,总比跟着布雷纳斯王子盗墓……不,考古要强。 「那好,」王子说,从桌子上又拿起一张纸来,在上面盖了一个章,递给琼恩,「这是调任信,明天拿这个去炼金学院报到,找瓦提克或者玛提克都行,当然绝大部分时间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好的。」琼恩说,接过调任信,然而依旧很疑惑,不知道阴魂城要从哪里弄来制造魔像所需要地资源。这可不是制造一个两个魔像,这是要建立魔像军团啊。 但布雷纳斯似乎胸有成竹,琼恩也就不便多问,反正明天去了炼金学院应该就知道了。 「最後还有件事情,」王子说,「不过这是私事了。」 「私事?」 「嗯,对,」王子说,「因为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杰出表现,有位大巫师看中了你的资质,想收你为学生,」他微笑着,「有兴趣麽。」 当然,这还需要问麽,魔法这门学问艰深繁难,如果能得到明师指点,胜过自己独自钻研百倍。作为巫师,没有不希望能拜到一位前辈大巫师的门下学点东西的,如今既然有人主动开口示意,这种好机会焉能错过。只是阴魂城中大巫师众多,不知道王子所指的是哪一位…… 可能是错觉,他突然觉得王子的笑容里似乎隐含着些捉弄的意味,这让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背後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伴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挤了进来。他穿着黑色长袍,肩上搭着两条白毛巾,脚上穿着一双木制拖鞋。 「唔,琼恩啊,差不多该到洗澡时间了,我们一起去吧。」 「奥…奥沃?」 「喂喂,错了,」老巫妖不满地纠正琼恩的称呼,「你应该叫我老师才对吧。」 第四节 对戒 正所谓天涯万里犹咫尺,人生何处不相逢,琼恩从沙漠西边的独角兽之流,一步跨到绝境东域的塞尔,接着又回转阴魂城。这麽一番折腾下来,居然还是没能逃脱奥沃的魔爪,如今又乖乖地跟着这死胖子去洗澡了。 平心而论,在琼恩所见过的这些妖怪们中,奥沃还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如果他肯忘掉娶梅菲斯当妻子的念头,并且保证不会抓琼恩去做试验,那麽当他的学生其实也不是甚麽坏事。 问题是他同意麽。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奥沃很享受地闭上眼镜,发出愉快的哼哼声,而旁边的琼恩就没这麽好心情了。首先他从来没有下午四五点钟泡浴缸的习惯,其次他怕老巫妖找他算上次逃跑的账,最後也是最关键的,他怕老巫妖又提起娶梅菲斯的事情。 幸好,奥沃似乎把这些事情全都忘了,从头到尾半句都没提起,只是随口和琼恩闲聊着,询问他去塞尔以後发生的事情。当听到维沙伦的化身被摧毁时,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棒极了,」他说,「可惜当时我不在场。」 「您不喜欢维沙伦?」琼恩略有些奇怪地问。 「准确地说,我不喜欢所有的神祗,」奥沃说,「他们都太爱多管闲事了。」 「哦。」 琼恩其实并不很清楚奥沃所说的「多管闲事」究竟何指,但他也不想多追问。「老师,」他换了个话题,「您怎麽到阴魂城来了?」 总不会是特地为了来找我这个学生吧。 「唔,夏多邀请我过来住几天,说他这里风景好环境好,适宜休假,而且还有很多年轻人久仰我的名声。希望能得到指点,」奥沃有些洋洋自得地说,「我听了觉得不错,於是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甚麽问题?」琼恩很识趣地赶快接口问。 「我问他,有豪华浴室和超大型的浴缸吗?」 「然後他就赶快修了这间浴室,」奥沃得意地拍了拍身下的浴缸,「怎麽样。不错吧。」 「……不错。」 「当然另外也有点事情了,」奥沃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天和布雷纳斯那几个小家伙一起去一趟密斯卓诺,找样东西。」 琼恩对密斯卓诺没多少了解,大体上。知道那里以前是精灵的聚居地,後来毁灭,如今成了个人类丶精灵丶卓尔(黑暗精灵)丶邪魔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怪物杂居之地。有一些神殿,其中以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神殿势力最大,黎明之石原本就保存在那里。当然如今是没了。梅菲斯所在地提尔教会也在密斯卓诺建有神殿,据说负责谷地教区的大主教这几年就常驻在那里。除了这些,其他也就基本不清楚了。 不过。能让奥沃这种超级宅巫妖愿意出门去找的东西,世界上只怕也不多吧,而且还是和阴魂城一起行动。联想起他的藏宝室里那几张薄金书页,再想到在塞尔的时候,布雷纳斯从萨扎斯坦手里得到的同样的东西,琼恩大约也就猜出了答案。 「是找耐瑟卷轴吗?」他试探地问。 「唔,对,」奥沃略略有些诧异。「你知道啊?」 「不,是乱猜地,」琼恩说,「这耐瑟卷轴很珍贵麽?」 「自然,这是我们耐瑟瑞尔魔法的发源啊。」奥沃说,「326ny。我们的先辈发现了耐瑟卷轴,从此帝国才真正进入辉煌时代。可以说,有了耐瑟卷轴,才有了魔法帝国。」 奥沃所说的326ny,其中ny是耐瑟瑞尔纪元法(heril years)的简称,以耐瑟瑞尔帝国的诞生为元年,326ny便是耐瑟建国第326年。但如今物质界所通行的是谷地开垦纪元法(dalereckong),简称dr,以谷地开垦为元年,例如今年就是1372dr。阴魂城中两种纪元法都通行使用,但为了和物质界同步,一般都是用dr纪元法,也只有奥沃这种老古董,才会依旧使用耐瑟时代的历法。 琼恩作为阴魂城的居民,自然是学过耐瑟瑞尔历史的,但很奇怪,他完全不记得里面提到过这「耐瑟卷轴」,大概是为了保密刻意删除了。想到这里,他也就小心地没再多问,免得招惹麻烦,反正奥沃以前也说得很清楚,那东西唯有大奥术师才能看,自己造诣差得远,就算看了也只会像上次一样头疼晕倒。再好的宝物,自己不能用,那也就暂时不必关心,等以後有机会再说。 洗完澡,奥沃带着琼恩进了他的居室,这老家伙看来在阴魂城颇受优待,独自一人占了一座建筑。「让我看看你上次的法术默发学得这麽样了,」奥沃说,舒服地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挤到一张躺椅中,「这次应该要在阴魂城住几天,正好把另外两个技巧教给你。」 琼恩凝神回忆,脑中浮现巫师之手的咒文,然後伸手轻轻朝桌子上的杯子一推,让它平移了一段距离,然後收手。 「不错,」奥沃夸奖,「看来法术默发你基本已经能掌握了,那下面我们开始学习法术定发吧。至於那个施法免材,」他皱着眉头,「还有点小问题,不过没关系,等你学会法术定发,我差不多也该能搞定它了。」 只要奥沃忘记娶梅菲斯的念头,琼恩也很乐意当个好学生,何况老巫妖自创的这几个施法技巧也确实非常实用。提前将咒文丶动作和材料准备好,模拟出大巫师的施法造诣──虽然也只是虚有其表,因为法术威力并不会因这些技巧而提升,但确实是方便了很多,可以更好的应付各种情况。当然,这些好处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每天准备法术的时间也就会相应延长很多。 只是,他如今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每个月拿了阴魂城地薪水,自然就得给人干活,明天就得到炼金学院找瓦提克或者玛提克报到,去那个甚麽魔像研制工作室上班,哪里有时间来跟奥沃学习呢。 「当然是晚上啊,」奥沃理所当然地说,「白天你既然没有时间。那自然只能是晚上了。」 「可是……」 「可是甚麽,难道你晚上也需要工作?」 那倒不是,阴魂城虽然没有甚麽八小时工作制,却也不至於如此压榨员工,晚上自然是有时间的。但要我放弃和家里两个漂亮美女调情的机会。跑来听你这个死胖子巫妖上课……你不觉得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麽…… 「可是,老师,我觉得晚上人的精神比较疲倦,不是学习地好时机,应该休息比较好……」 「休息甚麽。用不着,」奥沃断然否决了琼恩的说法,「我辈巫师。当以研习奥法精义为毕生追求……」 「老师,」琼恩赶快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就按你说的办吧。」 奥沃满意的点头,「那今天就先到这吧,」他说,「明晚开始,晚上六点钟。到我这里来。」 「是,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唔……哦,等等,」奥沃突然想起件事情来。他叫住了琼恩,轻轻念了个口令。接着伸手从空气里取出两枚银色的戒指来,将其中一枚递给琼恩,「戴上。」 琼恩接过戒指,发现似乎是秘银所制,非常轻巧,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宝石,被精致地切割成上百个棱面,不断变幻闪烁着虹彩光泽,看起来就像液体一样轻轻流淌。他从脑中搜寻着各种有关宝石的资料,然後隐约猜到了答案。「这个是……」他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难道是盗贼之石?」 「正确,」奥沃说,「这就是盗贼之石。」 盗贼之石是极其珍贵的宝石,比那甚麽钻石红宝石蓝宝石价值胜过百倍,它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施展宝石跳跃术(jup),这是一种非常高深而且安全有效的传送法术。琼恩是久闻其名,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亲眼见识过。 「那这戒指是……」琼恩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哦,这是我自己做的,我给它取名为宝石跳跃戒指,」奥沃说,扬了扬自己手里那枚戒指,「看到没有,这戒指是一对的,两颗盗贼之石互相联结感应,可以借助它来短暂传讯。而且只要说出口令,一枚戒指的持有者就能立刻传送到另外一枚戒指持有者的旁边,」他咧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上次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找了半天。戴上这枚戒指,以後就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那个,老师……」琼恩觉得背上开始冒寒气,「您的意思不会是说,这一对戒指,我们各戴一枚吧。」 「当然啊,」奥沃有些奇怪,「这有甚麽问题吗?」 「老师,我能不能不戴……」 「为甚麽?」奥沃表示不能理解,「戴着这枚戒指,以後可以方便我们联络感情,有甚麽急事还能随时找到对方──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老师啊,这种一对戒指,它不应该是我们两个人戴的……」 「为甚麽?」奥沃更加不明白了,「我听说这是如今物质界很流行的习俗啊,关系密切地两个人经常会戴一对戒指,这是友谊的象徵嘛。」 友……友谊? 老师啊,你在你那个墓穴里宅得太久了,完全没搞清楚外面的状况吧。关系密切的人会戴对戒是不错──但这不是甚麽「友谊」的象徵,而是比「友谊」更进一步的「爱情」的证明啊。如果我和你戴一对戒指走出去……难道你要别人以为我们有某种关系麽? 「老师,我保证以後随叫随到准时上课绝不迟到绝不早退绝不开溜,但千万不要戴这对戒指好不好?」 「不用这样吧,戴个戒指而已,」奥沃皱眉,摇头表示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学生到底在害怕甚麽,「算了,既然你这麽不喜欢,那就不戴了吧。」 「谢谢老师,」琼恩如释重负,这恐怕是有史以来他最发自内心的真正感谢了,「那个,老师,这对戒指能不能送给我……」 「唔,你要这戒指做甚麽?」 「我想送给我姐姐,」琼恩解释,「我怕以後又出门办事,让她一个人在家里担心,有了这戒指就好多了。」 「哦,好,」奥沃随手把两枚戒指递给琼恩,把口令告诉他,「晚上六点钟,记得别迟到啊。」 「绝对不会。」琼恩信誓旦旦地保证,然後躬身告辞,将两枚戒指放在怀中,转身出门。 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珊嘉和梅菲斯也逛街归来,正等着他晚餐。琼恩简单把今天的事情说了遍,但没提遇到芙蕾狄,也没提耐瑟卷轴,只说被布雷纳斯王子找去,另外又撞上奥沃了。「奥沃?」梅菲斯皱眉,「他也来阴魂城了?」 「他是有别的事情,」琼恩赶快说,「不必担心。」 「唔。」 琼恩暂时没拿出戒指,打算等夜里溜进珊嘉房间去,给姐姐一个惊喜。大约十点来钟,他正在书房温习一个法术,梅菲斯推门进来了。 「琼恩,」她说,「我想明天回一趟密斯卓诺。」 「回密斯卓诺?」 「嗯,上次不是说了麽,我虽然已经被开除教籍了,但总得把这次的任务回去复命。」 是了,上次在匕首滩镇上,梅菲斯是说还要回一趟密斯卓诺复命。後来直接通过传送门到了塞尔,又回到阴魂城,一路折腾倒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你现在……」琼恩皱眉,「我怕会有危险。」 梅菲斯微笑摇头,「没事的,」她说,「我只是去见见大主教罢了。阴魂城距离密斯卓诺也不远,来回一趟,大概十天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琼恩知道她的性格,既然做了决定,那也就不必再劝。他沉吟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两枚戒指来,将其中一枚递给梅菲斯,「戴上这个。」 第五节 魔像制造思路 「这是……盗贼之石?」梅菲斯接过戒指,仔细端详了一会,很快认出了戒指上镶嵌的宝石种类。 「嗯,这叫宝石跳跃戒指,」琼恩解释了一下,告诉她口令,「戒指上附有短讯术,每天可以使用三次,每次时间一分钟,有事情可以联系。另外,万一有甚麽危险,直接用它传送回来。」 梅菲斯接过戒指,将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抬眼看见琼恩随手把戒指往右手上戴,「错了,」她嗔怪着,「应该戴在左手上,中指上。」 「唔?」琼恩低头,「但我左手食指上已经戴了个戒指,再戴一个,手就不灵活了。」 「你把那个戒指换到右手不就行了。」梅菲斯有点愠怒。 「……好吧。」 戒指戴左手还是右手,戴哪个手指上,这都是很有讲究和寓意的,尤其是这种对戒──而且还是能够随时联系对方,随时找到对方的魔法戒指。琼恩并非不知道,只是本想含糊蒙混过去,结果失败了。如今只好乖乖把那枚耐瑟法术护罩戒指移到右手食指上,将宝石跳跃戒指戴上左手中指。 梅菲斯满意了。 既然明天就要短暂分离,那麽临别前自然少不了热烈的庆祝,於是在剧烈的运动之後,琼恩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榨乾了。当他最终从梅菲斯身体上翻下来,感觉一阵阵头晕目眩的时候,深切感受到自己加强体质锻炼的必要性。 不过这还不是目前所需要考虑的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如果珊嘉发现了琼恩和梅菲斯手上的情侣对戒,她会作何感想呢。 显然这绝非甚麽美妙的事情。 要指望珊嘉不发现,那是不可能地,她从来都是个细心的姐姐。当然,梅菲斯马上要走了,趁她不在的时候。琼恩可以偷偷把戒指移到其他手指上,可以乾脆取下来放口袋里,反正这戒指又不是必须戴在手上才有魔法效果,它真正的核心在於那颗盗贼之石。但问题在於,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梅菲斯终究是会从密斯卓诺回来的。 终究是会有面对的一天。 不戴戒指。梅菲斯会不高兴;戴了戒指,对於自己推倒姐姐的梦想无疑又远了一步,偏偏这两个女孩自己都喜欢,哪个都不愿意放弃。琼恩开始感觉隐隐头疼起来,後悔自己刚才太过草率。 他本来是想把戒指给珊嘉。以便以後出门到时候可以联系,别让姐姐在家里担心。听到梅菲斯要去密斯卓诺,想到她已经被开除教籍和圣武士身份,此行只怕会有危险,也没考虑太多。就把戒指给了她,毕竟安全第一。等戒指送出去了,琼恩才陡然想起这将会引发地後续麻烦。然而已经悔之晚矣。 如果是别人,琼恩也就不必如此烦恼了,直接推倒硬上或者下药迷奸,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搞定。但面对珊嘉,这些没品格的手法琼恩一样也不想用,也不敢用。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凭力量强就能搞定的,哪怕琼恩明天就成为大奥术师了。他也不敢真去强迫珊嘉,那等於是自己摧毁自己的梦想和憧憬。琼恩所想要地,是珊嘉这个人,而不是一具身体。 只是珊嘉虽然温婉,却绝不意味着柔弱和没立场。正如她自己所说,作为姐姐。她可以宠溺着弟弟,任由琼恩到处勾搭女孩子;但如果作为情人,她会直接把琼恩从楼上丢下去。 如果琼恩真想将珊嘉从姐姐变成情人,那麽势必就要承受这种身份立场变换而带来的难题。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琼恩必须在珊嘉和梅菲斯之间选择其一──琼恩想多选,然而这是单选题…… 无论珊嘉也好,梅菲斯也好,无论再有多少差别,在本质上都一样,都不会是那种愿意委曲求全,甘心和别的女孩子分享所爱的人。上次梅菲斯能够接受凛,那已经是机缘巧合,很难指望能再有那样地好运气了。「真是的,为甚麽我喜欢上的都是这样的女孩子啊……」 琼恩暗自抱怨着,一边头疼要怎麽去面对这已经迫在眉睫的难题,然後脑中突然迸出一个人影来。这令他怔了几秒钟,然後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其实自己是也曾经拥有过那种柔弱乖巧丶千依百顺的女孩的,只是,都已经过去了吧。 「如果艾弥薇能够像她那麽乖就好了。」琼恩不切实际地想,然而他其实也知道,正是这样刚强丶坚硬丶执着和隐隐带着凛然威严的圣武士,才是自己真正所喜欢的,所珍惜的,不愿意去破坏的,如果梅菲斯当真变得和那个女孩子一样,那也就索然无味了。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吧。 头疼。 梅菲斯温柔地偎依在琼恩怀里,刚才地暴风骤雨,让她也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全身软软的,像是散了架一般。作为一名武者,若在平时,这是必须极力避免的危险状况,但如今她却甚麽都不想,只是安安心心地把自己交给身边的人。 「我尽快回来,」她说,「有了这枚戒指,回来的路程就可以直接省略了,可能六七天就足够了。」 琼恩暂时放下那些头疼的问题,抚摸着她的金发,「路上小心,」他说,「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不会。」梅菲斯微笑。 「你对那位大主教就那麽信任?」琼恩皱眉,「别忘了,敕令可就是他发布的。」 「那是两回事。」梅菲斯说,但没多解释。 琼恩不再多说,他其实真正担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个,今天奥沃曾经说过,过段时间要去密斯卓诺寻找耐瑟卷轴,但也没说具体时间。虽说是寻宝。但未必不会和密斯卓诺的人起冲突,梅菲斯如果恰好撞上,只怕就有危险。但这件事涉及机密,又不方便和梅菲斯说,万一到时候泄露给密斯卓诺那边,坏了事就麻烦了。 不过,有这枚宝石跳跃戒指在手上。也应该不会有甚麽问题了吧。 「总之小心点。」他嘱咐着。 「嗯。」 第二天一早,梅菲斯和珊嘉告别,琼恩送她出了阴魂城。也不知道珊嘉有没有注意到他和梅菲斯带着对戒,但琼恩是比较心虚,匆匆告别之後。就直接去了炼金学院报道。 炼金学院座落於阴魂城东北角,占地广阔,守备森严,这里是阴魂城中绝大多数魔法物品的制造之所。阴魂城中实行军事管理,所有价值较高的东西基本都是实行配给制。魔法物品更不例外,城中只有几家巫师商店,也只出售一些便宜的施法材料。或者价值较低的魔法药水,真正的好东西都是买不到的,只能凭借相应的资格或者身份从炼金学院中领取。 在守卫的指示下,琼恩很快找到了学院院长的办公室。令他有些奇怪的是,他在办公室的门牌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玛提克·坦舒尔,瓦提克·坦舒尔。难道这炼金学院的院长一职是由两个人共同担任的麽。 既然姓坦舒尔,那应该和布雷纳斯一样,也是阴魂王子了。 琼恩站在门外。隐约听见里面似乎有说话声,像是两个人在争执着甚麽。琼恩稍稍等待了一会,等里面的声音暂时平息,然後敲了敲门。 「请进。」 琼恩推门进入,发现两个年轻人随随便便地坐在桌子上。彷佛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各自端着杯子喝水。他们的长相丶神态。甚至喝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复制品,都穿着作工精致的灰色巫师袍,外面套着斗篷,胸口部位绣着各自的徽章,非常近似,都是灰色底上的一对互相锁扣地圆环,外面是紫色轮廓,但还是有区别的──一对圆环是金色的,一对圆环是银色的。 琼恩想起了这两个人,当日奥沃对付虹彩龙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突然出现帮忙。布雷纳斯也提过一次,说是他的两位兄长。 「双胞胎吧。」琼恩心里想着,取出调任信递上,说明来意。坐在左侧的王子伸手接过,随便瞥了眼,「唔,琼恩·兰尼斯特,」他说,「欢迎,我听布雷纳斯提起过你。我是玛提克,」他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瓦提克。」 琼恩躬身行礼。 「对了,你来得正好,」玛提克说,「我们正在讨论一个问题,需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他转脸看着自己的弟弟,「怎麽样,瓦提克,让他来说说看法如何。」 瓦提克点头。 「是这样的,」玛提克说,「我们正在讨论魔像的问题,我和瓦提克都认为,应该抛弃以往的魔像制造观念,发明一种更先进的魔像来。但在具体如何操作上,我们产生了点小小的分歧。」 魔像的种类繁多,根据所使用地材料,可以粗略划分为肉身魔像丶黏土魔像丶石魔像丶金属魔像等等。阴魂城既然要建造魔像军团,自然不可能使用劣等货色,按照两位王子的意思,基本把肉身魔像和黏土魔像这两种比较差劲地给排除出去了,不予考虑,而对於石魔像,他们似乎也不甚喜欢,比较看重的是金属魔像。 金属魔像又可以分为很多种,包括铁魔像丶黄铜魔像丶秘银魔像丶精金魔像丶影钢魔像等等。一般来说,越贵重的材料,造出来的魔像自然越强。琼恩是不知道阴魂城到底要从哪里去弄如此大量的金属来,但两位王子似乎压根不在意这个问题,他们所关心的,是如何改进现有的魔像制作技术。 众所周知,魔像是非常强悍的存在,它们力大无比,钢筋铁骨,能免疫绝大多数魔法,而且不会疲劳,不用休息,不怕背叛,很多巫师都愿意制造一个魔像作为自己的护卫。但魔像也有很多缺陷,最大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魔像完全没有智力可言,它们是构装体,没有独立的意识,只会机械地服从命令;第二是魔像都太过於笨拙迟缓。 因为这两个致命缺陷──尤其是第一个,对付魔像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先把它的控制者干掉。魔像没有智力,如果没有控制者指挥的话,它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各种情况,这就等於是个傻傻的靶子,而且又行动笨拙,对付起来便很轻松。而两位王子争论的焦点,就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要提高魔像的智力,这不太可能办到,所以关键就在於保障控制者的安全。玛提克王子的思路是:延长控制者和魔像之间的控制距离。 就目前的魔像制造技术而言,控制者必须位於魔像身侧六十英尺的范围内发号施令,魔像才能顺利流畅地接收执行,超出这个距离就有问题了。玛提克认为,可以在这一点上加以改进,使用拉瑞心灵联结或者其他类似的魔法,让控制者能够在遥远的距离之外指挥魔像,如此一来自然就安全多了。 瓦提克王子的思路则更加别具一格,他认为玛提克的这种想法毫无效率可言,控制者如果远离前线,坐在遥远的後方指挥,怎麽可能敏锐把握战场上瞬息万千的变化,向魔像发出准确的指令?他的思路是:控制者不但不能脱离前线躲在後方,反而还应该和魔像紧密地战斗在一起。 所谓紧密地战斗在一起──是说把控制者放到魔像的体内去。 「我们可以把魔像制造成中空的,」瓦提克得意地说,「控制者就藏身在魔像内部。这样一来,他既可以随时根据情况向魔像发出指令,同时还能获得魔像的完美保护。只要魔像不被打倒,敌人就很难先杀掉控制者。」 「那麽,」瓦提克看着琼恩,「你觉得如何?」 ============================ 唔,关於如何改进魔像,很希望能听到各位的看法,因为我自己也不太擅长这个。当然,太复杂的机械构造甚麽的就不用了,主角不懂。 第六节 搁置 刚才两个王子在解释各自的思路时,琼恩就已经快速思考,粗略比较出了这两种方法的利弊。 玛提克王子的构思,最显着的优点就是安全:控制者远远躲在後方,通过心灵联结控制魔像,另外可以用传影或者鹰眼之类的法术来观察战场局势,不至於胡乱指挥。就算魔像被摧毁了,控制者至少是安全的,只要有足够的资源(虽然琼恩实在不明白阴魂城从哪去弄如此大量的资源),有足够的制造能力,魔像就能源源不断地继续造出来。 但这种做法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成本太高。就琼恩所知,要远距离控制魔像,最适合的法术应该是「心灵遥控」(telekesis),但这必须要能触摸到魔网的第五层才能办到(事实上这个法术还要加以改良,难度更高),也就是说只有高阶巫师才能使用,琼恩自己就不行。如此一来,有多少魔像,就需要多少个高阶巫师来控制,而且这些巫师必须坐镇後方,全神贯注控制魔像,就无法参与战斗了,这是很大一笔损失。 而且远距离控制魔像,虽然安全,终究还是不可靠的,比不上现场指挥。更何况,心灵联结是可以被法术切断的,传影法术是可以被解除的,一旦对手发现其中的关键,切断了魔像和控制者之间的联系,那就一切免谈。 而瓦提克王子的构思,优点就是成本低。无需高阶巫师,无需心灵遥控,无需传影法术,只要有一批身体素质优秀并且训练有素的战士就行。而且不怕被切断法术,能更准确地把握战场局势,随机应变。 相应的,这种做法的安全性就不高了。魔像做成中空。肯定会相应地降低防御能力;内部装载控制者,魔像就不可能全密封,这也给予了敌人可乘之机,例如释放死云术将控制者毒死。而魔像虽然牢固,终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依然还是可能被摧毁的。一旦魔像被摧毁,内部的控制者也就在劫难逃了。 虽然和高阶巫师比起来。战士要廉价得多,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损耗的。毕竟,阴魂城最大的问题,就在於人口太少了。 以前被困在幽影界,又被阴影本质侵染。居民普遍生育率不高──事实上,就一座空中漂浮的孤城,生育率高了也没地方居住。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口基础,阴魂城走的是精英化路线,军队素质可以说在物质界首屈一指。但这导致的弊病,就是经不起损耗。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布雷纳斯王子才会提出魔像军团的构思来。其用意就是要用魔像来作为主战兵力。减少精英部队的损耗。 相比较起来,玛提克王子地远程遥控法,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人的安全,但成本就未免太高了,而且效率较低,又有被切断联系的风险。瓦提克王子的内置控制法,大幅度降低了成本,提高效率。不怕被切断和魔像的联系,但在安全问题上就有些令人担忧了。 他谨慎地措辞,将两种思路地优势和弊病都说了一遍。两位王子听了微微点头,但脸上神色丝毫不变,显然琼恩所说的这些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早就已经思考过,并无甚麽新鲜的创见。 「两种方案各有优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玛提克说,「世事难两全,不足为奇,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以你之见,哪种方法相对而言更好一些呢。」 「或者,」瓦提克接口说,「你有甚麽其他的主意?」 琼恩犹豫起来,他虽然精研的是变化魔法,但制造魔像是很高深的技巧,他并没有真正学过,只是知道些大概情况罢了。要让他说说这两种方案地各自利弊,那倒还勉强可以胜任,但如果要他来权衡优劣,甚至现在就能提出自己的主意,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今天是初次报道,两位王子询问,自己刚才的回答也显然没甚麽出彩之处,早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如果现在还不能说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那只怕就要被人看轻了。 或者,就像自己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奇幻小说的主角一样,发挥一下穿越者的优势? 然而这似乎也很难,琼恩是个军事盲加科技盲,对机械知识了解甚少──就算了解很多估计也没用。这个世界的魔像,和地球上的机器人是两码事,它是以魔法为动力驱动,并不是靠甚麽机械技术。魔像虽然千差万别,但基本的原理是一致的,便是用魔法招来土元素的灵魂,将其强行灌注到魔像中,使之获得活动能力。一个铁魔像,其实就是一个大铁块,就算把它砍成碎块,从里面也绝对找不到半个齿轮轴承之类地东西。 怎麽办呢? 琼恩在脑中急速回忆着,搜寻一切相关的信息,他从魔像想到机器人,从机器人想到动画,最後连经典地变形金刚都冒了出来。然後他突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件事。 所有的变形金刚,手臂上都有一样东西。 「殿下,我在魔像方面的学识不足,对这两种方案的优劣,很难下一个评判,」琼恩说,见两位王子似乎略有失望之色,於是赶快补充了一句,「但魔像有两大缺陷,首先是缺乏智能,其次是过於笨拙迟缓──对於後面这个问题,我有点小小的建议。」 「说说看。」 「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增强魔像的远程攻击能力,以此弥补行动力上的不足。」 「增强远程攻击能力,你是说给魔像上装弓弩?」 「不,」琼恩说,「是装火枪。」 「火枪?」两位王子互相看了看,他们显然都没有听过这个词。 「火枪……就是小型化的火炮,」琼恩做了一个最简单的比喻,「我前些天在博得之门,曾经遇见一位叫邓肯的军火商。他刚刚发明了火枪。」 琼恩把邓肯和他的那「火绳钩枪」大致描述了一遍,「这种火枪威力很大,缺点是太过危险,容易伤及自身,如果给人使用并不适合,但如果能让魔像装备,那就完全不必担心了。」 「而且。」他补充了一句,「上次他临别之前,似乎又获得了甚麽启发,很可能对火枪又进行了改进。」 两位王子的脸色凝重起来。自从十四年前发烟火药被发明之後,不少炼金学家就试图研制火器。阴魂城拿到火药配方,秘密研制出了火炮,这事情就是由炼金学院来主持的,两位王子自然知之甚详,他们很清楚火器地威力。虽然粗陋,但确实也有魔法所不及的长处。如今听琼恩说物质界有人已经发明了火枪这种东西,自然不免有些震惊。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把那个邓肯找来。」玛提克说。 找人的事情便不用琼恩去做了,邓肯是博得之门一带着名的军火商,并非无名之辈,要找起来很容易。因为提供了这个思路(其实更主要是带来了火枪的消息),琼恩算是暂时过关了,玛提克给了他一枚胸针,这是身份证明,从此他便可以自由进出炼金学院。当然。另外还有一个附带的作用:这胸针上附带了传讯魔法。 「这不就是手机麽……还是二十四小时不准关机的。」 琼恩暗中嘀咕着,把胸针别在长袍上。 至於两种魔像制造思路地优劣问题,暂时搁置下来,没有再提,实际上这种重大的决策。也不是这几个人就可以随意拍板决定的,今天不过是恰逢其会。闲谈罢了。 魔像研制工作室是个新成立的部门,暂时还没几个成员,除了琼恩之外,还有四个老巫师,都是从炼金学院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大约是这种埋头研究工作干得久了,大多都有些神经气质,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当天无事,琼恩初来,也不过先熟悉情况。晚上六点钟,他赶到了奥沃地住处,开始接受老巫妖的魔法训练。 比起法术默发来,法术定发的难度要更高一些,但终归也就是种施法技巧。技巧这种东西,有明师点拨,把握了诀窍,也就那麽回事了。倒是奥沃兴致极佳,一边让琼恩训练施法,一边却又跟他东扯西拉,就像一只肥大的苍蝇在耳朵边翁嗡嗡。倘若不是琼恩当年在学校里,施法专注这项本事锻炼得不错,被他这麽打扰又不敢抗议,只怕半个法术都施展不出来了。 足足折腾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奥沃终於放人,琼恩如蒙大赦,赶紧告辞。当他赶回家中的时候,发现珊嘉正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书。 「姐姐,」琼恩走过来,「这麽晚了还不休息。」 「等你回来啊,」珊嘉微笑,放下书,「还没吃饭吧。」 「嗯。」 「就猜到,先吃饭吧,都热了好几遍了。」 珊嘉招呼女仆将晚餐端上来,在旁边看着琼恩狼吞虎咽,「慢点,」她说,「吃东西太快会伤身体的。」 「饿了嘛。」琼恩含含糊糊地说。 晚餐後,珊嘉回房间休息,琼恩先去实验室里,继续练习法术定发的技巧。当他感觉有些疲倦的时候,看看时间沙漏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 走出实验室,准备回房间休息,却发现楼上似乎隐约有灯光。「姐姐还没睡?」他有些奇怪,轻轻走上来一看,发现果然灯光是从珊嘉地房间里透出来的。 琼恩走到门口,轻轻敲门。「姐姐。」 「唔。」珊嘉在里面应了一声。 琼恩推门走进来,发现珊嘉正靠在床头上看书,「姐姐在看甚麽呢,」他有些好奇,「很晚了呢。」 「一本魔法笔记,随便翻翻。」 魔法笔记?琼恩有些诧异,近前一看,发觉那笔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而且看起来十分熟悉。「芙蕾狄的?」他问。 「嗯,我借来看看。」 「姐姐想学魔法?」琼恩说,「那我以後教你吧。」 「不用,你不是有很多事情麽。反正我也只是在家里闲着没事,随便学点玩玩而已。」 琼恩唔了一声,把魔法笔记从珊嘉手里轻轻取过来,放在旁边。「很晚了,姐姐,」他有些责怪地说,「该睡了。」 珊嘉抬脸朝他看着,突然笑了起来,「我的弟弟长大了呢。」 「啊,甚麽?」琼恩一时没明白珊嘉怎麽突然冒出这句话。 「没甚麽,睡吧,」珊嘉说,「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琼恩把门扣上,却没有出去,而是走了回来。「我要陪姐姐睡。」他说。 「刚才还说你长大了,怎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但我就是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嘛。」 珊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上来吧,」她说,「感觉你就永远都长不大。」 「我也没想长大。」琼恩随口应着,脱了外套上床,又钻进珊嘉怀里去了。 珊嘉轻轻叹气。 「怎麽了姐姐,」琼恩有些奇怪,「叹气做甚麽啊。」 「没甚麽,」珊嘉说,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手上是甚麽东西,怎麽那麽冰。」 「哦,戒指,」琼恩说,将左手伸了过来,「宝石跳跃戒指。」 珊嘉从他手指上取下戒指,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一会,「这宝石很漂亮呢,看起来就像流动的彩虹,」她轻声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来,「不过怎麽好像很眼熟的感觉,像是在哪里也见到过呢。」 ==================================== 唔,说实话,没想到书评区会这麽热烈,吓了我一跳,而且看到了很多有趣的想法。其中有些考虑在以後采用,当然就不先剧透了。不过不打算直接就走向成功,一步步改进吧,新鲜事物,总有试验和失败的过程。 最近更新慢了,自我反省一下……努力去。 第七节 我看上姐姐你了 「嗯,」琼恩坦然承认,「这是一对戒指,艾弥薇也有一只。」 自从戴上这戒指,琼恩心里就一直在忐忑不安,不知道被珊嘉发现了会有甚麽後果。他曾经动过各种念头,考虑过把戒指偷偷取下来,考虑过把戒指隐形,甚至考虑过给珊嘉下一个暗示术,让她忽略掉这枚戒指的存在。 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逃避不过去的,只能坦然面对。虽然这麽慷慨激昂的话,似乎应该和「英勇」丶「信念」丶「荣耀」丶「牺牲」等等光明向上热血沸腾的词汇联系起来才对,用在琼恩这种脚踏两条船的行为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就是这麽想的。 既然迟早会被发现,还不如自己主动承认。 琼恩把戒指的来历简要说了一遍,「本来是想给姐姐的,但恰好艾弥薇要回密斯卓诺,我怕她有危险,所以就给了她,」他看着珊嘉,「对不起,姐姐。」 「没有啊,干嘛说对不起,」珊嘉轻笑着,「我整天在家里,本来就用不着这枚戒指。艾弥薇要出门,当然应该给她,这有甚麽不对的。」 「可是姐姐,那本来是应该送给你的……你不介意麽?」 「不介意啊,」珊嘉说,「而且这种情侣对戒,本来就应该是你和艾弥薇来戴。我和你戴着,那像甚麽样啊。」 「我们是姐弟,戴对戒有甚麽关系。」 「小家伙,」珊嘉揉揉他的头,「对戒是情人才能戴的,姐姐是没资格戴的呢。」 琼恩抬起脸,认真的看着珊嘉,凝视着她的眼睛;珊嘉温柔地笑着。「怎麽了。」 「姐姐,你上次对我说,如果我喜欢上了某个女孩子,一定要告诉你,对不对。」 「对啊,」珊嘉说,「难道艾弥薇刚走。你就又看上哪个女孩子了啊,真贪心呢。」 「嗯,」琼恩说,他鼓足勇气,把心一横。脱口而出说,「我看上姐姐你了。」 话说出口,他就做好了要被踢下床的准备,然而珊嘉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哦。」珊嘉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姐姐不惊讶麽?」 「有甚麽好惊讶地,」珊嘉轻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那点心思,姐姐有甚麽不知道的。」 「可是姐姐……」 「有甚麽可是的呢?」珊嘉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弟弟。眼中笑意盈盈,彷佛捉到了做坏事的小孩子,「我早就知道啊,知道你喜欢姐姐,」她伸出双臂,环绕在琼恩的脖子上,将脸轻轻贴近,一阵阵的幽香从身上透出来。让琼恩有些意乱情迷,「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姐姐的主意了吧。」 「姐姐……」 「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啊。」 「唔,当然啦。」 「那是不是最漂亮啊……」 「唔,姐姐最漂亮的。」 「所以琼恩很喜欢姐姐是吧。」 「是喜欢姐姐……」 「是不是一天到晚想着把姐姐抱上床,把姐姐衣服脱光。和姐姐接吻,和姐姐做那些和别的女孩子也做过的事情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越来越柔媚,轻轻咬着琼恩的耳垂,在耳边悄声低语,「姐姐说得没错吧,是不是还想着要欺负姐姐,要看姐姐害羞的样子……或者,想让姐姐帮你早安咬呢。」 琼恩感觉自己的呼吸正逐渐变得粗重,全身都在滚烫发热起来,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但珊嘉并不放过他,她亲吻着弟弟的脸,将身体贴得更紧,「肯定这麽想过对吧,小坏蛋,想着姐姐用嘴帮你服务对不对……老实招供,是不是平时看到姐姐地嘴都会有想法呢。」 「姐姐,别逗我……我会忍不住的……」 警告并没有起到作用,珊嘉的挑逗更加紧密而火热,她的声音甜媚诱惑得就像深渊里的魅魔,贝齿轻轻咬啮着琼恩的耳垂,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彷佛正被一点一点咬碎吞噬,「现在艾弥薇不在家呢,是不是想趁这个好机会把姐姐偷吃了啊,」她有意无意地把身体贴得更紧,让自己柔软的胸部挤压在琼恩的胸膛上,「还是说,想等艾弥薇回来,把姐姐和她一起弄上手……」 琼恩仅存的最後一点理智终於崩溃,他翻身压在珊嘉身上,亲吻着她的脸,粗暴地撕扯她的睡衣。纽扣一颗颗全部崩落,珊嘉的睡衣被扯开了,露出洁白无暇的身体,琼恩喘息着,低头吻上姐姐的嘴唇,感受那许久未曾品尝过的香软甜美,他用力分开珊嘉地腿,将自己已经膨胀得像要爆炸开地下身顶上去,准备挺身而入,把姐姐变成自己的女人。 珊嘉从始至终都丝毫没有反抗,只是静静承受着弟弟的狂野粗暴,直到此时,她轻轻抬起手,拍了拍琼恩的脸。 「别闹了,」她柔声说,「你还真想强奸姐姐啊。」 轻轻一句话,彷佛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琼恩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甚麽。「姐姐……我……」他手足无措地道歉着,「对不起姐姐,我……」 「没事了,快下来,别在我身上压着,」珊嘉微微笑着,「你这麽重,姐姐都要被你压得喘不过气了。」 琼恩如梦初醒,赶忙翻身下来,珊嘉轻舒玉臂将他抱在怀里,幽幽叹了口气,「对不起了,小弟,」她道歉说,「是姐姐不好,不应该故意逗你了。只是……」她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终究还是心里有点不平衡呢。」 「姐姐不平衡甚麽?」 「你是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在一起共同经历了十五年,结果出门一趟,才几个月,就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珊嘉撅着嘴,「感觉在你心里,她比我还重要似的。有她在的时候。晚上你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把弟弟送给我的礼物都抢去了……这都算甚麽啊。」 「可是……姐姐你不是说不介意的……」 「你这个笨蛋,这种事情,哪个女孩子会不介意啊?」珊嘉敲了敲他的脑袋,「明明是送给我的戒指。结果却戴在她的手上,还两个人戴着一对,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炫耀……」 「没有成天在姐姐面前晃来晃去。」琼恩抗议。 「我说有就是有!」 「……那就算有吧。」 「甚麽叫就算,本来就是!」 琼恩不再说话,紧紧抱着珊嘉。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姐姐,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再送一件礼物给姐姐好不好。」 「我才不要和别的女孩子戴同样的戒指呢。」 「不是戒指,」琼恩说,「我自己来给姐姐做一个礼物。」 「真的?」 「真的。」 「这还差不多,」珊嘉满意的点点头,「好了,很晚了,回去睡吧。」 「我陪着姐姐好不好?」琼恩恳求。 「不行。再让你待下去,真的会被你……」珊嘉脸红了红,用力推他,「回去啦。」 琼恩只得起身下床,穿上衣服。「我走了,姐姐。」 「唔。」 琼恩走到门口。拉开门,正准备出去,被珊嘉在後面轻轻叫住了,「琼恩。」 「嗯?怎麽了姐姐。」 「琼恩,其实,姐姐没有你想像得那麽坚强呢。」 琼恩一怔,不明白珊嘉说这话是甚麽意思,正要再问,小女孩已经钻进毯子里,闭着眼睛睡着了。 走出门外,头脑略略清醒了些,琼恩突然发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珊嘉到底是甚麽态度呢? 在说出「我看上姐姐你了」这句话之前,琼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过珊嘉可能会生气甚至从此不理自己,想过她可能会直截了当地拒绝或者委婉拒绝,想过她可能会装作没听见,让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当然也梦想过她会接受自己。 但他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果。 对於自己地表白,珊嘉似乎是既不惊讶,也没生气,也没拒绝,也没接受,她似乎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哦,这样啊,我知道了」。其後地挑逗,与其说是示爱,不如说是惩罚更准确些,就算是再温柔的姐姐,终究还是会嫉妒的呢。 没有生气,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受,最後还把琼恩赶了出来。这到底算甚麽?是委婉的拒绝了,还是默认地接受了……或者说,是要看自己的进一步表现? 琼恩努力回忆刚才的所有细节,想从中推测出珊嘉的意思,但最终失败了。主要是因为他刚才大部分时间处於非理智状态,根本就没法去注意太多,而且这种女孩子的心理,他也实在很难去揣测。 唔,不过不管怎麽说,至少珊嘉没有断然拒绝,没有生气发怒,没有关系破坏,这总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只是……现在还遗留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没有解决。 刚才被那样挑逗,琼恩早就已经忍耐不住,如果面对的不是珊嘉,早就不顾一切地强行推倒了。如今被赶了出来,满腔欲火没有得到发泄,梅菲斯偏偏又回密斯卓诺去了……这却要怎麽办才好。阴魂城里甚麽都有,偏偏没有某种娱乐场所,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想出去拦路当色狼都没机会。 算了,看样子今晚是睡不着了,出去走走吧。 他轻轻走出家门,外面月色正明,夜晚的风有些凉凉的,拂面吹来,令他原本燥热的全身稍稍冷却下来。钻石区是贵族聚居处,环境雅致,其中颇有些小花园,距离兰尼斯特家不远处就有一个。琼恩想了想,慢慢朝那边走去,打算闲坐一会。 在快要走到的时候,他发现花园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认识的人。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连衣长裙,皎洁如水的月色映在清秀的脸上,看起来宛如夜间地精灵。 他略略犹豫了下,依旧走了过来,「芙蕾狄,」琼恩打着招呼,「这麽晚了,怎麽在这里呢。」 芙蕾狄闻声转过脸来,看到琼恩,略略有些诧异,「睡不着呢,」她淡淡地笑了笑,「所以出来吹吹夜风。你呢?」 是了,芙蕾狄有严重的失眠症,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完全不值得惊讶。反而是琼恩自己,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才是比较令人奇怪。 「唔,我也有点睡不着,」琼恩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眼角馀光瞥了瞥,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夜里外面很冷,早点回去吧。「唔,再坐一会,」芙蕾狄说,低下头似乎不敢看琼恩,「再过半小时吧,每晚大概都要到这个时候才能睡着。」 「白天呢。」 「也睡不着,早上很早就醒了,然後整天就晕晕沉沉的。」 琼恩皱眉,居然到了这种程度麽,比以前在学校里还要严重得多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人迟早会承受不住崩溃掉。 夜间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清脆的虫鸣声从周围草丛里传出,月光如水流泻下来,在地上变幻出不同的光影。两人都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开口说话,琼恩突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然後想了起来,自己第一次和芙蕾狄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也是这样两人并肩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切都彷佛昨日重现。除了当时阴魂城在幽影界,没有月光,只有路灯。 「你现在魔网造诣能联结到第几层了?」琼恩慢慢问。 巫师的魔网造诣,大致意味着能力的高低,这是秘密。 ================================ 有一件事必须承认……想推倒姐姐似乎真的比较艰难 第八节 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魔网的造诣深浅丶每天所准备的法术种类,这些对巫师来说都是秘密,轻易不能泄露给别人知晓的。如果能触摸到魔网第五层,跨入高阶巫师的行列,到时候还会拥有「真名」,那就更是生死攸关的机密了,就算是至亲至近的人,通常也是不会透露的。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关系亲密,琼恩又比芙蕾狄高两个年级,经常会在魔法学习上指点她,所以会询问她的魔网造诣,芙蕾狄自然也不会隐瞒。但如今两人已经不是情人,琼恩再问这种问题,就不免有些冒昧了。 但芙蕾狄似乎并没感觉有甚麽不对。 「本来已经隐约感应到第二层了,」芙蕾狄垂着头,白玉般的双手无意识地在裙面上交扭着,「这几个月来,失眠严重,基本没法练习,又退步了。」 这也就是说,如今芙蕾狄依旧只有魔网第一层的造诣,如果是在物质界的其他的方,这倒也勉强能算是个巫师了;但在阴魂城,这点成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琼恩很清楚,莫尼卡家族世代巫师,血脉传承,纯以「魔法天赋」而论,芙蕾狄其实还胜过琼恩这种平民一筹。她之所以会弄成今天这样,全是因为失眠症的缘故。而这种因为精神焦虑而引起的失眠,再用甚麽药水或者法术只怕都治不好,最多只能缓解,只怕还会有副作用。 要解决这个麻烦,其实也很容易。琼恩知道只要自己和芙蕾狄重归旧好,小女孩的失眠症应该就会不治自愈,就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一样。只是方法虽然清楚,要不要这麽做却是个很值得犹豫的问题。 时过境迁,眼界开阔,往日的些许不快。琼恩也早不放在心上了。要说起来,琼恩对芙蕾狄,其实一直没有真正投入过多深的感情,但终究也是曾经喜欢爱恋过的情人。看到她现在的憔悴模样,总还是会隐隐有些心疼,不希望她就这样毁掉。 只是,现在家里有一个珊嘉。有一个梅菲斯,这已经够让琼恩头疼,如果再增加一个芙蕾狄,那毫无疑问就要彻底完蛋了。这又不是在外面偷情,还能悄悄隐瞒过去。芙蕾狄家就在隔壁,和珊嘉又是好友,经常会接触来往,她是个心思单纯地小女孩,很容易被细心的珊嘉察觉迹象。 事实上。就听姐姐今晚说出「早安咬」这个词,琼恩就知道一件事:在珊嘉面前,芙蕾狄没有甚麽秘密可言。珊嘉虽然温柔。却不是像芙蕾狄那样单纯不懂事,从小父母去世,独立支撑家庭,多年的艰难生活锻炼出来的心机手腕,绝非芙蕾狄这种贵族少女可比的。「为了避免姐姐和艾弥薇大发雷霆,芙蕾狄……还是先算了吧。」 这种想法颇为自私,但在琼恩心中,珊嘉和梅菲斯的分量。确实是要比芙蕾狄重得多的。如果能贪心地全都拥有,那自然最好;但如果真要取舍,那无疑是要放弃芙蕾狄的。 只是,难道真就这样看着芙蕾狄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像花朵一样枯萎凋零? 他正犹豫着。一直低着头的芙蕾狄突然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琼恩。像是终於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琼恩,」她轻声说,「我,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恐怕很难让再你相信了,」芙蕾狄定定地凝视着琼恩地眼睛,她是个非常害羞的女孩子,就算以前两人关系亲密的时候,她也很少这麽做的,「但我想说,琼恩,我是真的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了。从那一刻起,到此时此刻,这份爱恋没有一分一毫地减退过,」她咬着嘴唇,双手用力地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这是为甚麽,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嘛。」 「我知道。」琼恩说。 「你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相信,只是知道,」琼恩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罢了。」 芙蕾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琼恩,」她低声说,「你知道麽,你就是这点,最让我喜欢呢。」 「哪点?」琼恩有些莫名。 「就是你刚才说话地样子啊,」芙蕾狄说,「你永远都是那样对自己充满信心呢。」 「唔,这也没甚麽,」琼恩说,「人人都有信心,但未必人人都有力量。只有信心,没有力量,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是,」芙蕾狄摇头,「道理我说不清楚,但你是不一样的。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来不会失败,永远不会失败,只要你相信的事情,那就是世界上最正确的真理。」 琼恩笑了起来,「小丫头,这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在你眼里我就甚麽都好吧。」他暗想着,但没有说话。 「在一开始,我父亲说你的名字,让我故意去接近你,当时我是很不高兴的。可是自从看到你的那刻起,我就甚麽都心甘情愿了。那段时间,每天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听你说话,看你高兴,晚上被你抱在怀里,听你心跳地声音,慢慢睡着,」她的脸越来越红,已经像要发烧起来,但满腔的话却彷佛酝酿了很久,一口气接下去说,「我喜欢被你压在身体下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属於你的;我喜欢你在我身体里面,满满充塞着,像是被你完全占据一样;我喜欢每天早上帮你……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无论是多麽羞涩的事情,我都会努力地做,因为我喜欢看到你高兴的样子。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就做甚麽都愿意。」 「那时候,我在心里想,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在我的枕头边。」她轻轻地说,「那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了。」 琼恩沉默着。 他相信芙蕾狄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也清楚自己对芙蕾狄终究还是有份抹不去的眷恋,只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甚麽意义呢。 芙蕾狄也幽幽叹了口气。 「我从小到大,都想做一个乖乖的孩子,父亲很严厉。我从不敢违拗他的意思,总是按照他的吩咐办事。我也从没觉得这有甚麽不对,只有这最後一件事,是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把原本握在手心里的幸福自己给毁了。」 「我做错了事情。自己毁了自己的快乐,所以,也没甚麽好说的,」她垂下头,「珊嘉姐姐说。感情就像精致却脆弱的器皿,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的。一旦失手打破了,就算用再高明的方法修补起来。那也终究不可能是原来那个了,那些裂痕,就算看不见,其实也总是在那里的,」她轻轻咬着下唇,眼眶里隐隐有些泪光,「事到如今,我并不奢望还能重归旧好。也不奢望你还能再喜欢我,甚至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我只想……只想你还能允许我喜欢你,好不好。」 傻丫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对方允许的。 琼恩想这麽说,但最终放弃了。他站在芙蕾狄身前,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好,我允许你喜欢我。」 芙蕾狄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以及如释重负。「谢谢你,」她低声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嗯,」琼恩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真的?」 「嗯,真的。」 琼恩放开她,芙蕾狄从长椅上起身,抚了抚自己的白色长裙,她出身贵族,从小经受严格的礼仪训练,举手投足间自然有种优雅风度,便是这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漂亮得很。「我走了,」她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琼恩看着芙蕾狄走出花园,突然想起件事情来,「等下,芙蕾狄,」他匆忙叫住小女孩,「有件事情,我想不太明白,能帮我参考一下麽。」 芙蕾狄有些惊讶,「甚麽事情?」 「我想知道,如果一个女孩子对你说:我并没有你想像得那麽坚强。那这句话是甚麽意思呢?」 芙蕾狄沉吟了一下,然後露出一丝笑意来,「是珊嘉姐姐说的吧。」 「嗯,是。」 「珊嘉姐姐是甚麽意思,这个我也不好说呢,」她思考着,「不过我觉得,珊嘉姐姐其实本质上并不是真的多麽坚强……唔,不是,是从本质上说,女孩子其实都不是坚强的呢。」 「甚麽?」琼恩皱眉,他有点不太明白芙蕾狄要表达的意思。 芙蕾狄微笑着,「我是个女孩子,所以多少总能明白些女孩子的想法吧。我觉得呢,女孩子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柔弱的,喜欢被人照顾的,喜欢被人抱在怀里的。至於坚强,很多时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呢。男孩子说坚强,那似乎是理所当然,但女孩子如果说坚强,那往往是因为无可依靠了吧。」 「珊嘉姐姐以前,是很辛苦的吧,」她说,「很早就要独立生活,和你相依为命,要攒钱能让你进入巫师学校,要独自一个人支撑家庭,维持生活,她不得不坚强。但是,这未必真的就是她本来地样子,未必就是她所喜欢的样子呢,」芙蕾狄静静地看着琼恩,「这或许算是我以己度人,因为我自己就不够坚强。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是女孩子,就终究还是喜欢能被人宠着,被人呵护。毕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你毕业了,你已经是正式的巫师了,你拥有了贵族的身份和地位,也有能力来支撑起兰尼斯特家,那麽珊嘉姐姐,就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坚强了吧。」 琼恩静静地听着。 「我和珊嘉姐姐聊天,她很多次说起你,我听她说话,就觉得有有趣呢,」芙蕾狄轻轻笑起来,「怎麽说呢,感觉你在珊嘉姐姐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完全两样的。」 「是麽?」 「嗯,是啊,你在别人面前,在我面前,都是沉稳自信地成年人,但在珊嘉姐姐面前,就好像……珊嘉姐姐说,你在她面前,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麽……」 「是啊,珊嘉姐姐是这麽说的呢。我觉得,作为一个姐姐,或许确实很喜欢弟弟和自己这样亲近,但作为一个女孩子,终究还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加可以依靠一些的。说自己并不真的坚强,就是希望你能够变得坚强,可以让她依靠,珊嘉姐姐这句话,大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她皱了皱眉头,「唔,其实我好像也说不清楚了……」 「不,我已经明白了。」琼恩说,他确实已经明白了。芙蕾狄虽然说得有些散乱,也是情理之中,她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只是单纯从这句话上来推测。但同为女孩子,在有些方面她确实更能理解珊嘉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芙蕾狄轻声说。 琼恩点点头,看着芙蕾狄的身影沉没在黑暗中。他静静坐在长椅上,从小到大,各种和珊嘉共同生活经历过的片段纷纷从记忆的最深处浮现,编织成一幕幕往日的美好时光,从面前悄然滑过。 然後他想起今天晚上,自己去珊嘉房间,看见她在看书。自己把书取过来,催促她睡觉的时候,珊嘉说的那句话。 珊嘉说:「我的弟弟长大了呢。」 ================================ 唔,预告一下……主角差不多该跨越式升级了 另外说句,魔像不是用来这次去对付卓尔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地表战斗,所以不用专门针对幽暗地域的地形设计 第九节 情人的吻 再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琼恩走上楼,推开珊嘉卧室的门,走到床前。珊嘉裹着毯子,已经睡熟了,丝毫没有意识到甚麽。琼恩脱衣上床,钻进毯子,从背後将珊嘉抱住。 珊嘉被弄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随即意识到是琼恩,「干嘛呢,」她口齿不清地说,声音里透着种慵懒的味道,诱人至极,「怎麽又跑到姐姐床上来了。」 「我来陪姐姐啊,」琼恩说,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晚上很冷嘛。」 虽然是夏季,但阴魂城的气温本来就偏低,夜间更冷。珊嘉独自睡觉,本来也正觉得有些寒意,所以把毯子裹得紧紧的。如今被琼恩抱在怀里,只觉整个人被暖暖地包围着,说不出的舒服,也便不抗拒,「唔」了一声,把身体又往弟弟怀里贴了贴,继续睡去了。 琼恩在珊嘉後颈轻轻吻了一口,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也沉沉睡着。 第二天早上,珊嘉自睡梦中醒来,正准备起床,突然发觉自己正蜷在一个男人怀中,而且他一只手还很不老实地放在自己胸口。她微微一惊,定了定神,随即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轻轻翻过身来,看见琼恩犹自在熟睡未醒,「小家伙,」她轻声笑了笑,「昨天闹腾了一晚上呢。」 「起来啦。」她拍了拍弟弟的脸。 琼恩被惊醒了,揉揉眼睛,「唔,姐姐,早。」他含糊不清地说。 「早甚麽啊,七点多钟了,」珊嘉说,「该起来了。」 「哦。」 琼恩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勉强从床上坐起身,准备找自己的衣服,珊嘉已经递了过来。「脱下来的衣服不要到处乱扔,」珊嘉教训他,「从小就这个坏习惯,这麽大了还改不掉。」 「都已经是习惯了,怎麽还改得掉。」琼恩说,「反正有姐姐呢。」他起身下床穿衣,「姐姐,快换衣服下去吃早餐吧。」 「你在这里我怎麽换衣服啊。」 「哦,我忘了。」琼恩赶忙把长袍套上,准备走出房间,却被珊嘉从身後抱住了。琼恩怔了怔,慢慢转过身来,「姐姐?」 「昨晚干嘛那样抱着姐姐啊。」 「哦。那个啊,因为以前都是那样被姐姐抱着,感觉特别安心。所以想姐姐肯定也会喜欢的吧。」 「嗯,姐姐很喜欢呢。」珊嘉说,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她身材很高,做这个动作倒是毫不费力,如果换了芙蕾狄,那就得努力踮起脚尖了。「奖励你的。」她说。 「那是不是以後我这样抱着姐姐,陪姐姐睡觉,就都会有奖励的啊。」 「对啊。但只准抱着,不准干别的事情哦,手尤其不要放不应该放的位置,否则就把你赶回去睡书房。」 「哦,」琼恩略略有些沮丧。「知道啦。」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平淡无奇,没有发生甚麽特别的事情。琼恩依旧早出晚归。白天在炼金学院,晚上去跟奥沃学习魔法,夜里回家抱着姐姐入睡。珊嘉似乎很喜欢这样被琼恩抱在怀里,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格外的温顺乖巧,有时候琼恩偷偷过分点,手脚不老实,珊嘉也会装作不知道,任由他占占便宜。琼恩得到默许鼓励,自然更加肆意,如果不是终究顾忌珊嘉不快,早就已经忍不住要直接推倒了。 法术定发的诀窍,琼恩已经基本掌握,接下来便只是加强练习的问题了,现在已经开始跟随奥沃学习施法免材,老巫妖这些天总算把这最後一个技巧完善了。另外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博得之门着名地军火商人兼火药专家,工艺和锻造之神贡德的虔诚信徒,这个世界上第一支火枪(火绳钩枪)的发明者邓肯先生,被阴魂城派去的使者礼貌但坚决地「请」了过来。 邓肯自然很不情愿跑到这万里之外的阴魂城来,然而他也别无选择,阴魂城容不得「火枪」这种发明流传出去。经过协商,邓肯同意留在阴魂城,帮助研制开发魔像,不过自从上次和琼恩在巨魔山脉里偶遇闲谈,邓肯获得启发,目前正在研制更加先进地火枪,暂时无暇考虑给魔像安装的事情。阴魂城也不强迫,给他单独拨了一间实验室,配了几个助手,让他继续研究。 至於魔像研制思路的问题,经过激烈的争论,最终还是内置控制派的观点占了上风。主要是因为远程遥控地做法成本实在太高,需要太多的高阶巫师,就算是阴魂城也承受不起。内置控制法相对而言成本低廉得多,又没有被切断法术联系的危险,至於从哪里去弄那麽多控制者,瓦提克王子认为可以从奴隶中挑选身强体壮者加以训练,配合指使术之类的魔法来洗脑控制。琼恩觉得这种方法其实也并不稳妥,但他一时也没甚麽更好的主意,也便不多说甚麽。 既然大致定下了方向,那麽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进一步强化完善,毕竟内置控制法的缺陷就在於安全性降低。有一位巫师提出可以在魔像上附着飞行法术,由控制者视情况激发,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赞同。魔像体型庞大,沉重笨拙,很容易受地形的影响,对付魔像的经典战术之一,就是用法术制造泥沼把它陷进去。如果能有飞行能力,就算是飞得再缓慢,那情况也就好很多了。 琼恩另外提议,既然已经选择了内置控制的方式,而邓肯又正在研制安全性更加可靠的新型火枪,那麽如果他成功的话,可以直接在魔像上开射击孔,由内部的操作者来发射火枪,免去了安装在魔像上的麻烦。这个提议也被通过,但具体能否实施,则要看邓肯到底能把火枪改良到甚麽程度了。 如果真能制造出琼恩上辈子印象里的那种现代枪械──哪怕是那种抗战影片里的老式步枪。让控制者藏在里面操作发射,这也能极大地增强魔像地威力。但如果还是上次看到的那种火绳钩枪,那就一切免谈了。 关於火枪的问题,琼恩和邓肯谈过几次,他虽然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凭借着看电影电视得来的直观印象,多少能说些模糊大概。算是给邓肯提供思路。据邓肯说,他现在的目标,是要把那火绳钩枪全面改良,将原本慢吞吞的火绳点火式改成撞击点火式,将原本地前装弹药模式改成後装弹药模式。据他粗略地估计。如果这两项改良能够顺利完成,可以将火枪的射击效率提高三到四倍。当然,对於这些琼恩就是基本不懂了,只能听他滔滔不绝说得兴高采烈。 时间便这样一天一天流逝,很快距离梅菲斯离开已经五天了。算算时间,她差不多也应该到密斯卓诺了。这天下午,琼恩接到了一个任务。让他明天代表阴魂城去塞尔购买一批奴隶,要求是在矿石丶金属锻造或者机械工艺等方面有一技之长的人才。 琼恩曾经作为布雷纳斯王子的副手去过塞尔,在首都艾尔塔柏待过一段时间,和萨扎斯坦这些高层人物也打过交道,算是相对熟悉情况,这趟任务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他头上,难不成为这点小事还要劳烦布雷纳斯王子亲自出马麽。塞尔如今和阴魂城结盟,又有「奴隶贸易优先权」的协议在。两地之间又有传送门,瞬间来往,这趟任务难度其实不高,琼恩也就并没怎麽太在意。 晚上依旧跟随奥沃学习魔法,他已经开始初步明白施法免材地诀窍。法术定发也渐渐熟练了,预计再有五六天就可以完全掌握。不过在临走的时候。奥沃说他要闭门几天做个魔法试验,让琼恩暂时不必来了,至於甚麽时候恢复教学,就等他另行通知。琼恩倒不在意奥沃做甚麽试验,只要不是动身去密斯卓诺就行,免得万一撞上梅菲斯起冲突。 回到家中,依旧是怀抱着姐姐入睡。珊嘉这些天来每晚都在琼恩怀中睡着,几乎养成习惯了,闲谈了几句,说了说白天发生的事情,她迷迷糊糊地有了些睡意,直到感觉有甚麽东西在肆意地侵犯着自己的胸部,她睁开眼,然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脱得一丝不挂,全身赤裸。 「唔,你甚麽时候把我睡衣脱了……」 「刚才啊,因为书上说,裸睡有利於身体健康嘛。」 「但你的手在干嘛。」 「哦,这个啊,因为姐姐地胸太大了,如果不托着很容易变形下垂的,但晚上睡觉又不能戴文胸,所以我这个弟弟就自告奋勇来帮忙托着了呀。」 「你这是在托着麽?」 「因为太大了,托不住,所以只能握着嘛。」 琼恩一边说着,手悄悄用力,将那丰腴香软的乳肉变幻着各种形状,指间夹上了那颗粉红色的蓓蕾,轻轻摩擦着,挑逗着姐姐。珊嘉体质敏感,她被琼恩抱在怀里,心里甜丝丝的,原本就有些情动,如今再被这样一挑逗,顿时便不堪承受了。「唔…小弟,」她喘息着,「别逗姐姐啦,知道姐姐受不了的。」 「可是我很喜欢呢。」 「你就是喜欢欺负姐姐。」 「因为是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会喜欢欺负啊。」 「放开啦,再这样姐姐会生气的。」 珊嘉用力想把琼恩推开,但女孩子原本力气就小,她此时全身软绵绵的,更是半分力气都用不出来。琼恩轻声笑着,手从她胸口移开,将珊嘉抱在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胸口,感受那炽热的呼吸。「姐姐很有感觉呢。」 「讨厌!」 「可是我觉得姐姐很喜欢啊,要不要再来试试……」 「不行!」她慌忙说,随即环臂抱在琼恩腰上,柔声恳求,「好啦,小弟,饶了姐姐好不好?」 「饶了姐姐是可以,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甚麽条件?」 「让我亲一下。」 「你这几天偷偷亲姐姐还少了啊。」珊嘉哼了声,「脸上,脖子上,到处都被你亲过了,还故意留了那麽多唇印……」 「我要亲姐姐地嘴,」琼恩说,伸手托在珊嘉地下巴上。将她的脸抬起来,看着自己,「我要和姐姐接吻。」 珊嘉沉默着,静静看着他。 普通的亲吻和接吻,含义完全不同。关系密切的人。彼此亲吻也不算甚麽,可以视为亲昵地表示,甚至有时候是一种社交礼节。但接吻就是情人的专利了。 这几天来,琼恩每晚抱着姐姐入睡,有时候偷偷亲她。珊嘉也不拒绝,但却不准琼恩亲她的唇。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一旦这一步迈过去。那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想亲姐姐啊。」珊嘉轻声问。 「嗯。」 珊嘉乖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只准亲一下。」 琼恩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柔软的唇瓣挤压在一起,略带冰甜的味道,舌尖浅浅地勾引绞缠着,品尝着对方口中香甜的津液,不知过了多久,琼恩终於结束了这个细密而绵长的吻。他恋恋不舍地离开珊嘉的樱唇,发现姐姐地脸已经通红滚烫得像要发烧起来。 「坏蛋,你说只亲一下的。」 「是只亲一下啊,只是这一下时间比较长嘛。」 「哪有这种说法的。」 「可是姐姐分明也很喜欢啊。先享受完了,然後又抱怨。这可不是淑女的行为哦。」 「我哪有喜欢……」 话音未落,琼恩又再次低头亲了上来。将她後面的话封在樱唇中不能吐出。和前一次地温柔相比,这次要热烈得多。珊嘉只感觉自己彷佛要被一团炽烈的火焰吞噬一般,她手足无措地挣扎着,想要把琼恩推开,但却哪里能推得动。很快,她就沉迷在熟悉的男性气息中,乖乖放弃了抵抗,主动地环抱着琼恩的脖颈,任由他肆意地品尝采摘。 当她再度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发现这一次地热吻已经结束,琼恩正笑着看她,「姐姐真乖,」他调戏着,然後轻轻贴在她耳边,「姐姐下面好像湿透了呢。」 「讨厌,不准说啦,」珊嘉将滚烫发烧的脸埋在琼恩胸口,「再说姐姐会羞死的。」 「好,不说不说。」 琼恩低头吻着她的头发,手指轻轻从她光洁的脊背上抚过,「姐姐答应我了呢。」 「答应甚麽啊。」 「答应做我的情人啊。」 「哪里有答应。」 「都愿意和我接吻了,还不是答应了?」 「那不算,是你硬逼的。」 「那行,我就硬逼姐姐做我的情人。」 珊嘉沉默了一会,「让姐姐想想好麽,小弟,」她轻声说,「现在我心里有点乱呢。」 「嗯。」 「如果……如果姐姐答应你,艾弥薇那边怎麽办呢,」珊嘉轻轻地问,「难道你要姐姐像偷情一样,就这样偷偷摸摸和你来往,瞒着人过一辈子吗?」 琼恩抱紧了珊嘉,「不会,姐姐,」他说,「姐姐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姐姐,再艰难的时候我们都一起度过的。在我心里,姐姐是最重要地,比我自己还重要,就算是艾弥薇,也是比不了的,」他顿了顿,「无论如何,我不会为了艾弥薇委屈姐姐的。」 「你啊,」珊嘉叹了口气,「真是的,有姐姐一个还不够麽,非要再去勾引别的女孩子。」 姐姐,这不是有你一个够不够的问题…… 「让姐姐想想,你自己也想想吧,」珊嘉说,「感情上的事情,不是可以任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呢。」 「嗯,」琼恩答应着,「但是姐姐,以後不准再拒绝和我接吻,知不知道。」 「知道啦,」珊嘉柔声说,「你喜欢亲,姐姐就乖乖让你亲,想亲多少次都可以的。」 「这还差不多。」 琼恩满意的说,「睡吧,姐姐,」他突然想了起来,「对了,姐姐,明天我要去一趟塞尔,晚上未必能回来。」 「你去塞尔办事?」 「嗯。」 「那我陪你去。」 「啊,姐姐……」 「你现在白天都很忙,只有晚上能有空陪着姐姐,等艾弥薇回来,姐姐就连晚上都很难见到你了啊,」珊嘉撅着嘴,「趁着她还没回来,你明天又不用去炼金学院,顺便陪姐姐一天怎麽了,反正我又不会碍事。」 琼恩亲了珊嘉一口,「好,明天整天都陪着姐姐。」 第十节 交易 便如琼恩事先所料,这次的任务进行得很顺利。阴魂城和塞尔既然结盟,自然会互相派遣官员常驻对方首府,专门负责联络事宜。琼恩和珊嘉通过传送门来到塞尔的首都艾尔塔柏,找到负责联络的官员,验证身份,说明来意。大约上午十点钟,在一位塞尔官员的陪同下,琼恩姐弟俩来到某座豪华宅邸,和此地的主人弗雷斯会面。 弗雷斯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肌肉松弛,看起来至少有五十馀岁了,但言谈举止间却依旧精神矍铄,反应迅捷。他是艾尔塔柏排名第三的奴隶贩子,同时还是艾尔塔柏行省总督德蜜拉·弗雷斯女士的叔父,算是有官方背景的人物。之所以选择他而不是选择排名更靠前的两位奴隶商人,乃是因为弗雷斯先生的经营范围最符合要求──他专门贩卖矮人和侏儒奴隶。 这次琼恩奉命而来,目标是要购买在矿石丶金属锻造或者机械工艺等方面有所专长的奴隶,这很显然是为了正在进行中的魔像和火枪研制工作。而这个世界科技非常不发达,火药也才刚刚发明十馀年,人类当中极少有研究这方面的专家,除了邓肯这种贡德信徒,往往都是军火商或者大发明家,也不可能被抓来当奴隶贩卖。其他如精灵丶兽人之流,在这方面更是一窍不通,完全不必考虑。但矮人和侏儒则就不同,他们是天生的矿石专家丶锻造工匠和发明者,最符合阴魂城此次的要求。 费伦的矮人,大体上是金矮人丶盾矮人和灰矮人三种,据说还有些其他罕见的亚种;侏儒则分为的底侏儒和岩侏儒两种。无论是矮人还是侏儒,都是所谓的「石之族裔」,擅长和石头打交道,擅长探矿丶挖矿和冶炼工作。另外。矮人还以金属锻造着称,族中有很多优秀的锻造大师,一副同样的武器或者铠甲,只要标明是「矮人制品」,往往价格就会额外高出几倍(很多奸商就用这种办法欺骗智商不够地顾客);而侏儒则大多擅长精细的机械工艺,尤其是岩侏儒,他们就是发烟火药的发明者。 十四年前。就是居住在兰檀岛(ntan,位於远离大陆的无痕之海trackless sea上)的岩侏儒们,发明了发烟火药这种东西,配方後来流传到大陆。当然另外也有传说,说是锻造与工艺之神贡德当时圣者降临,就落在了兰檀岛。发烟火药是这位神祗传授给岩侏儒的。 交易谈得很顺利,这最主要的原因是琼恩懒得讨价还价,反正是阴魂城付账,不需要自己掏腰包,他又何必替政府省钱。世界上的生意。只要买主不怕花钱,那也很少有谈不拢的,何况弗雷斯也有心结交阴魂城这种大买主。在价格上并不苛刻。最後的结果,是阴魂城付出两千金币,买下了六个矮人和三个岩侏儒,这九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或者是出色的锻造工匠,或者是优秀的机械师,其中有一位岩侏儒甚至还发明了钟表,虽然极粗糙不准。但已经足够让琼恩惊讶了。 差使完成,但琼恩并不急於回阴魂城,难得出来一趟,又有珊嘉在身边,自然要乘机放松。他将买下的九个奴隶暂时先存放在弗雷斯先生那里。说好下午来取,然後带着珊嘉出门。准备去市场上看看,顺便给姐姐买些礼物。 走出弗雷斯先生的府邸时,琼恩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麽了?」珊嘉奇怪地问。 「姐姐,刚才弗雷斯先生对我说了句话,你知道是甚麽吗?」 珊嘉摇头,她不懂通用语,在这里压根就没法和人交流,除了琼恩之外,「他说甚麽?」 「他说,兰尼斯特先生,您的夫人和您真得太像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甚麽?」 「哦,是这样,我在介绍你的时候,只说了你的名字,但忘了说你是我姐姐。结果……」他无辜地摊开手,「我想他可能是有甚麽误会了吧。」 这个世界的规矩,女子出嫁後,便要改随夫姓,放弃原本地姓氏。弗雷斯见琼恩和珊嘉神态亲密,俨然爱侣,又都姓「兰尼斯特」,便默认珊嘉是琼恩的妻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琼恩和珊嘉相貌颇像,弗雷斯这种老商人,也应该想到是姐弟或者兄妹的可能性才对吧。 珊嘉瞪了琼恩一眼,「忘了?」她装作很生气地说,嘴角却隐隐浮出笑意,「其实根本就是你故意的吧。」 「姐姐,不要胡乱冤枉人呢,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啊。」 「哼,你看你自己现在那笑得得意的样子,还要甚麽证据。」 「反正也没关系嘛,姐姐难得出来玩,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姐姐就当我妻子不好麽。」 珊嘉微微笑着,「好,」她柔声说,「今天姐姐就当你妻子。」 琼恩揽着她的纤腰,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闲谈着,很快走到市场区。前段时间红袍巫师会内部的权力斗争,四位首席大巫师的骤然死亡,看起来并没有对塞尔的普通民众造成甚麽影响,一切都和琼恩初到此地时看到的一样,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市场上依旧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珊嘉从小在阴魂城长大,这是第一次外出,不由觉得格外新鲜,更何况塞尔的繁华程度,远远不是阴魂城可比的。琼恩见她高兴,心中便觉得说不出地快乐,正想拉着她去看看衣服,背後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兰尼斯特先生。」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中略带着些低沉,却是十分陌生。琼恩有些奇怪,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女正朝自己走来。她的衣饰打扮像是个侍女,年纪大约在十六七岁,说不上很漂亮,但眉眼清秀。五官轮廓鲜明,嘴唇很薄,面部线条颇有些硬朗的感觉。琼恩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怎麽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他一共也只来过两次塞尔,理当没甚麽熟人才对啊。 正自疑惑,珊嘉悄声说。「好像是弗雷斯先生家的侍女。」 被她一提醒,琼恩也想了起来,一开始在客厅里闲谈的时候,确实是有几个侍女在旁边,这位少女似乎就是其中之一。难怪有点印象。然而她叫自己做甚麽,难不成弗雷斯那边出了甚麽问题? 略一思索,少女已经走到面前,「您好,兰尼斯特先生。冒昧打扰了,」她不卑不亢地说,「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有甚麽事情吗?」琼恩问。 「我想和兰尼斯特先生谈一笔交易。」少女说。 「交易?甚麽交易?」 少女四面看看。「能请两位到那边的酒馆里详谈吗,」她说,「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 琼恩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少女到底是甚麽目的,他用耐瑟语把情况对珊嘉说了。「我觉得她不像有恶意,」珊嘉说,「反正我们也没事情。听听她说甚麽吧。」 「嗯。」 三人走进旁边地酒馆,少女招来侍者,要了一间单独的房间,她几乎将口袋里所有的钱全部掏光了,总算付起了账。琼恩想直接替她付了这点钱。但被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这应该是由我来付的。」她说。 琼恩对这个少女产生了点兴趣。 走进房间,关上门。三人在桌前坐下。「怎麽称呼你,小姐。」琼恩问少女。 「菲亚。」 「那麽,找我做甚麽交易呢,菲亚小姐。」琼恩也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迪瓦克,现在在决斗场里当角斗士,但他并不是个出色的战士,每天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菲亚说,「我想请您把他赎出来。」 「我这麽做的理由呢?」 「迪瓦克是个出色的探矿者,对石头有第一流的感应能力,我想他对您应该会有价值。」 琼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怎麽知道?」菲亚言下之意,分明是知道琼恩此次的来意。但刚才琼恩和弗雷斯在客厅的时候只是寒暄客套,并没有涉及正题,真正的交易商谈,是屏退左右,在密室里进行的。密室周围布有静音结界,里面的人就算大声喧闹,在外面应该也是听不见。这个叫菲亚的少女,却是怎麽知道的?难道自己走後弗雷斯告诉她的? 这种事情,弗雷斯没道理会告诉一个侍女吧。 「请原谅,我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菲亚低头道歉说,「但我别无他法。」 但问题是你怎麽能偷听到? 琼恩并没有询问这个问题,「我想在感应矿石这方面,我更应该相信矮人或者侏儒的天赋。」 「他是个侏儒,地底侏儒,」菲亚说,「来自布灵登石城(blgdenstone),曾经是探矿队的一员。」 琼恩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说你哥哥迪瓦克先生是个侏儒?」 「没有血缘关系,」菲亚简洁地解释,「他是我养父的儿子。」 「原来如此,」琼恩点点头,他其实不知道布灵登石城是个甚麽地方,暂时也不想对菲亚和她那位侏儒哥哥之间的关系来历过多深究,「但是菲亚小姐,既然你听到我们的谈话,就应该清楚我的来意。我更需要的,是能够在金属锻造或者机械工艺方面的专家。我相信你的哥哥是一位出色的探矿者,但我相信,很多矮人或者侏儒都能同样做到这点,我说得对吗?」 琼恩今天买了九个奴隶,六个矮人和三个岩侏儒,其中没有的底侏儒,这是有缘故的。侏儒的两大亚种中,地底侏儒和矮人很近似,同样都擅长探索矿产丶感应岩石,但在锻造天赋上却逊色矮人一筹;而要论及机械工艺,地底侏儒又比不上岩侏儒。总得来说,地底侏儒就像是夹杂在矮人和岩侏儒之间,探索矿产丶感应岩石丶金属锻造丶机械工艺,他们都会一些,但都不算最精通,缺乏自己的特色。阴魂城要的是专家不是通才,自然对的底侏儒就不甚看重了。 「您说得对。」菲亚沉着地说。 「那麽,你的哥哥还拥有另外的值得我看重的能力,是吗?」 「没有,」菲亚说,「他的格斗技巧不差,但也仅仅只是不差;他会点幻术,但也并不比其他侏儒更高明。事实上,他没有甚麽格外的专长。」 「那麽,你用甚麽来说服我,去买一个对我而言没有价值的人呢。」 「并非没有价值,只是价值不够大。」菲亚纠正。 「或许,但这依旧不能改变问题。」 琼恩盯着面前的少女,发现她丝毫没有局促不安之色,彷佛一切胸有成竹,这更令他好奇起来。「既然说是要做交易,那麽菲亚小姐,你的出价是甚麽呢?」 菲亚是弗雷斯家的侍女,她不太可能有多少钱财──如果有的话,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另找人把哥哥赎出来,没必要特地来找琼恩。那麽她能付出甚麽?难道用自己做交换麽,但她的姿色也并不出众,更何况,如果当真是抱这个打算,就绝不应该当着珊嘉的面。 从她的表现来看,不像是愚蠢或者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孩,既然敢说做交易,那麽就必定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琼恩等待着,要看她的底牌到底是甚麽。 「我的养父是一位预言巫师,他留下了一本魔法笔记,记载了他全部的研究心得,」菲亚说,「他喜欢和岩石打交道,毕生的精力都耗费於此,他发明了一些独特的魔法技巧,可以让他清楚感应到某一地域的岩石丶结构丶断层丶辐射点和矿物型态,他能感应到大地力量的奔涌流聚,甚至和岩石对话交流,就连最有经验的矮人和地底侏儒也做不到这样出色。」 「我想,这份魔法笔记,对於您和阴魂城而言,其价值应该抵得过一个角斗士吧。」 她微微扬眉,静静看着琼恩。 ============================ 唔,一个比较有趣的进阶,应该很容易猜出来吧 (贴文者按:看设定文吧) 第十一节 召唤 琼恩微微有些心动。 对於阴魂城来说,这样一份魔法笔记,其价值自然远远胜过一个角斗士。但让琼恩不解的是,塞尔也是魔法国度,这里巫师众多,菲亚既然有这样的珍宝,为何不去找其他的巫师,却要和自己这个外来人做交易呢。 「我可以看看那份笔记吗?」琼恩问。 「在迪瓦克手中。」菲亚说。 「你是希望我相信决斗场的管理者,会慷慨到让角斗士保留这样一份魔法笔记?」 「在他手中。」菲亚重复,但并不解释。 「这里是塞尔的首都,红袍巫师会的总部所在,你既然有这份魔法笔记,相信任何巫师都会愿意和你做这笔交易。那麽为甚麽要找我呢?」琼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这场交易中我是弱者,」菲亚回答,「您,或者任何一位红袍巫师,都处於优势的一方,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反悔或者欺骗,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和资格。但反过来,如果对方不遵守承诺,那麽我将无计可施。所以我需要谨慎地选择交易的对象,而红袍巫师在诚实守信方面的操守素来不令人期待。」 「但我也只是个陌生人吧,」琼恩反问,「你又凭甚麽相信我不会反悔呢?」 「因为有兰尼斯特小姐在这里,」菲亚说,「我相信在她面前,您会表现得格外正直一些。」 琼恩被这个理由逗得笑出来,然而他没有忽略一个细节。「你的称呼错了,」琼恩说,「是兰尼斯特夫人,不是小姐。」 「哦。对不起,」菲亚道歉,「我不知道您的姐姐已经结婚……」 琼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怎麽知道的?」 「我懂很多种语言,耐瑟语恰好也会一点。」 琼恩仔细打量着她,菲亚沉默不语,静静等待。「你怎麽会听到我和弗雷斯先生的谈话?」琼恩问。 「我的听力非常敏锐。」菲亚坦白地回答,「即使是被魔法阻隔,我依然能清楚地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声。」 能穿透魔法的阻隔,听到静音结界里的谈话,这只怕已经不是用「听力敏锐」就能形容的吧。 琼恩笑了起来。「最後一个问题,」他说,「你的哥哥在哪个决斗场呢?」 奴隶的重要用途之一,就是当角斗士。塞尔有大量的决斗场,其中艾尔塔柏就有四座。整日开放,面向全体市民。观看强壮的角斗士和野兽丶怪物殊死搏斗,甚至是自相血腥残杀。这是塞尔人的重要娱乐活动之菲亚在前面领路,带着琼恩和珊嘉到了一座决斗场前。琼恩原本还在想,这位菲亚小姐此前已经把身上的钱全掏光了,却要拿甚麽来买门票,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愿意让琼恩付钱。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塞尔所有的决斗场都是不收门票,免费进入的。它们真正的收入在於赌局,哪里在乎这点小钱。 此时将近中午十二点,按照惯例,很快就有一场新的决斗要举行,不过不会是甚麽重头戏。因为现在是午餐时间,真正的精彩要到晚上才会上演。四周席位上稀稀落落的。没有多少观众,三人走进来,正要去找决斗场中负责的人,就听见经过魔法强化地巨大声音响彻整个决斗场。 「十二点,决斗开始!来自幽暗地域的地底侏儒迪瓦克,挑战来自云雾山脉的山丘巨人莫隆!」 琼恩往场内看去,只见一个山丘巨人跳上擂台,他的皮肤呈深红色,脏脏的褐色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背上,除了胳膊上套着两只金属臂甲外,上身完全赤裸,腰间围着一圈灰色的兽皮,赤着双足,手中提一根巨木棒。紧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也上了擂台,他显然是个侏儒,长长的灰色头发梳理成马尾辨,身上穿一套有些黯淡破旧的银色链甲,手中持着一柄细剑。细剑?」琼恩有点疑惑,「我以为侏儒应该喜欢用战锤或者战斧这种能够彰显力量的武器。」 「通常来说是这样,」菲亚说,「但迪瓦克是例外,他是个剑舞者。」 琼恩没听说过剑舞者这个词,顾名思义,似乎是说他擅长表演剑舞?正要再问菲亚,擂台上的战斗已经开始。 山丘巨人是一种身强体壮丶力大无比,但脑筋愚笨地生物,面对矮小的侏儒对手,他完全不考虑进行任何试探,直接就挥舞着巨木棒冲了上来。呼地一声,木棒横扫,带起猛烈的风声,就连远在看台上的琼恩等人都彷佛能感觉到,如果迪瓦克被这一棒砸中,那立刻就要变成死侏儒了。 千钧一发之际,侏儒矮身低头,抱着细剑就地一滚,堪堪让木棒从头上擦过去。他借着这一滚,拉近了和对手的距离,不等巨人将木棒收回,猛地跳起身来,挺剑朝巨人腿上刺去。 当然他也只能刺到腿上,太矮了。 细剑精准地刺入巨人的小腿,但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更加激发了对手地凶猛野性。巨人怒吼着,将巨木棒挥舞得呼呼风响,朝着侏儒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彷佛暴风骤雨一般。侏儒只要挨上一棒,立刻就是骨断筋折死於非命地下场,但他居然凭借着小体型的优势和灵巧的步伐,次次都间不容发地躲过了攻击。 不仅是躲避,他同时也在反击,细剑在侏儒手中挽出令人目眩神移的剑花,看起来不像是格斗技巧,反而是在进行表演,琼恩总算知道这「剑舞者」是甚麽意思了。只是在他的观念里,武技就是用来杀人的技巧,讲究的就应该是以最快速度打倒对手,玩这些花哨有甚麽意义。梅菲斯就是剑术高手。从来都是出剑快似闪电,势若震雷,横砍直劈,哪里弄这些华而不实的名堂。 或者,是要迷惑对手? 然而山丘巨人完全不理睬侏儒的这些眩目技巧,他口中发出呵呵的吼叫,挥舞木棒乱砸。而且自从开始被刺了一剑之後,他也变得小心起来,再也没有给侏儒靠近的机会。侏儒在巨人的攻击下全无招架之力,他的细剑根本就不敢和木棒碰撞,被逼得步步後退。一直退到了擂台边,背後已经是绳索围栏。决斗场的规矩,胜败就是生死,只要上了擂台,那就最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下来。有时候甚至同归於尽。 侏儒剑舞者已经无路可退。 琼恩有些皱眉,如果这个侏儒死了,和菲亚的交易自然就做不成。那麽那份魔法笔记也就无法到手了。虽然他自信可以另外想办法,比如用心智魔法控制菲亚,然而这种手段他不太想用。能够用公平交易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那麽下作。然而决斗场的规矩,他也有所耳闻,角斗士一旦上场,那就必须要分出个胜负生死,谁也不能中途打断。 侧脸看坐在旁边地菲亚。发现她倒是面色平静,彷佛全不担心。「你很镇定,」琼恩颇感兴趣的问,「看起来你对你的哥哥很有信心?」 「信心是有点,」菲亚说。「但我并不是镇定,我只是知道无能为力。所以只能静候结果。」 这种说话的语气和心态,似乎和我认识的某个女孩子有点像呢。 琼恩不再多说,继续看着场内。巨人的攻击更加凌厉,侏儒左躲右闪,狼狈不堪,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体型小占了便宜,早就已经被木棒砸中了。尽管如此,他这样下去也支撑不了多久,被杀死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然後他突然开始反击了。 侏儒猛地後退,背重重撞上了擂台的绳索围栏,然後借反弹之势跳了起来。他的腿很短,跳得却很高,腾空跃起避开了木棒横扫,朝巨人头上扑来。巨人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招,猝不及防之下,丢掉木棒伸手去抓。侏儒身在空中,原本无可闪避,然而陡然间他的身体晃了晃,彷佛周遭的空气一阵波折,随即幻化出一排五个一摸一样的侏儒来。 这是幻术。 和顽固排斥魔法的矮人不同,侏儒在魔法上天赋不差,他们是天生的幻术师,即使没有经过任何正规训练,大多也都能玩上一两手粗浅地幻术,如果潜心此道,往往能有很高的成就。这个迪瓦克显然在幻术上的造诣也就相当於普通的侏儒,创造出的四个镜影分身粗糙模糊,其实很容易就能和真身区别开来,然而山丘巨人是种蠢笨的生物,智力颇低,分不清这些,他只看到突然一只侏儒变成了五只侏儒,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朝最外侧的两个「侏儒」抓去。 错了,那是幻影,看台上的琼恩暗想。 两个镜影分身一触即溃,巨人捞了个空,正要再抓,剩下的三个侏儒挺起细剑同时刺到。两个是虚像,一碰到巨人的身体瞬间自动消失,然而最後一个却是真身。尖锐的细剑精准地从巨人的左眼刺入,直直贯穿进头颅里。 巨人发出恐怖的嘶吼,双手狂乱地挥舞着,一掌将身在空中的侏儒打中,将他击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擂台的围栏上又弹了回来,扑倒在地,眼看是爬不起身了。然而巨人也已经丧失了获胜的机会,细剑几乎将他的头颅完全贯穿,令他完全丧失了清醒,他踉踉跄跄地想向倒在地上的侏儒走来,给予这个可恶的对手最後一击,然而脚步却错失了方向,一路歪斜到了擂台边缘,然後一头直栽了下去。擂台很高,四周虽然有围栏,但却不足以挡住一位巨人,只见他庞大的身躯轰然落地,腾起一团灰尘,初时还能挣扎,很快就没了动静。 侏儒摇摇晃晃地从擂台上爬起来,他获胜了。 琼恩暗暗摇头,他虽然在武技上造诣平平,但和梅菲斯在一起这麽久,眼光总还是有的。这个侏儒剑舞者,剑术眩目,却是华而不实,此次能够获胜很大程度是侥幸,他那点闪避步法和粗浅幻术,也就能对付山丘巨人这种徒有蛮力没有脑筋的角色,当真遇上经验丰富的武技高手,例如梅菲斯,最多照面三个会合就要身首异处。当然,中午时分,原本就是观众最少的时候,决斗场也不可能派真正的顶尖战士上场,那是要留给晚上的。 稀稀罗落的喝彩声中,角斗结束,侏儒退场,巨人的尸体被抬下去。琼恩正准备去找决斗场的负责人,把迪瓦克买下去,突然感觉左手中指上微微一颤,他略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那枚宝石跳跃戒指,他抬起手,见戒指上的盗贼之石正在华彩流溢,梅菲斯的声音清晰地从中传了出来。 「琼恩,遇到点麻烦,过来帮忙。」 她言简意赅,没有多解释为甚麽,琼恩也不多问,他知道梅菲斯的性情,既然这麽说了,那就确实是有事需要自己立刻赶过去。 「菲亚小姐,很抱歉,我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一趟,但这笔交易我做了,」琼恩说,「我会尽快赶回来,能劳烦你在此处稍等吗?」 菲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姐姐,」琼恩对珊嘉说,「艾弥薇那边可能出甚麽事情了,我得赶过去,要麽你……」 「我跟你一起过去。」珊嘉说。 「姐姐,」琼恩皱眉,「艾弥薇让我过去,可能是有危险的……」 「你说过,今天一天都要陪我的,」珊嘉说,她嫣然微笑,「再说,就算有甚麽危险,难道你不能保护我麽。」 琼恩转念一想,听梅菲斯说话的口气,应该也不会有甚麽太大的危险,更有可能是遇上甚麽难题需要自己去帮忙,否则她就不会招自己过去,而是直接传送回来了。再说,如果自己走了,把珊嘉一个人留在艾尔塔柏这地方也确实不太放心,还是带在身边为好。 念及此处,他点点头,伸手揽住珊嘉,「姐姐,抱紧我,别害怕。」 珊嘉没有说话,只是环臂搂住琼恩的腰。琼恩左手拇指轻轻捻动戒指,说了个词,随即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第十二节 欺诈 宝石跳跃(jup)也是一种空间传送魔法,但比通常所用的传送术(teleport)更加优秀高深,它定位精准,稳妥安全,最重要的是没有距离限制──传送术能够空间跨越的距离远近,是由巫师的造诣所决定的。举例来说,从阴魂城到塞尔,其间相隔千里,琼恩就算用传送术卷轴也无法抵达,只能走城中的永久传送门,但若是借助宝石跳跃,就算瞬间跨越整个费伦大陆也是轻而易举。 珊嘉抱着琼恩,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延展,自立体化为平面,瞬间迷失了上下左右的方位,如星丸在浩瀚虚空中疾速穿梭,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空间传送了,早上从阴魂城来艾尔塔柏走的就是传送门,也并不多麽紧张,只是静静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只觉身体微微一震,已经再度踏上实地,她知道是到了地方,睁开眼睛,正看见一身银甲的梅菲斯站在旁边,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 「珊嘉姐姐?」梅菲斯显然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会是琼恩单身前来,却不料他把珊嘉也带来了,这却是搞甚麽名堂,难道他以为自己叫他过来是旅游的麽。 珊嘉松开抱着琼恩的双臂,对梅菲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她知道梅菲斯突然传讯把琼恩招来,肯定是有要事,她不懂这些,也便不多说话。略一定神,再抬眼向周围看去,发现此地原来是一处隘口,几段残破的石头城墙眼看就要倒塌似的,似乎都是远古时的建筑了。梅菲斯就正站在城墙後,距离她不远处还有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却已经被撕破了几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皮甲,珊嘉看了看他的脸,发现这人长得极其普通,就是那种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另外一人身材颇高,却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受伤,穿着灰色的长袍。旁边放着一柄长长法杖,应该是个巫师。 「出甚麽事了?」琼恩直截了当地问。 梅菲斯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原来是她去了密斯卓诺拜会大主教,欲待返回。因为密斯卓诺有迷锁笼罩,阻隔传送魔法。宝石跳跃术不能启动,必须走出范围才行。梅菲斯出了密斯卓诺,正要径回阴魂城,却发现两个竖琴手(harpers)正在跟踪两个人。 梅菲斯一时好奇,便也跟上去看看。结果发现他们跟踪的两个人居然是龙巫教(cult of the dragon)成员。龙巫教名声极其恶劣,比之散塔林会和红袍巫师都要胜过几分──因为後两者至少还懂得拿商业贸易等遮遮脸面,做做幌子。行事也不容易被抓住把柄,龙巫教却是赤裸裸的黑社会。 然而…… 「龙巫教?」琼恩疑惑,他曾经在烛堡读到过有关龙巫教的一些资料,「我印象里,这个组织自从创始人萨马斯特(saaster)被晨曦之神击杀之後,不就四分五裂,就此消亡了麽。」 「四分五裂是没错,消亡倒还没有呢。」梅菲斯说,「还有不少残馀分子在暗中活动。」 竖琴手是着名的正义组织,跟踪龙巫教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梅菲斯好奇,也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居然还是顺路。一直朝大沙漠方向而来。 梅菲斯到底不精擅这种潜行跟踪的事情,很快便被两个竖琴手发觉。险些起了误会。好在大家都算善良人士,一番解释之後,也就暂时联手合作。原来最近龙巫教蠢蠢欲动,似乎有死灰复燃地迹象,竖琴手正自忧虑,如今撞上这两个龙巫教徒,就想擒住逼问情报。他们本打算在这隘口设下埋伏,结果行事不密,被对方提前察觉,反而吃了点亏。两个竖琴手中一人重伤,就是躺在地上的这位,如今刚喝了治疗药水,正在等待缓慢恢复。 「那两个龙巫教徒呢?」 「那里,」梅菲斯说,伸手指着前方,琼恩顺着看过去,看了半天才发现远处悬崖壁上居然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口,「那两个龙巫教徒躲进了洞里,坚守不出,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梅菲斯眉头微皱,有些忧虑,「时间拖得久了,只怕他们会有援兵过来。」 显然,叫琼恩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了。 琼恩微微皱眉,以三敌二,反而还被重伤了一人,这两个龙巫教徒有些本领啊。如今又据洞困守,确实不好硬攻,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那个山洞似乎有点不对劲,」琼恩远远观察了一下,「像是人工开凿的?」 「对,」不远处地竖琴手突然接口,他慢慢走了过来,「这里曾经是远古耐瑟瑞尔帝国的边境。耐瑟人奴隶侏儒,修建城墙,开凿洞穴作为隐蔽哨所。那确实不是山洞,是个人工开凿的石室。」 「石室麽,」琼恩沉吟着,「那空间肯定有限,可以用烟把他们熏出来。」 「试过了,没用,」竖琴手说,「那石室我以前曾经进去过,里面有水源,他们只要把衣服弄湿了捂住口鼻,也就不怕烟熏。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最要紧的,是我们希望能抓活口。」 琼恩默默思忖,转着念头,敌人既然躲进石室,那就不怕他逃脱,但自己也不能贸然冲进去,而且又要抓活口,最好的办法就是逼出来,烟熏本是上策,如今看来却行不通……等等,未必行不通。 「他们在里面能观察到外面地情形麽?」 「可以,有望口,不过视野范围很狭窄。」 「能看到我们这里麽?」 竖琴手摇头。 琼恩点点头,「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他慢慢说,突然转脸看着竖琴手,「我听说很多大巫师都是竖琴手同盟的成员,请教住处距离此的最近的是哪位?」 竖琴手一怔,压根没想到琼恩会问这种问题。他还没回过神,梅菲斯在旁边已经替他回答了,「若说距离最近,应该是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elster),只是从这里过去至少也得两天路程,只怕是来不及了。」 琼恩微笑,「些许小事。哪里需要劳动大贤者,」他略略沉吟,又问竖琴手,「不知道大贤者是甚麽模样?」 要用语言描述一个人的相貌不太容易,不过这是个魔法世界。只要在幻术上略有造诣,就能粗略把自己所知的某人形象给幻化出来。很幸运,这三个竖琴手中,就有人来自阴影谷,曾经多次见过大贤者伊尔明斯特。清楚记得他的相貌;更幸运的是,此人还是个巫师,虽然造诣不高。但玩几手幻术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不幸的是,他就是此时正躺在地上的那位竖琴手。据梅菲斯说,他是中了龙巫教徒一击骨矛,险些刺穿心肺,虽然紧急治疗,又灌了两瓶药水下去,但没有一个小时是别想恢复动弹了。 「那就只能再等一小时了。」 竖琴手走回去陪他受伤的同伴,琼恩丶珊嘉和梅菲斯在城墙背面避光处休息。琼恩在城墙上比划着。向梅菲斯解释下一步行动步骤,珊嘉听不明白,也不感兴趣,只默默看着梅菲斯。 她虽然和梅菲斯相处几日,但在阴魂城中又无甚麽危险。平时自然只穿寻常服饰,知道她是圣武士。却从没当真见过戎装模样,此次之所以非要陪琼恩前来,也有目地便在於此。如今见她身披银甲,手拄大剑,便只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那种身经百战磨练出来的果敢杀伐之气也凛凛迫来,说不出的英武逼人,不由得心底悄悄起了点异样。 珊嘉虽然温婉谦和,素来也自负美貌,倘若不是出身平民,又不喜欢交际,空闲时只在家中休息,身後早就追求者无数了。这次琼恩把梅菲斯带回家来,她虽然有些嫉妒,但知道以十馀年相濡以沫的情分,自己在琼恩心中到底是分量更重些,也并不特别在意。如今见梅菲斯全身戎装,於柔美中显出一股英武刚强,不免倒有些怅然若失。 「琼恩最喜欢她的,只怕也正在於此处吧,自己却是怎麽也比不上了。」 此时正是正午,又是盛夏,气候炎热,琼恩和梅菲斯倒罢了,珊嘉体质较差,又常年在阴魂城呆着,习惯了那种阴冷冰寒地环境,骤然到外面来,被烈日一晒,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怕琼恩担心,强撑着不说,却渐渐有些晕晕沉沉过去。 忽然间感觉身上透来沁心凉爽,将暑气完全驱散,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回过神一看,却发现是梅菲斯不知何时脱下了她的银甲,披在自己身上。梅菲斯这银甲是银龙皮革所制,穿上便有一层寒气护体,连火焰灼烧都能抵御得住,何况区区阳光,她正和琼恩商议,突然心有所感,转脸见珊嘉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滴下,显然是有些中暑地迹象,赶忙把银甲脱了下来给珊嘉披上。 珊嘉微笑点点头,表示感谢,她知道梅菲斯的性格,也不必多说甚麽客套话。梅菲斯见她脸色渐渐恢复,放下心来,转脸瞪了琼恩一眼,「我叫你来必定是有危险,你怎麽把珊嘉姐姐也带来了?」 「没事,是我自己要跟过来看看,」珊嘉替琼恩解释,「我们正好在塞尔,他赶着过来,来不及送我回去,留我一个人在陌生地方也不放心。」 梅菲斯听珊嘉说她和琼恩是从塞尔过来,略略有些讶异,但也不多问。琼恩到底及不得女孩子细心,忙於商议事情,却没注意到珊嘉不适,直到梅菲斯脱下银甲为她披上才发觉,赶忙过来扶住珊嘉,「姐姐,没事吧。」 珊嘉微笑摇头,「没事了,我坐一会就好。」 琼恩见她脸色虽然好转,说话却有些没力气地样子,不由得心中懊悔。只是如今再想这些也没用,只得赶紧把面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他已经有了主意,只等那个受伤的竖琴手恢复过来便准备动手。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令他有些疑惑。 「你和竖琴手的关系似乎不太好?」琼恩问梅菲斯。 这次要抓龙巫教徒。是竖琴手的目地,梅菲斯只不过是恰好遇上帮忙。琼恩被梅菲斯叫来,开始不清楚情况,以为他们关系良好,所以出手相助,但刚才的谈话中,他感觉竖琴手对梅菲斯的态度颇为生疏冷淡。并不如何亲近,这却是有些奇怪。 梅菲斯微微笑了笑,「倒和我没关系,竖琴手同盟和我们教会素来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琼恩一怔,竖琴手同盟和提尔教会关系不佳?据他所知。竖琴手同盟是费伦大陆着名地正义组织,和很多善神的教会都是盟友的。 「嗯,宗旨不合,所以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梅菲斯说。「打个比方,就像圣武士和游荡者,就算都秉持善意。只怕也是没法相处的。谚语说:邪恶与邪恶会自相残杀,同样的,善良与善良也会互相冲突的──更何况,」她微微冷笑,「还未必就能断定自己秉持地便是善良呢。」 琼恩大约有些明白了。 便在此时,消息传来,那位重伤的竖琴手巫师,在药水地治疗下已经大体恢复了。 琼恩的打算其实很简单。就是吓唬人。 他把自己变成阴影谷大贤者,然後从这里开一道任意门,传送到龙巫教徒藏身的石室前,装作是接到消息赶来。事先在龙巫教徒看不见的地方点上火堆,施展烟火术。制造出浓烟,再让竖琴手巫师用造风术把烟吹进石室。 烟火术制造出来的浓烟。自然不足以把龙巫教徒逼出来,但若是在里面添加点东西,那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阴魂城的炼金学院里,甚麽稀奇古怪的发明都有,其中就有一样,能够将烟火术地黑烟转换成白炽色,而且还带一些火焰灼烧地效果。 如此一来,一个非常低阶的烟火术,就能伪装成只有极高造诣的巫师才能施展地焚云术。 当然,这种假冒的货色,只要一个简单的解除魔法就能清楚得乾乾净净,就算不解除,其实也不会真受到多少伤害,最多皮肤被烫红点,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在「焚云」这种要命的法术面前镇定自若冷静判断的,何况此前又有「阴影谷大贤者」震慑在先。 事实证明一切顺利,两个龙巫教徒果然上当,「焚云」刚刚飘进石室,他们就连滚带爬地出来投降了。这也是邪恶之士的一大缺点,相比较起来,他们当中贪生怕死者太多了。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琼恩不想再多耽搁,塞尔那边还有事情在等着。梅菲斯暂且先留下,她对这两个龙巫教徒似乎也有兴趣,琼恩便先用传送术送珊嘉回阴魂城,然後自己通过城中的传送门,再度来到塞尔。当他赶到决斗场的时候,发现菲亚正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待着。 「有点事情耽搁,来晚了。」琼恩向她道歉。 菲亚并没多说,见琼恩来了,便找到决斗场的负责人,将迪瓦克赎了下来。至於那份魔法笔记,确实在他「身上」。 侏儒们素来都有在身上刺青的爱好,迪瓦克也不例外,他的上半身纹满了各种奇怪地图案,原本看不出甚麽名堂,然而在他念了一句咒语後,刺青慢慢变化起来,现出一排排龙语,这就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魔法笔记了。似乎都很顺利,直到最後出了点小小地意外插曲。 梅菲斯突然传送了过来。 「艾弥薇?」 梅菲斯也是怔了怔,「我以为你还在阴魂城……」 其实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既然来了,到时候一起回去就是,反正有传送门。然而梅菲斯话还说完突然顿住了,她转过脸,静静地看着旁边正在和迪瓦克说话的菲亚。 琼恩看出了异样,「怎麽了,艾弥薇?」他问,心想难道梅菲斯和菲亚以前认识不成,然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她是……」 「是。」梅菲斯简洁地回答。 琼恩盯着菲亚,突然笑了起来,「看起来我得再去拜访一趟弗雷斯先生了。」 ============================= 精神不佳,写得很不顺手,只能以後再修改了 第十三节 翻倍 琼恩合上魔法书,放到一边,靠着床头坐着,默默回忆刚那才所研读的法术。梅菲斯轻轻推门进来,穿着新买的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洗浴出来。她爬上床,然後被琼恩一把抱进怀里,手开始不老实地在身上抚摸游走,梅菲斯略略挣扎了下,便不再抗拒,乖乖地任他轻薄。 「怎麽像个色狼似的。」她娇嗔着。 「短暂离别,尤胜新婚嘛。」 「短暂离别,尤胜新婚?」梅菲斯重复着,「挺有趣的,这是你们阴魂城的谚语麽。」 琼恩略略犹豫了下,他原本只是随口把「小别胜新婚」用这个世界的语言翻译过来,也没多想其他。如今被梅菲斯这一问,倘若说是阴魂城的谚语,万一她和珊嘉说起,岂不就要露馅?在这种可能涉及到自己穿越者身份秘密的事情上,琼恩向来比较敏感些,他想了想,摇头说:「不是,我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倒不是阴魂城的谚语。」 「哦。」 梅菲斯其实也没多想,只是顺口一问──事实上她也没功夫去多想,琼恩低头在她俏脸上亲吻着,手从睡衣下面探进去,轻轻揉捏着酥胸,「唔,怎麽感觉变大了点。」 「真的?」 「嗯,刚认识你的时候好像是b,现在差不多有c了。」 这个世界早就发明了文胸,甚至都有魔法文胸,自然也早就相应诞生了「罩杯」的概念,虽然和地球上的标准不完全一致,但也相差无几。琼恩一边评价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揉捏那两颗蓓蕾,感觉她们已经悄悄傲然坚挺起来。「我觉得这肯定是我经常按摩的功劳。」他一本正经地说。 梅菲斯听琼恩这麽说,脸上不由得泛红。她终究是初尝情爱滋味的少女,被情人这样亵玩挑逗,哪里承受得住,呼吸渐渐都变得急促起来。「讨厌!这有你甚麽事情………」 「那你说说看,如果不是因为我经常按摩,她们怎麽会长大得这麽快。」 「因为……因为我在发育中嘛,」少女理直气壮地回答。「再过几天我就十五岁了呢。」 「唔,十五岁了啊。」琼恩点点头,开始考虑要不要趁着生日把她给彻底吃了。这个世界的人类发育普遍比较快,像阴魂城中,十三岁就算成年。琼恩第一次把芙蕾狄弄上床的时候,她也才十四岁。梅菲斯快到十五岁,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少女了。 「想甚麽呢?一脸坏笑,」梅菲斯抗议,「又在打甚麽鬼主意?」 「哪有。」琼恩表示无辜,「我不过是在考虑,如何才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对方。」 他把「深入」这个词地发音咬得很重。梅菲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还不够深入啊?」她瞪了琼恩一眼,「每次在我身体横冲直撞的那东西是谁的?」 「但还差一个地方没探索过呢?」琼恩在她耳边轻轻说。 梅菲斯脸色微微一黯,但琼恩正低头亲吻她,也没有在意。「你回密斯卓诺见到大主教了?」 「嗯,见到了。」 「他怎麽说?」 「也没说甚麽。」梅菲斯淡淡应着。 琼恩见她语气隐然不快,心想她对被开除教籍的事情终究还是耿耿於怀,也便不再多问。「没事啦,」他安慰着。「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有我在身边陪着你呢。」 「嗯,」梅菲斯将头倚靠在他肩上,温顺地偎依着,「你会一直陪着我麽。」 「会。」 「会一直喜欢我?」 「会。」 「真的?」 「真的。」 「发誓。」 「我发誓。」琼恩吻着她的额头,「永远永远爱你。」 少女嫣然微笑。「真搞不懂呢,」她说,「就听你这麽哄几句,心里就甜甜的。」 这就是爱情啊,傻丫头。 「对了,琼恩,」梅菲斯想起件事情来,「你买下那个女孩子做甚麽?」 今天白天在塞尔,琼恩买下了迪瓦克和菲亚兄妹──而且是自己掏钱,并非用阴魂城的公款。如此一来,这两人就成为琼恩的奴隶,成为他的私人财产。不仅如此,琼恩没有把他们带回阴魂城,而是直接在塞尔买了个住处,让他们住进去。这让梅菲斯非常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甚麽,只是一直不好询问,直到现在夜深人静,两人独处,她才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 琼恩微微笑笑,轻轻在她脸蛋上捏了捏,感受那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放心好了,艾弥薇,有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在身边,难道我还会看上她不成。」 「我知道,」梅菲斯说,「所以我才奇怪你到底打甚麽主意啊。」 琼恩犹豫着,考虑要不要对她说,但最终还是决定先暂且瞒着,「是有点事情,艾弥薇,」他说,抚摸着少女的金发,「但我暂时不方便说,以後再告诉你,好麽。」 「嗯。」 梅菲斯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就算是自己,不也正有事情隐瞒着他麽。至少,他还能坦然承认,而自己却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吧。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梅菲斯清楚感觉男人下身有坚硬火热的东西悄悄挺立,正抵在自己大腿内侧,虽然隔着睡衣,但那炽热的气息依旧清楚地传来,烫得自己一阵阵地心慌意乱。「想要了?」她低声问。 「嗯。」 梅菲斯没有说话,温顺地将自己的睡衣褪去,跪伏在琼恩腿间,伸手将那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小家伙释放出来,低头含进口中。她一点一点地吞咽着,舌尖灵巧地舔舐,感觉它像苏醒一般。急速膨胀起来。琼恩舒服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慢慢享受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表示鼓励。 「艾弥薇,你的技巧越来越好了呢。」他调笑着。 「唔。」少女含糊地应着。 「还记得你第一次……那时候你可是很不情愿的呢,谁想到现在这麽主动……哎哟!」 梅菲斯轻轻咬了他一口,抬眼瞪着他。「再敢说,我就把它咬断。」 「开玩笑啦。」 梅菲斯不再理会琼恩,她细心地吞吐着,很快就感觉自己的小嘴已经容纳不下。她慢慢吐出来,转过身。跪伏在床上,挺起臀部,等待着男人的侵犯。 但琼恩没有动,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女地雪臀,将她拉到怀里来。「我们换个姿势。」他轻轻说,「今晚你主动点。」 「怎麽主动?」梅菲斯有些不解。 琼恩不怀好意地笑着,「自己上来。」 梅菲斯一怔。随即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她有些踌躇,因为以前从未尝试过这种姿势,一时间不知所措,但看见琼恩眼中的笑意,却激起了少女的好强心理。她分开腿,跨坐在男人腰上,对准位置一点一点地坐下去。 「好大……」她忍不住呻吟着。 伴随着轻微胀痛和酸麻的晕眩感。像潮水似地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少女想起身动作,却只觉腰腿酸软,怎麽也提不起半点力气,只能紧紧抱着身前地男人。将脸贴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喘息。琼恩也不急於动作,慢慢享受着少女体内的火热滚烫。 「做得不错。艾弥薇,」他夸奖着,「但还不够呢。」 他双手托着少女的雪臀,慢慢将她的身体抬起,让自己从她体内一点点退出,然後突然松开手,让她重重落下。梅菲斯感觉自己彷佛骤然间被一个炽热坚硬的烙铁穿透,各种说不出的感觉混杂在一起涌来,让她刚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又再度消散。「坏……坏蛋!」她娇喘着,却犹自不肯认输,慢慢调整呼吸,歇了一会,渐渐恢复了些体力,开始上下耸动。 这种姿势非常耗费体力,梅菲斯虽然常年习武,但初经此道,渐渐也有些承受不住,腰腿渐渐酸软,喘息声也越来越重,只是她生性好强,见琼恩尚未发泄,便咬牙硬撑着不肯认输。琼恩正闭目享受,忽然觉得身上少女的动作渐渐迟缓,睁眼一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汗珠点点滴下,情知是体力不继,连忙将她抱住,搂在怀里亲吻。 「傻丫头,累了就先休息会啊。」 「没事……」 她还要再动,被琼恩按住了,「听话,」他说,「休息会。」 少女心里有些甜丝丝地,乖乖搂着琼恩的脖颈,面对面坐在他身上,身体里还包容着男人火热的欲望,滚烫得彷佛要让自己都烧起来似地。「它怎麽变得这麽大,」她埋怨着,「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被你给撑裂开了。」 「因为它几天没有尝过你了嘛。」琼恩说,吻着她的脸蛋,用枕巾替她将额头上的汗珠拭去。梅菲斯温顺地享受着情人的温柔,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艾弥薇,」琼恩一直犹豫着,终於忍不住开口,「和你商量件事情好麽。」 「甚麽事?」梅菲斯有些诧异。 「那个,我想有空去陪陪姐姐,」琼恩说,「珊嘉身体弱,胆子又小,晚上一个人总睡不着,习惯了我陪着,以前这麽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 梅菲斯静静凝视着他,突然微微笑了一笑,琼恩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怕她是不是看出了甚麽名堂。「没关系啊,」少女柔声说,「但如果你都陪着珊嘉姐姐,冷落了我,我可也是会生气的呢。」 「我是说……」 「一人一天,」梅菲斯说,「你陪珊嘉姐姐一天,就要陪我一天。我不抢她的弟弟,但她也不能抢我的情人。」 琼恩松了口气。「好。」 「别答应那麽快,还有个条件呢。」 「甚麽条件?」 「以前我们每天晚上会做几次的?三次还是四次?就算三次好了。现在既然少陪我一半的时间,那次数就要翻倍补回来。」 「翻……翻倍?艾弥薇,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少女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双臂抱着脖颈,腰腿慢慢用力,缓缓让他从自己体内退出。准备开始发动下一轮攻击,「记着哦,这才是第一次。」 虽然争取到了一半的时间可以用来陪珊嘉,但代价就是琼恩第二天早上差点爬不起床,只觉腰腿酸痛得像是昨天刚刚跑了一场马拉松比赛。梅菲斯是个信守承诺的女孩子。果然说到做到,整整要了六次,让他最後几乎都要硬不起来了,完全是靠着少女地唇舌服侍才勉强重整雄风,完成任务。 实际上。梅菲斯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被狂暴蹂躏的地方红肿胀痛,还伴随着轻度肌肉撕裂拉伤。连起身穿衣都困难,直到琼恩出门的时候,她还躲在房间里不好意思出来。然而她比琼恩的优势在於:她不用上班。 这就是男人的悲哀啊。 「不行了,这样下去的话,根本支撑不了三天就要完蛋。」琼恩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叹气,他从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体质的虚弱,然而事已至此,锻炼是来不及了。只能另想办法。 身为田伯光的传人,居然会为在床上对付不了一个女人而苦恼,说出去真要令人耻笑。然而这也没办法,家里虽然有两个绝色美女,一个是自己姐姐。暂时不能推倒,一个是情人。却只能走後门。而再强劲的采补术,也没办法通过走後门来进行,这着实让琼恩感觉英雄无用武之的。 「算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如果自己的猜测证实,在菲亚身上试验成功,那麽十个艾弥薇都不在话下。」 抱着这种念头,他走进了炼金学院,开始一天的工作。 阴魂城办事效率很高,这几天里已经制造出了几尊中空的铁魔像,背後开了一扇隐蔽的门,方便操控者进出。按照计划,今天就是要进行实战演练。 结果还算差强人意,因为中空,魔像的物理防御能力下降了很多,好在对魔法的抵抗能力依旧保留。战斗的时候,魔像振荡晃动,里面的操控者难以稳住身形,不利於指挥,不过这个问题也早就在意料之中,用力场魔法制造出缓冲即可解决。在魔像上附着飞行术地设想暂时遇到了点障碍,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 至於控制者在魔像内部如何观察外面的问题,炼金学院使用了玻璃钢(gssteel),这是精灵的炼金术成果,糅合了冶金学和玻璃吹制技术,阴魂城是从永聚岛秘密盗窃了配方过来。玻璃钢的外观完全透明,不像一般玻璃还带着微绿的光泽,其强度胜过钢铁,但重量更轻。当琼恩看着魔像的胸口镶嵌着两块透明玻璃钢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擎天柱。 「可惜这玻璃钢实在太贵了,否则倒应该用它来打造一身铠甲给艾弥薇穿……唔,透视装铠甲,想想就流口水……」 另外一个令人安慰的消息,是邓肯地火枪改良工作有了明显的进步,据他说已经成功将火绳点火改成了燧发点火,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後装弹。如果顺利的话,三四天就能完成。 一天很快过去,傍晚时分,琼恩走出炼金学院,却并没有直接回家。原本按惯例,他是要去奥沃的住处学习魔法的,这几天老巫妖因为要闭门做试验,已经放了他的假,然而琼恩却没有把这事情对珊嘉和梅菲斯说。 他要去做个试验。 阴魂城和塞尔之间建有传送门,日夜有卫兵把守,平民百姓是无权使用地,但琼恩如今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长袍上的胸针标明他是炼金学院的工作人员,卫兵自然不会阻拦。晚上六点钟,正是华灯初上时,他已经站在塞尔首都艾尔塔柏城南一座宅院的门口。 第十四节 试验 琼恩心中一直潜伏的一个疑惑,就是田伯光教他的那采玉诀,到底有甚麽用。 按照最初的说法,它是用来吸内力的,类似北溟神功,但这个世界里压根无人修炼内功,所以琼恩一直把它当作毫无用处的屠龙术,抛之脑後,几乎都给忘了。然而上次在烛堡,因为被女杀手莎洛克逼迫,脱身不得,像抓救命稻草似的用了一次,结果误打误撞,居然从对方体内吸来一点阴寒气息。虽然自己差点因此被冻僵,但慢慢化解之後,却颇有些收益,感觉自己原本微薄的内力,都略略增强了一点。 这次的意外收获,让琼恩兴奋不已,然而自此之後,他屡次试验,一概全无效用,仅有的一次成功就是在莎洛克身上──然而在巨魔山脉里,莎洛克又死了。 正当他以为线索就此中断的时候,却从梅菲斯口中得知,原来莎洛克和她都是神子。几乎是本能,他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莫非这采玉诀能够用来吸取神力?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麽此前的一切倒都能说得通,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需要更进一步去试验证实。身边倒是就有一个上等的试验品:梅菲斯也是神子,而且体内蕴含的巴尔神力远远胜过莎洛克,但她无论如何不肯和琼恩真正交合,这就很麻烦。琼恩不想为这种未证实的假设去强行推倒她,破坏掉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也就只能暂时先放下。 「反正迟早会吃到,也不必急於一时。」琼恩如此想。 神子不是市场上的白菜,遍地都是,琼恩难得撞上两个,一个死了,一个是自己心爱的人。暂时不能推倒,试验也就只好先搁置。这半个月以来,他和梅菲斯的关系大有进展,阿格拉隆一行,在凛的帮助下,已经成功攻陷了三分之二,虽然还未竟全功。但至少再不需要像以前那样靠早安咬来消解欲火了。照这种速度下去,完完全全占有梅菲斯应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只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偶尔来一次塞尔,居然会又撞上一个巴尔子嗣。这着实让琼恩喜出望外。 既然如此,那麽原本的打算,也就要相应地做一下变动了。 他原本是准备把这个侏儒迪瓦克带回阴魂城,他身上的那份魔法笔记自然也上交,这种用於预言探测地质矿石的魔法技巧。他自己却没兴趣去学。但如今得知菲亚是巴尔子嗣,又打算拿她来做采玉诀的试验,这种隐秘的事情。自然就不能再让阴魂城知晓。 琼恩快速转着念头,盘算着得失,随即做了决定。他依旧买下了迪瓦克,却不是拿阴魂城的公款,而是自己掏钱。紧接着,他找到弗雷斯先生,同样是自己掏钱把菲亚也买了下来。弗雷斯有些奇怪,不知道琼恩怎麽突然看上了自己的侍女。但也没有拒绝,他是大奴隶贩子,要多少美貌乖巧侍女没有,也不在乎菲亚这一个。 如此一来,菲亚兄妹就成了琼恩地私人财产。 面前的这座宅院。也是琼恩购买的。塞尔的地皮不贵,但所有的费用加起来。还是花了他一大笔钱。不过他的钱原本就是白得来的,小部分是从人面狮神殿里搜刮的,大部分是虹彩龙给的,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蛋糕,又不是自己辛苦所挣,所以花起来也就不甚在乎了。 他走进宅院,发现迪瓦克似乎已经入睡,他的房间灯是灭的。菲亚的房间倒是灯火通明,琼恩径直推门进入,发现少女正在整理着一叠羊皮纸,将它们装订成册。 见他进来,菲亚起身行礼,「晚上好,先生。」 她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但称呼却从「兰尼斯特先生」改成了「先生」,这意味着身份的转变。琼恩曾经邪恶地考虑过要不要让她叫「主人」,不过最终还是觉得不太习惯,放弃了这个念头。 除了称呼的改变,另外一个清楚显示她现在的奴隶身份的,是脖子上的银白色项圈。那是红袍巫师会特制之物,材料混合了精金和秘银,上面附着强大的魔法。只要戴上,除非主人亲口说出口令,否则就无法取下来;在短距离内,主人可以用意念控制它的伸缩;如果用外力强行破坏,项圈会自动收缩,将脖子勒断。除此之外,项圈上还附带了定位跟踪地效果,如果奴隶逃走的话,主人可以请红袍巫师会协助,快速找到目标。不过有一点不好,这种项圈是一次性物品,不能重复使用,如果用口令取下来,那麽所有的魔力就会全部丧失了。 塞尔是奴隶贸易大国,自然有各种措施保证主人对奴隶的所有权不受侵犯,包括登记备案制度和各种专门针对奴隶的魔法道具,根据效用地强弱高低划分为不同等级,这项圈是其中最高也最昂贵的一级,其价格抵得上二十个菲亚。 琼恩看着项圈,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再系上一根细细地银链,那就可以去尝试一下美女犬的调教游戏了。可惜他对菲亚谈不上多大兴趣,家里那两位,无论是珊嘉还是梅菲斯都不适合。如果琼恩敢这麽玩,肯定会被她们从楼上丢下去……唔,说起来,隔壁那位倒是很合适的人选……算了,这种不着边际的念头丢开,先办正事。 「笔记整理好了吗?」琼恩问,坐在椅子上。 菲亚将刚刚装订好的书册递过来,静静侍立在一边,没有说话。 那份魔法笔记是纹在迪瓦克的身上,琼恩自然没兴趣去欣赏一个侏儒的裸体,所以让菲亚照抄整理一份给他。如今这两人已经是他的奴隶,这份笔记自然也归他私人所有,不必上交阴魂城了。 琼恩翻开笔记,粗略浏览了一遍,他发现这份被菲亚的养父取名为「深土预言」的魔法技巧其实很简单,对学习者的造诣要求也很低,只需要是精研预言的巫师,能够触摸到魔网第二层即可,但同时需要对幽暗地域的地理知识有很深的了解,这就比较麻烦了。他想了想,将笔记收入怀中,反正自己又不打算去学,说不定可以考虑拿去送人。 他抬起头,看着少女,後者漠无表情,「菲亚小姐,」琼恩捻动着手指,「我想请教几个问题,可以麽。」 「您不必如此客气,」菲亚说,「回答主人的问题,是奴隶的义务之一。」 琼恩自嘲地一笑,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主人和奴隶的关系,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好吧,那麽菲亚小姐,我想请教你父亲的名字──是父亲,不是养父。」 菲亚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琼恩微微扬眉,「不知道?」 「从我出世起就没见过他,我母亲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过。」 是这样麽? 琼恩沉思着,然後从怀里取出一张特意准备好的卷轴来。「跪在我面前。」他命令着。 菲亚丝毫没有犹豫,依言跪下,琼恩展开卷轴,快速读完,他伸手按在少女的额头上,一团淡紫色的光芒从掌心涌出,渗透进菲亚体内。 少女原本冰澈沉静的眼神变得迷茫而空洞起来,她的意识已经被法术所侵袭,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琼恩不解除法术,她便会像傀儡一样完全服从命令,回答问题,而这正是琼恩所想要的。 琼恩再次询问,而得到的回答并没有改变,菲亚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身份,她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可能是那位邪神的子嗣。她母亲早夭,自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遇到迪瓦克的父亲,被他收养,随侏儒们在幽暗地域的布灵登石城居住了几年。在去年(1371dr),幽暗地域爆发了一场战争,魔索布莱城(nzoberranzan)的黑暗精灵们攻破了布灵登石城,大部分地底侏儒被杀死或者抓获(包括菲亚的养父,深土预言师迪瓦克先生),但还有少部分逃到了地表(包括菲亚和剑舞者迪瓦克这对兄妹)。後来他们被奴隶贩子抓住,辗转运到了塞尔,迪瓦克被扔进决斗场当角斗士,菲亚则被弗雷斯看中,成为他的侍女。 「原来如此麽,也好,这样一来就没必要杀人灭口了。」 琼恩正要准备施法解除对菲亚的精神控制,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惊,但随即释然,反正现在珊嘉和梅菲斯都不在身边,放纵一下又何妨。 他发出指令,让菲亚掀开他的袍子,张口含住,缓缓吞吐。作为侍女,菲亚显然是接受过服侍男人的训练的,尽管是在无意识中,但动作的轻重缓急依旧恰到好处。琼恩满意的享受着,然後释放出了解除魔法。 他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白色的雾气散去,菲亚的眼神恢复了平时的冰澈沉静,她显然记不起来自己刚才都说了甚麽,做了甚麽,但她仅仅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来重新适应这个世界,确定自己的处境,然後便若无其事般继续动作。 琼恩轻轻拍着她的头,示意她躺到床上去。「你有点让我出乎意料,小姐。」琼恩说。 「我只是想活下来。」少女说,慢慢褪去自己的衣服,等待着。 第十五节 邓肯挂了 杀戮之神巴尔,大约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大种马──是种马,不是情圣。动荡年代的时候,诸神以圣者形态行走大地,或者战战兢兢以求全身保命,或者趁乱而起掀风做浪,或者深居简出躲避风头,唯有这位巴尔,整天忙於推倒雌性(是雌性,不是女人),留下了大约千馀名子嗣。 巴尔这麽做,自然有其目的。身为杀戮之神,他已经清楚地预见到了自己将要被摧毁的命运,而这些子嗣就是他为将来复活所作的准备。正如梅菲斯所说,杀戮之神,只能从杀戮中复生,这些巴尔之子分别继承了一点神力,他们彼此残杀,便能吸收对方的神力强壮自身。当神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杀戮之神便会再次降临这个世界。 梅菲斯体内,实际上已经储存了绝大部分的巴尔神力,如果不是提尔和黎明之石的双重压制,新的神祗早已诞生。据梅菲斯说,除她之外,这世界上还有四位巴尔之子,烛堡的那个少年艾格兰特丶面前的菲亚,另外还有两人未知。 菲亚应该没有杀过其他的巴尔之子,她体内的神力非常微弱,仅有从巴尔那里继承来的一份。这对於琼恩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是做试验,就应该小心谨慎些,从小做起,循序渐进,等摸清了门道再追求大的,这也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碰梅菲斯的原因之一。 琼恩慢慢进入菲亚体内,然後开始暗自运功,和上次在烛堡的仓促行事误打误撞不同,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所以当那股冰冷阴寒的气息再度从少女体内涌出时,琼恩并没有再度失神,而是心头狂喜。 「果然猜得没错!」 考虑到当日自己不过从莎洛克体内吸来一点,结果就险些把自己给冻僵了。琼恩这次非常小心。他尽可能地控制着,并没有直接吸取,而是先谨慎地探索着,大致确定了菲亚体内神力的「分量」,然後慢慢吸取了五分之一,随即立刻就从她体内撤离出来。 菲亚疑惑地看着琼恩,不明白他为甚麽这麽快就起身离开。难道是「不行」麽,然而还残留在体内的感觉又说明根本不是。她隐隐约约地感到琼恩似乎从她身体里吸走了甚麽东西,但似乎有仅仅是错觉。 琼恩却没功夫去理睬她的想法,他躺着闭目休息了一会,慢慢把那点阴寒气息暂时先压制下去。「走了。」他对菲亚说。把赤裸的少女晾在床上,自顾自起身穿衣,启动了宝石跳跃戒指,径直回到阴魂城。 珊嘉和梅菲斯正在客厅里闲谈,见琼恩突然传送回来。都有些奇怪。琼恩也不解释,借口说要去做个魔法试验,进了实验室。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开始慢慢运功消化。 有过上次地经验,加上琼恩又格外小心,这次消化神力的工作基本顺利。当他再度醒来时,发现已经是深夜,看看沙漏,显示已经接近零点了。从菲亚体内吸来的那五分之一的神力初步分解,散布在全身。还需要进一步的消化,但已经不会对自己构成反噬的威胁了。 按照这种速度下去,只要五天时间,应该就能把菲亚体内的神力完全吸收过来。 「可惜啊,」他摇头感叹着。「自己偏偏不是练武的材料,内力怎麽都练不上去。」 根据功法描述。如果内力锻炼得强,不但这种「消化归己」的过程会更快,而且体内还会形成所谓的「气海」。这类似於一个仓库,动用采玉诀的时候,可以把吸来的内力先储存在其中,然後有时间再慢慢消化。琼恩因为内力太差,怎麽锻炼都停留在基础阶段,就是提高不上去,自然也没办法形成气海来储存神力,只能吸取一点就必须赶快消化一点,否则很容易被反噬。上次在烛堡差点被冻僵,就是因为他不知道根底,没有及时运功消化神力地缘故。 「没办法储存,只能吸一点消化一点,对付一个菲亚就需要五天。艾弥薇体内的神力,大约是菲亚的千倍,五千天就是十三年……算了,先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起身出了实验室,先去洗了个澡,然後悄悄溜进姐姐的房间。出乎他意料的是,珊嘉居然正在一边看着那份从芙蕾狄手中借来的魔法笔记,一边在低声念诵咒语,似乎正准备施展一个法术。然而她的咒语念得非常缓慢,从琼恩推门进来起,直到走到身边,其间至少流逝了五秒钟,很简单的一段咒语她还没有念完。 琼恩暗自摇头,正要说话,陡然一团眩目刺眼地白光从珊嘉手中爆发。他猝不及防,被晃得眼前一花,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姐姐这闪光术用得不错呢。」琼恩夸奖。 珊嘉笑着摇摇头,「别安慰我啦,小弟,施法太慢了对不对。」 确实是太慢了,闪光术不过是最粗浅的戏法,珊嘉至少花了五秒钟时间,真要到了实战中,这麽没效率的做法,早就被对手放倒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毕竟没有受过严格的魔法训练,全凭自学,终究还是不成的。 「看来我确实是没甚麽魔法天赋呢,」珊嘉惋惜着,「不过也算啦,反正我有个好弟弟能保护我的,对不对。」 「嗯,我会永远保护姐姐的。」珊嘉笑了起来,把魔法笔记放到一边,环臂搂着琼恩的脖子,「今晚怎麽有空来陪姐姐啊。」 「以後我会经常有空来陪姐姐的。」 「真的?」 「真的。」 珊嘉嫣然微笑,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那抱我上床,好不好。」 抱着漂亮姐姐入睡,对於琼恩来说是难得的享受,即使甚麽都不做也非常愉快了。一番缠绵亲昵之後,琼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珊嘉的樱唇,发现小女孩眼睛紧紧闭着。脸已经羞得通红。 「姐姐越来越乖了呢,」琼恩说,「好像一被亲到,全身就都软了似的。」 「因为喜欢嘛,我以前从没想过男孩子的嘴唇也是这麽柔软呢。」 「喜欢就以後多亲姐姐,」琼恩说,将她搂进怀里。「很晚了,睡吧,女孩子应该在十点钟之前入睡才对,这样对皮肤好。」 「有你在身边动手动脚地,怎麽睡得着。」 「我又没干甚麽……」琼恩表示委屈。 「那你的手现在在干嘛?」 「早说过啊。是帮姐姐托着胸嘛。有这麽好的弟弟,姐姐你真应该感到高兴呢。」 「哼,算啦,」珊嘉说,「反正你不在身边我更睡不着。更吵。」 琼恩怔了怔,「怎麽会更吵?」 「你不在我身边,自然就在艾弥薇身边啊。你们两个经常折腾到半夜都不睡,动静还那麽大,我怎麽睡得着。」 「不可能啊,我明明每次都布置了静音结界的……」 「反正我就是听到了,」谎言被戳穿,珊嘉脸上微微一红,但依旧嘴硬,「再说。就算听不到,想到你们肯定在一起……那样子,自然就睡不着了。」 琼恩哑然失笑,「可是姐姐既没见识过,又没亲自尝试过呢。」他挑逗着,「怎麽能想像得出是甚麽情景呢。」 「猜也能猜到啦。」珊嘉哼了一声,「就像今天,艾弥薇早上都没能起床呢,直到中午才出卧室,连走路都不方便,明显就是昨晚被你欺负惨了的模样。」 姐姐,你冤枉我了,哪里是我欺负她,分明是她在欺负我好不好。一夜两三次或许还能说是享受,一夜六次那就是赤裸裸的虐待啊。 「不过我倒是从没想到,我的弟弟原来是这麽强壮地男人,」珊嘉调笑着,有意无意地用胸口挤着琼恩,「让姐姐心里都有点害怕呢。」 她的声音又娇又媚,琼恩只感觉一股火气骤然升腾上来,险些就要翻身将她按倒。「忍住,忍住,别冲动。」他在心中告诫自己,深深做了几个呼吸,勉强平静下来。「姐姐,别又逗我,」他警告着,「到时候忍不住,真的会强要了你的。」 珊嘉嘻嘻一笑,翻了个身,背贴着琼恩的胸口,挤在他怀里。「好啦,不逗你了,」她悄声说,「小弟,姐姐是不是很自私啊。既希望你在身边陪着,喜欢你抱着,但又不让你碰。」 琼恩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不是啦,姐姐,是我自私才对。」 如果不是自己贪心,想着能左拥右抱,如果自己愿意放弃其他女孩子,对姐姐一心一意,那麽其实早就可以吃到珊嘉了吧。 珊嘉不再说话,像小猫一样乖巧地在弟弟怀中睡去。琼恩抱着她,听着均匀地呼吸声,感觉这个房间的空气里到处都充满了姐姐的味道,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自己所贪求的,真的就是想要地幸福麽。 接下来的四天过得非常顺利,琼恩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傍晚去一趟塞尔吸取神力,回家後花上四五个小时进行初步的消化,然後再慢慢吸收。炼金学院里也没多少事情,他原本就资历较浅,也不会承担太多工作;奥沃依旧还在闭关作实验,没有动静,琼恩对此求之不得,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去挤出时间来去塞尔。 对於试验采玉诀的结果,有一个坏消息,两个好消息。坏消息是,尽管他已经将菲亚体内的巴尔神力尽数吸取,而且大体已经化解,但他的内力依旧没有真正的突破。内力这种东西,也是分层级的,就像小说里经常提到,某某功法练到第几层第几层之类。琼恩的问题在於怎麽练都在最基础的第一层,就是提升不上去,就算这次吸取了神力也没多少长进,他真要怀疑是田伯光年纪老迈,记忆衰退,传授功法口诀的时候出了错漏。 不过,虽然内力没有多少提高,但体质比以前有明显地增强,就算忙碌了一天,晚上也依旧感觉精力充沛,毫无倦意。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琼恩不再畏惧梅菲斯的「翻倍」要求了。这是第一个好消息。 至於第二个好消息,是除了体质明显增强之外,琼恩感觉自己在魔法上的造诣也进步神速,近几次冥想的时候,已经能隐隐约约感应到魔网地第五层。魔网第四层和第五层,虽然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对巫师来说却是个关键,琼恩原本预料自己可能要花上几年时间来突破,却不想居然如此顺利,这显然是吸纳神力的功劳。 只要能稳定地联结到魔网第五层,就可以塑成自己的真名,铭刻在灵魂深处,对於巫师来说,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琼恩心中的喜悦自然难以言表,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当真发觉了这采玉诀的效用,不再是应该束之高阁的屠龙术了。照这麽看来,等自己推倒了梅菲斯,将她体内神力吸取过来,说不定真有希望成为大奥术师。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有人得意有人忧,几家欢乐几家愁。在琼恩意气风发的时候,炼金学院遭遇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邓肯先生挂了。 第十六节 以身殉职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琼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出门上班。在昨天傍晚,他前去塞尔,将菲亚体内残馀的神力全部吸收,现在只差慢慢消化。夜里陪着珊嘉,搂搂抱抱上下其手,忙得不亦乐乎。 按照一人一天轮流的协议,今晚应该是要陪梅菲斯。琼恩考虑要不要把采玉诀的事情告诉她,梅菲斯不想成为邪神,巴尔神力对她来说就完全是负担,如果能有机会消除掉,相信她会很乐意。实际上,她体内如今有巴尔神力,有提尔神力,还有黎明之石的力量,彼此冲突压制,大大限制了她的实力。如果能够消除掉巴尔神力,相信实力会突飞猛进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推倒梅菲斯的借口。如果她还要如往日一般推脱,那琼恩只怕就真要用点强硬手段逼迫了。 念及此处,不由得心情愉快,只觉得外面的阳光也格外明媚的几分。他出了家门,经过莫尼卡家门口时,院子门推开,里面走出一个少女来,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都怔了怔。 「早上好,芙蕾狄。」琼恩打招呼。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琼恩看了几秒钟,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琼恩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仓促间认错了人,这个少女虽然相貌和芙蕾狄一模一样,但气质却迥然相异。芙蕾狄娇柔单纯,彷佛温室里的精致花朵,让人总有一碰即碎的错觉;她却更加的英锐逼人,整个人就像一只矫健的小猎豹,活力洋溢中似乎还透着些许凶猛的气息。 她穿的是紫黑色的衬衫长裤,很紧身,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外面虽然罩着一件灰色斗篷,但依旧能清楚地看见臀部诱人的挺翘曲线。如果琼恩记得没错,刚才面对面的时候,瞥见她的斗篷领结处,是一个缀着紫边的黑曜石圆盘,那是莎尔女神的圣徽。 虽然阴魂城中人人都是莎尔女神的信徒,但圣徽却是只有牧师才有资格佩戴在身上的。很显然。刚才的少女不是芙蕾狄,是她的姐姐芙莉娅,她们是双胞胎。琼恩曾经见过她一次,上次听芙蕾狄说她在神殿表现优异,已经快要成为正式牧师了。 「唔。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得罪过她呀,怎麽每次见到都彷佛跟我有仇似的。上次起码还打个招呼,这次直接转头就走,连基本的礼节都不要了。」 琼恩嘀咕着,见她的身影从前方拐角处消失。暗自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听见旁边有人轻声叫他。转脸一看,见是芙蕾狄走出来。她今天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蕾丝花边,脚上穿着白色凉鞋,长发用一根黄色丝带松松系着,简简单单的打扮,看上去却像个小公主似的。琼恩仔细看她的脸,发现几天不见,气色似乎颇有好转。 「早上好。芙蕾狄。」 芙蕾狄微笑,点头示意。一问之下,原来她准备去第三图书馆,倒是和炼金学院在一个方向,正好顺路。 「对了。你最近还失眠麽。」 「好多了,」芙蕾狄说。「谢谢你,琼恩。」 琼恩笑了起来,「我又没做甚麽。」 芙蕾狄微微笑着,也没再多说。「啊,」她想了起来,「刚才我姐姐……她最近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些许小事,介意倒不用,不过琼恩对芙蕾狄说的「她最近心情不好」起了兴趣,「怎麽了?」 芙蕾狄略略犹豫了下,「婚事。」她轻声说。 莫尼卡先生在世的时候,为芙莉娅定下了婚事,对方是库肯家族的长子,也就是毕业考试时夺走第一名,得到虹彩戒指的那个家伙,如今正在奥术师学校里学习。按照预定计划,在芙莉娅十五岁生日时举行婚礼,如今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然而芙莉娅似乎并不喜欢库肯──倒也谈不上反感,只是对他没感觉。 「原来如此。」琼恩点点头,这倒确实是个麻烦。虽然他和芙莉娅没打过甚麽交道,但大致也能看得出她的性格,显然是自我意识很强的女孩子,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折磨。 不过琼恩对这家事情也懒得关心,虽说以前也曾经起过念头,要把这对双胞胎姐妹一起弄上床玩双飞,然而如今连芙蕾狄都已经从情人变成朋友,也就不用打她姐姐的主意了。何况自己也帮不上甚麽忙,更不愿意为此得罪一个贵族。库肯家族在阴魂城是颇有些势力的,比衰微的莫尼卡家族强多了。别人的事情,就让别人自己操心去吧。 一路闲谈,在第三图书馆前分手,琼恩自去炼金学院。今天是邓肯的改良火枪现场演示的日子,在精擅机械工艺的岩侏儒们的协助下,这位军火商人兼发明家终於完成了燧发点火和後装弹两项改良工作,迫不及待地要向大家展示他的成就。 炼金学院的高层领导和魔像研制工作室地成员都到齐了,包括玛提克和瓦提克两位院长大人在内,除此之外,还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布雷纳斯王子,另外一位是老相识,情报贩子欧凯。 上次在阿格拉隆,布雷纳斯邀请他来阴魂城,这家伙果然真跑来了。听说炼金学院研制出了新型火枪,兴致勃勃要过来观看,布雷纳斯王子便陪同前来。看到琼恩,欧凯很高兴地挥手打招呼,彷佛老朋友似的邀请他坐在旁边。琼恩不太想和这个狗仔队打交道,然而见布雷纳斯王子也示意,只得坐了过去。 演示场中,邓肯正在指挥侏儒们做准备工作,他的手中提着一杆火枪,感觉比以前的那「火绳钩枪」体积更大些,造型上倒是有了很大改变,原本引人注目的铁钩和长长火绳消失了,看上去顺眼多了。 他将一包包黑色颗粒状的火药倒进枪膛中,大约估算了一下,觉得似乎还不够,於是又倒了一些。一切准备就绪,他端起火枪,远远瞄准早已经竖起来的靶子,扣动了板机。 然後。 然後他就死了。 可能是火药装得太多,火枪轰然炸裂,化作一团耀眼眩目的火光,翻腾的凌厉气浪如巨锤般砸在邓肯的脸上,鲜血飞溅中,军火商人往後翻身便倒。 这一幕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於在场的所有观众都被震住了,谁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就在半秒钟前,所有人都还清楚地看见邓肯脸上的自信满满的笑容,然而如今他的半个脑袋都已经被炸飞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阴魂城的主人,反倒是作为客人的欧凯。他快若闪电地手腕一翻,掌心已经多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小钻石,口中急速念了一句咒语。 他的声音很轻,大概也只有坐在旁边的琼恩能勉强听见。话音未落,掌心的宝石已经自己悬浮起来,急速旋转,然後琼恩彷佛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从邓肯的尸体上腾起,瞬间被吸进了钻石中。 灵魂攫取。 和上次在巨魔山脉中一样,欧凯再度施出了灵魂攫取,於千钧一发之际将邓肯的灵魂抢了下来。只要再稍迟瞬息,邓肯的灵魂就会自动前往死神克兰沃的神国,然後被他所信仰的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接走。 欧凯将钻石递给了旁边的布雷纳斯王子,邓肯的灵魂如今就囚禁在其中,可以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亡者的灵魂是有意识有记忆的,造诣足够高的巫师,拿着这枚钻石就可以和邓肯进行交流,可以让英年早逝的军火商人继续为火枪改良事业贡献他的聪明才智。不过这种机械发明,非常需要实践的动手操作,邓肯如今只剩下灵魂,没有躯体,价值就不免大打折扣了。 在邓肯旁边的几个岩侏儒也被殃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好在阴魂城牧师众多,只要不是当场咽气就能救回来──其实从理论上说,起死回生也并不是不能办到的,但最关键的环节是需要得到相应神祗的许可。人死之後,灵魂会前往生前所信仰的神祗国度(无信者和伪信者归死神克兰沃掌管),牧师要想起死回生,就得先祈求这些神祗的同意,让他们愿意把信徒灵魂放回来。阴魂城的牧师普通信仰莎尔,和侏儒诸神可是半点交情也没有,这个主意是不用打。 兴致勃勃等着观看火枪表演,结果却出了这种意外变故,还损失了邓肯这种核心研发人员,所有人都很沮丧。琼恩倒是另有一桩疑惑,他刚才坐得近,隐约听见了欧凯攫取灵魂时念的那句咒语──发音非常诡异,透着森森邪气,可以断定不是龙语,也不是他所通晓的任何一种语言,偏偏又觉得有些耳熟。 「奇怪,怎麽总觉得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琼恩在语言上天赋不高,目前为止所掌握的,也就是龙语丶耐瑟语和通用语三种,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决定回去问梅菲斯,她却是精通各种语言的。 ==================== 晚上还有一章,尽量补上前几天休息时欠的章节 至於说甚麽田伯光之类的问题,也是该解释的时候了,就这几章罢 第十七节 梅菲斯的秘密 因为这场意外,学院提前下班,琼恩早早回到家中,却发现珊嘉和梅菲斯都不在,一问才知道,原来又去市场上购物了。琼恩不由得摇头,自己去了实验室,闭门运功调息,消化吸取来的神力。他尝试着,意识缓缓下滑,沉入静寂的黑色深渊,然後他看见了千万道纵横交错的银色丝线构成的立体网络,灿烂的银火在其中燃烧。 第一层丶第二层丶第三层丶第四层…… 琼恩努力凝聚心神,第五层魔网慢慢在他的意识之海中浮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从初时的遥远变得触手可及。他压抑着心头的狂喜,一点点地熟悉着魔网,缓慢从中抽取力量,最终,无数道细微得几不可见的银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编织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这就是琼恩为自己塑成的真名。 符文凝成,刹那间大放光明,随即撞入意识之中,消失不见。琼恩长吁了口气,睁开眼睛,从椅子上坐起身来。他的双目熠熠生辉,其中隐隐有星芒闪烁,过了许久,渐渐消失不见,光芒也黯淡下去,双眼恢复如常。 一切彷佛又回到了原状,但琼恩自己清楚,自此刻起,他真正的触摸到了魔网第五层,凝成了自己的真名。他终於跨越过了那道难关,从此之後,即使是整个费伦大陆,也将会有他的一席之的。 看看沙漏,发现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他赶忙走出实验室,发现珊嘉和梅菲斯已经回来,正等着他一起晚餐。 「今天回来的早些呢。」珊嘉说。 「嗯,学院里出了点事情。」 晚餐毕,琼恩在书房里翻阅书籍,想找找看有没有欧凯说的那种语言的资料。这种大海捞针茫无头绪的做法自然是一无所获。正当他丧气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梅菲斯走了进来。 琼恩没有在意,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转过头来正要说话,突然呆呆地怔住了。 梅菲斯微笑着站在他面前,神情中带着几分骄傲自得。她上身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衬衫,在胸口部位巧妙地用花纹修饰,隐约还能看见里面地黑色文胸形状,衬衫下摆系在一起,在胸下打了个结。露出平坦的小腹;下身穿着一件露到大腿根部的黑色短裤,腰间系着一条宽阔的银色皮带,上面缀满细碎钻石,闪闪发光。再往下看,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长靴。越发显得她的双腿修长挺拔,诱惑无比。 琼恩习惯了她平日总是衬衫长裤的严肃风格,哪里曾想过她也会这种火辣打扮。一时间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艾弥薇,你这身衣服……」 「今天珊嘉姐姐帮我买地,」梅菲斯颇有些得意,在琼恩面前转了个身,「很漂亮吧。」 「漂亮极了,」琼恩赞叹,「以後出门就应该穿这套衣服……」 「那不行。」梅菲斯脸上微微一红,「这衣服太暴露……只能在家里穿给你看。」 琼恩笑着,慢慢欣赏,「可惜了,这个世界里没有牛仔布料。自己也不懂怎麽制作。以艾弥薇的气质,穿牛仔裤其实是最合适的。」 他坐在床上。将她拉到怀中,在自己腿上坐下,亲她的唇。「你涂了唇膏呢,也是今天买的?」 「不是,今天忘了买,是刚才找珊嘉姐姐借的。」 「嗯,甜甜的,带橘子味道,」琼恩品尝着,「是那款黄色管装的………」 「你对珊嘉姐姐的唇膏真熟悉呢。」 琼恩凛然一惊,发觉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低头看去,见怀中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个,我恰好知道这款啦,」琼恩掩饰着,伸手去解她衬衫地纽扣,「让我看看你买的内衣。」 脱下衬衫,琼恩看见了一款黑色的文胸,保护承托着少女正在发育中的胸部,细细的黑色肩带和镂空花纹尽显女性的妩媚,又勾勒出诱人的乳沟。琼恩抚摸着,在背後找到搭勾,轻轻解开,将文胸取下。 梅菲斯乖巧地站起身来,想要将长靴脱下,却被琼恩阻止了。「别脱靴子。」他说,一边解开少女腰间的银色皮带,将紧贴着肌肤的黑色短裤顺着玉腿慢慢褪下,然後看见了一条黑色蕾丝的丁字裤,透明的薄纱面料,让少女地隐秘部位若隐若现。 梅菲斯以为他要接着把内裤褪下,但琼恩却停止了进一步动作,低头亲吻着,抚摸她的身体。他的动作轻柔而充满挑逗,很快就让少女情不自禁,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给我。」她咬着琼恩的耳垂,要求着。 琼恩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命令少女跪在床地边沿,她全身近乎赤裸,腿上却依旧还穿着黑色长靴,细长的高跟在夜间微微泛着冷冷地金属光泽,看起来既危险又妖娆,有一种别样的诱惑美感。琼恩站在她身後,用手指轻轻钩开丁字裤的细带,移到一旁,然後挺腰慢慢侵入少女的身体。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不……不要了,」梅菲斯咬着下唇,娇声恳求着,她跪伏在床上,手臂已经支撑不住,上半身贴在床单上,「今晚让艾弥薇休息好不好。」 少女的恳求既娇媚又甜美,很难令男人不动心,然而正在她身後愉快运动的琼恩无动於衷。「可是这才是第四次啊,」他说,「还差两次呢。」 话音未落,他猛然挺腰,用力撞入少女的身体。梅菲斯感觉自己像要被贯穿似的,忍不住呻吟出声,脑中一阵晕眩,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剩下两次不要了好不好?」她喘息着,「真的承受不住了。」 琼恩本以为她只是在求饶。低头见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额头渗出点点细汗,知道确实是已经体力不继,不由得心生愧疚,慢慢从她体内退出,将少女抱入怀中。「对不起。艾弥薇,我没注意……」 梅菲斯在他怀里喘息了一会,渐渐恢复了点。「你这两天怎麽变得这麽凶,」她埋怨着,「都快要被你弄死了。」 「有麽?」 「有啊。第二次的时候,你还抓着我的头发往後扯,就像把我当马似的,」梅菲斯瞪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 琼恩皱皱眉头。刚才发生的事情,自己怎麽好像都没印象似的,想了半天才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麽一回事。 他连声道歉着,亲吻着少女,好在梅菲斯也没有多怪责。「罚你三天不准碰我,」她说,「我要休息。」 「好。」 「但你要陪着我。」 「好。」 琼恩点头答应,亲吻着她的脸颊,「对不起,艾弥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刚才那麽疯狂。」 「哼。」 不过梅菲斯倒是没有再多说甚麽,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对了,」梅菲斯想起来,「我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你在找资料。找甚麽呢。」 「哦,差点忘了。」琼恩一拍自己脑袋,「艾弥薇,我今天听到一句话,总觉得特别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甚麽语言,你帮我看看。」 他复述出了欧凯所说的那句咒语,虽然发音有些不太准确,但大致不差。梅菲斯皱着眉头,「这是……这应该是恶魔使用的深渊语,」她说,「我也不懂,但我记得格拉兹特的那些人面狮信徒祭祀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语言。」 唔,攫取灵魂这种事情,最喜欢干的就是那些深渊里的恶魔,欧凯用深渊语施法也没甚麽……等等,错了,当日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吸血鬼莉法儿明明说过,欧凯是雄性,却不是男人,因为他不是「人」…… 这个狗仔队,根本就是个恶魔?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琼恩略略惊讶,但随即也就平静下来,恶魔就恶魔,也没甚麽大不了,自己除了神祗没打过交道,其他甚麽变态没见过,就连名列深渊三大领主之一的格拉兹特都打过交道,何必大惊小怪。 也是,只有恶魔,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攫取灵魂吧,这可是会严重触怒神祗的。就像今天,他抢了邓肯的灵魂,虽然贡德未必会亲自圣者降临来追杀他,但神祗的教会肯定会找他麻烦。 他把自己的猜测对梅菲斯说了,少女听了微微皱眉,「恶魔?可他的行事风格并不像恶魔,反倒比较像魔鬼才对。」 「那就魔鬼吧。」琼恩并不在意,反正恶魔魔鬼对他而言都差不多,无所谓。 他还有更重要地正事要做。 「艾弥薇,我问你件事情。」 「嗯,甚麽?」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帮你消除你的神子血脉,抹去你体内的巴尔神力,你会愿意吗?」 梅菲斯霍然抬头,盯着琼恩,「你说甚麽?」 琼恩慢慢把自己刚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梅菲斯沉默了一会,「你买下那个女孩子,说做试验,就是这事吧。」 「是。」琼恩承认。 「试验成功了?」 「当然,不然我现在怎麽会对你说。」 「那你用甚麽方法做到的?」梅菲斯静静说,「和她做爱是麽?」 琼恩凛然一惊,「艾弥薇……」 「奇怪我怎麽猜到的?」梅菲斯微微笑了笑,「虽然你每次和我亲近前,都会先洗澡。但你用宝石跳跃戒指传送回来的时候,可是都站在我旁边的。你身上有别的女孩子的气味,难道我就感觉不到麽。」 琼恩镇定下来,看梅菲斯似乎并没有动怒的意思,「你不生气麽?」他轻声问。 「你说过,有我在身边,不会看上她的。」梅菲斯说,「我信你。」 「谢谢。」琼恩低声说。 「那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麽。」 琼恩早有准备,把整个事情的缘由对她说了一遍,当然「穿越者」和「田伯光」这些敏感地东西就隐瞒掉,或者转换成其他东西。梅菲斯静静听完,然後做了个结论。 「也就是说。你能通过做爱的方式,把神力转移到你的身体里?」 「是。」 「那为甚麽我在你身上没有察觉到半点神力迹象?」 这也正是琼恩奇怪的地方,同为巴尔之子,彼此间是有清楚的感应的,梅菲斯就能一眼判断出菲亚的身份。至於她自己不会被菲亚认出。是因为有提尔的神力在压制。如今琼恩已经吸取了菲亚体内的神力,然而梅菲斯却没有半点感应,这是为甚麽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神力到了琼恩体内,已经变得不是神力了。 「我体质比较特殊。对神术有天生的完全免疫力,估计也是没办法容纳神力的,」琼恩解释。「这些神力到我身体里,就全部消散转化掉了。」 「也就是说,无论你吸收多少神力,都不可能变成神祗了?」 「好像是这样,」琼恩有些无奈地说,「不过有你在身边,能不能成为神祗也无所谓了。」 梅菲斯看着他,眼神中隐隐有些笑意。「琼恩,你想不想听听,为甚麽我一直不肯真和你做呢。」 「我的母亲,曾经是杀戮之神巴尔的高阶牧师,并且是选民。」 为了能够让杀戮之神复活。梅菲斯的母亲和巴尔结合,生下了梅菲斯。并且带着她四处追杀巴尔之子,将所有的神力都融汇到梅菲斯身上。这种做法成效显着,然而唯一的麻烦──也是最大的麻烦,在於梅菲斯并不愿意成为邪神。 没有甚麽理由,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因为意识上的抗拒,梅菲斯体内虽然积蓄了大部分的巴尔神力,却还不足以让邪神复活。梅菲斯的母亲为此恼怒,但也无计可施,她只能去杀死更多的巴尔之子,让梅菲斯体内积聚更多的神力,从而压倒她的自我意识。 但她还没来得及完成这项工作,多年的谋杀生涯终於招致了猛烈的反击,仇敌找上门来。母亲战死了,梅菲斯和凛逃了出来。 不甘心於自己的梦想就此破灭,母亲在临终前,以自己的灵魂湮灭为代价,对梅菲斯下了一个诅咒。 「如果我和人真正交合,那麽我体内地巴尔神力就会自动郁积,凝结成胎儿降生,他就会成为新的杀戮之神。」 琼恩轻轻吸了口冷气,「那如果在胎儿刚刚降生的时候杀死他呢?」 「他一诞生,就已经是神祗──其实如果不是我不愿意,它早就已经复活了。你杀不死他的。」 「这麽说……」 「除非我死,并且这世上所有的巴尔之子全都死去,否则它就总有机会复活。」 「那……如果用药物避孕呢……」 「你没听明白麽?」梅菲斯微微扬眉,「这是一个诅咒,诅咒的意思你不懂吗?只要触发条件,它就会自动激发。那个胎儿是神力的凝结,根本就和真正的胎儿是两码事,这和避孕不避孕有甚麽关系?」 「诅咒不能破除麽?」 「我母亲是选民,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下的诅咒,这些年来已经浸透在我的血脉里,和巴尔的神力融合在一起。就连我的神祗也只能强行压制下去,怎麽解除?」 「如果我能抢在胎儿降生前把你体内的神力全部消除……」 「胎儿降生,需要一年时间,」梅菲斯说,「你能在一年内做到?」 琼恩默然,他做不到,按照在菲亚身上试验的速度,恐怕需要十馀年才行。 「就是这麽一回事了,」梅菲斯略带自嘲地笑笑,「不用费心思了,没办法的。」 琼恩沉默。 ======================== 十点钟更新下一节 第十八节 世间并无田伯光 大失所望的感觉并不好受,原本以为光明就在眼前,结果发现也不过是虚幻的灯火。目标遥不可及,彷佛永远也抵达不到彼岸似的。 琼恩无精打采地出门,考虑今晚要不要去把菲亚兄妹俩放了,反正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正走着,突然长袍上的胸针微微颤动起来,接着一个声音传出。 「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您是……」 「德苏得·坦舒尔,」对方回答,「请到人事办公室来一趟。」 琼恩知道德苏得,十二阴魂王子之一,负责人事安排工作,同时还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这一大早的,他找自己做甚麽? 虽然疑惑,但琼恩依旧很快赶了过去,德苏得正在等他。这位阴魂王子虽然是个亡灵巫师,全身却感觉不到多少阴森死气,只是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皮肤上都隐隐泛着灰暗光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阴影包裹。当然,比起彷佛少年的布雷纳斯王子,他看起来成熟多了,像是个三十馀岁的中年人。见琼恩过来,他点点头,示意坐下。 「早上好,兰尼斯特先生,有一项关於你的新工作任命。」他开门见山地说。 新工作?自己在这魔像工作室干了不到一个月,这麽快就要换工作了? 彷佛看出了琼恩的心思,德苏得接着解释,「你原本在炼金学院的职务依旧保留,只是另外再有新的任命──这是兼职,不是调任。你知道,现在事情多,人手又不够,大家都要兼几个职的。很正常。」 这话听着好耳熟,好像布雷纳斯王子也这麽说过。 「那麽,我的新工作是……」 「我准备安排你去第二远征师。」 「第二远征师?」琼恩愕然,「然而我们哪有第二远征师……」 琼恩以前在学校里,也曾经屡次参加过军事演习,如今成为贵族,能够接触的信息更多。对阴魂城的军制也有所了解。阴魂城的军队,经过前段时间战争地损耗和近半年来的大力扩展,如今大约是四千人左右,分成五大部份:第一远征师丶黑剑城防军丶皇家斥候丶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其中皇家斥候丶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一共大约占了一千人。第一远征师和黑剑城防军分别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没有甚麽第二远征师。或者说,一直都没足够的兵力组建起来。 「从今天开始就有了,」德苏得说,「一小时前成立的。你的职务是特遣小队的队长,军衔中尉。」 军队的阶级分四等。自上而下分别是:将军丶上尉丶中尉和士兵。阴魂城有三位将军:谢卡丶韦德布瑞斯和提若拉斯,他们是阴魂城地军事领袖,和德苏得一起构成了军事委员会。掌握着决策权,但基本不会直接统领军队上阵。上尉则是直接的军事指挥官,每一位上尉统领一个分队,第一分队的上尉地位最高,有权指挥其他上尉,是事实上的最高指挥官。若第一分队上尉阵亡或者不能承担指挥工作,则由第二分队上尉继任,以此类推。中尉是低级军官。各自统领小队,由上尉指挥。 对於中尉的这个位阶,琼恩并没有甚麽异议,他自知资历浅薄,又没有甚麽战功。能够直接越过士兵跃升中尉,这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大约也因为第二远征师刚刚组建。正值用人之际,否则还没有这等好事。 不过,那个特遣小队,又是甚麽? 「这次组建第二远征师,其目标是进入幽暗地域,为我们建立一块稳定地基地,」德苏得解释,「正如你所知,我们正在筹划建立魔像军团,这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稀有矿石;另外,大规模地建造魔像,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琼恩大致明白了。 令他比较高兴的是,因为是特遣小队,所以并不隶属於某个分队,也就是说,琼恩上面没有某个上尉,在军队里,他这个中尉除了听命於第一分队的的尉,也就是第二远征师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外,无需理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不管怎麽说,这总是件好事。 当然,这仅仅是就军队内部地体制而言,实际上,他既然还是魔像工作室的成员,肩负的又是探矿和寻找魔像制造基地的任务,自然是要对炼金学院的两位院长大人负责的。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很快又要离城了麽,又要和珊嘉暂时分离了。 「第二远征师初建立,人手短缺,所以你的特遣小队成员……」德苏得打量了一下他,「暂时是一个没有,需要你自己去召集。」 干,说了半天空欢喜一场,原来自己这个中尉是个光杆司令。 「三天之後出发,在此期间你可以自己召集属下,身份不限,但不得是军方成员,因为本来人手就不够了。按照军制,你的部下最多是十人,不得超过这个数目,少了无所谓。名单拟好交给我,我会批准。好了,就这样,没甚麽事情就先回去吧。」 德苏得似乎很忙,一口气把话说完,随即挥手把琼恩打发走了。琼恩本来还想多问点事情,见此情形也只好放弃,退了出来,回到炼金学院。 邓肯地猝死,给火枪的研制作带来了很大的妨碍,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个发明出火枪的人,他是真正的研发核心人员,从塞尔买来的那些岩侏儒只能当助手。如今他挂了,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角色,这就很糟糕。 虽然因为欧凯的及时出手,硬生生从神祗手里抢下了邓肯的灵魂,如今被做成了灵魂宝石,拿在两位院长的手中。但变成了灵魂状态,看不见听不见。更无法动手操作,只能通过心灵交流传递信息,这效率之低就可想而知了。 一日无话,傍晚时分,他原本还想去趟塞尔,现在也没兴致了。三天後就要出发,能和姐姐相聚的时间不多。需要珍惜。至於梅菲斯倒没关系,十个名额中,肯定有她一个就是,带在身边就好。 「要去幽暗地域?」珊嘉皱眉,担忧之情溢於言表。「我听说那里很危险的。」 「没事,」琼恩赶紧安慰姐姐,「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带人去探矿,顺便找个地方做魔像基地罢了。不会有危险的。」 这句话是明显的胡扯,琼恩自己都不相信。幽暗地域又不是无主之地,那里遍的是凶狠的怪物。还有恶名昭着的黑暗精灵,自己这种地表人闯进去抢矿,而且还要抢地盘造魔像,没危险才怪。不过为了安慰珊嘉,也只能这麽说了。 「真的没危险?」 「没有,姐姐放心好了。」琼恩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既然没危险,那麽带着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果然。做人还是要诚实。 「那个,姐姐……」 「开玩笑啦,」珊嘉说,「我又没甚麽本事,跟着你只会是负担。有艾弥薇陪着你就行了。」 「姐姐……」 「你知道麽,小弟。上次在塞尔,艾弥薇召唤你,我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还是要跟着你过去。你知道是为甚麽吗?」 琼恩摇头。 「因为,我想看看艾弥薇和你并肩作战的样子。」 琼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从小就想能成为巫师,想能出人头地,我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然而我发现,这似乎让你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她轻声说,「你这次出门,一去就是几个月,把我在家里急坏了,偏偏甚麽忙都帮不上,甚麽事情都做不了。好不容易回来了,陪着我,感觉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似的,」珊嘉微微笑着,「可是啊,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你是个巫师,注定了就不可能再过平凡的生活,你总会经历各种危险,而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平时待我再好,无论你再喜欢我,可是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地,是艾弥薇呢。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彷佛突然一下子被抛弃了似的,被从你的世界里给推出来,只能静静地做个旁观者,看着你们并肩作战,彼此扶助,承受艰险,庆祝胜利,而我一切都无能为力。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姐姐,我喜欢你……」 「我知道啊,但那又怎麽样呢?」珊嘉温柔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是会被时间磨平地吧,迷恋终究也会变成冷淡呢。你未来的生命里,注定了多姿多彩,注定了有无穷无尽的风险和荣耀,而所有的这一切,我都不能与你分享。能够和你分享的,是艾弥薇,我所能做的,只是安静地待在家中,等待着你的回来。」 「在你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出现;在你面对敌人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并肩站立;在你成功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共同庆祝,只能在事後分享那一份喜悦──而所有这一切,却是你生命中真正精彩地部份。小弟,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吗?一个只能在家中默默等候的女孩子,你对她的迷恋,又能持续多久呢?」 「我知道,你现在喜欢我,迷恋我,在你的心中,或许我的分量比艾弥薇更重一些,但这是我们十五年来相濡以沫的积累。以後呢?以後还会是这样麽?你马上又要出门了,她会和你在一起,而我不能;你们会有更多地共同经历,有更多的交流分享,而我甚麽都没有。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到了某一天,你回头再看的时候。记忆中还会有我的存在吗?」 「你迷恋着我的温柔,但女孩子都会温柔的,艾弥薇也可以给你;你喜欢被姐姐宠着的感觉,但女孩子在本质上都是母亲呢,都懂得宠爱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我所能做的一切,艾弥薇都可以代替;而艾弥薇所能做的,我甚麽都办不到。终究有一天。你会发觉,你的生命中,艾弥薇才是不可或缺的,而姐姐,只是可有可无的呢。」 「你知道姐姐为甚麽要学魔法?因为我想能陪在你身边啊。我想能帮上你的忙,我想在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回忆往昔,我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而不是独自一人待在冷清的家里。可惜呢,」她摇摇头,「我好像是没甚麽魔法上的天赋啊。」 「我对自己说。算了,那就别学了,别想了,接受现实吧。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呢,」她低声说,「小弟,姐姐不甘心呢。你是我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凭甚麽要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凭甚麽我反而要默默退开,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凭甚麽啊!」 「我本来想,你只准喜欢我一个人;後来我想。如果真做不到,那麽至少我要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可是现在我发觉,就连这个要求,都似乎要渐渐变成奢望了呢。我真的……」她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琼恩紧紧将姐姐抱进怀里,他深深呼吸着,在珊嘉地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後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姐姐,嫁给我好吗?」 珊嘉怔了怔,笑了起来,「这算是求婚麽?」 「我,琼恩·兰尼斯特在此,以我的灵魂真名起誓:我将终生陪伴在珊嘉·兰尼斯特身边,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无论疾病或者健康,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无论遭遇何种顺境逆境,相爱相敬,永不分离。」 他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珊嘉的眼睛,「姐姐,嫁给我吧。」 珊嘉沉默了一会,微微笑着,「求婚是要有戒指的呢。」 琼恩褪下耐瑟法术护罩戒指,轻轻握着珊嘉的左手,将戒指戴上了无名指。珊嘉端详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轻轻把跪着的琼恩抱了起来。 ================================ 「小弟,你快要走了,我们去看看父母吧。」 此时是深夜,借着清冷的月光,琼恩和珊嘉来到墓地。 琼恩在这一世地生身父母,也埋葬在这里。不过琼恩没甚麽感觉,他自从记事起,就被珊嘉的父母收养,对他们没有半点记忆,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 站在父母的坟前,珊嘉轻轻放下手中的花,想起往昔一家人团聚的快乐时光,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呢,小弟。」 「嗯。」 拜祭完毕,走出墓地,珊嘉地情绪有些低落,一直没有说话。「小弟,那两个凶手是谁,查到了麽?」 琼恩摇摇头,他这些天趁着空暇时间,也悄悄打探过,然而一无所获。唯一有价值的消息,就是当年那次事故地调查记录,已经被列为绝密资料,像琼恩这种地位的人,是压根没资格看到的。兰尼斯特家到底根基浅薄,和阴魂城中的贵族世家没有甚麽交情,也没办法从他们那里获得甚麽情报。 珊嘉轻轻叹息一声,「慢慢来吧,」她说,「我也知道这事情很难,急不得。」 琼恩看着珊嘉的侧脸,为父母报仇,是姐姐最大的梦想了吧。 彷佛是感应到了琼恩的心思,珊嘉突然问了一句。「小弟,你的梦想是甚麽呢?」 琼恩微微怔了一下,自己的梦想麽……似乎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然而突然被这麽一问,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甚麽了。 「想娶姐姐做妻子。」他最後说。 「是麽,可是如果你真娶了姐姐,肯定会被这城里的人笑话死呢。」 琼恩哼了一声,「笑话就笑话了,和我们有甚麽关系。」 珊嘉摇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人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总要顾忌他人的眼光的。你不在乎,姐姐也会在乎啊。」 琼恩看着珊嘉,脑中突然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一个典故来,不假思索地,他脱口而出。「那我就自己建一座浮空城给姐姐住。」 珊嘉怔住,然後格格笑了起来,「吹牛呢。小弟。」 「真的,」琼恩认真的说,「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建一座自己的浮空城,让姐姐住在里面。」 珊嘉抚摸着他的脸。「好,那姐姐等着。」 她看了看路径,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平民区来了,此处距离以前的家不远。「陪姐姐去以前的家看看好不好。」 琼恩有些犹豫,「很晚了。姐姐。」 「但我想去看看嘛。」 「好吧。」 循着熟悉的路径,琼恩和珊嘉慢慢走着,已经远远看见了以前的家门。现在不知道是换成哪一家在里面居住了。琼恩看着隔壁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有人说话声,像是一家人正在晚餐。田伯光穿越附体的那位哑巴老伯,以前就住在这里,自己也曾经在这屋子里跟随他学艺三年呢。 一个孩子跑了出来。 他的脸胖乎乎的,嘴上还有油腻,一双眼睛倒是明亮得很。看起来颇为可爱,看见两个陌生人也不害怕。琼恩对孩子兴趣不大,珊嘉倒是挺喜欢的,招招手,让他过来。蹲下身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住在这里啊?」 「嗯,我在这里出生的呢。」 「告诉姐姐。你叫甚麽名字啊。」 「杰弗里茨,杰弗里茨·基德。」 「嗯,名字很好听呢,多大了?」 「九岁了。」 很平常的对话,珊嘉只是随口询问,也没在意,但一直漫不经心站在旁边的琼恩,注意力突然被孩子的最後一句话给吸引住了。「你多大了?」他追问。 「九岁啊。」 「你说你一出生就住在这里?」 「对啊。」 琼恩怔住了。 他的记忆很清楚,自己七岁的时候遇上田伯光,跟随他学了将近三年,後来进巫师学校五年学习,如今十五岁。田伯光是在自己九岁的时候去世的,随後这里才搬来了新的人家居住。 这个孩子如果是出生就在这里,那他最多也只可能是六岁。 是这个孩子在说谎? 「怎麽了,小弟。」珊嘉发现了琼恩的神态不对劲,那个叫杰弗里茨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麽,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姐姐,你记不记得以前这家住的那个哑巴老伯。」 「记得啊,他还养了一只大黄狗。」 「他是我们九岁的时候去世的对吧,然後现在这家才搬过来……」 「小弟,你记错了吧,」珊嘉皱眉打断了琼恩的话,「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不就已经去世了吗?然後这里就换了人家。」 琼恩瞪着珊嘉,他真正被震到了。 「姐姐……你是…是说,」他有些结结巴巴,「你说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就已经去世了?」 「对啊,你忘了,葬礼我们不还参加了吗?」 琼恩立足不稳,几乎踉跄摔倒。珊嘉不会欺骗自己,她既然这麽说…… 往日潜伏在心底的疑团悄悄浮现上来,彷佛一道闪电从脑中劈过,破开混沌,琼恩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明白为甚麽自己和田伯光这个穿越者,在阴魂城这种监控严密的魔法城市里一直没有暴露,这恐怕并不是自己谨小慎微的功劳;他明白三年时间,自己每夜溜出来和田伯光学艺,珊嘉居然一次都没察觉;他明白为甚麽自己掌握内功这种学习魔法的超级作弊器,又在巫师学校里呆了五年,却一直没有被阴魂城地大巫师们察觉怀疑,盘问探究;他明白为甚麽明明应该是针对内力有效的采玉诀,却恰好能用来吸取神力,彷佛真就是有这麽巧合一般。 这世间,只怕根本就没有甚麽田伯光。 ======================= 从一开始发这篇小说,直到今天,不断有人要求我做解释。那麽,就是这样了。 我是个诚恳而善良的人,不屑於也不会玩甚麽机谋诡诈,所以,我相信我写的是很简单直白的故事。 这篇小说,有一些小小的隐藏设定,田伯光的问题,是其中之一。我原本不打算这麽早就揭开,然而既然大家都等得不耐烦,那麽就让它早早登场吧。最後顺便说句,我素来喜欢的,是解开一个谜的同时,悄悄埋下两个三个。 有些累,书评区的帖子,我基本都看了,虽然不能一一回复。那麽,诸位晚安。 第十九节 奥沃的创意 如果田伯光根本就不存在,那麽自己看到的是幻象?不,不是幻象,否则珊嘉和其他人就也应该看到了。 不是幻术,是附魔术,是有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智,侵入自己的意识,给自己凭空创造了一段其实并不存在的虚假记忆。 琼恩自己是个巫师,他自然很清楚,魔法一道运用到极致,自有种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奥妙。附魔法术擅长心智操控,传说精研到最高深处,就有「记忆编织」(prograd anesia)这种法术,能够抹消丶篡改丶凭空生造人的记忆。 自己就是中了这道法术吧? 琼恩也曾经怀疑过,田伯光明明只是文学作品中虚构的一个人物,并不真实存在,怎麽会站在自己面前。不过转念想想,「穿越」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够奇幻了,而现在身处的这个魔法世界,不也很像小说故事麽。既然如此,穿越个田伯光来,似乎也可以理解,不算甚麽了。 然而现在他终於明白过来,为甚麽会是田伯光?为甚麽不是某个真实存在的淫贼?为甚麽不是其他小说里的采花大盗? 因为自己看过笑傲江湖,因为自己的记忆中有田伯光这个人,而且应该还是印象比较深的一个。 既然能够为自己制造虚假记忆,自然是彻底侵入了自己的意识,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记忆(包括上辈子的记忆),能够弄出「田伯光」来,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如果田伯光是假的,那自己所学的那些东西…… 怎麽学都学不好的刀法,真的是因为自己後脑枕骨不够高? 怎麽努力就是练不上去地内功,真的是因为自己资质太差……不,不对。那真是内功麽?没有掌风横扫丶劲气四溢,没有斗气外放丶隔空伤人,就连基本的攻击力加成都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作用就是快速恢复精力──那和吃兴奋剂有甚麽区别? 那明明应该是用来吸取内力的采玉诀,偏偏就能吸取神力,真的是自己运气好,撞上这等幸运? 冷笑。 自己从穿越转生以来。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被看出破绽,直到长大之後,渐渐熟悉融入这个世界中,才稍稍放松了点。对於内功和采玉诀这种非此世界的东西。从来都是守口如瓶,不敢丝毫泄露,自以为无人知晓。谁曾想到,原来连自己的记忆都是虚假,都曾经被人修改过。还有甚麽秘密可言。 可笑。 琼恩只觉得自己被一种虚脱无力感深深笼罩,如果连田伯光和采玉诀这种秘密都是假的,那还有甚麽是真的?还有甚麽不是在他人的计划和掌握之中?自己十五年来所做的一切。如今看起来都那麽可笑,自以为一直在努力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其实却不过是一颗早就被安排好的棋子吧。 之所以今天能够猛然醒悟,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叫杰弗里茨的孩子的提醒,而是自己身上的记忆编织法术被消除了。否则的话,只要那道法术还在,所有和那段虚假记忆不符合的信息,自己全都会自动无视掉。或者自动修改得和虚假记忆一致。而「记忆编织」法术为甚麽会消除掉,显然并不是施法者撤回,应该是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魔网第五层,凝成了真名的缘故。 真名凝成,铭刻灵魂。对於巫师来说相当於一次重生,是一次重新自我认识。是脱胎换骨地变化。自此之後,「我」便成为一个新的「我」。那道记忆编织法术,想必也是因此而失效了。但虚假的记忆还存留着,只有遇上合适的契机(比如刚才孩子的提醒),才会恍然大悟过来。 如果不是今晚珊嘉提议出来拜祭父母,又说回旧居看看,自己只怕还要一直被蒙蔽着吧。 只怕给琼恩下记忆编织的那个巫师,也没有料到他会这麽快就凝成了真名,否则的话,只要立刻再重新施法,再度编织记忆就可以了。这麽说,还真是侥幸呢。蓦然间,一阵晕眩感袭来,无数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轰然纷至,在脑海中乱作一团。琼恩只觉得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不实起来,彷佛世界正离自己远去,只馀下自己一人孤独地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 到底,还有甚麽是真实的,还有谁是自己可以相信的…… 「小弟,小弟!」 温柔的少女呼唤声在耳边响起,让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住了,「姐姐?」他迟钝地反应过来,然後骤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今天之所以能发觉这件事,全是因为珊嘉提议要来看看……珊嘉不会也是假的吧……」 然後他的意识陷入沉沉黑暗。 当琼恩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熟悉的陈设和空气中淡淡的幽香告诉他这是珊嘉的房间。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已经是早上了,他的外套被脱了下来,搭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坐起身来,觉得脑袋还隐隐有些疼痛,但大致无碍了。正要起身穿衣,门被推开了,珊嘉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醒了?」 「嗯。」 琼恩定了定神,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从墓地到旧居,遇上那个叫杰弗里茨的孩子,一幕幕景像从脑中流过。他微微松了口气,这样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再次被修改记忆。 「姐姐,我昨晚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啊,你突然就晕倒了,怎麽叫都叫不醒,我又抱不动你,最後请那家人帮忙才把你抬回来。」 「哦。」 正说话间,梅菲斯也进房间来,琼恩见两个少女都关切地看着他。勉强笑笑,「没事了,可能最近锻炼魔法有点过度疲劳。」 时候已经不早,该去炼金学院上班了。琼恩不想多说话,草草吃了早餐出门,一路上默自沉思,然而身陷局中。只觉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完全理不清楚,看不分明,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身为巫师,最强大的不在於魔法。而在於清楚的头脑。巫师虽然从不缺乏勇气,充满冒险精神(历史上为了研究魔法而牺牲的巫师多不胜数),但更注重严密的逻辑推衍。然而问题在於,任何逻辑推衍,都至少需要有一个坚实的基础作为前提。 琼恩现在没有这个基础。他感觉一切都像是虚幻不实。他不知道还有甚麽是自己可以信任,还有甚麽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虚假记忆。甚至就连珊嘉。他都隐隐有些不敢信任起来。 他迷茫着。一天都在无精打采中过去,傍晚时分,他正准备回家,耳边突然传来奥沃的声音,原来是老巫妖做完试验出关了,传讯让他过去。 琼恩也没多想,到了奥沃的住处。几天不见,老巫妖似乎更胖了。「来了,」他招呼着,「我後天就要去密斯卓诺了……咦!」 这个世界上,能让奥沃这种大奥术师发出惊讶声的事情并不多。 「你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第五层了?」 琼恩点点头。 「真名凝成了?」 「嗯。」 老巫妖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远远超出我的预计了。琼恩。」 「我也觉得很惊讶。」琼恩说。 奥沃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开始教他施法免材的技巧。晚上十点钟,授课结束,「明天你就不用来了,等我从密斯卓诺回来再说。」 「老师,我已经被调任第二远征师,再有两天就要前往幽暗地域了。」 「唔?你要去幽暗地域?」 「是。」 奥沃皱了皱眉头,「那里可是很危险啊。」 琼恩心头微微一热,不管怎麽说,这个肥巫妖对自己确实还不差呢。 他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奥沃躺在宽大的椅中听着。「寻找矿藏和合适的魔像制造基地,这应该只是你的任务之一,」他最後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还负担另外地任务。」 「您的意思是?」琼恩有些不解。 「阴魂城内部,从来都有两派势力:以瑞瓦兰为首的牧师派,以霍杰哈纳为首的巫师派。」奥沃简单地向琼恩解释。 虽然在恢复耐瑟帝国的这个大目标之下,两派大体上还能团结一致,但彼此还是有不少明争暗斗地。上次阴影大幕的计划是牧师派极力主张,结果失败;这次去密斯卓诺寻找耐瑟卷轴是巫师派的主张,如果能够成功,自然势力更盛。 牧师派为了挽回局面,便由瑞瓦兰王子提议,组建第二远征师,向幽暗地域进军。此举若是成功,则能为阴魂城解决最大的难题,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基础,功绩自然不小。 「我听布雷纳斯提起过,这次组建第二远征师,基本骨干都是神殿派系的人马,」奥沃提醒着琼恩,「虽然肯定也有一些巫师,但数量不会太多。但我猜想,霍杰哈纳他们,恐怕不会眼看着第二远征师完全落到牧师派系手里的。」 琼恩默默点头。 虽说第二远征师是牧师派系的倡导,然而魔像军团地计划,却是布雷纳斯王子提出,炼金学院具体承担的──炼金学院的双胞胎院长,玛提克和瓦提克,与布雷纳斯一样,都是霍杰哈纳的学生,巫师派的中坚核心。制造魔像需要大量的金属矿石,需要一个基地,而幽暗地域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在这点上,巫师牧师两派算是顺路,也因为如此,所以琼恩才被打发了过去。 但奥沃的意思,分明还隐含着另外一些暗示。 老巫妖没有再多说,他毕竟是客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谈,琼恩也没有再问。「你已经凝成真名,可以学习魔法恒定地技巧了,」奥沃说,「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法术,或许对你有用。把你的魔法书拿来。」 琼恩取出魔法书,递了过去。奥沃接过翻开。伸手啪地打了个响指,桌子上一支羽毛笔自动跳跃起来,蘸上墨水,刷刷在书页上快速移动起来。「魔法恒定术虽然非常有用,但会严重损耗巫师的精力。以你目前的造诣,最好还是别用,可以用魔法物品来代替。」 「是。」 「不过有些法术还是适合恒定在身上的,比使用魔法物品更有效率,」奥沃说。示意他站起来,然後抬起右手,快速念了一句咒语。当最後一个音符吐出。他肥厚的手掌上泛起一层蓝殷殷地流光,随即反手往琼恩的肩膀上一拍。 沛然莫御的力量汹涌冲入,瞬间浸透琼恩全身,几乎是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发生了某些改变,但具体是甚麽改变却又说不出来。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他的意识中就自动浮现出几个法术的咒文资料来。 「黑暗视觉。」 「识破隐形。」 「巧言术。」 「奥术视觉。」 第一个法术可以让他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视物。这在幽暗地域中非常实用;第二个法术用於识破隐形,防止偷袭;第三个法术则让琼恩刹那间通晓了多种语言,可以方便地和地底生物打交道;最後一个法术则是让他能够看见魔法灵光。都不算很高阶的法术,但非常实用,而且恒定在身上。不需要再临时施法,方便快捷无比。 即便以奥沃的能力。一口气给琼恩恒定上四道法术,也不免有些神情委顿。他休息了一会,抬眼看去,恰好发现琼恩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耐瑟法术护罩戒指没有了。 「唔,我记得你手上不是有枚戒指麽?」 「送给我姐姐了,」琼恩回答,「她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那枚耐瑟法术护罩戒指,其中蕴含了次级法术无效结界(抵御低阶法术)丶防护箭矢(抵御远程武器)丶次级钢铁守卫(抵御金属武器的攻击)等法术,而且无需佩带者启动,能够自动激发,对於没有任何冒险经验地珊嘉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奥沃弹了弹手指,空气中彷佛有甚麽庞大的隐形东西移动过来,奥沃慢慢伸手,从空气中取出一枚戒指。白金材质,造型简单素朴,看上去并不起眼。 然而琼恩心头狂跳起来。 刚刚恒定在身上的奥术视觉发挥了作用,琼恩清楚地看见那枚白金戒指上透出刺眼的淡蓝色魔法灵光,意味着它是蕴含着强大防护学派魔法的物品。 这是以前曾经在奥沃地藏宝库里看到过的那枚法术逆转戒指。 奥沃轻描淡写地将戒指抛了过来,琼恩慌忙伸手接住。「拿着,」老巫妖说,「幽暗地域,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一趟,那里颇有些厉害地东西。」 「老师……」 「你这次去不知道多久,我也未必会在阴魂城常住。到时候如果我不在城里,你就直接去独角兽之流找我。幽暗地域里遍布地脉辐射(faerzress),传送丶传讯魔法都难以作用,我也没办法和你联系,自己多加小心。不过你进步这麽快,倒也无需我担心了。」 「是。」 若在往日,琼恩对这奥沃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自己去独角兽之流找他。然而经历了昨晚的事情,正是彷徨无措意志消沉的时候,被奥沃这样温言鼓励,一时间大生亲近之感,只觉得面前这死胖子也并非那般面目可憎,这句「是」,倒是说得真心诚意。 他见奥沃神色疲倦,不敢再多打扰,正要躬身告辞。奥沃突然说了句话:「琼恩,你知道自己为甚麽一直被阴魂城注意吗?」 琼恩摇头,「因为我有成为大奥术师的潜质?」 奥沃嗤了一声,「笑话,帝国虽然陨落,当今世上还留存的大奥术师,却也还有二十馀位。就在这阴魂城中,至少便有十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甚麽打紧。区区一个大奥术师,也值得这般看重?」 琼恩沉默。 「你比我幸运,琼恩,」奥沃说,「你知道麽,我当年学习魔法的时候,跟随我的老师,足足当了二十年的学徒。那是个心理变态的家伙,最喜欢拿学生做危险的试验,喜欢和学生开各种恶劣的玩笑,让我们这些心地单纯的学生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老师,你描述的这情景听起来让我觉得好熟悉好亲切啊。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非常意志消沉,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生活全无意义。直到有一天,我的老师问我,他说:奥沃,谁能生下来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我说,未必能全部掌握,但总有程度差异,国王的孩子,就总比平民的孩子更加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老师说,但你是国王的孩子,还是平民的孩子,这最先决的命运前提,是你能够自己掌握的麽?」 奥沃看着自己的学生,後者低下头,「老师,我终究不甘心啊。」 「你能活到今天,杀过的人也不少了吧,那些人难道便就不想着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被你杀了,难道就又甘心了?」奥沃淡淡说,「这世界上的人,不甘心的多了去了。你又算甚麽?你能活到今天,有现在的成就,已经要感到庆幸,多少像你一样的人,此时尸体都腐烂成白骨了。」 他拍拍琼恩的肩膀,「我往日收的学生很多,真能有所成就的却没多少。你是我最近这几百年来收的唯一学生,不要让我失望啊。」 琼恩心中感动,但却也没多说甚麽,只是低头应了一声,「是。」 「戒指戴上吧,」奥沃说,「幽暗地域里,除了卓尔之外,灵吸怪和眼魔也很难缠,需要小心。尤其是灵吸怪,往往都是天生的心灵术士,他们施展魔法的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很难抵御的。」 「我记下了,」琼恩说,看看手中的戒指,突然笑了起来,「老师好像很喜欢收藏戒指呢,已经送了我三枚了。」 「那当然,」奥沃得意起来,眉飞色舞,「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求女孩子,专门去学了铸造戒指的技术,然後打造了一堆戒指,用细链串起来挂脖子上,准备见一个女孩就取下一枚戒指上去求婚……可惜,」他叹了口气,「最後一个都没成。」 「……老师,你真是太有创意了。」 第二十节 第四纪 从奥沃住处出来,琼恩的心情有所好转,他将法术逆转戒指戴上右手无名指,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戒指上传来。有了这枚戒指,他便能逆转一定数量和强度的攻击法术,不但是防御自身的坚盾,同时还是出其不意的攻击利器。大约也只有奥沃这样的千年老巫妖,才会把这种接近神器级别的宝物随手送人吧。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广场附近,抬头看见卫兵把守的通往塞尔的传送门,倒是想起菲亚兄妹来。诸事完毕,自己也很快要动身去幽暗地域,一时间不会回来,还是把这件事情处理掉吧。 通过传送门,琼恩来到艾尔塔柏。他原本是想直接给菲亚兄妹一笔钱,解除奴隶契约,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但在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迪瓦克是个地底侏儒,曾经居住在布灵登石城,对幽暗地域的情况应该非常熟悉,还曾经是探矿队的成员。自己这次突然被塞进军队,为制造魔像的事情前往幽暗地域,倒是正好用得着他。 只是他会愿意麽? 琼恩和迪瓦克没打过太多交道,就他的感觉,这个地底侏儒是个很平庸的人,能力也平庸,性情也平庸,沉默寡言,整天阴沉着脸,彷佛所有人都在敌视针对他一般──这是地底侏儒的标准特徵之一。总体来说,没甚麽值得重视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琼恩现在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如果真带一个有威胁的人上路,他还真不放心。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钟,房间里依旧还亮着灯火,琼恩走进来的时候,发现菲亚兄妹两人正在说甚麽。见他到来,住口不谈。 琼恩也不在意,说明来意,问迪瓦克是否愿意随他前往幽暗地域,没想到侏儒听了以後,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是要去攻打黑暗精灵?」 琼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菲亚曾经说过,他们原本居住的侏儒城市布灵登石城,去年被黑暗精灵的魔索布莱城攻陷,族人伤亡惨重,只有很少一部分逃出来。背井离乡流落地表世界。 这个迪瓦克的意思,是想报仇吧。 「是。」琼恩说,这倒也不算撒谎。黑暗精灵是幽暗地域地主人,阴魂城这次前去,肯定要找他们下手。否则难道双方还会客客气气坐下来和平谈判麽。 「行,我跟你去。」侏儒一口答应。 如此顺利地就解决了问题,琼恩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也没多说甚麽,只是让迪瓦克在这里等待他的消息。至於菲亚,她没有自保能力,原本仅有的一点因为巴尔血脉而带来的天赋,如今也已经消失,自然只能留在塞尔了。 除了梅菲斯之外,第二个成员也有了。琼恩有些头疼,德苏得说是说有十个名额。其实三天之内,琼恩从哪里去找十个人?只怕连一半都凑不齐。 不过也算了,宁可人少些,至少自己更容易掌握。 再次回到阴魂城,已经是深夜零点了。网琼恩走出传送门,正要回家。突然长袍上的胸针微微亮起,布雷纳斯王子的声音传出,请他过去。 琼恩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命前往。布雷纳斯正在摆弄一副棋局,见琼恩进来,招呼他在棋枰对面坐下。 「上次在艾尔塔柏,我说过要教你下棋,後来事情繁忙,一直给忘了,」王子说,「今天正好有空。」 琼恩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布雷纳斯向琼恩介绍规则,其实也很简单,这个世界的战棋是从野外冒险中发展出来地。棋盘上标记有各种地形,可以临时变换;双方各有九枚棋子,分别是「巫师」丶「战士」丶「野蛮人」丶「牧师」丶「德鲁依」丶「吟游诗人」丶「游荡者」和「游侠」和「圣武士」,各自拥有不同的战斗技能,棋手可以对他们做各种更具体的设定。当一枚棋子杀死对方的棋子时,则会获得相应的经验值,累积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升级,甚至进阶,例如「游荡者」进阶为「刺客」,拥有更强大的破坏力。 「来试试看?」布雷纳斯见琼恩已经基本熟悉规则,提议说。 琼恩点点头,摆上了棋子,开始和王子对局。他第一次下这种战棋,到底不太熟悉,也没仔细琢磨棋子的设置,只将「圣武士」的信仰神祗设定为提尔,其他随意。王子很小心地选择着,他设置自己的「巫师」精研变化学派,「牧师」信仰知识之神欧格玛,「野蛮人」来自北地冰风谷,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把「游侠」设置为一位来自幽暗地域地黑暗精灵,而且还信仰森林女神梅丽凯,这让琼恩诧异万分,怀疑王子是不是发晕了,黑暗精灵哪里有信仰梅丽凯的?不过最终忍住没说甚麽。当做这一切的时候,王子全神贯注,郑重其事,彷佛面临真正的战斗一般,即使是面对琼恩这种菜鸟初学者,他也依旧没有半点掉以轻心的疏漏。 结果是毫无疑问的,作为初学者的琼恩很快就被冲破防线,乾脆利落地输掉了这一局,他有些沮丧地站起身来。布雷纳斯微笑,「没关系,慢慢学,」他说,「反正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琼恩没有说话,看着布雷纳斯将棋局复原,然後自己和自己下起棋来。他一人同时指挥双方交战,简直便如分心互搏一般。琼恩默默看了一会,「殿下,」他突然问,「这些棋子,如果它们也有意识的话,想必也会以为自己当真是在奋力作战,把握自己的命运吧。但事实上生死祸福操於人手,又有甚麽时间和机会可言呢。」 王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对棋盘上的「巫师」下了个命令。「巫师」释放出召唤怪物法术,招来三只剑蜘蛛。上前围住对手地「圣武士」。「你看这三只剑蜘蛛,」王子说,「对於它们而言,自己是棋子,这个巫师是棋手;然而对於巫师而言,自己是棋子,你我才是棋手。」他抬头看了琼恩一眼,「既然身在此世,便在棋局之中,谁也没有例外。任何人都是棋子,也都可以是棋手。不过看你从甚麽角度去看罢了。」 「殿下也是棋子麽。」琼恩直截了当地问。 这话问得很是失礼,然而布雷纳斯全不介意,「是,」他说,「这世界便是棋局。真正能不以棋子身份存在的,只有三位──两个对局者,一个破坏者。」 「那麽殿下也是想成为棋手?」 「不是。」布雷纳斯微笑,「我只是想把这棋枰给砸了。」琼恩微微怔了下,但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既然生在此世,就在局中,那请教殿下,如何才能全身保命呢?」 布雷纳斯指了指棋盘上的一枚「巫师」,「我可以随时把它牺牲掉,或者直接取出棋盘。」王子说,「但你说,我会不会这麽做?」 琼恩看了一会,摇摇头,「不会。」 布雷纳斯的布局。以这枚「巫师」为核心,如果少了它。这盘棋就很难取胜了。 「那你明白了?」 「明白了,」琼恩说,「殿下,请允许我问最後一个问题。」 「嗯。」 「现实终究不同於下棋,棋子也有自我意识。那麽作为上位者,如何保证属下地忠诚呢?」 王子笑了起来,「忠诚?上位者不需要忠诚。」 「这座阴魂城中,很多人对夜女士并不忠诚,但我们依旧能站在此处,而没有被降下神怒。原因无他,因为我们有无可替代地价值,」王子双手交叉,看着琼恩,「忠诚,那是太过於珍贵的东西,或许在朋友和情人之间会容易存在,但作为上位者而言,没有这个资格去奢求。琼恩,记着我的忠告,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如果不能保证忠诚,那麽如何才能驾驭属下呢?」 「如果连驾驭属下的信心和能力都没有,就算拥有忠诚,败亡也是迟早的事情吧,」王子平淡地说,「身为上位者,若是没有这点胆气和自信,不如早早退位让贤,还能保住性命。」 琼恩躬身,准备告辞,「稍等,」布雷纳斯说,「我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是一副战棋,「幽暗地域不如地表世界,沉闷得很,闲暇不妨下下棋,」王子说,「我喜欢下棋,可惜这城里一直找不到几个合适的对手,拉莫来克又太忙了。你有下棋的天赋,希望下次再见到的时候,能陪我多下几局。」 「我想,不会令您失望,殿下。」 琼恩说,躬身告辞出门。 布雷纳斯继续低头下棋,就在刚才琼恩所坐的位置後面,一团模糊的阴影渐渐浮出,慢慢凝聚,塑成实体,显出一个人来。他看起来大约二十馀岁,正值青年,脸色却苍白得惊人,眼窝深陷,透着暗金色的微光。露出袖口的双手倒是秀气得很,纤细修长,彷佛女子,皮肤上泛着淡淡的一层阴影光泽。他穿着灰色长袍,颀长消瘦的身躯裹在斗篷中,胸口部位镌着一枚徽章:浅灰色底上,一只手掌中握着暗金色的球体。 他是阴魂王子玛拉斯·坦舒尔。 极少有人认识这位王子,甚至连听说过他的名字的人都不多──在阴魂城中,人人都知道有十二位阴魂王子,但让他们数名字,却大多只能数出十个,还有两位彷佛隐身幕後,从不在公开场合出现。这位玛拉斯王子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布雷纳斯的兄长,阴魂城中最高明的附魔巫师。 「怎麽回事,玛拉斯?」布雷纳斯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问,然後将最後一个「战士」往前移动四格,抵住了对方的「野蛮人」。 「我也不清楚,」玛拉斯说,「虽然他能这麽快凝成真名,确实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也并不是没有预先做准备。然而……」他停顿了一下,「我的法术突然就被完全消除了。」 「不能再下一个记忆编织吗。」 「很奇怪,我完全无法再度侵入他的意识,」玛拉斯说,「他被某种力量保护住了。」 「是他手上的法术逆转戒指?」 「不是,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力量。」 布雷纳斯微微皱起眉头,「是奥沃先生?」 玛拉斯摇头,「不是。奥沃先生并不精擅附魔术,更何况,」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地抑扬顿挫,却隐隐带上了些许自傲,「仅以附魔术而论,这个世界上的凡人,没有几位在我之上的。」 布雷纳斯沉吟着,他听明白了玛拉斯的暗示,「不是凡人……这麽说,是夜女士?」 「我想,是她。」 布雷纳斯沉默不语,操纵棋盘上的「巫师」,让它释放了一个蛛网术,暂时阻拦对手地攻击。「夜女士麽,」他最後慢慢开口,「现在才插手,已经迟了。」 话音未落,骤然间一道耀眼的银色闪电从天际划过,劈破夜穹,照耀得整个房间都是明晃晃地,随即震雷隐隐,天地轰鸣,就连整座浮空城都微微颤抖起来。布雷纳斯推开棋盘,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看去,只见黑沉沉的夜空之上,千万颗星辰移动变幻着,构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符文之海,发出令人不可正视的刺眼光芒。紧接着轰鸣一声,千万颗流星自那符文海洋中坠落下来,拖曳着长长的火光灿烂燃烧,最终被沉沉黑暗吞噬。 雷云滚荡,星坠如雨,列缺霹雳,天地震摇,王子负手而立,看着空中那灿烂的星辰符文,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 「真正的棋局开始,第四纪要到来了。」 ============================= 注:阴魂城划分年代,以创世至耐瑟崛起为第一纪(传说时代),以耐瑟时代为第二纪(英雄时代),以耐瑟陨灭後至今为第三纪(神明时代) 唔,突然觉得下次开新书,不妨就以第四纪为背景,写耐瑟重建之後的故事,为了表彰我一贯的守序善良,考虑用圣武士当主角 第二十一节 底线 琼恩走出布雷纳斯王子的住处,阴魂城实行宵禁,此时已经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贵族行动倒不在宵禁之列,琼恩也不在意,默自回想着刚才和王子的谈话,一边将手上的那盒战棋丢进次元袋里。 手上的宝石跳跃戒指突然颤动起来,传出梅菲斯的声音,「你在哪?」她似乎有些着急,「这麽晚了。」 「哦,奥沃老师找我有点事情耽搁了,马上回来。」 确实是已经很晚了,琼恩自从回阴魂城以来,还从没这麽晚回家过,珊嘉和梅菲斯想必都等急了。此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奥沃和布雷纳斯的住处,这种地方肯定都是有魔法屏障阻隔,传讯传送之类的法术无法穿透的,所以梅菲斯也联系不上。 「是该回家了。」他想。 正在此时,一道耀眼闪电轰然劈下,刹那间眼前都是一晃,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震雷轰鸣,脚下土地都在隐隐颤动,彷佛整座浮空城都要崩塌似的。电闪雷鸣,琼恩倒也见过不少了,这等震天撼地的威势却还是第一次领教,骤然间几乎给吓了一跳,抬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千万颗星辰编织成一道道明亮的符文,纷织交错,连绵无尽,恍若汪洋弥漫天际。 星光灿烂刺目,琼恩只抬头看了两秒钟就觉得双眼生疼,几乎要流出泪来,他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心中却是颇为疑惑。他隐约记得,在烛堡的时候曾经读过一份资料,说十五年前的动荡时代,诸神以圣者形态降临凡间之前,也曾有很多人看到这种天像异兆。 「难道,是又一次动荡年代将要到来。然而距离上次才不过十五年而已?」 念及此处,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动荡年代是1358dr,距今(1372dr)是十五年,自己今年也是十五岁──自己的出生和诸神圣者临凡,恰好是同一年。 这原本也没甚麽,据烛堡一份资料统计。整个费伦大陆的人口(包括精灵丶矮人丶侏儒等等在内),大约是八千万人,平均每年都会有一百多万人出生,不差琼恩这一个。然而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他如今神经格外敏感。这件平时或许完全不会在意的事情,现在也被重视起来。 「这其中会有甚麽联系麽?」 然而想来想去,却也似乎没甚麽关联,因为当时阴魂城还封在幽影界中,而诸神圣者是集体降临物质界。应该没有交集才对。比如说那位巴尔,就算想来阴魂城播种都办不到。 星光符文之海只出现了片刻,不到十秒钟时间就渐渐隐去。又重新恢复到原本的夜穹景像。在此期间,阴魂城中全无动静,没有半个人出门观看是出了甚麽事情,这让琼恩有些奇怪。 回到家中,珊嘉和梅菲斯都在等他,「怎麽这麽晚才回来,」珊嘉埋怨,「都已经快一点钟了。」 「奥沃老师找我有点事情。」琼恩解释。 「那至少也该说一声啊。」 「嗯。对不起姐姐,」琼恩道歉,「下次我记得了。」 「我才懒得管你,是艾弥薇等急了。」 梅菲斯倒没有多说甚麽,自己先回房间休息去了。 因为马上就要离城去幽暗地域。琼恩早和梅菲斯说好,这两天晚上都得陪着珊嘉。若在以前。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因为昨晚的事情,让他心中潜生疑虑,今天折腾一日,又有些疲倦了,草草洗漱完了,脱衣服上床就准备睡去。 珊嘉拍了拍他,「小弟,怎麽了,」她关切地问,「怎麽好像今天精神不太好,出甚麽事情了?」 「没有,姐姐,只是有点累了吧。」 珊嘉没有再说话,关了灯,房间里陷入黑暗。琼恩确实有些倦了,渐渐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间,感觉一具柔软的身体钻到自己怀里来,伴随着熟悉的彷佛阴影兰味道的体香。琼恩顺手抚摸在她的脊背上,肌肤光洁细致,彷佛最名贵的绸缎,又彷佛精美地瓷器,没有一丝瑕疵。 琼恩感觉珊嘉在自己的脖颈上亲吻着,温热的嘴唇让他恢复了些清醒,睁开眼睛看着怀里的少女,发现她已经全身赤裸,这好像是珊嘉第一次主动把自己脱光呢。 「姐姐。」 「唔,」珊嘉含糊地应着,轻轻在他胸口咬啮,吐出舌尖轻轻舔着,「小弟,马上就要走了,不想先把姐姐吃了麽?」 琼恩沉默着,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等我回来吧,姐姐,」他说,「我现在心里有点事情。」 「甚麽事情?不能对姐姐说吗?」 「有点事情没想清楚罢了,」琼恩说,「姐姐,别问了好吗。」 珊嘉嗯了一声,不再追问,「我的弟弟原来是个完美主义者呢。」她轻声笑着。 「因为要面对的是姐姐你啊。」 珊嘉的头微微後仰,看着琼恩,她的双眼在黑暗中看起来彷佛明亮的宝石,原本就轮廓分明地脸看起来更加英气逼人。「小弟,你答应姐姐,说要给姐姐建一座浮空城呢。」 「嗯,我答应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姐姐等着,」珊嘉说,「别让我等太久。」 琼恩将珊嘉抱进怀里,「不会,」他保证,似乎是对珊嘉也像是对自己说,「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变化之快超出我们的想像的。」 「可能呢,」珊嘉说,将脸埋在他胸口,「对了,」她突然想了起来,「差点忘了件事情,芙蕾狄晚上来找过你。」 琼恩略略有些诧异,「她来做甚麽?」 「我也没仔细问,说是为她姐姐芙莉娅的事情,」珊嘉说,「好像是听说你要去幽暗地域,想让你带上芙莉娅一起。」 「带上芙莉娅?」琼恩当真怔住了,「她在开甚麽玩笑……哦,我知道了。」 上次芙蕾狄曾经说过,芙莉娅的婚期将近,但她本人却又不情愿。只怕是要借着这次出征幽暗地域的机会,顺理成章地逃婚吧。 「是怎麽回事?」珊嘉问。 琼恩将自己的猜测大致说了,「姐姐,你帮我回绝她吧,」琼恩说,「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为甚麽啊,」珊嘉皱眉,「我觉得这也不算甚麽难事。」 琼恩摇头,「姐姐,你要知道,我如果带上她,会有很多麻烦的。」 邓肯家族那边就且不说,更关键在於,芙莉娅是个牧师。琼恩既然已经清楚阴魂城内部的派系斗争,他本人又和布雷纳斯王子走得近,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显然已经被算作是巫师派系的人员。所谓床可以乱上,钱可以乱收,队伍万万不能站错,这种派系斗争,自己还是尽可能不要卷进去的为好,明哲保身就是,再说,这种事情对自己又没有半点好处。 「但我听说她是个很不错的牧师呢,」珊嘉说,「虽然好像还在见习阶段,但比起很多正式的牧师都不逊色。你这次去幽暗地域,队伍里总是需要有个牧师的。」 琼恩微微一怔,珊嘉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这次不是去郊游,危险免不了,队伍里总该是要有个牧师的,否则会很麻烦。虽然自己特殊,不能直接接受神术的治疗,但队伍里的其他人却是需要的。原本梅菲斯这个圣武士也可以勉强承担牧师的工作,然而她是巴尔子嗣,无法使用任何神术。 认识的人中间,有牧师可以拉来帮忙麽?琼恩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虽然曾经认识几个牧师,然而他们全都无一例外地死了,有的是被人面狮杀了,有的被武僧隆奇杀了,还有的是被梅菲斯杀了。 他沉吟着,有些犹豫起来,然後听见珊嘉说了句话。 「小弟,我觉得,你好像太小心了一些,」珊嘉说,「从小就这样,彷佛总在担忧着甚麽,总是小心翼翼的。我觉得这也未必好呢,太过谨慎,会把人的胆气消磨掉的。」 琼恩默然片刻,「我明天去见见芙蕾狄再说吧。」 「你答应了?」 「看情况再说,」琼恩说,「不过姐姐刚才说得对。既然无论我怎麽谨小慎微,怎麽小心翼翼,结果都依然还是在局中不能摆脱。那麽……不妨就让我来看看,到底这局棋的底线在哪里吧。」 ====================== 唔,从家里回到了思思身边……由於某些原因,更新速度似乎慢了…… 发现不少读者不清楚动荡年代的故事──1358dr,诸神(包括夜女士莎尔在内)全部被打落物质界,四个月後又返回各自的神域。第一卷序章,所写的就是这段时间,所以不要认为莎尔还在被流放,夜女士早就已经回归神国了 第二十二节 望远镜的发明 第二天清晨,琼恩径行前往莫尼卡家,见到了芙蕾狄姐妹俩。 正如琼恩所预料,芙蕾狄昨晚来找他,确实是为了她姐姐的事情。芙莉娅想借着这次远征幽暗地域的机会,顺理成章地逃婚。第二远征师组建,骨干成员虽然都是莎尔牧师,然而芙莉娅才是个见习生,还没有被抽调进军队的资格,所以她只好来找琼恩帮忙了。 琼恩看着芙莉娅,後者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着,她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意味,但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所有的话都是由芙蕾狄来说,彷佛把妹妹当作代言人似的。 琼恩在心中默自盘算着,他已经想得很清楚。正如珊嘉所说,这次去幽暗地域,虽说目的并不是去打架,但免不了会有冲突杀伤,队伍里确实需要一个牧师,否则简直就是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然而阴魂城中只有莎尔牧师,其他牧师琼恩既找不到,也请不来。 很多时候不存在最好的选择,但至少还有最不坏的选择,这是琼恩很早就明白的道理。既然一定要选择一个莎尔牧师,那麽很显然,芙莉娅就是这个相对最不坏的选择。 既然琼恩不想和莎尔教会扯上太多的联系,那麽自然打交道的牧师位阶越低越好,芙莉娅才是个见习牧师,按照莎尔教会内部的六大位阶划分,她属於「入夜者」,还不算正式的神职人员。与之相反的是,从保障安全的角度出发,牧师的能力越强越好,而据芙蕾狄说,她实际运用神术的能力,即使在「守夜者」中,都已经算是比较出色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个月就是月亮节(feast of the oon,这是莎尔教会的圣日,到时候芙莉娅就将会升职正式牧师,成为「守夜者」地一员,这仅仅只是程序问题罢了。 位阶很低,能力出色,这一切正符合琼恩的要求。 「我有两个条件。」琼恩说,「第一,我只需要一个医疗者,包括必要的时候为同伴增加一定的防御能力,」他看着芙莉娅。「我知道夜女士的牧师大多会接受严格的格斗训练,同时也擅长运用法术给对手造成伤害──不过这些我都不需要,也没兴趣看到。」 芙蕾狄看了自己姐姐一眼,见芙莉娅没有甚麽反应,便点点头。「明白。」 「第二个条件,」琼恩慢慢说,「芙蕾狄。我希望你和你的姐姐在一起。」 芙蕾狄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我也去?」 她有些不敢置信,眼中神情却闪烁着喜悦,正要答应,一直沉默地芙莉娅说话了。「不行,」她反对,「幽暗地域太危险。她没有自保能力。」 「你可以保护她,」琼恩说,「你是个牧师,如果连保护自己妹妹的能力都不具备,那麽你怎麽能让其他伙伴信任你呢?」 这话其实很没有道理。芙莉娅瞪着他,似乎想要发火。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原因呢?」她最後问。 「没甚麽原因,这是条件,」琼恩说,「可以让我们彼此放心,合作愉快。」 芙莉娅还想要再说甚麽,却被芙蕾狄悄悄扯了扯衣襟,她转头看去,见自己妹妹的眼神中已经满蕴喜色,脸上尽是企盼和恳求,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随你的意思吧,」她有些意兴萧索地说,「出了甚麽事情可别後悔。」 「姐姐你别小看我啊,」芙蕾狄见她允许,顿时笑逐颜开,「我已经能触摸到魔网第二层了呢。」 琼恩微微皱了皱眉头,对於芙蕾狄的进步他丝毫不感到意外。她原本就天赋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失眠而退学的话,此时也已经是快要晋升到五年级的学生了,魔网第二层的造诣是很平常的事情。倘若不是失眠的影响,说不定进步还更快。只是她也未免太不小心了,这种问题都毫不顾忌地当着外人的面公开说出来。就算琼恩自己,纵然和珊嘉和梅菲斯再亲密,却也是从来不曾透露过自己的魔网造诣的。 不管怎麽说,琼恩地名单上又增加了两个成员,加上梅菲斯和迪瓦克,已经有四个人了。 迪瓦克是地底侏儒,熟悉幽暗地域的环境,适合作为斥候探路;芙莉娅作为牧师,虽然不够高明,无法使用强大的法术,但仅仅作为治疗者来说,也已经足以胜任了。琼恩自己和梅菲斯是队伍的核心,至於芙蕾狄……就忽略不计吧。 一支标准的冒险队伍,原本就是四到五人左右,少了连守夜警戒的人都不够,多了又难以控制。琼恩虽然手上有十个名额,其实也没当真打算用完。如今连自己在内一共有五人,他自觉也足够了,再说他也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会出乎意料的。 两天之後,当琼恩再度前往德苏得地办公室时,他手中的名单上已经有了五个名字。除了梅菲斯丶迪瓦克和莫尼卡姐妹之外,第五个成员是欧凯。 在琼恩原本的预计中,怎麽想也没有欧凯的位置,这个危险的情报贩子之所以会加入队伍,完全是他的毛遂自荐。当日从莫尼卡家出来,还没走到炼金学院,在半路上就撞上了欧凯,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琼恩要去幽暗地域,而且正缺人手,自告奋勇就要加入。一番扯皮交涉之後,琼恩答应带上他,条件是欧凯以後要免费提供三次情报。 其实琼恩有些不太明白,欧凯如果想去幽暗地域,自己去就是,又没人阻拦,以他的实力,又有甚麽地方去不得地,何必加进这个队伍来。对於这个疑问,欧凯闪烁其词,避而不答,只是保证绝对不会对琼恩不利。以前的历次打交道,虽然不是很令人愉快,然而回想起来,这位情报贩子确实也没有食言的记录,说话倒都还是很算数的,有鉴於此,琼恩便答应了下来。 德苏得似乎压根就没在意他的名单内容,看都没看就直接大笔一挥,批准下来,让琼恩拿着它去领东西。这次为了进攻幽暗地域,阴魂城特别赶制了一批魔法装备,平常都是难得一见的。 除此之外,琼恩还以权谋私,从炼金学院里弄到了一只单筒望远镜。 这个世界上的玻璃吹制技术,是侏儒炼金师们无意间发明的,後来流传到人类世界,并非甚麽秘密,由此衍生出来的产品,如眼镜丶放大镜之类,也不算甚麽稀罕之物,只是价格昂贵,一般人用不起。但望远镜这种东西,却是阴魂城的独家发明,物质界其他的方是没有的。 望远镜效果颇佳,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世界的玻璃,不知道为甚麽总是带些浅绿色。所以通过望远镜看去,甚麽东西都笼上了一层绿光,分外的诡异。 「你们就不能把玻璃做成无色透明的麽?」琼恩问负责研制玻璃的技术人员。 对方摊开手,「没办法,我们也想啊,但试过无数种方法,结果全不成功。」 「算了,将就用吧。」琼恩叹气,他对此道也是一窍不通,就连以前中学时学过的一点化学知识,也早就还给老师了,不用指望能够在这方面有甚麽成绩。 心念一动,琼恩陡然想起件事情来,「这望远镜真不错,」他夸奖着,「谁发明的?」 其实望远镜的技术难度并不高,只要有玻璃,有凹镜凸镜,就连琼恩自己都能动手做一个,当然肯定很简陋便是了。很多时候,发明创造所欠缺的仅仅是一个思路,如果琼恩没记错的话,地球上望远镜的发明,其实也就是个巧合,是一位眼镜店老板偶然将凹镜和凸镜排成一线看去,结果发现了其中的原理,最终成了望远镜的发明者。 这个世界里,玻璃诞生已经有近百年,流传到人类世界也有数十年时间了,但物质界这麽多工匠,没有一个发明出望远镜,反倒是封闭在幽影界的阴魂城占了头筹。这不禁让琼恩有些好奇,甚至有了些另外的联想。 「是两位院长阁下的发明。」 「哦,」琼恩点点头,「那是甚麽时候的事?」 对方有些诧异,不知道他追问这个做甚麽,但还是去翻了一份记录出来,「1358dr,落叶之月(费伦的十月份),」他阅读着,「望远镜,发明者玛提克·坦舒尔丶瓦提克·坦舒尔。」 1358dr,落叶之月,那是自己出生的时候……世界上的事情,似乎真的很巧合啊。 ========================= 注:莎尔教会的位阶共分六级:入夜者(见习新手)丶守夜者(低阶牧师)丶莎尔之手(中阶牧师)丶黯之主(高阶牧师)丶夜视者(类似主教地位)丶黑暗之焰(最受女神宠爱者) 另外,关於读取主角的记忆,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甚麽影响,这确实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我考虑过一些,但也没有想得多麽周全,希望能听听各位读者的意见。当然,首先要明白一个前提:主角是严重缺乏理工知识的文科生;其次要说明的是:不要把fr想得多麽科技落後,上次有读者建议说发明玻璃,然而fr早就有玻璃了,哪里需要主角去发明? 第二十三节 善良,所以狡猾 黑木制成的棋盘十分沉重,透着隐隐的冰冷气息,十八枚棋子却是分别用象牙和黑曜石雕刻而成,触手莹润,略带暖意,即使在黑暗中也泛着微微的光泽。琼恩仔细端详着它们,慢慢设置完毕,然後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梅菲斯。 「该你了。」他说。 梅菲斯一言不发,一如既往地将她的「圣武士」推上最前线。 三天之前,阴魂城第二远征师的先头部队进入幽暗地域,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下了着名的眼魔城市奥图(ooltul),也就是琼恩现在所处之地。紧接着准备以此为立足之地,向西丶南两面同时扩张,进攻着名的黑暗精灵城市契德·纳撒(ched nasad)和沙玛斯(sshaath)。如果能成功攻下这两城,那麽阴魂城便等若是完全掌握了「掩埋之地」,控制了幽暗地域的七分之一。 当然,这些和琼恩没甚麽关系,他虽然也编入军队,挂了个中尉军衔,其实从自己到别人都没把他算作战斗人员。他的任务,只是随军队行动,寻找合适的魔像建造基地罢了。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忙着作战时,他能够悠闲自若地坐在这里和梅菲斯下棋。 当日布雷纳斯王子送了这幅战棋,琼恩原本也没有多麽在意,如今在这地底城市呆着,又没任务,不免显得无聊,於是取出来随便玩玩。不料一试之下,居然当真喜欢上了,如今每天若是不下上几局,便觉得怅然若失,彷佛忘了甚麽事情似的。 下棋自然得要有对手,琼恩还没修炼到布雷纳斯那种地步,能够一心二用,自己和自己对局。然而他身边能找到的人。迪瓦克是既不会下棋也没兴趣;欧凯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整天见不到人影;莫尼卡姐妹俩对此道也兴趣缺缺,唯一能拉来的,就是梅菲斯了。 出乎意料的是,梅菲斯居然是此道高手,棋艺之高明远远超出琼恩想像,轻而易举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丶溃不成军。更让琼恩惊讶的是。她的棋风居然是偏阴险诡谲一路,种种计谋巧诈层出不穷,环环相扣,每次都令他防不胜防,往往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我没想到圣武士下起棋来也会这麽狡猾。」琼恩有些不甘心地说。 「圣武士为甚麽不能狡猾?」梅菲斯反问,一边对棋盘下了个命令。她的「圣武士」长剑一挥,将琼恩的「野蛮人」劈倒在地,这一击让它累积到了足够的经验值,成功进阶为「正义审判者」。棋子上附着的变形魔法自动激发,原本的秘银铠甲升级成了精金,让它更加难以被伤害。琼恩皱着眉。让自己的「巫师」冒险释放了一个变形术,却没有成功,他的防线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局势岌岌可危。 「我以为圣武士都是善良人士,不会耍阴谋诡计。」 「那你显然是误解了?」梅菲斯头也不抬,指挥着新晋级的审判者长驱直入,剑锋逼向琼恩的「牧师」,「越善良的人才越应该狡猾。」 「有这种说法麽?」琼恩有些诧异。一边把他的「牧师」後撤。 「有,」梅菲斯回答,「这是大主教说的。」 「这是甚麽道理?」 「道理很简单,」梅菲斯说,「这世界上有很多善良。还有很多邪恶。善良恪守准则,邪恶无所顾忌;善良有所为有所不为。邪恶肆无忌惮;善良是要保护,邪恶是要破坏,而破坏从来比守护来得容易。那麽,」她慢慢说,「善良要想战胜邪恶,除了比它们更狡猾,更聪明,更善於使用计谋,还能有甚麽别的方法吗?」 琼恩默然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 「不是我说的,这是大主教说的。」梅菲斯纠正。 「被你这麽一说,有机会我都想去见见他了,」琼恩说,「看来是我以前一直误解了。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物,一定是个死板僵化的老头。」 「他是个老头没错,但死板僵化就是半点谈不上了,」梅菲斯笑着,「如果让他听到你这个评价,说不定会气得跳起来。」 琼恩也笑了起来,「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甚麽这麽信任他了。」 梅菲斯笑而不答,她的攻击却更加凌厉了,「正义审判者」成功打出了破乱斩,只一击就让琼恩的「游荡者」雾化成白色气体,移出棋盘之外重新凝结,一旁的「牧师」眼睁睁地看着,连救援都来不及。 「输了。」琼恩摇头。 「还没到最後呢。」 琼恩苦笑,他的九枚棋子已经损失大半,而梅菲斯仅仅只牺牲了一个「游荡者」,「圣武士」还率先进阶。这种局面,别说他这个菜鸟,就算换了布雷纳斯王子来,只怕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考虑要不要让「巫师」再冒险用一次变形术,心中默默计算着成功的概率,然後发现非常渺茫,正沮丧间,门口脚步声响起,紧接着芙蕾狄走了进来。 「雅达上尉请你过去。」她轻声对琼恩说。 琼恩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甚麽,「等我回来再继续,」他对梅菲斯说,「别收棋子。」 梅菲斯微笑,没有说话。 奥图城其实就是一个钟形倒扣的巨大洞窟,上方垂下几百根中空的钟乳石,彷佛利剑森森,往日奥图城的统治阶层(眼魔)就居住在这里。钟乳石上装饰着无数闪亮的宝石,熠熠发光,使得整个洞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微光中。在洞窟底部是一个名为「沙湖」的湖泊,中心是诺克斯岛(zorx),这是奴隶们的居所和外来游客的暂住地。在诺克斯岛的中心,是一根直径大约九百尺的石柱,和洞顶相连,表面刻有大量符文。内部布满了错综复杂地孔洞丶房间以及垂直地隧道,这叫做「诺克斯·卡」(zorx-ka),以前是奥图城的三大眼魔君主地住所,如今已经成了第二远征师的临时指挥部。 琼恩从一根钟乳石的中段走出,同时启动了胸针中的羽落术,慢慢降落到地面。幽暗地域中遍布地脉辐射,传讯类型的法术会被极大扭曲。基本不能使用,进入军队後,他原本在炼金学院配发的传讯胸针早已经被收回,换成了第二远征师统一的标准配备,其中可以储存几个小魔法。 奥图城中一片寂静。琼恩降落在诺克斯岛的边缘,他慢慢穿过街道,朝中央的诺克斯·卡走去,猜测着雅达王子突然招他前去是有甚麽事情。正思索间,脚下突然感觉像是踢到了甚麽东西。发出清脆地声音,琼恩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空心玻璃球体。已经破裂了。 闪光球。 琼恩认出了这个东西,这是阴魂城此次为了进攻幽暗地域而特制的利器,表面上看是一个普通的小玻璃球,但只要砸破,便会释放出极效闪光爆法术。前日攻打奥图城的时候,军队在五秒钟内投掷了至少三百枚闪光球,瞬间将那些眼魔们全部变成了瞎子,紧接着便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再加上事有凑巧,那些奴隶中的兽人牧师们,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临阵发疯,率领着手下胡乱攻击,自相残杀。结果第二远征师居然不伤一兵一卒。就攻下了这座奥图城,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运气着实不错。」琼恩暗想。 前面就是名为诺克斯·卡的石柱了。琼恩将身上的灵化斗篷裹紧,走到面前,低声说出口令。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琼恩走了进去,然後在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一个房间中。 然後他看见了雅达·坦舒尔。 这是一位高大健壮的阴魂王子,和琼恩以前打交道的那几位巫师迥然不同。他沉默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一尊雕像,灰色斗篷下是精金打造的铠甲,将身体保护得严严实实,腰间挂着巨剑。在铠甲的胸口部位,镌刻着标明他身份的徽记:黑底上的银色巨剑,剑柄地圆头是莎尔女神的圣徽。 和其他阴魂王子大多专精一门不同,雅达王子是个全才,他既是武技高超的战士,又是精通奥法的巫师,但他真正的身份,则是莎尔女神的神力勇士。他以前担任神殿守卫的队长,是大牧师瑞瓦兰阁下地左右手,如今是第二远征师第一分队的上尉(也就是第二远征师实质上的指挥官),正是琼恩的顶头上司。 琼恩躬身行礼,雅达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有一件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他开门见山地说,「去一趟伊卡沙城(iltkazar)。」 「伊卡沙城?」琼恩怔住了。 伊卡沙城是幽暗地域中最负盛名的矮人城市,号称「秘银王国」,以近乎神话般的金属锻造技艺着称。城中矮人工匠们冶炼出来的刀剑,不附带任何强化魔法都足以断金切玉(当然,也压根不用指望矮人会懂魔法);铸造出来的铠甲既轻巧又坚固无比,是所有武者都梦寐以求的珍品。伊卡沙城周围,有着整个幽暗地域蕴藏量最丰富的秘银矿脉,以及其他各种稀有金属矿藏,这也是他们能创造出辉煌的锻造技艺的原因之一。 然而,伊卡沙城位於「古杉那塔」(old shanatar),是幽暗地域七大区域的最西南方,大约在安姆帝国的地下,距离奥图城有数千里之遥。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伊卡沙城实在太过遥远,阴魂城兵锋不及,恐怕早就考虑要把这座矮人城市给攻打下来,作为制造魔像的基地了。 「伊卡沙城距离太远,所以一直不曾列入我们的军事目标之内,」雅达王子平静地说,「不过现在有了个机会。」 「甚麽机会?」 雅达王子没有直接回答,他随意地指了指侧面,一阵微光闪过,原本黑沉沉的墙壁刹那间变得透明起来,能够清楚地看见隔壁房间的景像。琼恩顺着望去。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盾矮人,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粗短的双腿无法碰到地面,只能悬在空中。他的胡须很长,编成十几根细辫垂在胸前,光秃秃的脑袋在黑暗中隐隐泛光,皮肤白皙中透着些微蜡黄色。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破烂的灰色袍子,裸露在外地脸上丶手上肌肤明显有被鞭打过的痕迹,有些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虽然形容狼狈不堪,然而气度沉稳,目光炯炯有神。锐利而隐带星芒,显示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鲁文·石肩,」雅达王子介绍说,挥手撤去了透像法术,「伊卡沙城的第三摄政议员。」 「第三摄政议员?」琼恩有些疑惑。「他怎麽会在这里?」 伊卡沙城秉承矮人一贯的政治体制,以国王为政治领袖,其下是八大议员组成的摄政议会。这位鲁文·石肩既然是第三摄政议员。自然是位高权重,怎麽会出现在数千里之遥的奥图城中,又是这幅狼狈模样。 「因为,」雅达轻描淡写地说,「伊卡沙城最近,遭遇了点小麻烦。」 在这些活了近两千年的阴魂王子们眼中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怕根本就没有甚麽「大麻烦」,一切麻烦都是小麻烦。对於这一点,琼恩早就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的判断。 话要从头说起,在距今大约一万多年的远古时代,矮人们建立了着名的「深邃杉那塔王国」(deep shanatar),统治着幽暗地域的东南部区域。伊卡沙城当时是王国的学术和锻造中心。一千六百年前,矮人王国毁於一场惨烈地内战。但伊卡沙城幸存了下来。在其後的三百年里,伊卡沙城遭到眼魔丶灵吸怪丶灰矮人和黑暗精灵一波又一波的袭击,摇摇欲坠。 直到66dr,这种不利局面才有了改观。 当时伊卡沙城遭遇了来自附近的瓜理德斯城的猛烈攻击,国王又恰好病危垂死,眼看城市就要陷落。关键时刻,一位叫做「米斯·巴拉克」(ith barak)的矮人英雄横空出世,率众打退了黑暗精灵的进攻。其後老国王去世,米斯·巴拉克继任为新国王,自号「无亲者」(cnless),在此後的一千三百年中率领矮人们稳稳抵御了来自黑暗精灵地攻击,让伊卡沙城屹立不倒。这既要归功於国王的英明神武,同时更要庆幸他异乎寻常的长寿,要知道,矮人虽然比人类活得久,一般也不会超过四百年的。 米斯·巴拉克国王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休眠。每次他一睡就是七十五年,像尊秘银塑像一般静坐在王座上,然後清醒二十五年,处理各种事务。在国王休眠期间,由摄政议会统治着城市,执行国王上次清醒时发布的各种命令。国王的英明神武和长寿,让摄政议会变得极其保守,他们认为自己的职责是「维持」而不是「领导」,因此避免制定任何新的政策,所有重要议题都要推迟到国王下次醒来时再讨论。 国王地长期休眠,加上摄政议会的固步自封,导致城市发展停滞不前,好在矮人们原本就是以顽固保守着称的种族,素有「石头脑袋」之称,居然也就安於这种状态,整整度过了上千年。如果不是这次的「小麻烦」,这种局面大约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所谓小麻烦,就是米斯·巴拉克国王突然醒不过来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国王应该会在1367dr醒来,处理政务,履行职责,统帅臣民──然而他失约了。直到如今(1372dr),国王依旧还处於沉睡之中,无论矮人们用各种办法都无法把他唤醒。 从一千三百年前开始,伊卡沙城地兴亡存续,其实就已经系於米斯·巴拉克国王一身,他的意外对於矮人们来说无疑是噩梦降临。四年过去,国王依旧沉睡,伊卡沙城内人心惶惶,而附近地瓜理德斯城也渐渐察觉了这个消息,开始蠢蠢欲动。 鲁文·石肩先生是八大摄政议员之一,他怀疑国王的沉睡是中了黑暗精灵的邪恶诅咒,既然以矮人们的能力无法解决,那麽就应该向外界寻求帮助,然而他保守僵化的同僚们集体反对这个提议。 鲁文不顾同僚的反对,孤身出城,一路北上,试图寻找解救国王的方法。因为他怀疑国王是中了诅咒,而矮人牧师们的神术已经证实无法解决问题,所以他的目标是寻找足够强大的巫师。幽暗地域当中,精通奥术的只有黑暗精灵和灵吸怪,这两者显然都不是合适的求助对象,於是鲁文将希望放到了人类身上。 伊卡沙城附近没有通往地表的道路,鲁文於是一路北上,抵达了鲁里莎尔城(looblishar)。这是一座寇涛鱼人城市,和伊卡沙城有贸易往来,城中颇有几位高阶巫师。鲁文向他们求助,结果被告知无能为力。 「但你可以去找阴魂城的奥术师们,他们一定有解决办法,」鲁里莎尔城的寇涛鱼人巫师建议,「往北走,进入掩埋之地,在奥图城附近有道路通往地表,然後你就会看到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市,那就是阴魂城。」 鲁文表示感谢,然而他不知道一件事:鲁里莎尔城早就已经抛弃了海洋之母布利多尔普(寇涛鱼人神祗),转而崇拜莎尔。城名「鲁里莎尔」,就是「为莎尔而孤独」之意。 矮人继续上路,在奥图城附近遭遇了眼魔,成为奴隶。如果不是阴魂城攻城,再过几天,他大概也就成了眼魔或者食人魔奴隶的口粮了。 「我和鲁文先生已经谈过,」雅达说,将戴着铁手套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放出沉闷的撞击声,「达成了一项协议。我们帮他破解诅咒,解救国王;而他会说服摄政议会,帮助我们制造魔像。」 「然而我并不擅长破除诅咒。」琼恩皱眉。 雅达王子凝视着他,「难道你以为我们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矮人国王?」 琼恩沉默,他明白雅达王子的意思。 「我能有多少人?」他轻声问。 「我没有多馀的人手给你,」雅达王子回答,「所以只有你和你的队员。」 对於这个回答,琼恩并不出乎意料。第二远征师原本就兵员不足,怎麽可能为这种预计之外的事情再调拨人手。攻占奥图丶契德·纳撒和沙玛斯,夺取整个「掩埋之地」,这是事先阴魂城军事委员会制定的基本战略,伊卡沙城这件事,不过是意外的插曲,成功了固然好,如果失败了话……雅达王子想必也并不在乎。 「甚麽时候出发。」 「明天,」雅达说,「现在你先去见见鲁文先生。」 「是。」琼恩站起身来,正要告辞,雅达叫住了他。 「女神与你同在。」王子慢慢说。 在普遍信仰莎尔的阴魂城,这是一句很平常的祝福,然而不知是否错觉,此刻在雅达王子口中说出,总让琼恩感觉别有某种意味。 他恭谨地深施一礼,转身退出。 ********* 嗯,第六卷《黯月篇》结束,下一卷《蜘蛛篇》 最近几天突然瓶颈,卡住了,半个字写不出来,实在抱歉。 关於推倒姐姐的问题,食言了,主要原因是中途修改剧情,提前揭示田伯光的身份(原本计划在幽暗地域之後)。田伯光身份一曝光,紧接着必然出现的就是琼恩对珊嘉心生疑虑,心境一破坏,一切就不用谈了。 第一章 卓尔的魔法城市 黑暗的地下甬道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隐约回响,琼恩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所有的队员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然後他微微松了口气,顺便将身上的灵化斗篷裹得更紧了一些。 此处距离地表至少已经超过二十英里,空气阴冷而潮湿,带着刺骨的冰寒,即使琼恩曾经在幽影界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他依旧还是感到有些不能适应。事实上,阴魂城的後勤部门体贴地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防止关节酸痛,第二远征师配发的所有斗篷──无论是琼恩这种军官身上的灵化斗篷还是普通士兵的黑暗斗篷──都灌注了抵抗湿气的魔法,但却忘了再附上保暖效果,或许是觉得寒气有助於保持头脑清醒。 琼恩有些後悔没有预先准备一枚温暖戒指,那并不是甚麽珍稀昂贵的魔法物品,凭借他的职权,可以很容易从炼金学院里获得。 梅菲斯和莫尼卡姐妹俩显然也和琼恩有相同的感受,能够完全不受影响的就只有迪瓦克和来自伊卡沙城的矮人鲁文·石肩,他们原本就是这幽暗地域的居民。至於这支队伍的最後一名成员欧凯,他每次只在出发时露面,在休息时出现,其馀时间都不见踪影,不知道背地里干甚麽鬼祟勾当去了,琼恩也懒於理睬。 「我们距离沙玛斯城还有多远?」琼恩轻声问。 「按照地图显示,还有三到四个小时的路程,」他身後的芙蕾狄立刻回答,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出现任何意外的话。」 显然这是奢望。 五天之前,他们从奥图城出发,目标是遥远的伊卡沙城。根据鲁文的说法,他来时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超过了三个月。这让琼恩颇为皱眉。一想到要在这些阴冷幽暗的洞窟隧道浪费掉一年的四分之一,并且度过自己的生日,他就有些郁郁不乐,不过有甚麽办法呢。 唯一能为这简单乏味的旅程增加刺激的,就是幽暗地域里层出不穷的怪物们。计算起来,他们这一路上平均每两小时就要遭遇一场战斗,有时候频率还会更高。就在半小时前。他们刚刚解决了两只恐爪怪,这是种狡猾而极具领地意识的怪物,对所有「闯入者」都会发起毫不留情的攻击,它们头像秃鹫,爪利如钩。甲虫似地庞大身躯上覆盖着厚重的外壳,彷佛岩石一般坚硬──不过还不足以抵挡梅菲斯的银剑,更不能抵御魔法。 对於琼恩和他的队员们来说,这种小规模遭遇战并没有甚麽危险,反而是熟悉环境丶锻炼技艺。甚至打发时间的良好消遣方式。琼恩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巫师,就算用阴魂城的标准来衡量也已经算是出色,梅菲斯则是第一流的剑手。迪瓦克在塞尔的竞技场内表现平平。但在这种地底旅行中却如鱼得水。莫尼卡姐妹也能够很好的保护自己,虽然需要借助一些家传的魔法物品。就连作为摄政议员的矮人鲁文都是个技艺高超的战士──不过这并不出乎琼恩的意料,否则他怎麽可能一路活下来。 真正的麻烦,其实是迷路。 在幽暗地域中旅行,和地表世界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和开阔的视野,只有四通八达彷佛蛛网状的隧道,以及无处不在的黑暗。就算是最有经验的旅人。拿着详细的地图,在这种地方也很难辨认方位,而因为的脉辐射的影响干扰,指南针根本没法使用。迪瓦克和鲁文虽然都是原居民,但他们熟悉地只是自己家园附近。而无论是布灵登石城还是伊卡沙城,距离此处都太遥远了。 「可是。鲁文先生,」琼恩不解,「你既然能从伊卡沙城到奥图城,那麽带我们原路返回便是了。」 「你确定真要这麽办?」矮人拧着粗短的眉毛,「首先我也不能清楚记得走过的路;其次我来时可是绕了很大一个弯路……」 「……不必了。」 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芙蕾狄,她近来进步非常快,彷佛像是要把这小半年辍学耽误的课业全部弥补回来似地。莫尼卡家族的天赋血脉,原本就以预言术着称,琼恩又将那份「深土预言」魔法笔记给了她,芙蕾狄现在已经能够清楚地在幽暗地域中感应方位,判断距离,将地图上的标记和现实环境精确对应,为同伴指示前进的目标。有意无意之间,她成为了这支队伍的向导。 少女似乎很满意於自己新的角色定位。 「我现在甚至都能够感受到大地力量的脉络和奔涌汇聚,」在昨晚宿营休息的时候,芙蕾狄兴致勃勃地对琼恩说,「按照这份笔记上说,再进一步提升的话,应该就可以和岩石交流了。」 「深土预言是非常有价值的魔法技艺,」琼恩小心地选择着措辞,「但它不具备任何战斗功用,如果过分专注於此的话,你的力量将很难上升。」 「嗯,我知道,但这又有甚麽关系呢?」芙蕾狄说,「我又不喜欢和人争斗。而且魔法是精妙的技艺,原本就不应该是用来杀人的工具,这是你以前对我说过的啊。」 琼恩摇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他本想这麽说,但随即发觉也不过就是半年前的事情,於是放弃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他最後说。 芙蕾狄静静看着他,「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危险。」 琼恩於是沉默。 到底是甚麽,让曾经亲密的情人,都需要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方式来恳求彼此的信任呢。 长袍上的胸针突然颤动起来,打断了琼恩的思绪,这是示警的信号,意味着某种危险的生物正在逼近。琼恩看着自己的队员,他们同样也察觉到了,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梅菲斯裹紧身上的斗篷。将自己隐没在一团魔法黑暗之中,随即启动了浮空靴,往上漂浮;迪瓦克和鲁文紧贴着墙壁,躲在突起的岩石之後;莫尼卡姐妹则同时激活了刻有家徽的银戒指,刹那间从空气中完全消失。 琼恩後退,背贴上冰冷的石壁,然後「陷」进去。消失不见。这是他脚上的索尔石行怪之靴的效用,能够让穿戴者暂时获得索尔怪地石行能力,当然也有时间限制,每天三次,每次十分钟。和灵化斗篷一样。这都是军官才有的待遇,阴魂城的严密等级制度是无所不在的。 周围一片寂静,大约六到七秒钟之後,前方传来沉重而清晰的脚步声,像是某种庞大地爬行怪物正在朝这里移动。它的速度不快,但体重显然惊人,感觉附近的岩石土层都被震得轻微摇晃。琼恩尽可能放缓呼吸。等待着,然後看见一个圆滚滚的黑影在视野中出现。 它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蛆虫,从头到尾大约有十英尺长,却有着六只粗短的爪子,以及三角形的尖尖脑袋,嘴巴部位是一根突出的细长管子,没有眼睛。琼恩立刻辨认出了这种怪物:暗音盲怪,第二远征师配发地《幽暗地域怪物图鉴》里面曾经详细描述过。这种怪物没有视力。但有敏锐发达的耳朵,它们的管状细嘴能够产生精确控制的共鸣,发出的音波威力之强足以震碎石壁(当然暗音盲怪可以自行调整破坏力大小),被列为幽暗地域最危险的怪物之一。 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有清楚的资料。那麽对付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琼恩等待着它靠近,准备施展一个法术,然而这怪物的听觉比想像得还要敏锐,它或许察觉到了甚麽,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抬起头,管状细嘴微微颤动,发出一股足以穿金裂石地音波,目标正是已经隐形的莫尼卡姐妹。 它刚一动,伏击者也随即发动了,既然发现是暗音盲怪,那麽也就不必再遮蔽身形,因为它原本就没有视觉。鲁文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左手持盾挡在莫尼卡姐妹身前,正迎上怪物发出的音波。一阵无声的颤动之後,他的盾牌碎裂成了几十块,胸口如遭重击,踉跄後退几步。如果他穿地还是伊卡沙城工匠大师锻造的铠甲,那麽就算不靠盾牌缓冲,直接硬挨一击也不会有事,然而那副秘银铠甲早就被奥图城地眼魔们夺走,不知下落。如今一身装备都是阴魂城友情赞助的,虽然也不差,相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寂!」 鲁文这一挡争取到了时间,隐形状态的芙莉娅成功完成法术,她的莎尔圣徽上发出一股圣力,瞬间抹消了她和芙蕾狄周围区域的所有声音。对於完全靠听觉来捕猎的暗音盲怪而言,她们就等於是彻底消失了。 梅菲斯从空中跃下,提剑前冲。怪物昂起头,正准备再次发出音波,琼恩恰到好处地完成了幻音术,这是个小戏法,能够制造一段虚假声音。当日琼恩初出阴魂城的时候,曾经用它诱捕了一只人面狮。纷乱嘈杂的说话丶喊叫丶唱歌和金属撞击声一瞬间涌入暗音盲怪的耳中,混淆了它的听觉,它的世界刹那间变得模糊动荡起来,完全无法定位敌人的所在。 梅菲斯抓住机会,冲到怪物跟前,一剑劈断了它细长的尖嘴,迪瓦克和鲁文也都冲了上来,挥舞细剑和战锤猛烈打击着。怪物仓皇地挣扎着,庞大的身躯左右扭动,但它太过笨拙,已经无法逃脱,只能束手待毙。 很快,它死了。 周围再次陷入沉寂,胸针上的警戒魔法没有任何反应,说明附近已经暂时安全。琼恩从岩石中走出来,看到他的队员们也逐渐现身,放松戒备。鲁文的胸部受了撞击,铠甲有些变形凹陷,但没有真正受伤,他的盾牌毁损了,好在马上就要抵达沙玛斯城,到时候可以另换一块,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几只岩鼠不知从甚麽地方冒出,旁若无人的爬到暗音盲怪的尸体上大吃大嚼起来。发出吱吱的声音。琼恩厌恶地看了它们一眼,径行从旁边走过。 四个小时之後,他们抵达沙玛斯城。 以黑暗精灵的标准来看,沙玛斯城是一座离经叛道的城市,它的统治者是巫师而非神后牧师。在这座城市,奥术的地位至高无上,此外一切都在其下。宗教信仰在此处不受重视甚至被排斥,这在其他卓尔城市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在奥图城的时候,琼恩知道的消息是阴魂城分兵进攻契德·纳撒和沙玛斯,但在出发之前,他接到最新消息:阴魂城已经和沙玛斯城结盟。琼恩对此并不感到半点惊讶。这两座城市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而且对於他来说,这就意味着路上有多了一个修整的地方。 在进入城市之後,欧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似乎对此地非常了解,一路上指指点点。热情地向琼恩介绍情况。「大约在六千多年前,沙玛斯城其实也和其他卓尔城市一样,是由罗丝牧师主导的家族统治。当时的第一家族是沙玛斯,也是这座城市地创建者,」欧凯说,「後来爆发了一场内战,各大家族的主母,以及所有够分量的牧师全部丧生,巫师开始掌权。」 巫师们改变了以往家族统治的模式,建立起执政议会。由各个奥术学派的领袖人物组成。同时他们修改了律法,重新构建权位体系:巫师最上,牧师和术士丶吟游诗人等是次等公民,因为他们的力量并非个人努力所得,而是来自血统或者神赐。而这是应该被鄙视的。人类和精灵不会被敌视,因为他们拥有成为巫师的可能。至於地精丶食人魔丶牛头人或者石盲蛮族之类「劣智种族」,则被毫不客气地作为奴隶对待,甚至矮人丶侏儒也不例外。 「看到北边那些尖顶高塔没有,闪着各种魔法灵光的,」欧凯指点着,「那里是各大巫师学院。他们是执政议会之下的第二权力机构,是这座城市地实际统治者。要小心,」他转头对芙莉娅和迪瓦克等人说,「除了巫师,其他人进入那里会被立刻处死。」 「这里的感觉和阴魂城很像。」芙蕾狄说。 「还是不太一样的,」欧凯摇着手指,「阴魂城的巫师学院仅仅是教育机构,而在这里同时也是行政机构。刚才我们入城的时候,看见那几个卫兵没有,他们就是防护学院的人。」 各大巫师学院都有特定的权力和义务,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的统治网络。防护学院负责城市的直接防御丶维持秩序;塑能学院负责抵御外来侵略,定期扫荡四周;附魔学院负责奴隶市场丶拷问俘虏;预言学院则在暗中监控全城,等等。沙玛斯城没有一支正规的军队,它的军事力量就是各大巫师学院的教官和学生,以及数千年构建起来的严密魔法防御体系。 「琼恩,想像一下,如果你是指挥官,怎样才能进攻这座城市。」欧凯建议。 「我为甚麽要考虑这个?」 「只是想想而已嘛,做个游戏。」 琼恩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开始思索,他看着城墙,估算着城市的防御漏洞,但立刻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尖锐力量直刺进自己的意识。他骇异之下,连忙凝神抵御,然後力量消失了,但自己的身体有些轻微麻痹。「这是怎麽回事?」琼恩问。 「迷锁,」欧凯解释,「由各大巫师学院联合构建,笼罩着这座城市和周边区域,任何有敌意的生物都会自动被攻击。」 琼恩默默点头,「很了不起。」 迷锁就是超大型的魔法结界,阴魂城丶烛堡和迷斯卓诺这些地方都有,相当於营造一个极度强化的主场优势,当然效用各有不同。沙玛斯城的这个迷锁威力肯定不止於此,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罢了。 「鲁文和迪瓦克先生两位要小心,」欧凯继续说,「跟紧队伍,如果你们落单的话,很可能会被当作奴隶抓捕,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他们一路前行,来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各自休息。欧凯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迪瓦克和鲁文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麻烦,呆在房间里不敢外出。莫尼卡姐妹也不喜欢热闹,只有琼恩和梅菲斯决定晚餐之後出来走走。 「既然来了,就应该尽可能多见识一些。」 琼恩如此说,梅菲斯也没有异议。他们首先来到城市南部的「黑火石柱」,一块由石笋和洞穴构成的区域。永不熄灭的黑火在石笋内部翻滚,这一区域因此而得名。这里是沙斯玛城铸造行会所在,铁匠们的聚居地,由变化学院负责管辖。琼恩替鲁文购买了一面盾牌。锻造手艺说不上精湛,材质也一般,但其中附着的魔法却令它比精金还要牢固,这在地表世界都是很罕见地,在沙斯玛城却像普通商品一样出售。 「地脉辐射的缘故。」琼恩向梅菲斯解释,「它们影响着幽暗地域的一切,包括魔法物品。让刀剑更锋利,铠甲更牢固,蕴含法术的威力更强大──但不能见阳光。」 他们接着来到隐密魔法市场,它和地表世界的集市很像:数以百计的帐篷分散其间,出售各种各样的商品,商家大多以中空地石笋作为货物仓库。琼恩补充了一些必须的法术材料,并且购买了几张卷轴,他还看中了一个红宝石耳坠。打算买给梅菲斯,但被圣武士拒绝了。「我从没试过这东西,」她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麽戴它。」 「打个耳洞就行,」琼恩说。「很容易的。」 「不行,」梅菲斯摇头。「我怕疼。」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琼恩将耳坠还给老板,继续前行。这里有很多像琼恩一样的巫师,他们大多带着魔像丶元素生物或者亡灵作为护卫,这似乎是沙玛斯城普遍通行的习俗。他们最终来到城市地中央部位,这里矗立着一根直径超过两千英尺的巨大石柱,螺旋型的漫长阶梯环绕而上,只通往洞窟的穹顶。琼恩抱着梅菲斯,直接用法术飞行而上,他们站在距离地面大约一百英尺高的地方,借助钟乳石间翻腾不息地妖火俯视着这座特立独行的城市。 「它和我以前所听说和想像过的卓尔城市不太一样,」琼恩说,「没有那麽可怕。我想这应该归功於它地领导者是巫师而非牧师。」 梅菲斯扬了扬眉,「你认为巫师作为城市的统治者比牧师更加适合?」 「自然。」 「为甚麽?因为你们更聪明?」 琼恩微笑,「虽然我所受过的教育告诉我应该谦逊,不过我更应该诚实,」他反问,「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梅菲斯承认,「然而作为管理者,并不仅仅是聪明或者有高超的智力就足够的。牧师们时刻在传播信仰丶宣讲教义丶引导信徒丶统领教会,你为甚麽认为他们作为管理者,会比你们这些成天埋首书卷,足不出户,进行危险的试验,或者沉迷奇怪的幻想,或者忙於和下层界的妖魔打交道,却从不肯和人亲近的巫师们逊色呢?」 「然而巫师追求的是自我,」琼恩反驳,「牧师的生命意义则在於侍奉神祗。如果由牧师来执掌政权,那麽他们到底是遵循神祗的旨意,还是倾听凡人的心声?」 「这两者并不一定冲突。」 「但有可能冲突,」琼恩说,「神祗也有善良和邪恶,它们所喜欢的,并不一定是凡人所希望的。如果一座城市由邪神的牧师来执掌,难道你觉得那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这正是我们的使命所在,」梅菲斯说,「守卫善良,打击邪恶,摧毁邪神的信仰,传播善神的教义,让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没有神祗,我们依然也能过得很好,」琼恩伸手指向下方的城市,「就像这样。」 「但有神祗会让我们过得更好,」梅菲斯针锋相对,「沙斯玛城抛弃了罗丝的邪恶信仰,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接下来就走入了歧途。如果他们现在放弃傲慢和自负,虔诚地崇拜提尔,或者兰森德尔,或者任何一位善神。难道你认为神祗不会降下神恩?难道你认为这座城市的子民不会过得更好?」 琼恩沉默了一会,「从理论上来说,你或许是对的,」他说,「但那仅仅只是理论和假设,而现实就摆在我们面前。其他卓尔城市由牧师统治,沙玛斯城由巫师统治──而後者显然胜过前者。」 梅菲斯微微冷笑起来。「首先,琼恩,你的见识太少了,」她有些自傲地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地方你没有见识过。怎麽敢以一孔之见而妄自臆测。在因布图(ipiltur),我们的教会建立了稳定而繁荣地城市,比这座沙玛斯胜过十倍。深水城是大陆第一大城市和港口,它的律法有超过三分之二是参照我们的无尽法典(nrableedcts)而制定。我们的牧师和圣武士帮助泰瑟尔结束了战乱,帮助塞斯克(thesk)成功抵御红袍巫师的侵略。帮助无数混乱的区域重建秩序,让野蛮进化为文明,这一切你又知道多少呢?」 「其次。」她继续说,「我不明白你为甚麽认为这座城市就胜过其他的卓尔城市呢?」圣武士将背倚靠在石壁上,俯视着下方,「你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卓尔城市,那麽结论是如何做出?好吧,我姑且承认你听过的那些传言和描述都是真实,但那又如何,难道这座沙玛斯城就又有甚麽不同吗?我依然看见了森严的等级制度。残酷的奴隶买卖,严厉而不近人情的律法,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以及毫不掩饰地弱肉强食,胜者为尊。」她的双手交叉,凝视着琼恩。「我们是人类,人类在其他卓尔城市会被视为低贱,而在这里则会被平等对待;你是个巫师,是这里统治阶层的一员,至少是同类,处处受到尊重和敬畏,路上的平民看到你的服饰都会恭谨地让路。这一切让你感觉良好,让你对这座城市地评价提高,然而你告诉我,除了把巫师和牧师的位阶调换,这座城市还有甚麽实质上的改变?」 琼恩静静看着她,「我很久没有看见你这样认真了。」 「或许,但我是个圣武士,」梅菲斯说,「不要忘了这点。」 「我几乎都给忘了,」琼恩微笑,「好吧,圣武士小姐,那麽让我来正面回应你的问题。确实,比起它的同类,沙玛斯或许没有本质上的进步,但它依旧是有改变的。正如你所说,在其他卓尔城市,人类会被视为低贱,唯有卓尔才是高等种族,而在这里,至少他们肯承认人类丶精灵和卓尔的平等地位。当然,矮人丶侏儒和其他生灵依旧被忽略了,但这毕竟是进步,不是吗?三个总比一个好,」他点点头,「确实还不够,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应该一步一步来,对不对。」 「或许,」梅菲斯表示同意,「你说得对。不管怎样,有这样的卓尔城市,总比没有好。」 「本该如此,」琼恩说,「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 「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琼恩一本正经,随即笑了起来,「是罗素,一位哲学家。」 「没听说过。」梅菲斯说,不过显然也没有太在意。 「其实我更奇怪的是,蛛后为甚麽没有毁灭这座城市,」琼恩转移了话题,「这毫无疑问是对她的大不敬。」 「或许是因为她办不到,神祗终究并非万能,」梅菲斯说,「或许是因为她恰恰喜欢看到如此。」 「为甚麽?」琼恩迷惑。 「据我所知,蛛后是喜好混乱和背叛的神祗,」梅菲斯说,「或许她觉得沙玛斯地存在同样彰显了她的意志?谁知道呢。」 琼恩笑了起来,「确实,反正她没有做甚麽──现在更加做不了了。」 梅菲斯轻微摇头,「要小心,琼恩,」她警告说,「我知道你们有确切消息,证实罗丝已经不再赐予她的信徒神术,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陨落了。神祗的世界,并非我们所能轻易猜度。」 「提议这次远征的,是我们尊敬的首席大牧师瑞瓦兰王子,」琼恩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他难道没有从执掌隐密的夜女士那里得到点甚麽保证吗。」 梅菲斯没有再说话。 第二章 地脉辐射的盲区 数千根钟乳石从洞顶悬挂倒垂下来,蓝色丶绿色和暗紫色的妖火在其间燃烧翻腾着,彷佛一层云海,为整座沙玛斯城提供微弱的照明。琼恩站在石柱上百英尺的高度俯瞰地面,看着忙碌的人群像蚂蚁一般来来往往,恍惚间有种俯视众生的错觉。 不知道统治这座城市的执政议会大巫师们,会不会也偶尔前来此处,体会一下高处胜寒的感觉呢。 「该回去了。」梅菲斯轻声说。 「嗯。」琼恩说,正准备转身,眼角馀光瞥见一抹异色,彷佛触动了甚麽似的,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停住脚步凝神细看,接着甚至从怀里将望远镜取了出来。梅菲斯有些奇怪,「怎麽了?」她轻声问。 琼恩抬手遥指,梅菲斯顺着望去,发现原来他看的是城区北部,众多巫师学校的尖顶高塔林立,密密麻麻,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灵光,强烈到连梅菲斯都能隐约看见。「左数第三个,那个像螺旋扭曲似的高塔,看见没有,」琼恩问梅菲斯,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她,「注意它的尖顶。」 梅菲斯接过望远镜,这次她看得清楚多了,琼恩所说的那座高塔似乎也并没有甚麽特别之处,螺旋扭曲型设计虽然有趣──但也仅仅是有趣罢了,连创意都算不上。至於它的尖顶,和其他高塔不是一样的麽……等等,还是有些不同的。 每个高塔的尖顶末端,都会间歇性地释放出一个闪光法术,幻化成不同图案,像是它们各自的标记。琼恩所注意的这座高塔,尖顶上释放出的图案是一团紫黑色的光球,快速地膨胀缩小着,彷佛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然後很快消失。梅菲斯皱起眉头,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类似地情景。 「是在阿格拉隆,布雷纳斯王子使用的那个保护法术。」她想了起来。 琼恩点头,实际上,除了布雷纳斯王子之外,他还曾经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当日拉沃克让他和梅菲斯去对付那群塔洛娜信徒,最後和莉拉公爵决斗的时候。对方就用过这一招,抵挡住了琼恩所有的攻击法术,令他印象深刻。 布雷纳斯王子和莉拉公爵都是莎尔信徒,紫黑色也正是莎尔教会的圣色,显然这个防护魔法和夜女士有关。或许是唯有的位较高的信徒才能被赐予的特殊法术。那麽此刻,它出现在沙玛斯城某座巫师学院的建筑顶端,而且显然是作为标志公开展示,这意味着甚麽? 意味着这座卓尔城市里,也有一支奥术学派是莎尔女神的信徒?这次阴魂城和沙玛斯城结盟如此顺利。他们又在其中扮演甚麽角色?琼恩摇摇头。 「你发现甚麽了?」梅菲斯问。 「没甚麽,只是觉得夜女士的身影果然无处不在,」琼恩说。「女神与我们同在──这句话看来还真没说错。」 少女笑了起来,「你真不是一个虔诚信徒。」 「本来就不是,」琼恩坦然说,「按照以前我在某本书上看到的标准划分,我应该是个泛信者。」 「我觉得你分明是个无信者。」 「小姐,」琼恩板起脸,「大家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的。」 「我以为对於你来说这是称赞呢。」 「谈不上。信仰与否,不过是各人自由。」琼恩说,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从阶梯上走出,踏入虚空。然後唤起胸针里的羽落术,飘落地面。 回到住处。琼恩将买来的盾牌交给鲁文。矮人一边表示感谢,一边抱怨着沙玛斯的工匠们手艺实在太差。「雷霆与火焰啊!」他夸张地感叹着,「这也能叫做盾牌?完全就是个又大又笨重的铁块。在我们族里,就算是刚出生地孩子也能做得比这个强上十倍……不,一百倍!」 「但至少挺结实,」琼恩解释,「上面附着很强的魔法,你会发现的。」 「我不喜欢魔法,」矮人嘟哝着,将盾牌收了起来,「当然我不是针对您,兰尼斯特先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指那些黑心肝的卓尔们。」 「我知道,」琼恩不以为意,「我们是朋友。我知道矮人对朋友从来都是热情坦诚。」但人类对朋友可未必如此,他在心里暗暗说。 「伊卡沙城的锻造技艺真的那样出神入化吗,」琼恩转移了话题,「当然,我并不是怀疑这点,我的意思是说,关於你们有太多的传说,都已经不知道孰真孰假了。」 矮人的胡子翘了起来。 「您会发现您听到的传说只有贬低,没有夸大,」他说,「以莫拉丁之名保证,我们的锻造技艺举世无双,只在神下。」 「只在神下?」琼恩品味着这个说法。 「没错,」矮人点头,「等到了伊卡沙,我会请索尼──她是我们族中最有声望的锻造大师──亲自为您打造一件铠甲,让您见识……哦,抱歉,我忘了,」矮人抓抓胡子,「您是个巫师,不习惯穿铠甲的。」 琼恩微笑,实际上他还真动过去打造一件盔甲的念头。他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了奥沃传授的法术默发丶定法技巧,只要提前多花时间准备,施法的时候就无需再借助复杂的动作来激发咒语,既然如此,穿盔甲对施法也就没甚麽妨碍了。当然,他终究不是战士,没有受过严格地训练,那种沉重的全身铠甲之类肯定会把自己压垮,但轻巧的锁甲之类,却未尝不可考虑,如果能用纯粹的秘银锻造,分量还会更轻。 不过这种话,暂时就不必告诉鲁文了,等到了伊卡沙城再说。 「其实对於矮人的锻造工艺,我是完全没有任何疑虑。」琼恩说,「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使用魔法装备。」 「当然,我能明白,您是个巫师嘛,」鲁文说,「这个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行。其实我们偶尔也会锻造魔法物品的,虽然极少,毕竟族中没有巫师。」 「可是,」琼恩想起了当日在阿德巴城遇到的那个老矮人符纹巫师,「我不是听说你们尊敬的锻魂者降下了雷鸣祝福吗?」 「是啊。」矮人神采飞扬,「雷鸣祝福让我们的出生率整整提高了一倍……」 「我不是指这个。」琼恩皱眉,但随即他反应过来,雷鸣祝福并不能直接创造一批矮人巫师,只是让那些雷鸣之子们拥有奥术血脉。他们依旧是要向人类或者其他种族学习,才能成为真正的巫师的。阿德巴城位於地表世界,隶属银月联邦。自然有充足的机会和人类打交道,学习魔法。伊卡沙城在这幽暗地域中,就算有雷鸣之子,也没地方学习魔法,难道还去拜黑暗精灵为师不成。 他悄悄叹口气,「没甚麽,」琼恩说,「不早了。该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休息十二个小时之後,进行了必备的补给,琼恩和他的队员离开沙玛斯城再次上路,下一站是鲁里莎尔城。也就是当日指点鲁文来找阴魂城的那座寇涛鱼人城市,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秘密崇拜莎尔。按照地图显示和芙蕾狄推算。从沙玛斯城到鲁里莎尔城,大约需要十到十五天左右。 「真够远的。」琼恩摇头,「不过没办法,走吧。」 幽暗地域里没有日夜之分,但琼恩等人随身携带了记时的魔法沙漏,足以精确地分割时间。在其後的三天里,他们在黑暗的地底甬道里穿行,和各种各样的危险怪物搏斗,累了就地休息,然後继续上路。他们已经离开了「掩埋之地」,进入「黑暗之地」,这里距离地表更远,地形更加复杂莫测,道路曲折多变,随处都能看见发着磷光地苔藓丶地衣和真菌,这说明地脉辐射的威力也越来越强了。 在一处岔道的入口,芙蕾狄停下脚步,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柄短小的象牙法杖,顶端镶嵌着三颗清澈透明的泪珠状宝石,这是君王之泪,又称巫妖之泣,在民间传说中被认为是远古时代地亡灵君王的眼泪结晶,极其珍贵罕见。它是世间已知宝石中最坚硬的一种,即使用矮人的铁锤锻打也不能损其分毫,对於巫师而言,君王之泪的真正作用,在於能够大幅度强化预言魔法的效果。莫尼卡家族世代以预言术着称,这柄法杖就是传家之宝,轻易不会示人。芙蕾狄此时动用它,显然是因为的形越来越复杂,单纯靠自身的能力已经不足以精确定位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她凝神冥想,最终完成法术,法杖上的三颗君王之泪在黑暗中熠熠生光,互相辉映,「这边,」她最後说,指了一个方向,「应该是正确的路径,而且没有感觉到甚麽危险的迹象。」 「那就走吧。」琼恩说,率先走入,梅菲斯抢步挡在他身前。 一路平静,确实如芙蕾狄的法术预测,没有撞上任何怪物。大约半个小时之後,他们走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个洞穴。 「休息一下吧。」琼恩说,他已经听到了身後芙蕾狄的喘息声,虽然极力压制,但依旧清晰可闻。刚才那个定位的预言法术显然严重消耗了她的精力,何况她原本就体质娇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长途跋涉了七八天,尽管中途有修整,也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所有人席地而坐,迪瓦克从怀中取出一个浅蓝色球体,放在地上,发出莹莹微光,逐渐变亮,将周围地黑暗稍稍驱退。琼恩再次仔细打量周遭,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也没有甚麽怪物盘踞地迹象,於是放下心来,伸手从食物口袋里取出一块麪包,准备补充一下体力。 然後长袍上的胸针骤然剧烈颤动起来。 空气轻微波折,一只庞大的球状怪物突然在洞窟的上方出现,它看起来像是个巨大脑袋,有着一张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其上是一个黑色空洞,球体外面延伸着十根细长眼梗,联接着十个眼珠──然而其中一大半都已经瞎了。 它似乎也没想到会撞上人类,明显地怔了怔。正在休息的人们跳了起来,各自抄起手边地武器,「眼魔!」鲁文大吼,挥舞着战锤和他的新盾牌。第一个冲上前去,与此同时,迪瓦克和芙蕾狄掷出了闪光球,洞穴里刹那间亮如白昼。 「不,」琼恩说。闭着眼睛避免被强光刺瞎,同时快捷无比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卷轴,「它是个眼魔巫师!」 眼魔聪明而狡诈,原本是学习魔法的好材料,然而它们缺乏肢体。而且身体当中的主眼天生附带反魔法力场效果,所以通常的魔法学习方法行不通。有少数眼魔,为了学习魔法。自己刺瞎了主眼──这严重触犯了眼魔的禁忌,所以往往会遭到整个社群驱逐和追杀。但总有极少数幸运者生存下来,并且成功地掌握了魔法,成为眼魔巫师。 眼魔牺牲自己的主眼和其他魔眼,狂热追求魔法的奥秘。它们一开始就舍弃了主眼,在此之後,随着魔法造诣的精深,十颗辅眼也会逐渐变瞎。这个眼魔巫师的辅眼瞎了超过一半。这意味着它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巫师了。 猝然遭遇之下,谁也没有准备,但琼恩等人围坐休息,而这眼魔恰好出现在包围圈里,这就给它带来了很大麻烦。若是在地表。它还可以往上飞行脱出攻击范围,然而此时是在地下。窟顶很矮。结果就是它刚刚颤动眼梗,发出了一道法术,鲁文的战锤和梅菲斯的银剑已经同时劈到。 琼恩在第一时间取出了石化术卷轴,如果面对眼魔他倒不会在乎,几颗闪光球足以搞定,眼魔们又没处去买墨镜──就算有墨镜,它们也没耳朵挂。但对手是眼魔巫师,闪光球的作用就不大了,必须以最快速度将它击杀,否则一名巫师能造成多大的危险,那是谁也无法估量的。 强光刺得琼恩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看到眼魔的轮廓,不过这没关系,他很熟悉卷轴地内容,不需要看就能准确地读出来。巫师的诵咒速度很快,旁人只能听到一团含糊的音节同时爆发,然而就在琼恩念出第七个音节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莫尼卡姐妹同声痛叫。 「啊!」 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听起来真是整齐划一,但此时无人有心情去欣赏这个。琼恩一惊之下,加快速度将卷轴读完,一道暗灰色光线直射半空中的眼魔,乾净利落地将它的庞大身躯变成了石雕,砰地坠落下来。鲁文挥舞战锤,三下两下将它砸成了碎块。 闪光球造成的强光退去,琼恩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队员们,冲在最前面的鲁文中了眼魔一击睡眠射线,矮人天赋抵抗魔法的能力起了作用,他只是感觉头脑微微晕眩,并没有当真倒下。梅菲斯和迪瓦克安然无恙,但芙蕾狄受伤了,她的左臂被切开一道深深地伤口,流血不止,芙莉娅赶忙举起圣徽为她治疗。 奇怪,刚才明明是听到她们两个同时痛叫,怎麽只有芙蕾狄受伤,芙莉娅全然无事?那她也跟着凑甚麽热闹。 「没事吧。」 「没事。」芙蕾狄摇头,她紧咬着下唇,显然伤口很疼。虽然神术能够快速治疗,但痛感依旧是不会立刻消失的。 琼恩稍稍放下心来,紧接着他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刚才这眼魔巫师出现之前,胸针里的警戒魔法毫无半点预兆,说明它是从远距离传送过来的…… 「它怎麽敢在幽暗地域里用传送法术?」 「因为这里是地脉辐射的盲区。」欧凯说,他突然从黑暗里冒了出来。 「地脉辐射地盲区?」 「当然,连理应无所不在的魔网都有漏洞,地脉辐射为甚麽没有盲区。」 琼恩点点头,「听起来倒也没错。也就是说,因为这片区域没有的脉辐射,所以能够作为传送法术的目的的?」 「没错,」欧凯说,「而这个眼魔巫师明显是偶然地发现了这个地方,所以把它当作落脚点之一,这样它就可以有一个随时栖息和逃跑的地方了。」 只是它这次运气糟糕。 「而且这提醒了我,琼恩,」欧凯继续说,「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为甚麽要这样慢吞吞地走路,而不直接传送到伊卡沙城去呢。」 琼恩瞥了他一眼,「难道你要告诉我,伊卡沙城恰好也处於地脉辐射的盲区?」 「哦,那我倒不清楚,」欧凯说,「我也没去过伊卡沙城,而且估计也没这麽好运气,地脉辐射盲区这种东西和魔网漏洞一样,可遇不可求的。」 「那不还是废话,」琼恩没好气地说,「难道你敢用传送术?」 没有人愿意在这黑暗地下长途跋涉,如果能用传送魔法,琼恩早就这麽做了,哪里还需要等到欧凯来说。之所以不行,是有三个原因。 首先,使用传送术,巫师必须在脑中清楚描绘出目的地的景像,越清楚细致则法术成功率越高,否则容易出错。而琼恩压根就没去过伊卡沙城,他自然做不到这点。鲁文倒是可以,可矮人不懂魔法,更别说传送这种高阶法术。 其次,就算琼恩会读取思维之类的法术,把鲁文脑中的景像复制过来,以他目前的造诣,传送术也无法抵达如此遥远的距离。从此地到伊卡沙城,相当於从阴魂城到博得之门,仅仅以距离而论,需要布雷纳斯王子这种层级的大巫师才能有把握完成传送,琼恩是不行的──就算行,他也没办法带走这麽多人。 最後也是最关键的麻烦,在於地脉辐射。它遍布幽暗地域,影响着各种魔法的效果,尤其是传讯和传送类型的法术会被极大扭曲。大致来说,视野范围之内的短距离传送还可以考虑,远距离传送就纯粹是自己找死了,就算再高明的大巫师,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给传送到石头或者岩浆里去。 「哦,别着急,」欧凯摆摆手,「我之所以这麽说,当然是有理由的。你看,琼恩,其实地脉辐射并不是直接影响法术,它是在影响魔网,从而扭曲法术效果,所以不仅仅是传讯和传送法术会出问题,其他法术也会,只是不这麽明显。」 「这我知道啊,但那又怎麽样?」 「很简单,既然如此,我们只要能找到一个既知道伊卡沙城的情况的──或者是能读取鲁文先生的思维的,并且能使用传送术的,」他顿了顿,「而且是不需要通过魔网的施法者来就行。」 「废话,这世界上哪有不通过魔网施法的施法者,就算牧师也得……等等,」琼恩骤然反应过来,「难道你是说……」 「没错,」欧凯得意地点点头,「这幽暗地域里正有一群家伙,是不需要通过魔网就能施法的。」 ============================ 那麽,我想我不需要写明主角接下来要和谁打交道了吧 第三章 博学之城 费伦大陆上,任何一座魔法学校(虽然其实并不多)的导师都会告诉学生:凡人施展一切魔法皆需通过魔网,无论是神术还是奥术都不例外,只不过奥术是施法者直接自魔网中提取力量塑成,神术则是神祗事先完成,通过魔网赐予信徒罢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动荡年代,当时的魔法女神死亡,魔网几乎崩溃,所有的施法者──巫师丶牧师丶德鲁依丶吟游诗人等等全都因此受到严重影响。 但世界上的事情,有规则就有例外,例外的存在才证明了规则的正确。正如眼魔里会出刺瞎自己主眼的眼魔巫师,矮人里也有符纹巫师,甚至听说还有善良的黑暗精灵──虽然琼恩觉得这恐怕是谣传。总而言之,一旦某个规则被广泛认可,那麽总会有些特别的反例出来捣乱。 这世界上确实是有某些特别的生物,不需要通过魔网就能施法的──或者说,他们弄出来的未必真是「魔法」,但反正一样有效果,这就足够了。只要一个人指尖迸出来的是耀眼闪电,能够将对手烤成焦炭,那麽你管他用的是魔法还是其他甚麽玩意,结果不都一样麽。 至少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是如此,至於理论探讨,那还是留给学者们去研究吧。 这种技艺被称为「心灵异能」(简称灵能),因为它来自最纯粹的心灵力量,而非魔网丶神祗丶咒言丶符文或者其他。理所当然的,它偏重於对心智的影响,对精神的操控,但在其他方面也有一定的效用。它不如巫师的奥术那样浩瀚丰富,种类繁多,却也自有其独到之处,不可轻视。 琼恩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只隐约知道大概,但至少他可以确定一点:灵能也是可以实现传送效果的。而且正如欧凯所说,灵能不需要借助魔网,所以也不会被地脉辐射所影响干扰。 然而问题在於,灵能是极其罕见的技艺,它依赖的是天赋而非後天的学习,就像凛的宝石魔法一样。灵能的使用者被称为心灵术士。数量极少,在地表世界基本是找不到。在这幽暗地域里,倒有一个种族是以灵能着称,大名鼎鼎,但琼恩一想起和它们打交道就不免背上不停冒寒气。 「我说。欧凯先生,」琼恩有点不敢确信,「莫非你的意思是指那些……」 「灵吸怪嘛,」欧凯说,「这世界上还有谁比灵吸怪更擅长灵能呢。」 是没错。灵吸怪正是最着名的心灵术士,既擅长灵能,而且还擅长读取思维。保证可以精确地将鲁文脑中有关伊卡沙城的情景复制出来。如果它们肯帮忙的话,确实是有希望将琼恩一行人直接传送到目的地的。但灵吸怪可是恶名昭着的生物,甚至比黑暗精灵还令人畏惧,它们吸噬智慧生命的大脑作为食物,侵占类人生物地躯体以繁衍後代,运用天赋的心灵异能奴役其他种族,就连阴魂城的军队在出发前都曾经警告过士兵,轻易不要去招惹这些章鱼脑袋的家伙。对它们避让三分。欧凯居然提议去找它们,难道是觉得大家活得不耐烦了麽。 「没那麽夸张啦,」欧凯说,「灵吸怪虽然是棘手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罢了,你看它们吹嘘着要统治世界。结果到现在为止连幽暗地域都没搞定,就知道其实也不过尔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抓一只灵吸怪来,命令它替我们开传送门?」 「哦,不不,」欧凯摇着手指,「你也知道,这里距离伊卡沙城实在是太远了。就算排除掉地脉辐射地影响,那也得需要施法者有足够的造诣,一般的灵吸怪是做不到这点地……唔,换算成我们的标准的话,就是至少需要一只大巫师级别的灵吸怪才行──而且还得要是修炼传送系的。」 「甚麽?」琼恩没听明白,「传送系?」 「灵能分为六大学派,」欧凯解释,「预言丶创造丶转化丶塑能丶附魔和传送。一般的灵吸怪只会修炼其中一两系,或者最多两三系,未必符合我们要求。」 「那麽,你一定也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这种灵吸怪吧?」 「当然,」欧凯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附近──呃,好吧,有点远,但至少不比伊卡沙城更远──有一座城市,应该算是幽暗地域里最大最着名的灵吸怪聚居地了。那里一定有符合我们要求的灵吸怪,至少它们的元老院里肯定有。」 灵吸怪的社会结构,以「主脑」为精神领袖,其下是就元老院作为行政领袖,由最强大的成员组成。 琼恩盯着欧凯。 「先生,我现在很疲惫,在这黑漆漆的地下走了将近半个月,距离上一次休息已经超过十小时,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他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建议我们去一座灵吸怪城市──而且还是幽暗地域里最大的,去说服那些章鱼脑袋向我们热情地伸出援手──抱歉,是触手──甚至可能需要去绑架某个元老院的家伙,」巫师瞪着情报贩子,「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觉得现在气氛太紧张,所以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都不是,我很认真的,」欧凯说,「请注意,我说的是一座灵吸怪城市──是城市。」 「对啊,所以里面的灵吸怪更多更危险。」 「不不,琼恩,我们应该透过现像看到本质,」欧凯严肃地指出,「任何一座城市,都必然是有其律法的,否则根本建立不起来,也不可能存续至今。所有的智慧生命,只要有足够的规模聚集,那麽必定就会形成规则,否则只会自我毁灭──至於这规则是成文的也好,不成文的也好。叫做法典也好,叫做习俗也好,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只要有规则,就有安全。就算是以混乱着称的卓尔城市,同样也是有其律法的,遵循者会获得保障,而违反者会被严厉惩处。」情报贩子转过头去看梅菲斯,「圣武士小姐一定赞成我的看法对不对。」 「前提是我们得知道规则。」梅菲斯不动声色。 欧凯啪地打了个响指。 「而我知道,」他微笑,「不过琼恩,我们事先说好的对不对?我加入你的队伍。条件是免费提供三个情报──这次就算第一个,如何?」 琼恩皱着眉头沉思。 「说来听听,」巫师最後说,「如果我们需要用到,那麽我就认可。」 欧凯微笑。「棒极了,」他说,「那麽接下来。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隆重介绍幽暗地域中最着名的灵吸怪城市:奥灵多尔(oryndoll)。」 「奥灵多尔的规则很简单,除了灵吸怪之外的一切生物都是奴隶,」欧凯顿了顿,补充说,「或者食物。」 「那麽你是想当前者还是後者?」 「都不想,」欧凯摆摆手,「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凌驾於之上的规则:任何人都可以用它们所没有掌握地知识──任何知识,包括历史丶传闻丶某种酒的秘密配方丶远方的最新战争消息,甚至天气状况──来换取它们的帮助。它们会评估知识的价值,从而给予相应地报酬。」 「报酬是哪些?」梅菲斯突然问。 「唔,很多啊。比如说多留你活三天,或者的位从食物上升为奴隶。或者在吸食大脑的时候更温柔一些,或者放你一条活路,」欧凯表情严肃,「当然这一切都是依据你所能提供的情报价值高低而决定的。交易嘛,只要你出价够高,那麽自然也就能买到更好的商品。」 「如果要求他们帮忙传送,那想必是要价很高了。」 「自然,」欧凯说,「不过我们需要担心甚麽呢?我们口袋里有太多地新鲜出炉的货币了。难道你觉得还有第二个阴魂城的巫师会长途跋涉到奥灵多尔去吗?或者最新的战况?奥图和沙玛斯的现状?甚至,」他微笑起来,「我还欠你两个消息。」 「你确定?」琼恩有些不太相信,「听起来这群灵吸怪像是在开图书馆。」 「喂喂,你这是在怀疑一位诚实商人的信誉,」欧凯抗议,「我们以往的历次生意中,难道我提供过虚假商品吗?难道我有过任何不诚实的记录吗?难道我们的合作不是一直很愉快吗?」 「最後一点就算了。」琼恩低声说。 「你知不知道奥灵多尔这个词,在灵吸怪的廓利斯语(alith)里是甚麽意思?」 「不知道。」 「是博学多闻的意思。」梅菲斯在旁边说。 「没错,」欧凯说,「梅菲斯小姐,你也足以称得上是奥灵多尔了,如果按照灵吸怪地叫法,」他嘻嘻一笑,「奥灵多尔城,也可以翻译成博学之城,那帮灵吸怪最热爱的事情就是收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信息,所以你说是开图书馆的其实也没错。」 「听起来和你是同行,」琼恩说,「不过似乎很有趣。」 「因为它们认为这个世界并非物质化的存在,而是由各种意志和表象构成。只要掌握足够多地知识,那麽终有一天,它们能够从中窥见多元宇宙的终极奥秘,掌握甚至创造那个唯一法则。」 「真是奇怪地想法,」琼恩摇头,「不过确实符合它们的身份。」 「灵吸怪嘛,」欧凯说,「你不能指望它们和人类一样思维。」 「我没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琼恩说,「那麽现在让我看看奥灵多尔在甚麽地方。」 芙蕾狄取出地图,欧凯端详了一会,在其中一个位置点了一点,「就在这里,」他肯定地说,「以前我曾经拜访过一次。」 从地图上看,是在鲁里莎尔城的左下方。确实有点距离。不过因为幽暗地域里没法走直线(当然地表旅行同样也很难做到),所以他们其实是从左侧绕过来的,这导致的结果是他们从目前的位置出发,到奥灵多尔反而比鲁里莎尔更近一些。而且若是真像欧凯说的,能够请那帮灵吸怪帮忙直接传送到伊卡沙城,剩下大约三分之二的路途都可以直接省略了。 琼恩实在厌倦了在这幽暗地域里辛苦跋涉,一想到还要这样度过近两个月。他便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此黯淡无光。能够快速抵达目的地,对他而言无疑非常有吸引力,然而想到是和恶名昭着的灵吸怪打交道,他就不免有些退缩。 「但它们……」 「邪恶丶危险,是不是?」欧凯打断。「没错,所有人都这麽说,所有人也都这麽觉得,然而问题在於,在场诸位谁能说出灵吸怪到底邪恶到甚麽程度呢?危险到甚麽地步呢?」他环视众人。「冒昧地说句,只怕各位连灵吸怪的模样都没真正亲眼见过吧。」 这是自然,灵吸怪只在幽暗地域活动。在地表基本见不到。对於绝大多数人类来说,它其实只存在於故事和传闻之中,并没甚麽真切感受。琼恩丶梅菲斯和莫尼卡姐妹都知道灵吸怪,都听过它们的恐怖传闻,但确实也都没真打过半点交道。就算是幽暗地域的土着居民迪瓦克和鲁文也没有这种经历──当然,这也可以做另外一种解释:有这种经历的都不会活着站在面前了。 「所有传说中对於灵吸怪的形容词,难道不都是可以原封不动地放在黑暗精灵身上麽,」欧凯继续说。「他们也是所有故事中的大反派,是黑暗和梦魇,然而事实如何呢?事实就摆在我们面前,」他双手摊开,「我们不是刚刚才从沙玛斯城离开吗?那不是一座卓尔城市吗?街道上不全是黑皮肤的黑暗精灵吗?但那里是魔鬼的地狱。还是恶魔的深渊?我觉得和任何一座地表城市,比如阴魂城。也没多大的区别吧。」 「沙玛斯城不能拿来当例子。」鲁文和迪瓦克同时插嘴,然而他们的声音被忽视了。对於琼恩等人来说,沙玛斯城是他们唯一亲眼见识过的卓尔城市,是仅有的样本。 灵吸怪确实恶名昭着,但到底也只是「名声」罢了,这里的人除了欧凯,其他连灵吸怪的模样都没见过。想想将要在这幽暗地域里继续走两个月地恐怖前景,欧凯的提议便显得分外诱人起来。 「你是个优秀的演说者,欧凯先生。」琼恩诚恳地说。 「多谢夸奖,」欧凯微笑,「在陈述事实的时候,我一向不遗馀力。」 琼恩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队员们,这样重大的决定,而且不在事先计划之中,自然不能凭他一言而决,得徵求大家的意见。迪瓦克坚决反对,作为的底侏儒,他对灵吸怪的印象极其恶劣。鲁文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表示可以冒险试试,伊卡沙城如今正处於危险时期,外有强敌,内有纷乱,他离家已经很久,实在担心得很,希望能早点回去。芙莉娅表示反对,梅菲斯则认为可以考虑,琼恩觉得这是因为她以前曾经和欧凯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情报贩子虽然身份诡秘,意图莫测,然而确实还从不撒谎。 「进入黑暗之地後,我们路上遭遇的怪物明显变得棘手起来,」梅菲斯说,「地脉辐射的影响加强了,怪物们也更加的凶戾危险,甚至还有很多变异品种。」 这倒是事实没错。「幽暗地域里其实有很多危险至极的敌人,只是我们很幸运,一路上都没有撞见──但幸运不会永远伴随着我们,」她继续说,「虽然和灵吸怪打交道未必是甚麽好主意,但相比起来,继续两个月的地底旅行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琼恩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除了提议者欧凯和琼恩这个队长之外,剩下五个人中,四个人已经表态,二比二,各占一半,现在轮到芙蕾狄表明态度了。 「我觉得,」她咬着下唇,颇为犹豫不决,「可以考虑欧凯先生的建议吧。」 「是你的预言魔法告诉你这样比较合适?」琼恩有些好奇,芙蕾狄可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子。 「不是,」小女孩的脸更红了,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揉着衣角,「那个,其实我只是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因为……我想洗澡了。」 琼恩一时有些无语了,然而当他转移目光,发现在场的女孩子,包括持反对意见的芙莉娅和素来刚硬的梅菲斯在内,也都难得地露出一丝赞同地表情。於是他摊了摊手。 「女士优先,」他说,「那麽,我们就去和那群章鱼头打打交道吧。」 =================================== fr的规则,奥术丶神术丶类法术能力等一切,都是需要通过魔网才能使用的,但心灵异能是例外,以上 第四章 和灵吸怪的交易 芙蕾狄仔细的研究地图,配合预言法术,最终重新规划了路线,预计大约需要五天时间能够抵达奥灵多尔。 「你确定那帮灵吸怪们会公平交易?」琼恩依旧不放心地追问。 「你都问了十遍了,」欧凯叹气,「要怎麽解释你才能明白呢……这麽说吧,灵吸怪和魔鬼是同类,邪恶但却守序,他们可能会玩弄文字游戏,但决不会直接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明白了?」 「但我想知道的是,」梅菲斯突然在旁边说,「为甚麽奥灵多尔的灵吸怪会定下这种规矩呢?」 「因为他们喜欢收集资料嘛。」 「但我听说他们有读心之能,为甚麽不直接抓住人读取思维,岂不更加方便。」 欧凯脚步微微一缓,随即又恢复常态,「很好的问题,小姐。」他夸奖。 「所以你是不是还有甚麽事情隐瞒了我们,」梅菲斯说,「我不怀疑你说谎──但未必说了全部的真话吧。」 「别误会,别误会,」欧凯连忙摆摆手,「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因为确实无关紧要,所以没有想起来罢了,」他微笑,「奥灵多尔另外还有一条规矩:只和证明了自己能力的人做交易。」 「怎麽样才算是证明了自己能力?」 「太简单了,只要杀几个灵吸怪就行,」欧凯说,「我们一共七个人,那麽杀七个灵吸怪就行,帮助他们进行优胜劣汰嘛。」 「那如果你一个人去,我们躲在外面,岂不是只要杀一个灵吸怪就行?」 「那到时候传送,也只能传送我一个人。你们怎麽办?」 「算了。」 作弊的方法行不通,不过七个灵吸怪麽……似乎也不是甚麽艰巨任务。 「很容易的,」欧凯说,「其实说真的,眼魔难道不危险麽?主眼有反魔法力场,克制对手的法术,十颗辅眼里能发出各种射线:媚惑丶石化丶解离丶恐惧丶睡眠丶伤害丶缓慢。甚至还有死亡一指的效果──但你们在奥图城,不照样砍瓜切菜一样杀了几百只眼魔吗?」 这是自然,眼魔虽然厉害,各种射线危险无比,别的不说。解离丶石化丶死亡一指这些高阶法术,以琼恩目前的造诣就施不出来。但它所有的攻击都来自眼睛,只要几个低阶的闪光爆法术就足以让它完全废掉。这个世界有墨镜这种东西,但眼魔们又没有耳朵,便是想戴也没地方。而且眼魔发出的是法术射线不是光线。不可能透过墨镜还能有效的,否则阴魂城连闪光球都不需要,直接每人发一面镜子就行。 「都一样啊。」欧凯说,「再比如我们前天遇到的那只暗音盲怪,声波能够穿金裂石,难道不危险?但一个最粗浅的小戏法(幻音术)就让它完全不知所措。幽暗地域里这些怪物,各有所长,但终究都还是旁门左道,不是堂堂正正之师,不足为惧的。」 琼恩微微怔了怔。慢慢回味着欧凯的话,隐约有些明悟。「那灵吸怪呢?」他问。 「灵吸怪狡诈但是胆小,一旦战局不利就会立刻逃跑,毫无半点士气可言,」欧凯说。「力气也不大,又不擅长格斗。如果近身的话,我担保梅菲斯小姐一剑就能砍掉一个章鱼脑袋──它们又不长两个头。」 「它们也会施展法术的。」琼恩提醒。 「比起巫师的奥术,灵能法术既单调又缺乏威力,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欧凯说,「以前有一个黑暗精灵战士,单枪匹马就几乎毁灭了一个灵吸怪聚居地,可见它们虽然名声在外,真实本领也就那麽多。」 「这不可能。」琼恩不信。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萨尔瓦多(salvatore),他是北的最着名地吟游诗人,他以他爷爷的名义起誓,担保这个故事绝对属实……好吧,别这麽看着我,我承认我忽略了一个小细节:那个黑暗精灵战士不怕灵吸怪的心灵震爆(d bst)。」 「真是容易被忽略的小细节,」琼恩哼了一声,「这麽说,心灵震爆是灵吸怪最危险的招数了?」 「可以这麽说吧。虽然灵能法术修炼到高深,也能模拟出各种危险的法术效果,但一般的灵吸怪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心灵震爆却是它们的天赋能力,与生俱来,人人都会,只要成年就能使用。如果你意志不够坚定,抵抗不住心灵震爆,就会被震慑住一段时间……就类似你中了律令震慑法术一样。这是灵吸怪最麻烦最棘手的地方,至於其他甚麽吸脑之类的本领,那也得能先抓住你才行啊。」 「很好,」琼恩说,「心灵震爆麽,如果我记得没错,英雄药水(potion of herois)应该能很好的抵挡这一招。」 「那药水很罕见的,配制起来需要很多特殊材料,很难收集……」欧凯话音未落,就看见琼恩伸手入怀,一瓶丶两瓶……一共取出六瓶深蓝色的药水来。 「你甚麽时候准备的?」 「废话,」琼恩说,一边把药水分发给众人,「如果你是阴魂城的军队统帅,准备进攻幽暗地域,又知道地下有灵吸怪这种危险的怪物,难道都不会事先想办法地麽。如果你接到任务,从奥图城被派往伊卡沙城,知道路途遥远,说不定就会撞上几只章鱼脑袋,难道都不会提前做点准备的麽。」 「唔,这也没错……等等,我们明明有七个人,为甚麽只有六瓶?」 「自然没你的份了,」琼恩说,「看你这麽积极提议去奥灵多尔,就知道你压根不怕灵吸怪吧,而且你以前不是去过一次麽。」 「这是两回事!」欧凯抗议,「以前我单人前去,只要杀一只灵吸怪就行,现在却要面对七个。」 「那我也没办法。」琼恩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你也说了,这药水配制起来非常难,整个第二远征师也没多少。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请雅达上尉签字拨了六瓶过来,再多就没有了,」他微笑着。「我觉得我们七个人中,其他六个都比你更需要它。」 「错了,」欧凯也微笑着,「事实上,琼恩。我们七个人中,最不需要它的就是你了。」 琼恩怔了怔,「甚麽意思。」 欧凯竖起手指,「这算第二个情报?」 琼恩凝视着他,想要从情报贩子地脸上看出甚麽东西。但最终一无所获,「成交。」他最後说。 一行人前往奥灵多尔,路上欧凯突然消失了三天。然後又再次出现,不知道做甚麽去了。琼恩欲待询问,但转念一想也就作罢,反正问了也没用。五天之後,他们抵达了目的的。 「博学之城建立於一万两千年前,」欧凯一路上向诸人介绍灵吸怪地情况,「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灵吸怪城市中最古老地。那时候它和其他所有的灵吸怪城市一样,侵略丶扩张丶发动战争。在一万年前。它们摧毁了矮人王国巴拉库尔(barakuir ),奴役了杜尔加矮人(duergar),为了创造出更完美的奴隶,它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生物改造试验,最终创造出了灰矮人。」 「这就是灰矮人的来历?」 「没错。」欧凯继续说,「灰矮人是很好的奴隶。比其他生物都更适合,但灵吸怪们太过於得意忘形了。灰矮人奴隶越来越多,而且渐渐也拥有了一些心灵异能,甚至可以抵御灵吸怪的灵能侵袭。最终大约在四千七百年前,灰矮人奴隶爆发了大规模叛乱──或者说起义,几乎把奥灵多尔城都给毁了。」 「最终灵吸怪们战胜,保住了奥灵多尔,大概花了几百年才勉强恢复元气,自此之後,这座城市地灵吸怪们接受深刻教训,放弃以往的征服和侵略政策,改用更隐蔽更间接,也更狡猾的方式来达成目标。」 「改建图书馆了?」 「嗯,奥灵多尔的灵吸怪当中流传一句谚语,你大概没听说过:了解世界,就是掌握世界。」 「莫非它们都信仰欧格玛?」琼恩说,「知识之神一定很乐意有这种信徒。」 「灵吸怪的神是伊森赛恩(ilsense),」欧凯说,「历史上,伊森赛恩曾经两次圣者降临奥灵多尔,这座城市是最得神祗宠爱的。」 「一次是十五年前吧,」琼恩知道动荡年代里,诸神都被打落凡间了,「还有一次是甚麽时候?」 「就是那次灰矮人起义的时候,当时若不是伊森赛恩降临,奥灵多尔早就被毁了。」 「看来欧格玛是不用指望了,真可惜。」 「未必呢,」欧凯隐隐冷笑着,「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甚麽意思?」 「没甚麽,第四纪就快到了嘛。」 「唔?」 琼恩自然知道,阴魂城划分年代,以创始至耐瑟建国为第一纪,是为传说时代;以耐瑟存续为第二纪,是为英雄时代;以耐瑟陨灭至今为第三纪,是为神明时代──却不曾听过还有第四纪的说法。 正要细问,骤然间感觉一阵强烈的心灵波动扫过,琼恩停住脚步,他知道已经踏入奥灵多尔地防御范围了。欧凯曾经说过,奥灵多尔城方圆二十英里之内,埋着无数防护水晶,主脑会不断使用心灵感应能力扫描周边区域,一切智慧生物靠近城市都会被发现。 接下来,就是要「证明自己能力」了。奥灵多尔会派遣灵吸怪前来,若能战胜,便可以进城谈交易;若是战败,自然就沦为食物和奴隶。 所有人同时灌下了英雄药水,除了琼恩之外,「可惜芙莉娅是莎尔的牧师。」他惋惜着,否则可以使用防护邪恶法阵,也不是甚麽高阶神术,但对於精神控制法术有极佳的抵御效果。 银色传送门悄然划开,七个灵吸怪从中走出,同时还有十四个手持长矛地蜥蜴人。无需指令。蜥蜴人一拥而上,灵吸怪们远远在躲在後方,嘴边四根长长的触手挥舞着,发出了它们的招牌能力:心灵震爆。 「咻!咻!咻!」 无形的心灵利箭齐齐射来,尽管事先已经服下英雄药水,但莫尼卡姐妹和迪瓦克依然承受不住这种多重攻击,顿时呆立当地。无法动弹。矮人有天赋抵抗魔法的能力,这让鲁文没有被当场震慑,但他依旧受到了影响,动作变得僵硬迟缓,险些被蜥蜴人的长矛刺中。就连梅菲斯和欧凯都被无形的心灵冲击击退了两步。但琼恩却完全不受影响。他清楚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心灵冲击,但还没撞入自己的意识,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阻隔在外。 梅菲斯掷出了闪光球,这对蜥蜴人虽然不如眼魔般致命,但只要是长久生活在幽暗地域这种黑暗世界里的生物。本能地对强光有着畏惧。银剑如电光闪烁,圣武士急速往返移动着,砍倒了两个蜥蜴人。保护着被震慑的队友,欧凯则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下一瞬间,琼恩使用卷轴发出一击解离术,将一个灵吸怪化为粉末。两个正在攻击鲁文地蜥蜴人突然狂跳起来,口中发出荷荷怪叫,胡乱冲撞,反倒将旁边地几个蜥蜴人都撞倒了。 灵吸怪再度发动了心灵震爆,这次它们将目标集中在琼恩身上。前一次的徒劳无功令它们惊讶万分。六道心灵利箭全部轰来,但琼恩依旧半点无动於衷,丝毫不受干扰,他丢掉已经变成空白地卷轴,对着远处洞窟顶端一指:「化石为泥!」 原本坚固的岩石刹那间变成泥浆落下。将两个灵吸怪埋在当中,它们徒劳地挥舞着章鱼般地触手。想要挣脱出来,但紧接着琼恩的胸口发出一道灰色光线,将泥浆重新化为岩石,封死了两个灵吸怪。在进入幽暗地域之前,他秘密去了一趟塞尔,请萨扎斯坦为他纹上第五个纹身,就在胸口部位。 又有三个蜥蜴人狂跳起来,精神错乱一般乱冲乱撞,这大大减轻了梅菲斯和鲁文的防守压力,虽然迪瓦克的腿上被刺中了一矛。有两个蜥蜴人冲过来攻击琼恩,但巫师在石肤术和高等巫师护甲的双重保护下暂时安然无恙。「还有四个灵吸怪。」他计算着,正要再施展一个变形术,然後突然听到清脆地「喀嚓」声连串响起。 四只银白色丶闪着金属光泽的巨掌在半空中出现,快若闪电地同时扼住了灵吸怪的脖子,将它们的章鱼脑袋硬生生地扭断下来。 灵吸怪一死,心灵链结骤断,所有的蜥蜴人顿时全都疯狂起来,胡乱攻击四周所有的活物。琼恩後退,背贴着石壁,正要施展一个危险的法术将它们全部杀死,然而此时一个低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所有人的心中回荡着。 「到此为止。」 再一次的,银色传送门划开,七八个灵吸怪从中走出,挥舞着触手,发出无形的心灵冲击,震慑住了蜥蜴人,然後带着它们离开。一个灵吸怪留了下来,它比同类整整高出一个头──考虑到灵吸怪地头格外比较大,这个差距就更加明显──而且有着六根触手,普通的灵吸怪只有四根。 「塔塞瑞尼(tharcereli),」欧凯轻声说,从空气中现身,取消了四只银白巨掌,「博学士宗派的领袖,元老院成员。」 它先解除了迪瓦克和芙莉娅的震慑状态,然後做了个手势,空气中出现一团黑色气流漩涡,欧凯当先走了进去,琼恩犹豫了一下,随後跟上。 在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正处於一间空旷的洞窟中,欧凯站在身边,其他人也跟着出现,塔塞瑞尼悠闲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注视着他们。直到此时,琼恩才有空闲来仔细打量传说中的灵吸怪的模样,它的身体呈淡紫色,附有会反光的冰凉黏液,头看起来像是章鱼,有一对臃肿的白色眼睛,彷佛八目鳗的嘴巴中不断地滴落着油腻的黏液,看起来十分恶心。 不过,细微之处似乎有些不对劲……琼恩凝神端详着,然後发觉了破绽。 它不是本体,是个拟像。 「各位的来意我已经很清楚,」塔塞瑞尼嘴边的触手轻微颤动着,它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中同时响起,「既然你们已经通过了考验,那麽按照规矩,接下来就是交易时间了,」它顿了顿,「那麽,有甚麽可以告诉我的呢,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沉吟了片刻,「我想用正在遥远的掩埋之地发生战况作为交换。」 「很遗憾,」塔塞瑞尼说,「我们已经知道了,阴魂城占领了奥图城,和沙玛斯城结盟,并且正在攻击契德·纳撒。」 琼恩怔了怔,这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这帮章鱼脑袋怎麽就知道了?幽暗地域里消息传播可没地表那麽快,难不成还有另一拨旅行者也从北方过来,而且抢在自己之前和灵吸怪做了交易?这似乎不太可能……不对,明白了! 「你偷偷读我们的记忆?」他怒视着。 「准确地说,是读了这两位莫尼卡小姐和鲁文丶迪瓦克两位先生的记忆,」灵吸怪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对於您和梅菲斯小姐,以及这位欧凯先生,我尝试过,但没能成功,很遗憾。」 「这是作弊!」 「我们没有违反规则,」塔塞瑞尼依旧不急不燥,「在交易之前──哪怕是前一秒钟──我们已经掌握的知识,自然不能还在交易中算数,这合情合理,对不对。」 琼恩皱着眉头,他事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灵吸怪素有读心之能,这位塔塞瑞尼既然是甚麽博学士宗派领袖,元老院成员,必定是其中翘楚。悄无声息之间,他就已经读取了除自己丶欧凯和梅菲斯之外其他人的记忆,虽然应该不会多麽深入,但浅层的信息必定是都已经掌握了。 那麽自己还剩下甚麽可以拿来做交易的?穿越者的身份?采玉诀?巴尔之子?这些对方应该不知道,但琼恩却又不愿意公开,尤其是当着这麽多人的面。 塔塞瑞尼阴沉的笑声在心中响起,「兰尼斯特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它悠闲地说,「你们通过了考验,这仅仅只是获得了交易的资格,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会保证你们安全。如果你不能提供足够的有价值的知识,那麽……」 琼恩皱着眉,看着旁边的梅菲斯,不知道她是否能提供点甚麽有价值的消息,然後眼角馀光瞥见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摇动。「第三个情报。」欧凯微笑。 「成交。」 欧凯转过头,「塔塞瑞尼先生,我有一个关於蜘蛛女神罗丝的消息,相信您一定感兴趣。」 「她沉寂了,不再赐予信徒神术,这个我知道……」塔塞瑞尼懒洋洋地说。 「下层界正在酝酿着一场变动,」欧凯直接打断,「无尽深渊第六十六层,正在从位面中分离出来。」 灵吸怪抬起眼,瞪着欧凯,它的白色臃肿眼球转动着,六根触手同时轻微地在空气中颤抖,「或许我们应该进一步谈谈。」它提议说,对欧凯。 第五章 黑暗精灵的进攻 在欧凯和灵吸怪秘密交涉了两小时後,塔塞瑞尼再次出现(当然依旧是拟像),宣布交易达成,请琼恩等人暂且等待四个小时。因为人数太多,普通的传送术已经不能使用,需要临时构建传送法阵才行。 自有蜥蜴人奴隶出来,送诸人到临时住处休息。琼恩一路观看奥灵多尔城内景像,发现这帮灵吸怪们或许知识渊博,却显然缺乏基本的审美观,把城市建得歪歪扭扭,毫无规划,建筑杂乱无章,东倒西歪,比起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差劲。整个奥灵多尔就是一座巨大的洞窟,地面上到处挤满了奴隶的蜥蜴人的棚屋,灵吸怪们则在四周石壁上凿穴居住,看起来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 「我觉得它们最需要的不是去收集知识,而是赶快去请个建筑师来。」琼恩评价,其他人深以为然。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半空中不时出现一个灵吸怪的幻影,让位於城市每个角落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它看起来异乎其他灵吸怪,和塔塞瑞尼同样高大,而且都有六根触手,但皮肤明显乾燥而且皱巴巴的,没有那层会反光的潮湿黏液。 「它是谁?」琼恩疑惑,「莫非是这座城市的领袖?」 「曾经是领袖之一,」欧凯突然又从空气里冒出来,站在身边,「它叫斯兰普,曾经是元老院的成员之一,巫师宗派的领袖──奥灵多尔的元老院有三位成员,分别代表三大宗派:巫师丶博学士和崇拜者。巫师是奥术者,博学士是心灵术士,崇拜者是牧师。」 「我以为灵吸怪都是心灵术士。」 「每个族群总有特别之辈,」欧凯说,「灵吸怪中也有一部分是对奥术感兴趣的,数量不多罢了。」 「它地位很高麽。为甚麽城市里要显示它的影像?」 「不,恰恰相反,巫师宗派是元老院三大宗派中的位最低的,」欧凯说,「而且请注意,我说的是它曾经是领袖之一。」 「曾经?这麽说现在它死了?」 「对,死了。」欧凯点头,「它把自己变成了阿隆(alhoon)。」 「阿隆?」琼恩重复着这个陌生地词,「阿隆是甚麽?某种亡灵?」 「阿隆……呃,不太容易解释,这麽说罢。你就把它当作灵吸怪中的巫妖来理解就好了。」 「那不是还存在麽,又没真死掉……好吧,是死了,但确实还存在。难道说灵吸怪的规矩,变成阿隆就不能当元老院成员了?」 「岂止。灵吸怪视阿隆为败类和叛徒,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斯兰普自从变成阿隆,就已经逃离出了奥灵多尔。哪里还谈得上甚麽元老院。」 「唔,我不知道原来灵吸怪这麽憎恨亡灵。」 「不是灵吸怪憎恨亡灵,而是憎恨自己的同类变成亡灵,」欧凯说,「你知道的,灵吸怪的真正领袖是主脑。主脑……其实就是个大脑,」他点点头,满意於自己的解释。「所有的灵吸怪死後,大脑都会脱离身体,融合到主脑中,它们生前所掌握的知识丶记忆都会全部被主脑吸收。主脑可以说就是灵吸怪意志互相融合与同化之後产生的意识聚合体。对於所有的灵吸怪来说,死後和主脑融合。这是神圣地权利和荣耀,同时也是不可推卸的义务。」 「但阿隆。或者说灵吸怪巫妖,它是亡灵,所以就没办法和主脑融合了。所以它被灵吸怪憎恨?」 「正是如此,阿隆在灵吸怪中的地位,大致就相当於眼魔巫师在眼魔中的地位,同样都是离经叛道之辈。」 「那麽这个影像的意思……」 「是通缉令啦,」欧凯说,「任何人只要能杀死斯兰普,就能获得奥灵多尔元老院颁发地奖励──具体甚麽奖励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差。」 「那斯兰普现在在哪里?」 「鬼知道,」欧凯摊手,「幽暗地域这麽大,谁知道它躲到甚麽地方去了,说不定还跑到地表去了,甚至可能去了星界,灵吸怪天赋就有星界投射的能力。」 「唔。」 「对了,差点忘了件东西,」欧凯说,从怀里取出一柄紫色法杖来,通体透明,是用紫水晶雕成,杖身整齐地镶嵌着六枚绯红之泪宝石,顶端弯曲呈蛇形,看起来颜色黯淡,应该很有些年头了,「送给你的。」 琼恩接过,刚刚握住便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蕴含地力量,「这算甚麽?」他半开玩笑,「你的临别赠礼麽。」 「嗯,是啊……等等,你怎麽知道我要离开?」 「猜的,虽然不明白你为甚麽一定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动,但总不会真是闲着无聊陪我们吧。既然你这麽强烈要求来奥灵多尔,如今到了地方,」琼恩耸耸肩,「大约也就是该告别的时候了吧,事实上,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唔,你这麽说真令人伤心。」 「我在陈述事实罢了,而且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巫师说,他端详着手中的礼物,「这柄法杖……紫水晶和绯红之泪,都是最能强化变化法术的材料,这不是会从那群灵吸怪手里拿来的吧。」 「怎麽可能,」欧凯笑了起来,「那帮灵吸怪可是吝啬得很,别指望它们能慷慨大方。这是我前几天在路上偶然捡到地,反正对我又没用,你拿着正适合。」 前几天麽……说起来,这家伙前几天确实是消失了很久,不知道干甚麽去了。至於说甚麽路上捡到的,那就只有鬼才相信了,总不会是他去打劫了某个巫师的藏宝库吧。 「那麽,就此告辞了,各位,」欧凯说。按着宽沿帽微微躬身,「我有些个人事务要处理,不能继续同行了,实在遗憾得很,後会有期。」 「不,不用了,」琼恩回答。「其实我觉得还是後会无期的好。每次和你打交道,我总是提心吊胆的,这样下去一定会短寿的。」 「唔,唔,别那麽绝情嘛。至少我确实是帮了你们的忙,剩下的路不用走了,」欧凯微笑,挥挥手,身影从空气中慢慢透明淡化。「而且,说不定很快又会再见到的呢,在某个我们意料不到的地方──我有这种预感。真的。」 他消失不见。 灵吸怪还算守信用,四个小时之後,传送法阵构建完成。在一阵微尘闪光之後,琼恩等六人抵达了伊卡沙城。 和奥灵多尔比起来,矮人城市显得庄严而气派,整座城市位於一个巨大到难以想像的洞窟中──实在是过分巨大,以至於琼恩非常担心地下居然有如此大的空洞,会不会有朝一日塌陷下来。城中处处是高大雄伟的建筑。一条叫做「深洪」的地下河流经城市,推动着几十架巨大地水车旋转,为城中的所有机械提供动力,并且通过一个复杂的供水网络将水提供到每个家庭。这套机械系统是侏儒们设计制造的,他们占全伊卡沙城人口的百分之九(百分之五是岩侏儒。百分之四是地底侏儒),剩下百分之九十一是矮人。 传送抵达的地方是鲁文家中。矮人将他们安顿好之後,便前去召集摄政议会,说明情况,然而却遭到了强力阻碍。「那帮家伙居然不肯让你们为国王治疗,」鲁文恼火地对琼恩说,「他们硬说外来人类不可信任。」 「其实他们没说错。」琼恩在心中说,但表面上不动声色,「那怎麽办?鲁文先生,」他问矮人,「虽然我以及我所代表的阴魂城很有合作的诚意,但这种敌视态度……」 「我知道,实在抱歉,」鲁文抓着胡子,头疼着,「我早知道他们都是些石头脑袋,但没想到居然顽固到这种地步。眼看着那些黑暗精灵都要打到城下了,居然还死抱着……」 「等等,你刚才说黑暗精灵要打到城下了?」 「是啊,我刚才在摄政议会听到的消息,瓜理德斯城的黑暗精灵突然发动袭击,已经攻陷了城外地大部份堡垒,眼看就要开始攻城了。」 琼恩暗暗皱眉,阴魂城自然没指望真能救醒那个爱睡觉的矮人国王,但这座伊卡沙城,却是要尽可能收服,作为制造魔像的基的地。矮人虽然顽固,却也头脑简单,容易对付,如果伊卡沙城真被黑暗精灵打下来,那情况就麻烦得多了,别的不说,至少自己几人就很难脱身。 但反过来想,这却也未尝不是个机会,如果能够协助矮人成功抵御黑暗精灵,自然便能获得信任,矮人毕竟不像人类那般心机深沉,这点从鲁文身上就能看出来。至於胜败之数,琼恩来之前也盘算过,伊卡沙城能够和瓜理德斯城相抗千年,屹立不倒,总不可能真是全靠一个国王──何况这个国王还一睡就是七十五年。这些矮人们自有不凡之处,否则怎麽可能支撑至今。既然双方没有悬殊的实力差距,矮人又只打算守御,不指望进攻,难度就低得多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鲁文继续努力说服他的同僚们,琼恩等人则在家中等待,偶尔出门走走,更进一步了解情况,顺便还参观了一下神殿「远古熔炉」,供奉的是「锻魂者」莫拉丁,这是伊卡沙城矮人们的唯一信仰。终於在第三天,摄政议会有所松动,大约实在是局势逼迫,只能病急乱投医,决定允许琼恩等人觐见国王米斯·巴拉克。 然而正在鲁文带着琼恩和梅菲斯(摄政议会只准两个人觐见国王)前往王宫的路上,尖锐地战号声突然响起,大批矮人士兵全副武装地从家中和兵营中奔出,涌上城头。「敌袭!」一个长胡子矮人用洪亮的声音大吼,「黑暗精灵!」 觐见自然被临时取消,当琼恩和梅菲斯随着鲁文赶上城头的时候,战事已经打响了。 伊卡沙城位於巨大洞窟之中,一面靠着石壁。三面是城墙,黑暗精灵这次攻击的是南面。矮人用坚固的明黑岩筑成城墙,以冰铁融汁浇灌,让它能够抵抗绝大部分攻城魔法,城门则是用纯秘银铸成,拥有完全的魔法免疫能力。城墙上早已布满各种守城器械,每隔一段距离便是一个箭塔。矮人们不擅弓箭,但他们有床弩和发石车。 琼恩这还是第一次亲历魔法世界的攻城战,然而感觉似乎和地球上也没多大区别,顶盔贯甲地食人魔丶熊地精和地精──它们都是黑暗精灵所喜爱的奴隶和炮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使用可以随意伸缩的云梯爬墙攻击。抬着半透明的力场攻城槌撞击城门,精锐的牛头人部队在後方等待,但却没看见几个黑暗精灵。城外的堡垒已经全部被占据,一座座巨大地投石机架起来,向城头上轰出魔法炮弹。包括火球丶闪电和强酸,矮人们的坚固铠甲无法抵挡这种攻击,伤亡很重。琼恩赶忙布下一个魔法护罩。将自己丶梅菲斯和鲁文保护在其中。 攻城方的兵力显然胜过守御方,而且那些投石机在魔法的强化下射程极远,矮人根本无法用远程武器摧毁。秘银大门虽然能免疫魔法攻击,却并非牢不可破,在力场槌的撞击下已经开始变形。「这样挨打下去不是办法,」琼恩想,「恐怕得出城野战。」 彷佛听到了他的想法,雄壮的号角骤然响起。城门轰隆打开,一队队被全身铠甲包裹成铁罐头的矮人们五官扭曲,脸上涂满油彩,手提精金战斧,像打了兴奋剂似的疯狂地冲锋出来。几乎是一眨眼就将正在撞击城门的几十个食人魔们砍翻。这是矮人族着名地「狂战士」,又称「库扎尔夫」(kuldjargh。外号「斧头笨蛋」,当他们发起疯来……错了,是英勇起来,就连巨龙都要暂避其锋。) 矮人狂战士们冲出城门,高吼着战歌撞入敌阵,然後短短几秒钟内,攻城方就损失了上百名士兵,主要是食人魔。在以往历次交战中,矮人早已经摸透了敌人的底细,这些黑暗精灵的炮灰中,唯有食人魔和牛头人才是真正的主力,它们勇猛而凶悍,地精则是标准的墙头草,只要局势不利就会四散溃逃,完全不必浪费力气。 黑暗精灵攻击受挫,食人魔丶熊地精和地精们开始退却,然後悠长的战号声响起,全副武装的牛头人们从後方涌上来,冲向矮人狂战士。更多的矮人战士从伊卡沙城中源源不断冲出,他们手执高大的塔盾,越过同伴冲上前线,彷佛铸成一道钢铁长城般稳稳屹立,任凭凶猛的牛头人如何冲击,半步不退,这是矮人族和狂战士齐名的「防御者」。狂战士们趁此机会,取出腰间别着地一排排飞斧和战锤向敌人猛烈投掷,瞬间击杀了近百名牛头人,然後再次冲锋,展开混战。在防御者之後,几十名矮人牧师也跟着涌出城门,高举战锤和莫拉丁圣徽,在战场上降下一道道圣光祝福,庇佑保护着前方的英勇战士们。 攻城方占据了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但论及野战能力,这些杂牌炮灰们显然不如训练有素的矮人战士,被杀得节节败退。正当琼恩以为局势稳定,心中松了口气,觉得「黑暗精灵也不过如此」的时候,骤然间远方半空中闪耀起一个庞大的蜘蛛幻象,紧接着一队队蜥蜴骑兵从堡垒中涌出,骑手们全都穿着精致的锁甲,不带头盔,露出银白色的长发和黑玉般的面庞,手执长枪。 「黑暗精灵!」 鲁文对琼恩说,他看起来很紧张,显然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精锐部队,前面那些不过是炮灰罢了。蜥蜴骑兵们开始冲锋,速度很快,可以看见尘土飞扬,却没看发出半点声音,眼看就要撞上矮人,几十个穿着长袍,裹着披风的黑暗精灵在後方突然升上半空,抽出法杖向矮人战士射出耀眼的银白闪电和炽烈火球。 矮人损失惨重,防御被轰开缺口,蜥蜴骑兵汹涌撞入,双方再次陷入混战。矮人牧师努力为前方战士施加各种祝福神术。但却被黑暗精灵巫师乾净利落地尽数驱散。战局开始处於胶着状态,黑暗精灵一方似乎略占上风,但优势并不明显。 「奇怪,」琼恩思忖着,「这些黑暗精灵巫师为甚麽不更靠近一些,直接攻击後方的矮人牧师,这样一来矮人就输定了。」 「那些黑暗精灵的状态不对。」梅菲斯在旁边突然说。 「甚麽?」 「那些蜥蜴骑兵。」梅菲斯说,「他们明显是受了甚麽魔法干扰,行动会突然间全都变得缓慢无比,但我看不出是甚麽法术。」 琼恩怔了怔,他刚才注意力都放在巫师上。倒没在意其他。如今被梅菲斯提醒,凝神再看,果然如她所说,那些蜥蜴骑兵动作迅捷如风,纵横往来。但却彷佛中了某种集体诅咒,每隔大约十秒钟就会突然身体僵直,动作迟钝。过一两秒钟才能恢复过来。在这种生死搏杀的关头,一两秒钟的迟延往往就是胜败的关键。若非如此,矮人们早就支持不住,要被冲垮了。 这情景好怪异,看起来……打个不恰当地比喻,简直就像琼恩上辈子玩网络游戏,服务器不堪重负时会出现的「卡」的状况。然而这可不是在玩游戏,这是活生生的战斗。怎麽会有这麽诡异的事情发生? 「是矮人牧师在诅咒?那些卓尔巫师为甚麽不反制……不对!」 琼恩身上恒定的奥术视觉发挥了作用,他清楚地看见每个黑暗精灵骑兵身上都隐约笼罩着一层魔法灵光,每隔十秒钟就会突然灿烂激发一次,正和他们莫名其妙的动作迟钝相符合。他抬起眼睛,朝上空望去。发现不知何时整座伊卡沙城,包括城前混战地士兵。全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护罩中。银白色的魔法灵光呈波纹状,一层层从顶端弥漫下来,各种细小的符文闪烁其间,连环编织,璀璨宛如繁星。 然後琼恩大吃了一惊。 「这是……这是迷锁!」 迷锁是一种魔法阵,是已知魔法阵领域的最高成就,阴魂城丶迷斯卓诺丶烛堡和沙玛斯这些地方都有──但伊卡沙城不应该有。 因为伊卡沙城没有巫师,只有牧师,而巫师和牧师,虽然同为施法者,但却是大有不同。 举例子来说,世界上的魔法物品,可以分为两种:储法物品和恒法物品。前者是将法术灌注进特定物品里去,需要的时候就激发,等於是暂时储存起来,各种卷轴丶凛爱用的火球魔杖都是此类,制作相对容易。後者则是将法术效果恒定在物品中,例如梅菲斯的银剑,琼恩的法术逆转戒指,难度相对高得多。它们的区别,主要就在於前者是消耗品,後者则恒定有效,可以反复作用。当然,一般人是不会费神去区分这些的,统统都称为「魔法物品」。 凡是有一定造诣的巫师或者牧师,只要愿意承受损耗精力的代价,都可以制作储法物品。但恒法物品则往往只有巫师才能制作,因为它更复杂,更艰难,要求制作者真正「懂」魔法──而牧师大多是不懂魔法的。 牧师能够使用魔法(神术也是魔法),但那是从神祗处直接获得的,他们大多都并不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除了少数例外。而巫师普遍是通过自身的研习才掌握施法能力,精通原理,明了结构,真正「懂」魔法。所以世界上的恒法物品,大部份都是巫师所制造,只有少数是牧师的贡献,虽然世界上牧师的数量胜过巫师几十倍。 顺便一提的是,这也是为甚麽总说「矮人不懂魔法」的原因,虽然他们当中明明有很多牧师。鲁文曾经说过,伊卡沙城「偶尔」也会制作魔法物品(指为刀剑铠甲附魔,这是恒法物品),这是因为城中虽然有将近百名牧师,但唯有「远古熔炉」神殿的首席大牧师安赞·钻刃才有这种能力,而他身份尊贵,轻易自然是不会客串铁匠的。 迷锁是已知魔法学的最高成就之一,较之制作恒法物品,难度更要高上百倍,构建它需要对魔法有着最精深的了解和掌握,就算是极高明的大巫师,也很难独自一人办到。阴魂城丶烛堡丶沙玛斯这些地方,都是由众多一流巫师联手合作才完成迷锁。但就算聚齐全世界的高阶牧师,也未必能够同样办到──伊卡沙城怎麽做到的? 迷锁有不同的作用,伊卡沙城的这个迷锁显然是专门削弱黑暗精灵的,那些牛头人丶食人魔和地精之类就完全不受影响。琼恩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些黑暗精灵巫师都远远躲在後方不敢靠近,显然也是害怕被压制。 难道说,伊卡沙城中居然还隐藏着第一流的大巫师麽? 「你们怎麽会有迷锁?」琼恩惊异地问鲁文。 「迷锁?甚麽迷锁?」 「你没看到麽,这些黑暗精灵一靠近城市,就会突然动作僵硬。」 「哦,这显然是因为伟大的莫拉丁庇佑嘛,我们战士的英勇无畏把他们吓破了胆……」 琼恩当场就给到了,险些趴倒在地,然而鲁文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惊讶。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自从一千三百年前,我们巴拉克国王登基,威名远播,从此那些黑暗精灵们每次来进攻都会吓得手足无措。现在还算好了,以前是经常一靠近城墙就瘫痪了似的,倒地不起……」 第六章 战俘 「这迷锁和那个巴拉克国王有关。」 「迷锁效力已经严重削弱。」 琼恩脑中立刻反应出这两个结论来,那麽…… 一般来说,迷锁都会有一个「核心」,大多是某种强力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只要核心不出问题,迷锁也就一直有效,即使受损也能自行修复;如果核心毁坏,迷锁也会同样受到削弱,甚至消失。阴魂城要进入迷斯卓诺,就先想办法把黎明之石──迷斯卓诺迷锁的核心──给毁了,如此一来迷锁的威力便会严重削弱,除非能够再找到新的足够分量的核心来代替。阴魂城迷锁的核心是甚麽,琼恩自然不清楚,猜测起来也是某种神器。 迷锁最大的优势,不仅仅在於超大范围──多个魔法阵连环联结也能有这种效果──更在於它无法被反制,只能硬抗,对於攻击者就大为不利。当然同为迷锁,也有强弱高低之分,伊卡沙城的迷锁只能针对黑暗精灵,功能较为单一,构建难度比起阴魂城和沙玛斯的迷锁自然低得多。 「这座城市的迷锁是在削弱,难道是核心出了甚麽问题……这和国王的沉睡又有甚麽联系?」 正沉思间,战场上的呼喊声让他惊醒过来,矮人已经抵挡不住,开始打算撤退,刚才的混战让双方各自损失不小,黑暗精灵的牛头人丶食人魔和地精部队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应该已经很难继续攻城了。 就在此时,又有一支蜥蜴骑兵突然堡垒中涌出,从侧面快速包抄过来,显然是要切断退路。伊卡沙城头上的士兵发现了这点,发射大量的弩箭和石块,想要截住他们,但距离太远。而且蜥蜴骑兵实在太过於灵巧迅捷,很容易就避开了所有袭击。 琼恩掏出望远镜,然後惊讶地发现这支蜥蜴骑兵的统帅,居然是一位少女,而且她没有和其他骑兵一样穿着锁甲,反而是一身长袍,外罩斗篷。手中握着血红色的长枪,冲锋在队伍的最前列。转瞬之间,她就冲入了敌阵,黑色的火焰从身上爆发出来,将附近的几个矮人战士全都烧着了。她的长枪上电光闪烁。显然附带了魔法,凡是被它刺中──无论是刺中身体还是刺在铠甲或盾牌上,那些不幸的矮人们都会立刻全身麻痹,丧失行动能力。 「她是谁?」 「维康尼亚·菲尔伦,」旁边一个矮人战士回答。「这次黑暗精灵的统帅。」 「统帅?她太年轻了吧。」 「不能以相貌来判断黑暗精灵的年纪,」鲁文解释,「他们在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里都会保持年轻时的模样。一百岁和四百岁的黑暗精灵。从外表很难看出甚麽区别。而且,菲尔伦是瓜理德斯地第一家族。」 正说话间,战场中的情况又有了变化,维康尼亚勒住蜥蜴,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把细沙洒下,紧接着前方的矮人战士都彷佛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纷纷倒地。蜥蜴骑兵们从主帅两侧越过,乘势掩杀。一时间局势对矮人非常不利。 「睡眠……不,是强烈睡眠,然而这分明是奥术……」 「她是个巫师?」琼恩问鲁文,「然而我不是听说黑暗精灵的贵族女性都会成为蛛后牧师?」 「她是个牧师,你看她腰上挂地蛇首鞭。」鲁文回答,「但听说她也学习过巫师的技巧。」 琼恩唔了一声。从斗篷内侧取出欧凯送他的紫水晶法杖来,「如果能抓到她,那麽黑暗精灵应该会撤退吧。」 「你要干甚麽?」鲁文吓了一跳。 「黑暗精灵以天赋的抗魔能力着称,」梅菲斯说,「就算是一流的巫师,法术也可能会对他们完全无效。」 「我知道。」琼恩说,一边给自己施加了一个石肤术,他整个人刹那间变成了暗灰色,彷佛活动地石像。 「我和你一起去。」 琼恩摇头,「我今天没有准备两个传送术,」他说,「我需要你在这里,帮我传送回来。」 他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梅菲斯,凝视着场内,集中精力确定方位,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然後跨出一步。下一瞬间,琼恩半跪着出现在维康尼亚的身後,伸手重重往地面上一拍。以他自己为圆心,半径十英尺内的石头地面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骤然升高,硬生生拉出一个石柱来,琼恩和维康尼亚正在顶端。 在以往的无数次交战中,黑暗精灵早已摸清伊卡沙城的底细,虽然有一个来历不明而且专门针对黑暗精灵迷锁,城中却从来没有过巫师参战的记录,所以也压根不曾防备。琼恩突如其来跨越战场近身偷袭,出乎所有人──包括矮人──的意料之外。 骤然拉升的石柱并不很高,维康尼亚正骑在八爪蜥蜴上,这种生物具有良好的弹跳能力,就算直接跃下也不会摔伤。然而她做了一个错误地判断,并没有当即跳下,而是反手一枪朝琼恩刺来。 她反应很快,而且判断也很准确,能够瞬间移动到身边,并且用塑石术拉高地面的,显然是巫师才能办到。而和巫师交手,最要紧的就是压缩距离──所有人都知道,巫师的格言是「距离即安全」。只要有足够的距离,巫师就有充足地施法时间,他们能够创造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但倘若被近身逼迫,那麽就算是高明的巫师也很可能会被小流氓的匕首捅死,历史上是曾经发生过这种先例的。 维康尼亚自己也研习奥术,素来喜欢以巫师自居,对此自然是非常了解。一察觉被巫师逼近,眼角馀光瞥见身影,不假思索就是反手一枪刺出,然而她低估了琼恩的施法速度。虽然以造诣而论,琼恩依旧只是刚刚跨入高阶巫师的行列,但论及施法速度,却已经足以和第一流的大巫师相提并论了。 因为他完全无需诵咒,无需比划姿势,无需取施法材料。 奥沃传授的技巧,虽然让他每天准备法术的时间多出两倍(普通巫师用一小时就能准备完成所有法术,琼恩需要三个小时),但反正他原本就睡眠比常人少,所以也并不算多大麻烦,而它所带来的好处则是无法估量的。 长枪尚未刺到,琼恩已经完成了第二个法术,维康尼亚身下的蜥蜴陡然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圆球。黑暗精灵确实拥有优秀的抗魔能力,但他们的蜥蜴却并不同样具备。维康尼亚被掀翻在地,在摔倒的一瞬间她掷出了长枪,虽然失了准头,依旧还是击中了琼恩的肩膀。石屑纷飞中,巫师退後两步,并没有受伤。 他握紧法杖,六颗绯红之泪宝石同时明亮起来,发出刺眼的灵光,却并没有立刻释放出法术,彷佛是在犹豫或者等待。维康尼亚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翻身爬起,手肘撑地,黑曜石般的修长手指急速在空气中划出一个细微符号,对准琼恩一指,「定身!」 黑暗精灵的寿命远远胜过人类,维康尼亚虽然还只能算是少女,但也已经将近百岁。在她过去的岁月里,不但接受了严格的牧师训练,同时还偷偷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奥术上,尤其喜爱擅长心智操控的附魔系。她也确实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施展出来的法术连黑暗精灵都很难抵挡,更别说对手是个人类。 所以她很有信心。 在维康尼亚施法的同时,琼恩悄悄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同时法杖上六颗绯红之泪发出的灵光联成一线,殷红如血,将他半个手臂都笼罩其中。 「法术增幅(spell enhancer)。」 当日临别之前,奥沃曾经在他的魔法书上抄录了几个特别的法术,非常的偏僻罕见,琼恩连名字都没听过,不知道是老巫妖自己发明还是昔日耐瑟帝国失传的遗产,这法术增幅便是其中之一。它不能产生任何直接的攻击和防御力,但却能和其他法术配合使用,极度强化其威力。 维康尼亚的定身术撞上琼恩,随即被无形的屏障反弹回来,临时增幅的法术轰然透入黑暗精灵的身体,让她瞬间僵直麻痹。琼恩抢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几个黑暗精灵已经跳下蜥蜴,爬上石柱,挥舞长枪刺来,但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轻微的空气波折,琼恩带着俘虏从眼前消失,在下一瞬间,他出现在梅菲斯身旁。 ============================== 唔,我承认,今天大量时间都在看某个热门八卦──或者不能说是八卦──去了,耽误了码字,在此道歉。 晚上接到消息,朋友黑日巫妖放弃了论文答辩赶赴灾区,此时正在德阳,刚下火线。我以有这样的朋友为荣耀,再回头看看今天的一些事情,只希望不要如很多人预想那样结局。 虽然,或许希望渺茫。 第七章 迷锁核心 有那麽半秒钟的沉寂,随即伊卡沙城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所有的矮人士兵都用手中的兵器重重敲打着盾牌或者铠甲,发出铿锵响亮的金属撞击声,迎接着英雄的凯旋。鲁文飞奔过来,他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激动,连长胡子都彷佛翘了起来。 「雷霆与火焰啊!」他感叹着,「你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敢说就连我们族中最英勇的战士也办不到这点。」 琼恩将维康尼亚交给旁边的矮人战士,「其实并不难,」他轻描淡写地说,「很多巫师都可以同样做到。这就是奥法的价值,有时候──我是说很多时候──咒语比刀剑更加锋利。」 「可惜我们没有巫师。」鲁文叹息。 「否则你们早就可以打败这些黑暗精灵了。」琼恩说,虽然他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鲁文没有再说话,所有人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城下战场上。主帅的猝然被擒,导致了黑暗精灵蜥蜴骑兵的一阵慌乱,趁此机会,大部份矮人战士脱离纠缠,成功退回了城内。一队矮人防御者负责断後,他们用身躯挡住了黑暗精灵的冲击,为同伴创造了生还机会,然後很快被吞噬淹没。 黑暗精灵并没有继续攻城,而是收拢士卒缓缓退却,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矮人们松了口气,检点伤亡,重整器械,自不多言。维康尼亚被带了下去,关进监牢,琼恩和梅菲斯则依旧由鲁文带领,赶赴王宫去觐见那位爱睡觉的国王米斯·巴拉克。 这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很显然,对於伊卡沙城的矮人们来说,国王就是擎天之柱,自从他继位以来。威名远震,让瓜理德斯城的黑暗精灵们闻风丧胆,甚至靠近城市都会自动腿软。如今之所以形势危急,也正是因为他沉睡不醒,所以才让敌人有机可乘。 「只要国王能够醒来,一切麻烦都会立刻烟消云散。」 所有的矮人脸上,都彷佛清楚地写着这句话。包括鲁文这种相对头脑清楚眼界开阔的都在内。倘若是在以前,琼恩肯定会认为这是盲目迷信或者偶像崇拜,然而自从发现伊卡沙城居然有迷锁,而且明显和国王有关之後,他已经改变了看法。 莫非这位米斯·巴拉克国王。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巫师麽? 大约是因为擒获了维康尼亚,所有的矮人对琼恩和梅菲斯的态度都陡然尊敬起来,完全不复一开始时的冷淡,俨然已经将他视为英雄。实际上,能够孤身於乱军之中擒获敌方主帅。并且安然返回,这听起来确实很了不起,但琼恩自己知道。其实这是带了很大的侥幸成分在内。因为对手是矮人,所以黑暗精灵压根不曾防备会有高阶巫师偷袭,也低估了琼恩的施法速度,更没想到还会将逆转戒指和法术增幅配合使用,否则只怕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当然,这些东西跟矮人解释不清楚,也没必要解释,能够被尊敬和仰视──虽然从身高来说原本就如此。无论如何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琼恩也正需要在这些矮人中建立威信和声望。 虽然阴魂城没有给他下达甚麽硬性指标,但千辛万苦来伊卡沙城一趟,倘若无功而返,难道真以为这是在公费旅游麽。 进入王宫。鲁文带着他们直奔正殿,琼恩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片刻之後,他和梅菲斯已经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矮人国王。 出乎意料,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正静静地端坐在王座上,全身铠甲,只露出灰色的脸庞和银色长须,双眼紧闭,不言不动,看起来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尊秘银雕像。王座下方,两侧摆放着八张座椅,但只坐着两个人,左侧是一位女性矮人,右侧则是一位男性老矮人,有一对长长的白眉毛,琼恩倒是认识的,「远古熔炉」神殿的首席大牧师安赞·钻刃先生,并非摄政议会成员,但因为是宗教领袖,所以在伊卡沙城的影响力同样不可低估。 看见鲁文带着琼恩和梅菲斯进来,女矮人起身迎接,她看起来颇有些年岁了。「欢迎您地到来,兰尼斯特先生,」她说,声音低沉柔和,和其他矮人的粗嗓门颇为不同,「我是芬尼尔·桤骨,代表伊卡沙城向您致以最深切的谢意。」 琼恩躬身回礼,他知道「桤骨」是着名的矮人家族,在伊卡沙城中势力很大,摄政议会中就独占两席。上次鲁文提到的那位首席锻造大师索尼,也是这个家族成员。在如今国王沉睡地情况下,芬尼尔·桤骨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这个城市的决策走向。 「坦白地说,我一直对人类心存疑虑,」芬尼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信任人类,更不信任巫师,我的同僚们也是如此──当然,鲁文例外,他常常嘲笑我们是石头脑袋,」她笑了一笑,脸上深深的皱纹堆积起来,「但矮人从来知恩图报,更不会拒绝真诚的友谊。在五分钟前,我们听说了您刚才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她双手交叉叠在心口,微微躬身,「您赢得了我们的信任和友谊,兰尼斯特先生,从此伊卡沙城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愿在天上的持盾兄弟们庇佑你和你的同伴。」 「我深感荣幸。」琼恩说。 「您对伊卡沙城地印象如何?」她彷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我非常欣赏矮人的坦诚和直率。」琼恩回答。 芬尼尔点点头,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那麽,让我们开诚布公,来自阴魂城的巫师先生,」她的口气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们和鲁文有协议,但我需要指出的是。鲁文并没有获得授权,他所许下的任何承诺,在国王陛下或者摄政议会地认可之前,都是无效的。」 「这正是我来地目的。」 「鲁文说你能治愈陛下。」 「他夸张了,」琼恩说,「谁能在没有亲眼目睹的情况下就做这样的保证呢,但我会尽力而为──为了我们的友谊。以及协议。」 「您真坦率。」 「我以为这是美德,尤其对於矮人族而言。」 芬尼尔微笑,脸上的皱纹又重新绽开了,「我也这麽认为,」她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伸手做了个邀请地姿势,「请。」 琼恩上前走到王座前,发现国王依旧彷佛秘银雕塑一般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他有些疑惑,仔细观察了一会。然後转过头来。 「桤骨女士,」他说,「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至少对於我们人类来说。如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那麽他显然就已经是去世了──难道对於矮人而言不是如此麽?」 「自然也是。」 琼恩皱眉,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这些矮人们难道还不明白。「陛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他最後毫不客气地说,「我想他并非是在沉睡。而是已经去世了。」 「不,」出乎意料的,芬尼尔否认,「陛下并非去世,他以往每次沉睡都是这样。」 琼恩怔了怔。他倒从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难道这国王是修炼传说中的龟息大法不成。转头看鲁文。矮人也点点头,表示芬尼尔所言不虚。 一个潜藏的心底的猜测在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来,琼恩双手拢在袖中,低声念了一个词,随即眼中的景像开始快速变化。所有的形体丶图像丶声音全都变得淡化丶透明,直至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黑色虚空中蔓延无际的透明丝线,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灵光,绞缠交错在一起。琼恩仰头望去,发现最外围是银白色,然後是暗金色丶紫红色丶湖蓝色……层层向内递进,编织成庞大的连环相扣地网络,将整个伊卡沙城都包括其中。 显然这就是伊卡沙城的迷锁。 琼恩凝视着五颜六色的闪烁灵光,缓慢移动着视线,寻找着所有透明丝线的最终交汇点,那应该就是迷锁核心所在,然後他发现目标就在自己身边──就是端坐在王座上「沉睡」的矮人国王米斯·巴拉克。 「看来猜对了。」他暗想。 从鲁文的话语中,琼恩可以很容易把迷锁的削弱和国王的沉睡不醒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而众所周知的事实是,迷锁的削弱,大多数都是因为核心出了问题。很显然,现在猜测证实了,伊卡沙城的迷锁核心,并非某种神器或者强力魔法物品,就是巴拉克国王本人。 琼恩凝视着国王,在奥术视觉中,他的矮人形体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灿烂的银色光球,其中似乎有某个影影绰绰的影像,然而外围弥漫着淡淡的绿色光幕,阻隔了视线,让琼恩无法看得更清晰。他伸手按上去,试图将意识透入其中,接连尝试几次却都被反弹了回来,毫无半点机会。 奇怪。 他沉思着,回忆往昔学过的魔法知识,突然脑中灵光闪过,想起了一件事。然而当他凝神观察,想要验证的时候,却又一无所获。 琼恩皱眉思索,不得其解,只得撤销了法术。交织纷错的迷锁网络在他视觉中消失了,现实世界又重新降临,一切回复常态。他转过身来,看见三位矮人和梅菲斯都正注视着自己,等待着答案。 他微微摇头,「很抱歉,」琼恩说,「陛下应该是中了一种非常强力的诅咒,所以沉睡不醒……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回到住处,琼恩将莫尼卡姐妹也召集到一处,将今天的事情讲述了一边,然而谁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城市的迷锁,以巴拉克国王为核心,」琼恩说,「但我不能肯定,构建迷锁的巫师。就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但他是个矮人,」芙莉娅表示异议,「不太可能会是这麽高明的巫师吧。」 琼恩摇头,「他不是矮人。我在他身上看到绿色的魔法灵光,那是某种非常强的变形法术,但我看不出他到底是甚麽生物。」 「我觉得。」芙蕾狄怯怯地提出自己的猜测,「这麽长寿,至少已经活了一千三百多年,又喜欢睡觉,而且还能独自构建迷锁……会不会是条龙?」 琼恩看了眼梅菲斯。发现她微微点头。确实,这非常有可能,琼恩自己都有这种怀疑,因为几乎可以解释一切反常现像,然而手中没有证据。 「就算是条龙。只怕也不能构建起一个迷锁吧,」芙莉娅反驳,「要知道。一个迷锁,近似於一个局部小范围的魔法网络了。」 「未必,」琼恩说,「迷锁以他为核心,说明他肯定参与──但未必是他一人独力构建的。更何况这个迷锁针对对象单一,难度相对低很多。」 「先不管到底是甚麽生物,」梅菲斯说,「他现在这样。唔,沉睡,是怎麽回事?被诅咒了?」 琼恩沉吟片刻,「我觉得不像,」他说。「至少在他身上,我没有看到任何诅咒类型的魔法灵光。其实……」他犹豫了下。「在我所学的知识中,他这种情形,唯一最近似的就是星界投射。」 星界投射是已知最高深的魔法之一,能够让人的灵魂前往星界漫游,身体则一直处於假死状态,直到灵魂回归才会苏醒。这个矮人国王动辄沉睡数十年,其间不言不动不吃不喝,没呼吸没心跳,完全就是个死人,偏偏又肉身不腐,然後又能再次苏醒──就目前琼恩所知,最可能的情形,就是他常常进行星界投射。 进一步猜测的话,伊卡沙城的这个迷锁,恐怕并非一个完全产品,它并不稳定,或者说会逐渐削弱。所以国王每隔七十五年就会苏醒一次,修复强化──而这一次因为国王没有按时醒来,迷锁持续削弱,无法修复,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似乎能说得通,然而……有一个问题。 「如果是星界投射,身体和灵魂之间,是应该有一条银线联结地,」琼恩解释,「但我仔细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银线。」 「银线会不会断?」 「会,银线是可以被切断的──虽然很难,但若是如此,立刻导致的结果就是灵魂泯灭,肉身崩溃,然而他又分明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琼恩摊开手,「所以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在场的四个人,琼恩和芙蕾狄是巫师,芙莉娅是牧师,梅菲斯则是身经百战的圣武士,都称得上是见多识广或者学识渊博的人,然而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却是谁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正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打破了寂静。 「不用瞎猜了,他是只银龙。」 琼恩凛然一惊,转脸看去,发现说话的是梅菲斯……不,不是…… 耀眼灿烂的光辉从梅菲斯身上的银甲上透出来,一只优雅的雌性银龙虚像缓缓浮现,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诸人,最终看向琼恩。 「萨菲莉娅斯?」 银龙幽灵萨菲莉娅斯,寄居於梅菲斯的银甲中,当日在烛堡的地下洞窟里,琼恩曾经见过她,後来一直没有再出现,几乎都要给忘记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又再一次现身。 莫尼卡姐妹是第一次见到萨菲莉娅斯,猝然间吓了一大跳,但见琼恩叫出名字,似乎相识,也就镇定下来。「他是银龙?」琼恩问? 「当然,难道你怀疑我认不出自己的同类吗?」 「哦,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琼恩赶快说,「那麽您也清楚他现在这种状态是怎麽回事?」 「当然,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见识浅薄吗,」银龙幽灵瞥了他一眼,「这麽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居然还自称是巫师?」 琼恩声色不动,「请您指点。」 「很简单,他已经死了。」 「死了?」 「废话,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这不是死了还是甚麽?」 「可是……」 「没有甚麽可是,」银龙幽灵打断了他的话,「我认识他,星界漫游者米斯巴拉卡兹(ithbarakaz),不是甚麽米斯·巴拉克。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去星界漫游,和各种外层位面的存在打交道。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次十有八九又是去了星界,结果遭遇了不幸。」 「但据我所知,灵魂状态在星界是不会被真正杀死的,」琼恩提出疑问,「只要银线不断,他就一定能回来。」 「所以你没看见银线断了吗?」 「但如果银线断了,他的身体应该会崩溃掉……」 「你也看出来了,他把自己作为迷锁地核心,这也就是说,他已经和这座城市的迷锁融为一体了,」银龙解释,「迷锁和核心是相互作用地。核心的存在会稳定迷锁,同样的,迷锁也会保护核心。他确实已经死了,所以迷锁在不断衰弱,但只要迷锁还没有真正消散,他的躯体就会被保护着,不会摧毁。」 「但是时间不会太久了,」她接着说,「就我来看,最多还能支持两个月。」 第八章 困境 银龙幽灵的解释,基本解开了所有的疑惑。大体推测下来,是这只叫做米斯巴拉卡兹的太古银龙,在恰当的时机帮助了矮人,成为国王,化名米斯·巴拉克,构建起迷锁保护这座城市,抵御黑暗精灵的攻击。迷锁并不完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削弱,所以每一百年中,他都会沉睡七十五年(其实是去星界漫游),然後苏醒,花二十五年重新修复加固迷锁。但这次他出了意外,在星界遭遇麻烦,银线被切断,就此死亡,自然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如期醒来。迷锁失去核心,不能修复,持续衰弱下去,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至於他为何要跑来当这个矮人国王,那就无人知晓了。或许是他心血来潮,兴之所至,或许是他被甚麽誓言约束,必须援手,或许是他觊觎矮人们的财宝,或许是他太喜欢星界漫游,所以需要给自己的躯体找一个安全的存放之地,否则万一在神游星界的时候躯体被人毁了,岂不成了孤魂野鬼──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疑惑虽然解决,然而现实面临的问题却更加棘手了。 通过这几日的实地了解,琼恩知道伊卡沙城的实力,确实远远逊色於瓜理德斯城。仅以人口而论,瓜理德斯城的黑暗精灵超过十万,奴隶接近二十万,而伊卡沙城不到八千。虽然这些矮人战士们确实英勇善战,但终究众寡悬殊,真正能够让黑暗精灵望而却步的,还是笼罩全城的迷锁。 然而国王已经死亡,迷锁正逐渐衰弱,按照萨菲莉娅斯的说法,最多还能维持两个月便要消散了。琼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把一个死掉的银龙再弄活过来。 救不活矮人国王。阴魂城和伊卡沙城的协议便很难真正达成,魔像基地的计划也要落空──这些都还罢了,暂时可以先不考虑,目前迫在眉睫地麻烦是:黑暗精灵正在大举攻城。 琼恩原本以为擒获对方主帅,必定会让瓜理德斯城的黑暗精灵们士气重挫,至少能够延缓攻击,然而事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黑暗精灵们的攻城越发凶猛了,起初还主要是派食人魔丶地精这些奴隶炮灰上阵,後来战场上则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暗精灵战士,甚至连巫师都开始逐渐靠近,冒着被迷锁压制的危险施法支援。这给伊卡沙城地防守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有几次黑暗精灵们已经攻上了城头,虽然很快又被矮人们赶下去,但局势显然是越来越严峻了。 琼恩虽然是客人,但情势如此,也已经容不得袖手旁观。一旦黑暗精灵真的攻破伊卡沙城,难道还会因为他们是人类不是矮人而网开一面麽。只是在这种大规模混战中,他也实在帮不上多少忙,黑暗精灵们有了上次的教训。也变得谨慎多了,还想再故技重施近身偷袭,已经基本不可能。 站在城头,看着明显是一天天在衰弱的迷锁,琼恩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里,英雄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在地球上,人与人的实力差距不会拉开很大,搏击冠军也很难同时对付十个成年男子。最高明的异能者大约也就能玩玩意念移物丶催眠之类的小把戏,但在这个世界,武技高超的战士完全可以以一敌百,高明的巫师能够上天下地,移山倒海。兴衰成败。很多时候当真就维系在某一两个人身上,其馀大多都是炮灰罢了。 银龙在,维持迷锁,伊卡沙城便能稳稳抵御黑暗精灵千馀年;银龙死,迷锁衰弱,伊卡沙城便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攻破了。 再一次的攻城结束,黑暗精灵暂时退却,矮人趁机休息整顿,修补城墙,治疗伤员。琼恩和梅菲斯忙碌一天,也先回到住处歇息。 「其实有件事情我很奇怪,」琼恩躺在床上,对怀里的梅菲斯低声说,「这些黑暗精灵为甚麽要在此时进攻呢?」 「这很简单,因为他们发现迷锁衰弱了,」梅菲斯说,「甚至很可能发现矮人的国王已经去世了。」 确实,黑暗精灵不是矮人,他们当中巫师众多,发现迷锁衰弱,甚至占卜到矮人国王去世,这些都是完全有可能的,琼恩毫不奇怪,然而问题在於…… 「如果是这样,他们又何必急於这一时?」琼恩说,「国王已死,迷锁必然衰弱,这是谁也逆转不了的事情。等迷锁完全溃散,攻陷伊卡沙城就是易如反掌,既然一千三百多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在乎多等这两个月。」 梅菲斯摇头无言,「我也不明白。」 琼恩皱着眉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琢磨着其中的问题所在,他有一种预感,只要弄明白黑暗精灵为何这样急切地要攻下瓜理德斯城,面临的麻烦就有解决的希望,然而就是这关键一点琢磨不透。 「对了,艾弥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悄声提醒,「小心点那个安赞·钻刃,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为甚麽?」 「只是猜测而已。如果说其他人看不出迷锁,我都相信,但他不应该看不出来,」琼恩解释,「所以我觉得他有些可疑,小心点就是。」 「这也没甚麽奇怪,」梅菲斯不以为然,「就算他能看出来,也不用揭穿吧。有这个银龙当国王,对矮人来说有利无弊。就算是矮人神莫拉丁,只怕也未必会多加理睬。」 「也是,」琼恩说,他有些疲倦了,正要准备睡去,突然听到梅菲斯「咦」了一声,翻身坐起来。 「怎麽了?」 梅菲斯皱眉沉思,示意他不要打扰,过了片刻,她回过头来,「我想我知道黑暗精灵们为甚麽这麽疯狂攻城了。」她说,「刚才提起神祗,倒是提醒了我。」 「唔?」 「是为了取悦她们的神后。」 琼恩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甚麽意思?」 「罗丝沉寂了,不再赐予牧师神术,瓜理德斯城的牧师们自然是最先察觉的。」梅菲斯解释,「但幽暗地域里,消息并不灵通,她们很可能并不清楚其他城市的消息,并不知道所有的牧师都已经丧失了神术。」 琼恩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她们极有可能以为是自己触怒了蛛后,对瓜理德斯城降下神怒……她们就没有怀疑其实是蛛后出了事情?」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作为信徒,有这种念头就是亵渎吧。」 琼恩耸耸肩。「她们以为触怒了蛛后。所以神祗不再赐下神术,所以她们要想方设法重新获得神祗的欢心……所以她们要攻陷伊卡沙城,以此取悦蛛后?」 「应该就是如此。」梅菲斯说,「而且对於黑暗精灵来说──准确地说,对於原本处於统治地位的女性牧师们来说,神祗的沉寂,对於她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琼恩点点头,他来之前也曾经恶补过一些幽暗地域地相关知识,知道在黑暗精灵的社会结构里,女性至上。牧师最高,凭借着蛛后的支持,她们对男性的统治严厉而残忍。如今牧师丧失神术──更进一步说就是丧失了神祗的恩宠,倘若这种状况不能很快得到扭转,那麽完全可以想像会导致甚麽结果。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这个道理在任何世界任何地方都是通用的。 平时饱受压迫和欺凌的男性,毫无疑问会抓住这次机会推翻女性牧师们的统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那些牧师们,首先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重新获得蛛后地眷顾,其次要做的,就是尽可能隐瞒这件事情,」梅菲斯分析着,她的眼睛渐渐泛起光来,双手一拍,「对啊,怎麽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如果我们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的话……」 琼恩摇头,「不是长久之计,」他说,「最多只能度过这次,等黑暗精灵内乱结束,必定会再来攻城,到时候又怎麽抵御?说来说去,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个迷锁修复起来。」 「难道你还能重建一个迷锁?」 琼恩摇头苦笑,「我没这个本事。」他随意游移目光,突然看到梅菲斯脱下放在床边的银甲,心中猛地升起一个念头来,不由得自言自语,「萨菲莉娅斯女士现在是幽灵状态,没有躯体,米斯·巴拉克国王是有躯体,没有灵魂,这两个能不能融合起来……」 「别妄想了,」一个冷冰冰地声音从银甲中传出,紧接着腾起一团白光,银龙的影像再次缓缓浮现,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床上的两人,「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塞的都是些甚麽东西,」她用轻蔑的语气评价着,「一个生物的躯体和灵魂是同时生长,彼此密切契合的。你以为这是在商店里买鞋子吗,只要尺码差不多的就能把脚塞进去。」 「呃,我只是随口说说……」 萨菲莉娅斯低下头,让她地下颚几乎都要触及琼恩的鼻尖,幽灵上携带地负能量冰冷传来,让巫师感觉非常不适,他正考虑要不要往後退退,银龙再次说话了。「其实你的想法也不算完全离谱,」她说,「我确实可以借用米斯巴拉卡兹的身体,暂时恢复迷锁──但只是暂时。」 「暂时的意思是?」琼恩不解。 「迷锁现在已经失去核心的支持,只是依靠残馀地能量在维持,」银龙幽灵说,「我可以借用米斯巴拉卡兹的身体,将这些残馀能量一次性激发出来,暂时恢复到迷锁最强盛时期地状态。但在此之後,他的躯体就会彻底崩溃,迷锁也会就此消散。」 「这个暂时,大概能持续多久?」琼恩问。 「大概半小时吧。」 琼恩皱起眉,这麽说的话,根本问题依旧没能解决。因为就算能击败这次进攻,也不会动摇瓜理德斯城的根本,在未来伊卡沙城依旧要面临巨大威胁,而这显然和琼恩的目标不符。 他沉思着,然後突然跳下床,穿上衣服。「你干甚麽去?」梅菲斯问。 「去看看我们那位俘虏。」琼恩说。 第九章 冒险 琼恩沉默地观察着坐在面前的黑暗精灵少女,虽然上次交手过,但仓促间也没太深的印象。如今再看,发现原来还是个漂亮美人,黑曜石般的肌肤光滑细致,浅蓝色的眼睛宛如沉静的湖水,一头银发如波浪般披散在肩上,泛着微微的光泽。只是裸露在外的脸上丶手臂上有些明显的伤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矮人并不是残忍的种族,但既然分属敌对,自然也不会客气,何况还指望从她身上得知黑暗精灵的军情,这几天来刑讯逼供自然是免不了。只是对於黑暗精灵来说,矮人的这点手段,实在是太缺乏技术含量了,简直就应该放声嘲笑。一直折腾到现在,也没能从维康尼亚口中得到甚麽有价值的消息。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琼恩丶梅菲斯和维康尼亚,矮人守卫都已经被事先请出去了。在琼恩观察维康尼亚的同时,黑暗精灵也仔细观察着这位对手。瓜理德斯城也有人类奴隶,虽然数量不多,维康尼亚是见过的,并不陌生。她端详着琼恩,猜测他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这令她非常震惊。 双方都不说话,最终还是琼恩先开口了,「又见面了,菲尔伦小姐,」他慢慢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琼恩·兰尼斯特,来自地表世界的人类。」 「你是位巫师。」 「是。」 「我确实没想到矮人们也会向人类寻求帮助。」 「你误会了,小姐,」琼恩说,「我只是一位旅行者,偶尔经过此地,恰逢其会罢了。」 「听起来我的运气不太好。」 「也未必,」琼恩说,「我曾经听一位哲学家说过。幸运和厄运,总是相互伴随,相互转化的,谁能说得准呢。」 「他一定是个乐观的家伙,」维康尼亚评价,身体後仰,舒适地靠在椅背上。「那麽,兰尼斯特先生,有何指教呢?」她轻松地问,「我在洗耳恭听。」 琼恩微笑起来,「也没甚麽大事。」他说,「只是想谈笔交易。」 「交易?」维康尼亚懒懒地反问,「交易是需要有筹码的,而我现在一无所有。」 「不,你有。」琼恩说,「你是城外军队的统帅。」 维康尼亚凝视着他,「莫非你希望我命令我的部下们撤退?」 「只是议和罢了……」 黑暗精灵少女大笑起来。「兰尼斯特先生,」她用嘲讽的口气说,「我原本以为,作为巫师,你会比那些矮人多少要聪明一些,然而现在我才发现,种族差异造成地智力鸿沟果然是无法弥补的。你以为抓到了我,就能让这场战争平息?」 「我是这麽认为的。」琼恩诚恳地说,「毕竟这对我们都有利。战争平息,和平降临,没有人会再因此而丧命,无论是矮人还是黑暗精灵──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可以安全地回家。」 维康尼亚冷笑。「如果我敢下撤退的命令,那麽就算回到瓜理德斯城。等待我的只会是被处死。」 「未必吧,」琼恩说,「据我所知,在过去的一千三百多年里,瓜理德斯城曾经攻打过伊卡沙城十馀次,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他顿了顿,「这并不算甚麽,当然,我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 「这次不同,」维康尼亚说,「你不明白。」 「唔,」琼恩点点头,「但我想我明白,是为了取悦蛛后,重新获得神眷,是吗?」 维康尼亚怔住了。 「我从北方过来,经过沙玛斯城,」琼恩说,他微笑着,注视面前的少女,「那座城市的牧师们,同样都已经丧失了神术──所以这已经并不是秘密,小姐。」 「你的意思是说……」黑暗精灵不敢置信地反问,声音颤抖着,「神后……」 「蛛后已经陨落。」琼恩用决然无疑的口气说。 倘若换了别的牧师,或许还会心有疑虑,不肯相信,但对於维康尼亚来说,却是恰恰印证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她颓然跌落在椅中,脸色刹那间看起来难看无比,过了很久才终於反应过来。 「你似乎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矮人,」她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你想干甚麽?」 「没甚麽,」琼恩说,「当你手上有一件商品的时候,你会想着把它尽量卖个好价钱。很遗憾,矮人们似乎并不是个好买主。」 「他们会感谢你的。」 「但我是个巫师,」琼恩摊开手,「有哪个巫师,愿意长久地呆在一群矮人当中呢?正如有哪个卓尔愿意长久地生活在地精当中呢,即使他们奉你为英雄。你同样也是巫师,小姐,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感受。」 维康尼亚凝视着他。「或许,」她说,「但我依旧很困惑。」 「那麽就直截了当地说吧,」琼恩说,「我是人类,来自地表,因为某些原因被驱逐,所以我需要在幽暗地域有一处安身之地。我偶然地经过此地,意外地被卷入战火,然後就阴差阳错的弄成了现在这幅局面。然而仔细考虑的话,在伊卡沙城和瓜理德斯城比较起来,显然後者对於一名巫师而言更加适合,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他微笑,「我猜测,你们一定需要一些外来的帮助。」维康尼亚沉默了一会。 「或许你说得对,」她轻声说,「我需要一点考虑时间。」 「你到底想干甚麽?」走出牢房,梅菲斯忍不住问琼恩。 「彻底解决问题,」琼恩解释,「要保证伊卡沙城地长久安全,只有两条路,既然迷锁已经不可能修复,那就只能削弱瓜理德斯城了。」 「怎麽削弱?」 「随机应变吧。」琼恩摇头,他心里隐隐有些想法,但暂时不好多说,只能含糊过去。 蛛后沉寂,已经超过一个多月,这麽大的事情,丧失神术的牧师们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总会被人察觉蛛丝马迹的,黑暗精灵不是死脑筋的矮人,他们聪明丶狡诈,而且有大量的巫师。如果猜测不错的话,此时瓜理德斯城,纵然还没有陷入内乱,至少也已经暗流涌动了。 这种千载不遇的良机,不能放过。 「你要去瓜理德斯城?」 「嗯。」 梅菲斯皱眉,「这太危险了,」她说,「有必要麽?」 「已经别无选择吧。」 「我们可以走,」梅菲斯说,「事实上,就我来看,阴魂城也并没有对你寄予多少希望。」 「或许,但我不能这麽认为,」琼恩说,「确实我们可以离开伊卡沙城,那些黑暗精灵也未必能抓到我们,但然後呢?」他转头看着梅菲斯,「难道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只为了灰溜溜地离开,最终一无所获?」 「你想得到甚麽?」 「我想得到甚麽?」琼恩重复着梅菲斯的话,「事实上,我也并不清楚。或许,是我厌倦了以往的生活吧,总是按照预定的剧本去表演,然後谢幕。这并非我想要的人生,」他沉沉地说,「我希望能有一些改变,一些惊喜,一些出乎意料,一些……脱离掌控的感觉,我想去冒险。」 梅菲斯看起来无法理解,「我以为巫师都是最谨慎的人。」 琼恩笑了起来,「恰恰相反,我认为巫师是最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只不过谨慎和保守是两个概念罢了。」 「我看不出这两者有甚麽区别,」梅菲斯依旧摇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麽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这里,」琼恩说,「我对那些矮人可不放心。」 「距离太远,宝石跳跃也会被干扰地,」梅菲斯提醒,「你没办法从瓜理德斯传送回来。」 「我知道。」 「难道你准备单身前往?」 琼恩想了想,「让芙莉娅和我一起去好了。」 梅菲斯有些奇怪,不明白琼恩的意思。芙莉娅是个不错的牧师,但问题在於琼恩无法接受神术治疗,带上她又有甚麽意义? 但琼恩没有解释,走回住处,他独自一人前往芙蕾狄的房间,敲了敲门。 「请进。」 琼恩推门走进,发现芙蕾狄正在翻阅那份深土预言的魔法笔记,这几天虽然战事急迫,但她擅长的是预言法术,在这种两军对阵时派不上太多用场,所以基本都在住处休息,也没有穿巫师袍,依旧是一袭白色长裙,看起来十分俏丽。 「早,琼恩,」她打招呼,「有事麽。」 「嗯,」琼恩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芙蕾狄,你和你的姐姐,是有心灵感应是麽?」 第十章 撤军 心灵感应,对於双胞胎而言并非甚麽特别罕见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说普遍。琼恩原本并没有想到这方面,但前日在奥灵多尔城遭遇灵吸怪的时候,芙蕾狄受伤,结果芙莉娅也身有同感,当时忙於和灵吸怪交涉,也没在意,事後回想起来便隐约猜出是怎麽回事,只是不能肯定。 如果当真有这种心灵感应的话……有些事情似乎就比较尴尬了。这也是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装作不知道的缘故,但现在情势逼迫,只能挑破话题。 芙蕾狄稍稍犹豫了下,俏脸上顿时泛起红晕,「是。」她低声说。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被证实,还是颇觉尴尬。琼恩沉默片刻,又问:「能到甚麽程度?」 「唔?」 琼恩这话问得蹊跷,芙蕾狄一时也没会过意来,不明所指。「到甚麽程度?」 「嗯,我意思是说,比如你受伤了,她应该会感觉到疼痛对吧。」 「是啊。」 「那如果你生病了,她也会感觉身体难受?」 「嗯,小时候有一次就是,我发烧了,结果她也跟着头晕脑涨的,把父亲都吓坏了。」 「那麽,如果你很高兴,或者很悲伤,她也能同样感觉到?」 「也可以的,」芙蕾狄说,「不过要非常强烈的情绪才能有感应,一般就会忽略过去了。」 「那想法呢,或者心思,」琼恩问,「比如你想把某个消息传递给她,可以办到麽?」 就琼恩对心灵感应的印象,一般都是只能传递最直观的信息,抽像化的思维不在其列。不过这是魔法世界,说不定会有所不同,也未可知。 芙蕾狄犹豫了一下,「这比较难,但也不是不行,」她说,「其实我们也曾经试过。如果是比较简单的心思,努力集中意念,聚精会神的话,还是可以让对方知晓的,」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琼恩。「你问这个做甚麽?」 「我打算去一趟瓜理德斯城,」琼恩说,「和芙莉娅一起去。」 芙蕾狄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琼恩是打算利用她们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来传递讯息。不得不说这种想法很巧妙。尤其在无法使用传讯术地幽暗地域中更是如此,然而芙蕾狄摇了摇头,「不成的。」她说,「我看过的图,瓜理德斯城距离这里太远了。」 琼恩微微愕然,「难道心灵感应还有距离限制?」 「嗯,太远了不成的,」芙蕾狄说,「我们彼此间距离越近,感应越强烈。越远的话感应就越弱。同在一座城市里,这大概就已经是极限了,再远就没办法感应到了。」 琼恩的眉头皱起来,他倒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限制,如此一来。莫尼卡姐妹俩的心灵感应能力就派不上用场了,这倒是有些麻烦。 「你要去瓜理德斯城?」芙蕾狄问。 「嗯。」 「那也带我去好不好。」 「不行。」琼恩断然拒绝。 「为甚麽?」 琼恩犹豫了一下。「我这次是在冒险,」他直截了当地说,「把握不超过七成,如果出事,我自己都未必能脱身,根本没办法保护你。」 「那我姐姐呢?」芙蕾狄反驳,「你能带她一起去,为甚麽不能带我去?」 琼恩有些头疼,之所以带芙莉娅而不是芙蕾狄去瓜理德斯城,是因为在他心中,前者的分量要低很多。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要放弃掉的话,心里也不会有太多负担;另外还有一层原因,是他终究不放心芙莉娅,留在伊卡沙城里,怕她弄出甚麽事情。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芙蕾狄说,就算她其实能猜到,有些东西,是宁可心照不宣,也不能公开说出口的。 「你去了也帮不上我甚麽忙,」他最後说,「乖乖在这里待着就好。」 「但我在这里更帮不上甚麽忙,」芙蕾狄说,「甚麽都插不上手,哪里都不需要我,只能待在房间里,闷都闷死了。我和姐姐在一起的话,至少能帮你传递消息啊。」 琼恩看着她,不明白她为甚麽这样坚持,「别任性,芙蕾狄,」他说,「听话。」 「我不是在任性,琼恩,」少女说,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甚麽,没有为你付出过甚麽……你现在越来越优秀,和我的距离也越来越遥远,我甚麽都帮不了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现在所希望的,仅仅只是能有一个机会,能够在你面临危险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经历,一起度过……这都不可以麽?」 琼恩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好,我们一起去,」他说,「先说好哦,真出了事情,可别後悔。」 芙蕾狄嫣然微笑,「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後悔。」 瓜理德斯城菲尔伦家族的神堂内,菲尔伦主母坐在宝座上,右手支着侧脸,在黑暗中沉思着,她有些疲倦,又有些忧心忡忡,眉宇间隐隐有焦虑之色,这在她四百馀年的生命中是非常罕见的,尤其是成为第一家族的主母之後。 三天之前,她接到了前线的战报:维康尼亚──她最小的女儿──被伊卡沙城的一位人类巫师俘虏了,目前是由副手布纳契斯·菲尔伦(菲尔伦主母的第三个女儿,维康尼亚的姐姐)在指挥军队。伊卡沙城和瓜理德斯城相距颇远,大约三到四天的路程,消息往来只能依靠信使往返。也就是说,这已经是六七天前的消息了。 因为黑暗精灵特有的某些「规则」,家族主母对女儿的宠爱程度,往往和长幼秩序成反比,维康尼亚是菲尔伦主母七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位,所以平时也最得她的喜爱。对於她这次失手被擒。菲尔伦主母自然是有些担忧的──但真正的原因还并不在於此。 之所以让维康尼亚担任此次联军的统帅,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她是所有女性牧师中,唯一还能使用魔法的人,可以比较好的掩盖破绽,避免被男性发现牧师们已经丧失神术的秘密。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因为在执政会议上,多位主母攻击菲尔伦家族。认为正是由於有维康尼亚这样离经叛道的牧师存在,才导致了蛛后地不快,因此降下惩罚。为了平息众怒,菲尔伦主母於是决定由维康尼亚率军攻打伊卡沙城,期待她能够立下战功。取悦神后,避免整个家族都遭受厄运。 然而她失望了。 维康尼亚被俘,并不会对攻打伊卡沙城的军事计划造成太大妨碍,菲尔伦主母早早就指派了布纳契斯作为副手,同时也是实际上的指挥官。但这件事毫无疑问会引发更多的对菲尔伦家族的攻击。这才是令主母真正头疼地缘由。作为瓜理德斯城的创建者,菲尔伦家族历史悠久,地位稳固。实力非常雄厚,若是在平时,足以稳稳压制住城内其他家族不敢动弹──但如今却是特殊时期。 神后已经抛弃了她的信徒。 距离最後一次祈祷被神祗回应,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城中所有的牧师都在秘密联合起来,极力隐瞒着这个致命的消息,避免被其他人知晓。然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能够永久保守地秘密,瓜理德斯城太大了,家族也太多。时间一长,终究会被有心人渐渐看出破绽。自从上个月开始,各个家族就不断有低阶的男性战士和奴隶叛逃,不知去向,即便再严密的看管和残酷地惩罚也无法阻止。而这在以前是完全无法想像的。菲尔伦主母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听到了某些风声。否则绝无这样的胆量。 如今仅仅是逃跑,那麽倒也罢了,但各大家族的主母们还隐隐听到一些传言,说这些叛逃的家族男性和奴隶,并没有逃离瓜理德斯,而是在城市中的某些地方潜伏隐藏着,组成了反抗者联盟,正试图推翻女性牧师们的统治。 这个消息让主母们更加惶恐不安,她们秘密派人打探消息,但一无所获,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若在以前,她们会习惯於借助法术占卜和神后指示来确定敌人的目标,但如今这些都已经办不到了。当然,牧师们丧失了神眷,巫师却依旧还是拥有施法能力地,他们可以帮忙用魔法寻找目标──但没有哪位主母会愚蠢到这麽做。 千头万绪纷乱而来,菲尔伦主母感觉自己在这短短一个多月里足足老了上百岁。今天凌晨,她率领家中所有女性牧师举行了盛大而血腥的献祭仪式,期望能够取悦蛛后,再次获得神宠,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作为一位统治此地近两百年的主母,她能清楚地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此时的瓜理德斯城,虽然表面上平静,其实却彷佛一座蓄势待发地火山,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会猛烈爆发出来。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但必定已经不远了。 难道……神后真的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瞬即被她抹杀了。菲尔伦主母缓缓抬起头,准备前往庭院,突然神堂的门被推开了,她的长女迦法快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洛斯兽皮制成的纸。 菲尔伦主母心中一喜,表面上依旧保持镇定,「攻下伊卡沙城了吧?」她淡淡问。 「不,主母,」迦法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们撤军了。」 ============================== 唔,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状态低迷,虽然剧情都做好了,然而下笔就是写不出来……考虑写短篇去换换脑筋,拖杂志的稿子也已经半年了。 尽力而为吧,顺便祝各位六一愉快,唔,这个节日虽然距离我们遥远了点,但至少我还是不会放过这个在思思面前装可爱的机会的。 第十一章 不死不休 虽然鲁文早就提醒过,黑暗精灵的年龄和外表不能直接挂钩,他们在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里都能保持年轻的相貌。然而当琼恩缓步走进菲尔伦家族的会议厅,看见端坐在中间的菲尔伦主母时,他依旧忍不住暗中赞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身份的话,他万万也不会把眼前这位看起来和维康尼亚宛如姐妹的年轻女子,与一位已经生育了七个女儿的母亲联系起来。 「黑暗精灵真是怪胎,」琼恩思忖着,「如果是人类的话,生育了七个女儿,只怕早就已经衰老不堪了吧。」 在菲尔伦主母的两旁,按照次序坐着她的六个女儿,包括最末位的维康尼亚。她们全副武装地穿上了精金锁甲,外罩牧师袍,胸口别着白金胸针,腰间携带象徵蛛后牧师身份的蛇首鞭。在琼恩的奥术视觉中,她们每个人身上都至少闪烁着五六处强烈刺眼的灵光,说明携带了不少力量强大的魔法物品。 虽然蛛后沉寂,牧师们已经丧失神术,但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沦为废人。黑暗精灵的寿命远远比人类长,这让她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各方面的锻炼,在来之前,琼恩就从维康尼亚口中得知,所有的蛛后牧师,除了要在祭司学院学习如何侍奉神祗,同时还要花费十五年到二十年的时间,在战士学院中进修,磨炼自己的格斗技巧──当然她们不会去研习奥术,除了维康尼亚这种特例。所以就算没有神术辅助,这些黑暗精灵牧师们依旧也还是令人畏惧的对手。除此之外,在以往的岁月里,她们还储备了大量的魔法物品,包括各种卷轴丶魔杖和装备,这些都是不可轻忽的力量。 琼恩静静地站在会议厅的中心,沉默不语。他已经隐隐感受到了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除了菲尔伦主母和维康尼亚之外,其他六位女性都神情警惕,其中有几人的手有意无意地按在蛇首鞭地精金手柄上。彷佛接下来的谈话,只要一言不合,即便翻脸动手。 和女儿们不同,菲尔伦主母面色平淡,神态悠闲。和绝大多数黑暗精灵一样。她从未去过地表世界,也从没有和人类巫师打过任何交道,这令她面对琼恩时有一些本能的好奇──以及谨慎。 因为这个人类破坏了瓜理德斯城的计划,在战场上俘虏了维康尼亚,并且在四天前。杀了她的女儿布纳契斯。 实际上,琼恩也不想这麽做,平白树敌,只是无可奈何。布纳契斯虽然是黑暗精灵军队的副手,位阶在维康尼亚之下。却是事实上的指挥官。维康尼亚和琼恩私下达成了协议,决定撤军,但布纳契斯却在中间阻挠。反对这个命令。维康尼亚虽然是主将,却原本就威信不高,此次被俘,声望更跌,压制不住场面。琼恩眼见情势不对,索性仿效信陵君故事,突然偷袭发难,一举击杀了布纳契斯。 黑暗精灵素来位阶严明。女性至上,牧师为尊。此次攻打伊卡沙城,军队中的女性牧师只有维康尼亚和布纳契斯两人,後者一死,维康尼亚便稳稳压住场面。颁令撤军。黑暗精灵阴险狡诈,却并非嗜血好战之徒。更绝无矮人那般悍不畏死的英勇狂热精神,眼见伊卡沙城防守严密,这些日子以来伤亡不少,早就暗中萌生退意,如今主帅下了命令,自然乐得听从。 死一个女儿,对於菲尔伦主母来说其实并非甚麽了不得的事情,黑暗精灵最擅长的就是自相残杀,极少有人能够寿终正寝。以寿命来说,黑暗精灵能够活到七百岁,但绝大多数都在四五百岁就非正常死亡了。菲尔伦主母当年是家族的次女,便是在弟弟大巫师亚当斯的帮助下,接连谋杀了母亲和长姐姐,随後又杀了两个妹妹,方才坐稳了如今的位置。她虽然有七个女儿,却也从来就没指望过她们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对於黑暗精灵,尤其是第一家族主母的女儿来说,这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奢望。布纳契斯是菲尔伦的第三个女儿,性格沉稳,头脑清晰,却失之於迟钝,不如其他姐妹机敏狡诈,这对於黑暗精灵来说是致命地缺陷。菲尔伦主母早就料想过她会死於非命──然而却从没料到凶手会是一个外来的人类。 这对於菲尔伦家族的威严,无疑是严重地冒犯。 然而菲尔伦主母依旧不动声色。 琼恩和莫尼卡姐妹昨日秘密入城,除了菲尔伦家族的高阶成员外,其他无人知晓。在情况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菲尔伦主母并不打算让执政议会知晓这件事,以免给家族招来更多的攻击和麻烦。当然,这件事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接下来要怎麽做,就取决於今天的会见了。 会议厅里寂静一片着,谁也没有说话,琼恩是在等待,而按照黑暗精灵的规矩,这种场合下,在主母没有说话之前,其他人是不准发言的。最终,菲尔伦主母在王座上微微欠身,打破了沉默。 「欢迎来到瓜理德斯,兰尼斯特先生,」她温和地说,微微含笑,「听说您自北方而来,一路见闻如何。」 「瓜理德斯是我见过最繁华最精致,当然也最强大的卓尔城市,」琼恩躬身回答,「别说沙玛斯城远远不如,只怕就连久负盛名的闪光蛛网之城契德·纳撒也望尘莫及。」 菲尔伦主母地眼睛眯缝起来,「你去过契德·纳撒?」 「去过,不过很可惜,它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琼恩坦然自若地随口说,「毁於战火。」 「战火?」 「地表的人类军队攻入了幽暗地域,」琼恩说,「他们用投石车发射了大量的炽火胶和燃烧瓶,烧毁了契德·纳撒的石灰蛛网城基,结果,」他摊了摊手,「整个城市坠入大裂谷之中了。仅存的悬崖上的部分也被完全摧毁。」 琼恩其实没有去过契德·纳撒,但既然在第二远征师里,事先也看过的图资料,参与过战术推演,知道大致情况。契德·纳撒是一座凌空而建的城市,重重叠叠地石灰化蛛网联接着大裂谷地两面悬崖,彷佛一个巨大的网兜。城市就建在这蛛网上,所以又称「闪光蛛网之城」。阴魂城事先做了几个计划,其中最後地下策,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投石车投掷大量的炽火胶和燃烧瓶。索性把这座城市完全毁掉。反正他知道瓜理德斯城如今音讯不通,不可能知道万里之外的契德·纳撒的情形,只要说话不出大地漏洞,也没人能察觉。 菲尔伦主母沉默了一会,「沙玛斯城的情况如何?」 「一如既往。」琼恩回答,「虽然那里的牧师和在座各位一样……遭遇了一点小小的麻烦,然而对於一座以巫师为统治者的城市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 「放肆!」 迦法厉声呵斥着,站起身来,怒视着琼恩在绝大多数黑暗精灵眼中,沙玛斯城原本就是叛徒和败类,何况琼恩的话语里明显有所喻指。菲尔伦主母挥挥手,示意迦法坐下,「维康尼亚说,你为我们带来了蛛后的消息。」 「她已经逝去。」 「亵渎!」 这下子不仅仅是迦法。几乎所有的牧师都站了起来,有两个性急的已经拔出了蛇首鞭,毒蛇在精金手柄上蜿蜒盘旋着,发出嘶嘶的尖锐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就连一直平静地菲尔伦主母都有所反应。她的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面前的人类。「胡言乱语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人类。」她警告着,但语气似乎并不严厉。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菲尔伦主母微微皱眉,同样是这句话,连语气都和维康尼亚很像。「你如何证明这是事实?」 「简单地逻辑推理就可以得知,女士,」琼恩回答,「如果一位神祗突然放弃了她所有的信徒,那麽这意味着甚麽呢?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我相信任何有基本理智判断的人都能得出。」 「神祗并非你我凡人可以妄自臆测。」 琼恩笑了起来,「正是如此,女士,神祗的世界,并非凡人所能窥见,所以我们也就只能依赖自己浅薄的智识来判断了。或者这麽说,如果我……或者我留在伊卡沙城的同伴,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请瓜理德斯城的全体居民来做评判的话……您觉得他们会不会认同我的看法呢。如果所有人都相信某种判断──就算它不符合事实,那它也就是事实了。」 菲尔伦主母低沉地笑了起来,「这是威胁?」 琼恩摇头,「您言重了,」他说,「我绝无此意。」 短暂的沉默,然後菲尔伦主母再度开口。 「听维康尼亚说,您有意於定居於瓜理德斯?」 「是的。」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也这样认为。」 「那麽您有甚麽具体打算吗?」菲尔伦主母询问,「我很有兴趣听听,如果不介意透露的话。」 琼恩点点头,「我希望能加入菲尔伦家族,」他直截了当地说,「据我所知,卓尔的社会建立在家族之上,每个人的身份丶地位和命运,与他背後的家族息息相连。我希望能够有一个比较高的。」 「合情合理的要求,」菲尔伦主母说,「但接纳一位地表人类作为家族成员,这在瓜理德斯城的历史上还是从无先例的……」 「作为第一家族,正是先例最合适的创设者,」琼恩礼貌地打断了她的推托,「除了您之外,瓜理德斯城中,还有谁具备这种资格呢。」 主母沉吟着,假装思索,虽然琼恩知道她其实早就心有定计。「你所说也不无道理,」她说,「然而菲尔伦家族也不可能随意接纳新的成员,除非我们能够确认他的能力和忠诚。」 「对於前者,我相信您已经有所了解,通过您的女儿。」 「那不够,」菲尔伦主母摇头,「你们人类有一句话,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琼恩耸了耸肩,「悉听尊便。」他说。 菲尔伦主母拍了拍手,左侧一位女性牧师站了起来,她身材高大,几乎和琼恩差不多,腰间的蛇鞭上有六首,代表着她在教会中的位阶不低。「丽奥,」菲尔伦主母介绍着,「我的次女,家族蜥蜴骑兵的统帅。」 琼恩躬身行礼,「幸会,小姐,」他微笑着,「莫非主母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菲尔伦小姐较量比试?」 主母也在微笑,「那太无趣了,」她说,「擂台格斗的把戏,不过是角斗士所为,不适合我们。」 「那麽……」 「菲尔伦家族的蜥蜴骑兵,以十二人为一队,」菲尔伦主母不紧不慢地说,「以丽奥统帅一队骑兵作为对手,您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 琼恩微微皱眉,他知道蜥蜴骑兵是黑暗精灵中最精锐的兵种,近似於人类的重骑兵,一旦冲锋起来势不可挡。当日在伊卡沙城下,就连那些悍勇的矮人战士都抵敌不住。何况这次并非各大家族拼凑起来的联军,而是菲尔伦家族内部的蜥蜴骑兵,无疑更加精锐。偏偏黑暗精灵又都有很强的天赋抗魔能力,对巫师而言更加不利,更别提十三对一这种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退缩的馀地了。 他抬起头,看着菲尔伦主母,「有一个条件。」 「请讲。」 「不死不休。」 菲尔伦主母微微扬了扬眉毛,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彷佛是嘲笑琼恩的狂妄,但语气依旧温和,「我们卓尔的规矩也是如此,」她淡淡地回答,「不死不休。」 第十二章 冒充 琼恩一直都认为,巫师在战场上的角色定位,应该是智者丶谋士和辅助者,以及各种突发状况的解决者,至於冲锋陷阵丶直面敌手,那是战士们的分内之事,巫师不应该也不需要插手,只需安稳地坐在後方喝咖啡,等着前方的战报就好。然而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虽然要论起来,琼恩现在也算是第二远征师的军官了,手下却没几个士兵可供驱遣,一旦真有甚麽事情,依然还是得自己亲身上阵。 比赛场的是在菲尔伦家族的後院,一个椭圆形的巨大洞窟,场地空旷,没有任何钟乳石或者石笋阻隔,适合骑兵冲锋,这对琼恩来说显然更加不利。墙壁上开凿出几十个石室作为观众席,菲尔伦主母和她的女儿们此时就在其中。在琼恩前方,蜥蜴骑兵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就绪,他们全都穿着制作精良的精金锁甲,手持长枪,就连所骑乘的八爪蜥蜴都披着结实的金属铠甲,被密不透风的保护着,彷佛一头头钢铁巨兽。 和维康尼亚不同,丽奥·菲尔伦清楚地明白「统帅」的含义,她并没有站在队伍的最前列,而是处於中间位置,这让琼恩很难直接对她进行偷袭。菲尔伦主母和她的女儿们大多都身材纤细,丽奥却是特例,她的身材十分高大强壮,穿上锁甲,戴上头盔,放下面罩,看起来便彷佛男子一般──当然要先忽略掉高耸诱人的胸部。与之相配的是,她的蜥蜴坐骑也明显是异种,比其他骑兵的坐骑体型要庞大将近两倍,看起来凶恶得多。 「我会留你最後一口气的,人类,」她的声音从面罩後传来,显得有些低沉,伴随着回声闷响。「作为你杀死布纳契斯的奖赏。」 琼恩不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懒得多问,猜测不会是甚麽善意言语。他默不作声地从斗篷内侧取出法杖,做了一个「准备完毕,可以开始了」的手势。 一团淡蓝色和紫红色混合的妖火从高空坠落,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化作庞大的蜘蛛形状,而且有八个头颅。十六颗血红的眼珠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随即变成一团淡淡地雾气,正阻隔在琼恩和丽奥的蜥蜴骑兵中间。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但琼恩感觉到了脚下地面在震动,他知道对面的蜥蜴骑兵已经开始冲锋,这种八爪怪物的脚底有着厚厚的肉垫。就像猫一样,让它们奔跑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响声。当然,它们的身躯终究还是太过於庞大沉重了,不可能做到全无动静。 雾气散去,十三个蜥蜴骑兵已经显出身形。他们分做三队,丽奥率领六个骑兵从正面冲锋,其馀六人从两麪包抄。这显然是正确的作法。就算琼恩能释放甚麽威力强大的法术,也很难同时应付来自三面的攻击。 蜥蜴骑兵的速度快若闪电,几乎是一瞬间就已经同时冲到了琼恩跟前,然而就在他们的长枪将要刺中目标的时候,巫师突然消失了。 在下一瞬间,琼恩出现在洞窟的角落。 幽暗地域中虽然无法进行远距离传送,视野范围内的空间跨越还是没有问题的,琼恩准备的一个任意门法术发挥了作用。避开了蜥蜴骑兵的第一波攻击,同时暂时再度拉开距离。他趁机发动了法术,手中水晶法杖上的六颗绯红之泪宝石同时亮了起来,发出灿烂灵光,联成一线。蓄势待发。 黑暗精灵牧师们和矮人不同,她们一方面轻视奥术。一方面却又经常要和家族内的巫师打交道,并且小心防犯着,暗中敌视和监控着他们,对巫师的那些伎俩并不陌生。然而这一次,没有人能看出琼恩是准备施展甚麽法术──除了维康尼亚之外,她也是巫师,上次吃过一次亏,多多少少心里总有些明白。 然而,就算是被增幅过的法术,只怕也很难穿透黑暗精灵天赋的魔法抗力。 所以琼恩依旧还是打着蜥蜴的主意。 一击不中,丽奥率领着蜥蜴骑兵们再度冲锋而来,她依旧聪明地保持着中间位置,并不靠前。琼恩已经退到狭窄的角落里,背後和两侧都是墙壁,再无可逃(他也总不可能全准备传送法术用於不断逃跑),但这同样也影响了蜥蜴骑兵,让他们丧失了回旋的空间,没办法再玩三面包抄的战术,只能聚成一队直接冲锋。而且为了避免撞上墙壁,他们的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 琼恩所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抬起法杖,朝着蜥蜴骑兵队伍地中心一指,一道耀眼的蓝色光线从杖头射出,击中了丽奥那只庞大的蜥蜴坐骑。黑暗精灵的天赋抗魔能力实在是太令巫师头疼,对蜥蜴坐骑下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这并不算琼恩的创见,只要稍有见识者都会这麽干。 然而这次却似乎有些奇怪。 蓝色光线准确地击中了目标,却没有引发任何变化。丽奥的蜥蜴坐骑没有死亡,没有石化,没有变形,没有反叛,一切照常,彷佛琼恩刚才不过是玩了手华而不实的幻术把戏。 丽奥也怔了怔,但她毫不犹豫地继续冲锋,「或许是法术失效了。」她猜测着,这也并非不可能,巫师施法是精巧的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虽然面前的这个人类明显训练有素,但面对一队蜥蜴骑兵的凶猛冲锋,精神难免紧张,施法出错也可以理解。 正如此想,陡然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自身下传来,「铿」的一声,自己不由自主地伏下身来,趴在蜥蜴坐骑的背上。她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只听得耳边风声凌厉,百忙中抬眼瞥去,就见几团巨大的黑影朝自己直直撞来。 为了避免重蹈维康尼亚的覆辙,丽奥这次要小心谨慎得多,她的身边一直保持着四个骑兵护卫,同进同退。距离很近,以免被琼恩突然近身偷袭。必须说,这种安排无可厚非,然而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琼恩这次压根没有打算故技重施,他只是对着丽奥的蜥蜴坐骑,施展了一个苟拉司托斯磁化术(ghor toth's agis)。 这个法术是当日他在阿格拉隆的时候,从凛的魔法书里抄录来的。只流传於偏远的东域诸国,算是比较罕见的法术,这些地底的黑暗精灵们自然更不认识。它的效果就在於让一个金属物体──或者被金属包裹的物体,比如全身铠甲地战士──成为「磁石」,产生极其强大的魔法性磁力效应。以目标为中心。周围一定范围内成为磁场区域,所有进入此区域的金属物体都会被强力吸引,就彷佛铁屑遇上了磁铁一般。 磁场的强弱,自然和「磁石」的体积丶质量成正比。丽奥地蜥蜴坐骑体积庞大,正是最合适的施法目标。丽奥和她的护卫们。以及身下坐骑,全都是用精金盔甲从头武装到脚,首当其冲就被吸了上去。如果是平时冲锋。速度极快,或许还能挣脱这股吸力,然而这次琼恩躲在角落,骑兵们为了避免撞墙,不得不大大放慢速度,顿时便遭了殃。 砰砰砰砰几声连响,丽奥的四个护卫从前後左右四个方向,几乎同时撞了上来。险些将他们的统帅压扁。五个人和五只蜥蜴黏合在一起,挤成一团,而这导致了更加恶劣的结果──他们身上的盔甲迅速被磁化,磁场威力进一步扩大,眨眼间把周围的同伴全都吸了过来。尤其是後面的骑兵,因为正是朝这个方向冲锋。等於是自己主动撞上,再无可逃。 转瞬之间,丽奥的十二个蜥蜴骑兵,已经有七个「紧密团结」在统帅周围,剩下五个因为处於最外围,距离相对较远,虽然也受影响,但没有被直接吸过去,只是速度缓慢下来。他们努力驾驭着坐骑,希望能挣脱吸力,然而就在此时,琼恩再次抬起法杖。 「变巨!」 很简单的法术,变化学派的入门伎俩,然而此时却起到了良好的作用。丽奥的蜥蜴坐骑原本就已经庞大得惊人,此时居然又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它的体重骤然间成了原本的八倍。相应地,它的「磁力」再一次急剧增强,还在努力挣扎试图摆脱的五个幸存者支持不住,毫无悬念地被吸了过来。 十三个蜥蜴骑兵挤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球体,他们彼此吸引着,无法脱身。但这种状况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磁化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以琼恩目前地造诣,不过能维持十分钟左右。 足够了。 琼恩手无寸铁,武技也不行,就算给他一把刀,也没把握能上前把这些人杀死,只怕反而会被刺上几枪。用法术攻击的话,因为黑暗精灵地抗魔能力,也颇为棘手。幸运的是,这里是幽暗地域,遍地都是石头。 「化石为泥!」 地面坚硬的岩石在魔法的作用下迅速化作柔软的泥浆,再也承受不住蜥蜴骑兵们的分量。黑暗精灵发现自己正在急速下沉,他们发出绝望的喊叫声,表示认输,然而这是徒劳的,琼恩并没有解除魔法的打算──事实上他自己都做不到。 观众席上终於有了反应,「撤销法术!」迦法厉声怒喝,从洞窟中跳下,冲着琼恩奔跑过来,她的手中已经握紧了蛇首鞭,「卑微的人类,你胆敢伤害卓尔……」琼恩漫不经心地抬起法杖,发出一道翠绿色的射线,正打在迦法的脚步前方,地面上瞬间诞生了一个深坑。 「面对一位大巫师,您应该更礼貌一些,小姐。」他虚张声势。 所谓大巫师,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只是模糊的概念。一般来说,能够触摸魔网,施展法术,便可以称为巫师;能够触摸到魔网第五层,凝成真名,可以算是高阶巫师;而能够触摸到魔网的第八到第九层(这是凡人的极限),便可以被尊称为大巫师。大巫师的标志之一,就是他们对魔法的研究和掌握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丶炉火纯青的地步,足以随心所欲地施展法术,不需要借助任何咒语丶姿势或者施法材料。 琼恩距离大巫师的境界还差得远,但凭借奥沃传授的那些技巧,他确实可以勉强冒充一下。这也是他选择使用磁化术的缘故,投机取巧,避免被识破真实的力量差距。现在要赌的,就是这些牧师们眼光不够,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黑暗精灵世界的规则,以女性至上,以牧师为尊,以卓尔为高等种族,蔑视其他生命,但这只是表面现像,其真正的核心规则,是「强者至上」。因为有蛛后罗丝的支持,牧师们的力量普遍强於巫师和战士们,所以才会有了如今的格局,最简单的反例就是沙玛斯城,因为巫师势力庞大,女性牧师反而被贬低为次等公民了。 面对一位大巫师,就算是骄傲的卓尔牧师,也不得不保持敬畏,尤其是在如今她们丧失神术的情况下。 迦法停住了脚步,她怒气冲冲,然而不敢再上前。「你已经获胜,」她威胁着,「不要试图挑战菲尔伦家族的容忍底线。」 琼恩摊开手,「不死不休,这是卓尔的规矩。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入乡随俗,到甚麽地方,就得按照甚麽地方的规矩办事。」 他说得很慢,故意拖延时间,很快,十三个黑暗精灵和他们的蜥蜴坐骑已经从地面消失,沉入泥浆之中。 决斗场内一片沉默,最後是菲尔伦主母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寂静。 「干得漂亮,」主母夸奖着,轻轻走出洞窟,优雅地飘落在地面,朝琼恩走来。她的神情轻松自若,彷佛琼恩刚才杀死她的次女,以及十二个精锐的蜥蜴骑兵的事情压根就不曾发生似的。「能力和忠诚,你已经完美地证明了前者。」 琼恩微微躬身,「我很乐意向您证明後者。」 第十三章 生日礼物 和绝大多数幽暗地域的城市一样,瓜理德斯也是建在一个庞大洞穴之中。菲尔伦家族独占了城市最北方的高崖,宅院呈半圆形,自内往外一共有三层,最核心是祭祀蛛后的神堂和家族牧师们的居所,中间一层是巫师丶战士和其他家族成员的住处,最外围则被牛头人和食人魔等奴隶占据──菲尔伦家族没有的精奴隶,因为最近的几任主母都觉得它们实在太过低劣,毫无利用价值,偶然抓到一些俘虏,也都卖给其他家族了。 琼恩和莫尼卡姐妹被安排在宅院的最内层,神堂左侧的一座建筑,距离维康尼亚的房间不远,这一方面可以认为是尊重地表示,另一方面也不乏监视的意味。琼恩学习魔法多年,在这方面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敏锐,甚至无需动用奥术视觉,就清楚地看到了无数浅蓝丶淡紫和深红色魔法灵线,在空中交织重叠,构成一个又一个闪烁的结点。这是一个由多重魔法阵联结而成的防御体系,从灵光色彩来判断,至少兼具防护丶预言和塑能三种学派的法术效果,布置者必定是非常高明的巫师。 「是首席巫师的杰作吧。」琼恩随口问维康尼亚。 瓜理德斯城的计时方法和地表世界有所不同,倒是类似中国古代,一天分十二个时辰。此时正是一天的第十个时辰,换算成地表时间就是晚上十点左右。琼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品尝着幽暗地域特有的紫兰酒,一边和维康尼亚闲谈,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信息。 由於是在住处,维康尼亚并没有穿锁甲和斗篷,甚至没有穿巫师袍,而是一件暗紫色的类似睡衣的长裙。在胸口部位的镂空和精致花边,完美地衬托出了她丰满的胸部。而且肯定没有戴文胸,两条修长笔挺的腿交叠着,有意无意地遮掩着重要部位,却又吸引着男人的目光。琼恩很怀疑她有没有穿内衣,但最终放弃了亲身检测一下的念头,身在险地,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卓尔的情欲艺术虽然久闻其名,终究不如自己的性命要紧。 「所有的资料上都说,精灵族较之人类纤细瘦弱,女性也都近似平胸。黑暗精灵不也是精灵的一支麽,怎麽看到的全都这麽大。难道是菲尔伦家族比较特别……」 琼恩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和维康尼亚随口闲谈,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菲尔伦家族首席巫师亚当斯上引。 黑暗精灵所崇拜地神祗有六位,蜘蛛女神罗丝并非唯一,但她是最强大最着名的。信徒也最多。瓜理德斯全城都是罗丝的信徒,此处一直以来就是蛛后的信仰大本营──虽然近些年来,这个位置有些被北方的魔索布莱城撼动。蛛后罗丝是一位女神。而且是女法权主义者,她轻视男性,只接受女性牧师。瓜理德斯城地贵族女性都是天然的牧师人选,只要到了年龄,一律送往祭祀学院接受训练,如果能成功活着毕业的话,她们就能直接成为社会的顶层。而男性的命运就比较悲惨一些,他们如果要想出人头地。爬到社会地上层,只有两条路线,或者锻炼武技,成为强大的战士,或者走上奥法之路。成为巫师。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家族的武技长和首席巫师。对於一名男性黑暗精灵而言,如果能够获得这种职位,那麽就意味着爬到最高顶点了,以後不必再费心筹划如何把上面的人踢下去,只要防备下面的人如法炮制。 从维康尼亚口中得知,菲尔伦家族现任首席巫师是亚当斯,他是菲尔伦主母的弟弟,当年曾经协助姐姐清洗了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对手,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巫师,不同於琼恩这种冒牌货色。至於他到底精擅哪些方面,维康尼亚就不肯透露了,琼恩也不方便追问……不过如果这个魔法阵是亚当斯所布置,那麽大体推测,他应该是在防护丶预言和塑能法术上较为专擅了。 琼恩还没见过亚当斯,但他早就在心中把这位卓尔巫师列为此行最大的障碍之一。主母和牧师们已经丧失了神术,而且她们终究不是巫师,在奥术方面的见识不够,琼恩可以从容隐瞒,混淆是非。但他这些伎俩,骗不过真正高明的巫师,就以今天为例,因为菲尔伦主母不愿意让他们的会面内容被更多的人──尤其是家族里的男性──知晓,所以亚当斯没有陪同在场,否则的话,琼恩冒充大巫师的作法当场只怕当场就会被戳穿。所幸,卓尔的社会体制给她们制造了天然地矛盾和对立,以及障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琼恩预计自己在这瓜理德斯城里还要待上一段时间,日後免不了要和这位亚当斯·菲尔伦先生打交道,能够预先多了解一些信息总是好的。 然而维康尼亚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亚当斯叔叔,」黑暗精灵说,「而且,你见过的。」 「我见过?」琼恩莫名其妙,他秘密进入瓜理德斯城,直接来到菲尔伦宅院,其间只和主母以及各位牧师们见过面,压根不曾去拜访家族里的巫师们,怎麽会见过? 「守门者。」维康尼亚提醒。 琼恩顿时反应过来,他是从正门进来的,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守门者」幽灵,当时还颇有些好奇,询问过维康尼亚是怎麽回事。「这联合魔法阵是他布置的,准确地说,是家族历史上各位首席巫师联手布置的,」维康尼亚解释,「守门者的作用,其实也在於此。」 琼恩微微倒吸了口冷气,虽然他也渐渐熟悉了黑暗精灵的社会结构,但对这种连死人都不放过的剥削作法还是有些悚然。「这些卓尔巫师们还真可怜,」他暗想,「在活着的时候被牧师们颐气指使,就连死了也还要变成幽灵继续干活。」 维康尼亚倒没有琼恩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在她看来这一切理所当然,黑暗精灵的法则就是如此。没有甚麽好奇怪的。她深夜前来拜访,并不是为了和琼恩谈论这些无聊的话题,而是有另外的事情。 「你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她警告说,「为甚麽要杀丽奥?」 琼恩摊开手,「难道黑暗精灵的词典里,也有手下留情这种说法麽。」 「但你不是卓尔。」维康尼亚冷冷说,「你只是个人类。」 「唔,是,我是人类,你是卓尔……这又怎麽了?」 维康尼亚皱起眉头。 「认清你所处的形势。兰尼斯特,」她毫不客气地说,「这里是瓜理德斯,不是你的地表故乡,也不是伊卡沙。虽然你的能力令人惊讶……我以前总是怀疑以你们人类这样短暂的寿命。怎麽可能诞生那样多的着名巫师,现在看来倒也未必是虚构。但如果我的母亲和姐姐们打算干掉你,那麽你会毫无悬念地死一百次。」 「我没办法死一百次。」琼恩说,「我可没有死而复活的本事。」 卓尔少女有些恼怒了,胸口都似乎在跟着起伏,她瞪着琼恩,「我不是在和你说俏皮话。」 「我知道,」琼恩举起手示意投降,然而维康尼亚怔了怔,没有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我想知道的是,为甚麽你会这样关心我呢。」 「废话,这还需要解释吗,」维康尼亚哼了一声,「自从我带你来到瓜理德斯。就意味着我和你的命运一定程度地联结在一起了。如果你完蛋,难道我还会有好处不成。」 琼恩点了点头。 「明白了。那麽,」他顿了顿,「我主要应该提防哪些人呢?迦法小姐?」 「那倒可以放心,」维康尼亚说,「你今天杀掉了丽奥,迦法高兴得很呢,按照她的习惯,至少十天半月之内,是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唔?」琼恩扬了扬眉毛,他有些不解,「高兴?不至於吧,我不是明明看见她很生气……」 再怎麽说,妹妹被外人杀掉,自己也没有高兴的理由吧。 维康尼亚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这让她原本精致的面庞增添了点妖异地美感,「你知道卓尔的递进规则吗?」 「甚麽?」 「比如说,瓜理德斯城有两百多个家族,其中排名前二十一位的家族有资格列席执政议会。如果有一天,排名第二十三位的卡诺里家族把排名第二十一位的米塞尔家族毁灭了──按照我们卓尔的规矩,米塞尔家族从此就不存在,压根不存在──那麽你觉得会导致甚麽结果?」 「应该是卡诺里家族成为第二十一家族,取代米塞尔家族进入执政议会吧。」 「错了,」维康尼亚摇头,「是原本排名第二十二的玛雷克家族递进一位,成为执政议会新的成员,至於卡诺里家族,只能上升到第二十二位。也就是说,卓尔的顺序,不允许出现跃升,只有递进,前面出现空缺,那麽只能由後面的依次替补。」 「唔。」 「递进规则在很多地方都适用,包括家族内部,」维康尼亚继续解释,「比如说,迦法是长女,她是主母当然的继承人;而丽奥是次女……」 「我明白了。」 「卓尔有一句谚语:最小的女儿是最好的。兰尼斯特,你现在明白它的意思了吧,」维康尼亚微微有些叹息,「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主母待我还算宽容,这并非因为溺爱,而是因为我对她最不具备威胁。在卓尔的历史上,大多数主母都是被继任者谋杀,所以每一位主母都警惕着她的女儿们,排名越靠前的女儿越危险,而我幸好是最小的一个。」 琼恩沉默了一会,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水晶酒杯,暗紫色的液体在其中荡漾着,微微泛光。 「长女在家族中的地位很高吧。」 「自然,长女是主母的法定继承人,地位仅次於主母,在其他所有家族成员之上。包括武技长和首席巫师。」 「继承人啊,」琼恩说,「不过根据我们人类社会的经验,这种位置可不好坐,尤其是在有一个强势而明智的君主地情况下。」 「确实。」 琼恩默默点头,他发现自己有些轻视迦法了。就此前的印象,他在心里基本把她判定为一个色厉内荏丶无谋冲动丶不足为惧的存在。然而听维康尼亚这麽一说才反应过来。黑暗精灵是允许甚至鼓励内斗残杀的,下位者谋杀上位者以求晋级,这在人类世界是罪行,在卓尔世界却是天经地义。迦法作为长女,一方面必定受到菲尔伦主母的严密监视压制。一方面又有後面的妹妹们威胁,她能够一直稳坐这个位置,屹立不倒,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能力了。有这样能力的人,不应该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鲁莽冲动……当然。也可能她确实是无能之辈,菲尔伦主母扶植她保护她,作为压制其他女儿野心的道具;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在伪装,或者说是一种姿态。 自己近来行事太过顺利,有些掉以轻心了啊。 「这麽说,丽奥作为次女,一直以来就是迦法的对手了……主母大人应该也非常乐意看到这种局面吧。」 「那是自然,」维康尼亚说,「而现在这种平衡被你打破了。」 「这我也没办法。」 维康尼亚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反正点到为止,「这是你要的东西。」她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口袋来,递给琼恩,那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了某种粉末状物体。 琼恩伸手接过,「多谢。」 「有件事情我得事先提醒。」维康尼亚看着琼恩,「我不知道你打算做甚麽,但小心别弄出甚麽太大动静,免得触发了石之诅咒。」 「我知道,」琼恩说,「这种愚蠢的事情我不会做。」 「那你要这个做甚麽?」 「自有用处。」琼恩说,避而不答。 维康尼亚也没有再追问,她风姿绰约地站起身来,「再会了,祝你好运。」卓尔少女如是说,朝门外走去。 「到现在为止,菲尔伦家族逃亡的人数是多少呢。」琼恩端坐不动,在背後问。 「三十七个,」维康尼亚站定脚步,「但其中三十五个已经死了。」 她沉吟片刻,回过头来,「我曾经追杀过三拨逃亡者,他们似乎都接到了甚麽指令,或者是得知甚麽消息似的,不约而同朝城市南方前进……我猜测是打算去兰莫雷斯区。」 「兰莫雷斯区……」琼恩低声重复着,他知道那是瓜理德斯城的贫民区,居住着这个社会的最底层。 「仅仅是猜测,或者说是直觉。」 「听说女性地直觉一向准确。」 维康尼亚笑了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琼恩身体後靠,舒适地陷在皮制座椅中。上午面对一队蜥蜴骑兵,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洒脱如意,其实心中也紧张得一塌糊涂,须知这根本就是一场赌博,倘若成了一切都好说,倘若砸了,只怕连性命都要陪进去。总算是事先准备得当,临场应变得快,最终成功。回到住处後,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觉全身疲惫不堪,原本正准备休息片刻,维康尼亚却又敲门拜访。虽然对方应该没甚麽恶意,然而琼恩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对方可是活了上百岁的黑暗精灵。 他正准备休息,轻轻的敲门声再度传来,「请进。」琼恩说,有些奇怪,这麽晚了还有谁来拜访,难道是维康尼亚去而复返麽。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芙蕾狄。 琼恩放松下来,「有事麽,芙蕾狄,这麽晚还不休息。」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啊。」 「嗯?」琼恩一怔,但他终究不是笨蛋,女孩子突然提起甚麽特殊日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纪念日,例如结婚纪念日丶初次见面纪念日,另外一种就是生日。纪念日……似乎还没到,那应该是生日吧,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差点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啊。」 「嗯,」芙蕾狄乖巧地走到他身前,蹲下来,仰视着他,「那我想要一件生日礼物,可不可以啊?」 第十四章 旧梦 琼恩看着芙蕾狄,她的头发蓬松散着,显然是刚洗完澡吹乾,身上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上面印了无数小熊图案,是自己随身带来的。她其实不甚喜欢在衣服上有太多图案装饰,以前的睡衣都是素白色的,是认识琼恩之後才改了习惯。 「偷偷溜出来的?」琼恩问,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他正坐在椅上,芙蕾狄半跪在身旁,柔顺地将脸伏在他腿上,彷佛一只乖巧的波斯猫,正满足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嗯,」她说,「芙莉娅睡着了。」 「想要甚麽生日礼物呢?」 「我要……你先答应好不好。」 「你先说出来让我看看啊。」 「不,我要你先答应。」 琼恩微微犹豫,他不喜欢这样不知道情况就事先做许诺,但转念再想也就罢了,芙蕾狄和自己认识以来,从来就不曾主动要过甚麽,今天是她生日,就尽量顺着她的意好了。反正以他对芙蕾狄的了解,小女孩素来乖巧,也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好,」他说,「我答应了,想要甚麽?」 「我想要你今晚陪着我。」 「就这个?」琼恩倒是有些意外。 「嗯,」她说,「就这个。」 琼恩一时有些迟疑,没有说话。陪她一晚倒没甚麽,但感情上的事情素来复杂,往往这些细微之处就意味着关系的悄然变化。如果说几个月前他刚回阴魂城的时候,心中还不免对芙蕾狄曾经欺骗自己有些许不快,如今这一路相伴走来,过去的事情也早就压根不放在心上了。只是从相识到情人,再从情人到陌路,如今以友人相待。暂时也没想过要重归於好,只打算先保持现状,得过且过,以後的事情再说。 芙蕾狄见他沉默,以为拒绝,不由得惶急起来。她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为人严厉。上面又有姐姐芙莉娅保护着,以至於养成了柔弱顺从的性格,平时处事极少有自己的主张。这次借着生日地由头向琼恩开口,已经是事先鼓足了勇气,眼见他不肯。顿时心中一黯,想着「他终究是不喜欢我了。」缓缓站起身来,勉强笑了一笑,说「很晚了,我走了。你休息吧。」却忍不住眼中两行清泪滴下来,说到最後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是梗咽了。 琼恩下意识地伸手一揽。将她搂到怀中。他刚才疲倦得很,见是芙蕾狄进来,也不甚在意,现在贴近了看,发现小女孩面色苍白,嘴唇都没甚麽血色,眼睑低垂,拼命想要忍住眼泪。却终究是徒劳,脸上已经是明显的两行泪痕了。刚才揽她的时候,便觉得彷佛轻了许多,如今双臂环抱着,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怎麽这麽轻了……比以前瘦了许多。」 他心中惊讶,转念也就知道缘故。芙蕾狄出身贵族。娇生惯养,彷佛温室长大的花朵一般,体质原本就不佳,在这阴冷黑暗的幽暗地域待得太久,自然便渐渐承受不住。 想到此处,怜惜之意顿时涌上心头,又记起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将她抱在腿上坐着,哄她高兴。往昔种种甜蜜场景在眼前一时闪过,恍如昨日重现,心中顿时软了下来,「好,」他悄声说,「今晚我陪着你。」 芙蕾狄原本已经绝望,听他这麽说,几乎不敢相信,却又不敢再询问确认,心想就算是听错了,也情愿了。突然感觉脸颊传来温热地触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被琼恩轻轻吻了一下。她此时意识有些不太清醒,脑中迷迷糊糊了半响,终於醒悟过来,「他亲了我,那就是答应了。」一时间笑逐颜开,只觉得有生以来,似乎从没像今天这般快乐过。 琼恩见她满脸泪痕未乾,却笑得灿烂如花,眉眼间满是喜悦之色,不由得也是心中一荡。若论起来,芙蕾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情人,也彷佛初恋一般,虽然不如姐姐珊嘉亲厚,不及梅菲斯刚强明睿,终究也不能真正在心里抹去。倘若不是那件事,现在也不至於弄到这种地步了。他悄悄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抹去眼泪,说:「好啦,别哭了,现在也都已经十五岁了,怎麽还像个孩子似的。」 芙蕾狄得他应允,早就心满意足,被抱在怀中只觉全身暖暖的,彷佛在云端一般,心情极佳,再不多想其他。听琼恩说她像孩子,不由得随口反驳说:「我本来就还是孩子嘛。」将脸贴在他怀里,过了半响,却再没听到动静,不由得诧异起来,抬头一看,见琼恩正在沉思,有些奇怪,问「你在想甚麽?」 琼恩默然半响,说,「芙蕾狄,你知道我为甚麽要带你来麽。」 「知道,」芙蕾狄说,「你对芙莉娅不放心嘛,有我在,她就是多了顾虑。」 琼恩微微一惊,凝神看她,见她脸上一派天真单纯,彷佛全不在意似的。「你不怪我麽?」他低声问。 芙蕾狄摇头,「没有啊,我喜欢你,愿意陪在你身边,愿意随着你,天天看着你。就算你不说,我也要求姐姐带我一起呢。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嘛。」 「干嘛那麽喜欢我啊。」 「就是喜欢啊,」芙蕾狄把身体整个都蜷进琼恩地怀里,「这有甚麽为甚麽不为甚麽的。世界上这麽多人,你总会喜欢上某个,我恰好就喜欢你了而已。」 琼恩抚摸着她的脸蛋,轻轻捏了捏,感受那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你认识的男人太少了啊,」他说,「阴魂城太小了,人也太少了,去外面更广阔地世界走走。见识更多的人,说不定你就会遇到其他喜欢的人呢。」 「那又怎麽样,我已经有我最喜欢的了。」 「你又没试过怎麽知道,或许你会发现有更喜欢的呢,」琼恩逗她,「这麽早就轻易下断言,是不符合巫师的严谨精神呢。」 芙蕾狄笑得很甜。她悄悄拨开了琼恩长袍的衣领,亲着他的锁骨,「这道理或许对,但没有意义,」她说。「按你这麽说,难道我还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先认识一遍,然後才能选择情人了?我喜欢你,就是这样了,从此就再也看不上别人了。」 琼恩低头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我去洗澡。」他说,「等我回来。」 「唔。」 情人之间,自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和往常一样,当琼恩从浴室走出,回到床上的时候,芙蕾狄已经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她肌肤雪白。在黑暗地房间里看起来也十分醒目,便如一尊完美无暇地白玉雕塑似的。见琼恩回到床上,主动将身体贴了过来,将他抱紧,却不说话。过了半响,长长吁了口气。彷佛如释重负一般。 「怎麽了?」琼恩问,伸臂环在少女腰上,将她抱在怀里。 「我好久没在你怀里了,」她低声说,「我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 琼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是将她抱着,手轻轻从秀发上往下抚摸,滑过光洁的脊背,在腰部地凹陷处稍稍停顿,「腰比以前更细了,」他轻轻说,「你变瘦了。」 「你不是喜欢女孩子苗条麽。」 「太瘦了也不好,」琼恩说,「还是要有点脂肪地,否则……」他咬着女孩地耳垂,「否则硬邦邦的,压在身体下面,我也会不舒服的。」 芙蕾狄脸上泛红,呼吸已经变得滚烫,皮肤上却渐渐颤起寒粒,「亲我。」她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玉臂抱着琼恩的脖颈,仰着脸,眼睛闭着,等待着男人的亲吻。她的嘴唇原本没甚麽血色,如今也变得红润起来,彷佛花朵一般娇艳欲滴。琼恩却没有急於采摘,「小丫头,」他轻声说,「你姐姐在隔壁呢。」 自从知道这双胞胎姐妹俩能够心灵感应的事情,琼恩就明白为甚麽一直以来芙莉娅都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无辜,又没招惹对方,最多不过是勾搭了她妹妹罢了,两情相悦,又不是甚麽坏事。然而事实是……从某种意义上说,琼恩一直是在强暴芙莉娅。 琼恩不清楚她们姐妹间地心灵感应能清楚到甚麽程度,似乎和距离的远近也有一定关系,距离越贴近则感应越强,距离越远则感应越弱。但阴魂城就那麽大点地方,自己在巫师学校里和芙蕾狄上床,芙莉娅肯定是有所感应的──也就是说,当琼恩每次进入芙蕾狄的身体时,芙莉娅想必也会感觉到被入侵了吧。被一个从不相识,素未谋面的男人肆意侵犯,这除了「强暴」,似乎也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琼恩并非良善之辈,强暴就强暴了,倒也谈不上多少愧疚,何况这件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似乎也怪不得他。只是既然知道这前因後果,芙莉娅要怨恨自己,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算自己无辜蒙冤了。如今妹妹在自己床上,姐姐却在隔壁,这麽近的距离,倘若自己对芙蕾狄做甚麽,芙莉娅想必是感同身受……虽说似乎很香艳,然而这种事情,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没事,」芙蕾狄说,「她睡着了。」 「确定?」 芙蕾狄狡黠地笑了一笑,「我对她下了一个睡眠术。」 琼恩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真聪明,」他夸奖说,「不怕你姐姐生气?」 小女孩撅起嘴,「那有甚麽办法,总不能因为她,我就一辈子不能和喜欢的人……哪有这种道理的……」 後面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堵住,熟悉的男性气息满溢而来,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完全包裹。原本就已经把持不住地一点清醒瞬间瓦解崩溃,她下意识地抱紧,将身体紧紧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吐出舌尖。回应着热烈的亲吻。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琼恩已经结束了亲吻,正仔细打量着她的身体,热辣辣的眼光慢慢扫过每一寸肌肤,彷佛鉴赏一件艺术品似的。 「别看。」她有些害羞。用手遮住胸口和下身,却被琼恩拨开了。「我喜欢看,」他有意挑逗着,伸手在她胸口轻轻揉捏着,「好像变小了点呢。」 「唔。」芙蕾狄有些沮丧,「人变瘦了,她们也跟着瘦了。」 「没事,」琼恩安慰,「还是很大。足够了。」 「真的?」 「嗯。」 琼恩对奶牛并无多少热爱,他看重的是形状,芙蕾狄以前有c罩杯。如今虽然缩水了些,依然保持在b的水准,最重要的是依旧坚挺傲人,这就足够了。他低头含着粉红色的蓓蕾尖端,轻轻舔舐,一手搂着芙蕾狄的腰,禁止她乱动,另外一只手则悄悄顺着腹部往下。游进她的双腿之间,指尖已经传来湿润滑腻的感觉。 「湿透了呢。」他取笑着,手指已经熟练地找到地方,开始快速工作。对於他而言,芙蕾狄的身体太熟悉了。毫无半点秘密可言,他清楚地知道小女孩身上每一处敏感点所在。也知道怎样能以最快速度让她达到满足。 虽然同样地场景,以前曾经发生过无数次,芙蕾狄依旧羞得满脸通红,待要挣扎,却又被压住了,动弹不得,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贝齿咬着嘴唇,极力想要不发出声音,却终究抑制不住,低沉的呻吟声从咽喉里挤出来,断断续续,听起来反而格外美妙销魂。过不多时,她的身体猛然绷紧,腰腹挺起,整个人在床上反弓起来,接着软软落下,彷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筋疲力尽,丝毫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喘息着,身上微微渗出汗来。 琼恩将右手缓缓抽出,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却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她唇边,那两根手指刚刚进入过她的身体,此时上面还沾满了透明液体。芙蕾狄娇羞地朝他看了眼,张口将手指含了进去,慢慢吮吸。 「刚才泄出很多呢,就像洪水泛滥似的,」琼恩取笑她,「甚麽味道。」 小女孩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不肯回答,脸上神情却是娇媚无比,看得琼恩欲念大盛。「喜欢吗?」 「喜欢。」她低声说。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喂过自己啊。」 「没有。」 「真的?」琼恩不相信,「不准说谎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有……一开始有几次,」芙蕾狄吞吞吐吐地,「後来就没了。」 「为甚麽不继续呢。」 「就是……那个,反正和你……不一样的,一点好的感觉都没有。」 「那现在满足了,该睡了吧。」琼恩故意说。 「不要,」芙蕾狄信以为真,着急起来,「我……我想要你……」 「要我甚麽啊?」琼恩故作不解,「说明白一些啊。」 小女孩咬着下唇,脸上发烧得厉害,「求你啦……」她恳求着,「人家会羞死的。」 琼恩笑了起来,「我就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啊。」他说,坐在床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芙蕾狄松了口气,聚集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爬起身来,跪在男人腿间,低头张开樱唇,吐出柔软香舌仔细服侍。 「好像技巧没有退步呢。」琼恩一边享受一边评价。 「因为我总在心里温习啊。」小女孩骄傲地回答。 过了片刻,琼恩感觉自己那家伙已经膨胀到极限,便将芙蕾狄抱了过来,让她平躺着,自己压在身上,分开玉腿,准备挺腰进入。芙蕾狄闭着眼睛,正有些忐忑地期待着,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甜蜜,突然感觉自己的双臂抬起,彷佛全然不受控制似地,身不由己地用力朝身上的琼恩一推。 琼恩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翻了个身,恰好又在床边,砰地一声摔到地上去了。芙蕾狄慌忙起身下床,将他扶了起来,「对不起……」她惶急地分辨着,「刚才我不是有意……」 琼恩略略定神,已经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芙蕾狄决不会故意推他,何况刚才那一下力气甚大,也绝不是她能办得到的。「是你姐姐吧,」他说,「她醒了?」 芙蕾狄怔了一怔,点了点头,「是,她突然醒了……」她犹豫着,「她让我马上回去……」 琼恩哼了一声,他刚才突然被从床上推下,摔得脊背生疼,心头火起。倘若是平时,或许不为己甚,也就算了,如今却改了主意。直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不管她,」他说,「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 「不是你说的麽,总不能因为她,你就一辈子不能和喜欢的男人交合吧。何况将来她嫁人了,你不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琼恩突然怔住,他倒是一直忘了这件事。既然这双胞胎姐妹心灵感应,自己和芙蕾狄欢好的时候,芙莉娅会感同身受,等於是被自己给强暴了。那将来芙莉娅出嫁,和她丈夫上床,芙蕾狄岂不等於也是要同时被人享用了。 岂有此理! 琼恩想通此节,倒是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芙莉娅看不上库肯那家伙,逃婚出来,否则的话……不行,必须阻止这件事。 索性把芙莉娅也弄上手得了,琼恩转了几个念头,心想,和这对漂亮双胞胎姐妹俩一起玩双飞,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好在如今大家在这瓜理德斯城,距离阴魂城相隔万里,这事也不急於一时,眼下先把妹妹吃了,顺便也开发一下隔壁地姐姐再说。 「可是,」芙蕾狄悄声分辨,「以前距离远,她感应不强。现在她就在隔壁,这麽近的距离……你干甚麽?」 琼恩却不理她,伸手取过她脱下来的睡衣,拧成绳索,将她双臂都绑住了,「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一种情趣游戏叫做捆绑?」他亲着她的脸颊,「今晚就让你尝尝滋味──顺便让你姐姐也体验一下,好不好。」 「别,琼恩……」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生日礼物,」琼恩说,冷笑起来,「对了,你们是双胞胎,那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正好,就让她清楚体验一下男人的滋味吧。」 芙蕾狄见他神色,知道已经动了怒,一时心头纷乱如麻。她这几个月来朝思暮想,盼着能和琼恩重温旧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她事先对芙莉娅下了睡眠术,自以为如此一来便安排妥当,没想到姐姐突然醒了。如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她本就不擅长急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倘若乖乖顺从琼恩,那势必要委屈姐姐;但若是要拒绝琼恩,她却又舍不得。正彷徨无措,琼恩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听话,芙蕾狄,」他温柔地说,「我喜欢我的女人乖乖的。」 芙蕾狄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听了他这句话,顿时力气全消,一时间脑中甚麽念头都没有,闭着眼睛再不抵抗,任由琼恩将她双腿分开,一点一点侵入体内。 第十五节 忘却 琼恩正自情浓之际,陡然被芙蕾狄用力一推,重重跌下床去,这里到处都是坚硬的石头地面,他赤身裸体,又没有甚麽运气护体的功夫──就是所学的那点内功,如今来看只怕十有七八都是假的,顿时砰的一声,摔得全身疼痛,不由得心头火起,起身取床边的睡衣就要来绑小女孩。 作为不甚标准的宅,日本a片自然是看过不少,其中不乏涉及捆绑束缚的内容,然而很惭愧,那些高深复杂的技术,琼恩是半点都没学会。脑中转了几个花式,最终还是采用了最简单的手法。芙蕾狄不知道他要做甚麽,欲待挣扎,见他动怒,登时就胆怯了几分,怯生生地不敢动弹,等回过神来,一双皓腕已经被自己的睡衣缚住。此时心中还有些害怕,等听琼恩在耳边轻轻说了句话,顿时便全身软绵绵的,任由摆布了。 琼恩绑住她的双臂,伸手扣住精致的脚踝,将她一双玉腿高高举起,放在自己肩上,耸身慢慢挺入。他自从出奥图城以来,一直疲於赶路,好容易到了伊卡沙城又赶上黑暗精灵的围攻,不曾有一日闲暇,虽然梅菲斯在身边,却也没有亲近的时间,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如今重温旧情,本就有些欲火难耐,又知道她们姐妹之间有心灵感应,自己在和芙蕾狄欢好,同时芙莉娅也感同身受,就好像同时在干两个女人似的。这种际遇,除了日本动画里的触手怪物,只怕再没有其他男人能享受到,不但是从未经历,闻所未闻,就是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过。念及此处,不由得情欲勃发,刚开始还尽量轻柔。怕弄伤了她,渐渐地便欲火腾起,动作也不知不觉间变得粗重起来,越来越快。芙蕾狄只觉自己彷佛被火热的烙铁穿透,她向来是最怕疼的,登时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但又怕扫了琼恩兴致。只是强自忍耐,几乎将下唇都咬破了。总算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渐渐适应过来,疼痛缓去,一阵一阵的晕眩感如浪潮般冲击着脑海。彷佛要将她淹没似的,伴随着又似酸麻又似快美的感觉,恍恍惚惚间感觉自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正被狂风巨浪汹涌拍打撞击,只是沉没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体内一阵阵地收缩痉挛,足足持续了大约有十秒钟。方才慢慢清醒。琼恩也停了动作,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亲吻。芙蕾狄定了定神,正想要他继续,下身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此时高潮褪去,对痛楚分外敏感,不由得低低呻吟,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把我弄疼了。」她咬着嘴唇,泪水涟涟。琼恩此时也稍稍清醒。缓缓退出一些,低头看时,见透明爱液里有些鲜红的血丝痕迹,情知是把她弄伤了,不由得心中既是怜惜又是懊悔。慌忙将她抱着,亲吻爱抚。在她耳边说着情话,总算哄得小女孩破涕为笑,「你坏死了,」她埋怨,「那麽凶干嘛,又不是不让你……」 「因为太喜欢你了嘛,」琼恩替她拭去泪水,将绑住她双臂的睡衣取下来,丢在一边,「一时忍不住……几个月没碰你,好像变得更紧了呢。」 芙蕾狄脸上发烧,「哪有,」她娇嗔着,「是你变得更大了,我都受不了了。」 所有男人都会喜欢听到这种夸奖,琼恩也不例外,「弄疼了?」他悄声问。 「唔……不过好舒服,最後感觉像要崩溃了似的,」小女孩脸上无限娇羞,「可能好久都没有……感觉比印象里格外强烈。」 「不对,」琼恩说,咬着她的耳垂,「是因为你现在的感觉是双倍地──别忘了你姐姐那一份呢。」 「讨厌!」芙蕾狄撒娇,「明明是你太用力了,而且还那麽凶……」 「有麽。」 「明明就是啊,」她说,「而且你生气的样子好可怕,我从来没见你生气过的……」 琼恩怔了一怔,彷佛脑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似的,像是想起了甚麽,一时却又把握不住。「你刚才说甚麽?」 「我说你突然变得很凶,而且生气的时候很吓人的。」 琼恩想了起来,上次他在阴魂城里和梅菲斯欢好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他好像突然变得粗暴了很多。而且,自己刚才居然动怒了麽? 坦白地说,琼恩算得上胸无大志的类型,就是个标准的普通人。别人穿越重生,或者想着封神成圣,长生不死,或者想着称王称帝,一统天下,而这些宏伟志向和他全不沾边。在一开始,他的梦想仅仅是能脱离平民身份,当上巫师,後来改成当一个强大的巫师,直到如今,他所想的也不过就是能跳出棋局,脱离掌控,不再受制於人。他虽然说不上多麽心机深沉,胸有城府,终究也是比同龄人多了二十馀年的记忆,平素与人相处,极少有喜怒作色的时候,就算是当日被芙蕾狄骗了,眼看到手的进入奥术师学校的机会落空,也依旧平静面对,不曾失了气度。然而,刚才自己似乎确实是恼怒了呢。 不对,这其中有些不太对劲……好像最近心中戾气滋长,自控能力减弱似的,平时或许还看不出来,有些情绪激荡的时候就比较明显了,这是怎麽回事? 难道和自己吸收的巴尔神力有关?算算时间,似乎也正是在那之後…… 琼恩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芙蕾狄见他突然沉默,还以为自己说错了甚麽,「怎麽了,琼恩,」她怯怯地问,「我说错话了?」 「没,」琼恩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将脑中纷乱的念头摒去,「我只是突然想到件比较麻烦的事情罢了。」 「甚麽事情?」 「唔。我在想……你姐姐,应该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吧。」 芙蕾狄脸上泛红,「讨厌,」她轻轻捶着琼恩的胸口,「别说了。」 「必须得说,」琼恩认真的看着她,「芙蕾狄。你喜欢我对不对?」 「嗯。」 「只愿意被我吃对不对?」 「唔。」 「那你看,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姐姐会有感觉。等将来她有了情人……」琼恩抚摸着她的秀发,「你怎麽办?」 芙蕾狄霍然一惊,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她只是单纯,并非愚笨,这个道理她以前其实也并非没有察觉到,只是潜意识里逃避,拒绝去想。如今被琼恩突然点破。顿时有些惶然不知所措,一想到将来会被某个陌生地男子侵占,不由得全身都轻微颤抖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双胞胎间的心灵感应是与生俱来地天赋,又没有办法阻隔切断,难不成还一辈子不准芙莉娅有情人麽,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那怎麽办?」她茫然反问。 「其实也很容易啊,」琼恩半真半假的说,「只要你们姐妹俩都喜欢同一个男人,不就甚麽问题都解决了。」 「都喜欢同一个……」芙蕾狄反应过来,瞥了他一眼。「你又看上她了啊。」 「嫉妒了?」 「才没有呢,」她咬着嘴唇,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嫉妒她干嘛,再说。她又哪里比我好了。」 琼恩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蛋。「还说没有?」 「本来就是没有。」小女孩嘴硬。 「那我去把她抱过来?」琼恩故意逗她,「估计她现在也没甚麽力气了吧。」 「她才不喜欢你呢。」 「未必呢,你们是姐妹,喜欢的男人应该也差不多吧。」 芙蕾狄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信以为真,下意识地抱紧了琼恩,不放他离开,「不准走,」她恳求着,「你说过今晚陪我的。」 琼恩低声笑着,没有再说话,俯身亲吻她的嘴唇,品尝着香甜的津液,原本有些软化迹象的家伙又蠢蠢欲动起来。芙蕾狄感觉体内一阵阵火热膨胀,烫得她几乎要酥软下去,只能紧紧抱着对方的脖颈。「还想不想再来一次?」琼恩轻声问。 「唔。」 芙蕾狄低低地应着,心中其实有些害怕,她下身还隐隐疼痛,只怕承受不住再一轮狂风暴雨,又不愿拂了琼恩的意。正忐忑间,感觉琼恩缓缓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却并不再次进入,「睡吧,」他温柔地说,「不早了。」 「可是你还没……」 「明天吧,」琼恩吻着她,「我可不想把你弄伤了,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事情呢。」 芙蕾狄将脸埋在他胸口,「琼恩,」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要麽,你用我…後面…好了。」 琼恩倒是怔了怔,颇为出乎意料,没想到她居然会这麽说,「傻丫头,」他有些好奇,「你从哪里知道的?我可不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啊。」 「书上看到的,」芙蕾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我也……做好清洁了,洗澡的时候……」 「会很疼的。」 「我不怕。」 琼恩托着她地下巴,将她脸抬起来,在黑暗中直视着,「为甚麽呢?」他问,「怎麽突然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一年就一次生日啊,」小女孩回答,「就这一次机会,我可以求你陪着我……我想把甚麽都给你。」 琼恩定定地看着她,「干嘛那麽喜欢我啊。」 「我也不知道,」她习惯性地咬着嘴唇,「反正,就是喜欢啊。和你分开那几个月,我白天清醒着,满脑子都是你;晚上睡不好,整夜整夜地梦见你。我想待在你身边,不然做甚麽都不安心;我喜欢缠着你,赖着你,抱着你……我甚至想,要是我可以做你的魔宠就好了,就可以天天陪着你,天天在你身边,你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永远都不分开了。」 琼恩笑了起来,「你是人类,可没办法成为魔宠呢。」 通过一定的契约仪式,巫师可以和某些特殊地异位面存在建立无形的精神联结,召唤他们作为自己的魔宠。这些异位面存在来到物质界,大多都会选择某种小动物的外貌,例如蝙蝠丶蟾蜍丶渡鸦或者猫头鹰之类,但也有保持原本形态的。芙蕾狄是标准的物质界人类,自然不可能成为魔宠,这也只是说说罢了。 「如果你真成为魔宠,那万一我死了,你可也活不了了呢。」琼恩开玩笑。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琼恩听她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不由得心中一阵感动。他身边的女子也不少,若论情分,珊嘉和梅菲斯,也不比芙蕾狄差了,但要说这种完完全全的信赖依恋,生死相许,只怕还是做不到地。这种感觉……心里暖暖的,很好呢。 「睡吧。」他轻轻说。 「我不怕的。」芙蕾狄鼓足勇气说。 「可是我怕啊,」琼恩笑着,「这种事情需要慢慢来,我怕把我喜欢的人弄伤了呢。反正,又不用急於这一时,」他低头吻着芙蕾狄的眉毛,「以後机会多得是……明天晚上好不好?」 「明天晚上……」芙蕾狄重复着,脸上露出欣喜地神情来,她已经听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你原谅我了?」 「原谅你了,」琼恩轻轻说,「过去那点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芙蕾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芙蕾狄紧紧将他抱住,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 唔,开了个投票贴玩玩,自从换新站以来还没用过这功能……主要还是拿01分吧 另外,总有人诽谤我很邪恶,再次声明:我是守序善良的。 第十六节 寻觅 接连被送上两次高潮,芙蕾狄已经精疲力竭,在琼恩怀中沉沉睡去,眼角睫毛上犹自还挂着晶莹泪珠,脸上却尽是幸福的笑意。琼恩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想着以後的事情该如何处理,面临的难题又如何解决,如今和芙蕾狄重归於好,到时候见了梅菲斯又怎麽解释。思来想去,千头万绪纷乱涌上心头,一时理不清楚,渐渐地倦意也涌上来,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隐隐约约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自下身涌上来,整个人彷佛都泡在温水中一般,说不出的舒畅。迷迷糊糊间往下看去,只见芙蕾狄一丝不挂地跪伏在他腿间,正乖巧地用唇舌为他服务。见他醒来,抬起俏脸甜甜一笑,「醒了?」 「唔。」 芙蕾狄低下头去,继续专心工作,琼恩脑中还有些晕晕沉沉的,一时没有清醒过来。恍惚之间,彷佛又回到了从前,每天早上都要享受过芙蕾狄的早安咬,然後神清气爽地开始一天的学习。他定了定神,小心地坐起身来,欣赏着芙蕾狄的裸体,她身材苗条,肩背单薄,腰肢纤细,因为是跪伏着,臀部高高翘起,看起来便如水蜜桃般诱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垂下来,洒在床上,彷佛绸缎一般精致光滑,衬托着肌肤格外雪白。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芙蕾狄都毫无疑问称得上是第一流的美丽少女,何况她如今才刚刚十五岁,年齿尚幼,稚气未脱,彷佛青涩果实,将来成熟了还不知道能迷倒多少男子。琼恩想到这样的美女却对自己千依百顺,用情至深,念及此处。不由得也有些飘飘然。 芙蕾狄却不知道琼恩在想甚麽,只是专心服侍,不时偷偷抬眼看他的反应,唯恐自己做得不好。往日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被琼恩「训练」,这方面的技巧倒是不错,只是中间分离了几个月。不免有些生疏。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让他在自己小嘴里发泄出来,已经是累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琼恩将她抱起,走进浴室。两人相拥着泡在浴缸温水里,琼恩免不了又上下其手,乘机大呈手足之欲,芙蕾狄温顺地将头靠在他胸口,任他肆意玩弄。只觉心中满是幸福洋溢,一时间甚麽都不想了。 「真乖,」琼恩在她胸前揉捏着。「就像小猫一样。」 「我想做你的宠物嘛,能天天陪在你身边就好。」 「那宠物对主人都有甚麽要求呢?」琼恩也随口玩笑。 「爱我,喂我,」(love , feed )芙蕾狄定定地看着他,「不要离开我。」,琼恩一怔,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是加菲猫啊。」 「加菲猫?」 「哦,一只很肥很淘气很贪吃又不爱运动的猫。不过很可爱。」 「我又不胖。」她抗议。 「当然,你当然不胖,我的意思是说你和它一样可爱,」琼恩轻轻吻着她的脖颈,「其实你现在有点瘦了。稍微变胖点才好。」 「真的?」 「嗯,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感的。」 「那我多吃点。」 「对啊。这地下有些特别的菜肴,可是地表享用不到的呢,比如洛斯兽肉……」 「那种像牛一样的动物?」 「嗯,洛斯兽是黑暗精灵主要地肉食来源嘛,还有那些蘑菇,因为的脉辐射,比地表肥大鲜美得多,你应该尝尝的。」 洗完澡,琼恩仔细替她擦拭身体,却发现点小麻烦。她昨晚过来时只穿了一件睡衣,平时的衣服都留在隔壁房间里。只能先将睡衣穿了,回房间去取。 「穿好衣服和我出去,」琼恩说,「今天得弄清点事情。」 然而芙蕾狄回自己房间後,迟迟不再出来,反而隐约从隔壁传来争执声,建筑隔音效果很好,琼恩实在听不清楚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似乎是姐妹俩在吵架。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芙蕾狄回到琼恩的房间,已经衣着整齐,穿好了巫师袍,套着斗篷,那柄家传的象牙法杖也拿在手中,只是眼圈有些红红地,明显是刚才受了委屈。 「怎麽了?」琼恩问。 「没事。」 「和芙莉娅吵架了?」 「唔,没甚麽。」 芙蕾狄摇头,不愿意说,琼恩大体也猜到了几分,他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也就罢了。她们双胞胎姐妹心灵感应,自己昨晚在这边和芙蕾狄欢好,芙莉娅在那边却等於是被隐形人强暴一般,能忍住没有当场冲过来殴打,已经是够沉得住气了。这毕竟是人家姐妹间的私事,自己到底是外人,不好多说甚麽,何况现在也没时间追究。安慰了几句,转身从桌上取过昨晚维康尼亚送来的那个小口袋,放入怀中,揽着芙蕾狄的腰,走出门去。 芙蕾狄不知道琼恩是打算去哪里,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乖乖跟随着。菲尔伦主母给了琼恩一枚印有家徽的白金胸针,凭借着它,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他们走出内环地正门,来到宅院的中间一层。转了几个弯,芙蕾狄看见了一片石笋林,由几十座高耸粗大的石笋柱构成,它们是菲尔伦家族的战士居所。琼恩径直走到其中一根前面,摸出白金胸针,念出口令,石笋底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扇门,琼恩揽着芙蕾狄走了进来。 石笋非常大,内部中空,等於就是一座高楼,里面却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居住。琼恩顺着楼梯一直走上第三层,依旧没有看到一个黑暗精灵,但看房间里的陈设,又明显是不久前还有人住过的迹象。 「这里是……」芙蕾狄疑惑。 「最近一批逃跑的黑暗精灵的住处。」琼恩解释。 在他们来到瓜理德斯城的两天前。菲尔伦家族爆发了一次叛逃。住在这座石笋中的十几个家族战士秘密策划,杀死了其他不肯合作者,逃离宅院。主母派遣丽奥率领蜥蜴骑兵前去追捕,结果一无所获。自从蛛后沉寂以来,家族中叛逃事件虽然时有发生,但都是零零散散,从没有这样大规模地。一方面。这样大的事情,很难通过其他手段掩盖隐瞒下去,不免就会有流言悄然而起;另一方面,主母也怀疑这些叛逃者是得到了家族内部某些势力的暗中支持,否则不可能事先悄无声息。事後又如此顺利地逃脱──据丽奥说,他们在逃跑的过程中,还使用了一些魔法物品,而那些东西理应是严格控制,只有牧师和巫师才有资格动用的。 如今这种生死关头。女性牧师们就算平时有再多地勾心斗角,此时也不得不团结合作。否则事情败露,大难临头。就是玉石俱焚地下场。战士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家族中的位较低,怀疑地目光,难免就要落到以亚当斯为首的巫师们身上。毕竟,他们依旧保留了强大的魔法能力,但怀疑归怀疑,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也不可能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所以这件事情,就得找我们这种外人来处理了。」琼恩淡淡解释,从怀中取出小口袋,递给芙蕾狄。小女孩有些不解地打开扎着口的细绳,发现里面是满满一袋金刚石粉末。顿时明白过来。 金刚石被认为是大地的结晶,磨成粉末可以作为珍贵地施法材料。通常用在各种和「岩石」丶「土地」相关的法术上。这也是为甚麽维康尼亚特意警告,让他小心不要触发石之诅咒的缘故。「石之诅咒」是地脉辐射的变异产品之一,遍布幽暗地域,所有大幅度影响地理结构的法术,例如地震术之类,不但不会成功,施法者反而会遭到猛烈反噬。这既是限制同时也是保护,否则这些地底城市早就被轻易摧毁了。 琼恩自然不会冒这个风险,他要金刚石粉末,是为芙蕾狄准备的。 芙蕾狄这些天来刻苦研习那本魔法笔记,成绩斐然,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一位「深土预言师」了。不但能够清晰准确地感应到大地力量的奔涌脉络,甚至拥有了和岩石短暂「交流」的能力。当然,岩石终究是死物,不可能开口说话,仅仅是芙蕾狄借助法术,短暂地和岩石共享意识,获得一些讯息罢了。至於能够获得多还是少,模糊还是清晰,连贯还是散乱零碎,那就看施法者的造诣深浅了。 她先按住胸针,激发了其中的「通晓语言」法术,这让她暂时能够听懂卓尔的语言。接着芙蕾狄从斗篷内侧取出象牙法杖,右手握顶,默诵咒语,左手抓起一把金刚石粉末当空洒下。法杖顶端的三颗君王之泪闪闪亮了起来,光芒汇聚到一起,最终迸射出一道淡紫色的微光,没入墙壁之中。芙蕾狄走近,将手掌按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闭上眼睛,凝神感受着传递过来的讯息。 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撤回手掌,默默不语,回忆着刚才脑中闪现的无数零碎片段,尽力将它们组织融合起来,抛去无关地细节。最终,她得出了结论。 「这房间里曾经有几个黑暗精灵,他们好像在争执,」她皱着眉头,「可是用的全都是手语,我看不懂。」 地下世界,充满了隐密和危机,黑暗精灵自有一套手语,用於悄无声息地交流。这些叛逃者既然筹划这样秘密的事情,为了避免隔墙有耳,手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琼恩皱起眉头,他倒是疏忽了,忘了还有这回事。芙蕾狄不懂手语,也不可能记下那些复杂的动作,等於依旧是一无所获。 芙蕾狄见他皱眉,也有些着急,她努力思索着,最後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想起来了,」她惊喜地说,「有一个人身材特别高。好像是首领……他最後说了一个词:水晶球。」 「水晶球?」琼恩愕然,这东西通常来说是用於预言占卜,是巫师喜欢使用地道具,这些叛逃的黑暗精灵都是战士,怎麽会提到它。 「嗯,我感觉这里所指的,好像是个地名。他们是要到这个地方去。」 琼恩取出一份瓜理德斯城的详细地图,那上面密密麻麻标记了城中所有场所,然而没有「水晶球」这个名字。「难道是芙蕾狄听错了?或者是读音相近的词?」琼恩思忖,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她毕竟在「深土预言」上造诣还不深。而且她其实不懂卓尔语。凭借的是法术,这终究就不甚可靠。琼恩身上有奥沃替他恒定地巧言术,能够毫无障碍地和卓尔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懂卓尔语,只不过是让他所看到文字和听到的语言。全都自动转化为最熟悉的耐瑟语;而他所说的话,听在卓尔耳中,自然会变成卓尔语。听在矮人耳中,则会变成矮人语。也就是说,通晓语言或者巧言术这些魔法,其实真正的作用,就相当於自动翻译的机器罢了。 「看来得找个黑暗精灵来问问才行。」 琼恩脑中转着念头,见芙蕾狄有些沮丧,不由得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他身材甚高,芙蕾狄却是娇小类型。两人站在一起颇有漫画效果,彷佛哥哥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似的。「没事了,」他说,「本来就没打算一次成功,能知道这些已经不错了。我们先回去。」 「嗯。」 两人下了楼梯,刚刚走出石笋柱。芙蕾狄咦了一声,她看见了维康尼亚,黑暗精灵少女穿着紧致贴身的长袍,罩着斗篷,穿着银色的长靴,显得十分乾脆利落,正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早。」琼恩淡淡打了个招呼。 维康尼亚见琼恩揽着芙蕾狄的腰肢,神态亲昵,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不易察觉地轻声笑了一笑。她在伊卡沙城的时候曾经见过梅菲斯,知道她和琼恩是情人,没想到现在又多出一个。「不是说人类对感情比较忠诚麽?」她有些讥讽地回忆着以前从书上看来的资料,却忽略了这个评价的前提,是相对於卓尔而言。 不过,这也并非甚麽坏事。 事实上,维康尼亚,或者说菲尔伦主母,之所以愿意容忍琼恩的冒犯,和他谈判合作,一方面自然是看重他表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是纯粹地外来人,和瓜理德斯城各大势力都完全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如果在平时,这是障碍,但在目前这种纷乱复杂千头万绪的关头,这反而是非常有利的因素。但除此之外,更重要地,是她们凭借数百年的阅历和眼光,准确地判断出琼恩并非那种野心勃勃之辈。 野心不强,就相对容易掌握,人总是有欲望的,不外乎权位丶名望丶金钱丶美色之类。对於卓尔来说,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权位,其馀一切都好说。在这个世界上,菲尔伦家族给不出的报酬,确实还不多。至少,仅以美色而论,维康尼亚自度就决不会比琼恩身边这个一看就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差了。 「说起来,自己还从没和人类做过呢,」黑暗精灵少女心里想着,「有空倒可以考虑尝试一下。」 「早,」她也微笑着回应,「我刚去找你,听说到这里来了,有甚麽需要帮忙的吗?」 琼恩心中微微冷笑,面上依旧若无其事,「有点头绪了,」他说,「找我有事麽?」 维康尼亚叹息,「刚刚又有两个人试图逃跑,被当场格杀了。」 「都是战士?」 「是。」 琼恩哦了一声,他已经发现,前後这些叛逃者,加起来至少也有几十个了,居然全都是战士,没有一个巫师,这件事情就比较奇怪。当然,相对而言,巫师数量很少,而且地位较高,仅次於牧师──最顶点的巫师,例如首席巫师亚当斯,实际的地位和分量甚至超过大部份牧师,他们可能比较缺乏反叛的动力。但仅仅就这个理由,似乎还是不够有说服力的。 他能感觉到,如今整个菲尔伦家族,乃至整个瓜理德斯,正处於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当中。牧师们小心翼翼地隐瞒着事实真相,想尽办法重新获得蛛后的恩宠,她们猜忌着巫师,却在这种时候又不敢贸然发难,必须谨慎行事;隐密地传言在暗中传播着,煽动着原本处於社会底层的卓尔男性和奴隶发动叛乱,推翻压迫在他们头上的女牧师们;而巫师们,则似乎在暗中窥伺着,等待着甚麽。 这种平衡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必定会被打破,而琼恩所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过程,并且让这一切发生得更加迅猛激烈。 「菲尔伦小姐,有个问题请教,」他说,「你听过城里面,有一个叫做水晶球,或者类似这种发音的地方麽?」 「水晶球?」维康尼亚扬了扬眉,「你发现甚麽了?」 「有点头绪,但暂时还不太清楚。」 「我想你指的应该是沉默之歌,」维康尼亚说,这两个词在卓尔语中发音非常近似,「那是一座,唔,娱乐场所。」 琼恩明白这个「娱乐场所」的意思,看来无论是人类还是黑暗精灵,是地表世界还是幽暗地域,有些东西都是共通的。 「在兰莫雷斯区。」维康尼亚补充。 「兰莫雷斯区麽,」琼恩重复着,「看来你的直觉很准。」 「你发现他们去了沉默之歌?」维康尼亚追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琼恩回答,「不过我考虑去看看。」 「需要我做甚麽吗?」 「多谢,如果有需要,我会说话的,」琼恩微笑,「有些时候,我比较喜欢独立行事。」 黑暗精灵少女耸耸肩,「随你的便,反正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自然。」 维康尼亚转身离去,身影从道路的尽头消失。琼恩沉思着,在心中默默盘算,直到芙蕾狄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们要去那个沉默之歌吗?」 「嗯。」 「去追捕那些叛逃者?」小女孩怯怯地问,她觉得这样做很危险。 芙蕾狄并不清楚琼恩的想法,也完全不知道琼恩的打算,她甚至都不清楚为甚麽要来到瓜理德斯城。这些事情琼恩都没有跟她解释过,倒并非是不信任或者保密,纯粹是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她目前所知道的,是琼恩和菲尔伦主母达成协议,帮助她找到那些叛逃者,消除内患。但琼恩到底为甚麽要这麽做,她并不清楚,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同样的,琼恩的回答让她再次出乎意料。 「追捕?唔,不,」他说,「不是追捕,是加入。」 「加入?」 「对,」琼恩低头轻吻着她,「我们去加入他们。」 第十七节 沉默之歌 一道略显弯曲的高耸石墙,将瓜理德斯分为上下两个城区。上城区居住着以菲尔伦家族为首的「上流社会」,包括名列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个卓尔家族,以及「蛛后大道」──这是城市最重要的场所,在大道两侧,座落着三座「学院」,分别是培养牧师的祭司学院,培养巫师的魔法学院和培养战士的格斗学院,尽头则是宏伟的罗丝神殿,形态宛如一只庞大的八爪蜘蛛,它是瓜理德斯城的中心。神殿上方用魔法制造出精美逼真的十二种幻象,按时轮换,全城的人都能清楚看见,以此作为记时工具。 琼恩走出菲尔伦家族的宅院正门,瞥了眼两旁静默蹲踞的蜘蛛雕像,敏锐地意识到它们其实是某种半恶魔半构装体的存在,这种东西在卓尔家族中很多,毕竟她们的神后罗丝,就居住在无尽深渊之中,手下多有恶魔,卓尔们也往往会召唤这些邪恶存在来执行任务或者参加战斗。他抬起头,遥遥看见高空中的幻象:一位成熟美艳,有着血红色眼睛的卓尔女子,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另一位全身赤裸的银发卓尔少女的胸口。前者自然是蛛后罗丝,菲尔伦家中到处是她的塑像,琼恩这些天都看得熟悉了,後者他不认识,但也能猜出身份,是幽暗少女伊利斯翠,卓尔神祗中唯一善良的存在,她是罗丝的女儿,当然现在是仇敌。 「罗丝杀死伊利斯翠,这意味着现在是几点……唔,按照地表世界,是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琼恩在心中默默换算着,他终究还没完全适应这种奇怪的记时方法,虽然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们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罗丝杀死她的十二个最憎恨的敌人(十一位精灵神祗加上伊利斯翠),标记着一天的十二个时辰,这确实很有创意。标准的卓尔风格。 他裹紧斗篷,放下兜帽,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和纤细瘦弱的精灵不同,卓尔的体型和人类近似,再辅以一些巧妙的幻术,旁人很难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只会以为是个普通的黑暗精灵。 「走吧。莫尼卡小姐。」琼恩对身旁的少女说。 会被他以「莫尼卡小姐」称呼的,自然不是芙蕾狄,而是她姐姐芙莉娅。琼恩原本是打算带着芙蕾狄一起去的,然而在出发前出现了点意外变故。菲尔伦主母召他前去,要求留下芙蕾狄做人质。当然这是隐晦地暗示,没有明说,琼恩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发作,毕竟对方的这个要求也不算无理。 芙莉娅默不作声地同样拉起兜帽。裹紧斗篷,将一头黑色长发隐藏起来。琼恩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她几眼,发现这双胞胎姐妹长得还真像。身材脸蛋全无二致,仅仅看相貌的话,就连他这种和芙蕾狄关系密切的人都分辨不出区别。当然,琼恩并不担心会弄错人,两人气质上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何况对待他的态度也天壤之别。芙蕾狄陪在他身边,完全是心满意足的幸福小女生,换成芙莉娅就沉着脸。冷冰冰,一言不发了。 真扫兴,琼恩在心中嘀咕着。 他们并肩而行,顺着蜿蜒的石阶走下菲尔伦宅院所在的高崖,然後沿着街道一直朝南方走去。半小时之後。他们通过了石墙,进入下城区。 虽然是一墙之隔。但彷佛就是两个世界,上城区安静而阴沉,秩序井然,整洁宽敞的街道上很少看到行人,下城区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各种喧闹声混杂在一起,足以令人头晕脑涨。这里居住着瓜理德斯城所有低阶(不能名列执政议会)家族丶没有家族身份地平民丶奴隶,以及数量众多的商人。琼恩要去的拉莫雷斯区,在卓尔语中就是商业街的意思,它位於城市东部,从高处望去呈一个狭长弧形区域,遍布着各种酒馆丶商店和其他娱乐场所。 按照地图的指示,琼恩带着芙莉娅穿过拥挤的人群,同时防备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那些都极有可能是窃贼甚至杀手。一只食人魔从面前匆忙地跑过,它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令琼恩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想像不出一贯以精致优雅自命的卓尔们,居然能够容忍食人魔和地精这些全身恶臭的生物在城市里生活,倘若是人类的话,早就将他们杀得一乾二净了。就算是做奴隶,至少也关在笼子里吧。 十分钟後,他们进入兰莫雷斯区,远远看见了「沉默之歌」地巨大招牌。 兰莫雷斯区原本是瓜理德斯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所有公开的贸易都在此处完成,可惜因为最近主母们封闭了城市,禁止商队外出,而其他卓尔城市的商队也没有如期到来,导致市场有些萧条。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影响沉默之歌,因为它所真正经营的「商品」,并不需要外来补充,也很少消耗。 从外表看起来,沉默之歌是一家很普通寻常的酒店,出售口味低劣但价格便宜的饮料,店中坐着地客人也都是些身份低贱的平民,几个地精跑来跑去当侍者。但这些都不过是伪装,它真正的生意是在地下。 当琼恩和芙莉娅走进店门时,周围一刹那间突然寂静下来,因为他们已经掀开了兜帽,露出真实面容。沉默之歌自从开业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类光顾过呢。 琼恩并不清楚他已经无意间创造了一项记录,但这种效果他很满意。之所以主动暴露人类身份,原本就是要吸引注意力,否则的话,他要把自己和芙莉娅伪装成黑暗精灵,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环视四周,看中一处靠窗户的空桌,便和芙莉娅走了过去,挥手招呼一只有着罗圈腿的地精侍者。 「一杯葡萄酒……你要甚麽?」 「葡萄酒。」芙莉娅回答。 「两杯葡萄酒。」琼恩对的精说,丢给它一枚银币。 地精躬身告退,片刻之後端着两杯葡萄酒回来。琼恩慢慢品尝着,用眼角馀光打量周围的人。来这里的都是男性。大多数客人都在饮酒,四个黑暗精灵正在下萨瓦棋(一种卓尔特有的战棋),他们的衣服破旧,没有家徽,明显是毫无家族背景地平民。角落里,一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黑暗精灵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些甚麽。琼恩侧耳细听,发现都是些毫无价值的牢骚,也就懒得在意了。吧台附近,三个黑暗精灵在对着墙壁玩飞镖,琼恩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手腕抖动时强劲有力,明显是久经训练的武者。其中一个领头的正对着其馀两个人低声说着甚麽,眼光不是瞥向这边。吧台後,一个秃顶的灰矮人正百无聊赖地审视着自己的指甲。 「发现你要找的人了?」芙莉娅问。 「自然没有,」琼恩回答。「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会留在这里,等主母把他们抓回去?」 「那你准备怎麽办?等待他们来和你接头?」 「唔,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惜他们应该不会这麽主动,」琼恩不动声色,「所以只能我们主动些了。」 他再次抬手招来侍者,丢给他五枚金币,却没有说要甚麽。地精心领神会地离开,回到吧台後和那个秃顶的灰矮人说了几句,当它再次小跑回来的时候,递给了琼恩一枚银色的长方形铭牌。 「打算去寻欢作乐了?」芙莉娅微微冷笑。 「不。」琼恩义正词严地反驳,「是去打探消息。」 「名正言顺,」芙莉娅讥讽,「那麽你还坐在这里干嘛。」 「在等待。」 「等待甚麽?」 琼恩挑了挑眉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三个黑暗精灵丢下了手中的飞镖,走了过来。他们穿着精致轻软地锁甲。灰色的斗篷下露出明显的长剑痕迹,右手都佩戴着银色护腕,上面有类似火焰跳跃的标记。为首的黑暗精灵脸上有一道长长地刀疤,从左边眼角一直拖到右边嘴角,将鼻梁砍断,破坏了原本还称得上英俊的脸庞,它是如此之深,令人奇怪当时那一刀或者一剑为甚麽没有把这个黑暗精灵的脑袋给劈成两半。 「人类?」他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问,语气里有些不太肯定,毕竟这种事情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在卓尔的瓜理德斯城中,居然有两个人类大摇大摆地穿过闹市,走进酒店,安安稳稳地坐着品尝葡萄酒。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一定认为这是一个很不高明的笑话。 「人类,」琼恩冲他点点头,「兰尼斯特,来自地表。」 黑暗精灵倨傲地将手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食指上戴着一枚浅蓝色的戒指。「离开这里,人类,」他说,「留下你身上的所有金币,包括铭牌,还有你的同伴。」 「唔?」琼恩微笑起来,「莫非托尔格家族的武技长,连区区十五枚金币都付不起?」 黑暗精灵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你认识我。」 「不,我只是恰好认识这个家徽,」琼恩指了指他的护腕,「顺便也听说过托尔格家族的武技长相貌……唔,比较独特。」 黑暗精灵凝视着他,然後微微俯身。 「沃凡瑞拉·托尔格,记住我的名字。相信在魔网里,你会後悔自己说出这句话。」他低声威胁着,顺势将背後的长剑抽了出来,猛力朝琼恩头上劈下。 他并不知道琼恩的来历,但卓尔比人类高贵,这是黑暗精灵地法则,强者有权力杀死弱者,这也是黑暗精灵的法则。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引发甚麽不利後果。当然,他看出琼恩似乎是个巫师,所以需要用突然袭击的方式,让对方来不及念出咒语。 然而琼恩压根不需要念诵咒语。 无形的魔法力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将黑暗精灵的长剑反弹了回去。武技长的两个手下也拔出了长剑,但他们的动作慢了一步。琼恩在心中默诵了一个强有力的单词,抬手朝沃凡瑞拉地长剑一指,正准备再度进攻的武技长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传来高温灼热。他的精金长剑不知何时变得通红起来,彷佛烧红的烙铁。即使是黑暗精灵也忍受不住这种剧痛,他的掌心皮肉已经被烫得焦糊一片,武技长大叫一声,抖手想要将长剑扔下,但他的武器突然蜿蜒游动起来,在空气中瞬间变成一只金色的毒蛇。张开森森利齿,腾空翻身一口咬中了主人的手臂。 武技长踉跄後退,他的右臂彷佛吹气一般膨胀起来,透着危险的暗紫色,那显然是剧毒。一个手下丢下剑扶住了他。匆忙从腰间皮囊里取治疗药水,另外一个手下的长剑原本已经快要劈到琼恩身上,但他明智地立刻後撤,让这一击落空。黑暗精灵都是聪明地生物,他们决不会去挑战明显无法战胜的敌人。无论他是卓尔还是人类。 毒蛇掉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再度变回精金长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短短几秒钟内就尘埃落定。琼恩注意到一直在吧台後无聊发呆的灰矮人刚刚开了赌局,正准备开始收酒客们地下注,当然现在他的计划落空了。琼恩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遥遥朝三个黑暗精灵示意。武技长还保持着清醒,他似乎很冷,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撞击着,发出格格的声音,彷佛置身冰窖。两个手下又惊怒又畏惧地看着琼恩,不敢上前。芙莉娅倒是非常沉得住气,从头到尾都若无其事地品尝着她那杯葡萄酒。 「我问一个问题,」琼恩说,「如果你们能够给我满意的答案。那麽可以从这里走出去,赶紧找个牧师治疗的话。这条胳膊还能保住。否则的话,」他顿了顿,「愿神后庇佑你们的灵魂。」 「甚麽问题?」 「逃亡者,」琼恩说,发现当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骤然寂静下来,「我听说有一些逃亡者来到过这里,你们或许见过。」 「我们没见过,」一个手下说,「我们很少来这里,今天只是凑巧。」 琼恩看着他,猜测他说得是否是真话,最後他抬了抬手指。 「走吧。」他说。 两个手下扶着他们的武技长匆忙离去,琼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最後转过头来,看着芙莉娅。「猜猜看,」他说,「那个武技长能活下来吗?」 「我想他死定了。」 「错了,」琼恩笑了起来,「那只毒蛇是假的,毒液也是假的,只要再过十分钟,他的手臂就会恢复如常。」 「是你错了,」芙莉娅微微冷笑,「你没注意到他那个灰色眼睛手下的神情?十分钟,足以完成一次谋杀了。」 琼恩默然,他确实倒没想到这件事。在黑暗精灵的世界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吧,悄悄杀死武技长和同伴灭口,还可以将责任推给琼恩,正是晋身的良机。 他看着芙莉娅,重新打量着她,和芙蕾狄一模一样的俏丽面庞,精致秀美,纯净无邪,却能理所当然地做出这样的猜测,彷佛她其实就是一个黑暗精灵似的。或许,这就是夜女士莎尔的教导?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敢来打扰你了,」琼恩最後说,将杯中残馀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在这里等我回来,不会太久。」 「哦,」芙莉娅微微扬了扬眉毛,「不会太久?这麽说,你的持久力很差嘛。」 琼恩险些被噎住了,有那麽一瞬间,他几乎想把眼前这个小丫头给拎下去,吩咐侍者开一间空房,让她好好领教一下自己的「持久力」,但最後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还有正事要做,暂时没空跟小女孩纠缠。反正……相信她最终也逃不出自己的魔爪──这不是期望,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谁让她们姐妹俩偏偏有心灵感应呢。 巫师起身,穿过吧台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沿着楼梯往下走,尽头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旁有无数房间,门敞开着或者锁着,或者半掩着,从里面传出低低的呻吟和热情的喘息声,甚至还有痛苦的惨叫,伴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愉悦。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描述不出的气息,这里才是沉默之歌真正的生意所在。 沉默之歌是一座妓院──而且它只提供黑暗精灵妓女,这就是它在整个瓜理德斯城都别具一格,名闻遐迩的缘故。 ======================================================= 唔,珊嘉得票终於超过了芙蕾狄啊……话说我确实很好奇,第一卷写芙蕾狄,书评区一片抗议;即使是第六卷主角回到阴魂城了,依旧很多读者耿耿於怀,认为不能原谅。然而如今似乎又很受欢迎了……很有趣啊,很想知道各位对她的观感呢 第十八节 心语者 在一座以罗丝为至高信仰的卓尔城市里,女性黑暗精灵基本没有卖身的必要,因为她们拥有神后的偏爱和恩宠。所有的贵族女性都是天然的牧师候选人,前提是她们能够通过严苛的祭司训练。平民身份的卓尔女性同样也完全有可能成为神后牧师,如果她们足够虔诚,并且拥有值得关注的天赋的话──通常情况下,她们会很快被某个家族的主母收养,从此摆脱平民身份,跻身贵族一员。也有少数女性选择刀剑,成为不逊色於男性的强悍战士,甚至可能担任家族武技长。除此之外,也有很多平民出身的女性成为「罗丝毒刺」,她们是杀手和窃贼,隐没在黑暗之中,为神后和主母们效劳,消灭她们的敌人。总体而言,女性在这个社会中拥有天然的优越地位,受人敬畏,很难想像她们会沦落到靠出卖身体为生。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例外的。 妓院这种东西,无论在甚麽世界都有──不管是地球还是费伦,是人类社会还是卓尔城市──最多换个名字罢了。不知甚麽缘故,黑暗精灵的性别结构有点奇怪,生育男性的机率明显超过女性,这也是为甚麽菲尔伦主母连生七个女儿,被认为是神后恩宠的缘故。既然男女比例如此不协调,某些娱乐场所就自然很有必要存在,以便缓解压力,发泄情绪,有利於统治的稳定。但这些地方的「商品」,基本都是精灵丶人类甚至侏儒和矮人这些「低等种族」,来源是战俘或者其他卓尔城市的奴隶市场──偶尔有几个黑暗精灵女性,也是属於身体孱弱甚至有残疾,相貌平庸,没有任何技能和价值,除了出卖肉体别无他途。 而沉默之歌与此不同,它不屑於去经营这些「劣质品」。而是聪明地将目光投向黑暗精灵身上。既然这是一个女权主义的社会,既然男性们受到普遍的压迫和歧视,成天被主母和女性牧师们趾高气扬地呵斥责骂,甚至鞭笞殴打,那麽反过来说,如果让一个男性有机会凌驾於那些原本高贵的女性卓尔之上,支配奴役她──哪怕是暂时的。他也一定很乐意为此付大价钱。 必须说,沉默之歌地幕後老板,很有头脑,善於揣摩心理。当然,仅仅有这些还不够。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想法很多人都有,但怎样才能办到,这就是关键所在了。 琼恩对此了解也不多,只从维康尼亚那里获得一些大概的信息。沉默之歌的「商品」来源。主要是家族内战──这在卓尔社会是非常常见的──中的失败者。通常情况下,内战中的失败者会被囚禁丶询问,在榨乾所有价值後处死。斩草除根是卓尔的标准风格。然而沉默之歌地幕後老板──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个迷,连维康尼亚都不知晓──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或许是贿赂,或许是交易,或许是其他,悄悄将一些战俘偷运出来,并且他说服了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位主母,让她们默许这种行为。虽然这分明是对卓尔社会秩序和女性统治权的挑战和亵渎。 这实在很了不起。 琼恩走到楼梯地尽头,看着眼前的长廊,站定脚步。一个瘦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角落里走出来,他是个黑暗精灵,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锐利。就像一柄匕首,但宽阔的腰带上绑着一排小口袋。破坏了这种感觉。他用有些惊异地目光上下打量着琼恩,「人类?」他忍不住问。 琼恩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银色铭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黑暗精灵闭上嘴,伸出手来。琼恩依照指示,将那块用五枚金币换来的银色铭牌放在他手中。 「几号房间?」黑暗精灵问,他声音嘶哑。 琼恩故意犹豫了一下,「我第一次来,」他坦白地说,「或许你可以给我点建议。」 「十四号,莫兰菲,曾经是某个不存在地家族的武技长,」黑暗精灵说,「身材很好,柔韧性一流。」 琼恩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币,用手指弹了起来。金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掉在黑暗精灵手中。 「我想你有更好的建议。」 「当然,」黑暗精灵收起金币,「十七号,达赫妮,她曾经是某个家族的长女,现在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美人,而且恰好她现在有空。」 「棒极了。」琼恩说,又丢了一枚金币给他。黑暗精灵躬身道谢,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柄铜钥匙。「阁下有其他特别需求麽?」他殷勤地问。 「特别需求?」琼恩有些愕然,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比如皮鞭丶手铐,或者绳索?」黑暗精灵如数家珍,「束口器也可以提供,不过客人们都比较喜欢听她的叫声;或者指夹……当然我们有规矩,不能留下无法治愈地伤痕。」 琼恩有些怦然心动,他倒还从来没尝试过这些,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不必了,」他说,「多谢。」 黑暗精灵躬身告退,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之中,琼恩拿着钥匙,顺着长廊向前走去,在十七号房间门口停下,等了两秒钟,然後推门进入。 一个女性卓尔正坐在床头,脖颈上套着一个暗金色的项圈,系着银链,另一端联结着床头的铁栏杆上,让她无法逃脱。她身上还穿着紫黑色的布满蛛网图案的祭司服,佩戴着印有家族徽记地胸章,但袍子下面明显真空。床边摆放着一柄蛇首鞭──当然是仿制品,五颗蛇首是用柔韧的洛斯兽皮制成地,琼恩猜测它抽打在身上一定很疼。她的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伤痕,右边眼眶微微青肿,估计是以前的客人留下来的,但依旧能看出是个美人。 听见动静,她抬头朝琼恩看了一眼,微微怔了一怔。彷佛是诧异於来者居然是个人类,但随即面色恢复平静,依旧保持原本的姿势,彷佛对外界地一切都已经感觉麻木。琼恩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达赫妮小姐?」他问。 达赫妮保持沉默。不屑於回答。 琼恩笑了起来,「听说您曾经是达赫妮家族的长女?」 「从来就不存在达赫妮家族。」对方回答。 「我明白。」琼恩理解地点点头,卓尔的规矩就是如此,内战中失败的家族只有毁灭一途,从此就压根不存在──不但以後不存在。在过去也不存在,所有的卓尔都会迅速将它遗忘,它所有的痕迹从历史上完全抹去。「然而正如你所见,」他说,「我是人类。我不守卓尔的规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琼恩提议。 达赫尼沉默。 「来杯葡萄酒如何?」琼恩说。 达赫尼依然没有说话。但她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唇,这暴露了她的心思。 琼恩转头在墙壁上寻找了一会,发现了那个开关。他按了下去。对里面说:「两杯葡萄酒。」几分钟之後,一位男性黑暗精灵敲门进入,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两杯绛红色液体。 琼恩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币丢给他。黑暗精灵将两杯酒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躬身告退,将门带好。达赫尼转脸看了一下葡萄酒,她被项圈和锁链限制住了,够不着。琼恩拿起其中一杯。递到她手上。 「谢谢。」达赫尼生硬地说。 琼恩微笑,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观察着对方。即使沦落到现在这种狼狈境地,她的动作依旧精致优雅,透着良好的教养。充分证明她曾经的贵族身份,但她的手指在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彷佛仅仅端起一杯酒也是极其费力地工作。琼恩等她将一杯酒喝完,接过空杯,放回桌上。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甚麽交易?」 「最近城市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受执政议会的主母们委托前来调查,」琼恩不紧不慢地说,「有为数不少的男性从家族里逃跑了,有迹象表明他们在逃跑之前来过这里……我想您或许会知道某些有价值的信息。」 达赫尼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说,「我只是个供人发泄欲望的妓女,没有资格参与这样重大的秘密。」 「唔,然而我觉得,男性在您这样富有魅力的女性面前,大多都会变得诚实和口齿灵便一些的……尤其是在他们感到心满意足的时候,」琼恩微微笑着,「男性集体逃跑,这在瓜理德斯城是很不寻常的事情,然而您刚才丝毫不觉得惊讶。显然,您知道一些东西。」 「我只是漠不关心而已,」达赫尼说,「我已经不是贵族了,这座城市和我无关,哪怕它明天就会毁灭。」 「神后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的。」 达赫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琼恩也没有再说话,他在等待着。过了一会,达赫尼抬起头来,「怎麽证明你的身份。」 「我站在您面前,这就是证明,」琼恩说,「在您的记忆和见闻中,有一个人类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这里吗?」 「你显然是个巫师,伪装对於你来说并非难事。」 琼恩从怀中取出印有菲尔伦家族徽记的白金胸针,放在掌心,托着送到达赫尼面前。「这可无法伪装。」 达赫尼沉默了片刻,「我能得到甚麽?」 「你看,我不会向主母们告发,说你和此事有任何关联,」琼恩说,「至於你能得到甚麽……小姐,您现在还需要甚麽呢?」 达赫尼咬紧嘴唇,「自由,」她说,「我要自由。」 琼恩摇头,「这不可能,我办不到。」 「那我们没甚麽可谈的,」黑暗精灵说。「除了自由,我别无所求。」 「再想想别的,」琼恩说,「比如说,复仇?」 「复仇?」 「达赫尼家族曾经在执政议会中排名第十七,您曾经是家族的长女,未来继承人。神后的高阶牧师,这座城市地统治阶层之一,」琼恩说,努力回忆着维康尼亚提供的那些资料,「而如今。您被神后遗弃,被囚禁在这狭小的房间里,被那些曾经地位在您之下的男性羞辱和侵犯,被殴打和折磨……达赫尼小姐,您没有考虑过报复吗?」 达赫尼冷笑起来。「你能做甚麽?」 「很多,」琼恩说,「我阻止了瓜理德斯城对伊卡沙城的战争。我杀死了菲尔伦主母的两个女儿──而如你所见,现在我依然受到信任……好吧,至少是暂时的礼遇。我对这座城市的现状和它即将诞生的未来深感兴趣,并且很乐意参与其中。我想,你对此同样抱乐见其成的态度吧。」 「最後,」他从怀中的次元口袋里取出四个细长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暗紫色的药水,「它能够让你对疼痛的感觉迟钝。让你的伤口快速治愈,可以消除你体内的病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让你活得更久。」 「意味着更长久的折磨。」 「对,但同时也意味着希望。」 「希望早已离我远去。」 「那你为甚麽不自杀呢?」琼恩反问,「如果你对明天没有半点希望,如果你不认为自己的境遇有那麽一丝一毫的可能会得到改善。那麽顺理成章的作法,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这段痛苦的折磨吧。」 达赫尼沉默片刻,「你说得有点道理,」她说,「然而我知道得也不多。」 「说说看。」 「他们并非无组织和计划地行动,」达赫尼说,「显然有人在暗中领导。他们在言谈之间隐约提起,一个心语者。」 「心语者?」琼恩怔了怔,「这是甚麽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都这麽称呼,我想是某种代称。」 琼恩点点头,「继续。」 「他们没有离开城市,我曾经两次见到同一个人,中间相隔了四天,」达赫尼说,「他们潜伏下来,在筹划着甚麽,似乎还在煽动奴隶,我想过几天或许就会有一场暴乱。」 「很棒,我也这麽猜测,」琼恩说,「那麽你能告诉我,他们躲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吗?」 「这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是纳玛斯,如果换了我,我也会选择那里。而且我曾经在其中一个逃亡者身上闻到了布涅酒的味道,这种酒只在纳玛斯的红帽子出售。」 琼恩看着她,「我真好奇你当时怎麽会失败?」 「因为我有一个愚蠢的母亲。」 「唔,」琼恩将药水放在床头,她能够够得着的地方,将剩下一杯葡萄酒也放了过去,「再见。」 他起身出门,通过长廊走到尽头,将钥匙交还给那个瘦削的黑暗精灵,然後走上楼梯,重新回到楼上的酒店中。芙莉娅依旧坐在原位,她已经换了一杯果汁,而原本琼恩地位置上多了一个黑暗精灵,正在眉飞色舞地向芙莉娅讲述着甚麽,抬头看见琼恩,犹豫了一下,起身退了开去。 「他是谁?」琼恩问芙莉娅。 「不知道,」莎尔牧师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玻璃杯,「不过这杯果汁是他付钱的。」 琼恩笑了起来,果然美女在任何地方都受欢迎和优待,当然这也是因为黑暗精灵和人类体型近似,审美观相差无几的缘故。否则在伊卡沙城里,在那些矮人们眼中,芙莉娅就完全算不上美女了。 「走吧。」琼恩说。 他们放下兜帽,再次隐藏了自己的面容,一前一後走出沉默之歌,琼恩低声将刚才从达赫尼那里得到地消息复述了一遍。「心语者?」芙莉娅重复着这个奇怪的词,「这是甚麽意思?」 「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去纳玛斯区?」 虽然对琼恩颇多不满,但芙莉娅终究不是那种任性使气的女孩子,知分寸,懂进退,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虽然她不知道琼恩为何执意要来瓜理德斯。更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事已至此,大家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一起。事情弄砸了,谁也别想顺利脱身,所以虽然嘴上不客气,真要干正事的时候,依旧还是认真的。 琼恩正准备回答。突然看见侧面有两个熊地精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拦在身前。他们有着褐色的粗重毛发,下颚突出,就像未曾进化的类人猿,脖子粗短。身材很高,每人腰间都别着一把粗重的砍刀。熊地精是地精这种生物中的最强亚种,他们力气很大,足以和食人魔匹敌。芙莉娅戒备着,手已经暗中握住了圣徽。然而对方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听说你们在打听逃亡者的事情?」左边那只熊地精瓮声瓮气地说。 「是的。」琼恩说,他微笑。在奥术视觉中,眼前的这两个人身上缠绕着明显的绿色魔法灵光。他们压根就不是甚麽熊地精,而是两个黑暗精灵。 「跟我们走。」熊地精说,转身朝东南方走去。芙莉娅看着琼恩,等待他的决定。 「跟上去。」琼恩说。 他们跟随着两只熊地精,穿过拥挤地闹市,街道上渐渐变得人迹稀少起来。最後琼恩看见了高耸的悬崖石壁,底部有一个人工开凿的甬道。熊地精当先走了进去,芙莉娅有些犹豫。害怕受到伏击,但琼恩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他说,伸手握住芙莉娅的手腕。芙莉娅微微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没有拒绝,随着琼恩走了进去。 走过黑暗狭长的甬道。眼前霍然开阔,酸臭丶辛辣和油烟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乱七八糟地叫嚷喧嚣,放眼望去全是奇形怪状的生物,琼恩心知已经到了纳玛斯区了。 纳玛斯,在卓尔语中是「迷途者」的意思,在瓜理德斯城中就是贫民窟地代称。它位於瓜理德斯的东南部,居住着城中最底层的生物,包括少数没有家族愿意收容又身无长技的黑暗精灵,以及大量的奴隶们,包括狗头人丶地精丶食人魔丶豺狼人丶熊地精丶大地精,还有其他各种想得到的低级生物,以及它们的後代。卓尔的社会体系是建立在家族之上的,以主母为领袖,女性牧师为统治阶层,家族巫师为助手,强壮的战士作为中坚力量,底层则是数量庞大的奴隶。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流民,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家族身份,或者被家族开除丶遗弃,或者是从其他的方被俘虏而来,却又没有被各位主母们看中,只能在城市最混乱的区域栖身,艰难的生存着。 在琼恩地记忆中,他从来不曾到过这样脏脏的地方,到处都散发着恶臭,垃圾和污水堆在街道上无人收拾。低矮地竹棚和粗糙的木房堆叠在一起,看上去随时可能会倒塌。此时是正午,虽然幽暗地域里没有日月星光,但大体也是遵循夜伏昼出丶一日三餐的作息规律的,路边有一家餐馆正在营业,油锅里发出滋啦爆裂的声音,发出带着酸臭味的气体。一只身上长着鳞片的狗头人冲着老板(一只瘸腿食人魔)大喊大叫,似乎是在抱怨洛斯兽排的味道不对,紧接着它被一个两只五大三粗的豺狼人给提了起来,远远丢在街上。 两只黑暗精灵变形成的熊地精在前面耀武扬威地开路,琼恩和芙莉娅不远不近地跟在後面。途中有几只狗头人跑过来,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商品,但被琼恩拒绝了,他一眼就看出那些所谓的「宝物」全都是不值一文的垃圾。狗头人有些失望,他们发出吱吱的叫声,缠在身边,最後琼恩不得不弹了弹手指,将一只狗头人击飞到路边的臭水沟里,才算摆脱了纠缠。 最终,他们走到一座似乎废弃很久的房子面前,它居然是石质结构,这在纳玛斯区非常难得。琼恩注意到一个细节:来来往往的行人谁都没有朝这个房子看一眼,彷佛它压根就不存在似的。他思忖着,然後发现两只熊地精已经走了进去,它们的身影几乎在一瞬间消失。巫师考虑了几秒钟,最终决定一探究竟。 他携着芙莉娅的手,两人彷佛亲密爱侣一般,并肩走进房门。在刚刚踏入的那一刻,眼前的景像就突然改变了,琼恩发现自己置身於一处空旷的大厅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城堡的会客室。两侧墙壁上有几扇门,不知通往何处。大厅里摆放着一些家具,造型非常独特,古朴中透着丝丝诡异,既不像是卓尔们的精致优雅风格,也不是矮人那种厚重踏实类型,当然更和人类习俗没有关联,但琼恩却偏偏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似的。 七八个黑暗精灵从空气中走出来,带路的那两个熊地精也恢复了原貌,形成对琼恩和芙莉娅的合围之势。他们全都全副武装,穿着精金锁甲,裹紧魔法斗篷,手按在腰间的长剑或者弯刀柄上,蓄势待发。 「说出你的来意,人类,」一个黑暗精灵说,「你在四处打听逃亡者的消息──你受谁指使?」 「菲尔伦家族,唔,准确地说应该是执政议会的主母们。」琼恩回答。 黑暗精灵们的手更加用力地按在武器柄上,有几个人逼近了半步,「那麽你是敌人。」 「不,恰恰相反,是朋友,」琼恩说,「我在寻求加入你们的方法,我对你们的计划很有兴趣。」 「说谎!」 「否则我就不会到这里来,」琼恩说,「从沉默之歌出来,我就完全可以回去复命,你们的人拦不住我。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很多事情,足以让主母们满意,」他虚张声势地说,「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聚会,密谋推翻牧师们的统治;我知道你们受人引导和指示,正在煽动外面那些低贱的奴隶;我还知道心语者……」 这个名字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琼恩观察到几个黑暗精灵之间在快速地用手语交谈,「或许你是想找到更多的情报,」黑暗精灵说,「以便回去邀功请赏。」 琼恩冷笑。 黑暗精灵们互相看着,犹疑不决。正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空寂的大厅里响起,「退下吧,我来和兰尼斯特先生谈谈。」 黑暗精灵们退後,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里走出来。那是一个怪异的生物,有着人的躯体,脑袋却像是章鱼,有一双白色的死鱼眼,长着六根触手。它身上穿着黑色的巫师袍,裸露在外的皮肤呈淡紫色,皱巴巴的彷佛乾枯树皮。 刹那之间,琼恩明白了「心语者」的意思,这些逃亡者的领袖,居然是一只灵吸怪……不,不是灵吸怪,他随即反应过来。 它是阿隆(alhoon),或者更通俗地说,它是一只灵吸怪巫妖。 第十九节 志同道合 算无遗策这种事情,从来只存在於传说和故事里,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琼恩自度更没有这种本领──而现在已经被事实证明了。这次受命寻找逃亡者,他事先设想过种种可能的情形,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会遭遇一只灵吸怪巫妖。 在奥灵多尔城的时候,琼恩曾经听欧凯提起过这种怪物──事实上,当时那群灵吸怪们就在通缉一个叫做斯兰普的家伙,据说还曾经是奥灵多尔元老院的成员,巫师宗派的领袖。既然以灵吸怪的习俗而言,阿隆是离经叛道的存在,属於极其罕见的特例,那麽……这世界上不会有这麽凑巧的事情吧。 一阵强烈的心灵波动在意识中扫过,紧接着琼恩和芙莉娅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欢迎,莫尼卡小姐和兰尼斯特先生,我是斯兰普,是这里的主人。」 果然是这家伙。 琼恩在脑中快速盘算着,自己和莫尼卡姐妹是秘密进入瓜理德斯城的,如今知晓他们身份姓名的,理应只有菲尔伦主母和她的几位女儿们,这个灵吸怪巫妖怎麽会知道……它能读心?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所有的秘密都会被它看破了? 一瞬间的惊惶过去,琼恩冷静下来,事已至此,也没有甚麽可多想的。而且仔细分析起来,情况也未必多麽糟糕。当日在奥灵多尔,塔塞瑞尼直接读取了除琼恩丶梅菲斯和欧凯之外其他人的记忆,让他们在谈判中落於下风。但塔塞瑞尼是心灵术士宗派的领袖,读心灵能正是它所擅长,眼前的这个斯兰普却是个灵吸怪巫妖,这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欧凯曾经说过,灵吸怪巫妖沉迷於奥术研究,放弃锻炼自己的天赋心灵能力──也就是说。它应该没有塔塞瑞尼那样强大的读心能力,甚至压根就没有。灵吸怪虽然有灵能天赋,读心能力却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锻炼到一定程度才会产生的。 琼恩自己是不畏惧读心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芙莉娅。好在她是莎尔牧师,夜女士是执掌隐密的神祗,她的牧师自然在封闭心灵抵抗探知方面也较为擅长。抵挡不住塔塞瑞尼,却未必抵挡不住这个斯兰普。更何况,芙莉娅并不清楚自己的真正计划,她所知甚少,就算被对方读心成功。也无损大局。 头绪理清,琼恩也就恢复镇定。「幸会,斯兰普先生,」巫师说,「我听过您的名字。在奥灵多尔城……」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微微一震,因为灵吸怪巫妖正在将意识渗透入琼恩的脑海,直接进行心灵对话。所以琼恩反过来也能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很显然,刚才琼恩的话让斯兰普出乎意料,这个灵吸怪巫妖并不知道他们曾经去过奥灵多尔,他很可能没有读心的能力,或者不够强大,至少在芙莉娅身上没有成功。 这让琼恩放心下来,但紧接着就又产生一个疑惑:那他怎麽知道自己和芙莉娅的名字的? 他决定试探一下。 「琼恩·兰尼斯特,」他自我介绍着。微微躬身,「来自地表的人类,这位是我的朋友,芙蕾狄·莫尼卡小姐。」 「幸会,」灵吸怪巫妖说。他的声音直接在琼恩脑中响起,并无异样。显然没有察觉琼恩的欺骗,「你去过奥灵多尔?」 「曾经路过。」琼恩说。 斯兰普沉默了一会,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琼恩和芙莉娅在两张椅子上坐下,黑暗精灵们远远退开,在四周守卫着。斯兰普也在对面坐了下来,他的六根触手轻微抖动着,这似乎是某种情绪地表示,但琼恩看不明白。距离近了,便发现灵吸怪巫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鱼虾,他的巫师袍精致考究,式样古朴,但颇有些破损。 「你说你打算加入我们?」灵吸怪巫妖问。 「没错。」 「理由呢?」 「我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麽,」琼恩说,「我们和你们一样,都不属於这个城市的统治者,而我们都想改变现状。」 灵吸怪巫妖的死鱼眼微微翻动着,「据我所知,你很受菲尔伦主母的器重。」 琼恩笑了起来,「你我都清楚这种器重的真实含义,那不过是说我暂时还有利用价值,」他双手交叉握着,「我是男性,而这座城市是被女性统治;我是人类,在卓尔们眼中是低等种族;我来自地表,而卓尔们并没有宽容好客的名声。而且……我刚刚杀了菲尔伦主母的两个女儿。」 斯兰普毫不惊讶,显然他对琼恩所说的这些早就知情。 「似乎有些道理,」巫妖说,「继续。」 「你我都很清楚,罗丝已经消失了,」琼恩说,「牧师们的统治必将崩溃,这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但区别在於,是同归於尽,还是取而代之,」他环顾远处的黑暗精灵,「我注意到你们已经有了很多强壮的战士,但似乎还缺乏巫师。」 「巫师在这座城市同样属於统治者,虽然亚於牧师们,但已经地位不低,」巫妖解释,「我们没法指望他们推翻自己。」 「这很糟糕,」琼恩说,「牧师们虽然丧失神宠,但她们依旧保有一些未曾消耗的法术,平时储存的大量魔法物品,以及更精致优良的装备,并且拥有长久以来形成的威势。如果没有巫师,我想你们很难成功。」 「是这样没错。」斯兰普承认。 「所以我想我能帮上忙。」 巫妖嘴边的触手快速挥舞着,将一段话直接印在琼恩脑海里,「你可以选择和主母合作,」他说,「她会给予你足够的奖赏,而且风险很小。要知道,在任何社会,推翻现有的统治并且重建秩序。都是最艰难的。」 「但是收益也最大,」琼恩回答,「就算我能帮助牧师们将统治延续下去,我又能获得甚麽奖赏?第一家族首席巫师?为甚麽不更进一步呢,」他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斯兰普先生。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进行这些毫无技术水准的相互试探。我们都是巫师,巫师当有巫师的风范,让我们开诚布公如何。」 斯兰普阴阴地笑了起来。 「好吧,你说服我了。」他爽快地说,这让琼恩有些惊讶,「那麽,祝我们合作愉快……对了,我听说你有两位同伴。另外一位莫尼卡小姐呢。」 「她留在菲尔伦家。」 「人质?」 「是。」 「哦,」灵吸怪巫妖意味深长地拖着声调,「我以为人类会更在意自己同伴的安全。」 「没有甚麽比自己更值得在意。」琼恩说。 「有道理。」斯兰普赞同,「那麽,欢迎加入,两位,」他这句话是同时对琼恩和芙莉娅说的,刚才一直是单独和琼恩心灵交谈,「现在我们是伙伴了。」 琼恩躬身致意,芙莉娅选择沉默不动。 「虽然在大的方向上。我想我们志同道合,但在具体细节上,我依旧有些好奇,」琼恩试探地说,「你们想摧毁瓜理德斯城?」 「摧毁?不不。这太愚蠢了,」斯兰普否认。「我们不需要废墟。」 「我想也是,那麽是夺权?」 「自然。」 「这不太可能,」琼恩说,「牧师们或许会被打倒,但这座城市里还有巫师,他们或许数量不多,但无法忽视。你手下的这些战士们,不可能越过巫师而成为统治者。」 「是吗?」 「就算可以吧,但你能得到甚麽呢?」琼恩问,「难道你以为自己能够统治卓尔?」 「为甚麽不行,现在我不就是正在这样做吗?」 「这不同,统治一支暂时的叛乱团伙,和统治一座城市,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们此时会服从你,但将来不会,那些巫师更加不会。」 「或许,不过这是以後的事情,」斯兰普说,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有兴趣听听我们的计划吗?」 「当然。」 「诚如您刚才所说,兰尼斯特先生,」斯兰普说,「牧师们虽然丧失了神术,但他们依旧还保有很强的力量。虽然有越来越多地志同道合者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但这还远远不够,」他的触手在空气中轻微上下颤抖着,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人的手指在透明的桌面上快速敲击,「所以我们需要一些……呃,帮手,或者说打头阵的。」 其实就是炮灰,琼恩在心中暗想。 「所以你们煽动奴隶?」 「没错,」灵吸怪巫妖点头,「我们已经秘密发动了大量的奴隶,数目超过七百……现在或许有八百了。」 很多,琼恩有些惊叹,但随即也就释然,面前的这位斯兰普是一个灵吸怪巫妖,他拥有天赋的灵能和後天锻炼的强大奥术,将这两者结合的话,足以轻易地控制那些低等种族的思想,煽动情绪。 「这个数字听起来令人振奋,」琼恩评价,「但是似乎还不够。」 「当然,还有我们,」灵吸怪巫妖说,「近一百名精锐的卓尔战士。」 「只有这麽点?」琼恩扬了扬眉毛,「我以为逃亡者很多。」 「在幽暗地域,一百名卓尔战士已经是非常雄厚地力量,」斯兰普纠正他,「逃亡者很多,但大部份都在路上被追捕杀死了,当然,也有极少数,是被处死了,他们是间谍。」 「唔。」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两位优秀的巫师──你和我,啊,抱歉,还有莫尼卡小姐,我现在真是信心百倍。」 「荒谬。」琼恩心中暗想着,七百名奴隶──大部份应该都是狗头人丶地精或者食人魔之流。搞搞破坏还可以,真要把期望放在它们身上,那就纯属自己找死。剩下的一百名卓尔战士倒是一支精锐战力,如果出其不意,指挥得当,未必不能创造了不起的战果。但若说用以剪灭各大家族(至少是名列执政议会的家族),似乎还是力有未逮。最理想的结果。似乎也不过就是两败俱伤。 「那麽我们何时动手?」他问。 「原本预计是五天之後,」斯兰普说,「那是那只母蜘蛛的圣日,城中所有的高阶牧师,包括很多主母们。都要举行祭祀仪式,这是最恰当的机会。不过现在,我觉得计划可以做一下小小的修正了,」他微微俯身前倾,「您觉得今天就发动攻击如何?」 「为甚麽?」 「主母们想必在等待您的回报。如果时间拖得太长,她们自然便会心中起疑。您和莫尼卡小姐一路走来,看到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果她们有心调查的话,并不难发觉我们的秘密,所以……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了。」 「看来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麻烦。」琼恩说,毫无诚意。 「或许,不过同样也是莫大地帮助,」灵吸怪巫妖说,「我听说了您的事迹,十二个蜥蜴骑兵。加上一位高阶牧师,在十秒钟内完蛋,乾脆利落,漂亮极了。」 「您过奖了,」琼恩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呢。」 斯兰普低沉地笑了起来,「我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琼恩点点头,不再追问。 灵吸怪巫妖站起身来,触手嘶嘶地像蛇一般游动,发出无形的心灵指令。原本守在四周的黑暗精灵们接到指令,走进墙壁上的各扇门。琼恩察觉到那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门,而是通往另外某些地方的传送入口,这座城堡中显然有无数秘密房间。 「再过两三个小时,当罗丝杀死莎罕妮·月弓(sehane oonbow,精灵的预言与幻象女神,罗丝的死敌之一)时,这座城市就将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斯兰普转过身,面对着琼恩,「在此期间,我希望两位不要离开此处,以便巩固我们的信任。当然,我还有很多有关菲尔伦家族的事情请教。」 琼恩微笑起来。 「您可以放心,斯兰普先生,」他说,「我眼中看得很清楚,这座城堡被一个巨大的魔法屏障笼罩,它混合了巫师的奥术和灵吸怪的灵能,如果我想擅自离开,或者悄悄用魔法向外界传递消息的话,您一定会发觉的,对不对。」 「请原谅,」斯兰普说,「我们在干大事,不得不十二分的谨慎。」 「我能理解,」琼恩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休息片刻,在战斗即将爆发之前。」 灵吸怪巫妖点点头,伸手虚虚一点,空气中出现了一团琥珀色的空洞。琼恩躬身道谢,和芙莉娅走了进去。 在瞬间地晕眩之後,琼恩发现自己和芙莉娅置身於一个狭长的房间内,有简单的家具,桌上体贴地摆放着饮料。他走到墙边,欣赏着上面挂着的几幅壁画,是罗丝的肖像,必须承认,这位卓尔女神确实美艳诱人,散发着一种邪恶而诡异地魅力,难怪当年能够成为精灵主神柯瑞隆(rellon)的妻子。 芙莉娅在背後看着他。 「你真要和他们合作?」 「自然,」琼恩说,「为甚麽不呢,我喜欢站在胜利者一边。」 「那她怎麽办?」芙莉娅地声音里隐隐带上了怒气,这是很罕见的,「他们会……」 「他们不会,」琼恩打断,他走过来,站在芙莉娅身前,「我会救出她。」 「这很危险,」芙莉娅坚持,「这就是你所谓的计划!靠牺牲喜欢你的人来达到目的?」 琼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们看起来就像是情人在争执。芙莉娅有些愠怒,但她突然感觉到掌心有些发痒。借助着袍袖的隐藏,琼恩的食指快速在她掌心写着字。 她凝神分辨着,那是几个数字。 「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芙蕾狄。」琼恩对她说,然後芙莉娅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十节 暴乱 蛛后大道的尽头,宏伟的神殿静静矗立着,它的上方妖火升腾,影像缓缓流转,最终定型下来。莎罕妮·月弓,一位银发垂腰,身披浅蓝色透明丝袍的精灵女神在虚空中出现,紧接着,她身後的黑暗扭曲变形,幻化成一只庞大的用八个脑袋的黑寡妇蜘蛛,将毒牙深深嵌入精灵女神的後颈中,八个爪子像锋利的刀刃,将她撕成碎片──然後幻象重组,再次形成精灵女神,再次被撕裂,这一幕将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直到下一个时辰的到来。 卓尔女子和八首蜘蛛,这是罗丝最经常向信徒展示的两个神相,除此之外她有时候还会用恶魔的形象出现,或者就是一团纯粹的黑暗。 在遥远的过去,在卓尔们还生活在地表世界的树林中,不曾被放逐到幽暗地域的时候,罗丝曾经是精灵主神柯瑞隆的妻子。她勾结了某些邪神,筹划了一场阴谋,试图发动叛乱,篡夺她丈夫的位置,但却被几次莎罕妮·月弓所阻挠,并且最後揭发。罗丝的叛乱失败,被柯瑞隆逐出阿梵多(精灵诸神所居住的位面),坠落到无尽深渊,她的黑皮肤子民们也被迫逃入地下,再也不能沐浴在阳光之中。所以在诸位精灵神祗当中,莎罕妮·月弓毫无疑问是罗丝最憎恨的对象之一。 这一幕的出现,意味着瓜理德斯城的傍晚来临,如果换算成地表时间,大致就是下午六点左右。兰莫雷斯区市场上,顾客们渐渐稀少起来,一些商人已经开始收拾摊位,准备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回家休息或者去酒馆喝上几杯,甚至去某些风月场所找找乐子。依据上交给执政议会的金币多少。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数量不等的石笋,空心的,作为仓库,没有销售出去的货物就可以储存在其中。所有石笋都设置了魔法密门,只有知道相应的口令才能打开──口令每隔六十六天一换,到时候就需要再次上缴金币来获得新口令。 凯尔特·瑞费德是一位年轻的商人,他原本是瑞费德家族一个旁系成员。曾经在巫师学校进修毕业,成绩不差。但瑞非德家族素来就以出优秀的巫师着名,他无法脱颖而出,距离家族首席巫师的梦想遥遥无期,後来索性脱离了家族。加入商队(在卓尔社会,这是男性脱离家族寻求独立的为数不多的几种方式之一),开了一家巫师商店,出售各种法术材料,以及简单的魔法药剂。凭借往日结交营造的关系网络。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很快发了大财。 看看时间,他指挥着手下两个牛头怪将货物放进旁边地中空石笋里。默诵咒语封上密门。掂了掂口袋里的金币,他考虑今晚要不要去一趟沉默之歌,那里有他觊觎已久的猎物:昆米·莫兰菲,是已经消失的莫兰菲家族的武技长。在过去地岁月里,这两个家族是死敌。後来莫兰菲家族倒台,其中就有瑞费德家族的一份功劳。 能给将昔日的仇敌压在身下肆意蹂躏,这想想就令人激动。 正如此打算着,从东南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瑞费德愕然望去。却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奴隶们涌过来,有食人魔,有的精,有熊地精,有狗头人。还有牛头怪和豺狼人,它们穿着简陋的不合身地皮甲。大部份都没有防护,握着明显是临时凑起来的武器,吼叫着朝市场上冲过来。 所有商人和还留在市场上顾客都惊呆了,他们做梦都不会梦见如此荒诞的情形。一群最低贱怯懦地奴隶,居然像发了疯一般,勇气百倍地朝他们的主人冲锋。虽然听不懂它们的低级语言,但看模样显然不是热情友善地表示。 「袭击!」 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喊叫起来,指挥着自己的奴隶和卫队上前抵御,自己准备逃跑。市场区并没有军队常驻,各大家族的武装力量都留在宅院里,尤其是最近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仅凭这些商人,是无法抵挡如此多的疯狂的奴隶的。 瑞费德从斗篷内侧抽出法杖,左手已经从口袋里抓起了一枚圆环,自从离开家族,他就很少有锻炼自己的巫术技巧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生疏了。他的两个牛头怪侍卫咆哮着,握紧巨斧,却不敢上前。牛头怪虽然凶悍蛮勇,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也是依然会本能地恐惧。 奴隶们冲了上来,然後瑞费德惊恐地发现它们的队伍在几秒钟里又壮大了。很多商人的侍卫几乎在一瞬间叛变,转投到敌人的阵营中,反过来向它们原本的主人刀斧相向。巫师瞟了眼身边的牛头怪侍卫,悄悄後退,准备在敌人还没冲过来之前逃跑。但当他刚刚念出咒语的第二个音节时,一支弩箭射了过来,正中他的肩膀。 巫师的咒语被打断了,他喘息着,看了一眼远处的弩手,那是一只豺狼人。瑞费德考虑把它的相貌记住,以便日後复仇,然而他怀疑自己能做到这点,在卓尔们眼中看来,世界上的豺狼人都长一个样子。他咬紧牙关,拔出弩箭,庆幸那上面没有抹毒,然後转身开始奔跑。肩膀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地牵扯着,彻透心肺,瑞费德感觉呼吸艰难,他忍耐着,跑进还没来得及拆卸下来的临时货架後面,借助它们的掩护开始念诵第二个咒语。这次巫师成功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轻巧起来,肉眼看不见的风在脚下旋转聚集,将他托起。在面对海量的敌人时,飞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只要足够高的话,弩箭都很难起作用,奴隶们当中没有施法者,瑞费德不必担心有谁会解消自己的飞行术。 就在此时,一阵铺天盖的地火焰从天而降,彷佛暴雨一般倾泻下来,将他包裹进去。 琼恩坐在城堡里,他旁边是芙莉娅。灵吸怪巫妖悠闲地坐在对面。三个人形成一个环状,俯视着地面,那原本是坚硬岩石的地方,此时被魔法变成了透明的镜子,显示出瓜理德斯城的全貌,他们就像是正站在高空俯瞰一般。琼恩发现整个下城区都已经骚动混乱起来,彷佛所有的奴隶都在暴动。抢过武器,杀死它们原本的主人,掠夺财产,甚至彼此斗殴。到处都在起火,不仅仅是那些木制结构地窝棚。包括石头房屋也在熊熊燃烧,琼恩发现其中有一些怪物明显地比其他奴隶要训练有素,或者说行事更有目的性,它们一手提着铁桶,一手举着火把。将桶里面的液体倾倒泼洒在建筑上,然後用火把点燃;另外一些奴隶则在投掷燃烧瓶──如果琼恩没记错,这东西在瓜理德斯城属於违禁物品。只有高层人物才能接触到。 在食人魔和牛头怪的率领下,很多奴隶开始勇敢地攻击那些家族宅院。并非每个家族都有菲尔伦家族那样牢固的魔法屏障──很多低阶家族甚至压根就没有围墙,奴隶们汹涌冲入,卓尔们开始反击,一队队的战士全副武装地从石笋中跑出来,追捕斩杀那些四处破坏的奴隶们。论及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叛乱地奴隶们自然不如卓尔战士。但它们胜在人数众多。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位家族居住在上城区,下城区居住的都是排名靠後,实力较弱的家族,它们共通的特点是卓尔成员数量较少,不得不更多地驱使奴隶。这既降低了整体地军事素质和战斗力,同时也导致了更多的风险。大量的家族奴隶临阵倒戈。反而加入到叛乱者的行列中。奴隶们的数量急速壮大,像洪水一样摧毁着这座城市,就连素来以怯懦胆小着称地狗头人和地精也变得英勇起来──因为它们此时人多势众,而这些怪物的勇气向来是和数量成正比的,尤其是发现牧师并不能像以前一样用危险的魔法攻击它们之後。卓尔战士们渐渐抵敌不住,战局开始时陷入胶着,接着便以明显的速度偏移,有几座小家族的宅院已经被攻破。 上城区暂时还没有被暴动波及,各大家族的宅院里妖火闪烁,开始有了动静。蜥蜴骑兵们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他们集结着,汇成几个小队,然後开始向下城区扑来,显然是要帮助那些弱小的低阶家族们平定叛乱。他们人数不少,粗略估计超过上百,蜥蜴骑兵是黑暗精灵最具攻击力的士兵,类似人类的重骑兵,而且更加灵活。如果让这支力量加入,奴隶们必定不是对手,已经燃起地叛乱之火会被毫无疑问地扑灭。琼恩抬头看着灵吸怪巫妖,不知道它有甚麽打算,要知道,叛乱者这边同样也是有近百名卓尔战士的,而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出现。 这是一支奇兵,如果运用得当,加上一些好运气的话,未必不能奠定胜局。 灵吸怪站起身来。 「该我们上场了。」他对琼恩说。 「怎麽做?」 灵吸怪移动着手指,在镜面上遥遥点了一点,一抹红光闪烁着,标记出一个方位。琼恩低头看去,发现正是蛛后大道左侧的祭祀学院,瓜理德斯城培养神后牧师的地方。 「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这里,」灵吸怪说,「下城区已经陷入混乱,上城区的家族们派出了援军,至少两个时辰之内,这一切不会平息。」 「但上城区地家族们依旧还保有足够的实力。」琼恩提醒,一百多名蜥蜴骑兵,虽然确实是很大的数目,但却还远远算不上倾巢而出。 「确实是足够的实力──足够他们固守自己的宅院,」灵吸怪纠正,「主母们并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力量,但她们应该明白现在摆在台面上的这些并非全部。没有哪个统帅会孤注一掷,这完全不符合黑暗精灵的风格。她们需要提防我们的突然袭击,需要震慑家族内部的异志者,她们现在缺乏力量,又缺少可信任的助手,不会贸然出击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在攻陷祭祀学院以後,她们的援军才会姗姗来迟。」 「然而祭祀学院并非不堪一击。」琼恩说。事实上,它是城市里最强大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大量的牧师(包括教授和实习者),拥有最多的魔法物品(包括卷轴丶魔杖和其他),而且还有最为牢固的魔法防御体系,那是城中一代又一代的巫师为它构建起来的。 「而且我们怎麽能抵达祭祀学院而不惊动沿途的家族?」琼恩问,祭祀学院位於蛛后大道地尽头。如果顺着街道冲过去,早在路上就会被各大家族拦截下来。 「传送。」灵吸怪巫妖说。 「传送?」琼恩微微皱眉,同在瓜理德斯城中,距离不算太远,传送也未尝不可。然而普通的传送术绝无可能把近百人送过去,除非是传送法阵。这种高深的奥术,琼恩是不会的,眼前的斯兰普是个巫妖,倒未必不能。但问题在於,祭祀学院有魔法屏障保护,没办法作为传送法阵地目的地。即使附近的区域也不能。蛛后大道是城市里最神圣的所在,尽头的罗丝神殿,以及它两侧地祭祀学院丶巫师学院和格斗学院,都笼罩在层层魔法保护之中,隔绝一切外来传送。 「不必担心,」灵吸怪巫妖解释,「在传送法阵发动的前一瞬间,我会解开祭祀学院的魔法封锁。虽然只能维持很短暂地时间,但足够了。」 「为甚麽要攻击祭祀学院?」芙莉娅在旁边突然插嘴,「这似乎并不能左右战局。」 「这是一个预示,一个宣告,一个榜样和一个指引。」斯兰普低沉地笑着,「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一举成功。那不现实。但是莫尼卡小姐,想想看,现在我们发动了一场暴乱,很多家族都会元气大伤,甚至灭亡,而最重要的是:主母们所刻意保住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只要经历了这场暴乱,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会发觉:牧师们已经丧失了神术,自然而然的推论就是她们丧失了罗丝的恩宠。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做得更进一步,摧毁掉祭祀学院,杀死那些牧师和将来的牧师们,那麽所有人都会对这个猜测确定不移了。」 「然後?」芙莉娅疑惑,「这会损失掉你现在所聚集起来的全部力量,奴隶们会被斩杀,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些低等生物不可信赖。精锐的卓尔战士们攻陷了祭祀学院,然後会被各大家族的援军消灭。确实,所有人都会看到牧师没有魔法了,所有人都会看到祭祀学院被摧毁了,但他们同时也会清楚地看到,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牧师们依旧强大,她们依旧有能力成功地镇压暴乱,维护秩序。下次你再要煽动暴乱,可就没有这麽容易了──如果你能在这次全身而退的话。」 「我当然会全身而退,」灵吸怪巫妖点点头,「我是说我们,我们都会安全地返回,包括你丶我,还有那些卓尔战士们。在摧毁祭祀学院以後,我会再次构建传送法阵,将所有人送回来,主母们发现不了这里。」 再次构建传送法阵?琼恩暗暗冷笑,传送法阵是那麽容易构建起来的麽。当时在奥灵多尔城,那些灵吸怪们要构建传送法阵,送琼恩等人去伊卡沙城,就花了四个小时。现在就凭斯兰普一人,不可能做得更快。难道他以为手下这些卓尔战士们在攻下祭祀学院後还能继续固守四个小时? 这种谎话,也就能欺骗那些不精通魔法的卓尔战士们,瞒不了琼恩。 但也确实如芙莉娅所说,既然不求毕其功於一役的话,如果此次就将手上的兵力全部损失,固然会给主母们造成重创,同时也会让以後的叛乱更加艰难。失败的记录会让新的成员望而却步,牧师们的统治会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斯兰普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他到底在打算甚麽……或者说,他别有倚仗? 各种交错的记忆在他脑中浮现,一些脉络渐渐清楚起来,琼恩不再说话。灵吸怪巫妖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状的球体,朝地上砸去。在它粉碎的同时,一个淡淡的魔法阵在空气中显现出来。周围的房间里,一队又一队的黑暗精灵涌出,整装待发。 第二十一节 学院里的遭遇战 灵吸怪巫妖悄悄转动着右手上的戒指,一抹暗紫色的微光像利箭一样射出来,没入虚空。在没有奥术视觉的人眼中看来,一切都毫无异状,但琼恩注意到了。 紧接着,巫妖的双手高高举起,魔法阵的边缘闪烁着浅绿色的微光。卓尔战士们以五人为一组,按照秩序鱼贯走到阵中,然後瞬间消失,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每当完成一次传送,魔法阵的光芒就微微削弱一分,变得更加黯淡。最终,近百名卓尔都通过了魔法阵,只剩下斯兰普和琼恩丶芙莉娅三人。 琼恩有些疑惑,巫妖曾经说过,在启动魔法阵之前,他会暂时解除祭祀学院的魔法防御,以便顺利完成传送。但就他刚才所见,那一抹暗紫色微光,与其说是解开远处的祭祀学院的魔法禁制,倒更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他还有另外的潜伏在暗中的帮手? 「该我们了。」灵吸怪巫妖说,向身边的两人示意。琼恩点点头,和芙莉娅走到魔法阵中,斯兰普也站了过来,双手微微合拢,往下虚虚一按。 星辰似的微光从法阵底部升腾起来,弥漫四周,将三人的身体裹住。眼前的景像渐渐变得灰暗下去,彷佛剥离了所有色彩,紧接着丧失形体,只剩下无数若隐若现的线条,最终陷入完全的虚空一片。琼恩恍惚间有些失神,当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置身於一个有些类似教室的地方,桌椅上布满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比他们提前抵达的卓尔战士们已经开始出发,无需灵吸怪下令,他们自动编组成七八个小队,悄悄走出教室。没入黑暗。很显然,他们事先经过演练,不但行动有序,而且对祭祀学院里的地形结构非常熟悉。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因为祭祀学院是仅次於罗丝神殿的圣地,是培养神后侍女的地方,男性卓尔战士是不可能被允许入内的。即使是巫师都很难有这个资格,除非是奥术学院的某些高阶导师,他们肩负着维持守护祭祀学院魔法屏障的任务,所以被允许进入这座建筑。叛乱者们,是从哪里弄到祭祀学院的地形图之类的信息呢。 所有的卓尔战士都出发完毕。教室里又恢复了沉寂。灵吸怪巫妖转过脸来,看着琼恩。「我要在这里布置传送法阵,」他传心说,「你是打算留下来陪我,还是和莫尼卡小姐出去走走?」 琼恩略略思忖了几秒钟。「我想我或许能帮上点忙,」他说,「在面对这些牧师的时候。」 巫妖点点头。「那麽请便。」 琼恩和芙莉娅走出教室,陷入沉沉黑暗之中。他们并不熟悉祭祀学院的布局,好在这里终究是个培养未来牧师的学院,并非对付敌人的迷宫,倒也算不上复杂。琼恩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结合以前在外面的观察,渐渐判断出了自己所处地位置。祭祀学院呈蜘蛛形,有八只粗壮的爪子。每个爪子分上中下三截,形成三个楼层。他们传送抵达的这个空置的教室,就是在其中一只爪子的第三层上。 转过一个拐角之後,琼恩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空气中密密匝匝的魔法灵线。犹豫了片刻,「告诉芙蕾狄。」他低声对身後的芙莉娅说,「让她通知菲尔伦家,叛乱者已经潜入祭祀学院。」 「嗯。」 双胞胎姐妹的心灵感应,在距离较近时足以直接传递短暂地意念。而且因为它并非魔法,其实倒有些近似於心灵异能,所以也不会被魔法阻隔。斯兰普在城堡中设置了强大的奥术结界,隔绝一切讯息传递,但这挡不住心灵感应。这座祭祀学院里也有阻隔预言法术的魔法屏障,琼恩原本打算直接传讯给维康尼亚就行不通,只能让芙莉娅中转了。 在得知灵吸怪巫妖的计划後,琼恩就已经让芙莉娅悄悄通知了芙蕾狄,提醒菲尔伦主母即将发生暴动,告知了大致时间。但却没想到巫妖居然会直接进攻祭祀学院,如今再临时通知,只怕有些晚了。不过这也没甚麽不好,两败俱伤,正是琼恩所乐於见到的。唯一让他疑虑的,是斯兰普真正的计划到底是甚麽。 停留了半分钟,芙莉娅完成了心灵感应,她已经成功将讯息告诉了芙蕾狄。琼恩观察了一下四周,估测自己已经来到了蜘蛛的腹部,也就是祭祀学院的中心地带,这里应该是牧师们平时祈祷丶聚会的地方。他考虑是否带着芙莉娅就此脱身,离开祭祀学院,回到菲尔伦宅院中去作壁上观。但紧接着,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是抽身离去的时候,事情尚未结束,阴谋还未展开,一切还并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要想施加足够的影响力,那麽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参与其中。这个道理未必普遍适用,但就目前来说是正确的。 「你有没有发觉,那些卓尔战士不太对劲?」芙莉娅突然问。 「唔?」琼恩微微一怔,他所有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灵吸怪巫妖身上,唯恐他看出破绽,发觉自己的意图,倒是没有太在意那些卓尔们,「怎麽不对劲?」 「我感觉他们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芙莉娅说,「你不觉得他们太听话了麽。」 琼恩轻轻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们被控制了──或许没这麽明显,但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 「卓尔对魔法的抵抗能力很强的。」 「那是针对魔法,」芙莉娅提醒,「没有任何记载表明卓尔对灵能也有抵抗能力。」 琼恩停下脚步,他发觉芙莉娅说得对,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卓尔擅长对抗魔法,所以想同时用魔法影响数量这样多的卓尔是行不通的,总有人能抵御过去。但如果是灵能的话…… 斯兰普虽然是个巫妖,但毕竟还是个灵吸怪。 「或许吧。」琼恩说。 一阵打斗声从侧面传来。听声音并不很远,琼恩和芙莉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谨慎地从斗篷内侧抽出法杖,一面取出龙鳞盾,用左手握着,当先朝那个方向走去。芙莉娅同样握紧圣徽。跟在他後面。 在长廊的尽头,沉默地矗立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塑像,看起来似乎是用某种特殊地石料制成,在黑暗中闪烁着碧玉般的光泽。琼恩和芙莉娅躲在塑像後面,观察着前方大厅里的一场恶战。看起来。是一队叛乱的卓尔战士和几个牧师突然遭遇了,他们自然毫无悬念地立刻拔刀相向,互相攻击。在混战的人群当中,琼恩发现了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那是一个牧师。而且显然是其中的领袖。他皱眉想了半天,然後终於回忆过来,那是查丽丝瑞。菲尔伦主母地第五个女儿,她是祭祀学院的教官之一。昨天在菲尔伦宅院,琼恩曾经见过她一面,印象不深,所以一时不曾想起来。 琼恩不打算立刻插手,他在黑暗中等待着,注意场内的局势变化。 按照瓜理德斯城的规矩,祭祀学院的首席教官历来都是由第一家族主母兼任。但只是虚衔,并不负责具体事务。现任地次席教官──也就是学院实际的领袖──是迦法,菲尔伦家族的长女,查丽丝瑞也是教官之一。两个时辰前,他们接到消息。那些逃亡者和奴隶们将会发生暴乱。迦法和查丽丝瑞匆忙赶回祭祀学院,将所有的教官和学生们组织起来。全副武装,分发装备和魔杖丶卷轴,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她们并没有料到叛乱者会突袭学院,这超出了牧师们的想像力,或者说,她们太信任学院的魔法防御体系了,以为它是牢不可破的。按照原计划,她们是应该作为一支後备力量,在暴乱发生後视情况投入战场的。 查丽丝瑞带领着六个学生,正准备前往学院前方地露天平台上集结,没想到半路撞上了一队叛乱者。在短暂的惊愕之後,迅速而惨烈的战斗爆发了,叛乱者有备而来,而且在人数上有优势,最终他们占了上风。当琼恩和芙莉娅赶到时,地面上已经一片血腥,到处是残破的卓尔尸体,有些还没有断气,正发出痛苦的呻吟,垂死挣扎。牧师们已经只剩下四人,而叛乱者还有七个,从数量上来看,差距已经很悬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遭遇战很快就会结束。 卓尔牧师也擅长格斗,而且装备比叛乱者更加精良,如果在平时,在有法术辅助的前提下,她们足以消灭三倍数量的战士,然而现在是特殊时期,牧师们无法直接释放魔法,只能依赖平时储存的魔杖和卷轴。魔杖的劣势在於只能释放单一种类的法术,卷轴的缺陷则是需要阅读,比直接施法效率低很多,而这两样都是致命的。 查丽丝瑞受伤了,她在施展法术的时候,胳膊上被重重刺了一矛,正好嵌入锁甲的缝隙之中──众所周知,用无数精金环联结缀成地锁甲对抵挡刀剑的砍劈很有效果,却对穿刺类型的攻击起不到多少防御作用。虽然有魔法斗篷的阻隔,矛尖并不曾深入,伤势很轻,但这依旧严重影响了她的动作。由於她穿着镶紫边的黑色祭司袍(这是高阶牧师才允许使用的服饰,证明了她的身份),所以受到格外的「照顾」,至少有三个卓尔战士在围攻她,想将这位教官杀死。相比起来,幸存的三个学生压力要轻一些,她们都出身於望族,在祭祀学院里已经度过了近二十年,即将毕业成为正式的神后祭司,能力不差。 刀剑碰撞出的火星和绚烂的魔法效果交错在一起,让黑暗的大厅里忽明忽暗。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剧斗让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很快,又有几个人倒下了,此时牧师只剩下包括查丽丝瑞在内的两人,叛乱者则还有四个,形势变得更加不利。查丽丝瑞退到墙角,丢下手中的魔杖。从腰间取出一张卷轴快速念诵起来;学生则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她挥舞着蛇首鞭,阻挡着叛乱者的攻击。两个使用巨剑的卓尔战士分左右抢上,抵住了学生,身後另外两个卓尔战士同时举起单手弩,朝正在施法的查丽丝瑞射去。 箭矢撕裂空气,呼啸着射中了牧师。但被紧裹着身体的魔法斗篷挡了下来。柔韧的布料在一瞬间变得彷佛精钢,将箭矢弹了开去,但卓尔战士紧接着掷出了一枚燃烧弹。查丽丝瑞身上的法术防御起了作用,燃烧弹被无形的气墙弹了开去,在半空中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正好落在一名卓尔战士的头上。这个不幸的家伙大叫着,翻倒在地,瞬间被熊熊烈焰吞噬。 现在人数是二比三。 查丽丝瑞终於成功完成了法术,她手中的卷轴在刹那间变成微尘粉末,四散而去。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她掌心发出,目标却并非叛乱者,而是正为她奋力抵御攻击以争取施法时间的学生。一瞬间後。变化发生了,紫色和红色的浓烟从学生的口鼻七窍发出,将她包裹在其中,紧接着开始剧烈变形。她的上半身依旧大体保持着卓尔的形态,只是突然变得浮肿起来,自腰部以下却变成了庞大的黑色蜘蛛,拥有八个粗壮地,毛茸茸的节肢腿。学生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清秀地脸庞上露出惊骇至极地表情,然而突然长出的两颗獠牙破坏了原本的美感。正在围攻的三名卓尔战士都抽了口冷气,倒退半步,他们认出了这种怪物。 「罗丝的诅咒」──蛛化精灵。 罗丝的尊称是蜘蛛神后,她的教派自然以蜘蛛为圣物。在瓜理德斯城中。伤害蜘蛛或者破坏蜘蛛网都是重罪,会被处以死刑。并且用蛛网将尸体吊起来,挂在城市地高处慢慢腐烂,以此警告其他人。然而并非所有和蜘蛛有关的物体都是神圣的,蛛化精灵就是典型的反例。所有的卓尔都是积极向上,具有强烈地进取心──或者说野心──的生物,他们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就是除掉前面的障碍,爬到权位的最高端,把其他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对於他们来说,善良丶正义丶友谊丶爱情这些都是属於劣等种族的软弱感情,高贵的卓尔对此不屑一顾。神后罗丝鼓励这种想法,她喜欢看到阴谋丶混乱和背信弃义,这既让她感觉愉悦,同时更是她神力的源泉。为了更好的彰显意志,罗丝会进行一项娱乐:她毫无任何预兆和逻辑可言地在她的子民中挑选某个幸运者,赋予他(或者她)某个危险的试炼。如果成功,那麽会有丰厚的奖赏,但如果失败,则会被降下恶毒的诅咒,成为蛛化精灵。後来,罗丝将这道神术赐予她的高阶牧师,允许她们运用它去惩罚那些不敬神后的敌人。 瓜理德斯城中,能够使用这道神术的人不少,然而从来没有谁胆敢用它去对付自己的牧师同僚──这是不允许的,除非能确定对方已经丧失神后的恩宠了。 查丽丝瑞违反了规矩,当然她这麽做也有自己的理由。任何变形法术都是在强行改变对方的身体结构,都会受到抵御和反抗,如果她对强壮的卓尔战士使用这道「蜘蛛诅咒」,很可能会被抵抗掉,不起作用,但用在不曾防备的学生身上,那成功的概率就高得多了。而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被变成蛛化精灵的学生发出凄厉的吼叫,转过头来,似乎想要向查丽丝瑞报仇,然而很快她的意识就被教官控制了。查丽丝瑞在心中呵斥着,命令蛛化精灵去攻击叛乱者,这道命令无法被反抗。蛛化精灵转而面对三个卓尔战士,她将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粗壮的前爪挥舞着,比刀剑的利刃更加锋锐,而且力大无比。转瞬之间,一个卓尔战士的头颅被她削了下来,鲜血从腔中冲出,几乎形成红色的喷泉。查丽丝瑞拣起地上的单手弩,朝其中一人射击,箭矢准确地命中了面部,让他毫无悬念地倒了下去。最後一个叛乱者见势不妙准备逃跑,但已经迟了。牧师捏碎了一枚玉白色吊坠。从中射出七枚透明的飞镖,其中有四枚击空,但剩下三枚全钉在了他的腿上。卓尔战士踉跄摔倒,被蛛化精灵赶上,利爪宛如风车般凶狠地轮番切下,将他的身体剁成了碎块。 叛乱者被消灭了。 但战斗并没有结束。 蛛化精灵缓缓转过身,慢慢朝查丽丝瑞走去。她的眼中闪烁着仇恨地红光,步伐有些僵硬,彷佛要克服无形的阻碍,但依旧坚定。牧师能够暂时控制她变形的蛛化精灵,但没办法一直保持下去。刚才有其他敌人在场。查丽丝瑞可以巧妙地将蛛化精灵的怒火转移到叛乱者身上,但如今他们都已经死光了。当在场人数只剩下两个时(忽略隐藏在暗处的琼恩和芙莉娅),矛盾便开始进一步激化。 若在平时,正常的程序是牧师对敌人施加诅咒,让他成为蛛化精灵。然後率领卓尔们将他驱逐出城市,任其在危机四伏的野外自生自灭。这是一种荣耀蛛后地仪式,是需要郑重其事大张旗鼓进行的。然而如今查丽丝瑞太匆忙了。她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助手。 一对一,丧失了神术的牧师,并不能保证自己会胜过蛛化精灵。 查丽丝瑞往後退,她的蛇首鞭在刚才的混战中被击飞了,此时手中除了一副单手弩别无其他,而这显然不是个趁手地武器。她考虑逃跑,卓尔并没有英勇和荣誉的观念,然而她只有两条腿。对方却有八只脚,而且她们同样熟悉学院的地形。就算能成功逃脱,如果让其他牧师发现她居然擅自将学生变成蛛化精灵,那毫无疑问也会留下攻击的借口,影响她的前途。 只能杀掉这个蛛化精灵。 「镇静点。厄勒娃,」教官柔声叫着她以前学生地名字。让声音里掺杂进些许的魔力,安抚着,「镇静些,别冲动……」 蛛化精灵逼近两步。 「你知道,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教官慢慢後退,「如果我不这麽做,我们两个都会死。而现在我们都活着……」 蛛化精灵回应她的是一阵低沉地嘶吼。 「别冲动,厄勒娃,这没甚麽大不了,你看,呃,我是说……」查丽丝瑞在脑中快速搜寻着语句,然後她有了主意,「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你再变回来。」 蛛化精灵停止逼近,她显然被这句话打动了。 「施……法……把……我……变回……来!」 因为变化的缘故,她的口齿变得含糊不清,新长出的两颗獠牙也严重妨碍了说话,但她的意思依旧清楚地表达了出来。查丽丝瑞心中暗喜,「我需要去准备一些材料。」她说,其实是拖延时间,因为她根本就办不到,蛛化精灵不是普通的变形,是神后赐下的诅咒,根本不可能逆转的。 「现在!」蛛化精灵低吼。 「好吧,好吧,」查丽丝瑞说,她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张卷轴,「既然你这麽迫切希望的话……」 她开始急速地诵读卷轴,那语句冰冷而危险,蕴含着浓烈的杀意,即使是完全不懂卓尔神术的琼恩都听了出来。蛛化精灵愣了一下,紧接着尖叫起来,挥舞着爪子冲上前。 银色的闪电从牧师的掌中射出,像长矛一样打在蛛化精灵的身上,让她全身麻痹。查丽丝瑞抓紧时机奔跑起来,从蛛化精灵身边越过,丢下单手弩,拣起地上的蛇首鞭。有两个蛇头在此前战斗中削断了,但还剩四颗蛇头,它们发出嘶嘶的兴奋声,欢迎着主人。牧师举起鞭子,重重地打在蛛化精灵的背上,四颗蛇头同时张开利口,咬住敌人,将毒液注入。 若是常人,被这样的毒液注入,立刻就会气绝身亡,但蛛化精灵在身体改变的同时,也拥有了对毒素的抵抗能力。她颤抖着,感觉火辣辣的热流从背上透入,彷佛火焰一样在身体里冲撞着,焚烧一切。蛛化精灵扭转身体,爪子朝敌人劈下,牧师匆忙拔出蛇首鞭,高举一挡。蛛爪撞上了精金手柄,铿锵声中,蛇首鞭再次被击飞出去。牧师双臂酸麻,往後退开两步。 蛛化精灵发起冲锋,八只爪子快速移动,整个人彷佛一辆坦克。牧师向侧面跳了起来,避开攻击,她试图再次去拣起蛇首鞭,但蛛化精灵没有给予这个机会。再一次的冲锋,这次蛛化精灵的一只前爪击中了牧师的胸口。魔法斗篷和精金锁甲保护她的身体没有被当场洞穿,但巨大的力量还是让她飞了起来,彷佛腾云驾雾一般越过半个大厅,正撞在琼恩和芙莉娅藏身的那个蜘蛛塑像上,接着重重摔落在地上。蛛化精灵紧接着从口中吐出一道粗如手臂的透明蛛丝,将牧师缠住,用力往回拉扯。 蛛化精灵刚才那一摔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沉重的塑像都被牧师撞得震动起来,晃晃悠悠往後倒下。琼恩见势不妙,慌忙抓起芙莉娅的胳膊,将她拉扯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暴露在蛛化精灵的视线之中。琼恩看了眼正在蛛丝中拼命挣扎的牧师,快速转了转念头,举起法杖朝蛛化精灵一指。 「解离!」 嗤地一声,绿色射线从杖头发出,正中目标。时间彷佛骤然凝固了一下,紧接着蛛化精灵庞大的身躯纷然崩溃,化作粉末散落。查丽丝瑞得救了,她用力扯开黏在身上的蛛丝,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没有成功。琼恩将法杖交给左手,上前扶起牧师。 「晚上好,尊敬的菲尔伦小姐,」他关心地问,「您还好吧。」 第二十二节 死斗 死里逃生,查丽丝瑞喘息着,站稳身体,将满头满脸的蛛丝扯掉。和琼恩花了半天才想起她不同,牧师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原因很简单,卓尔在瓜理德斯城遍地都是,人类却太罕见了,几乎是独此一家,别无其他。 查丽丝瑞对琼恩并无半点好感,但她也知道此次是这个人类及时传讯回来,功劳不小。就以祭司学院为例,它是教授学生的地方,又倚仗着牢固的魔法防御,平常谁也不会神经紧张地全副武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若不是提前得到通知,做好战备,现在早就被突袭的叛乱者杀得一败涂地了。更何况,他刚才救了自己一命──卓尔并不在乎救命之恩,但这表明了他的立场:是朋友,不是敌人。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立场尤其重要。 而且这个人类也很识趣。 刚才琼恩一发解离术,直接摧毁了蛛化精灵的身体,让她化作微尘消散。如此一来,证据毁灭得乾乾净净,查丽丝瑞擅自对学生下蜘蛛诅咒的事情就等於压根没发生过了──卓尔的律法规则,只要不能证明的,那就是根本不存在。 「或许,可以试试招揽他。」牧师暗想。 和所有的卓尔一样,查丽丝瑞富有野心,时刻希望着能够更上一层,但她同时也很有自知之明。牧师很早就清楚地认识到:不管是论个人实力,论领袖才华,论神后的宠爱,论声望和地位,自己都远远不可能和长女迦法相比。虽然她也很想能够成为家族主母,成为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但这太不现实了。追逐过於不切实际的目标,只会是自取灭亡。所以在成为祭司学院的教官之後。她便开始向迦法寻求合作(当然後者认为这是投靠)。查丽丝瑞许诺全力支持迦法,巩固她的地位,保证她顺利继承家族主母的位置,而作为回报,迦法会推荐查丽丝瑞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担任祭司学院的次席教官,也就是实际的领袖。这个位置虽然比不上第一家族主母。但也已经非常不错了。 现在学院被突袭,虽说是出乎意料,但倘若损失太过严重,势必会影响迦法和查丽丝瑞的地位。当务之急,是尽快平定叛乱。将伤亡降低到最小程度,而面前这个人类巫师正好帮得上忙。如果他的表现足够出色,查丽丝瑞会考虑给予进一步的奖赏。琼恩是个人类,这是个劣势,同时也是个优势。意味着他不可能独自立足,必须依附某个卓尔贵族才行──而要论依附对象,查丽丝瑞自信可比年幼的妹妹维康尼亚合适得多了。 念头急转。牧师的脸上已经微微带上了矜持地笑容,「感谢您的援手,兰尼斯特先生,」她说,尽可能让语气显得亲切,这令她很不习惯,所以赶快转换了话题,「发生了甚麽事情?」 「如你所见。小姐,」琼恩说,「那些逃亡者突袭了这里。」 查丽丝瑞的脸沉下来,有些不快,但隐忍住了。「我是问他们怎麽会突然出现?」 「他们的首领是一个阿隆,」琼恩说。「阿隆就是灵吸怪变成的巫妖……」 「我知道!」查丽丝瑞不耐烦地打断,「不要怀疑一位祭司地学识,说重点!」 琼恩躬身表示歉意,「失礼了,」他说,「简单来说,有一个叫做斯兰普的灵吸怪巫妖在领导这些逃亡者,他是个非常高明的巫师,用某种方法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我在内──传送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事情……」巫师耸耸肩,「我想就不用解释了。」 他的语气有些轻佻,然而牧师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他怎麽可能完成传送?」查丽丝瑞质问,「学院有魔法屏障。」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为甚麽不提前报告这些?」 「因为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琼恩回答,「而且我已经通知了尊敬的主母,相信很快就会有援军赶到。」查丽丝瑞有些恼火,但还是按捺住了怒气,「有多少人?」她问。 「一百左右。」 牧师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是很清楚那些逃亡者的水平地,基本都是各自家族中的精锐战士,刚才的交手也证明了这点。一百名卓尔战士突然袭击,即使祭司学院的全体师生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也会遭到严重的损失。 「巫妖正在构建传送法阵,准备用於撤退……唔,逃跑,」琼恩说,「我知道他的位置。」 「我们需要更多的帮手,」牧师略略沉吟,她可没信心去面对一只灵吸怪巫妖,「先去和其他人汇合吧。」 查丽丝瑞取回自己的蛇首鞭,带领着琼恩和芙莉娅穿过曲折地走廊,前往学院的前部平台,那里是预定集合的地方。路上他们没有再遭遇敌人,但看到了三处刚刚战斗过的痕迹,以及满地的尸体,显然受到袭击地并不仅仅是查丽丝瑞一人。伤亡者大部份是学生,也有少数教官。叛乱者同样损失不小,他们也没有预料到这次突袭居然会遭到如此强有力的抵抗。往日宁静地学院变成了修罗杀场,尸体和血迹遍地都是,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腥味,让人只想赶快离开此的。 最终,在快要抵达出口的地方,琼恩远远看见了维康尼亚,她身旁跟随着四个男性战士,正匆匆往里奔来。迎面听见动静,两个战士迅速举起单手弩瞄准。 「是我!查丽丝瑞!」查丽丝瑞高声说,避免了一场误会,「你怎麽在这里?维康尼亚。」 「主母让我带人来救援。」维康尼亚瞥了一眼後面的琼恩,回答说。 「只有这几个人?」 「我在外面遇到了迦法,大部份被她要走了,」维康尼亚顿了顿,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情况怎麽样。」 「很糟糕。」查丽丝瑞生硬地说,「他们数量非常多,很多姐妹都战死了。」 「真遗憾。」维康尼亚说,然而琼恩听得出来她并不因此感到丝毫难过。 「或许这是神后的考验,」查丽丝瑞说,「淘汰掉我们当中那些无能者……好吧,不管怎麽说。既然援军赶到,那也就没甚麽可担心了……」 「尊敬的教官,」琼恩在一旁打断,「我想您太乐观了。」 「甚麽?」 「您忘了我刚才所说的,」琼恩说。「一只阿隆正在学院里,他才是真正危险的敌人。」 维康尼亚转过脸来,她颇为惊讶,「阿隆?灵吸怪巫妖?」 琼恩将斯兰普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基本上是如实陈述。但省略了一些细节。维康尼亚的眉头皱起来,一只灵吸怪巫妖,能够穿透祭司学院的魔法屏障完成大规模传送。这才是最棘手的。 「我们得去干掉他,」维康尼亚说,「马上。」 「就凭我们几个?」查丽丝瑞反对,「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汇合更多的同伴。」 「来不及了,」维康尼亚说,「外面的援军已经抵达,叛乱者即将被消灭,那个叫斯兰普的家伙很快就会得知这一切。他会逃跑,而那样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现在去可能还来得及,」她转过脸问琼恩,「你知道他在哪里对吧,兰尼斯特先生。」 「自然。」 查丽丝瑞脸上地表情有些难看。但最终她还是点头赞同了。此次祭司学院遇袭,不少教官丧生。事後必定会产生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如果自己能够杀死那个灵吸怪巫妖,这次叛乱地罪魁祸首,那麽毫无疑问是大功一件。「那好吧,」她说,「我们去找那个家伙。」 琼恩将那座空置教室大致描述了一下,两位牧师都立刻判断出了方位。他们原路返回,人数变成了七个:琼恩丶维康尼亚丶查丽丝瑞,以及维康尼亚带来的四个护卫。芙莉娅不在其中,琼恩让她先离开学院,回菲尔伦宅院去了。 十分钟後,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然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灵吸怪巫妖并不在教室里,也没有看到任何传送法阵的迹象。「他已经逃了?」查丽丝瑞问,有些惋惜又有些庆幸。 琼恩摇头,他总觉得事情没这麽简单,但也说不出甚麽来。「或许。」他说。 「你说他躲在纳玛斯区地一座城堡里?」维康尼亚问,「或许那里能找到他。」 琼恩略略沉吟,他怀疑灵吸怪巫妖的那座城堡其实是一个半位面,并不真实存在於物质界,但这种话没必要向维康尼亚解释。「那我们先出去吧。」 正要转身,陡然间感觉眼前一阵轻微的晕眩,彷佛有猛烈的光芒爆发,伴随着巨大的震动声,但又似乎是幻觉。琼恩转头看着维康尼亚和查丽丝瑞,想判断是不是自己今天太累,出现错觉了,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两位牧师的脸上同时露出震惊地表情。 「该死!」查丽丝瑞诅咒着,她看起来既恼怒又惊恐,「他居然闯进了神室……他怎麽办到的?」 琼恩不知道神室是指甚麽,听起来是某个重要场所。他想询问维康尼亚,然而两位牧师已经顾不上回答,她们带头冲出教室,琼恩和四名护卫只好紧随其後。他们沿着长长地走廊跑到尽头,接着转弯,在一尊彷佛由千百个大小不同的眼球凝聚组合而成的蜘蛛塑像前停了下来。查丽丝瑞抓起罗丝圣徽,厉声念出一段咒语,蜘蛛塑像变得活动起来,大大小小的眼球中射出无数道射线,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黑洞。 「快进去!」查丽丝瑞说,自己跳了进去。 维康尼亚紧随其後,琼恩和其他人也只能跟上,在下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座高台,自己和其他人都在台下。斯兰普正站在台上。他的面前是一只悬浮的红色蜘蛛,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是宝石……不,那并非活物,而是某种强力的魔法物品,它散发着耀眼地灵光,令琼恩几乎不敢正视。 斯兰普伸出手。似乎想要将蜘蛛抓在手中,但却又明显有些畏惧,正自犹豫不决,此时他发现了琼恩等人的出现。巫妖瞥了一眼,没有多加理睬。从怀中抓出一把碎裂地水晶,扔在地上。 咔咔咔咔连串声响,七个冰魔站起来,它们身材矮小,类似猿猴。通体透明彷佛冰块雕成,背上长满骨刺,有一条长满倒刺的长长尾巴。这是一种来自九层地狱的魔鬼。动作迅捷,擅长刺杀。呼啸一声,冰魔跳下高台,迎面冲进卓尔当中。 查丽丝瑞丶维康尼亚和四名卓尔护卫纷纷拔出武器,卷入战团。琼恩後退,念出一个单字,激活长袍上的胸针,身体漂浮起来。离开地面。冰魔没有远程攻击的能力,脱离范围就不足为惧,也没有准备立刻动手。 「为甚麽不站在我一边呢?兰尼斯特先生。」灵吸怪巫妖地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我喜欢站在胜利者一边。」琼恩在心中回答,他知道对方其实听得见。 巫妖嘿嘿冷笑,「罗丝已经逝去。她的牧师们必将失败,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迟早是个相对的时间概念,」琼恩回答,「如果放到漫长的历史中衡量,没有人是胜利者,所有人都终将失败。」 灵吸怪巫妖沉默。 「你来这里做甚麽?」琼恩发问,「为了你眼前的那个东西?」 「这是个神器,」巫妖回答,「深渊召唤之蛛。」 琼恩没听过这个东西,从名字推测是某种能够用於异界召唤的魔法物品。「你想得到它?」他好奇。 「本来是,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巫妖说「毁掉它。」 传心地好处,是无需像说话一样经过「想法·说出·听见·理解」这样复杂的过程的,直接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打进对方的思维里,省略了中间地步骤,所以效率极高。琼恩和灵吸怪巫妖一番交谈,其实还没用到两秒钟。斯兰普抬起双手,快速做了个手势,一柄巨大的透明战锤在空气中缓缓现形,巫妖双手握住手柄,高举过顶,紧接着轰然砸下。 耀眼的光辉迸发出来,迎上透明战锤,一撞之下,气浪翻滚,连距离很远地琼恩都有些稳不住身形,不得不往後退避。清脆的破裂声穿透战斗的喧嚣,传进每个人的耳中,琼恩定睛看去,发现那枚悬浮在空中的红色蜘蛛上,已经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制止他!」查丽丝瑞冲琼恩大喊。 疯 情书 库节,每个指尖都弹起劈啪作响的电弧,紧接着三道闪电(灵吸怪的手掌只有三根手指)疾射出来,冲向琼恩琼恩没有闪避,他悄悄启动了手上的法术逆转戒指,同时按紧法杖,再次使用「法术增幅」。自从上次用这一招成功制住维康尼亚,琼恩便发觉这是非常好用地办法,法术逆转戒指这种近乎神器的珍贵物品,整个世界上也未必有几枚,一般人很难想像他这样年轻的巫师也会有一枚。而法术增幅这种魔法,不见於各种魔法书,是奥沃单独传授的,更加罕为人知。两样配合起来,就大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闪电原路返回,并且速度变得更快,它们毫无悬念地击中了惊讶的灵吸怪巫妖,但在撞上他的袍子时就立刻消失了。并没有造成丝毫伤害。琼恩有些失望,他快速思考着,回忆自己准备的法术,然後发现它们很难对一个巫妖起作用。斯兰普再次使用了一个咒语,这次它谨慎得多,用的是绝望术。这个法术再一次被琼恩反弹了回去,但巫妖自然半点不受影响。亡灵压根没有绝望这种情绪。 「你的戒指很漂亮。」琼恩地脑中响起巫妖的声音,显然他发现了。 「多谢夸奖,」琼恩说,「我的老师送的。」 「送给我如何?」 「杀了我,然後它就是你的。」琼恩引诱说。他知道人类巫妖往往都会对珍贵的魔法物品特别着迷,不知道灵吸怪巫妖是否也如此,但就现在来看,很有可能。 巫妖阴阴地冷笑着,一道又一道的法术接连不断地从他指尖涌出。用地全是亡灵或者附魔类型的魔法──对於琼恩来说它们危险而致命,但对巫妖而言则没有任何影响,就算被反弹了也全无所谓。法术逆转戒指并不能够无限反弹。它也是有限度的。琼恩有些焦急起来,他尝试反击,但绝对实力上的悬殊让他落在下风。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正在此时,维康尼亚砸碎了挡在她面前地冰魔,第一个跳上了高台,冲向巫妖。斯兰普转眼看见,抬手发出一道灰暗射线。这是死亡一指,极其凶险的法术,但打在维康尼亚身上却全无半点效果,卓尔的天赋魔法抗力恰到好处地起了作用。琼恩抓紧时机,举起法杖对维康尼亚一指:「加速!」 卓尔少女的动作变得更加迅捷。瞬间冲到巫妖跟前。所有的巫师都不喜欢被人逼近,斯兰普也不例外。他往後退,念了一句咒语,身体往上漂浮,但紧接着又被一股巨大地力量拉扯下来,彷佛大地引力陡然增强似的。巫妖有些不快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知道这是琼恩刚刚对自己使用了大地束缚。维康尼亚趁机上前,挥舞蛇首鞭连连击打,巫妖闪避不灵,仓促间挨了好几下,好在他是亡灵,不会中毒,这就大大削弱了蛇首鞭地威力。 「蛮牛之力!」 「灵猫优雅!」 「狮之冲锋!」 琼恩将一道道法术叠加在维康尼亚身上,这些全都是增益强化类型的魔法,不会被卓尔的天赋抗力抵御掉。维康尼亚将蛇首鞭挥舞得呼呼风响,她的动作变得快若闪电。巫妖连连後退,它的袍子已经被撕开几道口子,乾枯的皮肉也被毒蛇咬下。在这样急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他根本来不及念诵咒语,而且面对一个黑暗精灵,他也没办法保证法术一定会成功。 巫妖讨厌这种不确定性。 再一次的,他被蛇首鞭击中,经过法术强化地维康尼亚力气大得出奇,顺手一带几乎将他摔倒。巫妖踉跄後退,他考虑快速结束这场战斗,再拖延下去的话,等学院里其他人赶来,那就更难脱身了。 他扳动手指,发出劈啪的声音,一截指骨被他自己拗断下来。琼恩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但不明白巫妖打算做甚麽。正疑惑间,一道心灵波动打进他的脑海里。 「年轻的巫师,我们还会再次见到的,在不久的将来,」斯兰普说,「留着你手上那枚戒指,等着我。」然後巫妖的身体炸裂开来。 铺天盖地的红光以巫妖为中心向外急剧扩散,彷佛决堤洪水一样沛然莫御,维康尼亚首当其冲,被重重击飞了出去,砰地摔落台下,听动静简直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琼恩距离较远,眼见形势不对,连忙激活了灵化斗篷。他的身体瞬间气化,变成一团幽灵般的存在。红光蔓延而来,一波一波地冲过琼恩的身体,却彷佛微风拂面,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终於一切平息,琼恩松了口气,重新转回实体状态,审视周围。那个像是红宝石制成的蜘蛛已经消失不见,巫妖炸成了碎片,他召唤出的冰魔也变成了冰晶。四个卓尔护卫全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气绝身亡了。查丽丝瑞却不知所踪。 琼恩缓缓落下地来,正要上前察看。高台下维康尼亚动了一动,接着慢慢爬起身,她摇摇晃晃,血从额头上淌下来,弄得满脸都是,但应该没有大碍。琼恩有些惊讶,她距离巫妖最近,理当是受到冲击最大才对,如今看起来反而受伤最轻的样子。 「你没事吧。」琼恩问。 维康尼亚摇摇头,拭去脸上的血,免得遮挡视线。「没事,」她说,「幸好我穿了这件斗篷。」 琼恩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斗篷和以前见到的似乎有所不同,它看起来是黑色半透明的,隐约透出里面的锁甲,上面的花纹图案也非常独特。「它看起来不错,」琼恩随口说,「甚麽名字?」 维康尼亚的脸色一黯,「侍父斗篷(cloak of the nrt),」她轻声说,「我父亲留给我的。」 「父亲?」琼恩玩味着这个词。在卓尔这种母系社会里,父亲这个词可真难得能听到。他正想再问,突然听见高台侧面传来呻吟声。 琼恩转过去一看,发现是查丽丝瑞。她实在很不走运,巫妖自爆的时候,她正准备冲上台,优良的魔法斗篷和精金锁甲帮助她抵御住了冲击,但被巨大的力量震碎了──然後一截断裂的冰魔手臂斜刺飞来,准确地扎进了她毫无保护的腹部。她摔了下来,动弹不得。 「救我!」她看着琼恩。 琼恩点点头,伸手往怀里摸治疗药水,他记得带了几瓶。此时维康尼亚从後面走过来,「你受伤了,姐姐。」她轻声说。 「救救我!」查丽丝瑞重复,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维康尼亚伸手,握住了刺进牧师腹部的半截冰魔手臂,看起来似乎要将它拔出。「等等,」琼恩提醒,「这样她会大量流血的。」 维康尼亚点点头,手上用力,将冰魔手臂重重压了下去,贯穿了牧师的身体。 ================================== 注:cloak of the nrt,出自《drow of the underdark 35》,我翻译为侍父斗篷,大致介绍贴书评区 ps:琼恩现在11级,我没有写他升级──上次用的磁化术就是六级魔法。 第二十三节 愿望 神堂被灵吸怪巫妖侵入,获得感应的并不仅仅是琼恩等人,所有学院里的牧师都察觉到了。只是她们当时都在忙於和叛乱者生死搏杀,压根无暇抽身前来。最终当她们赶到的时候,所看见的只是满地尸体丶破碎的冰晶,以及两个活着的人:琼恩和维康尼亚。 「怎麽回事?」迦法厉声问。 她的心情很糟糕,这是理所当然的。叛乱者的突袭,造成了祭司学院超过一半的学生和近三分之一的教官死亡,这是前所未有的损失。之所以伤亡如此之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牧师丧失神术,无法及时治疗的缘故。作为次席教官,学院的实际领袖,迦法毫无疑问地要为此负责。而且在刚才的战斗中,她的左腿被砍了一剑,虽然已经服用了治疗药水,但依旧疼痛难忍。查丽丝瑞的死亡更加剧了她的不快,这意味着自己丧失了一位重要的支持者──无论在家族内部还是在学院里。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不是关键的话──那麽最严重的问题是:深渊召唤之蛛被摧毁了。 琼恩并不清楚「深渊召唤之蛛」到底是甚麽东西,虽然从斯兰普口中得知是个神器,但也没有太在意。当然,很重要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也不会郑重其事地藏在祭司学院的神堂里。但眼看着灵吸怪巫妖轻而易举地就将它一锤砸裂,随後自爆摧毁,实在很难让人对它产生多少敬畏。 他不知道,这是瓜理德斯城,甚至整个罗丝教会的圣物。 在罗丝的阴谋败露後,她被精灵主神柯瑞隆逐出了阿梵多,打落到无尽深渊。蜘蛛女神占据了深渊的第六十六层,将那里改造成了自己的神域。定名为「深坑魔网」。无尽深渊是恶魔的居所,罗丝作为外来的神祗,自然遭到了敌视。祖格莫伊(真菌之母,深渊第二百二十二层领主)向罗丝发起了进攻,她的大军如潮水般通过传送门涌入深坑魔网。根基未固地罗丝难以抵挡,於是她创造了这件神器「深渊召唤之蛛」。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由纯净的红宝石雕成蜘蛛的形状。完美无暇,栩栩如生。蜘蛛有六十六个眼睛,由钻石制成,环绕在身体四周,每个眼睛里蕴含着一只狩魔蛛的真名──那是深渊中一种体型庞大丶斑驳多彩。形态类似蜘蛛的恶魔,凶悍而强大,以其他恶魔为食。通过这件神器,罗丝可以随时召唤来六十六只精锐的狩魔蛛助战,最终打退了祖格莫伊地进攻。稳固了神国。 罗丝的坠落,伴随着卓尔离开地表,退避到幽暗地域。这在历史上称之为「大沉降」。多年以後,瓜理德斯城建立,作为第一个卓尔建立的地底城市,它受到了神后的关注和祝福。罗丝将深渊召唤之蛛赐下作为奖赏,自此世代保存在祭司学院的神堂之中。 严格来说,它地力量完全在於「召唤」,自身只是一个媒介,作为神器有些名不副实。对於卓尔们来说。它更重要的意义是「圣物」。所有名列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位主母,都会自动和深渊召唤之蛛建立精神联结,序位最高者有权激活它的力量,招来狩魔蛛,其馀主母依次替补。唯一的问题是。网狩魔蛛是恶魔,它不会听从凡人的号令。只会肆意杀戮,除了最虔诚的罗丝信徒(狩魔蛛会避免伤害她们),其他人都会被杀死,到时候城市必定会毁於一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後关头,深渊召唤之蛛是不会被动用地。反过来说,这是主母们手中最後的底牌。 现在它被摧毁了。 迦法怒气冲冲地看着琼恩和维康尼亚,她对这两个人都不信任。实际上,她非常怀疑是他们谋杀了查丽丝瑞,然而没有任何证据。如果是在人类世界,或许还可以召唤亡魂来佐证,但卓尔的宗教观决定了她们不敢打扰逝去牧师的安宁,因为那已经属於神后。「到底怎麽回事?」她再次问维康尼亚上前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最後的部分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正:查丽丝瑞是直接被断裂的冰魔手臂刺穿腹部而死。因为所说基本都是事实,只有最後细节上略有隐瞒,迦法也完全听不出甚麽破绽。守护神堂,原本就是祭司学院的分内责任,维康尼亚并非学院教官,琼恩更是外人,虽然最後没有成功挽救圣物,也怪罪不到他们身上。 「奥术学院和格斗学院为甚麽没有来援助?」迦法厉声发问,「他们近在咫尺!」 「他们也被攻击了,」跟随在迦法身後地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说,「首席巫师大人刚才派使者过来报告,他们遭到了大量的恶魔入侵,无暇前来。」 「恶魔?」迦法怒气稍减,「现在情况怎麽样?」 「刚刚平定,首席巫师和他的同僚们把恶魔赶回了深渊。」 「恶魔怎麽会突然入侵。」一个年长的教官提出怀疑。 迦法瞥了她一眼,「显然是那个巫妖在捣鬼。」 「但那个斯兰普也已经死了,」学生谄媚地说,「我们获胜了。」 迦法反手一拳打在她脸上,学生口鼻青肿,踉跄後退。「它是个巫妖!」迦法厉声说,「命匣不被摧毁,它就很快能复活!」 「正是如此。」琼恩说。 迦法怒视着琼恩,考虑劈头抽这个人类一鞭,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个巫妖躲在哪里?」 「纳玛斯区西南部的一座石头房子,进去後会变成城堡,」琼恩说,「但我很怀疑它会把命匣放在那里。」 「你的怀疑对我没有意义,」迦法冷冷说,「记住身份,男性,虽然你是个巫师。」 琼恩躬身道歉。 攻进学院的叛乱者已经全部斩杀。事後收场自然有教官们去安排,琼恩和维康尼亚既没资格也没兴趣参与其间,先行告退。维康尼亚也曾经在这里学习多年,熟悉路径,带领琼恩径直出了学院。得到上城区地援助,此时下城区的叛乱也已经大体平定,远处的打斗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估计再过一个时辰,瓜理德斯城便会再度恢复平静了。 看着远方的火光,维康尼亚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建城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叛乱呢。」 「现在不是已经平息了吗,」琼恩淡淡说。「你们获胜了。」 「胜利?」维康尼亚冷笑,「那个巫妖可还没死。」 琼恩悄悄瞥了她一眼,「就算没死,他一人又能成甚麽气候。这次叛乱者全军覆没,就算以後还有人心怀异志。也要多踌躇几分了。」 维康尼亚摇头,没有说话。 琼恩原本准备回去休息,他今天忙碌一日。迭遭变故,已经颇为疲倦了。此次叛乱,虽然声势煊赫,破坏不小,但距离他的目标终究还是差得远,下一步该如何举措,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但维康尼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顺着街道随意行走。距离菲尔伦宅院越来越远。琼恩见她有心事,也不便多问,只是静静陪着。 「我杀了查丽丝瑞,你很出乎意料?」维康尼亚突然问。 「唔,当时是很惊讶。」琼恩老实承认,「不过反正和我无关。」 卓尔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知道我今天穿的这件斗篷的来历吗?」她问。 「你说叫做侍父斗篷。」 「侍父的意思你明白吧。」 「知道。」 所谓侍父,便是主母的配偶。黑暗精灵是女权社会,侍父的地位并不很高,较之首席巫师和武技长都要低上一等,更别说女性牧师。所谓以色侍人,终不长久,武技长和首席巫师只要有能力,就能保住位置和相应的待遇,侍父的身份,却完全取决於主母的好恶。一旦主母另有新欢,前任侍父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 「菲尔伦家族现在没有侍父,」维康尼亚说,「前一任侍父,就是我的父亲。这件斗篷,是主母赐予他的。」 「它看起来不错。」 「是非常不错,」维康尼亚纠正,「它是用纯粹的蛛丝编织而成,得到神后的亲自祝福,比锁甲更坚韧,能够敌住最锋利的刀剑砍劈和箭矢射击。而且对魔法也有极强地抵御效果。」她瞥了琼恩一眼,「当日在伊卡沙城,如果我穿这件斗篷,你的法术根本就不会对我有用。」 琼恩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除此之外,卓尔穿戴这件斗篷,便不会畏惧强光,就算在地表世界行走也没有问题。」 琼恩微微挑了挑眉毛,地底生物一个普遍的弱点,就是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畏惧强光。眼魔如此,黑暗精灵同样也如此。阴魂城正是把握这一点,制造了大量地闪光球,才能在此次远征中一路顺利推进。维康尼亚说穿上这件斗篷就不怕强光,那倒确实是很了不起了,弥补了一大弱点。 「那你平时为甚麽不穿它。」 「因为它有个致命的缺陷。」 「甚麽缺陷?」 「神后在赐予祝福的时候,也降下了一道诅咒。穿着这件斗篷,会更容易被女性牧师的神术所伤害到。」 琼恩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他有些讥讽地说。 卓尔的规则,决定了男性和女性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个男性就算谋杀了他的女性上司,也不可能取而代之,所以对於女牧师来说,她们的敌人不是男性,而是其他女牧师。侍父斗篷有这样的缺陷,维康尼亚平时自然不会使用了。 「父亲是家族里的战士,但他并不很擅长格斗,」维康尼亚继续说,「反而是对巫师的奥术非常有兴趣。但他在这方面……嗯,天赋也不太高。所以在家族内部,就比较受到轻视。」 她的话说得很隐晦,但琼恩明白其中的意思。在卓尔这种实力至上的强权社会里,一个既不擅长格斗,又不精通奥术的男性,那就可以归类为废物。一个废物因为主母地宠爱而成为侍父,爬上男性序列的第三位阶,仅次於首席巫师和武技长,这明摆着是等着被攻击。就算没有人敢明着下手,但暗中做手脚,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所以主母将这件斗篷赐给他?为了保护他?」 「嗯。」 「听起来他们感情很好。」琼恩漫不经心地说。 维康尼亚愕然看着琼恩,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感情?」她低声重复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或许吧。」 「後来呢?」琼恩问,「这和你杀查丽丝瑞又有甚麽关系?」 「查丽丝瑞是我的姐姐,」维康尼亚说,「同母同父的姐姐。」 「哦。」 「但後来是她杀了父亲。」 「为甚麽?」 「因为父亲把她当作女儿对待。」 「唔?」 这个理由太过匪夷所思,琼恩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甚麽?」 「因为父亲把她当女儿对待。」维康尼亚又重复了一遍。 「这算甚麽原因?」 「这就是原因。」 琼恩沉默。 「你们人类也是这样的吗?父亲对待子女?」维康尼亚问。 「唔?为甚麽这麽说?」 「亚当斯叔叔和父亲关系很好,他曾经对我说,父亲虽然看上去是个卓尔,灵魂却更近似人类,」维康尼亚看着琼恩,「我对人类不了解,也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是这样吗?」 「这个……听你这麽说,是有点像吧。」 维康尼亚点点头,再没说话。两人顺着街道慢慢行走,渐渐到了城市的西北角,这里没有家族居住,是片荒地。琼恩正考虑要不要提议返回,维康尼亚突然站定,抬头看着他。 「兰尼斯特先生。」 「我在听,小姐。」 「有一件事情,我想请教,」维康尼亚慢慢说,「你觉得,我能当上主母吗?」 第二十四节 刚刚开始 所谓当主母,可以做两种理解。现任主母死亡,长女继位,接掌整个家族,这是第一种情形。除此之外,主母的女儿达到五百岁之後,也可以独立出去,另行组成自己的新家族,瓜理德斯城就会又增加一位新主母。前者较为常见,後者则很少发生,因为这等於白手起家,重新创业,组成的新家族会排名在现有的家族末尾──这意味着权利很少而义务很多,原本的家族也不会对新家族提供任何援助,卓尔是没有亲情概念的。 维康尼亚的意思,显然不是指第二种情形。何况她现在才不过一百馀岁,距离五百岁还遥远得很。 琼恩微微扬了扬眉,「你也想当主母?」 这个反问很傻。所谓水往低流,人往高走,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就连他自己这种没有远大志向的家伙,也都知道要往上爬,何况是以野心着称的卓尔。维康尼亚是菲尔伦主母的女儿,并非家族旁支,自然也是有资格继任主母之位的,要说她没有这种念头,那才是奇怪了。 维康尼亚哼了一声。「以前我有六个姐姐,现在只有三个了,」她说,「以前我是位阶最低的牧师,现在我是唯一的施法者。神后已经离我们远去,前所未有的叛乱发生,旧的秩序即将被打破,我为甚麽做不了主母?」 琼恩沉默着。 维康尼亚是幼女,牧师位阶又低,加上喜欢奥术,无论是声望还是势力,较之几个姐姐都差得远了。放在以前,她是完全没有半点希望,如今遭遇变局,才似乎有了可乘之机。心思活动,也是人之常情。但千万年来形成的传统,是不会轻易就破除的,只看各大家族的精锐战士,依旧听命於牧师,卖力平定叛乱,就可以明白这点。维康尼亚想要当上主母。依旧是难得很。这种权力斗争的事情,又不能纯粹靠蛮干,否则就算维康尼亚有能力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把母亲和姐姐尽数斩杀了,自己登上主母的位置。那也是坐不安稳的──瓜理德斯城两百多个家族,执政议会其馀二十席,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盘算着把第一家族打倒在地,取而代之。内讧得太厉害。家族元气损伤,到时候外敌前来,别说甚麽主母之位。就算想保住性命都不可得了。这种浅显的道理,连琼恩这种不通政治权谋的家伙都明白。 此时此刻,维康尼亚说这句话,表明上看是询问,其实就是在摊牌,或者客气点说,是招揽。琼恩这次来瓜理德斯城另有目的,却还没想过会卷进到家族内部权力争斗中去。一时有些踌躇。 「这种事情,我作为外人,似乎不方便介入。」他推托。 维康尼亚冷笑,「正是因为你是个外来人,所以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麽。为甚麽?」 「我们卓尔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别说现在叛乱失败。就算他们成功,男性夺权,有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卓尔才是统治者,其他种族都不过是奴隶。」 琼恩没有说话。 维康尼亚见他沉默,以为被自己说服,不由得有些微微得意。「你是人类,无论有多强的能力,有多大的功劳,这个身份都永远不会被忘记。你要想在这座城市生存,就必定要依附某个贵族──除非你愿意去纳玛斯区,像那些狗头人和地精一样生活。」 这并非危言耸听,是事实,琼恩清楚,维康尼亚也清楚。卓尔虽然狡诈擅骗,但在甚麽时候,面对甚麽人应该说实话,那也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必定要依附某个贵族,那我为甚麽不选择别人呢?」琼恩反问,「比如说迦法,她是长女,未来地主母,似乎也是很适合的选择。」 「对於别人来说,我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於你来说是,」维康尼亚回答,「首先,你是个人类,是个劣等种族,她们永远都会记住这点,而我不会;其次,你是个巫师,而她们都是牧师,而我,是牧师,同时也是巫师。如果你依附他们,你永远都不会获得信任,永远都不会爬到你所期望的地位──我和她们不一样。」 琼恩沉默了半响,笑了起来,「听起来,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因为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维康尼亚回答,她露出笑容,「更何况,来自地表的人类巫师,你难道不觉得帮助我登上权位的最顶端,是一次有趣的挑战?」 「我可不喜欢冒险。」琼恩低声说。 「我不这麽认为,」维康尼亚说,「作为人类却漫步在卓尔的城市里,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冒险。」 「迫不得已罢了,」琼恩说,「我是个逃亡者,在地表世界呆不下去,只能来到幽暗地域。卓尔虽然没有友善的名声,但相比起灵吸怪和眼魔,总还是比较好的选择。」 「你似乎很喜欢把你所有的行为都解释成不得已而为之。」 「本来就是。」琼恩说。 「这可并不是一种良好的生活态度。」维康尼亚评价。 「那要看按照谁的标准,」琼恩回答,「我不否认对於卓尔来说这很糟糕。」 「那自然,所有的卓尔都野心勃勃,积极进取──不这样的卓尔都已经被淘汰了,」她有些奇怪地反问,「难道人类不是这样?」 「有些是,有些不是,」琼恩含糊地说,「人类比卓尔复杂。」 「我听过这种说法,」维康尼亚说,「亚当斯叔叔说起过。然而我一直不明白,难道不是每个人类都想当主母……哦,你们似乎没有主母。」 「我们有国王。」琼恩提醒。 「难道不是每个人类都想当国王?」 「很多人想,但总有些人不想,比如我。」 「为甚麽不想?」维康尼亚无法理解。 琼恩耸耸肩,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人类比卓尔复杂。」他最後说。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维康尼亚满意。但她也无意再多追问。「或许吧,」她最後说,「但你现在是在卓尔的城市里,兰尼斯特先生……」 「叫我琼恩就好。」 「好的,琼恩,」维康尼亚改口,「如果你想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那麽你就必须按照卓尔的方式来行事,你要像一个卓尔那样去思考问题,看待事物──简单来说,你必须把自己变成卓尔。」 「没问题,」琼恩说。「我恰好会变形术。」 维康尼亚瞥了他一眼。 「我欣赏你的幽默,巫师,但我的姐姐们并不会这麽想,她们会认为这是冒犯。」 「幽默是智力过剩的表现,是智者的游戏。」琼恩不动声色的恭维,「这是人类的谚语。」 「显然我的姐姐们的智力距离过剩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维康尼亚说。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走吧,琼恩,我们该回去了。」 在回菲尔伦宅院的路上,琼恩看见一队又一队的卓尔战士从下城区归来。远处的火光和喧闹已经平息,显然叛乱平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些奴隶未经训练,战斗力很差。更毫无组织和纪律可言,只知道乱烧乱杀,虽然人多势众,终究也敌不过装备精良的蜥蜴骑兵。只是它们成事不足,败事却有馀。灵吸怪事先分发的那种火油,连石头都能烧着。而且很难扑灭。这一番折腾下来,上城区未曾受到波及,倒还罢了,下城区已经是一片断壁残桓,不少建筑都在火中倒塌,或者摇摇欲坠。 相比起奴隶们的暴乱,这场大火对城市的伤害更大。 「你们太缺乏应付火灾地经验了,」琼恩说,「当然,这种状况大概也很少发生。」 「在地表你们是怎麽做的?」 「比较大的城市都会有专门的消防机构。如果火势特别大,巫师们会召唤暴雨来熄灭大火。」 「暴雨?那是甚麽?」 维康尼亚愕然,这对於卓尔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琼恩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算了。幽暗地域里没有雷霆雨雪这种气候变化,卓尔们自然无法理解。 「等等,」维康尼亚突然双手一拍,「我想起这个词了,亚当斯叔叔曾经和我说起过,说是地表地一种常见情形,那个恶毒的大火球会暂时消失,天空变成黑色,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头顶上轰鸣,伴随着银色和紫色的闪电,然後就会有大量的水珠会从半空中落下来,对吧。」 「没错。」琼恩说。 「真神奇。」卓尔赞叹。 「或许你应该考虑去地表世界看看,」琼恩说,「你会大开眼界。作为巫师,见多识广是必备的要素。」 维康尼亚的脸上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一闪即逝。 「我没时间。」她叹息。 「没时间?」琼恩对维康尼亚的回答很是诧异,「你是卓尔,你有长达七百年的寿命──你知道这意味着甚麽?自古以来人类的王国,都很少有能延续七百年以上的。如果我也能有七百年的寿命,我一定会踏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见一切新鲜的事物,听所有有趣的传说,尝试各种不同地生活,而决不会龟缩在一个地底洞穴里了却一生。」 维康尼亚怒视着他,「我不需要别人来教我如何生活。」 「只是建议,小姐,」琼恩躬身,「冒犯了。」 维康尼亚抿着嘴唇。 「卓尔贵族不会离开城市,」她说,「除非是负有使命或者被流放。我如果离开城市,即使只有很短暂的时间,我现在地位置也会被人代替,以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流水,我将丧失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然而你现在拥有的并不多。」琼恩提醒。 「所以我应该去努力拥有更多,而不是就此放弃,转身离开。」 琼恩耸耸肩,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他们不再说话,沿着街道走到尽头,通过蜿蜒的石阶抵达高崖,回到菲尔伦宅院中。这里远离暴乱,一片平静,派出去的蜥蜴骑兵还没有返回,全副武装的卓尔战士们正警惕地站在城墙上守卫。十二只庞大的丶能够自由活动的蜘蛛雕像正在庭院里来回行走,监视着所有人,指挥它们的是几个牧师,菲尔伦家族的旁系成员。 维康尼亚去向主母复命,琼恩却有些疲倦了,先回自己房间休息。刚推开门,芙蕾狄就迎了上来,扑到他怀里。 「你回来了。」她有些撒娇地说。 琼恩摸摸她的头,坐在椅中休息,同时在脑中慢慢整理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一双柔软的玉手从身後搭过来,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按摩着。「累了?」她轻声问。 「嗯。」 琼恩闭着眼睛,享受着少女的温柔体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喜欢这里麽?」琼恩突然问。 「啊?」芙蕾狄一怔,不明白琼恩为甚麽突然问这个问题。 「如果我打算留在这座城市,不回阴魂城了,你愿意陪着我麽?」 芙蕾狄犹豫片刻,点点头。「当然愿意,」她说,「可是,琼恩,你想留在这里?」 琼恩笑了起来。 「开玩笑而已了,」他说,「这里又阴冷又黑,连太阳都看不到,只有那些黑暗精灵才会喜欢。」 芙蕾狄松了口气,「你吓我一跳。」她娇嗔着。 琼恩拍拍她的手,表示歉意。 「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芙蕾狄要求,「我成天呆在这里闷得很。」 琼恩叹气,「这几天恐怕不行,外面可不安全。」 「叛乱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平息?」琼恩微微冷笑起来,「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第二十五节 幕後 正如琼恩所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叛乱虽然被镇压下去,但依旧对瓜理德斯城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下城区有十七个家族被暴动的奴隶完全摧毁,所有的女性贵族都死於战火,这意味着这些家族从此除名,再也不存在了。其他家族也遭到了重创,他们丧失了几乎全部的奴隶,以及相当多的精锐战士和牧师。很多城区被烈火烧成了一片白地,例如兰莫雷斯和纳玛斯──主母们可以不在乎後者,反正是贱民们的栖身之地,但前者却是城中最大的商业区。 超过三分之二的商人被杀死,他们用来当作仓库的石笋被粗暴地砸开,货物被抢劫一空──那些不方便带走的基本都被毁了。平民也伤亡惨重,在这种大混乱中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上城区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除了祭司学院遭到了突然袭击。另外两座学院在同一时刻被下层界的恶魔入侵,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但伤亡微不足道。 「反正学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额,」维康尼亚评价,「就当是教官们在激发学生灵感的时候,又不小心下手重了点。」 事实上,如果不是琼恩提前报讯的话,这场叛乱原本应该造成更大的破坏,他也因此向菲尔伦主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诚。第二天上午,主母召开了家族会议,大大称赞了琼恩在暴乱中的表现,宣布他从此成为菲尔伦家族的一员,当然还有物质奖赏:一座单独的中空石柱,作为住处和研究法术的场所。 对於一个新成员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待遇。 幽暗地域里遍布着从顶上倒悬下来的钟乳石,以及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石笋,它们被开凿成中空。作为卓尔们的住房──前者属於牧师,後者则居住着战士和地位更低的奴隶。在极巧合的情况下,钟乳石和石笋会生长联结在一起,形成石柱,这种特例便用於安排巫师。菲尔伦家族有五名巫师,在琼恩之前,只有首席巫师亚当斯才有独享一座石柱的待遇。其他人都只能拥有一个房间。 除此之外,琼恩获得了一柄镶满红宝石的匕首,握柄是一只伸出八条腿的蜘蛛,上面布满了倒勾,八条腿都以同样的角度往下弯曲。组成锋利地刀刃。它的造型独特,装饰华丽,用来杀人估计也很趁手,但与其说是一件武器,不如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更加确切。 它被称为蜘蛛之匕。因为是在祭祀蛛后的典礼上使用,又被称为祭刀。唯有对家族做出特别贡献的人,才会被主母奖赏蜘蛛之匕。如果是平民拥有它,那麽就意味着获得了相当於贵族的身份。 对於卓尔来说,这是难得的荣耀,不过琼恩就懒得在乎了,他又压根没打算真在这座城市里定居。巫师的注意力,此刻正停留在参加这次会议的其他人身上。 因为是正式的家族会议,所以只有主母拥有座位,其他人全都得站着。这是规矩。菲尔伦主母坐在有八级台阶地王座上,俯视着她的臣民,维康尼亚和她的两个姐姐站在较低地台阶上。男性则不允许踏上台阶,他们站在下面。琼恩的正对面是芮森特,菲尔伦家族的武技长。一个高大健壮的战士,穿着矮人打造的全身铠甲。这和其他卓尔不同。他是菲尔伦家族的旁支,如果计算起来,应该是维康尼亚的堂兄。 琼恩向芮森特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後将目光转向武技长身侧。那里站着一个巫师,他看起来很虚弱,身材瘦削,穿着一件黑色的丶绘有红色蛛网图案的巫师长袍,露出袖口的手指纤细修长,皮肤光滑,但却总是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患有神经方面的疾病。卓尔的年龄很难从相貌上看出来,但琼恩知道他至少已经活了超过五百岁,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他是亚当斯,家族首席巫师,主母地弟弟,当年就是在他的支持下,身为次女地罗兰·菲尔伦以雷霆手段铲除了自己母亲和姐姐,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亚当斯不但是菲尔伦家族的首席巫师,同时还是巫师学院的领袖,他的左手上戴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护腕,那是学院导师的身份标志。 琼恩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亚当斯的长袍上,挂着一枚圆形的黑色徽章,当中是一只从蛛网上倒垂下来的蜘蛛,有着女性卓尔的面容。它应该是用某种不透明的宝石制成,非常精致,而且显然是魔法物品,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它正烁烁地放着刺眼的浅蓝光芒。 作为首席巫师,亚当斯在身上佩戴一些魔法饰品丝毫不足为奇,然而问题在於:这是罗丝的圣徽。 亚当斯肯定是罗丝的信徒,这毫无疑问,因为全瓜理德斯城的卓尔都是,除了那些被变成蛛化精灵的流放者和已经死掉的叛乱者。但除了牧师,普通的信徒是很少会在身上佩戴圣徽的,巫师这麽做的尤其罕见。全阴魂城的巫师都是莎尔的信徒,但琼恩也不曾见哪个巫师把莎尔圣徽挂在身上。 这意味着亚当斯是罗丝的虔诚信徒? 琼恩暗中摇头,不相信这个判断,直觉告诉他亚当斯的这枚圣徽一定有甚麽秘密,但一时也猜不出。思忖片刻,他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场内。菲尔伦主母正在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夸奖各位在这次平定叛乱中的出色表现,所有人都在恭敬地聆听着。琼恩环视四周,然後发现少了一个理应在场的人。 「迦法去哪了?」他疑惑着。 然後他看见家族长女快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迦法的脸色平静,但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得意。她快步走进会议室,来到王座下一级的台阶上,恭谨地弯下腰。 「尊敬的主母大人,」她说,「我找到了这次叛乱的幕後主使者。」 「哦?」 菲尔伦主母有些夸张地扬起眉毛,抬眼看着自己的长女,「是谁?」 「瑞费德家族。」迦法立刻回答,「我有证据。」 昨天在平息祭司学院的暴乱之後,迦法亲自带人去纳玛斯区搜捕叛乱者的馀党──当然更重要的是找到巫妖的命匣。她失败了,这在意料之中,每一个巫妖都会把自己的命匣藏得严严实实(因为如果它毁了,巫妖也就完蛋了)。若在以前,她或许还可以借助神术来搜索。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空谈。 虽然如此,迦法却有意外的收获。进攻祭司学院的叛乱者绝大部份都被当场斩杀了,只剩下几个活口。他们都中了斯兰普的魔法,心智迷失,迦法审讯了一夜。费了很大的力气,浪费了好几张宝贵的卷轴,终於打破了巫妖的魔法桎梏,从俘虏们口中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瑞费德家族是这次叛乱地幕後支持者。」 据俘虏说,他曾经多次看见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和灵吸怪巫妖秘密商谈。而且这次叛乱中,那些奴隶们使用的「石火」──就是那种能够让石头都燃烧起来的火油──也是瑞费德家族提供的。迦法不敢怠慢,立刻回报主母。 琼恩能够理解迦法为甚麽这样高兴。从她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此次叛乱,祭司学院伤亡惨重,连神后赐予的圣物都被毁了,迦法身为次席教官,学院的首席负责人,自然是难辞其咎。如今找到了叛乱的幕後主使,罪责自然就全由对方承担了──至少。她不必担心会被送上祭台,去平息神后的怒火了。 然而……事情没这麽简单。 「您应该立刻召集执政议会,指证瑞费德家族的罪行,」迦法急切地建议着,「他们胆敢背叛神后。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瑞费德家族和我们菲尔伦一样,是这座城市的创建者。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菲尔伦主母慢慢说,「它名列执政议会,排名第四。指控他们谋反叛乱,那是需要非常确凿的证据的。」 「我们有证据。」 「仅仅凭几个叛乱者的口供而已,不可能说服执政议会的。」 「我已经秘密召回了我们在瑞费德家族里的眼线,」迦法说,「他证实了,那些石火确实是瑞费德家的巫师们最近弄出来的。」 「那又如何?」主母冷笑着,「莫非你要告诉执政议会的另外二十位主母:她们的家族里都有菲尔伦的内线?」 虽然卓尔伴随着混乱和阴谋而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卓尔的城市没有规则──实际上,不但有规则,而且还非常严厉。在其他家族里安插内奸,这就是最严重的罪行之一。 任何混乱当中都包含着一点秩序的种子,这是多元宇宙的法则。 「还有那该诅咒的沉默之歌,」迦法说,她毫不退缩,因为这关系到她的切身利益,「那些叛乱者在逃离家族後,不约而同地前往沉默之歌,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琼恩听出了迦法话语中的暗示,很显然,沉默之歌和瑞费德家族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是个有趣的发现。 主母沉吟着,犹豫不决,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亚当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瑞费德家族确实很值得怀疑。」 主母的身体微微前倾,表示对首席巫师的尊重。她一向很信赖这个弟弟,尤其是在当上主母之後,亚当斯不轻易发表看法,但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帮助她做出决定,并且事後都证实是正确的。 「我们的学院自从建立时起,就被严密的保护魔法笼罩着,」首席巫师说,他的声音清朗中带着磁性,有种天然的令人心悦诚服的诱惑力,「打破魔法屏障,将叛乱者传送到祭司学院,并且在另外两座学院中召唤恶魔──这一切,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内部知情者,是肯定办不到的。我敢肯定,那个灵吸怪巫妖一定有巫师学院里的导师做内应。」 迦法连连点头。 「我听说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很擅长召唤恶魔?」主母问。 「正是如此,」亚当斯说,「在炼金术,以及和下层界的存在打交道上,他们首屈一指,即使是我也自愧不如。」 「你太谦虚了,」主母微笑,「谁都知道你是这座城市里最优秀的巫师。」 亚当斯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主母思考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王座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音。「证据不够强烈,」她最後叹息,「我怀疑执政议会不会被说服。」 「那有甚麽关系?」亚当斯说。 「嗯?」主母不解。「现在和往昔已经不一样了,」首席巫师说,「有些变化正在悄悄地发生。在以前,我们难道能够想像这样大的叛乱吗?我们能够想像那些奴隶居然胆敢向主人挥舞刀剑吗?蜘蛛在上,这一切都是那样的难以想像,但它们依旧发生了,而且还会继续发生。神后已经离我们远去,古老的秩序正在动摇,这是一个非常时期,作为第一家族,作为这座城市的创建者丶守护者和统治者,我们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以及展示我们的实力。」他最後补充说。 主母凝视着他,然後眼光从几个女儿的脸上轮流扫过,掠过武技长,最後朝琼恩看了一眼。「我想你说得对,」她说,「我们负有神圣的责任。」 第二十六节 家族战争 在上城区的东北角落,座落着一座具有典型卓尔风格的城堡,一排一排的石笋林沉默矗立,提醒所有人这里是瑞费德家族的宅院。 大约在一万年前,精灵神系发生了一场剧烈动荡,柯瑞隆的妻子「编织者」阿萝诗发动叛乱,失败後被放逐到深渊,从此改名罗丝。随着神祗的坠落,原本居住在地表世界的黑暗精灵被精灵诸神降下诅咒,再也无法在阳光下生活,不得不逃入地下,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大沉降」。卓尔们在幽暗地域生存下来,和灵吸怪丶灰矮人丶兽人以及各种凶险的怪物搏斗,最终建立起了大大小小的城市,瓜理德斯是其中最古老也最大的一个。 瑞费德和菲尔伦一样,都是这座城市的创始者之一。最初建城的三十二个家族,经历了各种内乱丶谋杀丶分裂和混战,如今已经只剩下八个了。菲尔伦成功获得了第一家族的宝座,并且在其後的几千年里挫败了所有的挑战者,稳稳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瑞费德也从最初的第二十九家族升到了如今的第四名。 悠久的历史,让不同的家族形成各自的传统和特色,菲尔伦家族最得神后的宠爱,拥有压倒性数量的牧师;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喜欢使用矮人奴隶(所以它最热衷於向伊卡沙城开战);瑞费德家族,则素来以盛产优秀的巫师而着称。 瓜理德斯城中遍的是战士,牧师也不少,但巫师却极罕见。奥术这门技艺太注重天赋了,而卓尔的社会实行家族统治,很是任人唯亲,没有从底层选拔人才的制度。如果平民出身,压根没资格进入巫师学院,除非碰上特殊机缘。否则就算再高的魔法天赋也白白埋没掉了;男性贵族有学习奥术的机会,但魔法天赋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你的位高贵就格外偏爱的。每年都有很多学徒进入巫师学院,但能够成功毕业的寥寥无几──学院的导师们总是能把死亡名额全都用光,半点都不浪费。 菲尔伦能够一直稳座第一家族的席位,实力自然最为雄厚,无论是家族成员的素质丶装备的精良和物质的储备。以及城堡的防御上都是首屈一指的。有传言说,它能够同时对抗城中任何三个家族的联合攻击而不落下风。但即使是菲尔伦家族,也只有五名巫师,执政议会地其他家族大多拥有两名到四名,更低阶的家族往往只有一名。甚至乾脆就没有。瑞费德却有接近二十名巫师,几乎和家族里的牧师数量相当了,其中有四名在巫师学院里担任导师。要知道,整个学院也不过有十一名导师。 现任的家族首席巫师是克劳拓·瑞费德,他擅长炼金术。精明丶狡诈,诡计多端,而且异乎寻常的长寿。从理论上说。卓尔的寿命可以达到七百岁,但绝大多数成员都没有寿终正寝地好运气,他们会在三四百岁──甚至更早──的时候应该各种「意外」而丧命。克劳拓是个例外,他已经活了将近九百岁,而且还依然不见衰老之态。他把这归功於自己小心翼翼的谨慎和各种珍贵的魔法药剂,但有谣言说他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换来了这幅躯壳的长存,很多人相信这种说法。虽然没有证据。 在四百岁生日的时候,克劳拓当上了家族首席巫师,他辞去了学院里的导师之职,尽心尽力地辅佐着每一任主母,同时也在不动声色的扩张着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向着目标前进。近三百年里,瑞费德家族从第九名跃升到如今地第四名。首席巫师克劳拓居功至伟。 在他成为首席巫师之後,瑞费德主母的宝座上已经换了三个人──每次变动都和他有密切关系,尤其是最近一次,发生在三十四年前。现任主母是他精心挑选的,非常年轻,优柔寡断,在领导这样大的家族上明显能力不足,不得不严重依赖年长睿智的首席巫师,对他言听计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克劳拓才是这个家族的主宰,尽管是站在幕後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 作为一个男性卓尔,这几乎已经是梦想才能企及的高度,然而克劳拓并不满足。他和所有的卓尔一样,野心勃勃,积极进取,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永远没有止境。掌握一个名列执政议会的家族,这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只能算是阶段性的成果。 首席巫师所希望的,是真正的控制这座城市。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立下的志愿,随着年龄地增长,这种想法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加清晰强烈起来。他已经接近九百岁,这大大超出了卓尔的正常寿命,虽然身体还是和一百岁时同样健康,但克劳拓也清楚自己的馀日不多了。他活得太久,在首席巫师的位置上也呆得太久,挡住了後面人的路,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在他心脏上插一把匕首。克劳拓并不奢望自己能够寿终正寝,对於卓尔来说这太不切实际了,他只期望能够在闭上眼睛之前达成心愿。 那麽,首先第一步,是要让瑞费德成为第一家族──这很难,现在挡在前面的三个家族都曾经是城市的创建者,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瑞费德虽然跃升飞速,终究还是根基不足,相比较起来逊色很多。 需要机会。 而机会来了。 在两个月前的一天,瑞费德家族的牧师发现祈祷无法获得回应,她们吓坏了,以为触怒了神后。在瓜理德斯,一个家族丧失了罗丝的恩宠,那就意味着它距离灭亡不远了。但很快,瑞费德牧师发现全城所有的同行都陷入了同样的危机当中。克劳拓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刻敏锐地猜出发生了甚麽事情。 罗丝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祗,经常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抛弃自己的信徒,但她不可能抛弃整个瓜理德斯城的牧师。没有任何神祗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就算是惩罚,持续地时间也太长了。 神祗的世界,凡人无从窥视。不过克劳拓依然有打探消息的渠道。罗丝居住在深渊里,而瑞费德家族的巫师,素来就以擅长和下层界的妖魔打交道而着称。克劳拓最终确定罗丝已经消逝,这令他大喜过望。 卓尔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一切凭实力说话。家族排名,原本大致上就反应了实力地高低,但如今牧师们突然丧失了神术。力量大大削弱,而巫师的重要性则加倍凸显出来。此消彼长之下,瑞费德家族的实力等於在无形之间猛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克劳拓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趁机发动家族战争,把排名在前面的三个家族赶下台。但经过深思熟虑。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罗丝已经消失,那麽她为卓尔制定地规则自然也就没有约束力。家族排名也好,执政议会也好,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要铲除掉那些已经丧失神术的牧师──当然不必杀光,只要削弱到足够的程度。这座城市的领导权就会落到巫师手中,而瑞费德家族拥有最多最优秀的巫师。 就像北方的沙玛斯城一样,巫师执掌大权。原本趾高气扬的牧师被踩在脚下,成为二等公民──这是多麽令人愉快的前景啊,每当想起来,克劳拓就兴奋得浑身发抖,他会成为英雄而永载史册的。 在很久以前,他通过前任瑞费德主母说服了执政议会,允许他建立了沉默之歌。它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些男性卓尔提供一个发泄欲望的场所,更是绝佳的情报交换处。通过沉默之歌。克劳拓掌握了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大部份都太过细屑琐碎,没有价值,但剩下来的小部分则令他获益良多。 信息就是力量,他认识的一位恶魔经常这麽说。 信息地力量不仅仅在於收集。也在於散布,通过沉默之歌。瑞费德准确地掌握了一批对现有统治不甚满意的卓尔战士的名单,并且通过种种途径将蛛后沉寂的消息告诉他们。当然,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克劳拓请出了斯兰普,一个隐居在卓尔城市里的灵吸怪巫妖。 斯兰普是在一百多年前来到瓜理德斯城地,他变成卓尔,混迹於下城区。一次偶然的机会,克劳拓发现了他,将他请到瑞费德家族,待为上宾。他们相处融洽,斯兰普暗中帮了巫师很多忙,甚至救过他的命,因此获得了信任──事实上,克劳拓曾经一度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友谊,当然这肯定是错觉,卓尔不可能有这种属於低等种族的软弱情感。 然而这次巫妖辜负了他的信任。 计划在秘密地进行着,低等生物被煽动组织起来,卓尔战士从家族中逃亡,聚集在一起。最终叛乱爆发了,虽然比原计划提前了几天,但也不是甚麽大问题。克劳拓和他的手下暂时解开了祭祀学院的魔法屏障,让灵吸怪巫妖顺利完成传送法阵,祭司学院遭到了突袭。与此同时,另外两座学院中出现了被召唤而来的恶魔,开始大肆破坏,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让他们没能立刻赶去援助牧师们。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直到最後突然逆转。 祭司学院的牧师们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正全副武装地等待着,突袭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陷入苦战,而其他家族的援军也来得太快。更令人愤怒的是,斯兰普违反了约定,他没有将残馀的叛乱者带回来,放任他们被杀死,自己却闯进神室去摧毁圣物。 在克劳拓的计划里,没有最後这一步。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克劳拓措手不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瑞费德家族有四名成员在巫师学院担任导师,有一名成员在格斗学院担任教官,克劳拓将他们全都召了回来。战争的阴云已经压在瑞费德城堡上,整个家族进入了战备状态。 然後该来的终於来了。 叛乱平定的第二天,菲尔伦主母召集执政议会,指控瑞费德家族暗中支持叛乱,要求执行「审判」。因为证据并不充分,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位主母争吵得很厉害。最终没有能通过这份提案。这让瑞费德家族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但克劳拓知道事情没这麽简单。 菲尔伦主母不会提出一个明显不会被通过的提案,那会损害她的威望。之所以这麽做,一定有其他理由……或许是一次掩护? 正如他所料,就在表决刚刚结束後半个时辰,菲尔伦家族的军队抵达瑞费德家地城墙下,显然他们蓄谋已久。如果不是克劳拓早有准备。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即便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主母紧急召开家族会议,商讨如何应付,克劳拓和往常一样站在旁边。一个灰袍巫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我们被包围了。」他报告说,「敌人的数量超出我们三倍。」 克劳拓的眼睛眯缝起来,「菲尔伦家族没有这麽多人。」 「不仅仅是菲尔伦,还有米兹瑞图尔和卡洛拉家族。」巫师回答,米兹瑞图尔是第三家族。卡洛拉是第六家族,它们一直都是菲尔伦家族的盟友。 克劳拓皱起眉头。 「执政议会已经否决了菲尔伦主母的提案,」家族武技长怒气冲冲地说。他的声音很大,但这更像是在掩盖内心的胆怯,「她们违反了规则!」 「没有违反,」克劳拓沉着地说,「执政议会否决了,所以我们不会遭到审判──而她们也并非以执政议会地名义前来执行审判,这仅仅只是一场家族内战。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我们以前做过的那样。」 家族内战确实很常见。但这次还是有些特殊之处的。通常来说,战争会由低位家族挑起,目的是为了获得更高地位阶。像现在这样,第一家族联合第三丶第六家族来攻击第四家族,在城市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派往博克本家族的信使出发了吗?」主母问。博克本是第二家族,和瑞费德家族是盟友。 「恐怕我们现在不能指望盟友了。」首席巫师阴郁地说,「在这种关头,博克本不会冒直接和第一家族开战的风险。」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和菲尔伦家族谈判。」一个低阶牧师小心翼翼地建议。 「谈判?」克劳拓将目光转向牧师,他的脸上露出赞赏地表情,「说下去,莫若小姐。」 「我们可以暂时退出执政议会,」牧师得到鼓励,她的声音也变得镇定起来,「放弃现有的家族排名,退後到末尾。反正……神后已经不在,这一切在将来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克劳拓环视场内,发现很多人在微微点头,或者露出赞同地表情,甚至连主母都犹豫地看着他,显然有些心动。确实,没有了罗丝,执政议会的席位也好,家族排名也好,都已经变得不那麽重要了。旧的秩序不可能继续维持,它必将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只要能保存实力,那麽一切都还有机会。 但首席巫师叹了口气,指尖陡然弹出一道闪电,打在牧师身上。她大叫一声,痛苦地摔倒在的。 「不要心存侥幸!」克劳拓厉声说,眼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这次和以往不同。所谓叛乱的指控,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我们的存在已经对菲尔伦家族构成了威胁,这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她们畏惧我们,害怕我们,所以趁这个机会发起攻击。如果不能认清这一点,那就等着去深渊向我们的神后致意吧。」 「我们能够赢吗?」主母开口问,她看起来很紧张。 「当然,」克劳拓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当然能够获胜。自从这座城市建立以来,有很多家族打我们的主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不是吗?我们是最终的胜利者。我们拥有最坚固地城堡,最完美的魔法防御体系,最优秀的巫师……和牧师,还有最英明睿智的领袖。」 他没有说明最後一句话的真实所指,或许是在夸奖主母,或者是在称赞自己。谁知道呢,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庭院里的妖火陡然黯淡下来,一团又一团的黑暗结界像乌云一样从空中漂浮过来,遮蔽了整个瑞费德城堡。这是卓尔的礼节,意味着家族战争即将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七节 攻城 琼恩站在银白色的漂浮碟上,从空中看着远处的城堡。瑞费德家族的建筑排列很有技巧,十二个最巨大的石笋呈环状排列,中间用精金城墙连接着,构成家族的外围防御。每个石笋都被开凿成中空,有窗户丶望口和箭孔,类似碉堡,如果那里面射出火球或者闪电,琼恩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讶。在城头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蹲踞着一只狰狞的恶魔雕像,看起来像是秃鹰和人类的混合体,它有发达的肌肉和巨大的灰色翅膀,还有长长的脖颈,以及上面的秃鹰头颅。这是弗洛魔,深渊中的一种低阶恶魔,阴险凶残,喜欢居高临下地扑击猎物。它们现在一动不动,但琼恩相信如果城堡遭受攻击,它们就会立刻活过来,参加战斗。 在城墙脚下,环绕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作为护城河,但里面没有水,只有翻腾不息的黑色烟雾,变幻出各种恶魔的形状。据说它通往深渊,如果人掉进去的话,便会直接成为恶魔的食物。这种说法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已经无可考证了,但瓜理德斯城的居民都很小心,没有谁想去亲身体验真假。 护城河上只有一座桥,它看起来是精金制成,坚固无比,桥头同样蹲踞着两只弗洛魔雕像。桥後面是一扇暗蓝色的大门,各种符文重叠交错的在上面流动闪烁,彼此间有不同颜色的魔法灵线连接缠绕。琼恩把奥术视觉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但依旧没能成功分析出门上所有防御魔法的构成,至少有一半的符文他压根不认识,另外一半中也有很多必须通过猜测来判断其效用。巫师有些沮丧,但随即也就恢复了情绪,「卓尔的奥术。」他低声自言自语。 卓尔原本和地表精灵是同族,奥术秉承的是精灵高等魔法,後来又掺杂了很多人类的魔法成就。在「大沉降」之後。原本居住在地表森林的黑暗精灵被驱逐到幽暗地域,环境地变化同时也影响魔法的改变和进步。如今的黑暗精灵魔法其实是个混合体,错综复杂,琼恩这种外人很难知晓其中的奥妙。 在外环城墙之内,是一排排石笋丶钟乳石,以及人造建筑,看起来混乱陈列。毫无规则可言,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完美地构成了一个九芒星形。琼恩闭上眼睛,在默数了三秒钟之後再次睁开,物质的世界瞬间从他视线中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由无数道透明灵线编织成的立体网络。各种类型的魔法能量在灵线中奔涌不息。彷佛血管中的血液。它们盘旋缠绕,密密匝匝,凝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符文。而这些符文又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着,形成数以百计的次级结界,接着进一步融合成九个更大地主控结界──最後这些主控结界作为「结点」。将所有的魔法灵线联接起来,融合为一体,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笼罩整个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 巫师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符文丶结界和魔法阵,这是咒法学派的专业范围,琼恩不是很精通,但也不算陌生。魔法阵的最高级形态就是迷锁,他也见过好几次了。眼前的这个魔法阵,通过重重叠叠的符文和结界精致无暇地嵌合在一起,彼此关联,互为辅助。在魔法技巧上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地境界。如果不是当中还少了最关键的「核心」,简直就可以看作是一个弱化版本的迷锁了。 在来之前,琼恩还听维康尼亚提过,瑞费德家族拥有整个城市中最完善最强大的魔法防御体系。当时他还不太在意,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一定为此努力了几十个世纪。 为了避免bookaavideo</b>着一击必杀的致命手段。较内侧的四个结界则都是乳白色,混合着灰暗的阴影在其中流动,毫无疑问,这是联结物质界和异位面的通道,如果需要的话,瑞费德家的巫师就可以通过它们召唤出来自下层界的恶魔做帮手。 「真了不起。」琼恩感叹着。 「瑞费德家族能够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要归功於他们的防御,」维康尼亚在身旁说,她也同样站在漂浮碟上,「即使是它最衰弱的时候,也很少有人敢贸然发起进攻。」 巫师点头,「这魔法阵近乎完美。」 「近乎完美?」维康尼亚挑了挑眉毛,「你的意思是它仍旧有缺陷?」 「它最大的缺陷,就是终究还不是迷锁,」琼恩说,「它缺少一个核心,整个魔法阵虽然布局巧妙,环环相扣,但终究还是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迷锁的强大,不仅仅在於直接表现出来的力量,也在於它的自我修复能力。只要核心不毁,迷锁就会一直有效。瑞费德家族虽然巫师辈出,但显然还不足以构造迷锁,这套魔法阵就算再巧妙再精致,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舍弃足够多的兵力,依然是能够将它攻破的。简单来说,就是用大量的炮灰上去填,终究有冲垮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以力破巧了。 维康尼亚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可惜我们现在没有多少奴隶了,」她叹息,「绝大部分都在叛乱中死去了。」 「总还有一些吧,」琼恩说,「我知道有些奴隶不曾参与叛乱。」 「太少了。」维康尼亚摇头。 奴隶数量既然不足,那就只能用卓尔上去填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被采纳的计划。卓尔是高贵的,即使是男性的生命都比奴隶珍贵百倍。这种纯粹的炮灰消耗任务,不能用卓尔去承担,没有哪个家族能够奢侈到这样浪费地程度,即使是菲尔伦也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另想主意。 琼恩回头朝地面看去,三大家族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发动攻击。这种家族内战。攻击一方的主母通常不会亲自出动,而是坐镇後方,也是为了防备被其他家族乘机偷袭,莫尼卡姐妹也被留在家中,虽然芙蕾狄强烈要求随同。但依旧被琼恩拒绝了。菲尔伦家族带队的是长女迦法,首席巫师亚当斯作为她的参谋和助手。此时他们正在下方指挥士兵变换阵型,与琼恩这种新成员不同,迦法和亚当斯对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防御了然於心,完全不用再临阵观察。 「我们曾经几次推演过如何进攻瑞费德家族。」维康尼亚说,「他们的魔法阵是最大难题。」 琼恩点头表示赞同,他知道菲尔伦家族的实力。牧师数量超过瑞费德家族两倍,其中三分之一是高阶祭司;战士则接近瑞费德家的三倍,而且全都经过最严格的训练,家族武技长芮森特曾经在格斗学院担任过七十年的教官,被认为是瓜理德斯城中最高明的剑手。唯一远远不如之处就是巫师。而对付魔法阵,牧师又帮不上太多忙。 若非如此,瑞费德家族也早就已经被消灭了吧。 他们又继续观察了一会,降下漂浮碟。回到地面,武技长芮森特正在大声命令士兵们占据有利地形。此次攻击,迦法带来了二十名牧师和两千名家族战士,以及三百名奴隶,包括五十名牛头怪丶七十名食人魔和一百八十名豺狼人弓箭手。最後还有全部地五名巫师,这几乎已经是菲尔伦家族三分之二的实力了。另外两个家族也派出了接近一半的兵力。从数量上说已经达到了瑞费德家族的三倍。这样雄厚的兵力,其实硬冲的话,打赢这一仗是肯定没问题的。但那样就损失太大了,哪个家族都承受不起,到时候被其他家族渔翁得利,那就成笑话了。 迦法正在为此事犯难。 一个穿着重甲的矮人跑过来,他显然来自米兹瑞图尔家族,整个城市里只有第三家族热爱驱使矮人做奴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用不熟练的卓尔语大吼,「我们何时发动攻击?」 迦法一脚踢中他的脸,让矮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注意你的语气!」菲尔伦家的长女警告着,或许是看在盟友的份上,她没有进一步动手,「回去告诉米兹瑞图尔教官,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进攻。」 矮人很想问「马上」具体是指甚麽时候,毕竟对於卓尔这种长寿的生物来说,时间概念往往不是那麽精确的。但他明智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再多问,而是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行礼,然後跑开。 「你怎麽看,首席巫师。」迦法将目光转移到旁边地亚当斯身上,毕竟在魔法领域,他才是权威。 亚当斯沉吟不答。 「逐层推进,用巫师一点点反制法术。」琼恩在旁边建议。 魔法虽然在普通人眼中看来玄妙莫测,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门复杂的技艺。既然是技艺,自然就有其门道诀窍。经验丰富的巫师可以分析出法术的性质丶构成和能量脉络,从而想办法顺势引导或者逆向消解,甚至直接反弹,这就是所谓的反制法术了。瑞费德家族的这个魔法阵太过精巧,想一举攻破不现实,琼恩打的主意是逐步推进,缓慢蚕食,这也是兵法正道。但这种事情,战士和牧师就帮不上太多忙了,主要看巫师。 「可是,」维康尼亚犹豫,「这个魔法阵地内部联结太紧密了,攻击任何一点都会遭到猛烈的反扑。」 「所以我们要同时发起多处攻击。魔法阵有九个结点,我们至少要攻击其中五个,」琼恩说,「幸好我们有足够的巫师。」 现在驻扎在瑞费德城堡外面的有三个家族,所有的巫师都已经在场,一共十一名。其中菲尔伦家族有七名(原本五名,新增加了琼恩。再把维康尼亚也算上),另外两个家族有四名。能够在这种排名前十的大家族里担任巫师,水准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倒也勉强够用了。 迦法冷哼了一声,「这个方法太愚蠢了。」她不屑地说,「瑞费德家族有十九名巫师,难道他们会坐以待毙?我们能反制法术,他们也能继续补充。」 「我们还有牧师和战士,」琼恩反驳。「他们人数少,巫师必须参与作战,没有馀力去修复魔法阵。」 「这个方法在理论上可行。」亚当斯说。但从这句话里听不出他的意思是支持还是反对。 迦法看了看亚当斯,「需要多少时间?」她问琼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得具体看魔法阵地复杂程度,以及攻击方巫师的能力高低,是否擅长这一领域,还得考虑各种可能的意外突发情况的干扰。琼恩皱着眉头,「这说不好,」他承认。「可能需要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时辰……甚至更久。」 「太慢了,我们没有这个时间。」 「我们是攻击的一方,」琼恩提醒,「主动权是在我们手中。他们只能被动挨打,时间不是问题。」 迦法大笑起来。 「兰尼斯特先生。显然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菲尔伦家族巫师,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她讽刺地说,「或者,我的妹妹没有告诉你一个简单地常识?家族战争必须在一个循环(十二个时辰)之内结束,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没能把瑞费德家族铲除,那正义的审判就会落到我们头上了。」 「哦。」 「旷日持久的战争不会得到神后的祝福,」维康尼亚在旁边解释,「那不利於城市的安宁和稳定。」 虽然卓尔城市里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原来如此,」琼恩叹气,「我疏忽了。」 「我对此毫不惊讶,」迦法评价,她转过脸看着亚当斯,「首席巫师的意见呢?」 向瑞费德家族开战,最热心积极的自然是迦法,因为她切身利益相关。但当时在家族会议上,亚当斯也是一力赞成的,他应该会有甚麽好的主意吧。 亚当斯的脸上毫无表情,「我觉得兰尼斯特先生地办法值得考虑,」他说,「先试试看,如果进展不顺利再说。」 迦法有些失望,但事到如今,也没有甚麽好办法了。「我们必须获胜,也必将获胜,」她对众人说,又像是给自己增加信心,「无论用甚麽手段。」她最後强调着,面带冷笑。 「菲尔伦必胜!」她大吼。 「必胜!」她身後的牧师和家族战士们齐声应和,巫师不喜欢这种奔放地表达情绪地方式,他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琼恩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今天必将有一场血战。 全副武装的卓尔战士们上前,但并不是立刻发动攻击。无数团黑暗结界被召唤出来,漂浮着,聚集在一起,像浓密的乌云遮蔽了瑞费德城堡的上空。这是卓尔的礼节,因为攻击另外一个家族是不允许的──至少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所以需要保持隐密,要悄悄地进行。当然,全城人都知道菲尔伦正在攻击瑞费德,但这没有关系,他们不算证人,只有被攻击的家族中的贵族才有资格向执政议会控诉,因此斩草除根是绝对有必要的。 菲尔伦主母的提案没有被执政议会通过,所以这次攻击不算是执行「审判」,而是家族战争。前者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进行,後者就需要遵守「隐密」的礼节了。在琼恩看来,这是标准的虚伪,或者说掩耳盗铃,但对於卓尔来说,这就是理所当然地传统。 当黑暗结界将瑞费德城堡完全笼罩的那一瞬间,攻击开始了。菲尔伦家族临时从纳玛斯区抓来了一批低等生物。大多是狗头人和地精,也有少量熊地精和食人魔,它们侥幸在前天地叛乱中逃生,但好运气到此为止了。在刀剑和皮鞭的驱赶下,炮灰们被迫上前,去迎接瑞费德家族的第一轮反击。各大家族训练地奴隶组成第二攻击梯队,卓尔战士则躲在後面。 三个家族的巫师都被集中起来。亚当斯分配任务。琼恩和维康尼亚被安排在一组,从侧後方发起攻击。在动身之前,亚当斯递给了维康尼亚一枚绿宝石戒指。 「瑞费德家徽?」维康尼亚看了看,大吃一惊。 「是的,」亚当斯说。接着低声在牧师耳边说了一个词,「记住,这是口令。」 每个存续超过一百年的卓尔家族都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家徽,瑞费德当然不例外。这枚绿宝石戒指上镌刻着一个长剑和法杖交叉的图案,在上方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蜘蛛。线条简单,但栩栩如生,正是第四家族的标志。维康尼亚认识一些瑞费德家的成员。知道这戒指就是他们的家徽。 只要是贵族就有资格佩戴家徽,有时候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也会被赏赐一枚,作为一种荣誉性质的奖赏。家徽通常都是普通物品,或许材质很珍贵,但不含有魔力,仅仅只是身份地象徵──但也有极少数例外。家族里的重要人物,例如主母丶主母的直系女儿丶高阶祭司丶巫师或者武技长之类,会佩戴特别的家徽。维康尼亚长袍上的白金胸针就属於此类。琼恩也有一枚。这种特制品蕴含有魔法力量,往往能够对使用者提供保护,或者允许他们进入家族的禁地而不被伤害,或者有心灵传讯的功能,不一而足。 亚当斯递给维康尼亚的这枚绿宝石戒指。此刻正在琼恩地奥术视觉里烁烁放着银色和灰色混杂的魔法灵光,显然这是特殊制品。然而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限量版供应,只有家族里的重要成员才有资格获得,如果去世或者脱离家族,它也会被收回,亚当斯却是从哪里弄来的?瑞费德家族的主母丶高阶牧师和巫师们,此刻都好端端地在城堡里,没听说有谁被悄悄谋杀了啊。这种东西的制作方法从来都是各家族的秘密,又不可能伪造。 而且他还知道口令。 首席巫师没有多做解释,「戴上这枚戒指,瑞费德家大部份具有攻击性的魔法陷阱就不会被触发,如果你无意间踏入的话,」他告诉维康尼亚,「但这仅仅只是回避,如果你想解除它们,那麽还需要另外的努力。」 这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琼恩想,可惜戒指只有一枚。 「我想兰尼斯特先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彷佛看出琼恩的心思,亚当斯说,「而且您已经拥有更好的戒指了。」 琼恩听出了他的暗示。 「那麽,祝你们好运。」 亚当斯微笑着,身影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琼恩耸耸肩,「首席巫师对你似乎很友善。」他对维康尼亚说。 「他和我父亲是朋友,」维康尼亚说,「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的。而且我的很多巫师法术也是他教的,可以算是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琼恩说,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我想他会愿意看到你成为主母吧。」 维康尼亚踌躇了一秒钟,「当然,」她说,「毫无疑问他会支持我,而且他的话在我母亲的心目中分量很重。」 琼恩微笑起来,「走吧。」 他念出一个字符,激活了身上的灵化斗篷,把自己变成了虚体。 巫师变得像雾气一样朦胧起来,然後急速淡化,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从这个物质的世界消失了。琼恩的身体,连同他的长袍丶靴子以及所有装备,都变成了类似幽灵的存在,变得虚幻不实起来──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对於琼恩来说,他也完全可以认为自己现在才是实体,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虚影。他依旧能够说话,但只有自己能听见;依旧有视觉,但所有的物体都变成了一堆几何线条,缤纷多彩的颜色则化作深浅不一的阴影,就连旁边的维康尼亚也不例外,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美术课上的一副人物简笔素描。所幸各种魔法灵线的光芒依旧看得分明,而且更加清晰了,这是件好事。 他也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触摸到实体,反过来,实体也不能再作用於他,魔法可以充当这其中的媒介。也就是说,他依然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魔法,影响物质世界,而那些附带魔法的实体,比如刀剑,还是能够伤害到他。 维康尼亚戴上戒指,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柄扎克木法杖,握在手中,然後喝下一瓶药水。身体慢慢从空气中消失,但并没有变成虚体,仅仅只是隐形了。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唤起卓尔天赋的浮空术,慢慢飞起来,紧接着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握住了。她的右手戴着一个秘银护腕,那是魔法制品,所以琼恩可以碰触到。 「跟着我。」巫师轻声说。 他像幽灵一样漂浮起来,升到高空,从瑞费德家族的护城河和城墙的边缘掠过,前往城堡的侧後方。他们没有受到攻击,在贴近城墙的时候,琼恩感觉那些弗洛魔雕像似乎觉察到了甚麽,盯着自己,但最终它们甚麽都没做。 攻击已经开始,菲尔伦家族抓来的那些炮灰在十秒钟内就伤亡殆尽,它们唯一的价值是消耗了瑞费德家族不少弩箭和几发火球。三大家族的弓箭手进行反击,压制住了城头的火力,熊地精和食人魔开始撞击城门,米兹瑞图尔家的矮人奴隶制作了一些攻城器械,此时正派上用场。当琼恩越过护城河的时候,他看见六个食人魔正抬着一个庞大的攻城槌,越过护城河上的唯一一座桥,撞击城门。攻城槌在琼恩的眼中只有线条轮廓,没有明亮色泽,很显然那不是魔法物品。之所以这麽做,是因为瑞费德家族的城门上有大量的法术陷阱,如果直接用法术或者魔法物品攻击反而不起作用。但用普通物品的话,想要撞开那扇精金铸成的大门同样也很难,毕竟精金可是世界上已知最结实的金属。 这场攻击注定徒劳无功,琼恩在心中说,一切还是得看我们巫师的。 第二十八节 潜入 当食人魔抬着攻城槌冲上来的时候,城墙上箭矢如暴雨般倾泻下来,但它们无一命中。这并非是瑞费德家的战士们技艺生疏,当然也不可能是这些食人魔步伐灵活,闪避及时,真正的原因是它们身前和头上盘旋飞舞的透明盾形力场,阻隔了所有箭矢的袭击,那是出发之前牧师们施加的神术保护。 罗丝已经不再回应祈祷,停止赐予神术,城中的牧师之所以还能施法,靠的完全是以前储存下来的卷轴丶魔杖和其他魔法物品。这些东西如今无法得到补充,用一点就少一点,在过去的两个月,尤其是前天的叛乱中,已经消耗了很多,所以必须节约。但这次攻城关系重大,如果成功,一切责任──触怒神后丶发动叛乱丶毁坏圣物等等──都将由瑞费德家族来承担,反正死者没有申辩的权力;如果战败的话,那一切就反过来了。 所以牧师们必须全力以赴。 精锐的牛头怪和米兹瑞图尔家的矮人在後面列阵,只等食人魔撞开城门,它们就跟着蜂拥而入。卓尔战士和豺狼人弓箭手一刻不停地向城头射击,几架投石车被组装起来,这可是罕见的东西,家族战争中极少会动用到这种大家伙,显然进攻者寄希望於它们能轰开瑞费德家的精金城墙。 一切当然不会这样顺利发生,反击开始了。 七个穿着灰袍的瑞费德巫师飘上半空,他们当中两个抽出魔杖,对准正在撞击城门的食人魔射出危险的闪电,其馀人则屈起戴着家徽的手指,念诵出召唤咒语,同时在心中大声重复着恶魔的真名。 食人魔毫无悬念地被闪电击中了,牧师的力场护盾只能够用於阻隔箭矢,没办法抵挡魔法。这种臭气哄哄的怪物身强体壮。对伤害地忍耐能力是卓尔的几倍,所以一两道闪电并不能令它们倒下,但瑞费德巫师准备充分,魔杖里不断迸出耀眼银蛇,四五道丶七八道,怪物们就承受不住了。 两个食人魔被杀,其中一个是重伤之下掉进了护城河。它惨叫一声就被浓密的烟雾吞噬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另外一个则被闪电炸成了碎片。剩馀四个食人魔调整位置,依旧抬着攻城槌撞击城门,它们不敢後退。因为那必死无疑。攻城槌很重,但四个食人魔倒也勉强能够负荷,精金铸成的城门在不断的撞击之下隐约有些变形了。 正在此时,头顶风声大作,一个反应最快的食人魔匆忙间抬头看去。只见几只半人半秃鹰的怪物凌空扑下,泛着金属光泽地利爪如钩,它还来不及躲避。就感觉头顶一阵剧痛,紧接着黑暗降临。 在咒语的召唤下,城墙上的弗洛魔雕像纷纷活动起来,展开庞大的翅膀飞腾在空中,然後俯冲而下,只一瞬间,四只食人魔就全都头颅破裂,脑浆迸流。一命呜呼,攻城槌掉进了护城河里,消失不见。弗洛魔们再次飞起,朝尚未组装完成的投石车冲去。 塔拉夏·米兹瑞图尔站在投石车边指挥着矮人们,她是第三家族的长女。祭司学院的教官,腰间的七首蛇鞭说明她同样是一名高阶牧师。正忙碌间。猛然听见身边的侍卫惊呼,教官抬头看去,发现五个弗洛魔正朝这边扑过来。 米兹瑞图尔毫不惊慌,她握紧圣徽,在意念中向弗洛魔发出无声的命令字符。「停下!」她厉声说,「你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神后的高阶祭司。」 瑞费德家族的巫师擅长和低层界妖魔(包括地狱的魔鬼和深渊的恶魔,以及其他)打交道,但罗丝的牧师在这方面同样也是专业人士。蜘蛛女神居住在深渊中,又被尊称(或者是贬称)为恶魔女神,她的手下有大量的恶魔,服务於她,为她担任侍卫丶士兵或者使者,最着名的是蜡融妖(yochlol)。这种喜欢不断变幻形体,在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燃烧滴泪的蜡烛的恶魔被尊称为「罗丝的侍女」,是所有卓尔都耳熟能详的存在,在各种和神后相关的仪式庆典上都可能出现。当罗丝不想亲自出面的时候,蜡融妖就是她的官方代言人。因为这种缘故,罗丝的牧师对恶魔毫不陌生,她们在祭司学院里接受过大量训练,能够和恶魔交流,能够用各种强大的咒语召唤捕捉恶魔,或者将它们驱逐回深渊,甚至拘束它们作为家族护卫。如果眼前的这几个弗洛魔也是如此的话,那麽它们应该会对罗丝牧师有所敬畏。 听到米兹瑞图尔的警告,弗洛魔回应以刺耳的狂笑,以及一组毫无逻辑可言的混乱噪声,俯冲丝毫没有停顿。「它们不是神后的仆人!」旁边一位牧师大声说,她也刚刚完成了一次失败的交流,「它们不听从命令。」 「总是对显而易见的事实发表评论,会降低你的智商,」米兹瑞图尔说,左手从腰间拔出蛇首鞭,右手中悄悄展开一张卷轴,「杀了它们。」 她快速念完卷轴,掌心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就像是握住了一颗发亮的红宝石,无数道细微的丝线从中游离而出,将正对面的一只弗洛魔包裹起来,就像一只火红的蚕茧。恶魔大声吼叫着,左冲右突,然而不能摆脱。牧师从代表祭司学院教官身份的项链上取下一枚黑珍珠,托在掌心,「卡波·苏·弥撒菲!」她念诵着咒语,黑珍珠上发出一道乌光,准确地击中了弗洛魔。 恶魔的一只翅膀燃烧起来,瞬间化作粉末,这令它失去了平衡,从空中摔落,身上依旧裹着火红的魔法茧。手持长枪的卓尔战士上前攒刺,很快弗洛魔庞大的身躯就化作一团气体,漂浮着,回到城墙上,依旧变成沉默的雕像。恶魔并没有真正死亡,它的本体在深渊,刚才被杀死的只是物质界的投影。只要休息足够长地时间──通常是二十四个时辰──它就能够被瑞费德家的巫师再度召唤,前来助战。 当然。那时候这场战争肯定早就结束了。 其他牧师不能如米兹瑞图尔这样轻松,花费了很大力气,五只弗洛魔终於被全部打回了雕像原形,其间损失了三架投石车和几名卓尔战士。恼怒的牧师们再度发起攻击,又一队食人魔抬着攻城槌踏过桥,冲向城门,组装完成的投石机也开始工作。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则用法术反击。一场拉锯战就此展开。一时之间,谁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琼恩握紧维康尼亚的手腕,带着她小心地沿着护城河飞行,来到瑞费德宅院地左後方,这里贴着陡峭悬崖。很难被敌人从此攻击。通常来说,这个位置被用於安置坐骑(蜥蜴或者蜘蛛),但瑞费德家族没有骑士,只有步兵,所以这里现在是畜栏。养着很多洛斯兽。这种动物性情温顺,看起来很像地表世界的牛,肉的味道也很近似。但更细嫩可口,是卓尔们最主要的肉食来源。 当然,再好的家畜终究也是动物,这麽多洛斯兽挤在一起,味道自然很难闻。琼恩看着维康尼亚地脸色,由浅淡的阴影变成了沉重的灰暗,这说明她的感觉很糟糕。他庆幸自己现在是虚体,感受不到物质界的气味。 「我们离开。」维康尼亚说。 「这里很可能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琼恩解释,「我们得从此进入。」 琼恩此时是虚体状态,他说话维康尼亚无法听见,但并不是交流的障碍,因为他们都佩戴了印有菲尔伦家徽的白金胸针。当琼恩说话时。他佩在斗篷上的胸针便会轻微地闪烁着,将讯息传递到维康尼亚的胸针上。令她听见,只要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讯息传递就可以顺利完成。反过来就不需要这麽麻烦了,琼恩能够直接听到维康尼亚说话。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卓尔那套精致复杂的手语,否则事情就简单多了。 忽略掉实体的建筑,空气里只剩下交错纷织的魔法灵线,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巨大球形,将整个瑞费德城堡保护其中。琼恩漂浮着,贴着魔法阵的边沿,试着寻找破绽,他猜想这里既然靠近悬崖,平时不会遭到攻击,或许布置魔法阵的时候也会有所松懈才对。然而结果令他失望,瑞费德家族的巫师显然非常尽职尽责,没有留下半点漏洞。 那就只能强行突破了,好在这毕竟是最外围,难度并不高。而且因为不会被直接攻击,所以没有巫师驻守,只有远处几个卓尔战士在牧师的率领下巡逻,这点比较令人高兴。 琼恩仔细观察着,在五颜六色的灵线和闪烁的符文中耐心搜索。眼前的这个魔法阵,基本构造是「循环」,无数个小的循环联合成较大地循环,层层递进,直至最後融合为一。如此一来,任何一点被攻击,其他的方的魔法能量都会立刻倾斜过来,发动反扑,所以这次三大家族的巫师必须同时行动。既然是循环,那麽就有线路,找到关键的地方,截断线路,就能破解这个循环。 他最终发现了目标。 那是三个呈正三角形排列的符文,分别是乌黑丶暗金和银灰色,图案繁复而诡异,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琼恩辨认不出。「你能读懂吗?」他在空气中勾勒出轮廓,询问维康尼亚。 「……死亡……深渊……寒冷……」卓尔少女努力辨认着隐藏在花纹中的讯息,「最後一个词好像是沉迷……」 琼恩点点头,他又观察了一会,确定这三个符文是构成周围一个小范围循环的关键点所在。如果能够直接将它们消除,那麽这个循环就会暂时出现一个缺口,直到有巫师前来重新构建。这麽做自然是最佳方案,但琼恩知道自己肯定办不到,他并不精擅咒法,而且连这几个符文的准确含义都弄不清楚。 只能回避。 巫师伸出一根手指,默诵咒语,淡蓝色的魔法能量在他的指尖聚集,形成弹珠大小的球体。琼恩用意念操纵着能量球,缓慢向前移动。最後突然加速,撞在乌黑色符文和银灰色符文之间的魔法灵线中段。 灵线骤然弯曲到极限,随即断裂开来,原本流畅的循环出现了暂时的中断,银灰色符文地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严密的防御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是现在!」琼恩对维康尼亚说,抓着她的手腕。穿过新开辟的通道。 他们进来了。 琼恩回过头,他看见刚才被切断的魔法灵线自动又联接起来,黯淡的银灰色符文重新获得能量,再度光芒刺目。一切又恢复如初,和开始时一样。不同之处在於他们从外面进入到了城堡里。 「真棒,」维康尼亚夸奖,「漂亮极了。」 琼恩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称赞,那是同样作为巫师,对技艺高超的同行的钦佩。「这才是最外围第一层。」他回答说,微笑着,「後面肯定会难得多。」 「自然。」卓尔少女说,她看起来信心十足,「但拦不住我们。」 「我们的目地不是潜入,而是破解,」琼恩提醒,「得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他们慢慢飘浮进来,越过洛斯兽的畜栏,维康尼亚的浮空术已经快要无法维持。於是降落到地面。正在此时,远处正在巡逻的牧师和几个战士似乎感觉到了甚麽,突然停住脚步,接着转向朝这边走过来。 「被发觉了?」琼恩皱眉。 巡逻者越走越近,他们神情警惕。握在手中的武器已经处於随时就能攻击的状态,目光穿透过隐形的维康尼亚和琼恩的身体。似乎是在搜寻着甚麽。琼恩盘算着,对方显然已经发现有人入侵,但又分明还没察觉到自己两人的存在,或许是瑞费德家的某个巫师感应到了刚才魔法灵线被短暂切断,於是通知了他们,这很有可能。 巫师计算着对方的人数,一个牧师,穿着镶黑边的深紫色长袍,这说明她位阶不高;四个战士,从步伐上看动作老练,不是庸手。这有点麻烦。 此时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琼恩和维康尼亚,但再靠近一些应该就能发现了,此时躲避也已经来不及。琼恩倒罢了,维康尼亚只是隐形,她依旧是实体存在,任何轻微的行动都会作用於外界,从而暴露形迹。如果立刻动手的话,倒是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或者弄出动静太大,到时候把更多的人招来,那就麻烦大了。 维康尼亚只要一攻击,隐形术就会自动消失,她将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琼恩无法碰触实体,他可以用魔法攻击,而且虚体状态也不会因为攻击而解除,但他可没把握同时杀死或者制住五个对手。 卓尔的天赋魔法抗力,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再高明的巫师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法术万无一失,尤其是面对多个目标的时候。 维康尼亚也发现了这种困境,她犹豫地用法杖对准走在最前面地一个战士,但又不敢贸然动手。琼恩急速转着念头,看着对方越走越近,然後他有了个主意。 他飘浮起来,移到旁边的畜栏中,找到个比较隐蔽地角度,然後抽出法杖,对准那群洛斯兽当中一只指了指。 「变形!」琼恩无声地说。 法术默发的技巧帮了大忙,他施法无需发出任何声音,那只洛斯兽被无形的咒语击中,随即猛然弹跳起来,就像一个皮球似的跃出了围栏。它的形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胡子矮人,穿着闪亮耀眼的金属铠甲,戴着尖角头盔,左手握着战斧,右手提着一柄大锤,口中发出荷荷怪吼,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巡逻队冲去。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因为这毕竟是个冒牌货。 卓尔听到动静,齐齐看向这边,他们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 「米兹瑞图尔家的奴隶。」一个战士不屑地说,第三家族热爱使用矮人当奴隶,全城皆知。 虽然不明白一个矮人怎麽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也并非多麽匪夷所思,可能是外面某个巫师把他送进来当探路石吧,或者是慌不择路的逃兵?瑞费德家的巡逻队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发出警报,事实上,他们反而稍稍松懈下来。 一个奴隶罢了,所有人都这麽想。 第二十九节 欺骗 一秒钟之前,它还是一只家畜,安安稳稳地在围栏里卧着睡大觉,等待着被宰杀的命运;一秒钟之後,它已经变成了以英勇而着称的矮人战士,正左手巨斧,右手战锤,朝五个卓尔──它原本的主人──冲去。 对於一只洛斯兽来说,这可是难得的际遇。 琼恩借助法杖施法,在变形术里加入了一点特别的变化,驱使着这个新鲜出炉的矮人向卓尔发动攻击。绯红之泪宝石又被称为战神坦帕斯之泣,原本就有燃烧战意鼓舞士气的效用。否则的话,这只本质上是洛斯兽的矮人只会依旧温顺地趴在地上,根本不敢对卓尔刀剑相向。 它冲到跟前,高高举起巨斧和战锤,直直地朝最前面的卓尔战士劈砸下去。变形术虽然能够赋予它新的形态,让它和矮人一样身体强壮丶皮肤坚韧,但却没办法把格斗技巧也一并附送了。卓尔战士轻而易举地挡开了这次攻击,他看起来有些疑惑,虽然矮人是奴隶,是低等种族,可也是以盛产战士而着称的,眼前的这个家伙动作怎麽如此笨拙可笑,就像是个从未玩过武器的菜鸟,就连地精奴隶都比它做得更好。 或许是虚招?故意露出破绽? 卓尔性格中多疑的一面开始起作用,战士谨慎的运用着手中的弯刀和盾牌,配合灵巧的步伐,格住或者躲开对方的一次次进攻,但暂时没有反击。矮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胡乱攻击给对方造成了如此大的困惑,他只是在一种狂暴情绪的驱使下本能地挥舞着武器,勇往直前。 「米兹瑞图尔教官派你来的?」他低声喝问,试图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情报,然而矮人不理不睬──因为变形术没有让它同时掌握语言能力。 後面的卓尔战士站定脚步,托起单手弩瞄准着矮人射出一箭。他准确地击中了,但目标没有受伤。箭矢撞在光滑坚固的铠甲上,反弹下来,掉落在的。 又有两个战士冲上前,和第一个战士形成品字形,将矮人包围在其中。经过刚才的观察和交手,卓尔已经基本可以断定对方并非伪装,而就是个不折不扣地菜鸟。他为自己一开始的过分谨慎而恼怒,於是开始迅猛的反击。 矮人的战斧又毫无章法地劈下来,卓尔举起盾牌格开,右手上的弯刀如旋风般一绞,将对手的右手战锤打落在地。「去死吧!」他怒喝着。弯刀翻转朝矮人的脖子削去。 尽管变成了矮人,洛斯兽与生俱来地胆怯和懦弱依旧没有改变,刚才是在法术的刺激下胡乱冲锋,如今眼见刀锋临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结果正好避开了卓尔致命的一击。 弯刀击中了脑袋,将头盔远远击飞出去。巨大的碰撞力让矮人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就晕迷过去。卓尔正要再补上一刀,牧师阻止了他。 「别杀他。」牧师说。 战士的弯刀在半空停下,「为甚麽?」他大胆地反问,「他是敌人。」 「这个矮人很蹊跷,」牧师说,「好好审讯,或许我们能有甚麽收获。」 在牧师的命令下。两个战士取下腰後的精金手铐,将晕迷中的矮人扣住,然後抬起来朝内院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石笋林中,应该是送俘虏去刑讯室(这种建筑一般安排在地下室)。其他人依旧守在原地。等待着他们返回。 琼恩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现在要对付的敌人暂时只有三个了。而趁着刚才的混乱。维康尼亚悄悄地移动到了卓尔们的侧後方,距离已经很近,随时可以发起袭击。 巫师使用了一个预言法术,分析这三个对手身上的魔法防护。他们的灰色斗篷上绘着精致地图案,那应该是一个防护元素结界,可以抵消火焰丶寒冰丶闪电丶强酸或者音波类型的伤害;长靴中蕴含了一个石肤术,当他们受到物理伤害的时候──例如被刀剑砍中,被拳脚击打,或者从高处摔下之类──法术就会自动激发,为他们生成一层大理石皮肤。除此之外,领头牧师的脖子上挂着精金蜘蛛圣徽,那不仅仅是施展神术的法器,同时还能帮助她增强对心智魔法的抵抗能力。 「用强力睡眠术。」琼恩轻声说,维康尼亚可以借助胸针听到他的声音,其他人一无所知。卓尔少女点点头,用扎克木法杖指向人群,从怀中取出一撮细沙,扬手轻轻洒了下来,同时念出咒语。 她刚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卓尔们就立刻察觉到了,三个人一齐转过身来,正看见维康尼亚在施展法术。没有半秒钟的迟疑,牧师举起圣徽开始诵咒,两个战士同时冲锋。或许是出於自信,或许是看到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并没有发出求援地讯号。 为了避免咒语被打断,维康尼亚不敢闪避,当她念完第三个音节的时候,两柄长剑同时刺过来。侍父斗篷自动合拢,牢牢保护着主人,柔软的蛛丝瞬间变得彷佛精钢一样坚硬,将长剑弹开。 维康尼亚也被冲击力震得後退半步,但她依旧成功念完了咒语。强力睡眠术笼罩住了三个人,但只有一个战士停住脚步,软绵绵地倒下了,其他两人并未受到影响。瑞费德家族的牧师此时也完成法术,一团黯炎在掌心腾起,接着被投掷出去,砸向维康尼亚。这是来自深渊的邪恶之火,如果被击中又没有成功抵御的话便会立刻陷入昏迷,就算用刀砍剑刺都不会醒来。 然後牧师一声不响地倒下了。 在黯炎刚从牧师掌心腾起的时候,琼恩已经悄悄挡在她面前,并且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他是虚体,牧师没有察觉到。紧接着黯炎射出,然後在几乎同一瞬间又反弹了回来,击中了施法者。 正在攻击维康尼亚的卓尔战士发现了身後的变故,他立刻意识到还有另外的敌人暗中潜伏,在人数上自己已经处於劣势。当务之急是立刻通知家族里的其他人。战士虚晃一剑,逼退了维康尼亚,深吸一口气正要大声喊叫,背後突然一阵冰凉。 琼恩的身形出现在空气中,他的右手握着蜘蛛匕首,从背後刺进了战士的身体。蜘蛛的八只利爪彷佛有生命一般从锁甲的缝隙中刺进,避开骨骼。穿透血肉,牢牢扣住了心脏。毒素顺着血液流经全身,在两个呼吸之间,战士的生命力消散殆尽,他死了。 琼恩用意识命令蜘蛛利爪松开心脏。然後将匕首拔出,虽然刚刚杀了一个人,锋刃依旧光洁如新,没有沾上半点血迹,这真是件不错的武器。 「你没必要恢复实体。」维康尼亚说,「我能对付他的。」 「时间差不多也到了。」琼恩解释,灵化斗篷能够让他变成灵体。但时间并不长,每天可以使用一次。 维康尼亚点点头,看着地上昏睡不醒的牧师和战士,「我来处理。」她说,取出腰间地蛇首鞭,让毒蛇在他们的脖颈和手背上各咬一口。 「她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维康尼亚说,「很慢。不可逆转,没有痛苦,就像做了一场梦。」 「这算是仁慈吗?」琼恩问。 「这是身为高等种族的自重身份,」维康尼亚回答,「杀人有很多种方式。卓尔应该尽可能地做到精致和优雅。」 琼恩耸耸肩。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他说。「那两个战士回来就会发现有人入侵,然後就会有搜捕进行──幸好我们并不孤单。」 三大家族的其他巫师,此时应该也已经从各个方向对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展开进攻,或者悄悄潜入。他们当中有些人可能无法得手,但总有些能够像琼恩一样成功,至少亚当斯肯定可以,他不但是菲尔伦家族的首席巫师,同时还是奥术学院的领袖,是这座城市里最高明的巫师。他们会分担琼恩和维康尼亚的压力。 没有时间处理尸体了,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琼恩将匕首放回长靴里,快速打量了一番地形。刚才在虚体状态的时候,他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观察魔法灵线上了,反倒忽略了物质世界。瑞费德家地钟乳石和石笋犬牙交错着,就像一只巨大怪物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它们当中都用飞桥联接,方便往来。琼恩轻轻抚摩着斗篷内侧,那里别着一枚胸针,是阴魂城第二远征师配发地,那里储存了几个简单但实用的小法术。他低声呢喃出命令的字符,胸针悄悄闪烁了一下,巫师的双眼也随着骤然一亮,随即恢复原状,他的视觉现在变得像鹰一样锐利,而且能够根据他的心意透过实体障碍直接看到远方。「走这边,」他观察了一会,指着一条小路,「我感觉会有好运气在等着我们。」 维康尼亚轻笑起来,「我从来不曾听说巫师的直觉准。」 「我是个例外。」 「那麽试试看吧。」卓尔少女说,她在死去的牧师身上翻找了一会,发现了几张卷轴,於是收入怀中。接着她用胸针召唤来一团阴影,将自己和琼恩的身体遮掩起来,小心地前进。 瑞费德家族的大部份成员应该都在城墙上抵御攻击去了,城堡里很安静,刚才送矮人去刑讯室的两个卓尔巡逻者也还没有返回,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就在此时,琼恩突然停住脚步。 「等等,」他说,「站着别动。」 维康尼亚不解,「怎麽了?」 「我们面前有一个法术陷阱,」琼恩说,「如果贸然撞上去,就会触发一个力场牢笼,将我们囚禁起来,紧接着会有各种元素构成的箭矢来杀死我们。」 「绕开呢?」 「绕不开,」琼恩说,「这就是整个魔法阵的第二层了。」 「你不能解除它?或者像刚才那样暂时切断?」 「不能,」琼恩摇头,「这个比刚才复杂得多,也强得多。我办不到。」 另外一个没有说出口地理由是,力场丶元素这种类型的魔法是塑能学派地专业范围,他完全不熟悉,不敢冒险。 维康尼亚抚摸着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它应该会帮助我躲过攻击,」她说,「亚当斯叔叔是这麽说的。」 「但它只有一枚。」 「刚才那几个人……」 「我检查过了。」琼恩打断说,「那个牧师佩戴着家徽戒指,但不是魔法制品。」 「可是刚才他们不就是从这边走过来的麽。」 琼恩沉吟着,「是没错,」他说。「这说明他们身上有另外的通过这个法术陷阱的钥匙,或者他们本人就是钥匙。」 高明的魔法阵可以设置一定的触发条件,以免误伤,例如说凡是佩戴魔法家徽者可以通行无阻,或者凡是拥有瑞费德家血脉者可以自由经过。或者其他更复杂更细致的判断标准,这得看布置魔法阵的巫师造诣高低。如果有足够地时间,琼恩也可以慢慢去分析推测。但他现在没有这个闲暇。 他们回到刚才战斗的地方,试图从三个卓尔身上寻找线索,但没甚麽收获。两个战士都已经死去,牧师倒还没断气,她被维康尼亚的蛇鞭上的毒蛇咬中了,但罗丝的祭司原本就对毒素有较强地抵抗能力。 「有办法了,」维康尼亚突然灵机一动,「你用魔壶魂。暂时借用她的身体,这样就没问题了──你应该能使用这个法术吧。」 魔壶魂是一种邪恶的法术,巫师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某块宝石(或者水晶)中,他原本的躯体处於假死状态。灵魂在宝石中可以感应到附近地生物,侵占他们的躯体。将对方原本的灵魂替换到宝石中永远囚禁,直至巫师愿意调换回来。用琼恩记忆中的某个词来形容。这就可以称为「夺舍」。这种作法很危险,如果自己的灵魂不够强大,无法压倒对方的灵魂,那麽结果就会很糟糕。当然,现在牧师已经处於濒死状态,灵魂极度虚弱,夺舍肯定会成功,所以维康尼亚才有这个建议。这个法术难度很高,她自己是不会的。 如果法术成功,琼恩将借用牧师的身体,以及她携带的所有物品,如此一来,不管「钥匙」到底是甚麽,琼恩应该也能顺利通过了。 琼恩摇头,「我没准备那个法术。」 实际上,他是压根不会。这种操纵灵魂的亡灵术,从来就不是琼恩的擅长,他老师奥沃倒是此道高手。 维康尼亚皱眉,「用变形术试试?」她提议,「变成她。」 「没用地,」琼恩说,「那个法术陷阱里蕴含有解除变形的能力,我一靠近就会被恢复原状。」 「深渊的第六百六十六层,」维康尼亚诅咒着,她看起来也没了主意,「那怎麽办?」 琼恩也在思索,如果给自己加上足够的防护硬闯的话,倒也是可以通过的,但那就毫无意义了。他们的任务是找到突破口,削弱甚至摧毁这个魔法阵。 轻微地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有人来了。 琼恩看过去,透过一排石笋他看见了两个卓尔战士,正是刚才被派去押送矮人俘虏的那两位,现在完成任务归来。看他们的神情,应该还没有发现那矮人其实是个冒牌货。琼恩正要躲避,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按住维康尼亚的肩,示意她别出声。 「放轻松,」他悄声说,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聚集了一点阴冷的阴影能量,在卓尔少女的脸上轻轻勾勒,「不要抵抗。」 维康尼亚感觉到皮肤冰凉,她立刻意识到琼恩使用了一个幻术,改变了自己的相貌,但她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脸,手边又没有镜子。但当她低头,看见地面上的牧师尸体──已经断气了──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接着发现自己身上的服饰也发生了变化,正是这个牧师原本的穿戴,於是她明白了琼恩的意思。 「叫一个巫师过来,」琼恩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巫师身上应该会有魔法家徽。」 「好的。」 琼恩悄悄退开,在旁边一座石笋地阴影中隐藏起来,等待着。两个战士走过来,然後看见地上的尸体,以及唯一站着的牧师。他们大惊失色,立刻拔出了武器,戒备着。「这是怎麽回事,莱密斯凯小姐?」 维康尼亚冷冷地盯着他们,神情倨傲,「你们忘了加上敬称,男性。」她说,「应该是尊敬的莱密斯凯小姐。」 女牧师是神后在凡间的代言人,是整个卓尔社会的领导,男性在称呼她们的时候,按照礼节应该加上敬称──虽然某些强大的男性有意无意地不遵守这个规矩。例如首席巫师,他们也能被容忍。维康尼亚认为这两个瑞费德家的男性战士应该没有这种胆量,但当她这麽说的时候。对方似乎有些诧异,但他们还是依言躬身行礼。「尊敬的莱密斯凯小姐,」其中一个战士问,「到底发生甚麽事情了?」 维康尼亚忽略掉他语气中的不敬,或许是瑞费德家的巫师们把男性纵容得太厉害了,「刚才那个矮人只是个掩护,」她说,朝地上的牧师尸体踢了一脚。「真正的入侵者是她。」 战士朝地上看去,他们辨认出了尸体长袍上的白金胸针,「菲尔伦?」 「维康尼亚·菲尔伦,」卓尔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感觉颇有些奇妙。「他们家族最年轻的牧师,很有才华。」 「但还是被您打败了。」战士恭维。 「那是自然。」维康尼亚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她下命令,「你们赶快去找个巫师来,不管谁都行。我感觉这个位置已经变得不再安全,很有可能是某个符文太过古老,丧失作用,或者某个结界被我们的敌人暗中破坏了,所以才能被她潜入。如果正如我所料,那麽我们就需要一个巫师来补上漏洞,否则说不定下次就是大举进攻了。」 「那这里……」 「我守在这里,」维康尼亚说,她示威性地将手按在腰间蛇首鞭的精金手柄上,「或者你们怀疑我的能力?」 「不不,绝无此意,尊敬的莱密斯凯小姐,」战士後退,「我们现在就去。」 「摩登迦或者奥森就行。」维康尼亚补充说,她喜好奥术,平时和巫师打交道较多,倒还认识几个瑞费德家族的巫师,说的这两个都是比较年轻的,能力不强。毕竟是打着杀人越货的主意,倘若叫来一个高手,到时候对付不了,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好的。」战士说。 他们匆匆离去,维康尼亚等待了一会,然後走到琼恩藏身的地方,「怎麽样?」她不无炫耀地说。 「棒极了,」琼恩半真半假的夸奖,「完美无暇,可以去竞争奥斯卡了。」 「奥斯卡?」 「我家乡地一个表演艺术奖。」琼恩含糊解释。 维康尼亚面露微笑,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刚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情,正向情人炫耀邀功。琼恩看着她,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约十分钟之後,两个战士返回,他们身後跟随着一个灰袍巫师,身材矮小,脸上戴着一个黑色丝织面具,手中握着白骨法杖,杖头雕刻着恶魔的头颅。琼恩打量着,将目光移到他的左手,想看有没有佩戴魔法戒指,结果却发现手腕上有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护腕。 巫师通常是不戴金属护腕的,那是战士们的偏好。在瓜理德斯城,这有特别的意义。 「该死,」琼恩低声说,「一个导师。」 第三十节 战术欺诈 瓜理德斯城三大学院,任务是培养精英阶层(牧师丶巫师和技艺高超的战士),教官都有特别的身份标志。如果在路上看见一位牧师的脖子上挂着由黑珍珠丶黑蓝石丶苍绿石和暖色晶组成的项链,那麽她毫无疑问是祭司学院的教官;如果一位战士的魔斗篷肩部绣着剑蜘蛛的图案,那麽他肯定是格斗学院的教官;而如果一位巫师的左手戴着银灰色金属护腕──就像现在这个──那麽他显然就是奥术学院的导师。 整个奥术学院,也不过十一名导师,能够获得这种身份的,必定是这座城市中巫师群体的顶级精英。当然,也有像克劳拓这种,一心担任家族巫师,辞去导师职位,但这毕竟是特例。 琼恩知道瑞费德家族有四名巫师在学院中担任导师,但他料想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们理当在前线指挥战斗,或者坐镇大本营,不至於为这点事情轻易出动。至於其他巫师,自己和维康尼亚以二敌一,以有心算无心,暗中偷袭总能对付下来。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居然当真过来一个导师。 距离缩短,维康尼亚也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虽然戴着面具,但她依旧辨认出身份,「卡梅隆·瑞费德,」她悄声对琼恩说,「擅长亡灵术和恶魔法术。」 「你认识?」 「我曾经在奥术学院受训三年,」维康尼亚说,「他当时是我的指导者。」 琼恩注意到维康尼亚提起这个巫师时神情有些怪异,但也没时间多问,「也好,」巫师说,自我安慰,「那麽他肯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趁着对方还没走近。他快速完成了一个预言法术,开始分析对方身上的魔法防护。「防护箭矢」丶「防护元素伤害」丶「能量缓冲」丶「防死结界」和「法术无效结界」,还有一个法术琼恩叫不出名字,但效果应该是将他的皮肤变得彷佛蜘蛛甲壳,从而更加坚韧,这应该是卓尔自创的发明。除了这些之外,导师长袍强化了对魔法的抵抗能力。斗篷则保证他很难被金属武器伤害,右边耳朵上有一枚金色的耳环,琼恩从中看见了恶魔地影像。 「他的面具……」琼恩沉吟着,一时没能分析明白其效用,但没有时间了。瑞费德巫师已经转过拐角,直直朝这边走过来。 维康尼亚从阴影中走出,向巫师点头示意。 「晚上好,导师。」她打招呼,借助袍袖的掩护。手在悄悄地比划着一个法术的姿势,准备突然袭击。 「晚上好。」瑞费德巫师漫不经心地点头,似乎没有发觉甚麽异样。但在下一瞬间,他猛然举起法杖,笔直地指向维康尼亚。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维康尼亚,」巫师说,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得意,「现在,停止咒语。把手伸出来,我不想伤害你。」 他看穿了琼恩制造的幻术。 维康尼亚皱着眉,慢慢将手从袖中伸出,示意投降,「好的。」她说。猛然一把按住圣徽,右手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环形。同时念出命令地字符:「威矢亚!」 但对方的反应比她预想得更快,维康尼亚的咒语刚刚念完,无形的压力尚未来得及凝聚,巫师白骨法杖顶端的恶魔头颅就急剧闪烁了一下,双目变得通红。一道灵箭击中了维康尼亚地胸口,将她震退了几步,即将完成的法术也被阻断了。 瑞费德巫师也有些惊讶的样子,在他的预料中维康尼亚应该受伤倒地,丧失反抗能力才对。但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侍父斗篷,」巫师轻声说,「它确实是个好东西,既然这样,那闪光爆也没有作用了。」 维康尼亚不回答,她再次施展一个法术,但巫师快速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就把它破坏了。在奥术技巧上,他们差距悬殊。两个战士冲了上来,他们已经完全弄清楚发生了甚麽事情。维康尼亚不再施法,拔出蛇首鞭迎战,她抵挡着两名技艺精湛地战士,不断後退,眼角馀光瞥见琼恩在阴影中悄悄移动。 瑞费德巫师再次释放了一个咒语,无形的魔法丝线缠绕住维康尼亚的身体,让她的动作变得迟钝。「别杀她,」巫师命令战士,「对女士要尊敬。」 琼恩在他背後的阴影中出现,悄无声息地暗中反制瑞费德巫师身上的保护魔法,对方的防御太牢固了,如果直接攻击的话根本没办法得手。维康尼亚的勇敢搏斗和对方明显的手下留情,为琼恩争取到了足够久的观察时间,使他在施法时更有把握。这是纯粹法术技巧地较量,琼恩并不紧张,他可是在阴魂城巫师学院──或许是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校──里受过严格训练的。 瑞费德巫师身上笼罩着法术无效结界,这道法术会令琼恩的大部份攻击魔法不起作用,所以必须首先对付。在三次心跳之後,他成功了,但同时也被对手察觉到了。 一道灵箭破空射来,琼恩刚刚完成一个法术反制,还来不及再使用防御魔法,甚至没时间启动法术逆转戒指,就已经被击中胸口。巨大的力量让他摔飞出去,撞上了身後地一颗石笋。 瑞费德巫师再次念诵咒语,瞄准琼恩,但就在法术即将完成的那一刹那,他惊讶地发现对手「融化」进石头里去了,消失不见。因为目标丧失,这个法术也被迫作废。「索尔石行术。」巫师自言自语,握紧法杖向琼恩消失的地方走来。 凭借着魔法靴子,琼恩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进了岩石,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隐隐难受,呼吸时牵扯着一阵一阵地疼痛,显然受伤了。他稍事喘息,猛然从石笋侧面闪出来,向对手弹出一枚石弹。比起刚从学院毕业的时候,现在他的石弹术更加精准。速度更快,但依旧被瑞费德巫师身上的防御魔法阻挡了。这在琼恩的意料之中,高阶巫师的决斗总是这样,因为双方往往都会处於各种严密地保护之下,而且都拥有众多强力魔法装备,所以很难出现一击定胜负的情形,往往都会打成持久消耗战。 除非某一方头脑抽筋。突然犯错。 琼恩发出一击石弹,削弱了对手的一个防御魔法,他正准备再次遁入岩石,躲避接下来的反击,但突然又站住了。瑞费德巫师正在召唤一团黑色的负能量。他的右手快速变化,皮肤乾枯漆黑,筋骨毕露,尖锐的指甲彷佛匕首,闪着凛冽地寒光。看起来就像鸟类的爪子。指缝指尖,淡淡的黑色雾气缠绕,各种细小的人脸此起彼伏。隐隐有哭嚎的声音。琼恩认出了这个法术,暗夜抚摸,亡灵学派着名地华而不实魔法之一,它是由最纯粹的负能量构成,足以令人重伤丶全身麻痹丶变得极度虚弱,甚至当即死亡。 但问题在於:这个法术无法远程发射,它必须近身触摸才能产生杀伤效果。 「很好,」琼恩想。「你失误了。」 巫师不是战士,决斗时都会尽可能保持距离,可是很少会让对手近身的,这是常识。如果都被对手近身碰到了,那巫师也差不多要倒霉了。而且此时瑞费德巫师和琼恩之间相隔非常远。这个亡灵法术虽然强大,但在正面决斗中却不常用。最多拿来背後偷袭,原因也正在此。 虽然不明白对手怎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没有巫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琼恩停住脚步,凝神默诵一段咒文,这是他掌握的法术中最强力的一个,有很高的机率直接穿透对手地重重防御,但也极其复杂,原本就要耗费比较长的时间,而且胸口的疼痛更在隐隐干扰着他。但没关系,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琼恩有时间。 瑞费德巫师完成了暗夜抚摸,紧接着奔跑起来,像战士一样发起冲锋。他跑得非常快,真不像是个巫师,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琼恩正在施展法术,没办法移动躲避,但也不需要,他肯定自己绝对能抢先一步。在对手还没有冲到跟前时,他就可以完成这个法术了。 他计算的没错。 当瑞费德巫师距离琼恩还有二十英尺远的时候,琼恩已经基本大功告成,只要再在脑中模拟出最後的轮廓,这个法术就会把对手变成一大块透明玻璃。但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瑞费德巫师的右手突然从手腕上断裂下来,以极快的速度前冲,就像炮弹一样……不,更准确地说,就像分体式火箭发射。琼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肩头彷佛被钢爪刺入,冰冷的气息随之渗透进血液,全身的力气彷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他立足不稳,一跤摔倒,原本即将完成的法术自然功亏一篑,就此失败。 该死,他想,这是甚麽诡异的法术。 右手从琼恩的肩头飘起,飞回主人的断腕上,重新联接,恢复原状,连血都没流半滴。卡梅隆·瑞费德得意地笑起来,这个明显充满邪气的法术是深渊中一位大名鼎鼎的恶魔领主所发明(并且以他的名字命名)。多年以来,第四家族的巫师们暗中崇拜这位恶魔领主,所以得蒙传授了一些恶魔独有的法术,在物质界其他巫师的魔法书或者图书馆里根本没有记载的。恶魔领主随机挑选教授法术的对象,而且禁止他们互相交流,所以各人所学往往不同,卡梅隆恰好学到了这道法术。粗看起来,它只是让巫师的手掌能脱离身体活动,没有多大用处,更像是街头三流巫师表演的戏法。但正所谓没有低级的法术,只有低级的巫师,在精擅亡灵术的卡梅隆手中,它的价值被充分发掘出来。 先用暗夜抚摸进行战术欺骗,令对手掉以轻心,然後出其不意地让手掌脱离身体,隔空完成「接触」。凭借这一招,他已经成功打倒了很多对手,琼恩并不是第一个上当的。 当然也不会是最後一个,巫师得意洋洋地想。 琼恩被满蕴负能量的手掌一触,顿时意识就像是被最深沉的黑夜笼罩。直到摔倒在地,才终於又重新恢复了清醒。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麻痹,丝毫不能动弹,冰冷的负能量快速侵入,抹杀掉一切生命的迹象,眼看就要涌进心脏。 这次失算了,他自嘲。原本以为自己近来进步飞速,又有法术逆转戒指这种准神器护身,至不济也能脱身逃跑。不料却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当,如今有大麻烦了。 远处维康尼亚正在努力抵挡两个战士的攻击,她已经左支右绌。明显处於下风,自然是更不能指望前来救援了。 正无计可施间,琼恩陡然感觉自己的腹部又升起一团阴冷冰寒的气息,和瑞费德巫师手掌上传来的感觉有些近似,但又不同。随着这股新的气息快速扩散。原本侵入身体的负能量似乎被压制住了,步步後退,他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一点知觉。散失地力气慢慢重新凝聚。 「巴尔神力?」他反应过来。 不管是甚麽原因,总之是个好消息,按这种速度下去,只要再过半分钟,他就能重新施法了,虽然不会完全复原,但法术定法的技巧让他可以省略掉那些精致复杂的姿势成分,只要能完成简单的动作就行。然而他的对手并不给予这个机会。 瑞费德巫师觉察到了异样。 幽暗地域里暗无天日。地底生物又普遍畏惧光亮,卓尔们普遍都拥有天赋地红外视觉,能够在黑暗中凭借温度来辨识物体。在瑞费德巫师的眼中,琼恩的身体原本泛着明亮的红光,和正常人一样。中了暗夜抚摸之後红光便快速黯淡下去,这说明他的身体正在变冷。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这是正常现像,然而正在此时,巫师视觉里的红光重新明亮起来,这意味着对手正在重新获得生命力。 自己的法术竟然没有成功? 瑞费德巫师既诧异又恼怒,这简直是对他身为亡灵巫师的侮辱。他伸手在腰间皮带上一按,抽出了五枚蜘蛛形状地飞镖,抖手朝琼恩射去。准头很好,蜘蛛飞镖是卓尔们最喜欢的日常娱乐之一,即使巫师也都能玩得很漂亮。这几枚飞镖是特制的,一旦击中活物,它就会牢牢黏住目标,并且会像一个真正的蜘蛛那样咬啮攻击,另外它还带毒。 飞镖电射而来,眼看就要击中目标,此时琼恩尚未恢复力气,根本无法闪避。突然之间,一团虹光从他怀中射出来,回旋飞舞,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撞击,将五枚飞镖全都挡开。 是那面活化虹彩龙鳞盾。 瑞费德巫师的眼睛眯缝起来,透出喜爱的目光,「好东西。」他夸奖说,作为脆弱的巫师,能有这样一面活化盾牌,就相当於有了一个可靠的贴身保镖,是很难得地宝物。 他再一次举起白骨法杖,顶端的恶魔头颅发出咔咔怪笑声,「归亡!」瑞费德巫师厉声喝令。 话音刚落,琼恩的意识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威压,一个低沉在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命令他放弃清醒,就此长眠。这是律令死亡(power word kill),真言术中最强的一个,直接在意识上杀死对手,令人相信自己已经死去──那麽他就真的会死了。然而琼恩轻松抵御了这个危险法术,完全不受影响。 他免疫一切精神类型的魔法攻击。 力气已经逐渐恢复,但琼恩没有起身反击,他悄悄地默诵咒语,完成了一个法术。一层大理石皮肤悄无声息地从身上生长出来,将他完全覆盖,逐渐加厚,同时他暗中命令悬浮地龙鳞盾掉落在地,就像是失去控制一样。 在瑞费德巫师的眼中,琼恩身上代表生命的明亮红光再度逐渐黯淡下去,直至微弱,和周围的岩石处於同一水准。也就是说,这个人类的身体冰冷了。 这家伙死了,巫师想,这是当然的,自己刚才用的可是律令死亡,世界上最强大的法术之一,能够抵御它的生物可不多。就算是龙或者巨人,也有很高的概率被直接击杀,何况人类。 他站在原地,小心地又等待了片刻,确定对手不再动弹,然後他走近,拣起地上的龙鳞盾,挂在腰间,低头检查琼恩的尸体,看能不能再有更多的惊喜发现。 然後他的手腕突然被扣住了。 「这次轮到你上当了。」琼恩低声说,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 ps:我想我不需要说出那个断手法术的名字?反正也是熟人了 第三十一节 你可以说服我 覆盖着大理石肤的拳头既重又硬,琼恩一边装死一边等待着,蓄势很久,终於等到机会,他相信这一记右钩拳力道十足,足以令人眼冒金星,鼻青脸肿──为了防止对方脸上的那个黑色丝织面具有甚麽蹊跷,这一拳还是特意从侧面兜过去的。然而事情有点出乎意料,拳头准确地击中了对方的脸,却彷佛砸在某种柔韧的甲壳上,瑞费德巫师的头被打得往重重後一仰,但明显没有受伤。 是那个蜘蛛皮肤魔法,琼恩反应过来。 琼恩也曾经学过一种类似的蛛皮术,但保护效果远远没这麽好。这个法术应该是卓尔们自创的,琼恩不懂,也很难立刻就反制解消,眼看对手就要回过神来,他不假思索,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瑞费德巫师的左眼中插去。 无论是蜘蛛皮肤或者石肤,这种类型的法术都不可能把脆弱的眼睛也保护起来。 瑞费德巫师双目怒睁,厉声喝出一个强有力的咒言,巨大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爆发,琼恩原本就半躺在地上,倒还罢了,巫师却被接连震退了几步,但也因此逃脱了被刺瞎眼睛的命运。「我大意了。」他阴沉沉地说,念了句咒语,身体快速悬浮起来,升上半空,远远拉开和琼恩的距离。 「再来,」巫师说,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阴毒,「让我见识见识你还有甚麽伎俩。」 又一道灵箭破空射来,琼恩翻滚避开,没有反击,看起来刚才那一拳让他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气又消耗得差不多了。瑞费德巫师这次变得谨慎多了,再也不肯冒险近身,而是高高飘浮在半空,保持距离。他从怀中摸出一截洛斯兽的骨头,事先已经经过浸泡处理。变得非常松脆,巫师手指用力将它捏碎,念出一段邪恶的咒语。这是碎骨术(fleshshiver),会让敌人的骨骼破碎扭曲,遭受难以想像的巨大痛苦,被残忍地折磨──但又很难断气。 巫师因为刚才的上当而恼怒,他要让这个狡猾的人类付出做梦都无法想像地代价。胆敢殴打一位尊贵的学院导师──就是自己──的脸是很严重的罪行,就连那些女祭司都不敢做得这麽过分。 为了确保成功,瑞费德巫师使用了一个难度非常高的技巧,从更高阶的魔网中汲取能量来塑造这个法术,令它变得更加难以抵御。虽然咒文因此变得冗长了点。但他念诵速度极快,听起来就像是一团含糊不清的嘟囔,黑色的魔法能量迅速被召唤而来,在掌心郁积。地面上,琼恩没有做出任何闪避或者防御的意思。似乎束手待毙。 瞬息之间,巫师已经完成了整段咒语,只剩下最後的激发命令。那是一个轻音。舌尖从牙齿间探出,发出近似「嘶」的声音,就像毒蛇吐信。亡灵法术大多如此,充分彰显了阴冷邪恶的韵味。 就在此时,一团虹光从巫师的腰间飞旋而上,重重撞在他地下颚。 巫师犯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错误,他刚才不应该那麽着急地把龙鳞盾据为己有,对宝物的贪婪让他忽略了这点。当然。这是因为他原本确定对手已经死了──可现在琼恩没死。 和琼恩的拳头一样,龙鳞盾撞击地力道绝大部份都被巫师柔韧的蜘蛛皮肤卸掉了,连个伤口都没有留下。然而这一击并非徒劳无功,巫师原本微张的嘴不由自主地合拢,上下颚骨重重撞击在一起──而此时舌尖正在牙齿中间。 「啊!」 原本理当非常优雅地轻微「嘶」声变成了惨叫。巫师把自己的舌尖咬断了。不仅如此,法术已经进行到最後一步。正蓄势待发,却迎来了一个错误的激发命令,这比被打断更加糟糕。汹涌的魔法能量倒撞回来,就像是凶猛的野兽反噬,因为在施法时经过强化,瑞费德巫师为自己施加的保护也阻挡不了这个碎骨术。他的身体骨骼在一瞬间扭曲粉碎,浮空术再也维持不住,重重摔落在的。 琼恩站起身,从靴中拔出匕首,扬手朝巫师胸口射去,这是为了避免对方和自己一样也玩装死。他没怎麽练过,准头不佳,但毕竟是这麽大的目标,匕首偏斜了一点,还是刺进了腹部。血溅射出来,瑞费德巫师抽搐着,在地上艰难的翻滚。 琼恩放下心来,走到巫师面前,将龙鳞盾召回,接着拔出匕首,对准心脏再次刺入,直到确定对手完全断气。 「难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吗,」他轻声说,「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是很不好的。」 然後他从巫师手上取走了印有家徽的绿宝石戒指。 或许是这位学院导师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虽然发现了敌人,却并没有向家族其他人示警。当然,琼恩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堂堂正正交手的话,三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现在是自己胜利,一方面是欺诈成功,用石肤术降低身体温度,利用卓尔的黑暗视觉装死;另一方面也是运气好,对方犯了个错误,不应该早早把龙鳞盾拣起来挂腰上。 除此之外,吸收的神力虽然没有令自己变成神,但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命,这个新发现让琼恩心中有些欣喜。 远处的刀剑撞击声依旧在继续,维康尼亚以一敌二,居然一直支撑了下来,为了避免妨碍施法,她没穿锁甲,但侍父斗篷代替了这个功能,柔韧的蛛丝就像精钢一样保护着她。而且因为神后罗丝的祝福,卓尔女性普遍都要比男性更加强健,更有力量,即使是牧师,仅以武技格斗而论也是不比战士逊色的。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瑞费德巫师的吩咐,两个战士不敢对维康尼亚下杀手。只能攻击那些非要害之处。他们倒也不着急,默契地配合着,虚晃手中长剑,灵活地移动步伐,慢慢消耗对手的体力。 至於巫师那边,他们并不担心,卡梅隆是瑞费德家族十九位巫师中的佼佼者。名望和地位仅次於克劳拓,大家都认为他是下一任首席巫师的最有力竞争人选。就算是在整个瓜理德斯城,能打败他的人也不多。 琼恩被对手一发灵箭重重击飞出去,撞上远处的石笋,随後巫师冲锋逼近。如此一来。他们的战场倒是距离维康尼亚和战士比较远了。此前琼恩一直处於明显地下风,直到最後关头才反击得手,他杀了巫师,快速收好戒指和匕首,趁着那边两个战士还没注意到这里的变局。又潜身进入阴影当中,悄悄返回。 胸口依旧在一阵一阵地疼痛,比刚开始时更加剧了。琼恩怀疑是不是肋骨折断。他灌下了一瓶药水,但却似乎没甚麽效果。因为这个缘故,加上怕被发觉,他走得不快。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战士终於发觉远处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是自己家族的巫师。 一个较为年长些的战士大声咒骂着,从腰间皮带上取下一枚飞镖,抖手上射,在半空中爆炸开来。变成一团火球。这毫无疑问是联络示警的讯号,琼恩着急起来,他可还没准备好迎接一大群敌人。 得赶快离开这里。 正在此时,西南方向的天空中「砰」地一声,同样炸开了一团火球。而且有嘈杂的喧闹声顺着风传来,紧接着便是各种杀伤魔法的华丽闪光交织绽放。令人眼花缭乱。毫无疑问,琼恩和维康尼亚的同伴当中,也有人潜入进来──并且被发觉了。看这情形,说不定还是不小心触动法术陷阱了。 这让琼恩感到很高兴,如此一来,至少自己这边需要承担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了。虽然说起来,现在三大家族的巫师算是盟友,但这丝毫不妨碍琼恩对别人的遭遇幸灾乐祸,尤其是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地情况下。他可从来没把这些卓尔当作「自己人」。 琼恩在怀中摸索,找到了一颗玻璃球,看准位置投掷了出去,正落在三个人的中间。亮如白昼的强光猛然爆发,维康尼亚有侍父斗篷,并不惧怕,另外两个卓尔就没这麽好运气了,他们的眼睛顿时被刺得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维康尼亚乘机发动了反击,她甩出蛇首鞭,从一名战士的肩头掠过,如果是平常的武器,这一击就算是落空,但鞭头上的四条毒蛇倏忽探出,在空中自行扭身,张口咬中了战士。剧毒随着蛇牙注入体内,战士像得了疟疾一样,身体急剧颤抖起来,慢慢软倒在地。另外一名战士武技却要高明许多,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凭借耳朵判断动静,准确地在旁边一剑挥出,将蛇鞭上的两颗蛇头削了下来。 他不再缠斗,凭借记忆转身朝来时的路跑去。示警讯号已经发出,作为巡逻者的责任已经尽到,卓尔可不想英勇牺牲在这里。战士在这座宅院里生活了三百多年,他对周围环境是如此的熟悉,就连每块石板上的裂纹和边角残缺都一清二楚,即使视力尚未恢复,他依旧跑得飞快。 但他摔倒了。 琼恩凝视着地面,用意念拉升出一个小小的石块凸起,将战士绊倒。维康尼亚追赶上来,蛇鞭砸在战士的脸上,杀死了他。 琼恩从阴影中走出来,「我拿到戒指了,」他说,「得赶快离开,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 「嗯。」维康尼亚答应着,注意到他说话时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显出些微痛苦的神色,「你受伤了?」她问。 琼恩点点头,「被那个巫师打中了。」 「我带了治疗药水。」维康尼亚说,正要从口袋里取,但被琼恩摆手阻止了,「没用,」他说,「我已经喝了,没效果。」 维康尼亚仔细看了几秒钟,「卡梅隆的法术上附带了诅咒,」她说,「你会越来越虚弱。普通地治疗法术和药水不起作用,得用复原术。」 她举起圣徽,念出一段赞美神后的祷文,然後抓起一把晶莹地钻石粉,洒在琼恩的胸口,用手掌按住。一种无法描述的清凉从少女的掌心传来,透入琼恩的身体。他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疼痛也变得不那麽强烈了。「多谢。」琼恩真诚地说,事实上他真没料到维康尼亚会这麽做。 在这种罗丝沉寂的时候,牧师自身的魔法无法获得补充,基本都已经消耗光了。只有卷轴和魔杖可用。复原术是很高级的法术,以维康尼亚的牧师位阶来看,这很可能是她所能掌握的最强神术。她一直保留着这个法术,必定是打算用来在关键时刻救命地,现在却浪费在了琼恩身上。 当然。这也没甚麽奇怪的,我对她有利用价值,比这个复原术的价值更高。仅此而已──琼恩如此想,於是也就释然了。 仅此而已。 诅咒解除,治疗药水的效用发挥出来,琼恩现在感觉好多了。他再次召唤幻术,将自己和维康尼亚隐形,快速离开这一区域。在经过瑞费德巫师的尸体时,维康尼亚停下来,在他身上搜索着。最後在斗篷内侧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金币大小地黑色圆盘。 「这是甚麽?」琼恩问,它看起来像是个护身符之类,正面雕刻着一张微笑着的男性卓尔面庞,栓着银色的细链。 「菲尔松护符(aulet of phelthong),」维康尼亚回答。「卓尔的传奇大巫师菲尔松发明的,整个城市里也不超过五枚。保留在学院最有的位地几个巫术导师手里。」 她将护符小心地收入怀中,起身照着尸体的头部狠狠踢了一脚。这个明显情绪化的举动令琼恩有些好奇,「你好像很讨厌他。」过了一会,当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路之後,琼恩试探地问。 「没错。」少女乾脆利落地回答。 「唔,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琼恩故意说,「毕竟他可是对你手下留情。」 维康尼亚哼了一声,「他对我一直很有兴趣,」她解释,「以前我在奥术学院受训的时候,想向他学习一些法术技巧,他於是趁机向我提出要求。」 「哦,」琼恩的兴趣被提起来,「他敢这麽做吗?在你们卓尔世界,牧师的地位比巫师尊贵很多吧。」 「主母可以下命令,让巫师向学生传授法术,」维康尼亚说,「巫师当然不敢违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乖乖服从。那些人所共知的法术,他们会教你,但有些特别的丶罕见的,或者更加高深的,可能就会被选择性遗忘了。而且巫师要学的不仅仅是法术,还包括运用地技巧,每个导师往往都有一两手独门绝活,你怎麽让他们乖乖贡献出来?」她摇摇头,「要知道,在这方面,他们才是专业人士。」 这听起来就是标准的技术人员对官僚上司阳奉阴违的故事。 「这倒没错,」琼恩点头,「然後呢?」 维康尼亚瞥了他一眼,「难道你不觉得追问这种问题很失礼麽,」她说,「就算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也是不恰当的吧。」 琼恩耸耸肩,「抱歉。」 「我陪了他半个月,」维康尼亚说,「倒也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不过我依然还是很讨厌他──我反感总是满身腐尸和骷髅味道的亡灵巫师。」 「他身上似乎只有香水味。」 「如果你亲眼看见过他怎麽摆弄那些尸体,甚麽香水都会自动被你的鼻子识别为腐烂味了。」 琼恩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收敛住了。「这样做值得吗?」他忍不住问,「没有他,还有其他导师。就算有些技巧只有他一个人会,但有必要为这个就……」 维康尼亚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但我确实学到了不少。」 「你学到了东西,但还是很讨厌他,」琼恩提醒,「你刚才自己说的。」 「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我很讨厌他,但确实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卓尔说,「所以这有甚麽不值得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补充,「如果他在床上的表现能稍好一些,那我或许对他的印象不会如此恶劣。巫师的体力普遍都太差了,不如战士强壮。」 「我觉得这种事情更看重技巧,」琼恩说,「而且巫师也未必全都弱不禁风,总会有特例的。」 维康尼亚微笑,「这算是邀请吗?」 「唔,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罢了。」 「我不相信,」少女说,挑逗地看着琼恩,「不过或许你可以尝试说服我。」 琼恩不回答,他取出刚得来的绿宝石戒指,戴在左手上,「我们要进入第二层了。」 ========================== ps:每次我看书评区的帖子,我都会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纯洁,以及我的读者们是如此的富有想像力。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十室之户,必有忠信。诚不我欺。 第三十二节 悄悄的变化 正如亚当斯所说,家徽可以让他们避开那些具有攻击性的魔法陷阱。琼恩为了以防万一,提前给自己施加了大量的魔法防御,并且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踏入魔法阵的第二层。他准备好了,一旦形势不对就立刻逃跑。 然後甚麽都没发生。 琼恩舒了口气,自己有点太过分谨慎了,他想,但紧接着否定了这个念头。对於巫师来说,身处敌人的城堡里,怎麽谨慎都是不过分的。 旁边的卓尔少女却没有他这麽紧张,她显然对亚当斯的话很有信心。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自己的蛇首鞭,在刚才的战斗中,四颗蛇首被削断其二,虽然还能用,但威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不能重新制作吗?」琼恩问。 「蛇首鞭是女祭司的标志,它不是单纯的一件武器,」维康尼亚回答,「每一柄蛇首鞭都是神后祝福的产物。」 然而现在罗丝不在了。 琼恩初来瓜理德斯城的时候,罗丝沉寂还是个秘密,仅限於女性牧师内部和极少数外人知晓;但短短几天,经历了前日的一场全城大叛乱,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已经能看出这个事实了。在平定叛乱的时候,女牧师们依赖卷轴丶魔杖而并非自身的法术,神圣的祭司学院受到了攻击,大量的教官和学生被杀死,这一切都充分说明了问题。少数高层人员,例如亚当斯这种,还知道圣物深渊召唤蛛被摧毁了,这就更无可疑。 如果神后还在的话,她怎麽可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而不管不顾呢。 没有了罗丝,黑暗精灵的未来又将会是如何呢。 琼恩摇了摇头,把这种无聊的念头驱离自己的脑海。卓尔的未来。自然有卓尔自己去费神考虑,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这个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大的智慧族群都有信仰崇拜的神祗,从这点来看,卓尔们失去了罗丝,应该很快就会重新选择新的神祗吧──如果在此之前她们还没有因为自相残杀而灭绝的话。 「夜女士。」他在心中默念着,这次阴魂城趁着罗丝沉寂,大举进攻幽暗地域。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这个因素吧。诸神之中,以暗夜女神莎尔和蜘蛛女神罗丝最为相近,执掌的神职隐隐暗合,传说莎尔一直就觊觎罗丝的黑皮肤子民,试图将教会信仰扩张到幽暗地域。只是不得其便,如今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夜女士又怎麽会放过。 可以预见,随着阴魂城在幽暗地域的胜利,莎尔的教会也会迅速扩张。借着罗丝突然沉寂造成地真空迅速抢占信徒市场。说不定再过几十上百年,这些黑皮肤精灵真的都会改信莎尔了。 莎尔总比罗丝好,琼恩想。至少她不搞女权主义。 朝着事先判断的方向,他们继续前进。当时琼恩指这条路,对维康尼亚说是凭直觉,其实他是看到这片区域中闪烁绿光的魔法灵线最多,这是变化学派地表徵,正是琼恩地专业范围。如果说要逐步瓦解这个庞大魔法阵,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自然是明智的作法。 路上撞上一队巡逻队。正急匆匆地往琼恩和维康尼亚刚才过来的方向跑去,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目标其实就在路边地阴影里。借助抢来的家徽,两人一路顺利,平安地避开了各种危险的魔法陷阱。琼恩尝试着,试验性质地消解了几个不太重要地符文。但立刻就又被重新构建起来。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不是迷锁,没有源源不断提供能量的核心。它所蕴含的能量总数是固定的,但却在精巧的设计之下循环流通,任何一处出现漏洞,都会立刻从其他的方获得补充。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并且没有人干扰的话,琼恩或许可以一点一点地消耗这个魔法阵地力量──估计有两三个月就能大功告成。但瑞费德家族的巫师又不是死人,怎麽可能任由一个外人这麽折腾。需要找出更关键的地方。 继续前进,穿过一片石笋林,琼恩看见了一座有着紫色圆顶的神堂,这大概是整座瑞费德宅院里唯一一座人工建筑了,区别於那些天然的钟乳石和石笋。瓜理德斯城是罗丝信仰的大本营,每个家族里都建有祭祀蛛后的神堂,瑞费德自然也不例外。 琼恩来到这里,自然不是打算来临时朝拜一下蛛后。在奥术视觉中,他清楚地看见大量地绿色魔法灵线在此处交汇,灵光亮得刺眼,毫无疑问,这里是一个「结点」,是支持整个魔法阵的九大支柱之一。 如果能想办法破坏这个「结点」,甚至只是削弱,应该就能对魔法阵造成重大影响。但这样重要的地方,肯定会有人重点守卫。 两人远远停住脚步,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阴影里隐藏着身形,观察着。此时外面三大家族的士兵攻城正急,瑞费德家族以一敌三,虽然有城墙可依托,到底在人数上大大处於劣势。如今几乎整个家族的成员都已经上阵迎战,宅院里没有多少人驻守。这座神堂的正门敞开着,门口只有两个侍卫,琼恩悄悄移动了一下位置,经过强化的双眼透过建筑看去,看见了一座罗丝的神像,祭坛周围的边沿摆放着八个火盆,象徵蜘蛛的八条腿。瓜理德斯城里遍的是罗丝神像,瑞费德家的这一座造型也毫无特别之处,但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它此刻正闪烁着刺目到不能正视的灵光。千万道魔法灵线交织纷错,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汇聚在神像之上。 一位女性牧师正在神像前祈祷,她的服饰是镶着紫边的黑袍,说明位阶很高。这是面对牧师的一大好处,绝大多数教会,都有一套比较严格的位阶体系,并且在服饰上往往会体现出来。一般情况下可以借此判断对手的位阶高低,能力强弱。罗丝的牧师,高阶者有权穿镶紫边或者暗红边的黑袍,低阶者则相反,穿镶黑边地暗红色或者紫色长袍,一望便知。 在牧师的身旁,站着一个古怪的家伙。足足有八英尺高,上半身看起来是个强健的卓尔男性,下半身却是山羊般的长腿。它皮肤乌黑,全身肌肉块垒,一头浓密白发略带黄色。皮肤看起来十分坚韧,并且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细毛。除此之外,它有四只手,上方比较强壮的一对手上长了锋锐地利爪,下方比较短小的一对手则和卓尔无异。怪物的脸向前突出。满口尖利的长牙,配合上斜挑的眼睛和尖长地耳朵,像是卓尔和狼的混血。 这一定是某种邪恶的非自然造物。琼恩想,他再看了一会,悄声把里面的情景告诉维康尼亚。 「他们拿神后的神像做结点?」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结点设在内部,被神像保护着,」琼恩解释,「要想去反制消解这个结点,就得先把神像给毁了。」 维康尼亚倒吸了一口气,「狡猾!」她不无钦佩地说。「但这是亵渎,家族里的牧师怎麽会允许?」 「牧师们未必知道,」琼恩说,「或者,一开始并非如此。只是发觉神后沉寂,然後才转移到这里。这都有可能。」 「那我们现在怎麽做?」 「进去。」琼恩说,「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还回去不成……不过他们有四个人,倒是比较麻烦。」 一位高阶牧师,一位看起来就很凶悍暴力的怪物,还有门口的两个守卫。以二敌四,琼恩没有把握。 维康尼亚沉吟着,「那个牧师的长相,有甚麽特点吗?」 「看不到,」琼恩说,「她背对着我的方向呢。」 「她的蛇鞭是几首的?」 琼恩再度看去,发现那个牧师依旧在祈祷,蛇鞭放在身旁,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懒洋洋地绞缠在一起,「一丶二丶三……六,」他好不容易才数清楚,「六首。」 维康尼亚的眼睛一亮,「是妮瑟,」她说,「妮瑟·瑞费德,她们的现任主母。」 「你认识?」 「自然,」维康尼亚说,「在我进入祭祀学院的那一年,她恰好毕业,而且是第一名,」她格格笑了起来,「她旁边是不是有一个魔裔卓尔。」 「魔裔卓尔?」琼恩重复着这个词,他知道了那个怪物地名字,「是有一个,在她身边。」 「那是她儿子。」 「儿子?」琼恩大吃一惊,虽然没看到妮瑟的正面,但从身形判断,应该至少也是秀丽的卓尔女性,怎麽会生出这种奇形怪状的儿子。 「他的父亲是谁?」 「一只迷诱魔,」维康尼亚说,「祭祀学院的每届毕业典礼上,都会举行一个神圣仪式。成绩最优秀的毕业生,将会被赐予神后地祝福,她从深渊中召唤一只迷诱魔,并且与之交合。有十分之一的机率,这个新晋牧师将会受孕,生出魔裔卓尔。」 琼恩感觉背上冒冷气,他是见过迷诱魔的,以前在巨魔山脉里对付女杀手莎珞克的时候,对方就召唤来了两只迷诱魔,追得他仓皇逃窜,最後是靠缩物术才侥幸获胜。那种有着狗的脑袋和螃蟹巨螯的恶魔,无论以人类或者卓尔的审美观来看都肯定是丑陋到了极点,没想到居然还有卓尔女性和迷诱魔交合,诞下後代──按照维康尼亚的说法,这还是无上的荣耀,是第一名毕业生才有资格获得的神后祝福。 有生以来,琼恩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想像力原来是如此贫乏。 「再过三天,就是神后的圣日,」维康尼亚说,「祭祀学院会在这一天举行毕业典礼。如果你对此有兴趣,」她笑吟吟地看着琼恩,「我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相信我,那一定会给你留下精彩难忘的回忆。」 「魔裔卓尔很难对付麽。」琼恩回避了维康尼亚的提议。 「挺麻烦的,」维康尼亚点头。「它兼有恶魔的强悍和卓尔的灵巧,脑袋也不笨,既是个强壮的战士,也能使用一些法术。通常来说,一个魔裔卓尔,足可抵得上十个经验丰富地战士。」 能够抵得上十个经验丰富的战士,意思并不是说能够以一敌十。这点琼恩倒也很清楚。虽然如此,那也是极其难缠的对手了,至少同时对敌三四个战士没有问题。 「不过它毕竟是半恶魔,」维康尼亚接着又补充说,「我学过对付恶魔的技巧。如果一对一。不出甚麽意外的话,我肯定不能获胜,但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好,」琼恩说,「我们进去。我对付牧师。你去对付那个魔裔卓尔。」 维康尼亚穿着侍父斗篷,这东西虽然能够提供非常优良的防护,但却有个要命的缺陷:它附带了罗丝的诅咒。牧师的神术会更容易伤害到穿戴者。如果让维康尼亚去对付妮瑟,那就纯粹是自曝其短。而琼恩对魔裔卓尔这种怪物近乎一无所知,没有半点了解,对付起来必定事倍功半。所以反过来,让维康尼亚拖住魔裔卓尔,等琼恩击杀了妮瑟,再来帮助维康尼亚,这是正确的战术安排。 维康尼亚也明白这点。没有反对,「那外面两个卫兵怎麽办?」 「我们先潜进去,然後我用法术把门封闭住,」琼恩说,「他们一时半刻冲不进来。我们速战速决。先解决了神堂里的两个人再说。」 分割敌人,各个击破。维康尼亚也没甚麽意见,「只能这样了,」她说,「不过你要小心,妮瑟可是个优秀的牧师。」 「唔。」琼恩并不在意,在卓尔这种竞争极度残酷地世界,妮瑟既然当年能够以祭祀学院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能力自不待言。只看她年龄应该也不比维康尼亚大多少,蛇鞭已经是六首,也就可见一斑了。但如今蛛后沉寂,牧师丧失神术,还有甚麽好怕的──更何况,他还有秘密武器呢。 对付别人或许没把握,对付牧师,那岂不正中自己下怀麽。 维康尼亚见他答应得漫不经心,不由得有些恼怒,「谨慎点!」她呵斥,「妮瑟可不像我那两个姐姐好对付。」 「放心,」琼恩说,见她关切,不由得也微微有些感动,「她的法术对付不了……」 话音未落,他陡然怔住了。 「怎麽了?」维康尼亚见他说话突然中断,颇为诧异。 「你前面帮我移除诅咒,用的是甚麽法术?」 「复原术啊。」 「是神术?」 「废话,」维康尼亚不悦,「奥术里哪有复原术?」 复原术是标准地神术,这点琼恩自然是清楚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置信,要向维康尼亚确认。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够被神术治疗──他已经不能免疫神术了。 这……这是怎麽回事? 饶是琼恩心理素质再好,此时也不禁有些慌乱。自己能够对神术免疫,这是早就发现并且几次验证的事实,怎麽会突然又改变了。这就像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某项能力,例如听觉或者视觉,那不大惊失措才怪。 自己能够免疫神术,这是很早以前地发现,因为其实在以後的历次战斗中没有发挥多大用处,琼恩也渐渐有些忽略了。刚才他中了巫师的诅咒,正如维康尼亚所说,那个法术会让他越来越疲惫衰弱,胸口又是在一阵阵地疼痛加剧,治疗药水都不起半点效果,搅得琼恩心烦意乱,精神很差,连说话都不流畅。此时维康尼亚施展复原术移除诅咒,令他顿时简直有重获新生的感觉,满腔愉快,压根就没想起来他「按道理」是没办法接受神术治疗的。然後紧接着注意力又被维康尼亚和瑞费德巫师的桃色八卦给吸引去了,三转两折,全然忘记了还有这茬。直到刚才提起,才突然反应过来。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琼恩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在脑中急速回忆着。如果记得没错,为了找死月法珠,自己在阿格拉隆的时候曾经和那个窃法者交手。当时还是能免疫神术的,这确定无疑。然後便回到阴魂城,基本没有和人动手过,除了帮梅菲斯和竖琴手打发了几个龙巫教徒,当时也是直接用诡计取胜。後来进入幽暗地域,攻下奥图城,因为自己的任务是寻找魔像制造基地。也不曾随军参战,再说是对付眼魔。紧接着从奥图城出发,一路来到这座城市,途中芙莉娅虽然随行,却从没有向自己施展过神术。在伊卡沙城下和维康尼亚交锋一次,但当时卓尔少女用的是奥术。再往後算,来到菲尔伦家族,对付丽奥和蜥蜴骑兵的时候,直接用磁化术和化石为泥送她们去了地底;在奴隶叛乱中。自己主要躲在旁边观战,最後才和灵吸怪巫妖有过短暂交手。然後就是这次进攻瑞费德家族了,刚潜入时撞上巡逻队。虽然中了牧师的一击黯炎,但当时自己直接启动法术逆转戒指把它反弹了回去,也无从验证效果。再後来和瑞费德巫师交手,奥术和奥术的对决,虽然获胜,却中了诅咒,最後就是维康尼亚为自己施展复原术移除诅咒。 算来算去,也就是说。在回阴魂城之前,自己确定还是能够免疫神术地,而半小时前,自己却发现丧失了这种特性──在这段大约三个月的时间里,在琼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情况下。某种改变悄悄地发生了。 到底是甚麽时候发生了这种改变? 「难道是因为从菲娅那里吸收了巴尔神力?」 琼恩知道,自己这种免疫神术的特性是自然就有的。它是一种与生俱来地「天赋」,并不是後天锻炼出来的「技能」。既然如此,那麽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天赋」的,显然就是吸收巴尔神力的事情了。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似乎都可能性不高。 吸收了巴尔神力,令自己的身体较以往更加强健,在魔法上进步神速,在床上的持久力增强……而且似乎也更加粗暴了。这些都是对肉体或者精神的明显改造,既然如此,它悄悄也改变了自己免疫神术地特性,这也似乎完全说得通。 不,不对,琼恩摇头,自己在烛堡的时候,也曾经从女杀手莎珞克那里吸收过一点巴尔神力,为甚麽没有因此而丧失对神术的免疫?难不成因为那次吸收的神力太少,所以没有效果,後来在菲娅身上吸收得较多,所以发生改变?这种解释也未免太滑稽了,怎麽看也不太可能的样子啊。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琼恩皱眉思索着,一时不得其解。维康尼亚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人类到底怎麽了,原本还在精神奕奕地分析局势,安排战术,突然间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似的,不知道在迟疑犹豫些甚麽。若在平时,牧师或许会饶有兴致地看看他到底搞甚麽名堂,反正卓尔寿命长,有的是时间──但现在他们可没有时间。 「走啊,」她悄声说,「你还等甚麽?」 琼恩一凛,反应过来,神术免疫的事情且先放下,以後再慢慢琢磨,如今自己身在敌营,可万万不能分神,否则性命不保。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先把眼前这一仗打完再说,正如他说的,都已经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难道还就此退缩不成? 「我们进去。」他低声说,在阴影中慢慢站直身体。 ============================= 唔,这算是一个暗含的比较大点地伏笔吧,类似田伯光那种,有兴趣不妨猜着玩玩,书评区最近也比较沉寂。如果说提示的话,那麽……我不太喜欢巧合,尤其是太明显的巧合,如果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那麽十有八九是下药了的。 女神与你同在。 第三十三节 谜语 神堂只有正门这一个入口,此外没有门窗,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正守在正门两侧。想要进去的话,倒也不那麽容易。最便捷的方法是直接传送,但神堂作为一个「结点」的所在,自然是有周密防护的,一系列的次元锚互相联结,封锁了神堂周围,阻隔自外向内的传送,而琼恩没有能力解除这样密集嵌合的法术。除此之外,墙壁内层是用精金融汁浇灌,这令穿墙术(passwall)和索尔石行术也无法起作用,这两种法术都没办法穿越金属。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正门走进去,隐形魔法,或者精妙的变形,应该可以骗过两个卫兵的眼睛。 「门上应该会有法术陷阱吧。」维康尼亚问。 琼恩凝神辨识了片刻,神殿正门上各种魔法灵线紧密的纠结在一起,彼此互相支援,「有两道防御,」他说,「在正门前方有一个识破隐形和一个解除变形,我们撞上的话伪装就会暴露,但没关系,卫兵已经来不及阻拦我们了。」 「後面那道防御呢?」 「我辨认不出效果,」琼恩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基本可以断定它们都没有攻击性,看不到危险的讯号。」 「没关系,就算有攻击性,我们也有这个。」维康尼亚说,扬了扬手,展示那枚绿宝石戒指。 琼恩微微点头,这一路行来,戒指的作用已经得到充分证明。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越往内部就越精微复杂,令人防不胜防,有好几次琼恩和维康尼亚都撞入了法术陷阱,但靠着戒指都能安然无恙,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他向维康尼亚点点头。示意她做好准备,然後默诵咒语,为两人都施加上加速术。一切就绪,他们从阴影中悄悄移出,借助隐形的掩护往神殿正门慢慢靠近。两个卫兵全副武装地站岗,丝毫没察觉有甚麽异样。「好极了,」琼恩想。「一切顺利。」 踏入神堂,隐形就会被解除,他们的形迹便会暴露,必须立刻把门封起来,阻止外面的卫兵进入。要封住正门很容易。封门术或者石墙术都可以办到,前者他没怎麽学过,但有卷轴可用,後者他今天正好准备了一个。 五步丶四步丶三步…… 琼恩猛然加速,和维康尼亚一起朝神堂内冲入。在贴近正门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周围的魔法结界亮了亮,有一股力量彷佛微风一样拂过身体。琼恩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从空气中显现出来,隐形被解除了,不过这在意料之中。 卫兵们惊觉过来,呼喊着冲上,但已经来不及了。琼恩一步跨进了正门,维康尼亚紧随其後,他们看见了瑞费德家族的主母妮瑟和她的魔裔卓尔儿子,正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然後琼恩陡然感觉眼前急剧地晃了一晃,头脑一阵猛烈的晕眩。 下一瞬间,他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他正站在一个狭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厚重的墙壁。一直联结到天花板,组成封闭的空间。除了两端出口。地面丶墙壁和天花板,全都是用长方形地黑色石块砌成,缝隙笔直整齐得就像是画出来的。没有神堂,没有卫兵,没有妮瑟主母和魔裔和魔裔卓尔,一切彷佛都消失了。 身旁的空气轻微波折,维康尼亚的身影显露出来,她定了定神,抬眼看四周,也是明显怔住,「这是哪里?」她问琼恩,「这是怎麽回事?」 琼恩摇头不语,他观察着四周,回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过了半响,巫师长长吐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说,「这里是一个迷宫。」 「迷宫?」 「他们在正门上安置了一个迷宫术。」琼恩解释。 「我们的戒指为甚麽没有发挥作用?」 「因为迷宫术根本就不是攻击法术,」琼恩说,「它只是将我们转移到了一个半位面里。」 迷宫术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法术,施法者创造一个小型的半位面,随着自己的心意构建起迷宫,任何中了法术的生物都会被传送进来。正如琼恩所说,它只是一种空间转移法术,不具有攻击性,所以瑞费德家徽也没法抵御。 瑞费德家族宅院里被庞大魔法阵笼罩,遍地都是危险的法术陷阱,为了避免误伤和不必要的麻烦,家族里的重要成员佩戴魔法家徽,能够躲避伤害。但关键的地方,应该还是有更进一步的保护措施的,不是佩戴了家徽就能随意出入。琼恩一时失算,没能辨识出迷宫术,结果就着了道。 从理论上说,迷宫术没有甚麽太大危险,虽然是个难度很高的法术,但作用并不在於杀伤对手,而是暂时困住。它最典型的用法,就是巫师在遭遇厉害对手又寡不敌众的时候,用这法术来分割敌人,各个击破。迷宫是施法者自己用意念构建的,但必定有一个出口,而且一旦构建完成就不能再变动,被困在其中的人,只要能走到出口,自然就能脱离半位面,回到原本地世界。走迷宫这种事情,对於普通人来说或许有点难度,但需要动用迷宫术来对付的角色,自然也不可能是寻常之辈,区区一个迷宫又怎麽可能阻拦得住,往往十分钟半小时就能脱身。就算实在走不出去,只要等上二十四个小时,迷宫自然消除,到时候自动回到原的。 虽然如此,琼恩可不想在这里呆上二十四小时。 这个迷宫并非实体,其实就是一个半位面,或者更通俗地说,它类似於一个「领域」,是一个半物质半虚拟的空间。既然进入迷宫,就得守此地的「规则」,迷宫不会做任何变幻移动,必定有出口。但同时也不可能用穿墙丶幻化灵体的方法直接穿越墙壁,必须老老实实按照正常走迷宫地方式来。 「这倒也不难,」琼恩沉吟着,「不过据我所知,如果巫师的技巧足够高明的话,是可以在迷宫里设置更多的障碍的。」 「这违反规则,」维康尼亚提醒。「迷宫术不具有攻击性。」 「我没说有攻击性,」琼恩说,「我只是说设置障碍,增加难度。」 维康尼亚依然没有明白,但琼恩也不再多做解释。「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他说,「我不想等过几个小时出去,结果发现出口一堆敌人在等着我们。」 「怎麽走?」维康尼亚问。 琼恩看看走廊两端,思索着。「我们没时间慢慢探路了,」他说,从怀里取出一张卷轴。递给维康尼亚,「召唤一只牛头怪来。」 琼恩对牛头怪不熟悉,菲尔伦家族则有很多牛头怪奴隶,维康尼亚是肯定熟悉的,由她来使用召唤卷轴成功率更高。 「召唤牛头怪做甚麽?」维康尼亚愕然。 「因为牛头怪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决不会被迷宫困住的生物,」琼恩说,耸耸肩,「别问我原因。这就叫做天赋。」 确实,迷宫术这种魔法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基本是百发百中,无视任何魔法抗力──唯独困不住牛头怪。这原因到底何在,没有人说得清楚。反正千百次的试验结果就是这样。有传闻说,这和深渊中的某个恶魔领主有关。它极擅长迷宫类型的法术,而且有大量的牛头怪信徒,甚至被认为是牛头怪这个物种地创造者。 维康尼亚接过卷轴,先默读一遍,然後开始念诵。几秒钟後,黑色的空间门打开,一只牛头怪从中走出来。它刚刚露面,琼恩就完成了一个咒语,控制了它的心智。 「走出迷宫。」琼恩简短地下着命令。 牛头怪呆呆地怔了两秒,随即低吼一声,撒开蹄子就跑起来,琼恩和维康尼亚紧随其後。很神奇的,牛头怪果然天生就有走迷宫的天赋,它毫无半点滞碍地奔跑丶前进丶转弯,在每个岔口直接做出选择,没有丝毫犹豫。大约三分钟後,琼恩和维康尼亚已经看到了前方地出口。 牛头怪一马当先冲了过去,身影立刻消失在一片白光中。琼恩和维康尼亚正要跟着走出去,突然面前的地面上一团黑雾腾起,飞舞旋转着,最後凝聚成庞大的身影。 它有暗红色的皮肤和蝙蝠似的翅膀,头上长着两只弯角,周身火焰缠绕。「巴洛炎魔!」维康尼亚说,似乎想要後退,但琼恩拉住了她。「放心,」巫师说,「这里是迷宫,它没办法攻击我们。」 「啊哈哈哈,」恶魔似乎非常高兴地大笑了起来,低头俯视着面前地两个人,「你们已经找到路了,速度真快,」他夸奖着,左右摇摆着身体,看起来动作十分滑稽,「但事情没有这麽简单,人类,」恶魔说,「想要走出迷宫,还得经过我这一关。」 「哦。」琼恩说,虽然巴洛炎魔是最强大的恶魔,但他并不害怕,迷宫术没有攻击性,这是魔法的规则,就算在迷宫里撞上一条红龙也不必惊讶,它绝对伤害不了你──但反过来说,你也伤害不了它,因为从本质上说它们其实根本不存在,只是虚拟地形象。「怎样才能通过?」他镇定地问。 「谜语,」恶魔说,托着下巴,「我们来猜谜语吧。」 「猜谜语?」 「我出三个谜语,你们来猜。每个谜语有三次猜的机会,如果猜不中的话,就得继续留在这里。」 「如果我们猜中呢,」琼恩问,「我们就可以离开?」 「还不行,你们可以也出一个谜语,由我来猜,」恶魔狡猾地笑着,「同样也是三次机会,如果我猜不出,那麽你们可以离开;但如果我猜出了,那麽你们依旧要留下来,直到迷宫自己消除。」 琼恩还没说话,维康尼亚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壮着胆子。不理睬恶魔,径直从它身边往出口走出。恶魔没有阻拦,但空间彷佛在悄无声息间拉长了,原本几步远的距离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维康尼亚怎麽也走不到出口。「没用的,」恶魔悠闲地说,「通过我的考验。才能走出迷宫,这就是规则──深渊啊,我诅咒这该死的词,但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那好吧。」琼恩说,「说你的谜语吧。」 「听好了,」恶魔精神一振,它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从前到後,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我全身到处都是洞,但我依然能够用来装水,请问我是甚麽?」 琼恩思索着,想这到底是个甚麽东西,全身到处是洞,却能够用来装水。「海绵。」他最後想出了答案。 「啊哦,」恶魔看起来有些失望地样子,「好吧好吧。你碰对了,看来第一次的运气总是会好些,或者我的谜语还是太容易了点……」 「第二个谜语!」琼恩有点不耐烦地打断。 「好吧,人类,听清楚了。」恶魔说,「在你所拥有的一切当中。我是最难以保守的。一旦有了我,你就会想把我分给别人;可是一旦把我分给别人,你就失去了我,」它露齿微笑,「我是甚麽?」 「秘密。」维康尼亚立刻说。 恶魔有些惊讶地看着维康尼亚,「唔,一个卓尔,」它说,彷佛刚刚才认出维康尼亚的身份,「那就不奇怪了。好吧,人类,现在是第三个谜语。」 「我永远都在说实话,但我永远都不会说话,」恶魔说,「猜猜看,我是甚麽?」 这次的谜语比前两个更难,琼恩和维康尼亚都考虑了很久,依旧还是不能确定答案。「心灵?」他有些迟疑地问。 「不对!」恶魔大声说。 「一个诚实地哑巴?」 恶魔讥笑起来,「世界上没有诚实的人。」 琼恩皱紧眉头,看着维康尼亚,期待她能不能有甚麽灵光一闪。每个谜语只有猜三次的机会,现在已经猜错两次了。卓尔少女看起来也被难住了,正在苦思冥想,琼恩微微叹气,正准备将眼光移开,突然心中一动。 维康尼亚的侍父斗篷,并非寻常布料或者皮革材料,而是用蛛丝制成,浸透了强大的魔法力量,彷佛半透明中沉淀着阴影。此时裹在她身上,隐隐约约地显出琼恩和恶魔的影像来,就像是一面镜子…… 镜子? 「我知道答案了,」琼恩说,面露微笑,「永远都在说实话,但永远都不会说话,这是镜子!」 恶魔盯着琼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最後还是摇了摇巨大的脑袋,「好吧,你猜对了,」它嘟囔着,「那麽说你的谜语吧,如果能够难住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琼恩踌躇起来,他平时很少玩猜谜这种游戏,根本就没记得几个谜语,还都是特别简单的那种。如今恶魔要他出个谜语,反而有些无从措手了。 维康尼亚见他神色,上前半步,「我来出这个谜语,」她对琼恩说,「我相信它一定猜不到。」 恶魔从鼻孔里发出嗤嗤的冷笑,「别太自信,女士,」它说,「这世界上我猜不出的谜语可不多。」 维康尼亚没有理睬,「有一对夫妻,在旅行中遭遇了野兽的袭击。丈夫让妻子赶快逃脱,自己拖住野兽。妻子最後逃脱了,但丈夫被野兽杀死了,」她平静地描述着,「丈夫为甚麽要这麽做?」 恶魔地脸上露出苦苦思索地表情,看起来它对这个故事,或者说对故事中丈夫的作法感到非常费解,「因为这个丈夫是一个鲁莽好斗的人?」 「不对,」维康尼亚说,「他非常谨慎,甚至可以说胆小。」 「因为有人给他很多钱,让他这麽做?」恶魔继续猜测。 「如果性命都没有了,要钱又有甚麽用?」 恶魔抓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在原地转着圈子,「我明白了,」它突然得意起来,「故事里的妻子是个巫师,她用魔法控制了丈夫的心智,所以他才会这麽做。」 「妻子是个丝毫不通魔法的普通人,」维康尼亚说,「你接连猜错三次了,你输了。」 「但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恶魔抗议,「答案是甚麽?」 「因为他爱他的妻子,」维康尼亚说,「答案就是爱。」 「爱?」恶魔重复着这个词,它依旧是满脸的困惑,但没有再说甚麽,身形慢慢化作黑雾,渐渐消散。 「很有趣地谜语,」琼恩夸奖,「但你怎麽知道它猜不出?实际上,我觉得这谜语太简单了。」 「因为当年亚当斯叔叔让我猜这个谜语的时候,我猜了十次也没猜出,」维康尼亚说,「我是个卓尔,而设置这个迷宫术的巫师──不管他是谁──也是个卓尔。亚当斯叔叔当时说,只要是卓尔,就猜不出这个谜语。」 第三十四节 你不是人类吗 琼恩默然片刻,「这个谜语是首席巫师出的?」 「是。」 「但他不也是个卓尔麽?」 「关於这点,我也问过,他的回答是:他是个特例。」 「为甚麽?」 「因为他去过地表世界,呆过三年。」 琼恩点点头,「明白了。」 实际上,维康尼亚说的这个谜语,从技术角度而言难度很低,它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利用了卓尔的思维盲点。琼恩相信,如果让人类来猜这个谜语,一百个中间就有九十九个能猜出来,剩下一个是弱智;但让卓尔来猜的话,这帮黑皮肤精灵的脑袋里,充满了权位丶阴谋丶利益和背叛之类的概念,哪里会想到「爱」这种东西,自然就很难猜出了。 虽然如此,事情并没有这麽简单。面对这种类型的谜语,每个种族自然都会依照自己的思维习惯,做出第一反应──但如果第一反应被判定错误,那麽接下来就应该也会试着去模拟其他种族的思想和行为方式。所以这个谜语,如果只有一次猜的机会,那估计所有的卓尔都会猜错,但既然有三次机会,那总该有聪明的卓尔能反应过来。 举例子来说,把这个谜语里的夫妻换成一对卓尔(当然卓尔里没有夫妻概念,她们的婚姻和家庭制度近乎空白,只有暂时性的性伴侣),让琼恩来猜的话,他第一反应肯定是「因为丈夫爱妻子」,这是标准的人类想法。但如果这个答案被否定,他当然也就会放弃人类的思维,转而模拟卓尔的想法,从她们的角度来考虑。最後得出「因为妻子用法术控制了丈夫」之类的结论。 但琼恩能够如此,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就是他对卓尔有比较多地了解,无论是之前的各种故事丶传说还是这些天的亲身体验,让他能够粗略地模拟卓尔的思维。但反过来,瓜理德斯城的卓尔,却对人类近乎一无所知。这座城市的周围区域,没有任何通往地表的道路,连上去杀人放火都没机会,所以当日伊卡沙城地鲁文要去地表找帮手,还得先一路在幽暗地域中北上。卓尔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城市里。所能打交道的,除了同类,就是地精丶狗头人丶食人魔之流,要她们去模拟人类的思维,谈甚麽「忠贞」丶「爱情」。难度就未免太高了。 亚当斯能够出这种题目,显然和他曾经因为意外事故在地表世界生活过几年,有很大关系。这种问题。需要的更多不是智商,而是经验阅历。 看来,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们,封闭得太久,该去看看外面地世界了。据说北方的魔索布莱城,作为卓尔城市,历史不如瓜理德斯悠久,人口不如瓜理德斯多。地域不比瓜理德斯大,但近些年来名声响亮,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们越来越多地进入地表世界的缘故。 不管怎麽说,这是个有趣的谜语。 「人类确实会这麽做吗?」维康尼亚突然问。「虽然亚当斯叔叔是这麽说,但我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会。」琼恩说。 「不可思议。」她说,「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和常识,这不合理。」 「只是不合你们卓尔的逻辑和常识,」琼恩反驳,「人类和卓尔是不同的。」 「那你也会这麽做?」维康尼亚秀眉一挑,反问琼恩,「你也会为你所爱的人牺牲自己?」 琼恩语塞。 「会吗?」维康尼亚追问,「你是个人类,你也有你所爱的人吧,留在伊卡沙城地梅菲斯小姐,还是那对姐妹?你会为她们牺牲自己?」 琼恩踌躇不语,不知道怎麽回答这个问题。若说爱的人,自然是有的,至少珊嘉和梅菲斯都是,但如果要说为她们牺牲自己,似乎又没办法说得那麽肯定。 人谁不爱生,谁不畏死,高尚者确实可以舍己为人,强烈的挚爱也确实可以让人牺牲自己,然而……自己能够做到麽?维康尼亚冷笑。 「不是说人类和卓尔不同吗?」她说,「你不是人类吗?」 「人类比卓尔复杂。」琼恩含糊地说。 「我看本质上也没甚麽区别。」维康尼亚评价。 琼恩无言可对,坦白地说,面对卓尔的时候,他在心底一直有种优越感,觉得身为人类,比卓尔有更多的光明的品质,善良丶诚实丶爱情丶忠贞丶怜悯,诸如此类。虽说他没指望做个好人,但能够显得比别人高尚,那还是很愉快的事情。然而如今被维康尼亚一追问,居然讷讷无语,一时没办法反驳。 「如果梅菲斯在这里就好了。」琼恩不由想,她现在在伊卡沙城做甚麽呢,在等着自己安全回去吧。 维康尼亚没有再多纠缠这个问题,「走吧,」她说,「我们出去。」 「先等一下,」琼恩说,取出一张又一张地卷轴出来,「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差不多五分钟,外面的敌人只怕正拿剑等着我们出去。」 他展开卷轴,给自己和维康尼亚施加上各种防护,先是石肤术和防护能量伤害,接着召唤力场,将身体保护在一套没有实质重量的魔法盔甲中,这是高等巫师护甲,他以前从凛的魔法书里抄录来的。接下来,他使用了镜影术,为自己和维康尼亚都制造了八个一模一样的幻影,环绕在身周,不住的移位变换,令对手难以分辨真假。最後用的是护盾术,隐形的力场盾牌在两人身前悬浮着,能够协助抵御攻击,而且可以吸收魔法飞弹。 「万事俱备,」琼恩说,召出龙鳞盾环绕在身侧,手中握紧紫水晶法杖,「我们出去。」 维康尼亚点点头。两人同时前冲。 脚步踏进出口那团白光中时,一刹那的天旋地转感再度袭来,这是位面跳跃的正常反应,琼恩倒不慌张。然而当他回过神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只巨大黑色利爪正朝自己劈头抓来,风声凌厉,劲道十足。纵然他有心理准备,也已经做了充分的防护,依旧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 是那只魔裔卓尔。 砰地一声,身前的两个幻影被刺穿,立刻消失。龙鳞盾自动迎上,抵住了魔裔卓尔的利爪。琼恩趁机躲闪,斜跨到一旁,然後他发现情形似乎不对,和自己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多谢了。」一个声音从身後传来。 「亚当斯叔叔?」维康尼亚惊讶地问。 从迷宫术中脱身。返回的自然还是原地,琼恩和维康尼亚依旧站在神殿的正门,而他们发现自己两人像是被夹在中间了。在面前的是瑞费德主母妮瑟和她的魔裔卓尔儿子。而在身後站着的,正是菲尔伦家族首席巫师亚当斯。门口那两个卫兵已经倒在地上,显然死了。 看着情形,在刚才琼恩被困在迷宫中的几分钟里,亚当斯赶了过来,杀了两个卫兵,准备闯进神殿,妮瑟和魔裔卓尔在抵挡。就在此时。琼恩两人返回,正隔在双方中间,恰好帮亚当斯挡下了魔裔卓尔的一击。 好吧,虽然有些意外变动,但至少比预期的更好。原本是二对四。琼恩和维康尼亚对妮瑟和魔裔卓尔,再加两个卫兵。现在是三对二,自己这边多了亚当斯。 不必招呼,琼恩和维康尼亚两边散开,一左一右闯进神殿,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亚当斯。首席巫师快速地释放了一个力场冲击,将妮瑟和魔裔卓尔撞退几步,自己也冲进神殿。「封上门!」他对琼恩说,同时快速比划手势,准备使用下一个咒语。 琼恩已经将手按在正门旁边的墙壁上,努力将全副心神沉浸其中,然後猛然往外虚虚一拉。一面厚度将近三英寸地石墙延伸出来,将门完全封住。他尚不放心,又取出卷轴,再叠加了一道封门术。 转过身来,神堂中已经陷入混战,亚当斯正将妮瑟逼得步步後退,维康尼亚则在死死缠住魔裔卓尔。妮瑟虽然年轻,能力却着实不凡,一柄蛇鞭运用得娴熟无比,六根蛇头倏进忽退,令人防不胜防,只要被咬上一口,只怕就立刻毒发倒毙。而且这蛇首鞭是蛛后罗丝特别赐予女祭司的权位象徵,对男性卓尔显然还有一定程度的克制作用。除此之外,作为第四家族主母,她还携带了大量魔法物品,身上的头环丶祭司袍丶斗篷丶长靴丶戒指和别针全都是非常珍贵的魔法装备。凭借这些,她屡屡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致命地攻击,虽然处於下风,一时却没有甚麽危险。 琼恩简单估算了一下形势,决定先和亚当斯联手杀了妮瑟主母再说。他先接连给维康尼亚叠加了几个强化法术,保证她不会迅速被魔裔卓尔击败,随後从怀中取出一块水晶,将它变成一柄透明的寒冰长枪,抖手朝妮瑟射去。这个法术原本应该用冰块来施展,它是一位北地的巫师发明地,那地方终年冰雪,施法材料随处可得,但在其他的方就没这麽方便了,後来就有巫师加以改良,用水晶代替冰块施法。妮瑟眼角馀光瞥见,反手一鞭甩出,将寒冰枪砸飞出去。 亚当斯趁机发出一道锥形虹光,七道光束交织在一起,击中了妮瑟。橙光丶绿光和青光在撞上斗篷的同时就消失了,蓝光和紫光被她的戒指所吸收,红光被别针偏转,射到一旁的地面,烧出一个焦黑的深洞,只有黄光发挥了作用。密布的闪电像蛛网般笼罩妮瑟全身,针扎般的疼痛从每一寸皮肤上刺进来,她咬紧牙关,踉跄後退两步,背抵在墙壁上,勉强支撑住身体。 亚当斯和琼恩一击得手,正要再次施法,陡然感觉背後猛烈震动。一股澎湃的气浪翻滚而来,夹杂着碎石飞射,两位巫师匆忙闪避,琼恩身周地镜影又被打碎了两个,现在只剩下四个,这让敌人打中他本体的概率从九分之一变成了五分之一。但现在他可没空去补充镜影了,因为神殿的正门已经被瞬间轰破。 琼恩封门的时候,接连叠加了石墙术和封门术,就算是用六个食人魔抬着攻城槌来撞,估计也要花上几分钟,绝无可能这样一触即溃,脆弱得简直如同薄纸。出现这种情形,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来了一位高手。 烟尘散尽,神殿正门出现了一位卓尔男性,他显然是个巫师,衣着朴素,穿着灰色长袍和黑色魔斗篷,两手空空,手指上戴着绿宝石戒指,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饰品。从外表上看,此人平平无奇,但琼恩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种危险地警兆。 因为在这个巫师身上,琼恩看到了简直彷佛群星璀璨般的魔法灵光,他身上至少携带着超过上百件强大的魔法物品,这远远超出一个巫师的正常储备。琼恩自己出身阴魂城,此处奉命而来,又有奥沃这样酷爱收藏的老师,原本以为自己的装备已经算得上豪华,和面前这位一比,顿时便知道甚麽是沧海一粟,甚麽是高山仰止,甚麽是小巫见大巫。 「不会是瑞费德家族首席巫师吧。」他思忖。 念头刚转,就听到亚当斯上前一步,「晚上好,克劳拓,」他微笑着,「很久不见了。」 第三十五节 大裂解丶时间停止 琼恩不认识克劳拓,但也也久闻其名了。活了将近九百年的黑暗精灵,站在主母宝座之後的瑞费德家族统治者,最负声望的炼金师──很多人甚至认为他才是瓜理德斯城的第一巫师,而不是现任奥术学院的领袖亚当斯。对於这个话题,据说很多主母都非常好奇,曾经提议让两位巫师来一次决斗,但在两个家族主母的同声反对下最後作罢。但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克劳拓的年龄是亚当斯的两倍,当年他辞去奥术学院导师职位时,亚当斯还没出生呢。 当然,年龄丶资历,这东西只能参考,不能代表一切。如果说活得久就厉害,那乌龟早就称霸天下了,琼恩这辈子连同上辈子,加起来也不超过四十岁,在这座卓尔城市里遇到的敌人,哪个不比他年长几倍甚至十几倍,就连维康尼亚都有上百岁,但如今他还好端端站在这里,那些家伙基本都完蛋了。反过来说,梅菲斯的年龄比琼恩还小,但真要交手起来,琼恩自度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不管怎麽说,克劳拓必定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力量的巫师之一。琼恩不算胆小畏缩,很多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冒险精神,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撞上这种对手。 可惜他没得选择,如今对方已经自己找上门来。没有多说废话,也没有和亚当斯慢慢打招呼,克劳拓一步踏入神殿,手腕极快速地翻转,不知何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白色石英球。他眼光一扫,将石英球对准正在和魔裔卓尔纠缠的维康尼亚。 「德拉斯·魔亚若·赫斯!」(dether yarra heth) 「闪开!」亚当斯厉喝。 维康尼亚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耀眼射线从石英球中发出,虽然只是狭长一束,却彷佛烈阳高照。整个神堂里刹那间亮如白昼。就连琼恩这种地表人类都有些承受不住,更别说卓尔,亚当斯见机得快,早早将魔斗篷的兜帽扯下,隔住强光,妮瑟和魔裔卓尔都被刺得双目流泪,不能视物。维康尼亚首当其冲。被光束击中,嗤的一声,侍父斗篷被烧穿一个窟窿,她摔倒在地,半边身体瞬间都被烈火包裹。 亚当斯从斗篷内侧取出那枚菲尔松护符。遥遥一按,维康尼亚身上的火焰顿时熄灭了。虽然只有不到半秒钟,但卓尔少女的皮肤已经严重烧伤,半边脸上满是焦灼的水泡,一只眼睛已经无法张开了。上下眼脸像是被融化在一起。虽然受了这样重的伤,但多年的严酷训练让她忍受住了痛楚,趁着魔裔卓尔也因为强光暂时失明的机会。维康尼亚就势翻身一滚,躲在一个石柱後面,从斗篷内侧取出药水急速灌下。 「力场牢笼!」 「石化!」 克劳拓上来先声夺人,一击阳炎射线重伤了维康尼亚。虽然按道理说,这是太阳神兰森德尔赐予信徒的特别神术,他一个卓尔巫师没道理会,但偏偏就用了出来……琼恩和亚当斯不敢迟疑,同时施展各自拿手的法术。要以最快速度将这个危险人物干掉。 灰色射线击中了克劳拓,但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的某件装备把石化术吸收了。力场从六个方向合拢,急速组合成一个透明的牢笼,将目标困在其中。「化石为泥!」亚当斯对琼恩说。「送他到地心去。」 琼恩点头,取出卷轴准备施法。魔裔卓尔冲了过来。它是半恶魔半卓尔,虽然对强光也非常畏惧,终究比卓尔的抵抗能力强些,最先恢复视力。亚当斯右手虚张,随即握紧,召唤出一只银白色巨掌,一拳砸过,八英尺高的魔裔卓尔便像苍蝇一样被拍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摔落下来。亚当斯控制着巨掌,让它向前飞动,准备将魔裔卓尔捏得粉身碎骨。 「若斯帕!」(raspra) 一道亮红色射线从侧後方击来,打在巨掌上,瞬间将它化作无形。亚当斯回过头来,看见力场牢笼已经被穿透了一个出口,正容一人通过,克劳拓大步走出。他手上那枚白色石英球正隐隐泛着红光,快速黯淡下去,刚才的红宝石逆转射线就是从中发出。 琼恩的化石为泥尚未完成,但也已经毫无意义,他径直扔下卷轴,快速判断着场内局势。维康尼亚被阳炎射线烧伤,此时暂时丧失了战斗力。魔裔卓尔被亚当斯一记粉碎拳砸中,虽然没死也断了半条命。主母妮瑟也已经重伤麻痹,不足为惧。此时还保持战斗力的,就是自己丶亚当斯和克劳拓。 得赶快搞定这个家伙,此时以二敌一,局面占优,时间拖长了再有瑞费德家族其他巫师赶来,那就麻烦了。 琼恩握紧法杖,发动法术增幅,紧接着在脑中浮现变形术咒文,亚当斯则再次释放了一个虹光喷射。但这两个法术都没有成功,克劳拓用一柄深蓝色权杖将它们吸收了。接下来,神堂中展开了一场魔法大战,三位巫师各展所长,亚当斯接连召唤火焰丶寒冰丶闪电丶音波和力场魔法,塑成各种危险的武器进行攻击,琼恩则接连使用变形丶石化和解离,但全都被抵挡了下来。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果然不愧以炼金术着称,他看起来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却能源源不断地从长袍里取出各种新奇的魔法物品,一次又一次地抵挡住攻击,彷佛岿然巨石一般,虽然面临惊涛骇浪,依旧屹立不倒。 「这样下去不行,」琼恩想,「他的收藏简直是无穷无尽。」 巫师的法术有限,魔法物品能够极大地强化力量,多一张卷轴,就是额外多了一个法术。但制作魔法物品不但难度很高,成本不菲,而且会严重损耗巫师的精力,甚至会减短寿命。如果在市场上出售,价格也极其高昂。因为这些缘故,巫师所携带的魔法物品,有一个大致的范围,然而瑞费德家的首席巫师远远超出了常理。 亚当斯召唤来一面冰墙,暂时封住克劳拓地行动,随即他後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散发微光地卷轴。「挡住他。」他对琼恩说,然後展开卷轴快速念诵。 克劳拓摧毁了冰墙,他又举起白色石英球,看上去准备再度释放阳炎射线,然而琼恩恰到好处地使用了一个缓慢术。无形的空气压迫着克劳拓的身体,让他行动不便。亚当斯终於读完了卷轴,一道浅绿色光芒从指尖射出,击中了克劳拓。 轰然一声,流光四溢。千万点七彩晶莹碎珠缤纷散射,简直便如盛大的烟火绽放,美轮美奂。然而繁华过後。便是沉寂,克劳拓中了这一击,全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但他的形象却瞬间「黯淡」了下去。 原本在琼恩的奥术视觉中,克劳拓彷佛星辰汇聚,璀璨生辉,意味着他全身到处都是强大的魔法物品。但此时此刻,他身上半点灵光都没有。也就是说…… 他所有的魔法物品,所有的装备,以及所有的魔法防护,全都在一瞬间被摧毁了。 世界上能够做到这个效果的法术只有一个,琼恩恰好以前还曾经见识过一次。 「大裂解!」 魔法八大学派。原理不同,各自研习方向不同。彼此间也很难加以横向比较,但各大学派都有一些法术,有人把它们统称为巅峰法术,有人统称为至高法术,还有称为终极法术,或者其他说法,反正意思都是一致的:它们代表了各自学派的最高成就。 防护学派,顾名思义精研的是魔法防御方面的问题,包括正反两方面:攻和守,也就是破魔和防御。大裂解术,就是破魔方面的最高成就。 一切魔法防御,无论是坚实的还是脆弱地,繁复的还是简单的,在大裂解地轰击下都必定会立刻消散无形;各种魔法物品,无论是卷轴丶魔杖丶武器或者饰品等等,在大裂解的轰击下都有可能会散去魔力,成为普通之物。可以说,对於喜欢借助外物,倚靠精良装备丶海量储存,动辄在身上套各种魔法防护的巫师而言,大裂解就是梦魇和克星。 亚当斯应该不曾掌握这道法术,但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卷轴,简直可以说就是为了今日一战而量身定做。一击之下,无坚不摧,瞬间毁掉了克劳拓身上的所有魔法物品。 然而有件事情很奇怪。 法术防御会被大裂解瞬间摧破,毫无疑问,但那些魔法物品却并非这麽容易。每一件魔法物品,都是凝聚了制作者无穷心血在内,将法术附着进物体中,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破坏的。大裂解确实可能将魔法物品返归普通之物,但只是可能,不是绝对,越强的魔法物品,抵御的可能性就越高。当然,越高明的巫师施法,成功的可能性也越高,但克劳拓身上近百件魔法物品,居然无一例外地全部中招,这运气也实在未免好得离谱。 就算真是幸运女神眷顾,亚当斯既然有这张卷轴,为甚麽不一开始就拿出来用,或许是因为卷轴珍贵无比,得来不易,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虽然有种种疑虑,但琼恩并没有放过这难得的良机。再一次的,他取出水晶,凝成尖锐细长的寒冰长枪,朝克劳拓当胸射去。 克劳拓也被刚才那一击的辉煌成果给震住了,一时居然有些短暂失神。寒冰长枪破空刺来,将近胸口时他才陡然惊觉,匆忙间本能地侧身躲闪,依旧没能完全避开。原本坚固地斗篷和长袍也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长枪刺中了巫师的右臂,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转了半个圈,险些摔倒。 「你完蛋了!」亚当斯宣称,他的双手在急速挥动,一团球状闪电正在凝聚成型。 克劳拓的咽喉中挤出低吼,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念诵一段复杂的咒语,这是他所掌握的最强大法术。幸运的是,这个法术只需要咒文,无需任何动作成分或者施法材料,否则以他现在右臂受伤的状态,只怕要顺利施法还颇有难度。 无论如何,他成功了,抢在两个对手之前完成了法术。 琼恩正在准备施展一枚石弹,如今克劳拓已经被大裂解一击变成了近似「裸奔」的状态,所有防御全都被摧毁,正是穷追猛打的良机。一旦对方获得喘息,重新施法构建防御,那局势就又会拖延下去了。在这种时候,石弹术这样威力虽弱,施法速度却快的法术就成了首选。他将细小圆滑的石弹在手指间急速转动着,盯着克劳拓,正要弹出,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彷佛像是出现了幻觉,眼前的克劳拓陡然动作速度变得极快,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於空气中留下无数残影。在下一瞬间,场内形势发生剧变。 一个微光闪闪的鲜红色球体出现在克劳拓原本所在的位置,紧接着它变成淡橙色,然後是深黄色丶浅绿色丶天蓝色丶暗青色,最後是紫罗兰色,转瞬之间已经变幻了七色虹彩,然後又开始新一轮的流转,法球是半透明的,影影绰绰能够看见里面的人影,正是克劳拓。一柄透明的剑形力场「呛」地在半空中出现,朝亚当斯疾速飞刺。燃烧骨骼构成的异界之门轰然划开,一只半人半秃鹰的弗洛魔从中跃出,凌空向琼恩扑下,比城墙上的那些同类体型更加巨大。 他居然在一瞬间同时释放了三个法术……然而,这完全违背了基本的魔法常识。施展一个法术,需要全身心地协调配合,凝神贯注,再高明的大巫师,也没道理能一心三用,同时施展出三个截然不同的法术来──至少他还没长出六只手。 灵光一闪,琼恩刹那间明白了这是怎麽回事。这种匪夷所思情形,只有一种解释。 时间停止。 第三十六节 最後的伏兵 耐瑟时代,无数奥术师殚精竭虑,皓首穷经,希望能够发明一个法术。这个法术施展出来,除了自己之外,这世界上所有人的时空都陷入停滞状态──就彷佛按了暂停键似的。 这是一个伟大的设想,如果真能做到的话,简直就是天下无敌。想想看,法术一出,整个世界都进入暂停状态,唯有施法者自己能够自由活动,到时候不需要再用任何法术,只要有把匕首在手,自然一刀一个,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因为别人压根就不能动。 可惜的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巫师的研究,这个设想最终还是失败了。以一己之力,影响整个时空,这是连诸神都办不到的事情。然而巫师大都是些研究狂人,决不肯轻言放弃,就算这条路走不通,那也要另辟蹊径。 「既然不能改变世界,那就改变自身。」 每个人的时空,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一致,绝对同步的。琼恩在幽暗地域里度过十分钟,珊嘉在阴魂城里同样也是度过十分钟,世界上其他任何人,也都是度过十分钟,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一秒。既然改变世界已经被证明不现实,那麽就改变自己的时空,相对来说结果也还是一样。 又经过历代巫师的努力,这个法术终於被发明出来。它能够暂时扭曲施法者自身的时空,让原本短暂的瞬间延长,等於额外比别人多出一段时间──依据能力高低不同,短则十馀秒,多则半分钟,甚至更长,对於巫师来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动和静,本来就是相对概念。对於其他人来说,施法者彷佛是动作突然快得不可思议;对於施法者来说,则相当於除自己之外的时空都陷入暂时停滞,因此这个法术被命名为「时间停止」,被作为变化学派的最高成就之一。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这麽顺利的。 法术发明,巫师们欣喜若狂。结果发现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因为这个法术并非真是让时间停止,而是暂时扭曲施法者自己的时空──这导致的结果,是施法者和其他人,其实并不处於同一个时空。在时间停止的期间,施法者能够看到其他人。但却无法碰触,无法作用影响,等於就是个幻影。 也就是说,趁着时间停止,操刀上前砍人的想法是行不通的。魔法飞弹丶解离丶石化之类直接针对人进行攻击的法术也压根没用,因为在施法者的时空里,目标其实不存在。但这并不等於这个法术成了毫无用处的屠龙技。至少施法者可以为自己构建防御丶召唤帮手,或者使用范围性的法术,不必针对特定目标,甚至逃跑。 克劳拓刚才使用时间停止,扭曲延长自己的时空,按照次序,一个又一个地接连施展三个法术(事实上,如果不是右臂受伤。他或许还能做得更多)。但在琼恩和亚当斯眼中,却只看见他的动作陡然快得不可思议,同时完成了三个法术。 力场剑当胸飞刺,亚当斯匆忙抬手,从指尖弹出五枚红色飞弹。打在剑脊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铿锵声。力场剑稍稍停滞。又继续刺来,亚当斯快速比划几个手势,试图解消这个法术,他在塑能魔法上的造诣显然胜过克劳拓,但失了先机,只能暂时将力场剑固定在空中。 弗洛魔朝着琼恩俯冲而下,他的双翼挥动,带起一阵腐尸般的恶臭,强壮双足末端是钢铁般的利爪,闪烁着危险的光泽。它速度极快,琼恩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镜影丶高等巫师护甲和护盾术已经在刚才地战斗中被解除,此时身上只有石肤。眼看躲避不及,琼恩无奈之下,抬起双臂护住头脸,往上一格。 石屑纷飞,弗洛魔的利爪将石肤撕得粉碎,琼恩双臂酸麻,总算勉强躲开一击。他心念一动,龙鳞盾从旁边飞旋回舞,隔在弗洛魔面前,自己快步後退,准备拉开距离施法。 然後他的背後被重重一撞,彷佛铁锤轰砸,虽然有石肤护身,到底也禁受不住这样巨大地冲击,顿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扑地往前摔倒。他就势一个翻身,回头看去,发现妮瑟正靠着墙壁站立,双手合握,指向着他。 弗洛魔趁机拨开龙鳞盾,再度飞扑下来,妮瑟又在开始念诵一个新的咒语。琼恩来不及起身躲避,馀光瞥见旁边正是火盆,不假思索翻身一滚,没入火中,随即从远处另外一个火盆中现身出来。 罗丝的神堂,祭坛周围都必定有八个大火盆,象徵蜘蛛的八条腿,魔法火焰升腾,终年不息。琼恩借助火中跳跃,成功拉开距离,他再不敢迟疑,接连叠加两个变形术在弗洛魔身上,第一个法术没有成功,第二个生效了,恶魔被变成了一只洛斯兽,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得半死。妮瑟完成了法术,但被琼恩的戒指反弹了回去,她的头部如遭重击,软软倒的。 亚当斯反制法术终於成功,将力场剑返归无形,他开始试图解除笼罩保护着克劳拓的彩色球体。那是虹光法球,共有七层,七色虹彩循环交替出现,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魔法防御,可以阻隔各种近身和远程武器丶元素和能量伤害丶预言探测丶心灵攻击以及亡灵术,可谓坚不可摧,堪称是世界上最坚固的魔法防御。克劳拓刚才被寒冰枪刺穿手臂,受伤不轻,此时应该是躲在虹光法球中喘息修整,外面的人不先打破法球,就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当然,反过来,克劳拓的法术也没办法穿透法球出来。 要破解虹光法球,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用大裂解强行轰击,当日在阴魂城,虹彩龙就曾经用过这道法术,在漫天的攻击之中毫发无伤,最後被霍杰哈纳一击大裂解击破,铩羽而归。然而亚当斯显然已经没有第二张大裂解卷轴了,无法强行摧毁。只能用第二种方法。 虹光法球是七层光球混合,每种色彩代表一种魔法防御,也有相应的破解方法。按照一定的顺序,就能逐次拆除,最终完全摧毁法球。 亚当斯盯着虹光法球,当它变换到红色时,首席巫师伸出右手食指。寒冰雾气以指尖为中心扩散出来,形成一片锥形区域,将法球冻结其中。清脆地碎裂声响起,寒冰散去,红色层面消失不见。 他紧接着摸出一个极微小的皮制风箱。看起来简直像玩具,轻轻挤压,同时念出咒语。狂风呼啸而起,从法球上掠过,橙色层面颜色渐渐淡去。就像地面上的灰尘被刮得无影无踪。 黄色层面显露出来,亚当斯侧身退开,让出位置。琼恩走上前。虽然这两位巫师此前没有合作过,但同为高阶施法者,彼此间自有默契。一道翠绿色射线从紫水晶法杖顶端发出,摧毁了黄色层面。 绿色层面需要用穿墙术抵消,琼恩用卷轴完成了法术,紧接着亚当斯弹出五颗魔法飞弹,击破了蓝色层面。亚当斯拉下斗篷的兜帽,将手按在法球上。念出咒语,原本散发青色微光地球体突然爆发出耀眼的亮光,将周围半径六十英尺之内照得犹如白昼。强光敛去,青色层面同时消失。 只剩下最後的紫色层面了,它需要用解除魔法来抵消。 通常来说。不管甚麽偏好的巫师,基本都会准备一两个解除魔法。琼恩也不例外。他念出咒语,指尖蔓延出白色雾气,像潮水般冲刷而过。紫色球体消失了,显出里面的克劳拓。 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看起来神情疲惫,寒冰枪已经被从右臂上拔了下来,丢在地上。亚当斯用一柄闪电形状的法杖对准他,「你输了,克劳拓。」他微笑着说,然後突然脸色一变。 琼恩也看出了问题所在,眼前的巫师粗看和克劳拓无异,稍一注意就会发现细微之处大有不同,而且总有一种缥缈不实感…… 亚当斯挥手一扫,法杖从克劳拓的身体里毫无滞碍地穿过,空气中一阵波折,他消失了。 「一个幻象,」琼恩说,「他逃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对手,克劳拓刚才发动时间停止,并不是施展了三个法术,而是五个──他还创造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幻象,留在虹光法球里,以及一个用於脱逃的法术,有可能是传送之类。 这是明智之举,他右臂受伤,严重影响施法,一身魔法物品装备又尽数被毁,以一敌二的话胜算不高。反正他在自己的主场,暂时逃走,修整好了卷土重来就是。家族战争进行到此时,大约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还有九个时辰,时间还算充裕。 两位巫师对视了一眼,亚当斯召唤来一堵坚固的冰墙,再次封住了门,接着他们转身收拾残局,在一根雕满蜘蛛花纹图案的石柱後面,琼恩找到了维康尼亚。 卓尔少女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石柱,她的双眼紧闭着,一方面是因为灼伤,一方面是因为刚才的烈日强光照射,连侍父斗篷都没能抵挡住。阳炎射线烧伤了维康尼亚地大半个身体,彷佛有无数钢针在一刻不停地刺着她的皮肤,原本精致俏丽的脸庞现在满是骇人的水泡,有些已经破裂了,从中流出透明的液体。她嘴唇上的皮肤烧焦,不断流血,身上的丝织长袍也大半被烧熔,残馀的焦黑纤维和血肉黏结在一起。因为治疗药水的作用,有些地方死皮已经脱落,重新长出娇嫩的皮肤,这个速度非常缓慢。 「你还好吧。」琼恩低声问。 维康尼亚勉强睁开右眼(她的左眼严重灼伤,暂时还无法睁开),定神看了几秒,才辨认出是琼恩。「还没死,」她心情糟糕地说,「那个该下深渊的家伙……」 说话时肌肉牵扯,脸上的水泡又破裂了几个,汗水从额头滴下,令她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以免流进。「感觉自己像一只正在蜕皮的蜘蛛,」卓尔少女说,「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恐怖?」 「会好的,」琼恩说,「药水会治好你。」 她轻轻摇头,神情郁郁不乐,「药水生效太缓慢。」她说,「会留下伤疤……」 「别说话。」琼恩打断。 他知道维康尼亚所说是实,药水治疗速度缓慢,效果也远不如神术,如果伤势太重。容易留下伤疤,如果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脸上的问题就比较大。卓尔素来以精致优雅着称,女性大多容貌俏丽,这也形成一种社会风气。往往会视那些丑陋者为残疾,是罗丝的遗弃之民。维康尼亚一想到自己可能有毁容之虞,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如今罗丝沉寂。牧师丧失神术,治疗伤势大多依靠药水。或许有少数牧师还存留了一点治疗神术,那也肯定是打算用来给自己关键时刻救命用的,怎麽可能浪费在维康尼亚身上,卓尔却没这麽无私友爱。 一只蜘蛛从柱子上跌下来,落在维康尼亚裸露的肩膀上,它划开八只脚,匆匆准备离开。琼恩伸手拈起它,甩到角落里去了。 「你在伤害圣物。」维康尼亚说,语气有些不快。 「神后已经消失了。」琼恩回答。 他见维康尼亚大体没事,起身再去看魔裔卓尔。这不幸的家伙被亚当斯一击毕格比粉碎拳正面砸中,胸口塌陷。肋骨整齐地断了一排,已经气息奄奄。琼恩拔出匕首。割断它的咽喉,送这邪恶生物上路。 妮瑟依旧在晕迷中,她被亚当斯用一个球形透明力场囚禁起来,看起来还有用途。亚当斯站在祭坛前,正取出一个手柄上镶嵌钻石的目镜,透过它观察神像。 琼恩走了过来。 「结点就在神像里,」亚当斯说,「兰尼斯特先生,我们得打破它。」 「我想也是。」琼恩说,站着不动。 这个神像既然被用来保护结点,自然也有所防御。琼恩简单辨识了一下,至少就看见了至少超过五个的法术陷阱,虽然只要给他时间,逐个反制解消也可以办到,但现在既然有首席巫师在旁边,他自然就懒得出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情也确实有点棘手。如果直接用法术攻击,会被神像上的防御魔法反弹,最好是用武器直接砸。然而看看四周,似乎还真没甚麽趁手家伙──就算有家伙,两个巫师只怕也没这力气。 亚当斯瞥了琼恩一眼,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柄短小的精金权杖,然後念出一个口令。权杖延伸丶扭曲,最终变成一只超级巨大的战锤。他将战锤放在地上,又取出一瓶像是泥浆的药水,灌进自己口中,紧接着开始念诵咒语。 一股狂暴的力量涌入首席巫师的身体,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坚硬结实,肌肉更加强健有力,一块块地从衣服下垒起,原本宽松的长袍都彷佛已经紧凑贴身。狂怒的火焰从亚当斯的眼中熊熊燃起,他表情狰狞,就像一个野蛮人战士那样高吼起来,从地上抓起战锤,挥舞着,发出呼啸地风声,一跃而起,大步冲向祭坛上的神像。 琼恩认出了这个法术,谭森变形术,变化学派的着名法术之一,他的法术书里也抄录了,但还没来得及去学。它可以令巫师变得凶暴而充满力量,瞬间领悟各种精妙的格斗技巧,就算那些玩了一辈子武器的老战士也未必能比得上,当然同时会暂时遗忘一切魔法技艺,直到法术结束。只不过,这个法术有趣则有趣矣,却很少有巫师会准备,毕竟要论起来,肉体的力量终究有限,魔法的威能才是无穷,既然都已经能够施展这个法术,必定已经是高阶巫师,精妙的法术组合,足以搞定摆平各种局面,何必还要像战士一样去用蛮力砍杀?岂不是倒退回去了。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要说得那麽肯定,面临现在这种特殊情形,谭森变形术就有了价值。这麽说的话,亚当斯还真是有备而来,连锤子都预备好了。 轰轰连响,碎石飞溅。亚当斯将精金巨锤挥舞得呼呼风响,一记又一记重重砸下。他的身上不断爆出火焰丶闪电和黑色的强酸,这是神像上的防护魔法在伤害他,但首席巫师全然无惧,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巨锤。黑曜石制成的罗丝神像上很快出现裂痕,迅速扩大,最终哗啦一声崩塌下来。深碧色的结点出现在琼恩地奥术视觉里。 就是它了。 谭森变形术持续时间并不长,以亚当斯的造诣也不过一两分钟。砸毁罗丝神像之後,他也就重新恢复过来。 结点既然已经暴露在面前,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亚当斯是这座卓尔城市里第一等的大巫师,琼恩虽然逊色一些。但却正好擅长变化魔法,两人配合起来,又没有人来干扰,一点点分拆灵线,阻隔魔法力量流动。反制法术,有条不紊,大约花了大半个小时。终於接近大功告成。 维康尼亚也渐渐恢复过来,走到琼恩旁边。她身上的大部份死皮褪下,呈碎屑状掉落在地,新长出的皮肤细嫩而娇弱,彷佛婴儿,但也有小部分烧伤严重的地方(主要是脸上,因为没有斗篷和长袍地防护),一时尚未能复原。这个过程将会很漫长。卓尔少女感觉到皮肤很痒,想要去挠,但努力克制住了,这是正常反应。她将斗篷的兜帽拉下,遮住大半边脸。避免被琼恩看见。长袍大半被烧毁,已经没法再穿。索性脱下来裹在身上,勉强裹住胸腹。她果然没戴文胸,丰满的胸部高耸挺立,完全无视地心引力,隔着丝织布料能够清楚看见两颗诱人凸起。笔直修长的双腿尽数裸露在外,只有一只巴掌大小的紫色丁字内裤遮掩关键部位,因为轻薄贴身,隐隐约约勾勒出花园轮廓。唯一可惜的是斗篷遮住了背部,将挺翘的美臀也包裹其中,令人不由得多少有些失望。 注意到琼恩的目光,维康尼亚微微一笑,隐隐有些得意。每个女人都以自己的魅力而自豪,以能够吸引男性为骄傲,卓尔也不例外。可惜笑容牵动,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她甚麽好心情都没了。 再一次地,她在心中诅咒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 亚当斯没有注意他的侄女,「永恒……长眠……停滞……」他努力辨识着最後一个法术符文,从错乱地灵光闪烁中寻找着迹象,「徘徊於生与死的边缘……」 「永恒静滞。」琼恩直接说出了答案,对这方面他比亚当斯更熟悉。这个法术很危险,碰到的人会陷入假死状态,晕迷不醒,身体机能完全停止。通俗地说,就是时间在这个人的身上停滞了。 「你能消解它吗?」 「我想可以,」琼恩说,「但要暂且把它分隔出来──和我一起。」 「没问题,」亚当斯说,「我可以办到。」 他取出一块半球形的透明水晶,以及一块形状相同,但稍小一些的树胶,分别握在双手掌心,念诵咒语。一个微微发亮的透明球形力场出现,把琼恩和永恒静滞的符文都笼罩在其中。原本联结在符文上的魔法灵线被暂时隔断了,无法流通。 琼恩回忆着有关永恒静滞的所有资料,默诵出解除魔法的咒文,慢慢将魔力凝聚在指尖,然後伸出手,顺着灵线的轨迹缓缓移动,彷佛是把这个符文重新构建一遍。但在实际上,随着手指移动,符文的线条渐渐黯淡下去。因为力场阻隔,它无法从外界获得补充,只会持续削弱,最终消失。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必须在球形力场消失之前完成,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幸好,亚当斯是个高阶巫师,而且显然在塑能魔法上别有专擅,他创造的法球持续时间很久,几乎维持了将近半个小时。琼恩聚精会神,终於抢在力场失效之前完成了最後一步。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魔法灵线丧失结点,它们变得散乱起来,脱离原本地路线轨迹,纷乱错杂地在空中撞击丶绞缠丶糅合甚至碰撞抵消,巨大的震动从地面开始,迅速蔓延到墙壁丶穹顶,整个神堂都开始簌簌颤抖,越来越剧烈,感觉立刻就要塌陷。 「快走!」 亚当斯说,伸手虚虚一抓,困住妮瑟的球形力场飞了起来,带着里面的俘虏快速往这边移动。他跑在最前面,门口的冰墙已经在震动中破裂,无需再解除,琼恩扶着维康尼亚跟随其後。他们跑出神殿,一直到安全的地方回头再看,只见庞大的建筑摇晃着,终於支持不住,轰然倒塌下来,在弥漫的烟尘中变成了一堆彻底的碎石瓦砾。 巨大的重物倒塌声从宅院正门的方向传来,夹杂着数百人的同声呼喊,地面都被震得隐隐晃动。琼恩激活胸针,飘浮起来,然後他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由九大主控结界构成,现在被琼恩和亚当斯摧毁其中之一,整个法阵自然大受影响。趁着这个机会,三大家族的攻城部队疯狂冲击,终於撞倒了精金城门,蜂拥而入。 「胜利了。」琼恩想。 虽然这场家族内战,其实和他关系不算很大(当然,看见卓尔自相残杀,还是很令人愉快的),但毕竟是自己所在的这一方获胜,心情自然比较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胜利来得太早了点,没能更多地损耗双方的实力。 「我们先出去。」他取消浮空术,缓缓落地,对维康尼亚和亚当斯说。 出去比进来容易,毕竟这魔法阵的目的是防止外敌入侵,不是镇压内部叛乱的。琼恩正打算从原路返回,突然眼中光芒闪烁,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去,发现宅院的四角半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四个直径超过五十英尺的黑色漩涡,刚才逃走的家族首席巫师克劳拓站立在高空中,双手发出耀眼闪电,某种怪异的生物正从旋涡中源源不断地出现,一个又一个,落在宅院当中,加入战团。 琼恩调整了一下视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然後他认出了那种怪物:上半身是卓尔,下半身是庞大的黑色蜘蛛,面容浮肿,獠牙突出。 「深渊啊,」亚当斯也看清楚了怪物,他低低诅咒了一声,「他居然……」 克劳拓召唤而来的,并非深渊中的恶魔,而是蛛化精灵。 第三十七节 战後 蛛化精灵的突然参战,让原本已经明显倾斜的局势再度陷入混乱。 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共有九大主控结界构成,其中用於支持的主要是外围五大结界,内环的四个结界明显是用於召唤。琼恩原本以为它们是用来召唤恶魔的,毕竟第四家族的巫师以和下层界打交道而着称。他也猜想过,瑞费德家族经营多年,肯定还埋伏了甚麽最後手段,不会就此束手待毙。不过召唤恶魔其实并不可怕,这种事情往往需要大量的献祭和复杂冗长的仪式,一时之间弄不来多少,罗丝牧师对付恶魔也颇有一手,不足为惧。 但谁也不曾料到的是:克劳拓招来的居然是一批蛛化精灵。 蛛化精灵是罗丝的诅咒产物,是卓尔社会的弃民,它们不准居住在城市里,只能在荒野中游荡,自生自灭。除了刀剑相向之外,没有卓尔敢去和蛛化精灵打交道,更别提合作了。然而现在眼前的情形很清楚,克劳拓必定是暗中招揽了这一批蛛化精灵,不知道聚集在哪里,作为最後的伏兵。 「他疯了吗?」维康尼亚有些不敢置信,「他竟敢勾结蛛化精灵?」 对於卓尔来说,家族内战不算甚麽,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已,隔三岔五就有发生,但蛛化精灵却是整个社会的「禁忌」,是所有卓尔的公敌。它们被邪恶的法术扭曲丶改造丶放逐,在危险的幽暗地域里艰难生存,心中郁积着对往昔同类的仇恨,不可遏制。任何一个蛛化精灵和卓尔撞上,都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克劳拓居然和它们合作,难道想把整个城市给毁掉不成。 「他一定是许诺能让这些蛛化精灵恢复原形,」亚当斯说。「如果说这座城市里谁有希望能做到这点,克劳拓是唯一人选,他是最负盛名的炼金师。虽然这其实是不可能办到的,那是神后的诅咒。」 但对於蛛化精灵来说,能够给予渺茫地希望,就已经足够了──何况现在它们还有了复仇的机会。 三大家族的士兵好不容易冲开城门,原本以为大局已定。谁也不曾想到又冒出一股敌人。大约有五六十只蛛化精灵被召唤而来,挥舞着长矛丶弯刀和弓箭加入战团,这种被诅咒的怪物凶残丶强壮,而且对卓尔满腔仇恨,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凭借着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三大家族的联军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所有的蛛化精灵都被消灭了,瑞费德家族的牧师们也全军覆没,绝大部分都被当场杀死,几个重要成员(包括主母妮瑟)则被囚禁起来,再过几天。她们将会被作为祭品献给神后,感谢因为她的庇佑和垂青,所以才能获得胜利。这是家族战争的规矩。巫师也尽数阵亡,克劳拓和亚当斯在宅院上空进行了一场绚丽的魔法大战,这次琼恩没有插手,他准备的法术基本都已经用尽,更重要的是:反正这和自己无关。最终丧失了所有魔法物品的克劳拓战败,被亚当斯的闪电炸成了碎片。瑞费德家族有六百名战士,其中四百馀名在混战中丧生,剩下一百多名投降。他们全都被菲尔伦获得,这是笔不小的财富。作为对盟友地补偿,瑞费德家族四百名训练有素的奴隶由其馀两个家族瓜分。 家族战争中,基本不接受牧师丶巫师的投降,因为他们通常都是贵族──而贵族是有向执政议会提起指控地权力的。那样一来胜利者反而就要被卓尔的正义「审判」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决不能发生的。但战士的待遇相对而言就好得多,他们大多都不是贵族。平时在家族中的位较低,也因此反而能更容易被接纳。奴隶自然就更不用提了,不管换谁当主人,对它们而言有甚麽区别。 当然,胜利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以菲尔伦家族为例,兵力损失接近三分之一,当然主要是奴隶,它们作为先锋部队几乎尽数伤亡。牧师的损失尤其严重,因为最後参战地蛛化精灵专门追着她们。不过有一件事令维康尼亚很失望,非常失望,就是迦法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她的另外两个姐姐也都活着。 当然,好消息也是有的。 亚当斯和克劳拓在空中决斗,琼恩带着妮瑟(她被封在欧提路克灵动法球里,可以随着巫师的心意自由移动)和维康尼亚避开战火,径直找路出了宅院。在城堡外遇上了莫尼卡姐妹,原来是芙蕾狄终究放心不下,硬要前来,芙莉娅没办法,只能陪她过来了,恰好赶上最後的决战。局面乱作一团,琼恩自然不会让她们卷进去,直接带着先回了菲尔伦宅院,将残局扔给别人收拾。芙莉娅是莎尔牧师,准备了治疗神术,琼恩请她帮忙,直接治愈了维康尼亚脸上的烧伤,避免留下疤痕。 不管怎麽说,这一场家族战争终於在限定的时间之内落幕。菲尔伦家族虽然损失很重,但也获得了一些补充,除了俘虏的战士之外,还有大量的魔法物品,若在以前这或许不算甚麽,但在现在这种时候,价值就很高了。 大战既毕,善後工作也有一堆,打扫战场,消灭痕迹,收集战利品,分配俘虏,以及最重要的斩草除根。士兵们仔细地搜寻着瑞费德家族的每一个角落,从地窖和墙壁的夹层里找出藏匿者,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工作大约需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 琼恩自然懒得参与这些,自从进入瑞费德家族,几个时辰以来精神都处於高度紧张状态,又接连遭遇恶战,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他直接返回住处休息,一觉醒来,通过窗户看看蛛后大道尽头的幻象,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後了。 卧室门外的客厅里,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来。琼恩仔细倾听,发现是维康尼亚和芙蕾狄。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人怎麽会聊在一起。印象里她们从来没有交往的。事实上,芙蕾狄似乎还对维康尼亚隐约有些抵触的样子。而且更重要的是:芙蕾狄并不懂卓尔语。预言法术中有巧舌术,但持续时间很短,而且……以她目前的造诣,似乎还不会。 琼恩倾听着,发现她们居然是用通用语交谈。这令他更加惊讶了。不仅如此,芙蕾狄的通用语说得还算不错。相比起来维康尼亚地水准就差很多,连很多词都拼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个少女没有察觉琼恩已经醒来,依旧用不熟练的语言进行着在琼恩听起来颇觉诡异的交谈。 「你的文胸真不错,」芙蕾狄夸奖说。语气里颇有些羡慕,「衬托效果很好,显得你那里特别大,从哪里买的?」 听到这种问题,琼恩颇觉有些瞠目结舌。虽然知道女人在一起谈论衣服是正常现像,但这两位的友谊进展似乎也未免太快了点。然而接下来…… 维康尼亚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芙蕾狄的意思,「但我根本没戴文胸啊。」她说。 琼恩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动静。客厅里的交谈声停止了,接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芙蕾狄走了进来。「醒了?」她说,体贴地递过一杯清水。沉睡刚醒的人,往往会口渴。 琼恩接过,一口喝完,将杯子随手放在床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傻丫头。」他低声说,「你又不小,不需要文胸衬托的。」 芙蕾狄微微一怔,知道是刚才和维康尼亚的谈话被他听见了。「就是觉得自己比较小嘛。」她悄声说。 「没关系,大有大的好处。小也有小的美妙,」琼恩将手移到她的胸口。隔着衣服轻轻揉捏着,享受那温软触感,「而且,多让我按摩就会变大的。」 「讨厌,别说了,」小女孩脸颊飞红,「人家会害羞的。」 琼恩哈哈一笑,起身下床,芙蕾狄帮他穿上外套,「维康尼亚来了,」她说,「等了你半个小时呢。」 「说甚麽事了吗?」 「没说,」她笑了笑,「我也没问。」 琼恩听她语气似乎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太在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对维康尼亚点了点头,「抱歉,」他说,「久等了。」 「没甚麽。」 维康尼亚懒懒地靠在皮制沙发,她已经完全换了装束,被烧掉半截的长袍自然扔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真丝长裙,除了两根细细的吊带之外,肩部和双臂完全赤裸,领口开得非常低,暴露出胸前深深的沟壑,显得既高贵又妖艳。长裙在腰部收紧,下摆很长,直至脚踝,盖住了两条长腿,反而更增加了诱惑感,吸引人想往里一探究竟。她的右手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上面有精致繁复的花纹,宝石里隐约看见人影,它里面应该囚禁着某种强大生物的灵魂。琼恩瞥了眼胸口,「至少有d,」他暗忖着,「难怪小丫头会嫉妒了。」 芙莉娅的神术很有效,维康尼亚脸上的烧伤已经完全痊愈,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新长出来地皮肤甚至更加娇嫩细致。唯一有些缺憾的是她的银色长发也被烧焦一些,索性减短了,看起来反而多了几分俏丽。 「有事情麽?」琼恩一边欣赏着美女,一边随口问。芙蕾狄很乖巧,留在卧室里没有出来。「我是来道谢的,」维康尼亚说,「治疗术的效果很好。」 琼恩笑了起来,「芙莉娅在隔壁。」 维康尼亚摇头,「她和我又不认识,」她说,「不过是因为你而已。」 「唔。」 琼恩一时不知道该说甚麽,总觉得这种对话很奇怪。「你这麽做,」他半开玩笑地说,「让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对於人类而言,受人恩惠,表示感谢,是很正常地吧。」 「可你是个卓尔啊。」 「你歧视卓尔吗?」 「歧视……呃,这怎麽也谈不上吧,」琼恩有些无语,「我只是打算探讨一下人类和卓尔的差异而已。」 「哪些方面地差异?」 「这个,人生观丶价值观丶世界观之类的吧。」 「听不懂,」维康尼亚说,「甚麽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些哲学名词吧。」琼恩含糊地说。 卓尔的身体稍稍前倾,没有文胸的束缚,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的胸口一阵波涛汹涌,简直就有呼之欲出的效果。「我觉得,」她看着琼恩,手指轻轻抚摸着脸上刚刚长出的娇嫩肌肤,这个动作看起来充满挑逗,「与其探讨这些虚无缥缈的哲学名词,不如换个比较有实际意义的话题吧……比如说,讨论一下卓尔和人类的身体构造……」 琼恩相信,最适合进行这种讨论的场所,不是会客厅的沙发,而是卧室的床上。当然,不排除维康尼亚有特别的爱好。 卓尔社会风气放荡,琼恩也不是正人君子,美色当前,只要不奢谈甚麽感情,逢场作戏也无不可。只是现在芙蕾狄还在卧室里,说不定正在偷听,为了安定团结起见,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为好。小女孩虽然天真单纯,乖巧柔顺,终究也还是会吃醋的。 幸好,维康尼亚自己转移了话题。 「能陪我出去走走麽。」她邀请。 琼恩稍稍犹豫,「当然,」他微笑,「敢不从命。」 第三十八节 善意 因为在上次平定叛乱中的出色表现,琼恩获得了一座单独的中空石柱作为奖励,昨天他就已经搬了进去,当然还有莫尼卡姐妹一起。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巫师会为自己的住处施加上大量的防御,构建严密的魔法阵,但琼恩没这个空闲,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道警戒结界,也就罢了。 他和维康尼亚并肩走出石柱,穿过有些热闹的菲尔伦宅院,一直来到悬崖下方的上城区。刚刚结束了一场或许是瓜理德斯城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家族内战,才过了三个时辰,一切就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似的。街道上很安静,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经过,看见两人佩戴的白金胸针,也便立刻躬身行礼,随即悄悄退开。经过这一仗,菲尔伦家族的声望和地位更增,如今在这座卓尔城市里,只怕已经没有任何家族能够动摇第一家族的地位了。 「不,有的,」维康尼亚说,「第二家族,博克本。」 「哦。」 琼恩有所图谋而来,自然也做过情报工作。瓜理德斯城两百多个家族,前二十一位能够名列执政议会,是谓高等家族。而在这二十一位中,又以前三名家族最强,都是城市的创建者,千年传承,根基深厚。第四家族瑞费德是近三百年中一路拼杀升上来的,相较而言实力逊色,凭借首屈一指的巫师数量能够勉强保住位次,再後面便出现明显的力量断层。 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和菲尔伦是盟友──虽然卓尔的词汇里,盟友和亲情一样不可靠,但在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还是相对能够信赖的。菲尔伦作为第一家族,时刻防备着第二家族博克本的攻击,同样的,米兹瑞图尔作为第三家族。也日夜筹划着能更进一步。同样地,第二家族也和第四家族结盟,作为对抗手段。如今第四家族已经覆灭,第二家族独木难支,理当构不成威胁才对。 维康尼亚微微笑了笑,「我这里有刚刚收到的消息,要不要听听。」 「说说看。」 「已经没有米兹瑞图尔家族了。」维康尼亚说。 联合攻下瑞费德家族。三方瓜分战利品,打扫战场,各自回家。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的军队在返回宅院的路上,遭到了第二家族博克本的埋伏袭击,全军覆没。第二家族紧接着进攻第三家族。一个时辰内就结束了战争。 一天之内,瓜理德斯城曾经的米兹瑞图尔家族和瑞费德家族从历史上抹去,从此压根就不存在了。 「这样麽,」琼恩微微皱眉,「如此说来。现在是我们和第二家族两强相争了?」 「是啊。」维康尼亚叹气。 「那就再找个机会开战,把第二家族也消灭了吧。」 琼恩半真半假的建议着,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形。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不过事情自然不可能这麽容易。邪恶会自相残杀,但邪恶也并不意味着愚蠢,菲尔伦家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需要修整,短期之内是不太可能再发动战争了。 「还不够,」琼恩心想,「还差一点。」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穿过城墙,走进下城区。经历了前天地惨烈叛乱,大量的建筑倒塌,放眼望去,遍地的断壁残桓。有些火堆尚未熄灭,还在微弱地燃烧。也无人去理睬。几个卓尔男性正推着装满尸体的车子,准备前往城市南面的荒野中倾倒,这是绝大部分平民地死後归宿的。 维康尼亚小心地让开了运尸车,避免她的丝织长裙上沾到甚麽污物。「这个工作原本不应该由卓尔来做的,」她说,面上神情有些不快,「这是奴隶的工作。」 「但你们已经没有奴隶了。」琼恩说。 在瓜理德斯城,奴隶原本是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但接连地叛乱和家族战争让它们「消耗」殆尽,仅存的一点如今都保留在少数高位家族手中。很多原本由奴隶来承担的低贱工作──比如运尸──也只好由卓尔来干了,城市里总不能变成散发腐臭地大墓地。 街道上满是血迹,有些还没有完全乾涸,看起来在前天的叛乱之後,这两天肯定又有很多新的谋杀发生。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卓尔男性急匆匆地从身前跑过,他的脚步很重,溅起了血水,有几滴正巧落在维康尼亚的高跟皮鞋上。 「站住!」 维康尼亚恼怒着,厉声呵斥。那个男性慌张地转过头,发现是一位气质优雅衣饰高贵的卓尔女性,而且佩戴着第一家族的白金家徽,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了,随即立刻低下头,不敢正视。 维康尼亚的手按向腰间,但却摸了个空,她的蛇首鞭在不久前的战斗中毁损严重,两颗蛇头被毁,另外两颗蛇头也被克劳拓的阳炎射线致盲,已经无法使用了,这次根本没带出来。何况现在穿着这种晚礼服式地长裙,身上也没地方放武器。当然,没有任何卓尔会把自己置於毫无防御的境地,她还佩戴了一些魔法饰品,身上暗藏了几张强大的神术卷轴。但在现在这种非常时刻,用在一个低贱的男性──而且他没有佩戴任何家族徽章,明显是个平民──身上,未免太浪费了。 虽然如此,女祭司的尊严是不能被冒犯的,哪怕是最轻微的冒犯。 卓尔男性感受到了维康尼亚的怒气,他战战兢兢地垂头站立着,丝毫不敢动弹。维康尼亚略微思考,「我想他忘记了男性应有的礼仪,」她对琼恩说,「或许你可以帮我教育他。」 琼恩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想为这点事情小题大做,或者说,他还没学会卓尔的习惯。「走吧,」他对那个卓尔平民说。「如果三秒钟内你还没有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就送你去深渊。」 男性胆怯地看了一眼维康尼亚,随即转身飞奔,他跑得是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长了八条腿的蜘蛛。「真快。」琼恩称赞说,耸耸肩,回过头看见维康尼亚的脸色不悦。 「他冒犯了我。」卓尔少女说。 「当然。」琼恩说,「我看见了。」 「他应该被处死。」 「些许小事罢了,」琼恩说,「女孩子不要总为这点小事生气,这样会老得快。」 「小事?」维康尼亚感到不可思议。「他是个男性,他冒犯了一位神后的女祭司!」 琼恩皱眉,脸色也阴沉下来,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我也是男性。」他说,「而且我似乎也正在冒犯一位女祭司。」 维康尼亚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如果没有了神后,女祭司也就不再是女祭司。」琼恩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现实,是你们必须承认并且面对的事实。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不懂得去适应调整的人只会自取灭亡,如果你想当上家族主母,那麽就更要明白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反过来对男性卑躬屈膝?」 「我没这种意思,」琼恩说,「我只是告诉你现实。女祭司已经不是昔日的女祭司了。男性也不是昔日的男性了,一切都已经在改变,你也必须学着去改变──或者说,你们早应该改变了。」 有那麽几秒钟,琼恩感觉维康尼亚的眼中喷涌着怒火。她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似乎想要施展一个危险法术。但最後,她放弃了,镇定下来。「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卓尔少女说,她的语气略微放缓。 「那麽很明显,你们一直以来都做错了,」琼恩说,「报复是弱者都可以去做的事情,宽恕则是强者才拥有的权力。你愿意去做强者,还是愿意把自己降格到那些弱者一流?」 维康尼亚看起来颇有些疑惑,她琢磨着琼恩的话,「这是人类的理论?」 「是我的理论。」琼恩说。 「这显然是错的,至少不适合卓尔,」维康尼亚说,「报复是显示力量的手段,宽恕则会被视为软弱。」 「那也要看甚麽事情,」琼恩隐约有些不耐烦起来,「想要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就应该有与之相配的胸襟气度,而不必为一点小小地冒犯耿耿於怀。如果一个人的眼光总是盯着脚下的灰尘和蚂蚁,斤斤计较於和它们争长论短,那麽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所成就。」 维康尼亚沉默了一会,然後露出笑容。 「好吧,琼恩,」她说,「作为女祭司,我决定原谅你刚才地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赞同你的理论。只不过,你是特别的男性,和他们不同。」 「唔,那麽真是受宠若惊,」琼恩略带讥讽地说,「不介意我的冒犯?」 「事实上,某种类型的冒犯我或许会比较欢迎。」 卓尔少女的话中带有明显的暗示,琼恩自然明白,然而他保持沉默,并不回应。当然,他不介意或者说很乐意和一位漂亮的女祭司上床,实际上,既然难得来卓尔城市一趟,如果连这种经历都没有,那未免太可惜了。但他不喜欢维康尼亚的态度。 维康尼亚是个卓尔,或许和其他同类相比起来有些特别,但她依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卓尔。她的思维丶想法丶为人处事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和其他的卓尔女祭司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区别。她默认女性比男性高贵,渴望着爬上主母地宝座,在机会恰当的时候杀死自己的姐姐,因为平民的无心冒犯而勃然大怒。同样的,在性爱上,她的态度也是主动而强势的,隐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当然,所有的卓尔女祭司都是如此,而琼恩对此并不喜欢。 维康尼亚见他不回答,也就忽略过这个话题。他们走出下城区,通过西面的隧道,一直出了城市,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远远看见了一座湖泊,看起来面积很大,几乎等同於瓜理德斯城。各种发着磷光的覃类植物在湖边生长着,映得湖面泛出微微的银光,它看起来冰冷幽暗,深不见底。 「瑟安湖,」维康尼亚对琼恩说。这个词在卓尔语里是英雄的意思,「名列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个家族,贵族成员地死後归宿就是此处。」 「尸体沉到湖里?」 「是。」 琼恩皱皱眉头,不知道维康尼亚带着他来这里做甚麽。幽暗地域里没有天日,四周看去一片黑暗。风景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听维康尼亚一说,这湖泊还是用来做坟地的,更觉鬼气森森,阴风逼人,纵然他见亡灵见僵尸见骷髅也不少了。依旧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维康尼亚一路走到湖边,遥遥看着湖心,沉默不语。 「你经常来这里?」琼恩忍不住问。见她显然对路径很熟。 「不多,但今天必须来,」维康尼亚说,「我父亲在这里,今天是他的忌日。」 「啊?」 琼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维康尼亚说这座湖泊是贵族的墓地,她父亲曾经是菲尔伦家族的侍父。主母的配偶,想必也有贵族身份,死後安葬在这里。 看起来,维康尼亚和她父亲的感情很好,这是件有趣的事情。卓尔是母系社会。子女往往只认其母,不知其父──而且也不好辨认。因为女性往往同时有数量超过一个的配偶,这世界上又没有亲子鉴定。就琼恩所见,那些女祭司们的辞典里,基本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维康尼亚倒是特例了。 「你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奥术。」 「是啊,」维康尼亚说,「巫师是他从小的梦想之一,不过很可惜,他在这方面天赋平平。」 「那真遗憾。」琼恩说,其实这很正常,世界上想当巫师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如愿地未必有万分之一,就以他自己而论,倘若不是恰好出生在阴魂城这种有完备巫师教育体系的城市,加上几分运气和几分天赋,以及若明若暗的安排,只怕这辈子也就默默无闻度过了。 「也没甚麽,」维康尼亚说,「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不是奥术,而是未知。他的天性里有一种对新鲜事物地向往,总是充满好奇心。知道吗,我父亲最羡慕亚当斯叔叔的,就是他曾经去过地表,见识过人类的世界。」 「地表世界对卓尔来说只怕很恐怖吧,」琼恩说,「那里每天有一半地时间在强光的照射之下。」 「那个恶毒的大火球……」 「它叫太阳。」 「按照通用语的构词方法,它应该是叫瑟卡斯?」 「撒卡斯,」琼恩纠正,「你的通用语是从哪里学的?」 通用语是地表人类的通用语言,因为简便易学,就连精灵丶矮人等种族也多有会说的,但这些生活在地底的卓尔们没道理会。 「亚当斯叔叔教的,」维康尼亚说,「父亲想学通用语,请亚当斯叔叔教他。我一时好奇,跟着学了一点,现在基本全忘光了。」 「唔。」 琼恩对维康尼亚的父亲其实懒得关心,也只能随口敷衍,他有些奇怪,不知道维康尼亚带他来这里到底做甚麽,难道仅仅是散散心? 维康尼亚绕着湖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停了下来。「看那里,」她对琼恩说,指着湖心,「有没有看见甚麽?」 琼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遥远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微弱地亮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看见了,那是甚麽?」 「湖心有一个岛,」维康尼亚说,「被几只眼魔占据着,一直无人知晓。後来有两个卓尔偶然发现,清除了那些眼魔,」她转脸微笑着,「我想你知道是我说的是谁。」 「你父亲和首席巫师?」 「那时候亚当斯叔叔还不是首席巫师呢,」维康尼亚说,「他才刚刚从学院毕业不久,我父亲那时候也不是侍父,只是个普通地家族战士。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甚至……」她思考了几秒钟,用通用语正确地拼出了一个单词。「友谊。」 「我听说这很难得,」琼恩评价,「对於卓尔而言。」 「确实。」维康尼亚承认,卓尔的语言里有「友谊」这个词,但它是个贬义词,卓尔的头脑里排斥这种概念。一切有能力威胁自己的都是敌人或者潜在敌人,而没有能力威胁自己的则是废物和垫脚石。卓尔不需要友谊。那只会令人软弱。 「他们都不喜欢城市里的压抑气氛,於是在岛屿上建了一个私人空间,每当闲暇的时候,就来这里度假,」维康尼亚说。「一个属於他们两人独享的小秘密。」 不知道为甚麽,琼恩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念头,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总算见机得快,硬生生吞了下去。「你去过那里?」他试探地问。 「去过。」卓尔说,「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带我过来。可惜机会不多,」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贵族女性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准备着将来成为女祭司,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的。」 「现在你已经成为女祭司了。」 「麻烦事情也就越来越多了。」 「都是如此,」琼恩表示赞同,「人长大了,麻烦就多。那麽。」他指了指湖心,「我们过去看看?」 「当然,」维康尼亚点头,「亚当斯叔叔在等你呢。」 「唔?」 「亚当斯叔叔说想和你谈谈,但在城市里不安全。」 琼恩轻声笑起来。他知道主母们总是提防着那些能够有能力对她们构成威胁的男性,但却忘了她们真正的敌人是女性。亚当斯作为首席巫师。他的办公室想必也是处於监视之下的。但幽暗地域很危险,荒野中潜伏着各种危险的敌人,每个卓尔城市就像孤岛,一旦脱离城市范围,主母们也就鞭长莫及了。 「我们怎麽过去?」琼恩问,「有路麽?」 「没有,得用法术。」 四周黑暗,琼恩也看不清楚湖心的状况,不敢贸然传送,他目测了一下大致距离,飞行术应该可以抵达。「你准备了法术?」他问。 「也没有,」维康尼亚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巫师吗?带我过去就是了。」 琼恩耸耸肩,「好吧。」 他走到卓尔少女身後,抱住她。维康尼亚的身材修长,腰肢纤细,她的长裙在背後有一个字型开叉,让整个脊背都赤裸着,尖尖地下端甚至越过腰线,露出黑色丁字内裤地细带,看起来诱人极了。「我不漂亮吗?」她问,将头後仰,靠在男性的胸口,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夜风吹动,拂在琼恩脸上,有些痒痒地感觉。 「很漂亮。」琼恩说。 「然而你无视我的邀请,」她抱怨,「很少有男性能拒绝一位女祭司。」 「你经常向男性发出邀请?」 「很少,」维康尼亚说,「准确地说,你是第一个。」 「那麽我真荣幸,」琼恩说,「有甚麽特别原因麽?」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迟疑着,「在某些时候,你和我父亲感觉有点像。」 琼恩笑了起来,「别开这种玩笑,小姐,」他说,「我会被吓到的。」 「只是感觉罢了,」维康尼亚解释,「我也说不清楚。或者说,从你们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叫做善意的东西吧。」 「善意?」琼恩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很可惜,小姐,」他在心中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并不抱着善意而来呢。」 ========================== 这一卷写得太长,超出了我的预计。事实上,我原本不喜欢写长篇幅的战斗,总倾向於让一切都在十秒钟内结束,一击定胜负。然而这一次写家族战争居然写了n章。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战斗应该会换类型了──至少不需要用刀剑和法杖了 ps:突然有开新书地想法了,不过是写圣武士和伊玛斯卡公主的故事呢,还是写在卓尔城市开妓院的男性的故事呢…… 第三十九节 卓尔城市的未来 维康尼亚自然听不见他心里的话,琼恩也不再多说,他抱紧怀中的少女,默诵咒语,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在脚下快速旋转,将两人一起托了起来,往湖心飞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琼恩看见了岛屿,他操纵法术,缓缓降落下来。 岛屿上怪石遍布,满目荒凉,看不见任何建筑,连平整的道路都没有。维康尼亚穿着高跟鞋在前面领路,如履平地,令琼恩大开眼界。他们走到一处突起的断崖下,维康尼亚站定,屈指在石壁上轻轻敲击三下,两长一短。 「说出你的名字。」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机械化,毫无感情,应该是个魔嘴。 「维康尼亚·菲尔伦。」 轻微的轰隆声中,石壁缓缓移开一块,露出黑沉沉的入口,正可容一人通过。维康尼亚和琼恩一前一後走了进去。 顺着长长的往下的石阶,琼恩最终走到一处看起来像雕塑艺术馆的大厅里,四周到处都摆满了石像,各种造型都有,卓尔丶地精丶狗头人丶食人魔丶牛头怪,还有其他一些琼恩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它们神态各异,精细逼真,制作者必定是第一流的工匠大师。在大厅的两侧有四个房间,维康尼亚指了指其中一扇门,它上面有个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鲜花,又像是某种覃类。 「那是亚当斯叔叔的房间,」她说,「他在里面等你。」 「你呢?」琼恩有些奇怪,发现维康尼亚似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进去。 「我觉得,某些场合,我似乎不太适合在场。」 卓尔少女格格娇笑着,话语中似乎隐有所指,她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抬起手朝琼恩优雅地挥了挥,「过会见。」她说,转身走进另外一个房间。 琼恩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然後走到亚当斯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琼恩走进。门在他背後自动关上了。房间布置得简单而精致,整齐的菱形大理石砌成地面,边沿和间隙用金线镶嵌,四面墙壁全都被乌木书架占领,上面摆满了各种魔法道具丶艺术品。以及厚重的书籍,其中有些备受冷落,满是灰尘,有些则明显经常被翻阅,边角翻转褶皱。在靠北边墙壁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洁白地书桌,它明显是用某种巨大怪物的骨骼制成的,桌子後面是一把舒适的黑色转椅。但房间的主人此时并不坐在上面。 亚当斯正站在书架前,欣赏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球形石头,他手中端着一杯绛红色的葡萄酒,神态悠闲,看见琼恩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晚上好,兰尼斯特先生。」 「首席巫师阁下。」 琼恩回答着,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发现亚当斯正在看的那枚石头模样很奇特,造型很像是眼球。「这是甚麽?」他忍不住问。 「眼球,」亚当斯回答,语气中不无得意,「一只眼魔的主眼。以前此地的主人。它最喜欢用石化射线把人变成石像,看见外面那些没有。都是它的作品。後来被我同样用石化射线变成了石头,身体其他的方磨掉,只留下这个主眼作为纪念。」 「那一定是场精彩的战斗。」琼恩说。 「是啊,」亚当斯点头,「当时我和莱默森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在接下来地时间里,琼恩耐心听亚当斯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巫师和一个战士,偶然发现了这座湖心岛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结伴前来察看,结果撞上了几只眼魔。在急中生智的策略丶低级但精妙的法术组合和几分运气地帮助下,他们最终杀死了敌人,赢得战斗,从而取得这座岛屿的控制权。琼恩发现亚当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变得神采飞扬,精神焕发,这显然是他巫师生涯中最值得记载地一笔。 莱默森显然就是维康尼亚的父亲了。「完美的战术,」琼恩听完後评价说,「但更重要的是两位作战者之间完全的相互信任。」 「没错,」亚当斯赞同,「其实以後每次回想起来,也都不免有些心有馀悸。你知道,兰尼斯特先生,彼此信任,把背後托付给对方,这对於卓尔来说有多难。」 「但你们做到了,」琼恩说,「任何种族都有友谊,卓尔也不例外。」 「这个麽,」亚当斯不动声色的说,「我觉得我们是特例──事实上,很多人因此认为我喜欢男性。」 「唔。」 琼恩的反应很平淡,这倒让亚当斯有些意外,「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维康尼亚小姐就是这麽认为的吧,」琼恩微笑,「她暗示过我。」 「哦,那麽你呢,」亚当斯转动着酒杯,「你怎麽看,兰尼斯特先生?」 「我向来好奇心淡薄,」琼恩说,「和我无关的事情,我就懒於考虑。」 「不会因为我的突然邀请而担忧?」 琼恩笑了起来,「难道我会认为第一家族的首席巫师不够称职吗?」他稍稍停顿,「因势利导,环环布局,一举摧毁第四家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卓尔,总不会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吧。」 亚当斯呵呵地笑起来,「你似乎在暗示甚麽,兰尼斯特先生,」他说,「不过正如你所见,这是个很好用的借口,在某些时候。」 「是啊,」琼恩说,「比如这一次,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请维康尼亚小姐回避了。」 「因为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方便让她听到。」 亚当斯随意地挥了挥手,书桌前又出现了一张座椅,「请坐。」他说,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後轻轻叩了一下桌面,一只雾状透明的隐形仆役飘过来,端着银质盘子,里面放着一个水晶高脚酒杯和一个酒瓶,它将酒杯放在桌上,斟上大半杯葡萄酒,然後消失。 「尝尝看。」首席巫师邀请,「这可是我的珍藏,从契德·纳撒买来的。」 琼恩坐下来,端起酒杯慢慢品尝。他很少饮酒,对此道并不精通。只感觉这杯葡萄酒和平时喝过的那些确实不同,味道里带些古怪的甜涩味,但到底有甚麽名堂门道,那就是半点说不出来了。 「如何?」亚当斯颇有些期待地问。 「不错。」琼恩含糊回答。 「这是从卡丽珊的名产,」亚当斯介绍说。「安姆和桑比亚(sebia)虽然也盛产葡萄酒,但都差了一筹。」 「你对的表世界很熟悉。」 「自然,我曾经去过地表。呆过三年。」 琼恩点点头,「我听维康尼亚说过,一次魔法试验出了意外。」 「嗯哼,那可不是意外,」亚当斯轻轻摇头,「其实是当时我的导师在研究一种能够克服地脉辐射的干扰,在幽暗地域实现远距离传送的法术,而我是他的实验品。」 「用学徒做这种危险试验?」 「学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额的。只要不超过,导师就不会受到惩罚。」 琼恩微微皱眉,「这麽说,他成功了?」 「接近成功了,」亚当斯说。「他确实把我安全送到了地表,但距离预定的地点偏离了一些。而且当时和我同时作为实验品的,还有另外三个学徒,他们都在传送的过程中失踪了。我估计,如果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三十年,或者五十年,他应该是可以完善这个法术的。」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是啊,」亚当斯说,「就在他把我送到地表之後地第二年,他的家族和当时的第五家族爆发战争,战败,」他摊开手,「於是他就不存在了。」 「他应该会留下一些研究资料吧。」 「我也这麽想,但找了很久也一无所获,」亚当斯叹息,「当时我只是个没毕业的学徒,很多资料也没资格接触。等我成了首席巫师,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真可惜。」琼恩说。 「实际上,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亚当斯说,盯着琼恩,「根据我在地表世界的短暂经历,像你这样造诣高深而且前途无量的巫师,怎麽会被驱逐呢?如果你愿意的话,相信有很多城邦地国王都会以上宾之礼相待吧。而且地表世界是那样的广阔无边,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定居,没有谁会找到,又何必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幽暗地域呢。」 「人类的世界虽然大,但规矩也多嘛,」琼恩含糊其辞地回答,「更何况,地底的黑暗,也自有它的独到美丽。」 亚当斯哈哈大笑,「对极了,」他说,「我相信在这座城市,你一定会体验到更多黑暗的魅力。」 琼恩微笑不语。 亚当斯邀请琼恩前来,自然不会是为了欣赏石化眼球丶谈论陈年故事和品尝葡萄美酒。「你对这座城市的将来怎麽看?」亚当斯突然问。 「这个问题麽,」琼恩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那绛红色液体在里面滚动,「会改变──但变成甚麽样,那就很难说了。」 「沙玛斯那样?」 「恐怕很难。」 「是很难,」亚当斯承认,「克劳拓地梦想就是能够把瓜理德斯城建城第二个沙玛斯,但这太不现实了。延续上万年的传统,不会那样轻易就被抹消,纵然神后已经不在,纵然牧师们已经没有魔法,她们依旧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 琼恩点头赞同,心中却暗自冷笑。亚当斯说得确实没错,古老的传统不可能一朝泯灭,就看现在人人都知道牧师已经丧失神宠,绝大多数男性依旧对女祭司俯首帖耳,就可见一斑。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沙玛斯原本就以奥术发达而着称。巫师势力庞大,根基雄厚,几乎和牧师相当,所以能够抓住机会,趁着动乱一举政变成功。瓜理德斯城却没有这种条件,它一直就是就是罗丝信仰的大本营,巫师向来势力单薄。论数量不足牧师的三十分之一。虽然如此,倘若巫师们能够同心协力,精诚团结,抓住这次千年未有的剧变,也未必不能翻盘成功──然而这个前提条件就是根本不可能的。 瓜理德斯城的巫师原本就稀少。第四家族一枝独秀,奥术学院一共十一名导师,瑞费德就占了其中四名,克劳拓本人又是数一数二地大巫师。站在亚当斯的立场上说,就算克劳拓的计划成功。他又有甚麽好处?摹仿沙玛斯,建立起巫师执政议会体制,掌握主导权的必定是克劳拓和他的手下。亚当斯又岂能甘心?这场家族战争,一方面是推卸责任,把触怒神后丶发动叛乱丶毁损圣物等等罪名全归结到瑞费德家族头上。另一方面是先发制人,蛛后沉寂,牧师丧失力量,瑞费德家族凭借强大的巫师团体,隐然对排名前三位的家族构成了巨大威胁,它又和第二家族是盟友。所以菲尔伦索性先下手为强。灭了这个隐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地因素,就是亚当斯要借此铲除竞争对手,所以他才如此热心,而现在这个目的达到。克劳拓和瑞费德家族十七位巫师全体覆灭,亚当斯从此就是名副其实的首席大巫师了。 攘外必先安内。这作法也无可厚非,亚当斯是奥术学院的领袖,第一家族首席巫师,已经是男性当中的第一人,又深得菲尔伦主母地信任,论实际地位仅次於排名前几位的家族主母和少数高阶祭司,很多低阶家族的主母对他都要客气三分。如果说叛乱的结果不但不能令他更上一层,反而会损害他的利益,那他是绝不可能和克劳拓合作的,只会积极拆台。 然而,现在局面发展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琼恩不相信亚当斯会对女祭司们保持忠诚,更不相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而甚麽都不做,如果那样的话,现在这场谈话也就没有进行地必要了。虽然亚当斯杀了克劳拓,但琼恩相信从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卓尔,都是巫师,力量强大丶野心勃勃,而且都是男性。 在卓尔的女权统治之下,没有任何男性会感到满意,绝大多数人不会反抗,或者说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在女祭司的高压统治下早把这种念头抹杀了。但克劳拓和亚当斯这种人肯定是例外。 问题在於,今日一战,虽然成功干掉了克劳拓,剪除了竞争对手,同时却也削弱了巫师原本就微薄的势力。菲尔伦主母之所以会听从迦法和亚当斯的建议,向第四家族进攻,也未尝不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如此一来,亚当斯愿意安分守己自然最好,如果他也有甚麽企图,难度就高了,他可不像克劳拓,有一批自己亲手挑选建立起来的班底。当然,琼恩相信他肯定暗中有些自己的势力,但雄厚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一个女祭司统治地城市,就连这次谈话,不也都要躲到城外来进行。 这也是他为甚麽要拉拢琼恩的缘故吧。 「克劳拓太着急了,」亚当斯缓缓说,「他认为神后已经死亡,牧师们大势已去,就想要一举成功。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馀日无多。但以我之见,他应该更加稳健和谨慎一些才对。」 「所谓更加稳健和谨慎是指……」琼恩明知故问。 亚当斯的回答并不出乎意料。他认为巫师的数量太少,想直接走上前台掌握权力不现实,瓜理德斯城千万年来都是家族主母统治,断然颠覆政体,变成沙玛斯那种巫师执政议会也不可能──主要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既然如此,那麽为甚麽不可以考虑扶植代理人的摄政制度呢。就像克劳拓曾经做的那样,控制第四家族的主母,成为事实上的国王。从表面上看,瓜理德斯城依旧保持原状,但在暗中,巫师们逐渐扩展势力,慢慢攫取大权。 比起直接夺权。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但稳妥,而且隐身幕後可以规避很多风险──至少是把风险降到最低。「比如说,如果神后突然归来。」 「罗丝已经死了。」琼恩指出。 「神祗的世界,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断言。在这个世界上,甚麽奇迹都可能发生,」亚当斯不紧不慢地说。「兰尼斯特先生,你我都是巫师,理当很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说,沃金,这个名字你一定比我熟悉。」 那是自然。沃金是商业和财富女神,当日琼恩去巨魔山脉找拉沃克的时候就和她的牧师(一个叫科恩的金眼使者)打过交道,对这位女神有大体的了解。 「在十五年前──你们称之为动荡年代,沃金女神失踪,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包括她的牧师和信徒,」亚当斯说,「她的教会分崩离析。信徒改换门庭,一切彷佛风流云散。但结果如何呢?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在去年她似乎又出现了。」 琼恩往後靠,将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沃金是个特例。」他说。 「谁能保证神后不是第二个特例?」亚当斯反问。 琼恩自然没法保证,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再出现第二个就半点不奇怪了。「你害怕罗丝的归来。担心触怒於她,所以打算藏身幕後,」他略带讥讽地说,「可是首席巫师阁下,如果你所担心的事情当真发生。难道你以为能够瞒过神祗的眼睛吗?」 「自然不能,」亚当斯丝毫没有因为琼恩的语气而不快。「但那又如何?权力的游戏,自有它自身地规则,就算是神祗也不可能直接违反。而且我们并非甚麽都不做,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神后真的归来,但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她的牧师,或者相比起巫师而言虚弱得可以忽略不计,那麽你认为她又能如何?沙玛斯不就是例子吗?」 「那麽你们打算等待多久?也和沃金一样,十四年?」 「或许,为甚麽不呢,」亚当斯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们寿命长。」 琼恩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首席巫师,」他说,「正如你所言,卓尔拥有长达七百年的寿命,十四年的时间不过一瞬;然而我却是个人类。」 「人类也有很多种方法延长寿命,」亚当斯微笑,「尤其对於我们巫师来说,这并不难。」 「是啊,然而就算我把自己变成卓尔,从本质上我依旧还是个人类,」琼恩说,「所以我只能按照人类的方式来办事。」 亚当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人生短暂,所以我没办法做太过长远地期待,」琼恩解释,「我需要看得见的,摆在面前的,现在就可以得到的利益。」 「奥术学院的高阶导师如何?」亚当斯提议。 奥术学院的导师分三个阶级,亚当斯是首席,其下是高阶,再下是低阶。通常来说,一名卓尔往往需要花几个世纪才能爬到高阶导师的席位,这不仅仅需要能力和造诣,还有久经考验的忠诚,琼恩没想到亚当斯会直接开出这样的条件。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他说,「然而这是需要执政议会批准的吧。」 「她们会批准的,」亚当斯说,「非常时期,人手紧缺。」 此次内战,学院的十一位导师一共少了六名(瑞费德家族四名,菲尔伦家族一名,米兹瑞图尔家族一名),可谓是损失惨重,正急需补充。 「而且我相信你能愉快胜任这个席位,」亚当斯接着说,「毕竟,你是来自古老魔法帝国的使者嘛。」 第四十节 坦诚相待 琼恩微微一惊,随即恢复如常,脸上依旧淡淡的没有表情,「人类的历史上虽然存在过数以百计的国家,但能用魔法帝国来称呼的可不多。」 「耐瑟瑞尔总是当之无愧的,」亚当斯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白骨桌面上勾勒着甚麽,「虽然它已经灭亡,但至少还有阴魂城,听说它已经回到了物质界,而且最近进入了幽暗地域。」 琼恩沉默着,话说到这种程度,显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亚当斯知晓。然而这件事情很奇怪,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按道理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阴魂城的军队远在万里之外,梅菲斯等人留在伊卡沙城,莫尼卡姐妹虽然在身边,但相信她们总不会不知轻重,把这种事情都说出去。幽暗地域这种地方,因为的脉辐射的影响,距离一远传讯法术就失效,地形又复杂,危险又多,消息传播远远没有地表世界那麽快的。琼恩等人从奥图城出发,原本预计要花上两个月才能到伊卡沙城,後来是得到奥灵多尔的灵吸怪帮助,节约了一大半的路程,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总不会很多。 他到底又知道多少? 亚当斯满意的观察着琼恩的反应。 「兰尼斯特先生,你来自阴魂城,出身平民,今年年初自巫师学校毕业,晋升贵族。曾经作为布雷纳斯·坦舒尔王子的副手出使塞尔,缔结盟约,深得信任。此次阴魂城进攻幽暗地域,你服役於第二远征师,军衔中尉。哦,对了,」他点点头,「除此之外。你的导师是耐瑟时代着名的大奥术师不死者奥沃──这些都没错吧。」 琼恩举起已经变空的酒杯,「能再来一杯吗?」 「当然。」 亚当斯轻轻做了个手势,隐形仆役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提着酒瓶为琼恩斟上。「看来你似乎对葡萄酒不太有兴趣,」他殷勤地说,「换黑蘑酒如何?」 「不,谢了。」琼恩推辞,他仔细地品尝着酒的味道,「你一定有一个高效的情报机构,首席巫师,」他夸奖。「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把简历说得这麽清楚流畅。」 亚当斯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为自己在这场交谈中第一次真正占据上风而感到愉快,「承蒙夸奖,」他说,「实际上。这也有几分巧合在内。」 「巧合?」 亚当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徽章模样的东西,放在白骨桌面上,「兰尼斯特先生。你认识它吗?」 琼恩瞥了一眼,那看起来像是个人的手掌,但却有六根手指,边缘若有若无地镶嵌着银线,掌心雕刻着一柄蛇形短剑。「六指…蛇剑…」他沉吟着,总觉得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然而一时想不起来。 「提醒一下。」亚当斯说,「瑞费德家族喜欢和恶魔打交道……」 「格拉兹特!」 琼恩陡然想了起来,他当日被布雷纳斯打发去找拉沃克,刚出阴魂城,在大沙漠里就撞上了一群人面狮。那些怪物抢到黎明之石,举行祭祀。崇拜的对象就是乌黯君主格拉兹特,深渊三大恶魔领主之一。这位大恶魔的标志特徵,正是六指和蛇剑。 「正确,」亚当斯说,「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一直以来就沉迷於研究下层界。到了克劳拓担任首席巫师,他便和格拉兹特秘密达成了协议。正是在恶魔的帮助下,他才有远超过其他卓尔的寿命,而且学到了大量的恶魔法术。这枚格拉兹特的邪徽,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微笑着,「这可是重罪。兰尼斯特先生,你或许不知道,神后在深渊中有两大死敌,其一是祖格莫伊,真菌之母,其二就是格拉兹特。再过两天,主母就会向执政议会控诉,正是因为瑞费德家族勾结格拉兹特,所以触怒神后,对整个城市降下惩罚。」 琼恩没有理会他後面的补充,「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叫卡梅隆的巫师,他用了一个法术,非常诡异,能够让手掌从胳膊上脱卸下来,自由飞行,还能重新接上……这是恶魔的法术吧?」 「格拉兹特的远程接触(graz'zt's long grasp),」亚当斯说,「正是那位恶魔领主的得意发明之一。」 琼恩点点头,「原来如此。」 格拉兹特身为三大恶魔领主之一,可谓是日理万机,深渊中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要处理。和瑞费德家族打交道的事情,其实主要都是派遣手下进行,自己很少亲自出面的。 「格拉兹特手下有一位恶魔将军,负责情报工作,和瑞费德家族之间地具体事务,一直都是由他全权处理,」亚当斯继续解释,「不过最近,这位恶魔背叛了格拉兹特,转而投奔到另外一位恶魔领主奥喀斯的麾下。你知道,对於恶魔来说,混乱是天性,背叛是本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当然,」琼恩表示赞同,「不过这和我们的关系是……」 「这位恶魔主动找到我,表示愿意帮助我对付瑞费德家族,」亚当斯轻叩桌面,「对此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确实也帮了很大忙。」 「比如那张大裂解卷轴?」 亚当斯微微挑了挑眉毛,「没错,」他说,「你我都很清楚,过量制作魔法物品,会严重损害巫师的身体和寿命,但克劳拓却完全违背这个定律,因为他借助的是恶魔的力量。」 克劳拓得格拉兹特的帮助,收集大量的奴隶灵魂来制作魔法物品──实际上,他制作的那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物品,只能算是替代品。其中的诀窍,外人无从得知,也只有参与其事地恶魔才会通晓。所以亚当斯在恶魔的帮助下,拿到特制地大裂解卷轴。一击轰掉了克劳拓所有的魔法物品。 「除此之外,这位恶魔恰好还知道很多有关阴魂城和你的消息,」亚当斯说,「阴魂城回到物质界,这是一件大事,据说格拉兹特对此非常关注呢。」 琼恩有些疑惑,阴魂城回归确实是件大事。恶魔们关注也在情理之中,但自己却只是个无名小卒……莫非是上次在人面狮神殿里阻挠了祭祀仪式,结果被格拉兹特怀恨在心,盯上了? 「我可从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受人关注。」他苦笑。 亚当斯也笑了起来,「那麽。现在我们可以更加坦诚地谈谈合作事宜了吗?」 「合作?」 「是啊,」亚当斯说,「开诚布公是合作的前提。你看,我无意与阴魂城为敌,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看见瓜理德斯和沙玛斯一样,与贵国结为盟友──当然这是以後的事情了。我也清楚你身负的使命,事实上。那件东西确实是在我们手里。」 琼恩心中一怔。 亚当斯的话里,明显露出一个破绽,或者说,他弄错了一件事情。「那件东西确实是在我们手里」──这句话是甚麽意思?难道他以为琼恩来瓜理德斯城是为了寻找某件东西? 是他故意装傻,还是那个提供情报的恶魔骗了他? 「在你们手中?」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亚当斯点头,「在我们手中,」他确认说,「而且我很乐意把它给你。反正,」首席巫师耸耸肩,「它对我们压根又没用。」 琼恩盯着亚当斯,猜测他刚才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了。「当然,」他说。「合作总比对抗好,既然我们反正没有利益冲突。但正如你所说,开诚布公是合作的前提,现在你已经全盘掌握我的底牌,而我对你依旧并不了解,这似乎并不公平。」 「你想了解甚麽?」 琼恩扭绞着手指,思考着,「你怎麽会有瑞费德家族的魔法家徽?」他问,「那个恶魔提供的?」 亚当斯摇头,从长袍的口袋里摸出他那枚蜘蛛圣徽,托在左手掌心,「兰尼斯特先生,你认为这是甚麽?」 「罗丝的圣徽。」琼恩回答,上次在家族会议,他就看见亚当斯戴着这枚圣徽,当时还有些奇怪。 亚当斯轻轻伸出右手食指,在圣徽上拂了拂,一点微光从中升起,急速涨大,最终幻化出一个熟悉的影像。 人的躯体,章鱼脑袋,一双白色的死鱼眼,长着六根触手,黑色的巫师袍精致考究,式样古朴,但颇有些破损。裸露在外的皮肤呈淡紫色,皱巴巴地彷佛乾枯树皮。 琼恩举起酒杯,遥遥致意。「又见面了,斯兰普先生。」 「他听不见,」亚当斯说,「不过大概再过四五天──运气好的话再过一两天,他就可以复活了。」 於是琼恩明白了亚当斯的这枚蜘蛛圣徽到底是甚麽。 它是灵吸怪巫妖斯兰普的命匣。 凡人转化为巫妖,需要进行一定的魔法仪式。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服毒自杀,将灵魂通过仪式转移到预先准备好的某个「容器」中,通常是宝石,因为它最适合容纳灵魂,但也有用金属丶骨骼或者其他材质的。这种储存了巫妖灵魂的容器,就被称为命匣。 对於巫妖来说,命匣就是生死关键。命匣存在,那麽就算躯体被炸成粉末,过段时间依旧能够重新复原;命匣被毁,则巫妖就彻底完蛋。从这个意义上说,掌握了命匣,就等於控制了巫妖。 因为这种缘故,命匣从来都是巫妖地第一大秘密,它们当然不会随身携带,否则一旦自己被打败,就连翻盘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藏在甚麽地方,那就只要自己知道,往往还会施加各种强力的魔法保护,阻隔法术探测。亚当斯居然能够拿到斯兰普的命匣,这可真是个奇迹,必定是费了很大功夫。 斯兰普原本就是瑞费德家族的客卿,和克劳拓关系密切,他自然是有魔法家徽,亚当斯给维康尼亚的那枚戒指就是它的。率领黑暗精灵地叛乱战士进攻祭司学院,却在最後关头闯进神室摧毁圣物,显然也是亚当斯的命令。如此一来,圣物毁损,责任却要由瑞费德家族和迦法来承担了。 按照亚当斯的计划,不直接发动叛乱,篡权夺位,而是幕後操纵,这自然是稳妥之举。那麽有几点是可以确定的:瓜理德斯城的现有秩序不会有太大变动,家族统治依旧延续,而挑选合适的代理人,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毫无疑问,亚当斯选中的对象是维康尼亚。 政治上的把戏,琼恩是不懂,但至少也读过历史。古往今来的权臣,倘若要扶植傀儡,或者选择懦弱无能的,或者选择年龄幼小的,或者选择那些旁系子弟,没有多少背景势力的,反正要义都在於容易掌控。从这点来说,维康尼亚是主母的女儿,是合法继位者,又是幼女,根基最弱,而且和亚当斯关系良好,本人还算是半个巫师,自然是最佳人选。 「当然,要解决的麻烦还是很多,」亚当斯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家族内部的问题且不说,如今第二家族又虎视眈眈,真是令人伤脑筋啊。」 这是当然的,如果事情简单,亚当斯也不需要找琼恩合作了。 「不过如果要有一个主母的话,维康尼亚是最合适的人选,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不是?」 琼恩将杯中剩馀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没错。」他说。 第四十一节 陌生的朋友 当琼恩返回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後了。 他用口令打开石柱的暗门,顺着石阶走上第二层。这座中空石柱内共有四层,第一层用於储藏,琼恩住在第二层,莫尼卡姐妹住在第三层,第四层则是巫师的试验室和图书室。走进客厅,发现芙蕾狄坐在沙发上,正在皱眉沉思,腿上放着那份深土预言的魔法笔记,翻开着,但显然心不在焉,眼光并不落在上面。 「遇到难题了?」琼恩随口问。 「嗯,也不是,」芙蕾狄说,「这一部分的技巧和法术,需要耗费大量的宝石做材料,否则没法练习……」 「这样啊,那就先放下吧,」琼恩安慰,「再过几天,等我们回伊卡沙城,到时候再找那帮矮人要就好。」 小女孩似乎微微怔了怔,「我们快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吧,」琼恩说,「这边的事情也快解决了。」 芙蕾狄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琼恩也没在意,走到身边抱着她,「很晚了,」他说,亲吻小女孩的秀发,「别回去了,陪我好不好。」 芙蕾狄羞红了脸,低声答应。 琼恩先去洗了澡,躺在床上慢慢回忆刚才和亚当斯交谈的细节。琢磨半天,依旧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问题的关键是在那个恶魔身上。「格拉兹特手下的将军,负责情报工作,最近叛逃到奥喀斯麾下」──这就是目前有关那个恶魔的全部消息了,琼恩反复思索,依旧想不出来这是何方神圣。乌黯君主格拉兹特丶亡灵君王奥喀斯,这两位名列深渊三大恶魔领主,是可以和神祗相提并论的存在,他们手下的将军也必定是深渊中的大恶魔。按道理说,像他们这样的人物,理当在深渊里忙於血战,没道理关注自己这个物质界的无名小卒吧。 「难道真是那次误打误撞,阻止格拉兹特取得黎明之石,结果被他盯上了?」 想来想去,这种可能性最大。但听亚当斯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认定琼恩来瓜理德斯城是为了寻找某件物品,这又是怎麽一回事?根据琼恩此後的察言观色和旁敲侧击,亚当斯不像是在故意装傻,他应该真是这麽相信的。但这就更奇怪了。 亚当斯会这麽认为,肯定是那个不知名的恶魔提供虚假情报。恶魔骗人,倒也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恶魔是世界上最没有诚信可言的存在。亚当斯既然知道对方身份,怎麽会这麽相信它的话? 寻思半天,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先放到一边,静观其变再说。此时芙蕾狄从浴室中走出来,没裹浴巾,穿着琼恩的衬衫当睡衣。她身材娇小,衬衫下摆直遮到膝盖处,看起来便如短裙似地。琼恩看见,微微笑了起来,以前他们在学校的时候。芙蕾狄就经常拿他的衬衫当睡衣的,如今再次见到,顿时回忆起往昔的旖旎温存,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温暖。 毕竟,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初恋。简单而纯净,就算以後发生再多的事情。终究也还是难以忘怀的吧。 芙蕾狄爬上床,像小猫一样乖巧地蜷着,将头枕在琼恩的大腿上。这也是以前的习惯了,因为刚洗完澡,头发是湿地,要过很久才能晾乾,不能马上睡觉,这种时候,两人往往会闲谈聊天。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彷佛栀子花,幽雅中带着些甜味。 琼恩轻轻抚摸着芙蕾狄的脸蛋,小女孩地头发既长又浓密,湿漉漉的散铺在他腿上,感觉有些冰凉。「又穿我的衬衫,」他笑着,「以前的习惯还没改啊。」 「因为有你身上的气息嘛,」芙蕾狄回答,「穿着它,就感觉好像被你抱在怀里一样。」 琼恩捏了捏她的耳垂,「喜欢被我抱着啊。」 「喜欢,」她低声说,「在你怀里,就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把琼恩地一只胳膊抱在怀里,似乎想要睡着。琼恩摸索着,解开睡衣衬衫的几粒纽扣,手探了进去,在她胸口轻轻揉捏着,「嗯,确实不如以前大了,」他若有所思,「为甚麽女孩子一变瘦,首先就是胸部缩水呢。」 「讨厌,」小女孩撅起嘴,「就知道你嫌人家小……」 琼恩笑了起来,「所以以後要让我多按摩嘛,」他说,「这样就会变大的。」 「真的?」 「当然,你回忆看看,和我在一起之後,是不是比以前变大了。」 「好像是呢。」 「所以啊,」琼恩说,「以後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我一向就很乖啊。」 「真的?」琼恩反问,感觉那对娇嫩的蓓蕾坚挺起来,硬硬地顶在掌心,「今天不是让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麽,」他说,「怎麽又跑去了?」 芙蕾狄怯怯地低下脸,「我担心你嘛。」 琼恩原本想责怪几句,见她这幅模样,心也就软了,「下次不许了,」他警告,「否则我会生气的。」 「知道了。」芙蕾狄乖乖地说。 她枕在琼恩腿上,衬衫纽扣被解开,滑落下来,裸露出光洁的肩头,长长的黑发散在上面,衬托得皮肤格外白皙诱人。琼恩忍不住心动,想把她抱起来亲吻,双臂用力,突然左边肩膀一阵疼痛,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麽了?」芙蕾狄吓了一跳。 「没事。」琼恩示意她别担心,这是他今天在瑞费德城堡里,撞上那个叫卡梅隆的巫师,先後中了两发灵箭,受伤不轻,加上又附带诅咒,抑制治疗药水的作用。虽然後来维康尼亚用复原术消除诅咒,但终究是耽误了时间。伤势没有完全痊愈。精神集中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放松下来,顿时便感受到了。 「我去找姐姐来。」 芙蕾狄想要起身,却被琼恩按住了。「很晚了,」他说,「芙莉娅早睡了。我的次元袋里有药水,帮我拿过来就好。」 芙蕾狄下床。从长袍内侧找到次元袋,取出两瓶浅蓝色药水递给琼恩。「治疗药水只有这两瓶了,」她说,「明天我请姐姐再配几瓶。」 「嗯。」 琼恩把药水灌下,默自沉思。刚才芙蕾狄说找芙莉娅来为他治疗,倒是又提醒了他,想起自己变得不能免疫神术的事情来,这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呢? 其实要说起来,免疫神术并不算是甚麽优势。甚至可以说是劣势。因为神术偏重於治疗丶祝福丶防御丶强化,而琼恩压根享受不到这些好处。反过来说,神术并不擅长攻击──或者说。不擅长於直接攻击。如果一个巫师要攻击敌人,他会直接扔火球闪电或者各种杀伤魔法,但牧师要攻击对手,他会给自己叠加各种辅助神术,然後冲上来痛打。有句笑话说:一个加满辅助神术的牧师比野蛮人更凶猛难当。虽然是戏言,却也未尝不是事实。而琼恩地免疫神术能力,面对这种情况是没甚麽抵抗作用的。 问题在於,这个能力本身或许是个鸡肋。但它背後的含义却没那麽简单。免疫神术,这是大奥术师的特徵之一,奥沃也曾经据此说琼恩是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并且收他为学生。如今这种能力悄然丧失,那是不是意味着说。琼恩已经不可能成为大奥术师了? 这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不管怎麽说,自己的某种天赋能力突然丧失。这其中的缘故如果不搞清楚,总是不能安心。然而思来想去,琼恩还是不能肯定问题出在甚麽地方,最可疑的有两处,第一自然是吸取巴尔神力,第二是自己的记忆编织被消除,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似乎都联系不上。 吸收神力,身体被改造,连带也丧失了对神术的免疫能力──要说起来,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合情理的解释。但有一个地方却说不通,以前琼恩在烛堡的时候,遇上女杀手莎珞克,当时误打误撞也吸收过一点神力,免疫神术的特性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事到如今,琼恩对那件事情都还没完全理清头绪,记忆编织的法术虽然消除,但原本真实的记忆并没有因此而直接恢复,琼恩依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在七岁到十岁的那段时光里,到底都做了些甚麽。甚至……既然有关田伯光的这段记忆是虚假的,那自己的来历丶穿越丶出生,从小长大的所有记忆,是不是也有可能都是假的? 不仅如此,这件事情牵涉甚广,错综复杂,和阴魂城的高层,和布雷纳斯王子,甚至和珊嘉,只怕都隐隐脱不开关系。 记忆编织是极其高明的法术,是附魔学派的最高成就,地位相当於大裂解丶时间停止,能够运用它的巫师,世界上应该不会太多。琼恩出生於阴魂城,当时大家都还在幽影界里当孤岛遗民,今年年初才返回物质界,那麽嫌疑最大的人是谁,也就不问而知了。结合自己遭遇的那麽多「巧合」,琼恩已经基本断定这件事和阴魂城的那些大奥术师们有关,布雷纳斯王子就算不是主谋,至少也是个知情者。 但珊嘉在其中,又是甚麽角色呢?正是因为她提议要去祭拜父母,又坚持要回故居观看,琼恩中的记忆编织才得以破除。这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後者,她又怎麽知道的…… 琼恩皱着眉头,本能地拒绝再继续想下去。从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珊嘉都是温婉秀丽的姐姐,是憧憬和梦想,琼恩实在不愿意去破坏这个完美形象──或者说他不敢。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如果连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都突然变得不能信任。那这人生也未免太悲惨了点。 「或许,真的就是偶然撞上吧,」琼恩安慰着自己,「巧合这种东西,世界上毕竟还是存在的,完全的阴谋论也未见得正确。」 正想着,突然感觉下身传来一股温热。原来是芙蕾狄见他沉思不语,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索性将脸贴在他腿间,埋头服务起来。小女孩地口腔温暖湿润,香舌滑腻。吮吸勾引,不到片刻就让琼恩有了反应,突然膨胀起来的滚烫之物将小嘴塞得满满,几乎容纳不下。 她慢慢吐出,仰起俏脸。得意地冲着琼恩笑起来,彷佛就像刚刚偷到了蜜糖的小狐狸。琼恩正理不清楚头绪,有些心烦意乱。被她这一挑逗,欲火燃炽,暂时也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俯身将小女孩按倒,正准备长驱直入,芙蕾狄突然惊叫了一声。 「哎呀!」 琼恩一怔,就见她忙不迭地用手捂住下体,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床边扯过毛巾来。「怎麽了?」他问,但随即也就反应过来,这是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到了。 原本情欲正浓,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自然不免扫兴。芙蕾狄匆匆收拾完毕。穿上一件白色内裤,「对不起啊。」她轻声说,「我也没想到突然……」 琼恩把她抱进怀里,「说甚麽呢,傻丫头。」 「要麽,」小女孩咬着嘴唇,「用後面好了……」 琼恩笑了起来,「开始很疼的。」 「我不怕。」 「但你姐姐肯定怕啊,」琼恩捏捏她的脸蛋,「我可不想她冲过来拿剑砍我。」 「那找个机会把她也……」芙蕾狄脸上红红的,「不就行了。」 琼恩有些愕然,低头看怀里的小女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鼓励我去推倒你姐姐?」 「嗯,反正就像你说的啊,我们的身体感应是相联结的,我又不想被别的男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就便宜你好了。」 「这种对话……莫非我当真具有传说中主角的王者之气麽……」 「甚麽?」 「没甚麽。」 芙蕾狄也不再多问,将脸贴在他怀里,「我们要回伊卡沙城了吗?」她突然问。 「是啊。」 「我想……再多呆几天好不好。」 「唔?」 琼恩有些诧异,「为甚麽?」他奇怪,「你不想回去?」 「也不是……」芙蕾狄犹豫着,「只是不想那麽快……」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这座城市吗。」 「是不喜欢。」 琼恩更疑惑了,「那是为甚麽?」 小女孩咬紧嘴唇。 「在这里,虽然甚麽都不好,但至少我能天天陪在你身边啊,」她轻声说,「回去以後,恐怕就不行了……」 琼恩默然。 「我其实……也没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她垂下眼帘,「我不介意你还会喜欢上别人,还会有别的女孩子的。我只想能一直陪在你身边,那就可以了。」 琼恩托起她地下巴,「芙蕾狄。」 「嗯?」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真的?」 「真的,」琼恩说,「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甚麽,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女孩顿时笑逐颜开,乖乖地贴在他怀里。 「睡吧,」琼恩抚摸着她的秀发,「明天还有事情呢。」 芙蕾狄嗯了一声,乖乖把身体贴过来,挤在怀里,正要入睡,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琼恩,我差点忘了,」她说,「你和菲尔伦小姐出去以後,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 「嗯,一个黑暗精灵,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菲尔伦家族的成员,不知道怎麽到了这里,还自称是你朋友。」 「我朋友?」琼恩愕然,能够称得上他朋友的原本就寥寥无几,至於黑暗精灵……那压根不可能啊。 「他叫甚麽名字?」 「他不肯说,」芙蕾狄说,「但他留下了一张名片,说等你回来交给你──但那张名片很奇怪,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拿来我看看。」 芙蕾狄起身下床,取了名片回来。琼恩接过,是一张用秘银打制的长方形薄片,上面确实半个字都没有。他正准备丢到一边,考虑是不是有人跟自己开玩笑,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了甚麽。 定睛再看,那张名片上慢慢浮现两行字来。正中写着「信息就是力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当罗丝杀死费马罗·莫斯德林(精灵的流浪之神)时,我在沉默之歌等你。」 第四十二节 欧凯的新情报 蛛后大道尽头的罗丝神殿上方,魔法制造出的幻象缓缓流转,最终再度凝固。罗丝以赤裸身体的美艳卓尔女性形象出现,而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位看起来疲倦丶邋遢丶阴沉着脸的精灵,他是费马罗·莫斯德林,精灵的流浪之神,而且曾经是罗丝的恋人,拜倒於她的裙下。当然,他最终还是摆脱了罗丝的黑暗魅力,避免和她一起坠入深渊。因此之故,他也是蜘蛛女神最憎恨的仇敌之一。 罗丝亲吻着昔日恋人的脸颊,同时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这一幕景像将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彷佛上演,预示着瓜理德斯城进入深夜了。 幽暗地域里没有日月星光,原本是没有地表世界的日夜之分,但卓尔们和人类一样,也需要饮食休息,虽然不必「睡眠」,但却同样必须通过「冥想」来恢复精力,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冥想时可以站着也可以坐着,未必一定要躺在床上罢了。此时正是卓尔们最适宜进行冥想的时间段,也就被定为这座城市的夜晚。街道上人迹稀少,除了少数巡逻的士兵之外看不到其他,卓尔们大多回家休息去了,若在以前,倒还不至於这麽冷清,因为有数量庞大的奴隶,然而如今它们都已经不存在了。 对於瓜理德斯城这种实行等级森严的奴隶制的地方来说,这真是一场大灾难。一个城市,作为劳工的奴隶几乎死光,只留下坐享其成的贵族和大量的军人,那它也差不多要崩溃了。当然,情况会慢慢好转的,幽暗地域里从来就不缺少地精丶狗头人或者食人魔之流,瓜理德斯城的附近也有一些这样的怪物聚居地。虽然数量不多,规模很小。但好在它们繁殖能力超强,再过几十年上百年,这座卓尔城市也就能大体恢复元气了。 前提是,它还能继续存在上百年。 琼恩站在高崖上,俯视着这座黑暗中的城市,蓝色丶绿色和暗紫色的妖火在各个家族的宅院中翻腾着,忽明忽暗。幻化出各种蜘蛛或者恶魔的形状。他沉思了一会,唤起胸针里的浮空术,从悬崖上直接飘落,然後沿着街道朝下城区走去。 瓜理德斯城人口虽然多,面积倒不算极大。走了小半个时辰,琼恩已经进入兰莫雷斯区,远远看见沉默之歌的巨大招牌。前日的暴乱让这里大部份商店丶酒馆和按摩院都被摧毁,能够幸存下来的,大多都是有雄厚地後台背景。平时养有足够的打手看家护院,关键时刻才能顶住,沉默之歌是瑞费德家族的产业。自然也安然无恙。 只是如今,第四家族覆灭,沉默之歌自然也改换门庭,成了菲尔伦家族的产业。琼恩走进酒店的正门,发现那位原本总是喜欢懒洋洋趴在柜台後地秃顶灰矮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衣饰华丽的卓尔男性,琼恩对他有点印象,看了几眼。想起来是菲尔伦家族的一个旁系子弟,算起来还是维康尼亚的堂兄,因为能力平平,武技魔法皆无所擅长,素来也不受重视。如今被打发出来管理沉默之歌,倒是颇有些志得意满地样子。他也认识琼恩。知道这个人类如今很得主母看重,不敢怠慢,连忙亲自迎了上来。 「有一位先生等您很久了,」他殷勤地说,同时递过来一面银牌,「第三十二号房间。」 琼恩已经来过一次,也算熟悉路径,径直穿过旁边小门,走下楼梯,沿着长廊前行。路过第十七号房间的时候,略略停顿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上次他来这里,就是进这个房间,里面是某个已经覆灭家族的长女,从她口中还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转了转,最终还是打消了,不过是萍水相逢,又谈不上甚麽交情,难不成还要去探望近况麽。 推开第三十二号房间的门,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不是黑暗精灵,而是个人类,戴宽沿帽,穿一身黄色风衣,正在悠闲自得地摆弄着一副棋局,面前放着两杯黑蘑酒。看见琼恩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琼恩,」他笑眯眯的,「又见面了,这个世界真小啊。」 「是啊,」琼恩回答,「为甚麽走到哪里都会撞上你呢,欧凯先生。」 「在奥灵多尔的时候我不就说过嘛,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的,」欧凯说,热心地递过一杯酒来,「这说明命运的丝线,早就已经把你我联结在一起啊。」 「等等,」琼恩赶快打断,「别说这麽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好不好。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绝不想和恶魔扯上关系。」 欧凯地眼睛眯缝起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啊。」 「猜也猜到了吧,」琼恩没好气地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以前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吸血鬼莉法儿就曾经暗示过:「欧凯并非人类」。後来在阴魂城,军火商人邓肯因为枪膛爆炸而亡,欧凯恰好在场,及时施法抢下了灵魂,念诵的就是恶魔咒语。因为此事,琼恩当时和梅菲斯说起,就已经有点怀疑欧凯其实是个恶魔,但梅菲斯反对,说以他的行事风格来看更像是魔鬼。琼恩也没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如今先是听亚当斯提起,紧接着就又收到欧凯地名片,整个事情前後一联系,排除巧合,大体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个恶魔啊,」琼恩说,「看你的行事风格,似乎和九层地狱那些魔鬼更接近呢。」 「甚麽地方都会有特例嘛,」欧凯抗议,「别以为我们恶魔就是没脑子地笨蛋啊,格拉兹特可是比魔鬼还像魔鬼呢。」 「那是你以前的老板吧,」琼恩说,「听说你最近跳槽了。」 「是啊,」欧凯叹气,「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的。这年头找个工作不容易啊,然而格拉兹特那边待遇实在太差了……等等,我为甚麽要和你说这些。」 琼恩翻翻眼皮,「我也压根没打算听你说这些吧。」 「好吧好吧,不谈这些,」欧凯说,「最近忙得团团转。随口发句牢骚。不过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自然,如果没有某个家伙乱打小报告那我就更心情愉快了。」 欧凯哈哈大笑,「别说那麽难听,琼恩,」他说。摊开手表示无奈,「生意归生意嘛。」 「生意?」 「是啊,你知道的,出售情报,贩卖信息。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嘛,总要有职业道德。亚当斯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恰好我知道。他又出得起价,所以呢……」 「所以你差点把我害死了。」 「没那回事,」欧凯挥挥手,「我可是在他面前极力替你美言的,专门捡好听地说,如今在亚当斯心里,只怕都以为你是布雷纳斯王子的私生子了……」 琼恩正在喝酒,一口呛了出来。「你说甚麽!」他瞪着欧凯。 「其实我没说这句话,」欧凯很无辜地摊开手,「我只是暗示你和布雷纳斯关系密切,非比寻常,说他对你悉心栽培。非常看重,还说你们很相像──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们性格很像。不是长相……谁知道那个老卓尔心思不正,胡乱理解……」 「……我和布雷纳斯王子哪里像了?」 「我觉得像而已,」欧凯说,「而且你担心甚麽,如今阴魂城进展顺利,奥图丶契德·纳撒丶亚斯科尔丶斯琴达莱恩(sschdylryn)都已经顺利攻占,沙玛斯城结盟,整个北幽暗地域已经有大半落入掌握,只有魔索布莱城还没拿下。这种时候,亚当斯决不会为了你得罪阴魂城的。」 「那是他不知道我来做甚麽……说到这里,你是怎麽骗他相信我是来找个甚麽东西的?」 「喂喂,你这是在质疑一个诚实商人的信誉,」欧凯抗议,「我从来不会骗人的。」 琼恩冷笑,「那他怎麽会有这种古怪想法?」 「这和我无关,」欧凯说,「他问我你来瓜理德斯城是甚麽目地,我就告诉他你是奉了密令,前来找东西的。」 「我甚麽时候接到寻宝的密令了?」 「你不是要来找一个可以作为魔像制造的基地麽?」 「是啊。」 「这个基地不是个东西吗?所以我说你是奉命来找个东西的,这有问题吗?」 「……你这麽说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欧凯摊开手,「那就是他的理解问题,和我没关系了。不过说起来,也真奇怪啊,」欧凯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告诉他你是来自阴魂城,说你奉命而来找一件东西……然後他不知道怎麽搞的,胡乱猜想,就认定你是看中了菲尔伦家藏宝库里的某件宝贝……」 琼恩沉默着,他已经听明白了欧凯话语中的暗示。欧凯说琼恩来自阴魂城,来寻找某件东西,亚当斯就能直接想到是来找甚麽──这也就是说,菲尔伦家族的宝库里,确实是有某件东西,是和阴魂城,或者说古耐瑟瑞尔帝国有密切关系,是他们理当志在必得的宝物,所以亚当斯才会先入为主地直接认定。 而且亚当斯似乎说过一句「反正那件东西对我们没用。」 世界上的宝物虽然多,但能同时符合这些条件地……以琼恩的见识,似乎寥寥无几。 「亚当斯手里是有耐瑟卷轴吧。」琼恩慢慢问。 欧凯露出一丝笑意,「不是亚当斯手里,是菲尔伦家族的宝库里,只有主母才能打开,」他说,「确实是有一页卷轴,遗落到了矮人手里,後来矮人王国被卓尔毁灭,这页卷轴也就随同其他宝物一起被瓜理德斯城抢到。所以你先去伊卡沙城,亚当斯还以为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卷轴。」 耐瑟卷轴。是耐瑟瑞尔帝国的至宝,琼恩虽然还不太清楚它的来历,但也知道重要性。奥沃手里只有几页残章,都珍而重之地放在藏宝库的中心,布雷纳斯费劲力气和塞尔结盟,也未尝不是为了从萨扎斯坦手中得到那两页卷轴。能让他们这种大人物如此看重,其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更何况。奥沃曾经提过,正是因为有了耐瑟卷轴,古耐瑟帝国才能创建那样辉煌的魔法文明。只是卷轴後来散失遗落,不知所终,没想到这座幽暗地域的卓尔城市里。居然也有一页。 得把它弄到手,琼恩暗想。这样的宝物,倘若能据为己有自然最好,这可是巫师的至宝。就算实在不行,上交给阴魂城。也能换来不菲的好处。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琼恩心头的疑惑也基本解开。「亚当斯用甚麽换了你这些情报?」他问欧凯,「别告诉我是免费的。」 「怎麽可能。」欧凯不屑,「生意归生意,规矩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 「那你这次都敲诈到了甚麽?」琼恩倒确实有些好奇。 欧凯拍了拍他面前的棋盘,「就是这个。」 「这个?」琼恩一怔,他虽然一进房间就发现欧凯在摆弄棋局,但也没太在意,如今心事放下。定睛再看,发现那是一副萨瓦棋。 萨瓦棋是一种卓尔当中流行地战棋游戏,是模拟卓尔的家族战争而设计出来地。棋盘上划出格子,红黑两种颜色的棋子在里面移动,当然没有甚麽国王王后或者主教战车。而是主母丶祭司丶巫师丶战士和食人魔奴隶,规则倒也很简单。但比起其他的棋类游戏,它带有很强的随机性。在每次行动前,玩家都会投掷印有蜘蛛图案的骰子,如果蜘蛛最终朝向某位玩家──这说明他受神后眷顾,那麽他就可以移动对手地某粒棋子,打击它攻击范围内的同色棋子。这种规则看似荒诞,其实也是深有寓意的:即使在面对严重的外部威胁时,卓尔还是倾向於优先打击同族。 琼恩看着欧凯的这幅萨瓦棋,没甚麽特别之处,两排棋子整齐地摆放在月纹石制成地棋盘上,红色棋子是红玉髓所制,黑色棋子则是黑曜石材料,虽然都是颇珍贵的宝石,但也算不得甚麽。 「这幅棋……」琼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门道,只好虚心请教,「有甚麽特别的?」 欧凯随手拿起一枚黑色棋子,丢在地上,刹那间浓烟腾起,随着轻微地爆炸声,一只狰狞的食人魔武士出现在房间里,它额生白角,身披重甲,手中握着巨大的狼牙棒,凶神恶煞一般瞪着琼恩,只是似乎受到甚麽约束,不能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 「这棋盘上有二十四枚棋子,就等於是二十四个强力护卫,」欧凯招了招手,那只食人魔又化作一团烟雾,再度变成棋子回到棋盘上,「随时候命,绝对忠诚,无需休假,不领薪水……如何?」 「这……这是怎麽做出来的?」 「这个我怎麽知道,」欧凯回答,「反正这是巫师学院里最有价值的宝物,据说是历史上一个叫梵铎尔的卓尔大巫师制作的……你不是炼金师麽,这应该属於你的专业范畴吧,怎麽反而要问我。」 「呃,」琼恩有些脸红,索性转移了话题,「先不管这副棋。你这次找我来,总不会是特地为了解释这些事情地吧,」他问欧凯,「有何指教,直说吧。」 「这个麽,」欧凯点点头,「确实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呢。」 「不会吧,」琼恩有些不太相信,「有甚麽事情你都办不到的,还需要我帮忙?」 欧凯叹气,「没办法,这件事情找别人没用,只能找你了。」 「说说看,」琼恩也有些好奇起来,「不过事先说明,我可没答应甚麽。」 「简单,」欧凯啪地打了个响指,「你打算做甚麽,亚当斯又在想甚麽,我大致也都知道。不过琼恩,」他慢慢说,「我建议,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琼恩皱眉,「你这是甚麽意思。」 「很简单,」欧凯说,「比如这城市里这麽多牧师,死上十个八个无所谓,几十上百也没关系,但别赶尽杀绝为好。」 「为甚麽?」 「留点馀的嘛,」欧凯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毁灭容易,建立却难。这座城市历经万年,才有如今的规模,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你留着它,以後或许还有机会降伏它,拥有它,统治它,至少从它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但如果你毁了它,那就甚麽都没了。」 琼恩大笑起来,「就因为将来的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你就要我现在给自己留下敌人和麻烦──这道理怎麽也说不通吧。」 「的确说不通,」欧凯承认,「不过如果你知道下面这个消息,或许就会考虑我的建议了──放心,这次是免费的。」 「甚麽消息?」 「罗丝并没有死,」欧凯说,轻轻移动了一下棋子,「而且,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四十三节 仅仅是猜测 罗丝没有死,而且还快要回来了。 这可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说起来,自从大沉降以来,地表世界的军队也颇有几次试图入侵幽暗地域,剿灭这些邪恶的卓尔,但都是大败而归。阴魂城这次敢於进军,也是因为罗丝突然沉寂,卓尔们一片混乱,所以才有了可乘之机。而且琼恩可以断定,阴魂城──或者说莎尔教会──早就在幽暗地域里有所埋伏,里应外合,沙玛斯城的阴影魔法学院,鲁里莎尔的鱼人城市,这些都是明证。 虽然阴魂城的扩张顺利,连战连捷,已经攻下不少城市,但毕竟时间太短,根基未固,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镇压消化倒罢了,但如今罗丝即将归来,情况已经发生剧变,倘若阴魂城不知道见好就收,只怕要吃大亏,以前吞下的也要吐出来。 当然,阴魂城如何,琼恩暂时懒得关心,他真正头疼的是自己的处境。这就好像看见一幢豪华别墅,瞅准主人出门旅游了,趁机溜进去,眼看就要把金银珠宝席卷一空打包带走,结果传来消息说主人马上要回家了。 是趁早抽身,离开这是非之的呢,还是加快速度,早早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呢?琼恩沉思着,一时踌躇不定。 「不用担心啦,」欧凯显然误解了琼恩的反应,「就算罗丝复苏,又有甚麽好怕的,难道她还会圣者降临来追杀你麽,无非还是派这些卓尔来找麻烦罢了,容易打发。」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 费伦大陆上信仰遍布,教会众多,就算同一个神祗的教会里往往也有不同支派,相互攻击斗杀也不算甚麽奇怪的事情。倘若谁得罪了某个神祗。虽然肯定会被教徒追杀,但基本上不用担心神祗会亲自跑来找麻烦──能有这种资格的人,历史上没有几个。 在烛堡的图书馆里,琼恩曾经翻阅过物质界着名大巫师的传记,既然走了巫师这行,总要知道本领域内有哪些前辈高人。其中曾经提及一位叫做萨马斯特的巫师,称得上是耐瑟帝国陨灭後这一千七百年里诞生的最杰出天才。一手创建龙巫教,杀死无数竖琴手和兰森德尔信徒,终於才引得晨曦之神的化身降临,战败身死。就凭琼恩目前这点造诣,如果也要担心神祗会亲自对他下手。那不是谨慎小心,纯粹是没有自知之明。 神祗虽然力量强大,却不会轻易降临物质界,那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神祗愿意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否则这世界只怕早就被打成一片废墟了。 「你刚才说罗丝复苏?」琼恩问欧凯,「这个词是甚麽意思?」 「你不也是经过高等教育的贵族麽。难道连复苏的意思都不懂?」欧凯懒洋洋地回答,「复苏就是说,原本在沉睡,现在醒过来了呀。」 「罗丝为甚麽会沉睡?」 「按规矩我是应该要收费的……」 「你说这次是要我帮忙的。」琼恩提醒。 「呃,好吧,我的意思其实是说,按规矩是要收费的,不过偶尔破例也无妨。」欧凯改口,「至於罗丝为甚麽会沉睡……坦白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是自称无所不知麽?」 「商业宣传用语而已,你还当真了?」 「你不是说你不会骗人麽?」 「这怎麽算骗人,哪个商人做生意不会来点适当的修饰夸张的?这分明是世情常理好不好。」欧凯颇有些不屑,「无所不知?就连知识之神欧格玛也不敢说这种话。何况我不过是个恶魔罢了,也只有你才真相信。」 「行,行,」琼恩举手投降,「也就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那还扯甚麽收费不收费的。」 「我只是说我不是很清楚,不等於我完全不清楚,更不等於我根本不知道,」欧凯纠正,「神祗的事情,哪里是那麽容易就打探到的,何况我和罗丝又从没交情。不过总算大家都住在深渊里,多多少少也有点风声罢了。」 「说说看。」 「大约两个月多前,罗丝突然陷入沉寂,不过你知道,深渊里整天乱七八糟的,谁也没有太在意,」欧凯摩挲着下巴,慢慢组织语言,「然後呢……大约在一个月前,深渊第六十六层──也就是罗丝居住的位面,深坑魔网──突然发生剧变,像是要从深渊中分裂出来,往星界飘浮,大家这才开始关注。」 「这个我知道,」琼恩说,「上次在奥灵多尔,你不就和灵吸怪提过麽。但这意味着甚麽?难道罗丝想要为自己创建独立的神国?」 欧凯摇头,「这个我就真不清楚了,谁知道那只蜘蛛想干甚麽。我们也派遣了属下进入六十六层去打探,没甚麽收获,但有一点很奇怪:所有罗丝的祈并者都突然消失了。」 「这意味着甚麽?」 「按照常理,这就意味着神祗已经死去了,」欧凯说,「祈并者是信徒的灵魂转化,是神国地子民,是神祗过去丶现在和将来的一部分。就以往的历史经验来说,只有神祗被摧毁,又没有新的神祗接掌神职,才会出现这种祈并者突然全部消失的情形。」 「这不就证明罗丝确实死了吗。」 「但她的蜘蛛堡垒被某种力量牢牢封闭着,谁也无法进入。而且深坑魔网依旧缓慢但却坚定地从深渊中分裂。如果罗丝死了,这是怎麽回事?其他卓尔神祗是不可能有这种力量的。」 琼恩自然没法回答,「然後呢?」他转移话题。 「大概在两天……或者三天之前,深坑魔网的漂移速度陡然加快,罗丝的祈并者也再度出现,虽然数量大大减少。蜘蛛堡垒再次开始沿着蛛网移动……」 「等等,蜘蛛堡垒沿着蛛网移动?」琼恩不解,「这是甚麽意思?」 「这是罗丝的习惯。深渊的第六十六层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庞大的蛛网世界,而她喜欢控制着堡垒沿着蛛丝漫游──也就是说,罗丝没有死。」 「就凭这点?」 「当然不,有些恶魔进入六十六层一探究竟,据唯一的生还者说,他看见了罗丝。据说……」欧凯拖长了声调,「据说这位女神比以前更漂亮了。」 「是麽?」 「是啊。因为那个倒霉家伙看见的是罗丝的蜘蛛形态。」 「那又怎麽了?」 「以前罗丝长一个脑袋,现在长了八个脑袋。」 琼恩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八个头八只脚的蜘蛛?」他低声说,在脑中想像着女神的形象,突然笑了起来。「欧凯先生。」 「嗯?」 「听说你非常热爱女神,莫非对罗丝也有兴趣麽?」 这次轮到欧凯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恢复如常。「先不说这个,」他含糊着,「刚才我还忘了说。以深坑魔网现在的漂移速度来看,大概再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会完全从深渊位面撕裂。滑入星界,成为一个新的独立位面。我猜测的话,罗丝应该在会那个时候真正复苏。」 「一个月到两个月?」琼恩大大松了口气,时间还早。 「这只是我的猜测,」欧凯说,「说不定漂移速度再次加快,或者罗丝明天就回来也说不准。」 「至少到现在为止,她的牧师们依旧没能获得神术。」 「等她回来就有了。」 琼恩沉默了一会。「好吧,这些我都知道了,」他说,「但我的问题你依旧没有解释,罗丝为甚麽突然沉睡这麽久呢?只是为了创造自己的独立神国?」 欧凯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琼恩也不催促。过了半响。欧凯再次抬起头来,「罗丝的情况,我就知道这麽多了,」他说,「不过我还有一些私人的猜测,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你刚才不就已经在猜测了麽。」 「这个不同的,」欧凯说,「我下面要说的,是罗丝为甚麽要沉睡的原因。」 「我在听。」 「以常理而言,神祗不会长时间沉寂,这会严重影响其教会和信徒,同时也就意味着削弱自己的力量,」欧凯斟酌着词语,「出现这种情况,最可能的是因为神祗受到重创,不得不进入沉睡状态,休养恢复──但罗丝应该不属此类。」 「那是为甚麽?」 「那些突然消失的祈并者,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被她吞噬了。」 「甚麽?」 琼恩微微一惊,他虽然宗教学不怎麽精通,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祈并者是信徒的灵魂所化,其实就是精神和信念的具现,它们进入神国,生活在神国,渐渐同化,和神祗融为一体。从信徒的角度来说,神祗就是自己理念和信仰的化身,成为祈并者,和神祗融合,意味着自己成为毕生追求的目标的一部分,这是无上的荣耀,就彷佛英雄为理想献身,圣徒为信仰殉道一般。但在非信徒的眼中看来,说得不客气些,就是这些信徒地灵魂被神祗融合吸收,壮大力量去了。 琼恩名义上崇拜夜女士莎尔,其实骨子里没有多少真正的信仰,对於神祗和祈并者关系地评价也高尚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固执己见没关系,不要强加於人就好,自己不愿意死了以後和神祗融合,却也没必要去贬低那些信徒,人各有志,无所谓对错。 只是,神祗和祈并者融合,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持续几十年上百年都正常,而且这才是正道,哪有欧凯所说的这种,一口气把祈并者尽数吞噬了。 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欲速则不达,如果罗丝真这麽做的话,那真要让人怀疑这位素来以混乱着称的女神是不是发疯了。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这就像树上的果实,成熟有先後,参差不齐,等每个果子自然成熟再逐个享用。才是效益最大化,直接一口气把果实全吃了,纯粹就是浪费资源,事倍功半。 「这麽做的话,虽然浪费不少。但却能够在短时间内急剧提升力量,」欧凯解释,「否则的话,她应该也没办法强行分裂位面。」 「但她沉寂这麽久,教会混乱。信徒内讧,又被外敌趁机入侵,损失很重啊。」琼恩皱眉,「仅以瓜理德斯城为例,她至少就要损失掉一半的信徒,其中还有很多牧师……这不是太愚蠢了吗。」 「愚蠢在哪里?」欧凯反问。 「神祗的力量,来源於信徒。她莫名其妙突然沉寂,放任信徒不理,这样只会削弱自己的力量吧。」 欧凯摇头,「琼恩。你宗教学太差了。」 「呃,这个我不否认,我又不是牧师,但难道我说错了麽?」 「当然错了,」欧凯说。「神祗的力量,来源於信仰。并非信徒。」 「这个,」琼恩想了想,一时也回忆不起自己以前看到的原话是甚麽,「就算是吧,但这两者有甚麽区别?」 「区别很大,」欧凯解释,「这麽说吧,你想必认为,一位神祗地信徒数量越多,教会规模越大,他的力量也就相应越强。」 「对啊,」琼恩奇怪,「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欧凯说,「根据我前年做过的一份统计报告,夜女士在物质界大约有十万名左右的信徒,其中神职人员大约三千名到四千名;黯日大约有三十万名信徒,其中神职人员至少超过一万──这两位同样都是高等神,信徒数量差距却如此大,按照你的说法,怎麽解释?或者更简单点,这世界上的人类数量绝对比不上的精,按你这麽理解,地精神马格鲁比耶岂不就是最强神祗了。」 「你怎麽知道他们的信徒数量的?」 「没办法,格拉兹特当时突然心血来潮,让我给他做一份报告,为这事我可是整整跑了半年时间,结果一点好处没拿到……算了,不跟你说这个。」 「那这是甚麽缘故?」 「很简单,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坦帕斯,他是战神。如果有一天,他的信徒数量陡然增加十倍,每天在神殿或者在家向他虔诚祈祷早晚膜拜,你觉得他的力量会大大提升对吧?」 「应该会吧。」 「错了,」欧凯摇头,「如果真出现我说的这种情况,坦帕斯只怕立刻就要从高等神的席位跌下来。神祗的力量,源於他执掌地神职,而神职就是信仰的凝聚──所以说神祗的力量来自信仰。坦帕斯是战神,他所需要的,所期望的,就是这世界上战火遍布,燃烧不息。假设他的信徒数量减半,但大陆上的战争爆发变得频繁一倍,他依然会从中获得很多力量;相反的,就算信徒数量增加十倍,但整天躲在家里祈祷拜神,对他哪里又有半点意义。」 「神祗之所以需要信徒,需要牧师,并非为了要他们口头地尊崇和祈祷膜拜,而在於推行贯彻自己所代表的理念──或者说信仰。提尔的虔诚信徒,大多都是立法者丶法官丶检察官或者律师之类,正义和律法,便借助他们而推行;同样的,欧格玛的信徒,多有学者丶吟游诗人丶艺术家之类,他们保存知识,建立图书馆,收集轶闻典籍,传播诗歌艺术。当然了,坦帕斯的牧师大多战争狂,贡德的信徒热爱鼓捣发明,沃金的手下擅长捞钱经商,也都是这个道理了。」 「唔,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欧凯的话,如果简单翻译的话,其实就有点类似於公司。一个公司规模大,员工数量多,固然干活的人也多,但也完全可能只领工资不卖力,并不意味着效益一定就好。信仰和信徒,就如效益和数量,虽然有一定关系,但不能直接等同。 信徒,尤其是虔诚信徒,包括神职人员,是用来干活的,不是要他们忙着祈祷崇拜的,那对神祗而言毫无意义。 「罗丝沉寂,不管有甚麽原因,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并没有受到甚麽威胁,也并非被重创受伤,」欧凯说,「深坑魔网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和控制之中,同样的,这些卓尔们的折腾,她肯定也早有预计。如果真要避免今天这种局面,於她而言难道很难吗?最简单的作法,提前颁下神谕,告诉她的信徒们自己将要暂离几个月,以她千万年来在卓尔中的威压,谁敢有异心?这样突然沉寂,分明就是故意鼓励别人去猜测她已经遭遇不幸了吧。」 琼恩皱眉,欧凯这麽一说,倒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罗丝确实死了,那自然一切好说;但倘若她其实没事,那这种作法就完全说不通了。「那罗丝这麽做的意思是……」 「罗丝其实就是卓尔本性的具现化,她所喜欢的,是阴谋丶混乱和背信弃义,这些也正是她的神力源泉。此次沉寂,几乎每处都爆发了大大小小的内战和叛乱,卓尔们彼此猜忌丶谋杀丶背叛,瓜理德斯城的情景,在其他卓尔城市同样上演。如果让我来说的话,看到这一切,蜘蛛女神一定为此而感到万分愉悦吧。」 「但这不是杀鸡取卵麽。」 「杀鸡取卵?」 「我的意思是说这未免太目光短浅了,」琼恩赶快解释,「虽然短期内可能会力量剧增,但从长期看来,信徒丧失,牧师死伤,这完全得不偿失啊。」 「但如果她的目标就是为了短期的力量增强呢?」欧凯反问,「那麽吞噬祈并者,放任信徒自相残杀,这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琼恩摇头,「这种解释太荒谬了,」他说,「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假设之上,你假设罗丝目光短浅……」 欧凯微微冷笑,「未必,这可不是目光短浅,而是迫不得已。」 「甚麽意思?」 「因为,」欧凯慢悠悠地说,「第四纪快到了嘛。」 第四纪。 琼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上次是在快到奥灵多尔的时候,谈及灵吸怪的神祗伊森赛恩的时候,欧凯就说了句「第四纪就快到了」,只是当时没来得及细问。如今提到罗丝,又听到了这个词。 「第四纪是甚麽意思?」 「也没甚麽意思,」欧凯说,「无非是又一次洗牌。你去过矮人城市,应该知道雷鸣祝福吧。」 「知道。」 「在阴魂城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有没有看到流星雨?」 琼恩怔了怔,随即回想起来,「是啊。」 「就在那一天,精灵诸神和穆罕瑞德(ulhorand)诸神联合攻入兽人之土(nishrek,兽人神国),兽人诸神自格乌什( gruush)以下尽数战死,」欧凯轻声笑着,「如今世界上已经没有兽人神祗了,那场流星雨,就是神祗崩溃的景像。」 琼恩点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第四纪是甚麽了。」 第四十四节 毕业典礼 所谓第四纪,就是又一次洗牌。 琼恩从来不赌博,於麻将扑克这些都一窍不通,但对洗牌的意思总还是明白的。一言而蔽之,这个世界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兽人诸神的集体覆灭,矮人主神莫拉丁降下雷鸣祝福,阴魂城突然回归物质界又进入幽暗地域(这背後自然有莎尔的操纵),如今按照欧凯推测,罗丝不惜用杀鸡取卵的方式强行提升力量──种种迹象表明,一场牵涉深远,连神祗都卷入其中的大动荡即将到来了。 「难不成又是一次动荡年代?这才刚过去不到十五年吧。」 具体的详情,欧凯闭口不言,琼恩也不再多问。第四纪也罢,世界动荡也罢,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反正又没有争霸天下统一大陆之类的宏伟抱负,既没必要也没资格关心那麽多,还是考虑眼前的事情才是正经。 「好吧,」琼恩说,揉着自己的额角,「罗丝的事情,我差不多也知道了,听起来真是有够混乱的……不过这和你又有甚麽关系呢?」 「嗯?」 「如果和你没关系的话,你干嘛要关心这些卓尔牧师的死活呢,」琼恩问,「难不成你又换工作了,改投到八个脑袋的女神裙下?」 「怎麽可能,」欧凯义正词严地说,「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恶魔,怎麽会跑去给神祗当下属,这种没有立场原则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这真是个不错的冷笑话。」 话虽如此,琼恩其实也并不真相信欧凯已经当了罗丝的打手,「那就是你被收买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难怪呆在这地方,想必是夜夜笙歌,把这里的美人都光顾遍了吧。」 说也奇怪。虽然明知对方是恶魔,而且是实力强横的大恶魔,琼恩和欧凯相处,却并无有甚麽害怕或者拘谨之处,只当是普通人一般。若论起来,布雷纳斯王子待人也温和谦逊,彬彬有礼。但琼恩和他在一起,自然而然便清楚彼此的身份地位,上面这种话是绝对不敢说的。 欧凯嗤了一声,表示对琼恩的话很不以为然,「就这些卓尔?我可没兴趣看上。」 「看不上?你也太挑剔了吧。」 卓尔也是精灵亚种。素以容貌精致秀丽着称,虽说皮肤黑这点和地表人类的审美观有些冲突,但只要看习惯了也就别有一番美感。琼恩在瓜理德斯城里呆这麽久,放眼望去无论是男女尊卑,至少相貌上个个都称得上俊美。欧凯居然说看不上? 「不是我挑剔。是你见识太少,眼界太窄,」欧凯毫不客气地批评着琼恩。「有空我带你去深渊里见识见识魅魔,你就会对这些卓尔不屑一顾了。」 「魅魔有那麽漂亮?」 「不是漂亮,是完美,」欧凯纠正,「你要明白,魅魔就是女性欲望和感性的具像,是她们的憧憬和梦寐以求。你喜欢甚麽样的女性,魅魔就能以她的形象在你面前出现。没有缺陷,没有瑕疵……当然,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甚麽。」 「这样啊……但卓尔的床上技术应该还是值得尝试的吧,」琼恩说,「黑暗精灵的情欲艺术。就连我在地表的时候都久闻其名啊。」 「卓尔的情欲艺术?」欧凯反问,「你是指男性。还是女性?」 「甚麽意思?」 「有一个简单地道理,」欧凯屈起手指,「深渊是弱肉强食之所,魅魔是恶魔中非常弱小的一类,她必须去努力取悦那些更强大的存在,才能够生存下来。而在卓尔社会,女性占据统治地位,男性必须讨她们的欢心才能活着──在这种环境下,你对女性卓尔的床上技术抱多高地希望?当然,如果你喜欢男性,那倒是正中下怀。」 「……滚!」 欧凯哈哈大笑,颇为得意,然而笑声未歇,琼恩接下来一句话把他噎住了。「听说格拉兹特喜好男风,男女通吃,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的部下下手……」 「闭嘴!」 琼恩见欧凯脸色不快,也便不再开这种玩笑,聪明地转移话题。「按你这麽说,卓尔们确实是不值得一提了……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甚麽?」 「女神又比魅魔强在哪里呢?」琼恩问,「难道女神比魅魔更漂亮?」 「这个倒未必。」 「那麽是女神比魅魔床上技术更高明?」 「这怎麽可能……」 「那你干嘛对女神念念不忘呢,直接回深渊勾搭魅魔就是了。」 「这个你不懂,」欧凯说,「当物质性的追求达到顶点,精神性地追求就会占据上风。」 「……这句话好有哲学味道。」 「哲学味道?」 「意思就是说我没听懂。」 「那这麽说,你喜欢漂亮美人,对吧。」 「是啊。」 「如果现在你发现身边美人无数,任由取予,倾城绝色唾手可得,不费半分力气,那你还有甚麽可追求的呢?」 「我大概懂了。」 这道理其实也简单,就像女明星未必多麽漂亮,但如果陪人上床的话,开价肯定比寻常女子高得多。以欧凯的身份而言,深渊里的魅魔再好,也已经全无意味,算起来,也只能把主意打在女神身上了。不过,这中间终究还是忽略了些东西。女性之所以值得追求,并不仅仅在於美貌容颜和床上技术。只是琼恩懒於多说,欧凯大约也无法理解。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琼恩疑惑着,「我们不是在谈你为甚麽要关心这些卓尔的问题麽,怎麽扯到女人身上去了……」 「这有甚麽不正常的,你是男性。我是男性,两个男性在一起,不谈女人谈甚麽,难道谈足球不成。」 「足球?」琼恩吃了一惊,这个世界也有足球? 「是啊,泰瑟尔和卡丽珊那边很流行的,我恰好熟悉规则。你有没有兴趣听我介绍……」 「别,我们言归正传,」琼恩说,「女人和足球的问题以後再谈。还是那句话,这些卓尔的死活。和你有甚麽关系呢?」 「我如果说我准备去信仰罗丝,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恶魔是不会去信仰神祗的吧。」 「不是不会,而是压根不能,」欧凯纠正。「就算想当个信徒都办不到,这是本质决定的,所谓意志和表象地世界……」 「你不会是又想扯开话题吧?」 「……好像被你看穿了。」 东扯西拉了一通。欧凯最终还是成功回避了这个问题,琼恩见他坚决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又闲谈了几句,欧凯起身告辞,「我还得去一趟凯恩海姆城(cairnhei),」他叹气着,把那副萨瓦棋收进怀中,「下次再见。恐怕要过很久了。」 「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 欧凯哈哈大笑,挥挥手告辞,转身出门,「别忘了我的话。」 「我会考虑的,」琼恩说。「不过有甚麽好处?」 「我欠你一份人情。」欧凯说,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两天波澜不惊。再没甚麽大事发生,整个城市彷佛进入了修整期。下城区的重建工作在逐渐进行,但进展缓慢,因为严重缺乏工匠。主母们召开执政议会,按照规矩依次递增,又补全了二十一个席位,两个新家族搬进了上城区。除此之外,有几个小家族之间爆发了战争,大约是想趁乱捞上一笔。其中两个家族成功顺利得手,排名上升,其馀家族或者挑起战争却又没搞定对手,被执政议会「公正」掉了,或者遭受攻击损失惨重,趁机被其他家族吞拼。 出於好奇以及增长见识的想法,琼恩带着芙蕾狄观看了一次执行「公正」地场面,但事实证明那并不美妙。或许是为了威慑,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压抑的紧张感可以名正言顺地发泄,总之被「公正」家族的整个宅院变成了一片修罗杀场,所有失败者的尸体都被特意砍成了碎块,然後用蛛丝捆绑起来,吊在钟乳石或者石笋尖端等待风乾,或者成为蜘蛛的美餐,血液在地面上汇聚成河,汩汩流淌,就算是前天菲尔伦和瑞费德家族之战也没有这样血腥。芙蕾狄脸色苍白,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琼恩只好带着她提前退场。他自己感觉也很糟糕,但看看周围的卓尔们都一脸泰然自若,也就不好表现出甚麽了。 按照规矩,菲尔伦家族在战胜的第二天举行仪式,将瑞费德家族的妮瑟主母和她的两个姐妹杀死,献给神后,以感谢和祈求她的庇佑。当蜘蛛匕首地八只利爪将祭品的心脏从身体里钩出时,所有菲尔伦家族的黑暗精灵们都兴奋起来,他们似乎很久没有看过这种场面了。 「我们稳踞第一家族的宝座上万年,极少有挑战者,而我们也极少会对下面的家族动手,」维康尼亚轻声解释,「这种仪式也就极少举行,事实上,自我出生起,这还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 瑞费德家族被俘的牧师不止被献祭的三名,其馀多是旁系,她们被关进了地牢,暂时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按照惯例,或者改名换姓,放弃原本身份,被菲尔伦家族收养(不过这种情形极少发生),或者用在下一次祭祀上。罗丝女祭司,这可是最珍贵的祭品。 蛛后对祭品的口味很独特,智慧生物比愚昧生物更好,类人生物比非人形生物更好,精灵则比其他的类人生物要好,卓尔则又比精灵更好──而她自己的女祭司,则又比其他卓尔更好,是最能讨她欢心地祭品。 当然,这种事情不可能频繁发生。否则整个教会都要互相杀戮,分崩离析了。一般来说能够用罗丝女祭司当祭品的场合,也就是在家族内战结束後。 第三天早上,维康尼亚一早来敲门,邀请琼恩去参加祭司学院的毕业典礼。芙蕾狄原本也打算随行,但被阻止了,维康尼亚只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就让她乖乖打消了念头。 「你对她说甚麽了?」琼恩好奇地问。 「你回去自己问她好了。」维康尼亚格格娇笑。 卓尔少女今天的装束有些特别,她平时总是穿巫师袍,外罩魔斗篷,这次却穿着镶着黑边地深紫色长袍,上面绣着各种蛛网图案。这明显是祭司服。菲尔伦家徽佩戴在长袍左侧胸口部位,右侧则佩戴着一枚直径超过三寸地精金蜘蛛圣徽──比牧师们平常使用的圣徽大了两倍不止,看起来更像是装饰用品。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镶满珠宝的华贵头盔,上面雕刻了很多扭曲的蜘蛛,这也是极其少见的。 精美地祭司袍下明显真空。基本是甚麽都没穿,一走起路来,丝织布料就紧贴着身体。暴露出玲珑浮凸的诱人曲线,甚至连胸口的两个小小的硬硬凸起都能看得清楚。琼恩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漂亮地项链,由黑珍珠丶黑蓝石丶苍绿石和暖色晶各两枚组成,这是个新饰品,以前从来没见她戴过。 「这项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自然,」维康尼亚说,「迦法和查丽丝瑞不都戴着麽。」 琼恩想了起来,这是祭司学院教官的标志。和巫师学院导师佩戴的银灰色金属护腕丶格斗学院教官斗篷肩部的剑蜘蛛图案一样,是身份的象徵。「这麽说你成为教官了?」他略有些惊讶,如果没记错的话,维康尼亚应该才刚刚毕业没几年吧,资历未免太浅。 「执政议会在一个时辰前做出的决议。」维康尼亚颇有些得意,「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呢。」 「是甚麽?」 「迦法被免职了,」维康尼亚说,「罪名是她作为学院的负责人,保护不力,以至於圣物被毁损。」 琼恩点点头,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深渊召唤蛛被灵吸怪巫妖斯兰普炸毁,虽然大部份罪责推到了瑞费德家族头上,但迦法终究不可能完全不受牵连,仅仅只是免职,已经可以喜出望外了。 「可惜只是免去次席教官的职位,她依旧还是学院的教官,」维康尼亚不甚满意的说,「而且位阶还在我之上。」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她好歹资历深厚,你才是个新手。」琼恩心中嘀咕着,但没有说出口。 「那现在的次席教官是谁?」 「拉文·博克本。」 「第二家族的?」 「是啊。」 有新任教官维康尼亚的带领,琼恩一路畅通无阻。两人顺着阶梯进入学院的主建筑,一路走进中央礼堂。一个雕塑成蜘蛛模样的火炉正摆放在正中,魔法火焰腾腾燃烧,在礼堂周围环绕放置着八个稍小一些的火炉,同样是蜘蛛形状。每个火炉的周围都有六名位阶较高的女祭司盘膝而坐,手按圣徽低声祈祷,其馀牧师则贴着墙壁站立。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壮实的女祭司,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异常华丽地服饰和腰间的七首蛇鞭清楚地指出一个事实:她是此的身份最高的牧师。维康尼亚低声告诉琼恩,她正是新任的次席教官,第二家族的长女拉文·博克本。 学生们从各个房间里走进来,她们数量没有琼恩预想得多,这是因为前几天叛乱的缘故。所有的祭司都和维康尼亚一样,戴着华丽头盔,穿着祭司袍,佩戴项链,而学生则暴露得多,她们只披一件斗篷,勉强能够遮掩赤裸的身体。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会,一些年轻的男性也走进礼堂,他们明显不是祭祀学院的学生。琼恩观察着,判断绝大部份是擅长格斗的武者,以及寥寥无几的巫师学徒。 「他们是干嘛的?」他低声问。 「另外两座学院的学生,」维康尼亚回答,「这也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琼恩还要再问,但仪式已经开始了。女祭司们大声念诵着赞美蛛后的祷文,次席教官拉文·博克本走到中央火炉的旁边,左手按住胸口的巨大圣徽,右手虚虚抬起,在火焰上空移动着,紧接着念出一句咒语。 刹那间,礼堂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火焰劈啪作响。一个年轻的女性卓尔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中央火炉旁边,伸手扯下斗篷的系带,让它从肩上滑落,露出赤裸的身体,面对着熊熊烈焰。 ========================== 看到催更新票,听说一票一块钱……呃,我想悄悄说,各位就不必投了。我写了自然更新,不用催,不用浪费这个钱了,真要投也可以投给其他书好了。 第四十五节 冒犯女祭司 「她是今年的毕业生第一名。」维康尼亚轻声解释。 那也就是说,准备召唤迷诱魔前来和她交合了。如果运气好,就有可能像主母妮瑟一样,诞下魔裔卓尔,这被认为是神后的祝福。 然而,拥有魔裔卓尔的瑞费德家族,不是刚刚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麽,连主母都送上了祭台,这神后的祝福,未免太过讽刺了吧。 琼恩不动声色的想着,发现赞美蛛后的祷文再次响亮起来,女祭司们齐声念诵,礼堂四周的八个火炉烈火熊熊,焰尖几乎灼烧到了天花板。但正中的火炉依旧保持原状,没有反应。 次席教官博克本取过一本厚重的书,快速翻阅到其中一页,然後递给赤裸的女学生。琼恩远远望去,只看见那书页上有几十个黑色的单词飘浮移动,但看不清到底是甚麽。学生接过书,伸手随意一指,点中了某个单词。 「阿若莫格斯忒!」 教官大声念出来,这显然是个名字,学生跟着重复,然後是在场所有的牧师同声重复。火炉中的魔法烈焰轰然腾起,颜色自红转暗黄,灰白色烟雾弥漫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礼堂,但丝毫不影响视觉。一股香甜中带着轻微麻感的气味缓缓散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飘飘欲醉的感觉,彷佛像是吸食了黑莲花粉末(一种毒品,巫师中尤其流行)。琼恩努力保持着头脑清明,盯着火炉,他感觉烈焰和烟雾中有甚麽东西在影影绰绰地成型。 「阿若莫格斯忒!」 学生张开双臂,让赤裸的身体完全面向火炉,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这个名字,琼恩此时已经明白过来。那本书上记载的,必定是罗丝手下各个迷诱魔的真名。而学生随机选择其一召唤。火焰更加猛烈,将火炉本身完全吞噬,光线也越发明亮刺眼,琼恩倒还罢了,其他卓尔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双目流泪,但祭司们依旧高声念诵祷文。一刻不停。维康尼亚也参与其中,她的脸上神情庄严而虔诚,和平时所见完全不同。 琼恩环顾四周,发现那些来自另外两座学院的毕业生们同样也加入了祈祷的行列,他们的神情虔诚。但夹杂着一些希冀和渴望。「这麽兴致勃勃,是等着看现场a片麽?」他嘀咕着,但一只迷诱魔和一个卓尔,这差不多应该归类到人兽类型了,全无半点美感可言。有甚麽好看的。 烟雾弥漫,越发浓密,那种令人轻飘飘的麻醉感也越来越强。彷佛从口鼻和每个毛孔渗透进身体。礼堂里的温度快速升高,在卓尔的红外视觉中此时周围早就鲜红一片,几乎都要分辨不出人影,琼恩也忍不住有想脱衣服的冲动,然後他颇有些惊讶地发现不少牧师都已经开始这麽做了。祭司们取下华丽的头盔摆放在火炉边沿,拉开带子,让丝织长袍滑落地面,露出裸体。晶莹的汗珠从身上滚落,越发显得肌肤嫩滑细致,犹如乌黑地绸缎,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琼恩咽了口口水,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太热了。 耳边的牧师集体祈祷声缥缈而空灵。彷佛渐渐远去,唯有女学生念诵恶魔真名的声音更加清楚而急切。「阿若莫格斯忒!」她大声呼唤着,火炉中的烈焰熊熊翻腾,几乎要灼烧到她的身体,却半步都不退避。 火焰翻腾着,节节升高,呈螺旋状扭曲,向四周迸射着火星,但无人躲避。最终,伴随着遥远而低沉的嘶吼,一只巨大的丶豺狗似的脑袋从火焰中钻出来,紧接着出现的是四只爪子,上面两只较为粗壮,末端是螃蟹般地钳子,下面两只则较为瘦小,近似人手,这正是迷诱魔,和当日在巨魔山脉被琼恩砸死的是同类。 迷诱魔的上半身穿出火焰,缓缓打量着礼堂里所有的人,然後将目光停留在旁边的女学生身上,它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威压令後者心惊胆战,一时忘了继续仪式。在身侧的次席教官拔出蛇鞭,在她背上重重抽了一下,疼痛让学生回过神来,她慌忙举起双手,用更响亮丶更急切,而且充满诱惑的声音呼唤着恶魔的名字。 迷诱魔完全踏出火焰,比琼恩上次见到的那只更要高大,汹涌澎湃的邪恶气息像潮水一样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这显然不是个投影,而是本体。女学生停止呼唤,仰视着恶魔,她看起来既兴奋又紧张,身体在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两条并拢地长腿几乎要站立不住,然後她被迷诱魔用两只较小的爪子抱了起来。这一恶魔一卓尔的体型是如此的相差悬殊,便如巨人和儿童,以至於琼恩怀疑接下来就会有命案发生。 充满痛楚的惨叫从女学生口中发出,鲜血从她地下身溢出,顺着大腿流淌下来。祭司学院的第一名毕业生,自然不可能是处女,但迷诱魔这样庞大的交合对象显然还是初次体验,她的身体彷佛都被撕裂开。尽管如此,并没有人上去救援,牧师们念诵祷文的声音再度响起,中央火炉中的烈焰缓缓低矮下去,渐渐熄灭,而周围的八个火炉中则持续不断地冒出粉红色的雾气,将整个礼堂变成了朦胧的世界。 琼恩游目四顾,发现不知何时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牧师丶祭司学院的学生以及另外两座学院的毕业生们──都已经一丝不挂,成双成对的绞缠在一起,甚至还有三人或者四人的混战。他开始明白为甚麽这些学生会如此兴奋,并非是因为有机会现场观摩,而是自己也可以下场参与。维康尼亚能用一句话阻止了芙蕾狄,原因大约也就在此了。 迷诱魔庞大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它怀中的女学生依旧发出痛苦的哀鸣,但比起开始时已经多了几丝愉悦的滋味。琼恩断定这火炉中散发出来的粉红色烟雾有迷惑心智丶催发情欲的作用,而作为巫师,他本能地忌讳头脑丧失清明,这是危险的徵兆。他正准备离开,一双手臂从背後环抱过来。轻轻搂住腰,紧接着整个人贴上他的背,隔着巫师袍琼恩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两颗硬硬的凸起。他微微回头,维康尼亚正将脸贴过来,她的眼中泛着湿润的雾气,口中呼吸急促而滚烫,「在毕业典礼上临阵脱逃。会被认为是对神后的亵渎呢。」她低低地说。 「我不在乎亵渎神后,」琼恩也轻声回答,「不过拒绝美丽的小姐那就太过无礼了。」 他转过身,将维康尼亚拦腰抱了起来,稍稍朝四面一看。大踏步向礼堂外走去。雾气弥漫,琼恩也看不清楚,一路上感觉踩到了好几对正在欢好的情人,幸好没有谁来找他算账,更无人阻拦。顺着来时地路径。他走出了礼堂,一路穿过长廊走到外面的露天平台上,将那些炽热的喘息丶低沉的嘶吼和断断续续的惨叫声远远抛之脑後。 「看起来你比较害羞。」维康尼亚轻声笑着评价。 「准确地说。我喜欢有单独的空间和充足的时间,以便於我们能够从容不迫。」 他把维康尼亚从怀中放下地来,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很安静,能够有资格进入主建筑的人都在礼堂中,其馀学生则住在下面的八条蛛腿中,不敢上来。祭司学院的势很高,从此处可以俯视整个城市。一阵夜风吹来,他感觉头脑变得清醒了些,轻微的晕眩和麻醉感消除了,然後才发现自己的斗篷已经被脱下。 「我忘了提醒你,不应该穿太多的衣服。」维康尼亚说。修长的手指在巫师的长袍上轻轻划过,原本就不多的纽扣一粒粒应手而开。她自己则早已经全身赤裸。 很快,琼恩的最後一件内衣也被脱了下来,卓尔少女格格媚笑着,双手按在他的肩头,轻轻用力,示意他躺下去。琼恩摇了摇头,「我更喜欢另外一种姿势。」 「嗯?」 琼恩命令她走到平台边缘,双手抓住围栏,弯下腰,将诱人的臀部高高翘起。维康尼亚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稍稍犹豫,看得出并不习惯,但还是依言照做了。琼恩走到她身後,双手握住纤细的腰肢,对准正确的位置。 「如果有人往这里看的话,他会大饱眼福。」琼恩说。 「没有人会看得到,」维康尼亚回答,「距离太远了。」 但这正是琼恩想要的效果,从理论上有暴露的可能,实际上却又不会被看见,这会增加心理的刺激,他没有特殊爱好,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 他慢慢耸身挺入,维康尼亚喘息着,一种充实的感觉传遍全身,「我从没试过被这样……从後面……」她说,「不过似乎感觉还不坏。」 「你会喜欢上的,」琼恩说,「相信我,而且今晚你会有更多的惊喜。」 他完全进入,然後退出,接着再次进入,速度一次比一次加快,冲击地力道也越来越重。维康尼亚大声呻吟着,双手抓紧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她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倘若不如此就随时可能被撞飞出去。因为弯着腰,胸部显得格外饱满,随着男人腰部的动作,前後诱人的甩荡着。琼恩松开握着腰肢的双手,改为抓住胸口,动作更加快了。 黑暗精灵拥有天生的敏感体质,能够在性爱中获得更多快感,所以她们乐此不疲──当然,这也是因为幽暗地域中实在缺乏其他娱乐活动的缘故。没过多久,维康尼亚的身体就变得紧绷起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体内痉挛,潮水涌出,愉悦的感觉顺着每根神经抵达末梢,她发出一阵长长的呻吟,然後几乎要瘫软下来。 琼恩停止不动,托着她的身体,等待着,两人依旧保持着现有的姿势。「很棒,琼恩,」过了几分钟,维康尼亚渐渐恢复过来,嘴角露出微笑。「不过要让一位女祭司满意,这还不够。」 「我也这麽觉得。」琼恩说。 他再次运动起来,卓尔少女刚刚平缓下来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充满诱惑的呻吟声从她口中挤出,一开始还有些刻意压低,後来便毫无顾忌。很快,她就再一次攀上高峰。 然後又一次。 再一次。 「这是第几次了?」琼恩低声问。他也有些累了,上身俯压在维康尼亚的背上,同时用膝盖撑着她的身体,否则她一定会像软泥一样瘫下去。刚才连续的长时间剧烈运动也令他有些头晕眼花,看来最近有些忽视了身体锻炼……或者说。近一段时间以来比较缺乏锻炼的机会。 维康尼亚没有回答,她已经陷入失神状态,眼睛半闭着,牙齿咬着下唇,彷佛还在回味。琼恩不再询问。他抬起手指,慢慢从卓尔丰满的臀上划过,抵达预想的目的地。那里呈漂亮的淡褐色,精致的放射状纹路,他欣赏片刻,轻轻点了一点。 少女的身体陡然一颤,被指尖碰触地部位本能地收缩,然後放松,就如一朵乍放的雏菊,这让琼恩有些奇怪。他也算经验丰富,看这反应,倒像是此地还从没被人开发过一般。他再次将食指指尖抵住入口,一点点地探入进去。 「你干甚麽?」维康尼亚惊问。 琼恩不答,手指继续前进。直至前两个指节都没入少女体内。维康尼亚似乎想要反抗,但她刚刚被推上一次又一次高潮。此时身体绵软,用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听之任之。琼恩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勒得紧紧,几乎要被夹断一般,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听说在举行祭祀和毕业典礼之前,女祭司们都要清洁身体,」琼恩抚摸着她的裸背,「也包括这里面吗?」 「是,」维康尼亚回答,「但你不能……」 「为甚麽不能?」琼恩反问。 「你是个男性,你不能在未经女祭司许可之下……」 琼恩用行动打断了她的话,他从少女身体里退出,稍稍抬起,然後猛力刺入。维康尼亚尖叫起来,身体剧烈扭动,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让她暂时恢复了一些反抗的力气,琼恩几乎要被她挣脱。巫师瞥了眼旁边地面,伸手虚空一抓,将脱下的长袍握在掌中,然後默诵一句咒语。 长袍自动拧成绳索,将维康尼亚的双手手腕和栏杆牢牢绑在一起,这种活化绳法术他早就学会,也一直考虑过使用,但都没甚麽机会,如今反倒是第一次。「放松身体,尊敬的女祭司,」琼恩说,拍着她丰满的臀部,「你将会感觉到另一种快乐。」 「你应该被喂蜘蛛……」 琼恩无视身下少女的诅咒,他缓慢而坚决地进入,维康尼亚发出痛苦地哀鸣,眼泪忍不住流淌出来,作为罗丝的女祭司,她学习过各种残酷而有效率的刑罚,因此也非常了解身体构造,清楚知道自己的某个部位已经被撕裂开来,温热的血液顺着大腿流下。在卓尔社会,女性比男性更有的位,而女祭司则最有的位,即使是在床上,她也从来是被男性取悦的对象而不是相反,从来没有哪个大胆的家伙胆敢这样侵犯她的身体,但如今这一切正在发生。即使她对这个人类颇有好感,但这种严重地冒犯依旧不能被容忍,在心中,女祭司已经用各种最黑暗的诅咒为琼恩许下上百种残酷的结局,但这并不能令她的现实处境有丝毫改善。更令她感到惶恐的是,度过初期地剧痛和难受之後,她的身体似乎开始隐隐有了反应,一股奇怪地感觉慢慢涌起,和平时「正常」方式所带来的感觉不同,但又似乎有所相似。 琼恩没有忽略女祭司的反应,「我说过,你会喜欢的。」他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动作渐渐加快,换来了维康尼亚一连串深深浅浅的呻吟,但已经并不像开始时那样痛苦。卓尔的敏感体质再一次发挥了作用,渐渐地,她已经能够基本适应。 「你这该下深渊的混蛋,」尽管如此,她依旧忍不住地咒骂着,「你胆敢冒犯女祭司……」 「啪!」 琼恩重重在她丰臀上拍了一掌,「这是惩罚,」他说,「你对别的男性甚麽态度,我没有兴趣管,也不想知道。但如果在我面前再说这种话,那我会立刻让菲尔伦家族减少一名女祭司。」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琼恩说。 维康尼亚咬着嘴唇,不敢再说,琼恩满意的抓起她的银色秀发,在手指上缠绕成卷,「放松些,」他说,声音变得柔和,「这也很快乐,不是吗?而且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琼恩感觉自己也有些泄意,在这个平台上已经和维康尼亚缠绵了超过一个时辰,他加快动作,准备结束,正在此时,突然从长廊那边传来一阵嘈杂慌乱的叫喊声。 第四十六节 典礼上的意外 举行毕业典礼的大礼堂中,原本在激情狂欢的黑暗精灵们如今正惊慌失措,赤裸着身体,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争先恐後地想要逃离此地,然而礼堂只有一个狭长的走廊通道,倘若有组织有纪律地撤退倒罢了,这样乱糟糟一团,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卓尔的道德教育又很不成功,虽然上下尊卑的观念是很牢靠,然而真到了危险的时候,个个争先保命,没有谁大喊让领导先走,以至於原本处於最外围的学生倒是跑出来不少,而位於中心的女祭司们反而半个都没逃脱,被迫近距离面对造成混乱的危险根源。 也就是那只名叫阿若莫格斯忒的迷诱魔了。 毕业典礼原本一切顺利进行,女祭司们倒也罢了,这些学生们被关在学院里受训,动辄就是数十年(祭司学院学制五十年丶巫师学院七十年丶格斗学院三十年),除了偶尔的节假日能够出去放风透气,平时的生活可谓是枯燥无聊到了顶点。而且因为卓尔的社会制度,祭司学院里全是清一色的女性,而另外两座学院里基本都是男性(也有极少数女性会获准进入格斗学院,但这是特例中的特例,可以忽略不计),真可谓是忍无可忍,如今好不容易获得了解脱的机会,自然欣喜若狂,就如乾柴烈火,一点就着。 毕业生的第一名是被恶魔预定的,其他人不必期待,好在反正只是成绩第一,又不是容貌身材第一,倒也无需介意。当迷诱魔被成功召唤出後,毕业典礼就进入了最後的高潮,所有参与者肢体绞缠,席地为床,在这神圣的礼堂中上演群交大会。压根就没谁注意琼恩和维康尼亚的离开,至於那只迷诱魔就更懒得理睬了。 激情交媾之後,大部份人都已经在身体的沉沉疲倦和精神的极度愉悦中睡去,小部分人依旧在挥汗如雨地努力工作,毕竟卓尔女性的胃口是很难满足的。就在此时,礼堂中央突然发出一声短暂而尖锐地惨叫,随即就像被掐断脖子似的嘎然而止。 虽然只是稍瞬即逝。卓尔们毕竟是浸泡在危险和阴谋中长大的种族,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依旧保留着基本的警戒心。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惨叫声的来源,然後他们吓了一跳。 迷诱魔站立着,它怀中的女学生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准确地说是两半。恶魔抓住她的双腿。硬生生从中撕开,鲜血和污物溅在它的脸和胸膛上,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卓尔们跳了起来,战士慌乱地去摸扔在地上的腰带,那上面挂着武器。巫师寻找自己的长袍,他们必须借助材料才能施法,女祭司们相对镇定一些。方面她们毕竟最擅长和恶魔打交道,一方面是因为施展神术所必须的圣徽就挂在脖子上呢,就算是欢好时都没有取下来。 虽然神后已经不再赐予新的神术,但大多数祭司总还是留着一两手保命的招数。 迷诱魔完全无视这些凡人的慌乱,它吼叫着,挥舞着螃蟹似的前爪攻击着周围的卓尔,动作毫无章法,看起来就像是发了疯。距离它最近的是学院的教官。她们到底见多识广,匆忙散开。「八魔阵!」博克本厉声怒喝,就近指挥八个女祭司围困迷诱魔。八魔阵是罗丝赐下的一种神术阵法,必须八位牧师才能够使用,能够汇聚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攻击敌人。家族战争中比较常见,但在毕业典礼上用出来。那倒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因为在瓜理德斯城上万年的历史上,从没发生过迷诱魔失控的先例。 这是个魔法世界,凡人和恶魔打交道,倒也不算甚麽惊世骇俗的事情。就以这座瓜理德斯城为例,前天覆灭的瑞费德家族,巫师们就很擅长召唤恶魔;而罗丝本身就居住深渊,手下恶魔无数,她的女祭司们更擅长此道。但这次召唤迷诱魔,情形是比较特殊的。 恶魔并不是甚麽好脾气地存在,它们喜怒无常,凶狠残暴,诡诈多端,而且不讲半点信誉。凡人召唤恶魔,无论是巫师还是牧师,只要不是笨到家,事先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各种约束克制的手段准备齐全,一旦对方不听话就用强,毕竟恶魔就只吃这一套。倘若疏於防犯,结果被恶魔给撕成碎片,那可怪不得别人。但毕业典礼上召唤的恶魔又有所不同,它名列祭祀书中,必定是罗丝的亲信部属,绝无胆量在这种场合撒野而触怒蛛后。反正又不是甚麽苦差事,高高兴兴从深渊里来一趟,有美女自动投怀送抱,就当是免费旅游。 因为这种缘故,整个礼堂里连个最基本地反邪恶法阵都没布置,教官就直接指导学生当场召唤恶魔。按照惯例,迷诱魔此时也差不多应该心满意足地返回深渊了,然而它却不知道发了甚麽疯,突然攻击起在场的人来。 一阵慌乱之後,八名牧师终於站定了位置,手按圣徽同声念诵祷文,一股强有力地无形威压登时出现,暂时遏制住迷诱魔。博克本见状稍稍心安,她紧接着发号施令,让学生全体离开,教官留下应敌。这倒并不是高风亮节或者勇於任事,而是因为经过前日叛乱,学生原本就所剩不多,倘若再有死伤,那她可就没办法向执政议会交待了。至於教官则没关系,死了反正不算进每年的死亡名额里。再说,留着这些菜鸟也没有,帮不上忙,只会碍手碍脚罢了。 当所有的学生离开之後,博克本再度通过徽章发出一道指令,将礼堂唯一的门封闭起来,她是学院的负责人,拥有这个权力,其他牧师除非用强力冲撞,否则无法用命令打开。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恶魔流窜,伤害学生,一方面也是逼迫在场的所有牧师同仇敌忾。必须尽力一战。 八魔阵压制住了迷诱魔,但这也仅仅只是暂时的,因为这种阵法原本就持续不了多久──说得准确点,它就是三板斧,或者说犹如浪头,开头凶猛,後劲不足。博克本对此自然非常清楚,她估算十秒钟内恶魔就会脱困而出。毕业典礼上召唤出的迷诱魔都是罗丝的亲信部属,非是寻常恶魔可比,何况这来的是本体而非投影。如果没有丧失神术,在场这麽多祭司。轻而易举也就把它打成碎片了,但如今说这种话自然已经毫无意义。 趁着这短暂地间隙,博克本向迷诱魔发出一道心灵指令,「安静下来,阿若莫格斯忒!」她在心中厉声说。「你这是在亵渎神后!」 没有回应。 博克本再度尝试,这次她打算直接控制恶魔,作为一名高阶祭司──而且是瓜理德斯城里位阶最高的五名祭司之一。她有这个能力。然而很奇怪,她的意识被阻隔了,一丝一毫都渗透不进恶魔的头脑里,这在以往是没有先例的。 「它是冒充的,它不是神后的部属?还是它被神后的敌人收买了?」 这个念头从脑中急速闪过,但随即被否定了。召唤使用的是恶魔的真名,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否则召唤者一定会发现。至於说被收买。这种可能性也不高,祭祀书里恶魔的名字至少有上千个,到底召唤哪一只不是事先预定,而是临时由女学生指定地,世界上总不至於有这麽巧的事情。 「难道说。神后真的已经……以至於连她手下的恶魔都胆敢背叛了?」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牧师们已经渐渐接受了罗丝消失的事实。甚至慢慢怀疑神后真的已经遭遇了不测。但她们毕竟是最虔诚的信徒,即使偶然泛起这种想法,也会立刻强行压制下去,不敢多想。然而如今,迷诱魔地突然攻击,令博克本的脑中再次出现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因为是毕业典礼,所有女祭司都是轻装上阵,身上除了一件祭司袍和一顶装饰用的头盔之外别无他物,平时携带的那些卷轴丶魔杖都留在了房间里。如今事出突然,女祭司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更别提其他,要回去取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这却有些麻烦。 「没办法了。」 博克本两次尝试和恶魔沟通失败,也就无奈放弃,她从脖子上的项链中摘下一枚暖色晶珠子,托在掌心,准备释放里面储存的一个强力法术。这是她本拟用来保命的手段,就这样浪费还真舍不得,但倘若不赶快收拾掉这个恶魔,别的祭司没甚麽大事,自己刚刚坐上的宝座只怕又要拱手让人了。正略略一踌躇,迷诱魔发出一声低吼,四臂振开,排山倒海的气浪翻滚而来,礼堂里所有人都禁不住退後两步,连串的砰砰砰声响起,围困恶魔的八个牧师已经有四个被震倒在地,口鼻七窍流血身亡,另外四个惊惶後退,八魔阵显然已经失效了。 迷诱魔做了一个非常奇怪地动作,它低下头,像牛一样朝博克本撞过去。教官匆忙念出咒语,一圈无形的旋转刀锋从暖色晶珠子里迸发出来,呼啸着切开空气,撞上了迷诱魔的身体。彷佛绞肉机一般,恶魔的身上瞬间多出几十个深深的创口,黑色的血液汩汩冒出,青色的皮肉碎末横飞,它受伤了,很严重,但并不致命。 「该死!」 博克本眉头大皱,她刚才这一击明明是瞄准对方的要害去的,但利刃壁障触及恶魔身体的时候,莫名其妙偏移了点,结果没能一举奏功。好在恶魔毕竟受伤严重,一时没有逼迫追击。她一边後退着,不得不又从项链上再取下一枚黑珍珠来,正要再度念诵咒语,眼角馀光瞥见一直站在墙边的迦法·菲尔伦,後者正面带冷笑看着自己,双手抱胸,明显打算袖手旁观。 对於卓尔来说,这无可厚非,团结友爱这种概念本来就被她们当作笑话。而且这两人原本不对付,第一家族和第二家族的长女,明里暗里自然是天生的敌手。何况迦法刚刚被赶下台,博克本取代了位置,新仇旧怨加起来,要指望她帮忙才怪。 然而……她站得位置很不对。距离门很远,距离恶魔却很近,这种情况下,博克本若是被迷诱魔杀了,迦法就应该是接下来的第二个目标。她怎麽会如此镇定自若? 博克本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她在控制恶魔!」 依据真名召唤恶魔,不存在冒名顶替的情况;随机指定。也基本排除被神后的敌人收买的可能;而且这只迷诱魔一直好好的,突然发狂,也不像是早有预谋。博克本脑中原本转了几个念头,着实觉得蹊跷得很,只是大敌当前。无暇分神。如今被迦法地模样一提醒,陡然反应过来:莫非迷诱魔是被她暗中控制了? 就像博克本刚才尝试的那样,罗丝牧师都可以和神后手下的恶魔沟通,甚至可以直接控制,位阶越高的牧师。控制能力越强。博克本已经是位阶最高的牧师之一,她刚才打算控制恶魔却失败了,这很有可能是另外一位比她更强大──至少是同样强大──的牧师。抢先下手控制了目标。 罗丝的牧师,位阶高低看使用地蛇鞭就清楚,蛇首越多则位阶越高,七首就是顶点。现如今在整个瓜理德斯城中,只有四名牧师有这样的殊荣:菲尔伦家族的主母和长女迦法,博克本家族的主母和长女拉文。就连曾经的第四家族瑞费德,主母妮瑟也只有六首蛇鞭。 控制恶魔需要距离很近,两大家族的主母都不在场。唯一能够和拉文·博克本对抗的,就只有迦法。 念头闪电似的急速从脑中掠过,新任次席教官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正确,迦法脸上嘲讽的冷笑此刻看起来分外狰狞。博克本大吼起来,「菲尔伦。你蓄意破坏仪式……」 迦法地脸色一变,正要说话。一道黑影「呼」地从眼前掠过,带起凌厉风声。迷诱魔搬起身边的火炉,当作石块似的朝博克本砸来。教官顾不得指责迦法,狼狈地扑地躲开,另外两位来自博克本家族的牧师此时终於有了动作,她们同时释放了一道黑暗利箭,暂时阻止了迷诱魔的进一步攻击。 「杀了它!」博克本厉声命令着所有牧师,「否则我一个个把你们变成蛛化精灵!」 或许是这种明显不可能兑现的威胁起了作用,在场的十几个牧师开始发动攻击。博克本则朝迦法扑去,她已经认定是对方在捣鬼,只要打倒控制者,恶魔也就相对容易搞定了。迦法猝不及防之下,一时落了下风,苦苦支撑着,学院中两位位阶最高的牧师就这样当场斗殴起来。 然而博克本的猜测似乎错了,迷诱魔丝毫没有因为迦法被压制而气焰降低,反而更加嚣张狂暴起来。四柄闪着混乱光泽的透明战锤在它手中出现,飞砸出去,其中两柄落空,一柄砸中了某个牧师的脑袋,她当即後仰倒地,最後一柄则斜刺里正撞在博克本地腰间。 赤裸的身体完全抵抗不住这样的攻击,教官登时弯下腰来,倘若平时,倒也罢了,迷诱魔这混沌之锤并不算甚麽高明招数,不会造成真正伤害。但如今正是争斗的时候,哪里容得这些许的破绽,迦法正左支右绌,险像环生,眼看对手突然弯腰,不假思索就是一鞭朝背上砸下。 七颗蛇头同时咬中了脊背,七种不同地毒液注入身体,博克本登时剧烈颤抖起来,摔倒在地不能动弹。总算她是高阶祭司,对毒素有很强的抵抗能力,不至於当即毙命。迦法倒并不在乎,在场所有牧师都可以作证,是博克本首先发动攻击,她只是被迫自卫。至於控制恶魔破坏仪式之类,迦法倒是有恃无恐,并不害怕。 礼堂中的局势更加混乱,迷诱魔已经又打倒了三名牧师,而它自己也伤痕累累,一只前肢被烧成了灰烬,胸口被利刃壁障切开的伤口随着剧烈运动不断扩大。它想逃离此地,返回深渊,然而办不到,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它,逼迫恶魔俯首听命。 有两个胆怯的牧师见势不妙,已经想要逃跑,但她们撞不开被封住的门。正在此时,外面的长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危险的咒语吟唱。还没等反应过来,门轰然一声被撞飞了,汹涌的气浪自外冲入,紧接着走进来两个人,後面是新加入的教官维康尼亚,前面则是她邀请来的客人,那个叫琼恩的人类巫师。 早在骚动刚起时,外面露天平台上的琼恩和维康尼亚就已经听到了动静,但他们并没有立刻赶去──後者是身体受制,无法动弹,前者是压根没这个打算。 「真不错,祭司小姐,」琼恩拍打着卓尔少女丰满的臀部,「而且我没想到你这里还是处女。」 维康尼亚没有回答,一直以来的挣扎已经让她丧失了力气,而且现在感觉也不是那麽难受。事实上,她已经渐渐有些喜欢上了,只是一时不愿意承认。「礼堂里好像发生了甚麽。」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 「没关系,」琼恩不以为然,「反正和我们无关。」 他自然可以这麽想,但维康尼亚就不能如此了,无论怎麽说她也是祭司,而且是新任教官,如今毕业典礼上明显发生了甚麽意外事情,否则决不会有如此张皇失措的声音,而且还有学生跑出来。但她此刻双手被牢牢束缚在栏杆上,身软如棉,倘若不是琼恩在背後支撑着,早就已经跪倒下去,连头脑都已经是晕晕沉沉,甚麽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欺凌。 就在此时,突然感觉琼恩从自己的身体里完全退了出去,然而她并没有感觉到对方发射。正疑惑间,一只手抚上脖颈,将那串代表教官身份的项链摘了下来。 「你干甚麽?」 琼恩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稍稍压低身体,重新走前门,右手却捻着项链,将八枚晶莹剔透的珠子一粒一粒地塞进了卓尔的美臀中,填补了刚刚离开的空虚。火热的肉体和冰冷的宝石一前一後同时进入体内,相互刺激着,维康尼亚再一次地忍不住呻吟起来,全身每一根神经紧绷,连脚趾头都禁不住地弯曲。 最终,琼恩满意的放开了她,却没有将项链取出,也不允许她取出。两人匆匆穿上衣服赶回礼堂,却发现门已经被封上了。不过这难不倒琼恩,他直接用咒语硬撞开了门,然後发现原本香艳淫糜的毕业典礼已经弄得一塌糊涂了。 迷诱魔原本已经重伤将死,琼恩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发解离,完美地毁尸灭迹,反倒是把功劳全都抢了过来,虽然他其实也无意争竞。经过这一场闹腾,学院里的学生倒是不曾受到甚麽伤亡,除了第一名毕业生被迷诱魔所杀,但教官却当场死了三名,以及两名受伤者,其中就包括刚刚接任次席教官的拉文·博克本。她裸体挨了迦法一鞭,毒素注入,险些丧命,总算是用解毒药剂救了回来,只是十天半月之内,怕是起不了床了。 忙乱完毕,琼恩和维康尼亚返回菲尔伦宅院,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快到高崖的时候,维康尼亚突然停住脚步。 「你早知道那个迷诱魔会发狂吧?」她冷淡地问。 第四十七节 没有选择 从祭司学院里出来,琼恩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刚才对维康尼亚的所作所为,似乎不似平日自己。他自然谈不上冲淡谦和,但对待女子倒也极少这样以强力凌迫。回想起来,大约猜出是毕业典礼上那粉红色烟雾的缘故,定然是有催情效用,再加上现场气氛影响,自然而然令人情欲高炽,兴之所至,也就没有甚麽做不出来了。 虽然如此,琼恩却也没甚麽愧疚之意,事情想通缘由,也就直接抛过脑後,并不放在心上,料想维康尼亚也不会当真为了此事和他翻脸,只怕乐此不疲也说不准。至於那只迷诱魔突然发狂,显而易见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琼恩也清楚到底是谁,突然听维康尼亚这麽一问,不由得微微而笑。 「我又不是预言师,哪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不是你干的?」 琼恩耸耸肩,「不是,」他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哪里有这个空闲?」 「那就是亚当斯叔叔了。」维康尼亚说。 「为甚麽不会是迦法小姐呢?」琼恩试探地问。 「因为她太有嫌疑了。」 琼恩笑了起来,「确实是首席巫师。」他承认。 杀死一只恶魔,和控制一只恶魔,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像这次毕业典礼上招来的迷诱魔阿若莫格斯忒,乃是蛛后罗丝的亲信,较之寻常的迷诱魔更加强悍几分。菲尔伦主母丶迦法丶拉文·博克本这种位阶最高的牧师,大约可以控制它,但这其实并非完全是靠自身能力,更多是借助神威罢了,换了不是罗丝属下的恶魔,牧师们也就无计可施。至於巫师。擅长和恶魔打交道的原本就少,在这方面卓有名声的瑞费德家族又已经覆灭,亚当斯是奥术学院的领袖,城中最高明的大巫师,但要说悄无声息地就控制住这只恶魔,就算是他也办不到。 但亚当斯自己办不到,不等於不可以借助其他力量。 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以两项特长着称。其一是和恶魔打交道,其二是炼金术,家族首席巫师克劳拓就是城中首屈一指的炼金师,不知制作了多少魔法物品。携带在身上的那些,自然都被一发大裂解给轰成了废物。再不必提,但也还有不少没有被带在身上,逃过一劫,之後都成了战利品,被胜利的三大家族瓜分了。 这些魔法物品中有一柄白骨法杖。单看外表并不起眼,其实大有来头。它是克劳拓精心所制,只要折断。就能瞬间控制一定范围内的某只恶魔,任意驱遣,直至死亡。瑞费德家族弄出这种秘密武器,其目的就是为了在这次毕业典礼上使用,控制迷诱魔引发混乱,进一步打击牧师和对罗丝的信仰。只可惜时运不济,造反大业还没完全发动就被统治阶级残酷镇压了下去,所有财产自然也就转移了所有权。 魔法物品也有不同类别。有些是任何人都可使用,例如魔法刀剑,无论谁挥舞都一样锋利,有些则必须特定的人才能使用,例如法杖,除了巫师其他人基本用不着。搞定了瑞费德家族,分配战利品。这柄白骨法杖於是落到亚当斯手中。 亚当斯擅长塑能魔法,对炼金术和恶魔这两个领域都不甚精通,要他自己制作那是做不出来,但眼光总还是有的,很快就发现这柄法杖不寻常。後来和琼恩在湖心岛屿商谈,其间也曾将法杖拿出来共同研究,最终搞清楚了用途。 如此一来,克劳拓的未竟遗志就由亚当斯继承,趁着毕业典礼的时候,首席巫师隐身暗处,偷偷折断法杖控制了迷诱魔,制造了一场大混乱。琼恩不曾参与其事,但事先听亚当斯露过口风,心知肚明罢了。如今见维康尼亚问起,也没兴趣替他隐瞒,直接说了。 维康尼亚既然能自己猜到,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讶。「他想把整个牧师阶层都给毁了吧。」她说。 「差不多吧,」琼恩依旧微笑,「如果没有了神祗,那麽牧师又有甚麽力量呢?如果没有力量,那麽又凭甚麽高居在宝座之上呢?自然也就该换人了。」 出乎意料地,维康尼亚听了这话毫不动怒,反而点了点头,「没错,」她说,「强者为尊,弱者臣服,这就是我们卓尔的法则。」 琼恩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平静,倒是有些惊讶,正想着该如何接话,维康尼亚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他,「琼恩,」她问,「如果我和亚当斯叔叔之间发生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唔?」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琼恩一时感觉有点跟不上,这思维跳跃也未免太快了点。而且这话中的意思……亚当斯不是一直扶持维康尼亚当主母麽,两人关系甚佳,怎麽突然又说发生冲突了? 「当然不是现在,」维康尼亚解释,「是以後。」 「以後?」 「我当上主母之後。」 琼恩眼皮微微跳了跳,维康尼亚这句话,其中颇有意味。亚当斯和克劳拓不同,他是稳健派,或者说改良派,并不打算直接推翻政权,而是扶植傀儡,幕後操纵,维康尼亚就是被他看中的最合适人选。同样的,对於维康尼亚来说,她如果想要当上主母,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取得亚当斯的支持,否则没有希望。这两人可以说是利益相投,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类似想要把持朝政权臣和不受重视却又觊觎大位的皇子,正是天然地联盟。 然而这种天然联盟,毕竟是利益结合,在有共同目标和对手的时候可以通力合作,一旦目标达成,对手剪除,彼此间就要开始冲突了。别看亚当斯和维康尼亚此时关系融洽,那是因为暂时目标一致。等到障碍扫尽,维康尼亚真当上了主母,又岂会甘心受制,以琼恩的了解,她可并不是谦退淡薄的人。 维康尼亚既然说这种话,那言下之意,显然是已经清楚亚当斯的打算。不过这也不奇怪。琼恩都能看出来,没道理她看不出来。问题在於就算知道也没办法,维康尼亚是幼女,排序最後,牧师位阶最低。也谈不上多少根基势力或者声望,倘若不依靠亚当斯,根本就连主母的位子都坐不上,更别谈其他了。 既然暂时无可奈何,只得隐忍。却不等於消极无为,预先留心,早早为日後做打算。智者思虑深远,不外如是。然而问题在於,琼恩压根就没考虑这麽长远──因为按照他的预想,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城市就会彻底完蛋,谁还理睬某个家族的主母和首席巫师一点权力斗争。当然了,如果短期之内事情搞不定,那自己也得早早跑路,因为欧凯说得清楚。蛛后大约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复苏了,留在这城市里就是等死。如今被维康尼亚突然这麽一问,倒是有些怔住了。 这个卓尔少女,每次问问题总是这麽直来直去的麽……也没见她对其他人如此啊。 「这个,」琼恩推托着。「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很明白,」维康尼亚截断。「我们都明白。」 琼恩摊了摊手,「现在谈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 维康尼亚用沉默回答。 「好吧,」琼恩说,「我当然会帮你。」 「理由呢?」 琼恩轻轻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厌倦感,连话都不想说了,面对的明明是美丽少女,为甚麽每次地谈话内容都围绕着这些权谋诡诈呢,难道就不能聊聊风月,说点轻松话题麽。就算是梅菲斯那样地圣武士,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会调情玩笑吧。这些卓尔,生活得可真累啊。 「理由麽,很简单啊,」琼恩说,「他是个老头子,你是个美丽少女,而我的性取向非常正常──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维康尼亚的意料,她怔了怔,然後笑了起来,两人之间原本若有若无的沉闷也随之一扫而空。「足够了,」她说,嘴角微微翘起,「这是我听过的最完美的答案。」 两人不再说话,沿着狭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回到宅院。 回到住处,琼恩直接躺在床上,一时懒得动弹。芙蕾狄乖巧地替他把外套脱了,躺在身边陪伴,随口问些有关毕业典礼的事情。 琼恩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有些地方自然就含糊省略,一笔带过,芙蕾狄也不多问。她贴在琼恩怀里,彷佛半睡半醒,听到一半,突然格格笑了起来。 「笑甚麽?」琼恩有些奇怪。 「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香味啊,」芙蕾狄说,「是菲尔伦小姐吧。」 琼恩有些尴尬,他既不想否认欺瞒,但又不好直接承认,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芙蕾狄已经自己转过了话题。「你喜欢菲尔伦小姐?」 这个问题虽然也有点麻烦,但相对已经好很多了。「还谈不上喜欢。」他说,这倒也并不是假话,基本上算是实情。 「哦,」芙蕾狄应了声,「不过我觉得菲尔伦小姐好像很喜欢你呢。」 琼恩笑了起来,「不可能的。」 「真的。」 「证据呢?」 「这要甚麽证据?这是我作为女孩子地直觉啊。」琼恩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的直觉肯定不准。」 芙蕾狄的小嘴噘了起来,「你最近怎麽越来越喜欢捏我的脸啊。」 「因为喜欢你嘛。」 「这样会让脸变胖的。」 「这样啊,」琼恩的手从脸上移开,顺势滑到胸口,「那这里变胖一点没关系吧。」 「讨厌!」 「对了,」琼恩想起件事情,「你的通用语是甚麽时候学的?」 芙蕾狄脸上神情微微一黯。「你上次离城去送信,几个月都没回来,我担心得很,想去找你,就先学了点通用语……结果你就回来了。」 琼恩将她抱紧,「以後再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 琼恩继续说毕业典礼上发生的事情,最後说到迷诱魔突然发狂伤人,略略犹豫了下,索性把背後情由也向芙蕾狄说了,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芙蕾狄听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琼恩,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呢。」 「甚麽事?」 「菲尔伦小姐想当主母,可是……」她皱着眉头,「我总觉得这很危险啊。」 「是很危险。」 「那她为甚麽就一定要当主母呢?」芙蕾狄说,「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她当上主母,也未必见得能有甚麽意思啊,一切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琼恩摇头,「卓尔的社会和我们人类不同,如果她不当上主母,那结果会更糟糕吧。」 「未必啊,她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嘛。」 「离开?」琼恩反问,「去哪里?去另外一座卓尔城市从头再来?还是去灵吸怪的城市当奴隶?去给眼魔当晚餐?或者,去矮人的城市,被他们处死?」 芙蕾狄怔了半天,「但幽暗地域又不是整个世界,」她说,「还有更广阔的地表嘛,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带她去地表啊。」 「可她是个卓尔,」琼恩说,「对於卓尔来说,地表世界又和地狱有甚麽区别?」 芙蕾狄不说话了。 第四十八节 尘埃落定 芙蕾狄的想法,其实一开始琼恩也考虑过。卓尔的法则血腥残酷,社会等级森严,动辄杀人放火,抄家灭口,显然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好的方。对於那些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女祭司们,或许倒还罢了,但那些地位较低的战士或者平民,又为何非要停留不去呢? 转念再想,也就明白,对於卓尔来说,故土是未必佳,但除此之外又往何处?幽暗地域里危险重重,荒野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危险,想要离群索居,当个隐士,那是压根行不通的。去别的卓尔城市?那还不如留在原地,至少还有根基依靠。去其他种族的聚居的?那等於就是送死,无论比较善良些的矮人侏儒也好,邪恶的灵吸怪眼魔之流也罢,反正都不可能容得下卓尔。至於地精狗头人那些,就更是不用谈了,直接乱刀分尸就是唯一下场。 世界上的卓尔城市,基本都大同小异,唯一的例外是沙玛斯,但正因为它太独特,所以被集体歧视加孤立──反过来它也排外。对於来自其他卓尔城市的同类,沙玛斯的巫师们是非常敌视的,默认就是间谍或者刺客(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事实),往往加以严密监控。 至於说去地表,那就更是纯粹搞笑了。去大街上抓一堆卓尔来做民意调查,问他们肯不肯去地表,保证答案是百分之百的摇头。在地底生活繁衍了千万年的种族,要他们骤然前往地表,这和要鱼离开水去陆地生活没多少区别,想想就会畏惧退缩,甚至压根不敢起这种念头。虽说琼恩听过一些传奇故事,说是有个使双刀的卓尔游侠,在地表世界招摇过市,东游西荡。居然还颇受欢迎──但琼恩直接断定这是胡扯,简直是比上辈子看过的奇幻小说还要yy,压根就不相信。 「卓尔不会离开城市,」维康尼亚曾经如是说,「除非负有使命,或者被流放。」 而如果留在自己的城市里,那麽除了努力爬到权位的顶端。还能有甚麽选择?难不成还自愿退让,任人宰割麽。 这,也就是维康尼亚现在的处境了,退无可退,前进却还有机会。自然要搏上一搏。 当然,如果琼恩真心愿意相助的话,那维康尼亚有很大可能当上主母,之後也未必不能和亚当斯争持。就算事败逃离的话,去伊卡沙城。去阴魂城,以他的能力,庇护一个卓尔流亡者总还不至於办不到。问题是为甚麽要这麽做? 如今的局面。因为有了维康尼亚,正可以借此推动引发瓜理德斯城的进一步动乱。幼女继位,菲尔伦家族内部少不了一场火拼,第二家族虎视眈眈,大战更是在所难免。这一切都是琼恩所乐於见到的事情。倘若维康尼亚当真不想当甚麽主母了,一走了之,那事情反而变得更复杂,局面更难把握。如今罗丝即将苏醒。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後关键时刻,自然以不出甚麽突然变故为好,免得打乱整个步骤。反正维康尼亚又不是他的甚麽亲朋故友,牺牲了就牺牲了,也没甚麽大不了。 「幸好自己不是卓尔。」有时候。琼恩心底都会突然泛起这样的念头,当然也只是一闪即逝。 罗丝快要回来了。动作得加快了。他如此想着,低头亲吻芙蕾狄地脸,小女孩已经迷迷糊糊睡着。 1372dr,腐叶之月(uktar,fr的第十一月)。如果是在地表世界,居民们会忙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月亮庆典,这是一年中的最後一个节日,标志着凛冬到来,同时也是祭典亡者的日子,类似地球上的清明节。但在幽暗地域的瓜理德斯城中,暗流涌动,战火一触即发。 毕业典礼上发生的意外,引起了执政议会的高度重视,然而折腾一番,结果也不了了之。拉文·博克本躺在床上休养,没有半个月估计不能恢复,她指控迦法控制恶魔,破坏仪式,然而没有证据。卓尔并非法治社会,证据不证据的,平时倒也没那麽要紧,但如今双方是同等位阶的女祭司,背後分别是第一家族和第二家族,自由心证就不太行得通了。至於亚当斯,他做事向来以稳妥着称,自然更不会留下甚麽把柄。 在有心人的散布之下,事情很快传遍整个城市。卓尔当中没有笨蛋,连日以来发生的变故,早就被大家看在眼中,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神后已经消失了,牧师已经丧失魔法了,随之而来地,自然就是整个权力格局的变化。 借着这种局势,亚当斯的动作加快。毕业典礼的次日,亚当斯向执政议会提交名单并且获得通过,奥术学院增加了三名新导师,其中之一自然是琼恩,另外两名则出身於两个小家族,曾经是亚当斯的学生,无疑也是他的亲信了。 主母们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形势的危急,然而最大的也是唯一地後台突然消失,任是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二十一日,全城高阶牧师聚集在蛛后神殿中,举行规模盛大的祭祀,祈求神后赐恩。亚当斯带领学院八名导师和精心挑选的十名学徒拦路伏击,一场混战之下,菲尔伦主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以及博克本家族的五名高阶牧师尽数被杀。 按照规矩,维康尼亚顺理成章继承主母之位,有首席巫师亚当斯和家族武技长芮森特两人的强力支持,很快稳定住局面,随即向第二家族发动攻击。亚当斯早就暗中和博克本家族的两名巫师达成协议,里应外合。二十二日凌晨,第二家族覆灭。 二十二日傍晚,第七家族丶第八家族和第十家族联合向菲尔伦家族发动突袭,战败退回。执政议会已经名存实亡,维康尼亚索性放弃指控,径直联合卡洛拉家族(原本是第六家族,如今博克本丶米兹瑞图尔和瑞费德家族都已经覆灭,它依次递进为第三家族),许以祭司学院次席教官地席位,向这三个家族发动进攻。二十四日,第七丶第八和第十一家族先後覆灭。 事情至此,已经算是基本尘埃落定,其间虽然也有种种惊险波折,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既然最终成功,也就不必细究了。短短几天之内,排名前二十一位的家族折损其六,菲尔伦一枝独秀,整个城市中再无抗手,维康尼亚这个主母的位置,暂时算是坐稳了。也幸好瓜理德斯城在这片区域没有足够分量的外敌,唯一一个伊卡沙城,矮人们也只图自保,压根不敢想着反击,否则这样惨烈内讧下去,只会大家一起完蛋。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收拾残局,别的倒还罢了,该砍头的砍头,该收编的收编,该扔进奴隶市场拍卖的拍卖,不必细论,倒是在对於那些牧师的处置问题上,分歧产生了。 这次内战,菲尔伦家族接连攻灭第二丶第七丶第八和第十一家族,俘虏了大量牧师,连带上次瑞费德家族剩下的那些,总数整整八十名,已经远远超过菲尔伦家族现有的牧师数量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战败家族的牧师只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是改名换姓,放弃原本的身份,被战胜家族的主母或者高阶祭司收养;其二就是留着当祭品,神后最喜欢自己的牧师了。前者极少发生,後者则是常态。 亚当斯的主张,是按照老规矩,杀掉完事,一了百了。维康尼亚则表示反对,她认为菲尔伦家族连场大战,虽然得胜,但损耗也很严重,应该收纳这些牧师──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反正她们的家族都已经覆灭,也谈不上甚麽报仇不报仇的,卓尔重视家族,是因为看重连带的利益,却并不看重亲情。 琼恩冷眼旁观,他清楚双方主张的真正缘由。亚当斯的图谋,正是要逐步削弱牧师势力,以巫师取而代之,如今这麽好的机会岂能放过。维康尼亚则自然是要尽可能保全牧师的势力。这纯粹是立场问题,无关其他。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还是琼恩出了个主意。 「杀掉其实没必要,就算是当祭品,八十名牧师也太奢侈了,」琼恩说,「更何况,蛛后已经消失,就算再好的祭品又有甚麽意义?不过是白白浪费罢了。」 听这种口气,自然是要赞成维康尼亚了。亚当斯微微皱眉,正要说话,琼恩却又转了口风,「但要说留下,终究也是隐患,而且也不足以震慑其他家族的异心。」 维康尼亚和亚当斯两人都有些发怔,不知道他到底是倾向於哪一边,还是说压根就在说废话。幸好琼恩没有打太平拳的习惯,既然发言,总是有所主张。 「杀了浪费,留着不妥,那直接把她们都送到沉默之歌里,不就是了。」 第四十九节 薄利多销 千万年来形成的传统,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颠覆,肉体消灭固然直截了当,却并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更何况,亚当斯也不可能真把全城的牧师都给杀了。如今只是借着家族内战的机会,名正言顺地处置战俘,就算蛛后回归也没办法说甚麽,但这种好事总不可能天天发生。 按照琼恩这个主意,事情就又不一样了。卓尔女祭司大多放荡,但放荡是一码事,被丢进妓院当妓女,那完全又是另外一码事,这就是主动和被迫的区别。男性只要花费一定的金钱,就能肆意蹂躏那些昨天还高高在上的女祭司们,这座城市的统治秩序的基石──女性为尊,祭司至上──只怕也要被撼动了吧。或者说,自从沉默之歌的建立起,它就已经在缓慢动摇,只是现在速度更大大加快了。 自此之後,这座城市里的男性看待女祭司的目光,还会像以前那样敬畏吗?就算蛛后回归,这些牧师们再度获得力量,她们还能够像以前那样发号施令,威严凛凛吗?曾经上过这些女祭司的男性们,又要如何自处呢?而造成这一切的菲尔伦家族,还能稳踞第一家族的宝座吗? 当然,现在这座城市里除了琼恩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罗丝即将复苏的消息,欧凯应该也没有告诉亚当斯,否则以这位首席巫师的作风,应该会更加低调。维康尼亚基本已经认定罗丝完蛋了,亚当斯保守些,却也只是预留退路,就算蛛后回来,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暂时不用考虑。所以琼恩的提议虽然阴险,却也没有遭到多少怀疑。 亚当斯经过短暂考虑,首先表示赞同。他自然看出此举背後所能带来的影响。维康尼亚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默认了,不管怎麽说,至少这些牧师是活下来了,卓尔没有荣誉观念,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死了则一切完蛋。对於琼恩来说。也算是对欧凯有了交待。 商议既定,接下来不过就是细节操作。沉默之歌虽然以经营女性卓尔着称,但数量并不多,其中的女祭司更寥寥无几,毕竟它的商品来源是偷偷运出来的战俘。如今一下子多了八十名女祭司。几乎把老板高兴坏了,正当他梦想着大捞一笔的时候,琼恩却泼了一盆冷水。 「把价格全部下调,」他说,「每人每时辰一银币即可。」 「甚…甚麽?」老板大吃一惊。「以前我们最低地价位是五金币,如果选择女祭司还要额外加钱……」 「物以稀为贵,甚麽东西泛滥了就不值钱了。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但现在也不算泛滥吧,」老板抗议,「才八十个女祭司而已。就算保持原本的价格,这城里能付得起钱的男性也肯定超过八百……」 「如果我希望顾客是八千,甚至八万呢?」琼恩打断。 老板愣了愣,「我们一直走的是高档精英路线……」 「薄利多销也是一种经营方法。」琼恩说。 「可是……」 「照我说的去做,」琼恩说,「这也是首席巫师的意思。」 随着维康尼亚成为主母。琼恩的地位也进一步提升,在男性中已经仅次於首席巫师亚当斯。沉默之歌的新任老板也是菲尔伦的成员,自然不敢违拗他的吩咐,虽然很是不情不愿,但还是一切照办。 消息传出。沉默之歌顿时门庭若市,其中有很多顾客是菲尔伦家族的新成员。他们前不久还是这些女祭司地下属,短短几天,身份地位就陡然颠倒过来。人生得意,莫过於此,其间种种情形,自不待言,琼恩也懒得关心。 因为他正对着一张薄金书页发怔。 从欧凯和亚当斯那里,琼恩得知有一页耐瑟卷轴,先是落入矮人手中,後来被菲尔伦家族抢到。耐瑟卷轴,唯有大奥术师(或者有类似资质的人)才能阅读,对於这些卓尔们来说就是废物,当然她们也不是没眼光,知道这是无价之宝,虽然对自己没用,还是收进了宝库里。 在欧凯的巧妙误导之下,亚当斯相信琼恩来此的目的就是这页耐瑟卷轴。如今大事已定,他倒也信守承诺,将卷轴给了琼恩。然而问题出现了,当琼恩回到自己的住处,迫不及待地展开卷轴准备阅读时,发现眼中是一片错乱的银色文字符号,具体甚麽内容,那是半点都看不清楚。 「我没办法阅读耐瑟卷轴了?」 当日在奥沃的墓穴里,他也曾经看过耐瑟卷轴,虽然造诣不够,看了两眼就晕眩倒地,但至少还是能够阅读地。现在的情形,却明显是压根就没法阅读了。 「老师当时说,我天生就有大奥术师的资质,免疫神术丶能够阅读耐瑟卷轴,这两样就是证明。但如今免疫神术的特性丧失了,耐瑟卷轴也不认识了……难不成说我丧失成为大奥术师的资质了?」 「不会是亚当斯那家伙拿假货骗我吧?」琼恩转念又想,然而这种可能性不太大。耐瑟卷轴这种东西,就算要造假也不容易,彼此都是高阶巫师,也很难瞒过去。何况亚当斯既然以为琼恩特地为此而来,自然有辨别真伪的方法,如果给个假货,反而双方反目成仇。这东西对阴魂城来说是至宝,对亚当斯来说就是没用的废物,没必要如此。 「芙蕾狄。」 「嗯。」 小女孩正在隔壁的房间里研究笔记,听到琼恩招呼,应声而出。快走到身边时,琼恩突然改了主意,伸手一抹,把书桌上的那页薄金书页收进袖中。 「甚麽事?」芙蕾狄走到身边问,琼恩动作很快,她没看见书桌上原本有一页纸。 「哦。没事……」 琼恩原本是打算让芙蕾狄来阅读这份书页,看看她的反应,然而转念一想,耐瑟卷轴是阴魂城志在必得之物,自己如今误打误撞得了一页,倘若消息泄露出去,那除了乖乖上交也就别无他途。如果自己想据为己有的话。保守秘密就很重要了。亚当斯这边倒不用担心,反正在琼恩的预计里他即将是个死人,然而芙蕾狄…… 算了,还是别让她知道了,小女孩毕竟也是阴魂城人。而且还出身贵族,家学渊博,倘若认了出来,又是多生枝节。 他在犹豫,不知道说甚麽搪塞过去。落在芙蕾狄眼中却是别有用意。她心领神会,甜甜笑了起来,跪下身。掀起琼恩的长袍,褪下他的内衣,玉手慢慢抚摸着,感觉掌心地东西变得越来越滚烫,然後低头,张开檀口含入。 「唔……」 少女地口腔温热湿润,包裹着身体的一部分,感觉说不出的舒服。虽然小嘴已经被完全塞满。但舌尖依旧灵巧地游动着,努力取悦着自己倾慕的男人。琼恩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揉捏着珠圆玉润的耳垂,「真乖呢,」他夸奖说。「而且技术比以前更好了。」 「最近练习得比较多嘛,」芙蕾狄将滚烫地巨物吐出来。喘了口气,娇笑着说,抬手将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拢在耳後,然後继续埋头工作。 坦白地说,芙蕾狄在这方面的「悟性」不算特别高,但胜在温顺乖巧,对琼恩千依百顺。为男子口舌侍奉是很累人的事情,普通的女孩子能支撑半个小时大约就已经疲累不堪,芙蕾狄也同样不例外,但只要琼恩喜欢,她就能一直坚持下去,彷佛不会疲倦似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男子渐渐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孩子含糊不清的低吟,不知过了多久,琼恩双手按在芙蕾狄脑後,让她的脸紧紧贴着自己小腹,半天才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慢慢放开。芙蕾狄剧烈咳嗽着,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刚才咽喉被堵住,完全透不过气来,有那麽一刹那她甚至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虽然如此,她依旧还是没有做丝毫的反抗。 「我是你的,」她在心里说,「把一切都交在你手里。」 喘息良久,终於渐渐恢复过来,芙蕾狄伸手把嘴角残馀地白色液体抹去,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太多了,」她抱怨,「把我呛到了。」 「对不起。」琼恩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我以为你会去沉默之歌呢,」芙蕾狄说,「听说那里最近多了很多漂亮女人啊。」 琼恩笑了起来,「小丫头也会嫉妒啊。」 「才没嫉妒呢,」她噘嘴,「不过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去那种地方麽。」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在身边,」琼恩说,「否则只会整天守在你身边,哪里还有兴趣去光顾别的地方。」 「真的?」 「当然。」 芙蕾狄笑了起来。 「小丫头,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琼恩说。 「回去?」 「嗯,该回伊卡沙城了呢。」 「现在回去?」 「不,」琼恩说,「打回去。」 「攻打伊卡沙城?」 当琼恩在家族会议上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一跳。就在前不久,瓜理德斯城对伊卡沙城发动了一次攻击,结果战败而回,当时的统帅就是如今的主母维康尼亚,而琼恩也就是在那次随同来到瓜理德斯城,所有人记忆犹新。这还刚过半个来月呢,居然又提议出兵? 但琼恩一条一条列出了出征地理由。 首先,伊卡沙城之所以久攻不下,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个专门克制卓尔的迷锁。但如今这个迷锁已经在逐渐削弱,此时差不多也该消散了──就算还没消散,也已经虚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既然如此,还有何惧? 其次,瓜理德斯城刚刚经历剧烈内乱,冲突尖锐,而对外战争历来就是缓解内部矛盾,转移注意力的良策。只要此战战胜,攻陷千万年都没打下来的伊卡沙城,菲尔伦家族的声望必将达到顶点,维康尼亚的主母位置也就更加稳固了。 再次,瓜理德斯城此次内乱,最大的损失其实不是卓尔,而是奴隶。近乎全部的奴隶丧命其中,这对城市的重建和维持造成了巨大的妨碍。城市周围虽然也有一些狗头人丶地精丶牛头怪的聚居部落,然而它们早就被扫荡过一次,虽说这些怪物的繁殖能力超强,但要等下一代成长,少说也得十几年几十年,缓不济急。伊卡沙城却有大量的矮人,作为奴隶最合适不过。矮人既吃苦耐劳又脑筋简单,而且多产工匠,正适合瓜理德斯城现在的需要。当然了,城市重建以後的建筑风格或许会有些变化,但这无关紧要。 最後但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点,有内应。 「首席巫师阁下,您很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琼恩私下对亚当斯说,有些话不方便公之於众,「就是为了寻找耐瑟卷轴。」 「我已经给你了。」亚当斯提醒。 「当然,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原本得到的线索,是说卷轴在矮人手中,所以我和我的同伴去了伊卡沙城。後来又听说被卓尔得到,所以我接着到了这里──但我还有两个同伴留在伊卡沙城呢。」 「这个……你这麽帮忙肯定有条件吧?」 「当然,打下伊卡沙城,矮人的宝石我要十分之一。」 一番讨论下来,琼恩的建议得到了众人认可,既然这一战应该打,必须打,而且有把握能够打赢,那麽……卓尔可从来不是和平主义者。 1372dr,腐叶之月的最後一日,瓜理德斯城一百馀家族组成联军,第一家族主母维康尼亚亲任统帅,再次进攻伊卡沙城。 第五十节 战前的交易 走在寂静空旷的巫师学院里,足音形成清晰的回声,琼恩清楚地感觉到四周的沉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往往还有透明幽魂张牙舞爪迎面而来,透体而过,但他并不在意。这些都是学院里的游灵。 魔法是门危险的学问,卓尔更是危险生物,这两者叠加起来,导致瓜理德斯城的巫师学院死亡率极高,稳居三大学院之首。除了那些正常的风险之外,还有人为造成的伤亡,例如亚当斯以前的导师,研究在幽暗地域精确传送的法门,就拿自己的学徒做试验,结果除了亚当斯最幸运,侥幸不死,他的同学们挂掉一批。这并非特例,而是常态,很多导师都这麽干。 在魔法世界里,死亡并不一定意味着终结。瓜理德斯城是个变态的地方,各大家族都有拿家族巫师的幽灵当「守门者」的传统,同样的,巫师学院里的导师们也不会轻易浪费那些倒霉蛋的灵魂,大多把他们变成了游灵(一种近似幽灵,但更低级,更不具有威胁的虚体形态,没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仅仅有最简单的智能),充当助手丶奴仆或者闹钟。亚当斯上次在湖心岛屿和琼恩商谈,那个斟酒的隐形仆役,就是某个学徒的灵魂所化。 真要论起来,这种作法是对蛛后的冒犯,对神明的不敬。但既然有「守门者」这种先例在前,巫师们的这种小动作又只局限於学院之内,所以祭司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能进巫师学院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左右也就那点微不足道的数目,蛛后也不在乎。 这些游灵在学院里飘浮出没着,往往会给新入学的学徒造成一些困扰,但其实没有多大的破坏力。对於琼恩自然是更加没有妨碍了,他佩戴着的代表身份的银灰色金属护腕,清楚表明了此人是学院的导师──而且是高阶导师,保护他不受学院中防御结界丶魔法陷阱或者游灵的伤害,当然,其他导师在自己房间里特别布置的除外。 琼恩穿过长廊,踏上螺旋形上升的楼梯。每当他迈出一步,後面的楼梯板就会凭空消失,令人感觉像是在步步飞升──当然这个世界里没有这种概念。在转过两个弯之後,琼恩走到了一间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首席巫师阁下。」 办公室里传出轻微的动静。然後是亚当斯的说话声,「请进,兰尼斯特导师,」他非常客气地称呼琼恩地新头衔,「我正在等你。」 门自动移开。琼恩走进,他一眼看见了亚当斯。首席巫师正坐在宽大的座椅中,把玩着一块绿色菱形水晶。里面似乎有缕缕金丝隐现。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卓尔女性。因为正跪在地上,脸埋在亚当斯的腿间,背对着琼恩,又是赤裸身体,无法从面容衣饰上判断身份,不过总觉得背影似乎有些熟悉的样子。 「请坐,兰尼斯特导师。」亚当斯点头示意,「稍等片刻。」 「没关系。」琼恩说,在旁边坐下来。 亚当斯拍了拍身下卓尔女性的肩部,示意她加快速度。房间里很寂静,琼恩能够清楚地听见口腔吞吐声。大约又过了五分钟──或者稍长一点,卓尔女性地头停止了上下摆动。她的咽喉中发出咕咕的吞咽声,最後起身站了起来。 直到此时,琼恩才看清楚她的脸,这令他吃了一惊,「菲尔伦小姐?」 昔日的第一家族长女,城中位阶最高地祭司之一,迦法·菲尔伦,此时正全身赤裸面无表情地站在亚当斯身旁,彷佛女仆一般,如果不是她的嘴角还有刚刚溢出的乳白色液体,琼恩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她应该已经死了,前些日子,亚当斯趁着牧师集会地时机,率领巫师伏击,将菲尔伦主母和其他女儿尽数杀死,其中也包括迦法。如若不然,哪里轮得到维康尼亚继位……眼前的这位,怎麽看都是活人,并非亡灵啊。 「我的魔法出了点意外,」亚当斯看出琼恩的疑惑,「没有真正杀死她。」 琼恩要是相信这种说法就有鬼了,魔法出意外没能当场杀死,那後来发现了难道不能补一刀麽。看现在这情形,分明就是亚当斯早就对迦法有不轨企图,趁机金屋藏娇……等等,亚当斯是前任菲尔伦主母的弟弟,迦法是长女,也就是说面前这两位是叔叔和侄女…… 好吧,反正黑暗精灵原本就是混乱的种族,兄弟姐妹乱伦的事情琼恩也时有耳闻──主要因为她们是母系社会,亲属家庭观念淡薄。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了。 但问题是,迦法还活着,那按规矩她才是主母的继承人…… 「现在她已经不是菲尔伦了,」亚当斯说,「曾经地菲尔伦家族长女已经死去。」 「哦。」 琼恩对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怎麽关心,只是突然看见一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有些惊讶罢了。随口岔开话题,闲谈几句,两人便开始切入正题,谈论此次筹划攻打伊卡沙城的事情。 「有件事情很麻烦,」亚当斯皱着眉,翻阅手上的一份资料,「再过三天就是预定的出征时间了,然而有很多家族的士兵不愿意参战。」 「原因呢?」 「很多,」亚当斯说,「但有一个原因是新增加的:沉默之歌。」 「唔?」琼恩没听明白,「这有甚麽关系?」 「你这几天去过沉默之歌吗?」 「没有。」 「你制定地价格太低,几乎把全城的男性都吸引过来了,」亚当斯说,从语气听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现在沉默之歌的门口一天十二个时辰排着长队,每个房间每时每刻都是爆满。原本的规矩是一次只准一人,後来没办法,改成一次两人──今天上午我听到的消息。已经是一次同时允许进入五人了……」 「等等,」琼恩打断,「一次两个三个我都能理解,五个是怎麽回事?卓尔女性似乎也不比人类多两个地方……」 「这个我也不清楚,」亚当斯承认,「我没去实地观摩过,但这个消息是肯定不会错的。」 琼恩试图想像一个卓尔女祭司同时应付五个男性的场景。但最终决定忽略过去。「没死人吧?」他问。 「那倒没有。」 琼恩在心中暗暗赞叹卓尔女性地忍耐力,如果换了人类,这样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也就是说,现在各家族的男性们都忙着在那些女祭司的身上冲锋,对於打仗的兴致就不大了。」 「原本就不大。现在自然更低了。」 「这个麽,其实不难,」琼恩说,「把这些女祭司们也带去不就行了?」 「嗯……甚麽?」 「我是说,这次攻打伊卡沙城。把沉默之歌里那些女祭司们也随军带上就是了,」琼恩解释,「行军打战。也是很辛苦的事情,何况还要冒性命风险。既然如此,对战士理当有所鼓励,有所奖赏,所有出征者自然都有资格免费……」 话音未落,亚当斯已经双手一拍,「好主意,」他称赞。「这样一来,原本的麻烦就变成了激励……你真是个天才,兰尼斯特导师。」 琼恩自然没兴趣告诉他,之所以想出这个主意,是受了记忆中某个叫做日本的岛国启发。「您过奖了。」他说,「不仅如此。其实还可以颁下命令:凡是在这场战斗中功勋卓着者,都有资格在这些女祭司中自由挑选一人,作为私有财产……」 「私有财产?」 「就是奴隶啊,」琼恩说,「这不是很正常地情形吗?你去过地表,应该知道这在人类当中是很常见的。」 「我们也使用奴隶……可是在我们卓尔当中,女性是绝不可能作为奴隶的,更别提女祭司……」 「现在她们已经不是女祭司了嘛,」琼恩摊开手,「神后会接受这些无能的祭司?她们是失败者,是战俘,如何处置自然取决於胜利者──也就是我们了。至於说女性不能成为奴隶,那只是以前的规矩,而我们都知道与时俱进地必要性。更何况……」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迦法,暗示亚当斯你现在不是分明就在这麽干的麽。 亚当斯也意识到了这点,「呃,你说得对,」他承认,「确实,有些古老的规矩应该做出相应的改变了。」 「因为现实就在改变,」琼恩说,「而且应该改变得更多。」 亚当斯默默点头,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准备返回阴魂城了吧。」 「快了,」琼恩说,「解决了伊卡沙城,正好和我的同伴汇合,然後回去复命。」 「真遗憾,」亚当斯惋惜,「不能和你这样优秀的巫师共事,是我的一大损失。」 「我也同样这麽认为,」琼恩微笑,「不过我想,将来未必没有再合作的机会……对了,」他彷佛漫不经心地说,「上次您提到,您以前的导师致力於幽暗地域精确传送方面的研究。」 「是的,不过他没成功。」 「接近成功了,」琼恩说,「至少在您身上成功了。」 「这倒没错,」亚当斯承认,「你对它也有兴趣?」 「自然,」琼恩说,「非常有兴趣。您知道的,幽暗地域可不是甚麽大道坦途,既没有旅店也没有酒馆,没有柔软舒适的床铺和香甜的美酒,连马车都没有,偏偏却有层出不穷的危险怪兽。从阴魂城来此,我花费了两个月,遭遇了种种麻烦,途中损失了三名同伴──那简直是恶梦一般的经历。」 「是啊,」亚当斯赞同,「我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那确实是太恐怖了。」 「而我现在要回去,」琼恩表示无奈,「我可实在不想再重复一次恶梦了。如果有办法能够直接回到地表,然後再回阴魂城,我想旅途会愉快得多。」 亚当斯沉默了一会,抬手发出一个无声的指令,一只隐形奴仆飘过来,垂手侍立。「第三号书架第二排,右数第七个匣子,把里面的东西取来。」亚当斯吩咐。 过了片刻,隐形奴仆飘回来,透明的手臂中托着一份装订好的书卷。 「我回到城市的时候,导师就已经在家族内战中死去了,这是事後我所能找到的所有相关的资料,」首席巫师说,示意隐形奴仆把书卷递给琼恩,「我曾经试着完善它,但没有成功,毕竟这种空间跨越魔法并非我的擅长,或许你可以试试。然而我必须再次提醒的是,兰尼斯特导师,这并不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研究成果,它风险很大,非常大。我是活着站在你面前,可我当时的三个同学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被送到石头中间还是岩浆里,甚至是另外的位面去了。」 「我会谨慎的,」琼恩收起资料,「不管怎麽说,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的,对不对。」 「当然,」亚当斯也笑了起来,「希望能够帮上忙。」 事情谈妥,琼恩也就准备起身告辞,亚当斯却出言挽留,邀请他和自己一起来「享用」他的新女奴。琼恩有些心动,他还从来没试过这种形式的3p,但最後还是拒绝了,理由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但真实的原因是:他比较害羞,不想当着另外一个男性的面把自己脱光。 第五十一节 巫妖的忠诚 「差不多了吧。」 眺望了一会远处的黑色城池,维康尼亚侧脸对旁边的琼恩说。她此时全副武装,精金的锁甲和侍父斗篷(它已经被修复)包裹着矫健的躯体,银色短发随风飘舞,越发显得英武逼人。她的坐骑(一只成年马大小的八爪蜥蜴)正温顺地蜷伏在一旁,鞍边挂着长枪,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所在之处是一座高台,原本是矮人们的堡垒,如今已经被卓尔占领。维康尼亚和琼恩站在上面观察战局,四周有一队卓尔骑兵护卫,他们是菲尔伦家族最精锐的战士。在他们前方,是矮人的伊卡沙城。城门前正在进行激烈的搏杀,黑暗精灵和矮人混战成一团。 这已经是攻城的第三天了。 大约是上次战败的阴影还积压在心头未曾散去,这次瓜理德斯城派出的兵力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达到了将近一万──这已经让各家族贡献出了一半的实力了,在城市的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之所以大家如此积极,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琼恩的建议,把沉默之歌里所有的「商品」(包括以前的妓女和新加入的女祭司们)都随军带上了,并且许诺战後按照功劳分配。除此之外,执政议会也颁发命令:在此次战争结束之前,城中家族不得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内战,违者会被群起而攻之。而且打下伊卡沙城,矮人奴隶会依据各家族的战功而分配,这也增加了大家的积极性。 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增加,同时还有素质上的提高。上次攻城,维康尼亚的手下有大量的奴隶炮灰,而现在则几乎是清一色的卓尔,战斗力自然大大提升。伊卡沙城的矮人,从上到下。包括所有的老人孩子,加起来也不过八千人,其中能战之士只怕不超过五千,面对这一万卓尔,倘若不是有坚固的城墙可依据,早就已经被打得一败涂地了。 银龙国王米斯·巴拉克所构建的迷锁,也正在逐渐削弱之中。上次琼恩离开伊卡沙城的时候。栖身於梅菲斯银甲中的银龙幽灵萨菲莉娅斯曾经说过,因为巴拉克国王死亡,迷锁无法继续,大概还能支持两个月就会彻底消散,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原本还清晰成型的迷锁,此时已经渐渐稀薄,银白色的魔法灵光已经不如往日耀眼,璀璨如星的符纹也稀疏了不少,对卓尔的压制作用也明显不如上次强了──几乎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当然并不是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琼恩还正指望靠它来最後翻盘呢。 尽管有种种激励,卓尔大军依旧算不上英勇(极度自私者很难英勇),但毕竟在兵力上占据了压倒性地优势。矮人们虽然顽强,又有的利倚靠,终究是落了下风,渐渐支持不住。正在此时,一队巫师从侧後方杀出,他们乘坐在蜥蜴上,挥舞着法杖或者魔法书,释放出大量低级但却效果明显的法术:火球丶强酸丶闪电或者寒冰箭。 在这种大规模战争中。单个的巫师很难发挥多少作用,就算有毁天灭地的大威力法术,往往也要顾忌敌我纠缠在一起,不管乱用。但聚集在一起,效果就很可观了。矮人身强体壮。对魔法有天赋的抵抗能力,对这些杀伤法术并不特别畏惧。但也经受不住这样密集地狂轰滥炸,短暂的混乱之後,开始後退。但卓尔们紧随其後,缠着不放,打算乘机跟着冲进城去。 「亚当斯叔叔把握时机很准。」维康尼亚说。 亚当斯正是刚才那一队巫师的首领,他大声呼喝着,一边指挥手下,一边冲在前面。「是啊,」琼恩说,「而且非常勇敢。」 维康尼亚朝他瞥了一眼。 在卓尔语里,勇敢并不是甚麽褒义词,在很多时候暗含着「莽撞」丶「必将短命」之类的意思,尤其亚当斯还是个巫师。「他很擅长保护自己,」维康尼亚说,「亚当斯叔叔向来以行事稳妥着称。」 「然而战场上是很危险的,」琼恩说,「瞬息万变。」 「如果真出现意外,那是菲尔伦家族的损失,」维康尼亚说,「我们目前可承担不起失去首席巫师的代价。」 「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目前是如此吧。」 「未必呢。」 维康尼亚转脸看了看他,但没有说话。 前方的战场上,经过一番纠缠,矮人最终退回了城内。一队「防御者」断後,拼死抵挡追击,虽然最终全部战死,但成功地守住了城门,阻止了卓尔打算趁机入城的计划。战场上机会稍瞬即逝,城墙上箭矢雨下,卓尔们见此情形,也就缓缓退却,脱离了攻击范围。 维康尼亚看了一会,知道今天已经无望破城,於是传下号令,远远後退,安营扎寨,准备明天再次进攻。 卓尔们并未退出很远,便已经在预先选定的洞窟中扎下营盘。军旅之中事情繁杂,琼恩虽然也跟着出征,旁观学习,依旧半懂不懂。其实维康尼亚虽然名为主帅,也未见得多麽熟悉,好在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处理,无需他们这种高层人物操心。 幽暗地域和地表世界不同,没有开阔平坦一望无际地平原,数量稀少的城市和聚居地都是建在天然洞窟里,其间有狭长曲折的甬道相连。只要把守住这些有限的通道,也就不惧偷营劫寨。因为这缘故,卓尔们放心得很,安顿下来後,整个营地陷入寂静,但东南角却火光闪烁,人声嘈杂,因为那里正是安置随军妓女们的方位。 按照亚当斯的说法,因为琼恩指令沉默之歌大幅度下调物价,这些女祭司们极受欢迎,商品和顾客已经达到了一比五的惊人比例。而如今随军出发。免费供应,听说比例已经攀升到了一比七甚至一比八──虽然琼恩实在想像不出这种匪夷所思地比例到底是怎麽分配的,不过他也没兴趣去现场观摩学习。 放着能够独自享用的美人不碰,却去争当那七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除非琼恩脑子有问题才会这麽干。所幸他虽然说不上聪明绝顶,至少还不笨。 临时竖起的营帐中传出诱人的动静,四周腾跃的妖火忽明忽暗。照得帐中的景像分外迷离。洛斯兽毛制成的毯子铺在地上,隔绝了冰冷的湿气,作为主帅的维康尼亚正一丝不挂地跪伏着,赤裸的身体有节奏地前後摇摆,承受着来自後方地一次次撞击。 琼恩紧握着卓尔少女的腰肢。愉快地在她柔软的身体里冲刺,感觉欲望逐渐膨胀积累。「黑暗精灵和人类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他在心中品味着细微的差异,「可惜以後享受不到这麽美妙的身体了。」 维康尼亚自然不会知道对方的心思,她此时已经处於神志不清的状态。整个人彷佛飘浮於云雾之中,晕晕沉沉间不知被琼恩送上了多少次快乐的高峰。最终,一股灼热的液体在娇嫩地体内喷涌。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颤抖着,过了半响才慢慢回过神来。 琼恩也停止了动作,伏在她背上,有些喘息。诚如维康尼亚所说,要满足一位女祭司可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们的欲望就像无底洞一样,彷佛永远都填不满似的。琼恩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给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施加变巨术。当然这个念头仅仅是想想而已。 「起来!」维康尼亚没好气地说,「你压得我透不过气了。」 琼恩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无力支撑身体,伏在地毯上,而自己则压在她身上,两人地下身还紧密结合在一起。他慢慢从维康尼亚体内退出。坐在地上。长时间的激烈运动让他也有些轻微的头晕目眩,感觉两腿发软。他轻轻拍着少女的头,示意她用嘴为自己做「清洁」工作,这是个习惯性动作,如果换了是芙蕾狄,自然会乖乖顺从,但如今换了对象,便遭到了拒绝。「休想!」卓尔少女冷冷说。 作为瓜理德斯城的新统治者,维康尼亚努力维持着第一家族主母地威严和女性的尊崇,即使是在床上也一样。虽然她已经渐渐接受并且喜欢上了新的姿势,但有些事情依旧是会抗拒的。 琼恩轻声笑起来,也没有再勉强。两人并排躺在地毯上休息,看着黑沉沉的帐篷顶部。「我们的战士损失很多,」维康尼亚说,「那些矮人们真顽强。」 「他们伤亡也不小。」 「但他们有牧师。」 两军作战,卓尔和矮人都是富有经验技艺高强的战士,又都有精良甲胄护身,其实当场就被杀死地并不多,大部份都是伤重而亡。这个世界过於依赖魔法,医学不甚发达,卓尔牧师丧失了神术,只能倚靠以前囤积的药水,在这方面自然就大大吃亏了。 「矮人牧师也不多,」琼恩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最多不超过六十名,杯水车薪。」 「也是。」维康尼亚点点头。 鏖战三日,瓜理德斯城的一万军队,去掉死者和伤者,还基本保持完整战斗力的不超过七千人。矮人的情况比卓尔稍好,他们的牧师没有被莫拉丁抛弃,但也仅仅只是稍好些而已,毕竟他们处於劣势兵力。粗略估计的话,矮人大约也只有三千左右的战士可用了,甚至更少。 「矮人应该不会再出城野战了,」琼恩见她依旧眉头深锁,安慰说,「明天开始直接攻城,我们依旧胜算很高。」 「伤亡也会很高。」 这才是维康尼亚真正担忧的问题,此次瓜理德斯城倾巢而来,志在必得,以双方力量而论,取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矮人的抵抗却也出乎意料的顽强,虽然国王沉睡,迷锁又近乎失效,但他们依旧勇猛无畏。死战不退。这些卓尔士兵并非菲尔伦一家所有,损失太重,却是不好交待。 「你那两位侍女呢?」维康尼亚问,她指的是莫尼卡姐妹,她们几天前就已经到了伊卡沙城里,和梅菲斯联络。 「暂时还没消息。」 两人都没再说话,外面的喧闹随风传入。夹杂着女性正挣扎求饶的声音。维康尼亚侧过脸来,看着琼恩,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你毁了我们。」她说。 琼恩感觉有些无辜,「这和我没关系。」 「是你的主意。」 「这是必然的,有没有我都一样。」琼恩说,「从蛛后逝去的那一天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维康尼亚沉默,「那麽我应该怎麽做?」过了半响,她轻声问。 「放弃一些。」琼恩说,「尽力保留一些。」 「放弃甚麽?」维康尼亚反问,「能保留甚麽?」 「放弃祭司。保留女性。」 卓尔的两大规则,或者说统治秩序的两大基石:牧师至上,女性至上。然而如今罗丝沉寂,牧师丧失力量,时间越长,她们的地位就越不稳固,这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实──当然前提是罗丝继续这样一直沉寂下去。 琼恩知道罗丝即将复苏,但其他人不知道。 要想继续保持祭司的地位。除非有新的神祗出现,取代罗丝的位置,然而这在短期内不太可能。瓜理德斯城自古以来就是罗丝信仰大本营,除了席文塔姆(卓尔战士守护神,罗丝的忠实仆从)之外。压根没有其他神祗半分势力存在,就算是想投靠也无门。而席文塔姆此次也随神后消失。毫无半点音讯。更何况,其他卓尔神祗可并不会像罗丝一样是个女权主义者,其中阴谋之神维伦(vhaeraun)还正相反,偏好男性牧师。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弃掉无谓地坚持,放弃一直以来祭司的尊贵地位。 「但我是祭司!」 维康尼亚已经隐约有些恼怒,琼恩的意思她自然明白,该来的来,该淘汰的淘汰,这在卓尔当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然而如今是自己落到「淘汰者」之列,这感觉可就不太美妙了。 「你也是巫师,」琼恩提醒,「而且是女性巫师。」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女性也完全可以成为巫师。」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维康尼亚说,她显然也早就考虑过这种想法,「没有几十年办不到。」 「你们有时间。」 卓尔森严的位阶体系,从高到低划分出了三个等级:牧师丶巫师和战士,至於其他未经训练丶不具战力者,基本就被看作无足轻重地废物,不在考虑之列。牧师原本地位最高,人数也不少,但如今失势;巫师地位亚於牧师,新近出头,但终究数量太少,势单力薄;反倒是战士阶层,虽然原本地位最低,反倒数量最多,当此乱局,未必就没有甚麽心思。 「巫师太少了,」琼恩说,「他们必须和牧师合作。首席巫师为甚麽反对像克劳拓那样明目张胆的叛乱?因为那无异於鼓励其他人群起效仿。在巫师没有足够壮大之前,这种合作都会维持下去的。」 维康尼亚彷佛在认真思考着他的话,但没过几秒钟,她陡然又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说,有人能取代亚当斯叔叔的位置?」 「是啊。」 「你?」 琼恩摇头,「有更合适的人选。」 「嗯?」 「还记得我们遇到过的那个灵吸怪巫妖吗?」琼恩问,「叫斯兰普的。」 「那个闯进神室毁了圣物的家伙?」 「是啊,他当时是自爆身亡了──但你知道的,巫妖不会就这样死去,他们真正的生命核心在於命匣。」 命匣不毁,巫妖不死,即便粉身碎骨,依旧也能复原。 「我知道,後来迦法要去找命匣,不是一无所获麽。」 「当然一无所获,」琼恩说,「因为命匣就在首席巫师手里,从始至终都在。」 维康尼亚怔了怔,随即反应出这句话背後的意味。 「以能力而论,斯兰普在魔法上的造诣应该还胜过亚当斯,足以胜任首席巫师的位置,」琼恩说,「同时他不是卓尔,这就限制了他的野心;最後,你能信任它地忠诚。」 「忠诚?」维康尼亚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她微微笑起来,「忠诚的前提,是我能掌握它的命匣吧。」 第五十二节 破城 卓尔的投石车竖起来,朝着伊卡沙城头上投掷炮弹,矮还击。为数不多的牛头怪被派遣上去,抬着攻城槌撞击城门,牧师们展开一张又一张卷轴,为自己和同伴叠加各种防护,巫师们则躲在後方不停地释放法术,并不是攻击敌人,也不是保护自己,而是压缩空气,创造一个又一个长方体力场,贴着城墙悬浮空中,逐级而上,构成十几道透明的云梯。 这种力场云梯是魔法所制,悬浮空中,不会被推开掀翻,安全性大增。云梯是透明无色的,上面闪烁着魔法微光,矮人无法辨认,而对於卓尔而言就不是问题。卓尔的教育向来很全面,即使是战士都接受过基础的魔法训练,正如维康尼亚这种牧师都在巫师学院里进修过。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几十道悬浮的力场云梯搭建而成,巫师们退到後方休息。战士们全副武装,手执长剑弯刀,蜂拥而上,远远看去就像城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蚁附。」琼恩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词。 很快短兵相接,双方展开了激烈拼斗。矮人居高临下,有的形优势,一开始自然占据上风,但卓尔有备而来,数量众多,渐渐便将局势扳了回来。琼恩远远眺望,看见了芮森特(菲尔伦家族的武技长),他今天换了一件红色斗篷,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起来格外醒目,挥舞着巨剑和盾牌奋勇当先。一个矮人咆哮着,挥舞斧头劈头砸下,武技长侧身闪避,轻盈地跳跃起来,直接在矮人头顶越过。站上了城头。 「喝啊!」 矮人转过身来,双臂肌肉鼓胀,战斧挥舞得呼呼作响,彷佛一团旋风似的朝卓尔卷来。森特灵活地错步避让,看准时机用巨剑在对手的背上重重劈了一下。矮人精良的胸甲保护了他,但依旧踉跄着,冲出两步才勉强站稳。另一名矮人冲过来支援,他使用的是链枷,类似流星锤。森特举盾格挡,只觉半条手臂被震得发麻,连忙向侧面空隙跳开一步,避免追击。 矮人身材手足都短,力气极大,灵巧却不足,使用的武器都是巨斧战锤之类地重型短兵,平地上列阵冲锋自然是一往无前,但在城头这狭窄地方腾挪辗转就不够灵活了。反过来。黑暗精灵以精巧着称,这种局面正是如鱼得水。 芮森特熟练地使用着巨剑和盾牌,同时应付三个矮人的夹攻依旧屹立不倒,但也不主动出击。在他的掩护之下,更多的卓尔爬上了城头,加入战团。不时有人被砍翻或者从城墙上掉下去,露出空隙,随即又有後面的人补上。 激战。 局势渐渐偏移,登上城头的黑暗精灵越来越多,矮人几次冲锋都未能把对手赶下去。超过三分之一的地盘已经被卓尔占据,这很容易辨认。卓尔们都穿着魔法斗篷,相当於多穿了一件盔甲,矮人们则没这种习惯,他们更愿意用金属块把自己包裹成铁罐头。 「矮人快不行了。」琼恩说,他没有参战。而是站在远处,倒转魔法沙漏,平放在掌心,看着银白色的光点缓缓往下流泻。 「嗯,」维康尼亚站在旁边,她眉头微皱,「今天这些矮人……总觉得太差劲了点。」 「很正常吧,」琼恩不以为意,「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他们毕竟人少。不能像我们一样轮换,疲累了也很正常。」 「矮人可是素来以顽强着称的。」 「那他们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不是石头。」 维康尼亚点点头,不再多说。 矮人的抵抗越来越弱,城墙一段段失陷。最终,当琼恩手中的沙漏已经循环了五个来回之後,一队卓尔冲下了城头,打开已经被牛头怪撞得变形的城门。 卓尔战士如潮水般轰然涌入,琼恩用眼角馀光扫了维康尼亚一眼。见她显然也有些喜出望外。今日战前,卓尔高级军官集会商议。都觉得以矮人的顽强,破城只怕要付出很大代价,没想到却这般轻易。 一个卓尔骑兵飞速奔来,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虽然败局已定,矮人依旧不肯投降,而是依托房屋建筑继续顽抗,城内现在进入巷战,这可并不符合卓尔的期望。若在往日倒罢了,如今攻打伊卡沙城,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获得一批矮人奴隶,如果这样死战下去,取胜虽然意料之中,奴隶可就没有了。卓尔不是吸血鬼和巫妖,不爱驱使亡灵。 倘若是卓尔,眼见破城,大势已去,除非自料必死,否则早就弃械投降,这是聪明之举,即便在家族内战中都是如此。无奈矮人们脑筋死板僵化,跟不上卓尔的思路,以至於弄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王宫。」琼恩说,把手中把玩的沙漏随手丢开。 眼前这种情况他早就有预料,也和维康尼亚说过。矮人虽然顽强,却也忠诚,只要攻陷王宫,抓住国王或者议员,让他们下令停战投降便是。 「议员或许会逃走,国王却肯定在王宫里,」琼恩说,「矮人国王爱睡懒觉,从来不换地方的。」 那只银龙国王确实不会挪动地方。 维康尼亚看上去依旧有些疑惑,「你肯定?」 「我肯定,」琼恩说,「而且我知道首席巫师一定也在那里。」 「为甚麽?」 「因为迷锁的核心在那里。」 能够作为迷锁的核心,通常都是珍贵强大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就像迷斯卓诺的迷锁核心是黎明之石,亚当斯自然是很清楚这点的。从某种程度说,亚当斯赞成来攻打伊卡沙城,与其说是为了荣耀蛛后,不如说是为了这迷锁的核心。 维康尼亚点点头,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她呼啸一声,跳上自己的蜥蜴坐骑,带领卫队径直冲进城去,琼恩紧随其後,他不习惯骑蜥蜴,好在这生物跑起来非常平稳,比骑马容易多了。 矮人王宫就矗立在伊卡沙城的中心,建得高大雄伟,气势非凡,一百八十级台阶全都是用玉石砌成,边沿镶嵌发光地宝石,兼有装饰和照明作用,远远看去彷佛一座通往夜空的天梯。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台阶上,有卓尔,也有矮人,他们生前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恶战,然後死亡的阴影突然不分彼此地降临了。「连环闪电。」琼恩低声说,从尸体的烧焦程度判断,明显是有一位力量高强的大巫师趁着这些死者缠斗在一起时,使用了连环闪电魔法,无差别干掉了这些卓尔和矮人,他们都穿着金属铠甲,这更增强了闪电魔法的威力。 「亚当斯叔叔。」维康尼亚说,她已经从卓尔死者的衣饰上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首席巫师的护卫,同时也知道了凶手是谁。 「他可真性急。」琼恩评价。 维康尼亚没有接话,俯身拍了拍蜥蜴的脑袋,径直向上冲去。倘若是人类使用的马匹,就算训练再好,也不可能冲上这一百八十级石阶,但卓尔的坐骑却是八爪蜥蜴,这生物如同壁虎一般,足下有吸盘,就算飞檐走壁都能胜任,更别说爬台阶这区区小事了。 几个呼吸之间,众人已经抵达了宫殿的门口。维康尼亚下了坐骑,取下长枪,命令她的卫队原地看守,自己和琼恩走进宫殿。沿途又看见几具矮人守卫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中了强大的塑能魔法,被瞬间击毙。矮人对魔法也有天赋地抵抗能力,虽然不如卓尔那般优秀,又身体强壮,通常的魔法很难直接杀死他们,此地能够做到这点的,除了亚当斯,别无他人了。 沿着尸体和血迹,转过几个弯,来到王宫的正殿,琼恩看见了亚当斯。 矮人国王依旧在沉睡中,保持原本的姿势半点没有动弹,就像一尊秘银雕塑,他身上的魔法灵光比上次看见时更加微弱了。首席巫师站在他对面,手中握着一柄黄晶法杖,它大多被用在预言魔法上,分析法阵或者结界的构成布局。 听见脚步声,亚当斯转过身来。 「他就是迷锁的核心。」他对琼恩说,观察对方的反应。 「哦?」 琼恩尽量让自己的表现符合要求:略略有些惊讶,但又不太夸张。亚当斯盯着他看了片刻,移开目光。「我没法毁掉他,」亚当斯说,「是迷锁在保护他。」 「如果他就是迷锁的核心,」琼恩回答,「那是很正常的。」 亚当斯抿了抿嘴唇,「走吧。」他说。 国王就是迷锁的核心,亚当斯总不可能把这个矮人给搬回家去,他没有收集尸体的癣好。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满心失望之下,没发觉面前的矮人其实是条银龙变形而成,否则只怕会叫人进来剥皮了。 龙是好东西,龙皮可以制甲,龙血可以制药,龙骨可以作为魔法材料,龙肉可以吃,龙鞭据说可以壮阳——总之一句话,龙一身都是宝。何况面前的这只银龙还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 琼恩耸了耸肩,表示惋惜,同时朝维康尼亚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亚当斯没有注意这些,他从琼恩身边擦过,往外走去。 一柄长枪闪电般刺出,重重钉在亚当斯的背後。 =============================== 这一卷快结束了,然而这几天状态缺失…… 第五十三节 陷阱 含闪电力量的枪尖刺破斗篷和长袍,在碰触到皮肤的首席巫师全身笼罩上了一层灰白石肤,紧接着透明的球形力场从他体内绽放出来,急速扩大,将长枪弹开。亚当斯毫发无伤地转过身来,看见偷袭者是维康尼亚,惊讶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 对於卓尔来说,前一刻是同伴,下一秒是仇敌,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情形。亚当斯确实没有想到维康尼亚会在这种时候就翻脸,毕竟没了他这个首席巫师,维康尼亚这个新任主母的位置甚至菲尔伦第一家族的座次都只怕不稳。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维康尼亚已经动手,那亚当斯自然也不会还傻傻地去询问缘由。 反正,没了维康尼亚,他手上还有迦法,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其实还活着。作为昔日的长女,她比维康尼亚更有资格继任主母之位。亚当斯做事向来以稳妥着称,总是会预留很多退路的。 唯一令他略有忌惮的是琼恩,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个人类显然站在维康尼亚一边。亚当斯倒不见得惧怕琼恩,但在这种动荡时刻,他不想得罪阴魂城。 但现在也顾忌不到这麽多了。 在维康尼亚出枪偷袭的同时,琼恩从斗篷内侧抽出了紫水晶法杖,释放出了一道解除魔法。通过这些天来的观察,琼恩可以确定亚当斯非常注重个人安全(或者说怕死),他身上永远常备着五道防御法术,其中包括连锁触发术(塑能学派的最高成就之一)。如果不事先破解防御,攻击是不会起到多大效果的,刚才维康尼亚的尝试已经证明了这点。 白色雾气席卷而过,亚当斯身上的魔法灵光稍稍削弱了几分。他後退两步,指尖颤动,在空气中急速划了个细小的符纹,一只银白色半透明巨掌虚空浮现,遮蔽在身前,将首席巫师牢牢护住。 「毕格比护身掌。」 历史上着名地大巫师毕格比,在力场魔法上极有专擅,创造出了一系列以他命名的法术,其中就包括这种护身掌。相当於在巫师身前竖起了一个会自行移动的大盾牌,可以说是琼恩的虹彩龙鳞盾的扩大化版本。亚当斯用出这种法术,自然不是为了龟缩防御,而是为了争取反击的时间。 维康尼亚一击不中,紧接着第二枪又刺了出来,丝毫没有给亚当斯喘息的机会。她的蛇首鞭在家族内战中毁掉了,这种与牧师身份和位阶密切相关的神赐武器,既没办法重新锻造,又不能拿别人的代替。只能改用长枪,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攻击力下降了。以琼恩不专业的眼光来看,她使用长枪绝对比蛇首鞭更熟练,下得功夫更深。护身掌自行偏移,稳稳挡住了长枪刺击,但却因此露出了空隙。 琼恩横跨一步,法杖对准亚当斯,魔法能量飞速聚集,凝成一点翠绿光团。他正要将解离术发出,陡然眼睛一花。光影错乱,护身掌後出现了九个一模一样的亚当斯来,同声诵咒施法,神情丶衣饰丶动作全无二致,简直就像是神话中的分身术。 这自然不是分身术,而是镜影术。一种说不上高超——甚至可以说是很浅显的幻术,但却非常实用。至少对於没法直接看破幻象的琼恩来说,他蓄势待发的解离术就射不出去了。九个亚当斯,其中只有一个是实体,其他八个都是镜影,也就是说解离术真正击中的可能性只有九分之一。这种概率实在太低了,琼恩没兴趣赌自己人品爆发。 魔法能量已经蓄积,没办法临时撤销,琼恩偏移法杖,一道翠绿射线击中了银白色护身掌。将它散归无形。维康尼亚乘势上前,长枪横扫,同时打中了两个「亚当斯」,空气中轻微波折,随即人影消失。 镜影少了两个。 维康尼亚正要挥枪再刺,亚当斯已经完成了他的法术。在接连使用护身掌和镜影术之後,首席巫师开始反击,锥形七彩虹光从七个人影掌中同时倾泻而出,朝着维康尼亚喷涌而去。这其中当然只有一束是真,其馀六束全是幻象。维康尼亚毫无悬念地被击中了。精良的锁甲和魔法斗篷不足以抵御这样强大的法术,她踉跄後退着,身上接连爆出闪电弧光和火花,显然受伤不轻。 一击逼退了维康尼亚,亚当斯立刻转身,六个镜像同时移动,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小黑色魔杖,朝着琼恩头顶上遥遥一指。 矮人是天生的石匠,建筑全都是石质结构,王宫也不例外。亚当斯的魔杖中发出一道无形的音波,彷佛长矛一般击中了天花板,随即轰然炸开,大块大块的石块从头顶掉落下来,琼恩匆忙逃避,没有被砸得头破血流,但正在准备施展的法术也被打断了。亚当斯很聪明,他是精研塑能的大巫师,最拿手的就是操纵各种元素和能量,塑成威力强大的杀伤魔法,但他知道琼恩有法术逆转戒指,用法术攻击的话容易被反弹,反受其害。但法术逆转也有其局限,只要不将琼恩作为直接的攻击目标,戒指就压根不能发挥用途。 「麻烦。」 琼恩皱着眉,连连闪避,亚当斯此刻简直就像是个武侠小说里的高手,练了大理段氏的绝学六脉神剑,挥舞魔杖隔空指点,音波长矛接连发射,天花板丶墙壁丶地面处处迸裂,石屑烟尘纷飞,让琼恩简直连立足喘息的馀地都没有,更遑论反击。 幸好,他并不是孤军奋战。 维康尼亚眼见情势不妙,挥舞长枪从侧面夹攻,又一个镜影被刺穿消失了,但亚当斯的本体毫发无伤。他转过魔杖,一击音波矛准确地击中目标,维康尼亚感觉胸口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倒下去,只是勉强支撑。 亚当斯见她没有倒下,倒是略略有些诧异,然而此时魔杖中储存的法术已经全部用光,没法再次发射音波矛。首席巫师随手将魔杖丢开,右手食指抬起,五颗赤红色透明飞弹连珠迸出,朝维康尼亚射去。 魔法飞弹是极简单的法术,基本是个巫师都会,但在不同的人手中用出来,威力自然也天差地别。亚当斯发出的飞弹,就算不能穿金裂石,要杀死维康尼亚也是绰绰有馀,然而飞弹刚刚脱手射出,首席巫师陡然感觉眼前光芒闪动,一股奇异的虚弱感彷佛电流一般流遍全身,就连释放出去的五枚飞弹都在一刹那间明显黯淡了几分。维康尼亚被击倒了,应该是重伤,但显然没有毙命。 亚当斯惊骇地抬起头,发现那位一直静坐如秘银雕塑的矮人国王身上,不知何时爆发出了灿烂绚丽的魔法灵光,如波纹般一层一层往外扩散,千万道灵线交错纷织,原本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地迷锁像是突然注入了新的力量,猛地增强起来,银白色光华耀眼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一阵晕眩感从脑中掠过,亚当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伊卡沙城的迷锁专门为克制卓尔而设计,任何黑暗精灵身处其中都会遭到强烈的压制,而且越靠近核心,迷锁的威力自然越强——如今亚当斯距离矮人国王的距离不超过一百英尺。 「上当了。」 惊惶一闪而过,亚当斯迅速恢复了镇定,他不明白迷锁为何能重新恢复,这和他来之前的占卜结果完全不符——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可以放在以後慢慢思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脱身。 迷锁让亚当斯虚弱,但他是巫师不是战士,只要还保留念咒地力气就足够。随着法术的完成,银色的传送门在身後快速划开,亚当斯正准备退入其中,一道浅绿色射线从侧面射来,打在传送门上,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铁锚形状,虚空一钩。 「次元锚!」 银色传送门和铁锚同时消失不见,亚当斯的逃跑计划落空。很显然,对手准备充分,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才会特地准备次元锚这种除了阻止传送,别无其他半点用途的生僻法术。虽然如此,亚当斯并不畏惧,作为高阶巫师,他依旧拥有很多足以全身而退的手段。 至少,他还掌握着一位灵吸怪巫妖的命匣。 首席巫师的右手移到胸前,掌心按住了那枚精金圣徽,同时快速转身。只要两秒钟,他就能够将斯兰普召唤出来,迷锁能够压制卓尔,却不能压制灵吸怪巫妖。而在两秒钟内,他相信琼恩没办法击破他的防御。 然而…… 「艾弥薇!」 伴随着琼恩一声轻呼,金发银甲的女圣武士自虚空中出现,她的脚刚刚踏上的面,随即一跃而起,巨大的银剑上光华四射,将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如离弦之箭般朝亚当斯直直撞来。 巫师本能地想要後退,但已经来不及。嗤嗤声连响,五个镜像全部消失,银剑横空掠来,毫无半点滞碍地击穿重重法术防护,劈破石肤,将亚当斯的头砍了下来。 序章 复苏 千上万的卓尔亡魂排成整齐的队列,跨越茫茫星界,色长河般缓缓流动着,最终进入一个蜘蛛形状的黑色漩涡,那是位面传送门。传送门的另一侧,蛛丝纵横交错,构成了蔓延无际的蛛网,整个世界就构建於蛛网之上。 土地丶岩石丶洞穴和山峰,所有的地形风貌,全都是由死亡的恶魔身躯风化而成,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蛛网之上,构成了一片荒芜的世界。地面在不时地隐隐颤动着,彷佛地震的馀波。放眼所及,看不到任何绿色,也没有水源,即使偶尔看见湖泊,其中也只有沸腾的灼热熔岩或者散发腐臭的酸液,这同样也是恶魔的遗骸所化。化石覆盖不到之处,往往露出黑色的深坑,如果不小心掉进去的话,便会坠入蛛网下方深邃无底的虚空。除了神明,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从中逃脱。 天空中永远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浓密的云层变幻着形状,八个巨大的红色球体在其中若隐若现。每个球体的光亮程度都不同,它们就像蜘蛛的眼睛,在监视着地面的每一处细小变动。从其中一颗球体当中,银色的灵魂之河缓缓流出,横亘夜空,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这里是蜘蛛魔网,曾经的无尽深渊第六十六层,如今它已经从深渊中分裂而出,游弋在星界中,成为独立的位面。 如果有旅游者来到此地,无论落脚何处,沿着任何方向一直前进,最终都会看见一片笼罩在稀薄绿雾中的平原,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裂隙,往空中喷发着火焰和毒气。被蛛后遗弃的灵魂化作各种丑陋的形态。在平原上游荡着,承受毒火的炙烤和锻炼,如果它们足够幸运的话,便有可能被召回蜘蛛堡垒之中,继续为神只效命。 在平原的尽头,岩石和土地骤然消失,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虚空,千万道蛛丝编织成一张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蛛网,飘浮在这深渊之上。而在蛛网的中心。一座巨大的蜘蛛形状堡垒静静地蹲踞,八条节肢踩在蛛丝上,支撑着沉重的躯体,丝毫没有半点下沉迹象。它通体是用钢铁所制,在高空中八颗红月的映照下透着冷冷的金属光泽,这就是蜘蛛女神罗丝的宫殿,她时常会操纵着蜘蛛堡垒沿着蛛网漫游,就像一只真正的蜘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任何想要走进蜘蛛堡垒的努力都会被宣告失败,无论是凡人。是灵魂,是恶魔或者其他存在——除了神只,如果未经罗丝允许,在踏上蛛丝时都会被黏住,而飞行法术和传送法术在蛛网范围内更不可能实现。靠近深渊边缘,有一排刀刃般锐利的尖峰,高高耸立,刺入夜空,在山峰脚下,有一处深不可测的幽暗洞穴。那便是通往蛛后堡垒的唯一入口——夺魂险隘。 灵魂之河自空中倾斜下来,川流不息地注入洞穴之中,随即在蛛后堡垒上方出现。每个灵魂都会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一张张扭曲的面容在他们身体的每寸皮肤上浮现,这些都是他们生前以蛛后之名而杀死的所有敌人。蛛后会审视她所有的子民,根据生前的虔诚和奉献。决定死後的位置。 一个灵魂漂移到蜘蛛堡垒的上方,原本模糊的面庞变得清晰起来,她是个女性,而且显然生前是一位祭司。紫色的妖火从脚下冲出,将她吞噬其中,灵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团火焰从空中坠落,掉进堡垒中。 当她再度恢复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匍匐在一座金字塔形状的神殿前,它同样是用完全的钢铁铸成。各种蜘蛛图案地浮雕刻其上,各种颜色的妖火盘旋萦绕。女祭司茫然地站了起来,低头审视,然後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改变。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支七英尺高的丶不断融化的蜡烛,八条鞭子般的触手在身旁扭动着,这副形象看起来既恐怖又恶心,然而女祭司立刻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她被变成了蜡融妖。 在罗丝的国度中,蜡融妖的地位超出其他所有恶魔之上,她们是罗丝的侍女。是神祗的代言人,在很多时候是蛛后和凡人沟通的信使。能够成为蜡融妖。意味着蛛后的恩宠,是无上的光辉和荣耀。 更多的灵魂掉下来,落在蜡融妖身边,化作大大小小的蜘蛛,短暂的茫然之後,它们开始爬行,八只节肢敲击地面,形成一种奇特地节奏和韵律。蜡融妖随之往前移动一步,形态改变,变成一位赤裸的卓尔女性,比她作为凡人时更加窈窕美艳,但这些并非她所关注。她走在蜘蛛群里,轻盈地跃上台阶,通过正门,走进了金字塔神殿之中。 倾斜的墙壁上结满蛛网,大大小小的蜘蛛在其间穿梭,它们无一例外都有着血红色的眼珠。蜡融妖笔地前进,毫不犹豫,她在心中听到了神只的召唤。 一座精致的八边形祭坛出现在蜡融妖面前,八只巨大的黑色蜘蛛盘踞其上,它们有八只红色的单眼和长长地丶长着黑色刚毛的节肢,亮黑色的腹部上有一个红色的沙漏斑纹,巨颚张开着,滴着绿色毒液的獠牙暴露唇外。蜘蛛们互相瞪视,似乎想要杀死其他同类,但没有真正动手。在祭坛的周围,七位赤裸的卓尔女性侍立着,注视着蜘蛛。 还差一人。 蜡融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这点,於是她走上前,填补了最後一个空位。她们跪倒,双手抬起,同声诵唱着赞美的诗句。 然後蜘蛛们开始厮杀。 刺骨的寒风从远处吹来,卷起漫天的灰尘和石块,形成一个个龙卷漩涡,紫黑色的闪电从空中劈下,落入漩涡的中心,一种灵魂的声音夹杂其间,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是呼唤,又像是宣告。成千上万的蜘蛛从泥土丶岩石丶洞穴和阴影中爬行出来,从四面八方向蜘蛛魔网的中央快速汇集。它们并非都是真正的蜘蛛,更多是以此形态出现的恶魔。在这个位面,蜘蛛会受到优待。 像浪潮一般,蜘蛛海洋往前毫不停歇地推进着,直至尖峰山脉的外围。无数只节肢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像是在等待着一场盛宴的开席。寒风再一次刮过,构成整个位面的蛛网剧烈震动起来,摇晃着,彷佛随时可能被撕裂,掉入虚无,而那个风中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获选者。」 蜘蛛们敲击着岩石地面,节奏变得更急促了。 响应这种节奏,神殿祭坛上的八只蜘蛛厮杀得更加激烈,它们挥舞着八条长腿。用巨撕开对手的甲壳,用獠牙刺进皮肉,注入毒液,然後啮咬吞噬。失败者的的血肉和灵魂味道是如此鲜美,令胜利者更加强壮,而每当一只蜘蛛死去,祭坛边的一位蜡融妖就随之融化,化作雾气消散。 但没有人逃避。 蜘蛛的数量快速减少,最终只剩下唯一的胜利者,七名蜡融妖消失。只有新加入者幸存。她略带迷惑不解地抬起头来,正迎上蜘蛛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 她看见了一双紫色的眼睛,这令蜡融妖有些迷惑,但很快这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不需要任何理由,蜡融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女神,同时也明白自己应该做甚麽。杀戮丶捕食丶吞噬。蜘蛛因此而变得更加强壮,这是罗丝的教导,是卓尔的法则——而女神同样也必须遵照卓尔的法则。 她张开双臂,一步步走上祭坛,蜘蛛注视着她,然後露出一个丑陋而危险的笑容。呼出毒气的巨张开,毒牙准确地刺进了皮肤,穿透血肉,灼烧和麻痹感同时流遍身体,蜡融妖颤栗着。满心喜悦。 「神后。」 她低吟着,吐出最後的呼吸。 在蜘蛛魔网的边缘,绵延的丘陵将平原分隔成狭小碎块,茂密的树林和草地点缀其间,间或还有湖泊闪烁着蓝宝石般的美丽光芒,构成这荒芜世界中的一方小小绿洲。古老地蔓藤在绿洲边缘生长着,编织成一道严密的围墙。而在中心,一棵参天古树枝叶舒张,亭亭如盖。将整个绿洲都遮蔽其下,阻挡夜空中八颗红色球体的光芒。半点透不进来。 无数的卓尔在古树下方漫游丶交谈丶嬉戏和休息,大多是女性,也有少数男性。他们或行或立,或坐或卧,无一例外都赤裸着身体,没有人因此而感觉不适,彷佛一切都习以为常,也没有相互攻击和斗争,整个气氛祥和而安宁,这一幕如果发生在精灵或者侏儒身上那麽不足为奇,换成人类也可以接受,但出现在卓尔身上,就很是令人惊诧了。 古树的树冠顶端,一位卓尔女子正静静站立着,仰望夜空。她非常高大,接近十英尺,无论以卓尔还是人类的标准而言都是个巨人,但却丝毫不显得笨重,反而透出一种精致纤细地感觉。和树下的卓尔们一样,她赤裸着,银光闪闪的长发如流瀑般垂泻下来,直到脚踝,银色光辉旋转闪烁着,将她全身包裹,彷佛一件透明的长袍。 一阵一阵的寒风从遥远处吹来,砂石和旋风都被魔法蔓藤阻隔在外,但风中的低吟依旧在耳边清晰可闻。照耀整个蛛网位面的八颗红色球体光华不知何时变得黯淡起来,越来越内敛,彷佛空间塌陷一般,最终变成八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浓密的乌云从头顶上往这边缓缓飘来,厚重的黑暗就像巨兽,一点点地吞噬着这个荒芜位面上最有一抹绿色。和美丽的鲜花突然枯萎丶凋谢,树木衰朽,湖水乾涸,所有鲜艳明亮的色彩全都消失,唯有古树依旧保持原状。 树下休息的卓尔们沉默地站立起来,虽然依旧全身赤裸,但每个人的手中却多了各自的武器。对於这突然来临的变故,他们像是早有心理准备,平静祥和的气氛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短暂沉寂。站在树冠顶端的卓尔女子叹息着,微微低下头,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你的母亲完全复苏了。伊莉丝翠(eilistraee)。」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伊莉丝翠没有回头,「是啊。」她说。 纵然是卓尔,其中也有善良的存在,而幽暗少女伊莉丝翠正是他们的神明。她是罗丝和精灵主神柯瑞隆所生之女,无意间参与母亲发动的叛乱,虽然被赦免,但她依旧坚持自我放逐。她守护着所有善良的卓尔,引导他们脱离蛛后的罗网。重返地表世界,也因此被其他卓尔神只所共同敌视。很多地表精灵被她的教义所吸引,成为信徒,所以这位神祗拥有两种不同地神相:当她在精灵国度阿梵多出现时,伊莉丝翠是一位美丽的月精灵;而当她不得不停留在蜘蛛魔网时,女神会以赤裸的卓尔少女形象出现。 来人走到身旁,望着前方,他有着灿烂耀眼的金发和虹彩闪烁的双眼,在这黯淡的世界里就像太阳一样夺目。 「我曾经以为维伦会干得更漂亮些。」他说,「至少能够拖延一段时间。」 「那是不可能的,瑞恩斯坦,」伊莉丝翠说,「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兄长。他喜爱阴谋,不择手段,却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当他和席文塔姆(selvetar)同时从蛛网坠下时,我就知道他彻底失败了。」 卓尔的阴谋之神维伦同样是罗丝和柯瑞隆结合而诞生的神明,因为参与母亲的叛乱而被放逐。他憎恨所有的卓尔神只,包括他的母亲和妹妹。维伦喜好秘密和阴谋。同时极度傲慢自负,他也是所有男性卓尔的守护神,反对罗丝所领导的母系社会体制,要求性别平等。在罗丝沉寂其间,维伦筹划了一系列针对母亲的阴谋,甚至亲自闯入蜘蛛堡垒攻击蛛后。但最终的结果是被席文塔姆(维伦之子,卓尔战士守护神,罗丝的忠实仆从)所阻拦,激战中双双从蛛网坠入无尽虚空。当然,这并不足以杀死两位神明,但维伦地失败却是显而易见。 更猛烈的风呼啸而过,整个位面都在起伏摇晃,一种类似火山喷发的动静遥遥传来,瑞恩斯坦有些诧异地向南面看去,目光穿透地面。发现在蛛网之下,一块充满淤泥和腐败恶臭的黑色沼泽正在猛烈地泛着污浊气泡,摇晃着,逐渐远离,滑入下方的无尽虚空。在沼泽当中,似乎有一个庞大的泥状怪物在翻腾着,缓缓下沉,它地背上有一只巨大的紫色眼珠。 「关纳德(ghaunadaur)逃走了。」 「意料之中,」伊莉丝翠说。「作为最远古的神明,能够存活至今。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也不错,」瑞恩斯坦说,似乎是在自我安慰,「至少以後不用忍受那里吹来的臭气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瑞恩斯坦有些不解,但很快就知道了伊莉丝翠这麽说的原因,随着空中的八个球体变成完全的黑洞,乌云层层累积,脚下的参天古树也已经开始有所变化,枝叶乾枯,树皮焦黑,而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和草地,正逐渐松软腐烂下去,化作泥沼。 「罗丝的神力已经侵染了整个位面……现在整个蜘蛛魔网,都是她的神域所在了。」 「这是……腐败的神力?」 瑞恩斯坦疑惑着,能够重新为位面塑型,唯有神明方能办到,从迹象上看,这分明是充满腐朽的力量,然而罗丝似乎并不执掌此类神能。 「摩多安,」伊莉丝翠轻声说,为他解除疑惑,「罗丝获得了摩多安的力量。」 摩多安是远古的腐朽之神,在动荡年代後死去,部分神能被罗丝所吸收,若非如此,也不足以将整个六十六层自深渊中撕裂开来,成为星界中的独立位面。 「是这样啊。」 瑞恩斯坦低声说,遥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阴影出现在地平线上,那是数以万计的蜘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它们挥动着八条长长地节肢,像海浪一样朝这边涌来,要将这块最後的绿洲淹没。蛛后地进攻开始了。 卫在绿洲边缘的蔓藤急速生长,变得比平时更加粗壮密的罗网。各种魔法光芒在上面流动闪烁,第一波冲上来的蜘蛛纷纷爆炸开来,四分五裂。但更多的蜘蛛接着涌上,无穷无尽。 一些蜘蛛开始在奔跑中变形,恢复原本的恶魔形态——蜡融妖丶巴洛炎魔丶迷诱魔丶弗洛魔以及种种奇形怪状的恶魔,它们用巨大的刀剑砍劈蔓藤,用火球轰击,直接跳跃着越过围墙,或者展开双翼飞入。伊莉丝翠的祈并者在顽强抵抗,他们不穿任何衣甲,但在运用刀剑上的技巧却足以弥补防御上的不足。 一道虹光自古树中射出,撞入蜘蛛海洋之中,是瑞恩斯坦的那位叫做「迷幻」的小胖子跟班。他恢复了虹彩龙的本相,展翼翱翔在战场上空,铺天盖地的魔法如暴雨般倾泻下来,流星丶雷霆丶冰暴自空中纷纷坠落,将蜘蛛和恶魔击成粉碎,七彩虹光自口中喷出,路线上所有的敌人都会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进步很快。」伊莉丝翠站在古树的顶端,评价着。 「嗯。」 瑞恩斯坦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盯着远处,像是在等待着甚麽。罗丝已经复苏整个位面都已经变成她的神域,接下来顺理成章要做的,就是消灭其他四位卓尔神只(席文塔姆除外,他是罗丝的忠实仆从),统一整个卓尔的信仰,这是蛛后长久以来的夙愿。伊莉丝翠的力量不足以与罗丝比拟,但她终究也是一位真神,仅仅靠这些蜘蛛和恶魔,并不能取胜。 席文塔姆也无法与伊莉丝翠匹敌,罗丝必定会亲自出马。 正如他所预料。浩浩荡荡的进攻大军中,一只蜘蛛笔直地悬浮上升,彷佛沿着一根看不见的蛛丝往上爬行,当它几乎要接触到夜空时,紫罗兰色的妖火萦绕其身,片片飞扬,彷佛凤凰。当火焰熄灭时,蜘蛛变成了一位美艳的卓尔女子,透明蛛丝编织成的长袍和斗篷包裹着她玲珑浮凸的身躯。大部份区域都遮掩不住。一柄碧绿色的蜘蛛匕首在掌心把玩着,从左手换到右手,忽而又消失不见。她仰起脸,看着古树上的伊莉丝翠,丰满的双唇往後拉扯,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但紫色的双眼中漠无表情。 「很久不见了,女儿。」 她轻声说,在空中迈出一步。下一瞬间罗丝就已经站立在伊莉丝翠面前。两位卓尔女神对视着,伊莉丝翠盯着母亲地双眼,然後反手抽出新月之剑,剑尖在空气中振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举起月刃,指向蜘蛛女神。 罗丝没有理会这个明显的挑衅,她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虹彩龙。後者微微躬身,「久违了,神后,」他说。「您已经成功地跻身於这个国度的高等神行列,可喜可贺。」 「对於很多人来说,这可并不是甚麽好消息,」罗丝微笑着,「你在这里出现……难道龙神打算插手我们卓尔神明的内部事务吗?」 「我以私人身份前来,」瑞恩斯坦说。「只代表自己。」 「这种标准的外交辞令,你说我会不会相信?」 虽然说是不信,罗丝依旧笑吟吟的,神态悠闲,彷佛是来做客一般。反倒是伊莉丝翠脸色越来越难看,掌中的月刃急速振动着,一轮光皎满月自背後升起,映照夜空,将沉沉乌云稍稍驱退,随即当胸一剑朝罗丝刺来。 罗丝飘然後退。伊莉丝翠紧追而上,两位女神在空中展开决斗,伊莉丝翠地动作轻盈美妙,举手投足间浸透着精致优雅的美感,虽然是在生死相搏,却彷佛是在表演剑术舞蹈一般,相比起来,罗丝就显得诡异得多,她就像是一只悬挂在丝线上的蜘蛛。整个空中都布满她的蛛网,直进直退。倏忽如风,看起来动作僵硬,毫无转,其实却都是以最精确的计算得出最有效率的路径和攻击方式,没有半点花巧,虽然明明是正面作战,却让每一次攻击都变得像是突袭,标准的杀手作风。 新月之刃和蜘蛛匕首撞击在一起,爆发出灿烂的光华,清脆和含糊的声响混杂传出。两位当事人彷佛浑然无所觉,但无形的震荡如波纹状扩散出去,周围虚空纷纷撕裂破碎,其中一切都化作微尘,随即在一瞬间重新组合,周而复始。八颗黑洞高悬头顶,层层乌云翻滚而来,无穷无尽地澎湃威压从中涌出,几乎令人无法保持意识清醒,唯有当伊莉丝翠的月刃挥动,反射背後皎洁满月点点清光,洒向四方,才能稍稍驱退黑暗。 「这……才是神只的力量啊。」 站在後方古树上的瑞恩斯坦赞叹着,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发表感想的时候,作为龙神之子,他虽然并非神明,却也被授予神力,成为选民,加上虹彩龙的优异天赋,拥有近似神只地力量。无需念诵任何咒语,铺天盖地的法术暴雨就轰鸣而下,将两位女神同时包裹其中。 法术运用,自有无穷技巧和花招可言,但在神只面前这些都毫无意义,只有以纯粹的力量比拼。雷霆丶虹光和无形音波接连不断地向罗丝轰击,虽然不能真正伤害到蜘蛛女神,却能有效地阻碍她的行动,而各种防护增益法术层层叠加在伊莉丝翠身上,让她能够和远胜自己的对手相抗衡。 从内心里,瑞恩斯坦对今天这场战斗并不赞同。罗丝已经复苏,以自己的子民为代价,她成功融合了摩多安的腐朽神力,分离出了独立的位面。在以前,卓尔诸神都居住在蜘蛛魔网位面,各自占据一块领地作为神域(席文塔姆除外,他守卫着罗丝的神域),神只在自己的神域之中有强大的主场优势,保证了局面的相对稳定。但如今整个位面都已经被罗丝所侵染,昔日的主场优势已经不存在,像关纳德那样是明智之举。否则只可能落败身亡。 然而伊莉丝翠不可能逃离,对於这点,虹彩龙很清楚。 只能拖延时间。 卓尔有六位神只,除了罗丝丶席文塔姆和伊莉丝翠,以及逃走地关纳德之外,还有阴谋之神维伦和不死与复仇女神齐雅温纱丽(kiaransalee),他们暂时都没有动静,但瑞恩斯坦相信他们决不会当真袖手旁观。 这个世界没有唇亡齿寒的成语典故,但道理谁都明白。千万年来卓尔神祗相互敌对,相互牵制,维持了脆弱的平衡。一旦罗丝真的顺利击败了伊莉丝翠,难道还指望她会对另外两位卓尔神只高抬贵手麽。 在虹彩龙的法术支援下,伊莉丝翠稳稳地抵御了罗丝一次又一次的突袭,但她的每次反击同样也都被巧妙地闪避或者格挡开来。幽暗少女手持的新月之刃是一件远古神器,由他的父亲丶精灵主神柯瑞隆亲手锻造,幻象与预言之神莎罕妮·月弓附魔祝福,即便是神只也难以承受它地伤害。对罗丝更有压制作用。 在古树之下,小虹彩龙迷幻的法术似乎已经释放殆尽,纯粹倚靠强悍躯体和天赋的虹光吐息来杀伤对手。四名巴洛炎魔看准时机合围上来,它们是罗丝手下地位仅次於蜡融妖的大恶魔,此前一直在隐藏实力,躲避锋芒,如今见对手气势衰弱,立刻乘机出动。 四道烈焰长鞭从炎魔的指尖疾射出来,当空交错挥舞,化作一道火网朝迷幻当头罩下。黑色长剑随之从掌心跃出。四只炎魔同时收网掠近,打算将这只胖胖的虹彩龙分尸。 锥形虹光自虹彩龙口中吐出,将一只炎魔震跌出去,迷幻张开双翼往上飞起,硬生生撞开了烈焰鞭网,在高空中重新变化成人类形态。不去理会下方的炎魔,反而朝树冠上冲去。 瑞恩斯坦正在凝神释放一个法术,试图压制罗丝的行动,迷幻的动作快若闪电,直到近身了他才猛然惊觉过来。「你来干甚麽?」瑞恩斯坦奇怪地问,然後猛然感觉腰间一阵冰凉。 难以形容地剧痛袭来,伴随着浸透骨髓的阴寒,瑞恩斯坦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後腰上正插着一柄金色的尖锥,直没入柄。虹彩龙有着坚愈精金的鳞甲。即使化作人形也依旧存在,只是表面上变成人类的皮肤罢了,就算是宝刀利剑也难以砍伤,更何况作为高明的施法者,他身上随时笼罩着各种防护法术,怎麽会被这金锥如刺薄纸般一击而破? 比起这个,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凶手的身份。迷幻一击得手,立刻後退跃开,浮在半空。虹彩旋风包裹着他胖胖的身体,形成严密的魔法防御。他的脸很圆,平时看起来非常孩子气,然而此时却一片冷漠,彷佛刚才所做之事和自己完全无关似的。 「你干甚麽!」瑞恩斯坦大吼。 对方保持沉默,瑞恩斯坦也没有期待回答,他张开双手,寒冰和火焰呼啸而出,石化射线和死亡一指接连迸发,急风暴雨一般朝迷幻轰炸过去。 瑞恩斯坦和迷幻相识多年,对自己的这个小胖子跟班非常了解,自信这样的攻击足以制服对手。然而令他再次出乎意料的是,迷幻腾挪闪避,在间不容发之际几乎将所有的攻击都躲避开去,少数几个法术击中,但却也没有造成多少伤害。 「你进步真的很快。」瑞恩斯坦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他知道今天会比预料得更加麻烦。 「挨打多了,总会有长进。」迷幻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甚麽?」瑞恩斯坦皱眉,「罗丝收买了你?」 「算是吧,」迷幻说,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很讨厌你啊。」 瑞恩斯坦一怔,但没有馀暇再多问,迷幻已经逼近身来,双掌一合,手中多了一柄黑色长刀,当头就劈。而在另外一边,伊莉丝翠失去了瑞恩斯坦的法术支援,迅速显出败相来,罗丝步步紧逼,匕首回旋飞舞,切开空间,划出的轨迹变成一道道透明蛛丝。交错联接,一张巨大的蛛网眼看就要成型。伊莉丝翠挥舞月刃奋力抵御,然而却明显不敌,彷佛撞入蛛网的小虫,无论如何挣扎也摆脱不出。 瑞恩斯坦察觉到了这点,欲待返身去相助,却又被迷幻死死缠住,无法摆脱。地面上的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伊莉丝翠的信徒被罗丝的仆从屠杀殆尽。蜘蛛们如海浪般涌上古树。吮吸汁液,在大大小小地树洞中钻进钻出,往下挖掘,啃啮树根。几位强大的恶魔已经飞跃腾空,在罗丝的命令下前来协助迷幻。一只炎魔瞅准机会,手中烈焰长鞭挥出,将瑞恩斯坦牢牢缠住,用力回拉,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已经顺势刺下。 「嘿!」 透明护罩自瑞恩斯坦身上爆出。鼓胀成球,瞬间扩大,将烈焰鞭崩出身体半尺之外。瑞恩斯坦反手一抓,握住长鞭,反而将炎魔拉扯过来,五指并拢一掌削过,将炎魔的头露砍了下来。 乾净利落的一击,然而并不意味着彻底搞定对手,炎魔之所以令人恐惧,除了强大的格斗和法术能力。更在於他们有可能在濒死状态下使用同归於尽的绝技——「焚身爆」。瑞恩斯坦刚刚将炎魔脑袋砍下,它的身躯就同时从内部炸裂开来,幸好有力场球护身,挡住了所有的冲击以及血肉碎末,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尽管如此,局势依旧没有变得半点好转。有了这次教训,恶魔们变得更加狡猾和谨慎。情形也已经很明显,它们完全不必着急,只要缠住这只虹彩龙,等罗丝杀死伊莉丝翠,胜利就将唾手可得。瑞恩斯坦焦急起来,他接连释放自己最强大的法术,试图突围而出,但迷幻非常了解他的习惯,总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拦住。 该死。怎麽会搞成这种样子…… 迷幻的突然倒戈,让原本就不乐观的局面更加恶化,瑞恩斯坦脑中急速转过千百个念头,依旧想不出甚麽办法。他生为神子,天赋高明,素来喜欢招惹是非,又爱收集珍宝,算得上身经百战,多次遭遇强敌。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自然也是有保命的绝招。但自己脱身容易。倘若还想救援伊莉丝翠就很难了。 正彷徨无策之际,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吟自背後传来。 空间陡然塌陷一块,露出菱形黑洞,一只巨大的虹彩龙地脑袋从黑洞中探出,看起来非常苍老,长长的胡须在颌下飞舞,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却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笑意,即便在神情紧张的时候都如此。他环视一眼场内情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吐出。 千万颗虹彩光球纷飞而出,速度看似不快,却在瞬间就遍布整个空间。所有被光球碰触到的恶魔和蜘蛛都彷佛中了定身法术,僵直不动,随即在半秒钟後化作飞灰。正在围攻瑞恩斯坦的几只炎魔慌忙张开翅膀,冲天飞起,躲避虹彩珠雨的袭击。 转瞬之间,罗丝的蜘蛛大军消失了近五分之一。 「走吧!」 突然出现的虹彩龙发出全力一击,随即出声招呼,然而瑞恩斯坦恍若未闻,他逼退迷幻,双手在胸前虚握,一道虹彩长矛电射而出,朝罗丝射去。 罗丝远远退开,躲避这一击,原本已经即将完成的空间蛛网被虹彩长矛撕裂,伊莉丝翠趁机挥舞月刃突围而出。然而还不等他们汇合,罗丝一声令下,蜘蛛大军再度出动,无数恶魔腾空而起,争先恐後地朝两人冲过来。 深深的吸气声传来,前来救援的苍老虹彩龙准备再度发动攻击,然後就在一口气将吐未吐之时,一根细细的蛛丝从他头顶垂下。 顺着这根蛛丝,一只蜘蛛迅速地滑下来,光影变幻中化作一个男性卓尔,一手持锤,一手持剑,落在虹彩龙头顶的犄角上。 寒光一闪,随即血光飞溅。 巨大的龙头掉落在地,鲜血从腔子里喷涌出来,每一滴血都变成一颗虹彩光球,然後消失。菱形黑洞也随之关闭,消失不见,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似的。 「席文塔姆!」 瑞恩斯坦怒吼着,奋不顾身地朝这边冲来,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席文塔姆一击得手,立刻後退,防止对手濒死前的反扑。罗丝的低笑穿越战场的喧嚣,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震动。 「铿!」 如果说此前罗丝的表现并不多麽出色,那麽此刻她才真正显露出了蜘蛛神后的无上威能。匕首随意挥出,撞在新月之刃上,伊莉丝翠把持不住,武器脱手而出,在半空中碎裂成几十块残片,四散飞溅。 「再见了,女儿。」 罗丝宣告着,一张遮天盖地的蛛网从头顶上坠下,将伊莉丝翠包裹其中,重重缠绕如茧。瑞恩斯坦想要救援,然而连他自己都已经身陷重围,迷幻和席文塔姆联手夹攻,还有不断增加的恶魔辅助,如今别说救人,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只能孤注一掷。 厉喝一声,瑞恩斯坦恢复了虹彩龙本相,一道锥形虹光从口中吐出,随即化作巨大地球形护罩裹住全身。无论是迷幻的法术丶席文塔姆的长剑重锤,还是炎魔的烈焰鞭,无一例外都被阻隔开来,无法伤害到目标分毫。虹彩龙振开双翼,朝伊莉丝翠冲去。 面对这样开了无敌作弊的对手,任是谁也无可奈何,恶魔们纷纷让路,没有谁愿意和他相撞。瑞恩斯坦飞到伊莉丝翠上方,前爪探出,将伊莉丝翠连蛛网一起提了起来,就要远远遁走。正在此时,一道碧光从罗丝匕首中射出来,撞上了虹光法球,刹那间将其消泯无形。 「大裂解!」 不仅仅是大裂解,罗丝在这道法术中更增加了新的变化,嗤嗤声接连响起,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虹彩龙的身上突然增加了几十道伤口,而且还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扩大丶深化,就像是有人不断地把硫酸往上泼似的。 彻心透骨地剧痛传遍全身,即使是虹彩龙也忍不住嚎叫起来,总算还保有一丝清醒意识。一道黑色的裂隙在他身下空气中出现,急速旋转扩大,变成漩涡。这正是瑞恩斯坦屡次赖以逃生保命地招数。 恶魔们从四面八方蜂拥上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罗丝双手抬起,打算以神力将这位面通道封闭,陡然之间,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背後袭来,她缓缓转身,看见一位灿金色皮肤的精灵,正张开弓箭,对准自己。 然後罗丝微笑起来。 「久违了,我的爱人。」她说,两颗尖尖的毒牙从唇边滑出。 1372dr,月亮庆典(the feast of the oon),罗丝复苏,成功将蜘蛛魔网自无尽深渊中分离,滑落星界,成为新的独立位面,随即发动对其他卓尔神只的战争。关纳德逃离,躲入幽深洞窟(deep carvens),维伦丶齐雅温纱丽被摧毁,伊莉丝翠重伤,被精灵主神柯瑞隆救回阿梵多,陷入沉眠。罗丝统一卓尔神系。 戏谑和信使龙神赫尔(hl)被卓尔战士守护神席文塔姆斩杀,虹彩龙迷幻继承神位,进入龙之巢。 第一节 力量 瑞恩斯坦再度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深坑之中,明显是自己砸出来的,头顶上是蔚蓝天空,白云漂游,远处还能看见重峦叠嶂,山脉绵延。在花了几秒钟确定这里是物质界後,他松了口气。 得益於虹彩龙超强的自我恢复能力,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晕迷时自动痊愈,但罗丝造成的神力腐蚀确实非同小可,疼痛依旧一阵阵袭来,钻心透骨。瑞恩斯坦深深呼吸,然後恢复了人类形态,虹彩龙的目标太大也太明显了,容易招惹是非,这里虽然看起来是荒山,但暂时还是把风险的机率尽可能降低为好。 奇怪,为甚麽总觉得身上像是少了甚麽东西似的…… 抬头察看,四肢都在,五官俱全,除了衣服有些破损,其他全无异状,然而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真切,不似错觉,实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早上好,瑞恩斯坦。」 有些熟悉的声音,应该是认识的人,瑞恩斯坦抬眼望去,看见一个戴着宽沿帽的家伙正站在深坑边沿,朝着自己看过来,面带微笑。 「欧凯?」 瑞恩斯坦没有应声,但已经在暗暗戒备。要说起来,他和欧凯倒也没有多少仇怨,但一个是神子,一个是恶魔,彼此总难免看不顺眼,如今自己剧战之後,正是最虚弱时机,不得不小心谨慎。 欧凯跳下坑来,走到瑞恩斯坦身边,直接席地坐下,「好久不见了呢,」他微笑。「怎麽弄成这副模样?」 瑞恩斯坦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伊莉丝翠没有被摧毁,」欧凯说,「她回到了阿梵多。」 「你知道?」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欧凯说,「别忘了我是干哪一行的。」 瑞恩斯坦想要坐起来,腰间却又猛然袭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发现那柄金锥还插在腰上。此前一直在激烈战斗中。也没来得及去理睬。正要伸手,欧凯动作却快一步,抢先把金锥拔了出来。 「唔,很不错的武器啊,」欧凯评价,「这种力量……是罗丝制作的呢。」 「喜欢你就拿去。」 「咦?」欧凯很是诧异,「这麽好的东西你都不自己留着?你不是一向喜欢收集这些宝物麽。」 「我现在没兴趣。」 瑞恩斯坦有些不耐烦地说着,准备起身离开,然而欧凯拦住了他。 「你想干甚麽?」 「别那麽紧张。」欧凯摆摆手,「我只是想问你打算去哪里?」 「回龙之巢。」 「那你不用回去了。」 「为甚麽?」 「你没发觉自己少了点甚麽东西麽?」 瑞恩斯坦一怔,他原本就有这种怪异感觉,如今欧凯又提起,那显然就不是自己的错觉了,但看来看去,确实没发现身上少了甚麽啊。 「是神力啊,」欧凯叹气,「你已经丧失神力了。」 瑞恩斯坦脸色一变,随即反应过来。确实正如欧凯所说,他的神力已经完全消失了……但这是怎麽回事。 「因为你老爸死了……」 「那我也不会丧失神力。」 「别打断,听我说完,你老爸死了,现在神位已经被你以前那个小胖子跟班——他叫迷幻吧——继承了,而他收回了龙神的神力……现在你明白了?」 「不可能。」瑞恩斯坦不敢置信,「他怎麽能继承神位。」 「因为第四纪即将到来了啊,」欧凯说,「诸神之上的存在,已经开放了规则。」 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然而瑞恩斯坦已经听懂了。 昔日的跟班,如今已经成为神明,高踞王座之上,瑞恩斯坦则丧失神力,已经只是普通的虹彩龙。不可能是对方的敌手了。现在回去,无异於自寻死路。 「那个家伙……」 说来说去,这次弄得这麽惨,最大的原因就是迷幻地突然背叛。倘若不是他临阵倒戈,又往自己腰上捅了一锥,事情何止於到这种局面。想起这点,瑞恩斯坦就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小胖子撕成碎片。 「别抱怨,想想你以前是怎麽对他的,」欧凯慢悠悠说。「每次都把他扔去当沙包,动不动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抢到的……哦,收集到的宝物又都被你独吞了,基本没他的份。大家都是虹彩龙,凭甚麽你就这麽嚣张,他就这麽倒霉呢。」 「我每次不都救他出来了。」 「那我每次要去偷东西,先让你去帮我引开主人,然後我自己去偷,最後东西到手,把你鼻青脸肿地救回来,你爽不爽?」 瑞恩斯坦闭着嘴。 「不说那家伙,就说你我,」欧凯依旧微笑着,「你觉得你比我强上那麽一点,对不对……但我们都在物质界逛了大半年,你每次都以风光登场开始,以被打得找不到北告终。而我走到哪里都被待为上宾,热情招待——你觉得这是为甚麽呢?」 「为甚麽?」 「因为我低调,」欧凯哈哈大笑,「东方的卡拉图(kara-tur)有句谚语,天穹之上,又有天地,高山之外,更有险峰。这世界上总有比你我更厉害的人,太嚣张了自然会被打啊。」 瑞恩斯坦皱眉,「你是特地来教训我的麽?」 「不不,别误会,」欧凯连连摆手,「我是来邀请你加入的。」 「加入?加入甚麽?」 「哦,我最近组织了一个帮派……不,是社团,准备做点事情,正缺人手。你看你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去了,大家也都是老相识,不如来一起干怎麽样?」 「你?」瑞恩斯坦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恶魔。 「对啊,」欧凯点头,「来物质界游荡这麽久,总要干点正事嘛。前些天我去了趟幽暗地域。拿下了凯恩海姆城和枯骨之地,而且和奥灵多尔的灵吸怪们谈得不错……怎麽样,有没有兴趣。」 「那两座亡灵城市?」瑞恩斯坦思索着,在记忆力搜寻出结果,「你要它们做甚麽。」 「我现在的老板是奥喀斯嘛,亡灵他最喜欢了。」 这种说法不尽不实,但瑞恩斯坦也不想再多问,「你想干甚麽?」 「建一座传送门,」欧凯脸上神情一肃。「通往深渊。」 瑞恩斯坦一时没在意,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恒定的位面传送门?」 「对啊,」欧凯点头,「而且是双向地,物质界的人可以从这传送门进入深渊,深渊里的人也可以通过传送门直接前往物质界,方便快捷——当然我们会收门票。」 「这不可能,」瑞恩斯坦摇头。「跨越位面的恒定传送门……这完全超出了魔法常识,就连昔日的伊玛斯卡(iaskar)人也没能成功……」 当听到「伊玛斯卡」的时候,欧凯眼中微微闪过一丝锐光,随即消失,「以前不行,未必现在不行,」他说,「几千年过去了,时代总是在进步,而且。」他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在瑞恩斯坦面前晃了一晃,「现在我拿到这个了。」 那是一个金色的小盒子,顶端的四个角落伸出银色圆柱,每侧盒面都雕刻着一个怪异的符纹,像是文字。瑞恩斯坦一眼瞥见。大吃了一惊。 「光之……」 「怎麽样,」欧凯打断了他的话,「这东西应该能让你多增加一些信心吧。」 瑞恩斯坦上下打量着他,「奥喀斯开始打物质界的主意了?」 欧凯摊开手,「这你不用管,反正我们合作,你帮我建立传送门,我帮你报仇,怎麽样?相信你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那些精灵神只怕未必多麽喜欢你吧。」 瑞恩斯坦短暂考虑片刻。「好,」他说,「一言为定。」 欧凯点点头,「你先去凯恩海姆城休养吧,」他说,「我还有点事情,先告辞了。」 「你去哪?」 「去拜访一位小朋友,」欧凯说,「你认识的。」 瑞恩斯坦明显怔了一下。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名字,「那个阴魂城的小巫师?」他问。「那家伙没甚麽特别的吧,除了有点运气。」 「唔,千万不要这麽说,在这个世界上,运气好比甚麽都强,没听过一句话麽,人品是无敌的呀。」 欧凯笑着挥挥手,缓缓後退,消失不见。 琼恩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虹彩龙和恶魔在谈论着他,就算知道大约也是直接抛之脑後——因为他现在很忙。 伊卡沙城之战顺利落幕,各种相关信息已经整理齐全,汇总成一叠一叠的资料,放在琼恩地面前。一切都按照预先计划进行,矮人先是顽强抵抗,然後故意示弱,让卓尔破城而入,接着由银龙幽灵萨菲莉娅斯附体矮人国王,突然发动迷锁,同时尽起伏兵截断退路,关闭城门,卓尔们被迷锁压制,虚弱不堪,自然一败涂的。 当然,卓尔此次进攻伊卡沙城,兵力总是接近一万,但总不可能全都派上前线攻城。去掉那些看管粮草辎重的,负责後勤的,前几日攻城死伤地,加上照顾伤员——以及沉默之歌那些随军妓女的,作为预备兵力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不少人。所以真正冲进城里的,大约只有五千。 迷锁一发动,城外的卓尔立刻得知不对,上了大当。这种黑皮肤生物全无半点袍泽义气可言,直接掉头就跑,矮人们忙着关门打狗,也没兵力去追赶,任她们逃回,所以这次卓尔们虽然惨败,倒还没有到全军覆灭的地步。 瓜理德斯城连连内乱,原本就损失惨重,又遭遇了这场大败战,首脑人物几乎尽数一网打尽,可谓是元气大伤。琼恩原本都考虑要不要趁机说服矮人们主动出击,把卓尔赶尽杀绝,永绝後患。可惜一个坏消息传来,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妄想。 「听说罗丝复苏,那些牧师又获得神术了,这倒是比较麻烦啊。」 「没必要担心。这一万士兵是瓜理德斯城地精锐所在,如今损失过半,元气大伤,没有几百年时间,绝无可能恢复。」 出言提醒的,是坐在旁边地梅菲斯,她也正埋首於一堆厚厚的纸张中,不过不是战报,而是她从图书馆里抄录来的资料。虽然是圣武士。但在不需要穿甲提剑上战场的时候她更像个学者,喜好阅读,走到一处就会搜集相关地知识见闻,早就成习惯了。 「实际上,我们应该庆幸,」梅菲斯继续说,「如果罗丝早复苏几天,在卓尔攻城之前,那我们的计划就要大打折扣了。最可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唔,也是。」 琼恩点头赞同,继续去看资料。根据矮人的探子回报,虽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菲尔伦家族依旧还是把持着第一家族的宝座,如今的主母是迦法。她当时留在後军,没有参战,反而因此逃得一命。蛛后回归,她作为瓜理德斯城现存的最高阶祭司,理所当然地登上了领袖宝座。 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倒也算情理之中,琼恩也不多想,又翻了几遍,确定没有更多的新消息,於是把面前案卷全部推开,长长伸了个懒腰。「真累。」他抱怨着,「其实我干嘛要看这些东西。」 「因为你现在是这些矮人们的摄政议员了。」 说话的并非梅菲斯,而是她放在枕头边的银甲,银龙的幽灵在其中若隐若现。上次瓜理德斯城进攻,琼恩於混战中俘虏维康尼亚,已经在矮人心目中留下良好形象,此次卓尔大败,琼恩作为定策者,自然被矮人视为英雄——倘若仅仅如此倒罢了,然而矮人国王在「临终」前居然发布旨意。由议员鲁文继任国王,而空缺出来的议员席位则由琼恩担任。 其实矮人国王早就已经死去,只是靠着迷锁的保护才暂时尸体不朽,偏偏他一贯有睡懒觉的习惯,矮人们也不明内情。真正说话的,自然也并不是国王,而是附体在身上的幽灵萨菲莉娅斯。事情完毕,迷锁消散,国王也就真正「寿终正寝」。矮人们举行国葬,自不待言。 鲁文就是当日前往奥图城。寻求帮助,然後又带领琼恩等人来到伊卡沙城的矮人,在各位议员中算是难得地眼光开放之辈,懂得灵活变通,并不死守拘泥於以往的规矩和风俗。他原本就是摄政议员,地位仅次於国君,此次他带来的人类协助打败了卓尔,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功劳自然也要大大分上一份,在矮人们中声望正高,由他来继任国王,倒也没谁有异议。 「其实最重要的,是矮人们对前任国王米斯-巴拉克盲目崇拜到了极点,既然是他亲口颁布的旨意,别说让一个议员继位,就算让你来当国王,相信矮人们也不会不答应。」 「唔,那还是算了吧。」 话是这麽说,实际上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琼恩是个外来人类,纵然再有功劳,也不可能会被矮人心甘情愿奉为君主。倘若真是巴拉克国王「亲口」下旨,矮人们未必会公然造反,但这个王位坐得舒服不舒服,稳当不稳当,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没兴趣?」梅菲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你当了国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很多很多美女后妃了哦。」 琼恩权力欲望不强,对於甚麽称霸世界天下布武之类伟大目标兴趣缺缺,但对美女却是很有兴趣的。梅菲斯和他在一起这麽久,也算了解心性,说的话算是比较有诱惑力,只不过…… 「算了吧,」琼恩叹气,「那我还不如投奔黑暗精灵去。」 比起女性都长胡子的矮人「美女」,卓尔显然诱惑力大多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琼恩宁愿去当瓜理德斯城沉默之歌的老板,也没兴趣当矮人国王。如果是在地表世界,或许还能指挥这群矮人们去人类城市强抢民女,然而这里是幽暗地域,除了怪物还是怪物,唯一符合人类审美观的生物,只有瓜理德斯城里的卓尔…… 本来还想趁机把瓜理德斯城给推平了,一劳永逸,说不定还能组建一支卓尔女性卫队之类。如今罗丝复苏,这个打算暂时是不可能了……算了,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嗯,矮人的美女,肯定是不符合你的审美观了,」梅菲斯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呢,琼恩,你就没有想过,掌握一些属於自己的力量,摆脱他人的控制吗?」 第二节 命运 句话说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琼恩凝视着梅菲斯,圣武士却彷佛全不在意,依旧悠然自得地整理着她的那些资料,彷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顺口闲谈罢了。她将几页纸细心地叠起来,放进皮袋中,然後才意识到琼恩的目光,「怎麽了?」她似乎有些不解地问。 「没甚麽,」琼恩笑着摇摇头,「艾弥薇。」 「嗯?」 「我想,不管是谁,都不会喜欢被人操控的感觉吧,」琼恩慢慢说,「至少我是这麽觉得的,人应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对吧。」 「那你想要甚麽样的命运呢?」 「坦白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琼恩承认,「以你我的年龄,现在就说甚麽命运,甚麽人生,只怕会很可笑吧。到底想要达到一个甚麽目标,想要得到一个甚麽结果,我现在未必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我所希望的,也只是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不管选择的结果是好的或者不好的,对的或者错的,总是自己选择的,那就足够了。」 「只是,」他轻声笑着,「希望归希望,人总要现实啊。」 所谓现实,不过就是利害权衡罢了。 琼恩不是笨蛋,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经足以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其他不用多说,一个「记忆编织」,就足够说明所有问题了。毫无疑问,自己就像棋盘上的棋子,看似在自己行走,其实一直在被或明或暗地推动着,而在背後操控这一切的,有阴魂城。有大巫师,甚至……还有神只。 「夜女士与你同在。」 从奥图城出发时,第二远征师指挥官雅达王子如此说,当时琼恩还没太在意,只当作简单的祝福语,然而事後想来,只怕其中的意味并不那麽简单,反而更像是某种暗示或者预告。 只是,知道了问题。不等於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离开阴魂城之前,奥沃老师曾经和我有过一次谈话,」琼恩说,「他一向罗罗嗦嗦,具体的原话就不用重复了,其实真正的意思就一句话:倘若我不是棋子,我能有今日麽?」 记忆编织的引导丶「田伯光」传授的所谓内功丶各种看似巧合的安排丶种种意外的聚集,正是所有的这些,才造就了自己如今的一点「成就」。倘若没有这些棋手的暗中操控。倘若真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那麽结果会是如何? 琼恩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自己出身低微,没有直接投胎到阴魂城主家里;有几分天赋,却也没到惊世绝艳的地步。除非真以为自己套了传说中的主角模板,否则最有可能的,就是现在子承父业,当个小商店的老板,一辈子庸庸碌碌。就算有机会学习魔法,成为巫师。没有能够大幅度减少睡眠的「内功」,没有吸收神力的采玉诀,现在估计也就是个还没毕业的学徒,这种人世界上一抓一大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微不足道。 自己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当然。身为棋子,这并非自愿,所以因此获得一堆好处,这也谈不上甚麽感谢。就好像要人去上阵打战,因此被发了一套精良地铠甲兵器和装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犯不着因此而感激涕零。然而问题是:既然背後的棋手花了这麽多的功夫,下了这样大的成本,那麽又怎麽可能轻易让棋子脱离控制,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 曾经有段时间。自己以为自己运气很好,往往能逢凶化吉,纵然一时困窘,总也有意外收获,但细想起来,世界上哪有这般好事。作为一枚棋子,如果说它「运气好」,只怕更多是意味着背後控制的棋手实力强横,深不可测。 「其实。我也正在尝试呢,艾弥薇。」 「尝试?」 「对啊。尝试。」 前往瓜理德斯城,周旋於卓尔当中,挑动内乱,分裂家族,最终一手导演了最後的大战。虽然因为罗丝及时复苏,未竟全功,但也已经很令人满意了。回想起来,当初做出这个决定,可以称得上是冒失,也并没有一套严密完整的筹划,很多细节都是随机应变,其实破绽不少,最後能够成功,也有很大地运气成分在内——但琼恩并不认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是错误。 如果说,自己此前的经历,一直都是被人安排设计好,那麽至少这一次,相信并不在那些「棋手」们的预计之中吧。不管怎麽说,自己并不是一枚被完完全全控制的棋子。 当然,这种努力太过微弱,甚至连「反抗」都谈不上,只能算是尝试着去「偏移」。要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选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是需要足够的力量的。 所谓力量,一方面是个人的能力,锻炼到拉沃克或者奥沃那种地步,自然谁也不敢拿你当棋子;一方面则是势力,世界上有很多国王领主,自己未见得特别能打,然而手下小弟无数,自然也能雄踞一方,不必看他人脸色。 对於前者,琼恩能有现在的成就,以十馀岁的年龄跻身高阶巫师行列,虽然并非史无前例,但也已经称得上是神速了,不能再奢求更高;对於後者……基本还是空白。 诚然,如今是个好机会。伊卡沙城距离阴魂城很远,受限於幽暗地域的地理环境,第二远征师也鞭长莫及。琼恩如今在矮人中声望甚高,瓜理德斯城新败,外界又无威胁——天时丶地利丶人和基本都有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伊卡沙城人口不多,局限於幽暗地域之中,本身既谈不上强盛,对外又没有扩张馀地。而且终究是矮人,非己族类。这些劣势,也是很清楚的。 「这些矮人,只怕未必能成为多大的助力吧。」琼恩轻声说,「当然,我会尽力而为。」 简单的话,已经清楚表达了琼恩的意思。作为棋子,他对自己的处境有明白地认识和觉悟,而且也希望摆脱这种局面。不会贸然行事,但也不会放弃机会,一点一点来。 这并不算甚麽特别的反应,意料之中的事情。比起这些。琼恩更在意的,是梅菲斯为甚麽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虽然相识颇久,关系密切,琼恩很多事情也不瞒她,但真正涉及自身机密的事情,例如记忆编织这种,是并不曾透露过的。然而她话中的意思,明显是对琼恩的处境有清楚地认识……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劝诱。 「因为总看到你被上级指挥着做这个那个嘛。先被派去送信,现在又派来找甚麽魔像基地,」梅菲斯轻描淡写地解释,「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状态。」 似乎有些道理,然而细想却又觉得牵强,因为梅菲斯的原话,是「摆脱他人的控制」。 如今仅仅是她刚才所说的这种程度,是并不足以让人觉得「被他人控制的」,除非进取心和自尊心格外强烈。世界上给别人打工的,做别人下属的。替老板办事的,多了去了,难道都会觉得是在被控制?梅菲斯以前是教会的成员,也经常奉命到处奔走,难道她也会觉得是被控制?对於琼恩来说,如果没有「记忆编织」。没有一系列的「巧合」,仅仅只是作为阴魂城地公务员,被指派去出差办事,那也是正常情形,拿人薪水,替人干活,情理之中的事情,还不至於上升到「被人控制」的高度。 琼恩相信这不会是梅菲斯措辞不当,她既然这麽说,那就必定是有所喻指。但琼恩不想再多问。没必要,也没意义。 「一切好的和不好的,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莉法儿曾经如此说。 那就让我来面对吧。 对於这个话题,双方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说得太过反而不妥。很快。琼恩主动转移了话题。 「艾弥薇,你刚才说。如果我当了国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很多很多美女后妃了。」 「唔,是啊,」梅菲斯正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干活,随口回答,「怎麽了?」 「没甚麽,如果你这麽认为,那我倒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琼恩点点头,很认真的说,「等哪一天我真的当上了国王,你就不会反对我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梅菲斯转过脸来,看着琼恩,过了几秒钟,突然微微笑了一笑。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麽?」她笑吟吟的,「两个字:休想。」 「你刚才自己说的,」琼恩抗议,「国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很多后妃。」 「那行,你娶一个妃子,我就杀一个,你信不信。」 「不信,圣武士怎麽能乱杀无辜。」 「也是,那我直接把你一剑砍了,一了百了,甚麽麻烦都没有了。」 「……不用做得这麽过分吧。」 话是这麽说,琼恩也并不当真认为梅菲斯会动手杀人,但对方的态度也已经很清楚。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依旧难免抱怨几句。 「动不动就要拿剑杀人,哪里有女孩子的样子啊。」 「如果你能胜过我,那我自然就杀不了你。你连一个女孩子都打不过,又哪里有男人的样子啊。」 犀利的反击,立刻让琼恩哑口无言,恨不得把地面敲个裂缝然後钻进去。虽然两人没有真正较量过,但前日跃戒指招来梅菲斯,一剑斩杀亚当斯,事後回想,倘若自己易地而处,也是万万挡不住那雷霆一击的——而要论年龄,梅菲斯比琼恩还小一岁。 倘若说琼恩的进步是神速,那麽梅菲斯的存在就是奇迹。 不过,梅菲斯的话语里,似乎有一丝破绽,当然也可能是琼恩的错觉。「如果你能胜过我,那我自然就杀不了你」——那然後又如何呢? 正自有些尴尬,有人过来解围。芙蕾狄敲门进来,又送进一大叠文书。然後悄悄退了出去。她和芙莉娅在战前就进入伊卡沙城,一直处於安全保护之下,自然未伤分毫,如今矮人虽然战胜,但受伤者也不少,城中牧师人手不够,把芙莉娅都找去了,芙蕾狄插不上手,索性来给琼恩这个新上任的摄政议员帮忙。 「是她吧。」芙蕾狄退出後。梅菲斯突然说。 「嗯?」 「珊嘉姐姐和我说起过,你和芙蕾狄的事情,」她说,「她还是很喜欢你呢。」 对於这个话题,琼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幸好梅菲斯也没有打算等待答案,甚至没有继续说话。两人各自低头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再出声。 这一次送来的资料和前番不同,只有少量是关於瓜理德斯城那边的消息。主要是自己内部的事情。摆在第一项的,就是维康尼亚如何处置。 当时在王宫中,梅菲斯斩杀亚当斯,准备顺带把维康尼亚也干掉,但被琼恩阻止了,後来一直关在牢房里。战後诸般忙乱,又赶上前任国王「驾崩」,新王登基,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一时间也无人顾及到她。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要如何处置,这件事原本也很简单,一刀砍了,乾脆利落,甚麽麻烦都没有了,而且也合情合理。矮人和卓尔结仇多年。彼此杀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然而…… 「我出去一躺,随便走走。」 琼恩对梅菲斯说,随即起身出门。圣武士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甚麽,依旧在对付她那一大叠资料。 伊卡沙城里忙碌一片,矮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重建工作。此次大战,虽然最後设伏成功,一举制胜,但此前为了成功诱敌。还是有不少伤亡。死者自然直接安葬,伤者全抬到神殿里治疗去了,首席大牧师安赞·钻刃率领手下忙得团团转,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连芙莉娅这种客人都拉去帮忙了。除了人员伤亡,建筑也颇有毁损,卓尔的投石机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城墙丶房屋丶道路,都需要修补重建。好在矮人是这方面的专家,倒是不必太在意。倒是架设在地下河「深洪」之上的几十架巨大水车被砸毁了大半。导致全城四分之三地区域供水系统瘫痪,造成地困扰不小,侏儒专家们正在加紧修复。 琼恩一路走来,所有的矮人见了他都点头行礼,十分尊敬,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的摄政议员身份,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卓尔两次攻城失败。矮人族直率丶豪爽,向来喜欢搞英雄崇拜,琼恩第一次於战阵中生擒敌人首领,第二次更一手策划丶奠定胜局,可谓是有勇有谋,近乎全能,正可谓是英雄。 当然,这个英雄也不是完美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陷,就在於这位兰尼斯特先生是个巫师。 矮人和魔法天然绝缘,对巫师难免在潜意识里就比较排斥,琼恩是因为先有鲁文介绍背书,接着连立大功,如今又有前任国王的谕旨,矮人们才把他当朋友看待,倘若换了个别的人类巫师,只怕会被赶出门去。虽然如此,这终究也是个缺憾,幸好梅菲斯的存在弥补了这一点。 琼恩不在伊卡沙城的这半个多月里,梅菲斯在矮人当中已经拥有了极高的声望,原因很简单:全伊卡沙城的矮人战士,没有一个能接得下圣武士十剑。矮人崇尚力量,尊敬勇者,爱屋及乌之下,对琼恩的巫师身份也就忽略过去了。 「事实上,这一次设计对付卓尔,倘若不是梅菲斯有这种声望,要说服矮人们愿意相信并且全力配合,只怕还真不容易。自己当时都没考虑过这点,还自以为计划周密,太疏忽了,太大意了,最後能成功还真是侥幸……」 一边想着,一边走进监狱,直接找到看守,说要审问囚犯。以他如今的身份,这点要求自然不在话下。很快,琼恩就再一次见到了维康尼亚。 第三节 信任 琼恩顺着长长的石阶走下地牢,周遭黑漆漆的,散发着道。一件狭小的石室,空空荡荡的,墙壁上挂着一盏若明若暗的灯,维康尼亚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见是琼恩,脸上神情微微变了变,然而随即又低下头去,看着地面。 琼恩走到她对面,席地坐下来。几天不见,维康尼亚憔悴了很多,矮人们虽然忙於善後,无暇处置她,但也不可能善待。当然,因为种族差异太大,审美观严重分歧,伊卡沙城里也没有沉默之歌这种场所,倒是没有某方面的担忧。她的盔甲丶武器以及身上所有的魔法装备都已经被矮人没收,此时身上只穿着内衣,手腕和足腕都被精金镣铐扣住,活动不灵,避免她施法逃脱。原本还宽松些,自从罗丝复苏的消息传来,矮人们的看守便更加严密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最终是维康尼亚打破了沉默。 「来向失败者炫耀胜利吗?兰尼斯特先生。」她冷冷地说。 「似乎没甚麽好炫耀的,」琼恩说,「侥幸成功罢了。」 「您真谦逊,」维康尼亚讽刺,「听说这对於人类而言是美德?」 琼恩摇头,「仅仅是陈述事实,」他说,「而且瓜理德斯城依旧存在。」 「不打算乘胜追击?」 「打算,但放弃了,」琼恩老实承认,「因为蛛后已经回来了。」 他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注意到维康尼亚的身体微微震了一震,眼中惶然神情一闪而过。虽然立刻恢复常态,但已经足以做出判断了。 很显然,维康尼亚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她被关在监狱里。和外界消息不通,但她是罗丝的牧师。按常理来说,牧师是神明的凡间代言人,是最虔诚的信徒,和神明之间自有一种无形地精神联结,罗丝复苏,维康尼亚没道理一无所知。 除非……她已经不是蛛后的牧师了。 这并不奇怪,罗丝的教义推崇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失败者从来得不到怜悯,被无情抛弃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维康尼亚原本是最大的卓尔城市的统治者,第一家族主母,如今却沦为阶下囚,正是失败者的典范,而且此次瓜理德斯城遭受如此重创,她也要负上很大责任。这种情况下,罗丝收回神宠,抛弃她这个牧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维康尼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是这样吗,」她勉强微笑着,尽量保持镇定,「那麽还真是巧呢。」 「唔?」 「上一次我们在这里谈话,你告诉我神后已经消逝了,」她说,「而这次,你告诉我神后又回来了。不觉得这是很有趣的巧合?」 琼恩笑了起来,确实如此,他和维康尼亚第一次会面谈话。就是在这间牢房里。当时他告诉对方蛛后已经消逝。时隔一月,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处境,他又带来了截然相反的消息。世事无常,莫过於此。 「我没骗你。」琼恩轻声说。 这也是事实。上一次。琼恩自北方而来,根据所知的消息,确实认定罗丝已死;而这一次,罗丝复苏的消息也是真实不虚。他说得都是真话——只不过真话未必等同於真相。 维康尼亚冷笑,「事实是你一直在欺骗我。」 琼恩沉默了一会。 「是啊,」他最後说,「很抱歉,维康尼亚,我是骗了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对此很愤慨?」 「当然。」维康尼亚说,「因为我从来没有欺骗你——我可否把这称为背叛?」 「是背叛」,琼恩承认,「然而对於卓尔来说,欺骗和背叛,不应该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吗。」 「如果你是卓尔,那麽我确实没甚麽好抱怨的,」维康尼亚说,「但我曾经以为人类和卓尔是不一样。」 「人类是很复杂的。」 维康尼亚再次冷笑。不说话。 「将近一半的卓尔退回了瓜理德斯,」琼恩说。转移了话题,「牧师们再次巩固了统治权。」 「现在地第一家族是谁?」 「菲尔伦。」 维康尼亚微微有些惊讶,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菲尔伦?」她反问,「主母是谁?」 「迦法。」 维康尼亚怔住了,「迦法?」 「嗯。」 琼恩把事情的前後经过解释了一遍,维康尼亚静静听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她略带自嘲地说,「弄了半天,最後还是落到她头上了麽。」 「是啊。」 又一阵沉默。 「以後打算去哪里?」琼恩彷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去哪里?」维康尼亚怔了怔,然後才反应过来,「我有选择的自由吗?」 「如果有呢?」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算维康尼亚能被释放,她也基本是无处可去。瓜理德斯城自然是回不去了,迦法只会拿她做祭品献给蛛后。留在伊卡沙城也不可能,很难想像矮人会容忍一个卓尔呆在他们当中。如果是作为女奴……好吧,这是琼恩比较期望的结果,然而事实是依旧不太可能,且不说影响到原本就不稳定的安定团结後宫和谐,而且会造成矮人的猜忌——最重要一点,琼恩还想多活几年。 维康尼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完全是琼恩造成,让她留在身边,只怕哪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自己脑袋没了。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让英勇之辈去做,琼恩向来爱惜生命,就敬谢不敏了。倘若用法术控制洗脑,倒也不是不可能,然而那样一来往往弄成行尸走肉,彷佛傀儡人偶,又有甚麽意思。 唯一比较可能的,是去其他的卓尔城市吧。然而作为一个神后的遗弃者,只怕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想去地表世界。」维康尼亚淡淡说。 「地表世界?」 这个答案倒是完全出乎琼恩意料,怎麽想也没想到一个卓尔会愿意去地表。「为甚麽?」 「因为我想了解一下人类,」维康尼亚说,「我想看看,你们人类的世界,和卓尔到底有甚麽不同。」 琼恩点点头,站起身来,「那麽。再见了。」 释放维康尼亚有点麻烦,毕竟她是卓尔的首领,虽然是前任的。幸好现在的矮人国王鲁文和琼恩关系不错,而且头脑还算开通,有他支持,最终摄政议会地各位议员们也都没有多说甚麽,通过了决议。 盔甲丶武器丶项链和所有的魔法卷轴,以及蜥蜴坐骑,都还给了维康尼亚。包括食物和水。幽暗地域虽然危险,凭借这些也足以自保了,至於能不能到达地表,那在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运气。琼恩站在城墙上,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隐约觉得有些怅然。世界如此之大,天南地北,只怕此次一别,以後便没有再遇见的机会了。 「我没想到你会放走她,」梅菲斯说。「有点出乎意料呢。」 「那我应该怎麽做?」 「杀了她,永绝後患——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琼恩轻轻摇头。 「舍不得?」梅菲斯微微露出笑意。 「有点,不过主要不是这个,」琼恩说,「她有句话没说错:我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但她一直没骗过我。」 「是吗。那麽她可真诚实——这又怎麽了?」 「她信任过我。」 「所以她才会落到这个下场,」梅菲斯辛辣地评价,「对於卓尔来说,信任别人就是自取灭亡——尤其是信任你。」 「我有这麽恶劣吗?」琼恩不满。 梅菲斯伸手朝维康尼亚离开的方向一指,「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要不要我把受害人请回来当面对质?」 琼恩於是再一次哑口无言。 不管怎麽说,总算是了却了一桩事情。伊卡沙城重建完成,渐渐恢复往日平静,卓尔那边忙於休养生息,也无力报复。日子倒是过得安逸。当然,烦恼也是有的,首先是那张耐瑟卷轴,琼恩存了私心,打算吞没掉,至少趁这段空闲时机先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弄到点好处。然而他无论怎麽努力,就是没办法从那张薄金书页上看出字来,让梅菲斯看过。同样也是空白一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书页确实是非常古老而强大的魔法物品。应该是耐瑟卷轴无疑。 明明有至宝在手,却形同废纸一般,这感觉着实糟糕得紧——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卷轴看不了就看不了,不过是得不到预期的利益,自己没有损失,然而另外一样东西,倘若处理不当,就是有杀身之祸了。 那就是灵吸怪巫妖斯兰普的命匣。 亚当斯把巫妖的命匣伪装成了一枚蜘蛛圣徽,这隐藏手段不可谓不别出心裁。如今他死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自然都被琼恩没收,其中就包括这枚圣徽。刚开始的时候,琼恩还很得意,掌握了命匣,就是扣住了巫妖的命脉,相当於多了个忠诚而强大的部属。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孤身打拼,虽然有梅菲斯,但那是情人,连个小弟都没有,甚麽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如今有了斯兰普,以後也可以摆摆老板地架子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美梦喀嚓破裂了。 命匣是巫妖的命脉——所以要杀死巫妖很容易,毁掉命匣就是,但要控制巫妖,并不是仅仅拿着命匣就可以的,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巫妖地命匣一般都是用宝石制成(因为最适合容纳灵魂),一砸就碎,很容易破坏,你把命匣握在手中,巫妖投鼠忌器,自然乖乖听命,不敢反抗,但人总要休息,总有疏忽的时候,巫妖却是亡灵,不眠不休,不困不倦,哪怕是背後偷袭,肯定能找到机会,一个法术把你轰杀至渣,取回命匣。 斯兰普的命匣是精金所制,要破坏起来都不容易。当然。亚当斯也不可能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粗劣手段,巫师自有巫师的办法。命匣是巫妖的灵魂容器,亚当斯在上面施加了强力的附魔法术,等於是直接控制巫妖地灵魂,令其必须俯首听命,压根不能做出反抗之举,更不可能攻击主人,这样就彻底控制了巫妖,不用担心反噬了。 这种作法难度颇高。但琼恩也可以办到,并不为难。他拿到命匣,原本就准备把亚当斯设下的法术抹消,自己重新施法,结果一试之下,才发现情况不对——亚当斯居然还留了一招後手,他为了以防万一,在命匣上又叠加了一个强力禁制:任何人想要抹消他施加的附魔法术,都会同时触发强力的爆炸。彻底摧毁掉这个命匣。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他自己得不到,那麽别人也休想得到。 以琼恩的能力,还不足以解除亚当斯的这个禁制,而放眼周围,一群矮人环绕,自己已经是最高明的巫师,也不可能还找到高手来帮忙。想收个巫妖当小弟的想法,就此搁浅。 如今仅仅如此,倒也还罢了。发不了意外横财,那就安守本分。然而问题在於,既然亚当斯死了,琼恩又不能接任,灵吸怪巫妖就无人能够控制,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巫师。比亚当斯的造诣都要高明,倘若发起怒来,那就有大麻烦了。 如果把命匣还给巫妖,客客气气请他走路,大家从此两不相干,倒也不失为一条上策。可惜琼恩信不过巫妖的人品,如今有命匣在手,对方自然忌惮,倘若把命匣还回去了,斯兰普突然翻脸。那却如何是好。这种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的事情,琼恩是万万不会做的。 那麽,把命匣毁了,彻底干掉巫妖,从此大家安心睡觉?这办法也不差,只是似乎太浪费了点。一个灵吸怪巫妖,如果能够控制住的话,其价值胜过一座城池,就这麽毁掉。未免暴殄天物。 盘算来去,琼恩采用了拖字诀。直接用命匣勒令斯兰普自爆,虽然它会复活,但总也是七八天甚至十来天之後的事情了。当然,这是权宜之计,琼恩没兴趣一直玩这种爆炸游戏,他只是想再努力一把,试试能不能破解亚当斯的禁制,如果最终还是失败,那就直接毁掉算了。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几日,在命匣上的进展依旧是停滞不前,魔法这种东西,差距就是差距,没办法轻易弥补的。这一天,琼恩再次尝试失败,叹了口气,把命匣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散步。 「又失败了?」梅菲斯问,她还在整理资料,昨日刚刚又从图书馆里抄录了一批,面前又已经是堆积如山,看上去十分恐怖。 「是啊。」琼恩有些沮丧。 「慢慢来,实在不行就把它毁了算了,」梅菲斯说,「反正也不是甚麽要紧东西。」 「嗯。」 琼恩应着,走到梅菲斯身边,从背後将她抱住,柔软的发丝拂在脸上,少女的身上透出淡淡的香气,「似乎变大了,艾弥薇……唔,这是甚麽?」 梅菲斯手中正拿着一张纸,琼恩随意瞥了一眼,陡然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张洛斯兽皮纸,浅黄色,没甚麽特别之处,上面写着一些字,是梅菲斯的笔迹。她的字体很好认,娟秀中透着刚毅,和本人完全一样,琼恩也看得熟了。然而……这些文字很蹊跷。 费伦的文字,就琼恩所接触过的,无论是龙语丶耐瑟语丶通用语丶卓尔语丶矮人语等等,全都是字母文字,然而这张纸上所写,却分明是一种象形文字,看起来就彷佛是魔法符纹一般——当然它并非符纹,这点琼恩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如果仅仅是看到一些象形文字,琼恩倒还不至於如此惊讶,以地球的历史参照,字母文字和象形文字原本就是两大系。这个世界既然有字母文字,那麽有象形文字也不算甚麽出奇。他之所以有这麽大地反应,是因为这些文字看起来很有几分眼熟,彷佛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认识地象形文字?汉语?不对……日语?不是……韩语?更不是…… 琼恩从梅菲斯手中把纸取过来,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但搜遍记忆又怎麽都想不起来。「这是甚麽?」他问。 「一些有关伊玛斯卡帝国的资料,」梅菲斯说,「我刚抄来的。」 「伊玛斯卡帝国?」琼恩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伊玛斯卡?」梅菲斯有些惊讶,「人类历史上最远古的魔法帝国,你是个巫师,怎麽会不知道。」 「我没听说过,」琼恩摇头,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这文字好古怪……」 「这是恩瑟(unther)文字,曾经是伊玛斯卡帝国比较通用的文字之一,」梅菲斯解释,「你认识?」 「不认识,」琼恩沉吟着,「它这上面写着甚麽?」 「不知道,」梅菲斯摇头,「我也不太认识这文字,只懂一点点。」 「那你抄它做甚麽?」 「我是不认识,但大主教认识啊,」梅菲斯说,「他最喜欢搜集这些远古帝国的资料。伊玛斯卡灭亡距今已经近四千年,能够流传下来的资料极少,绝大部份都湮没无闻,大主教搜罗了几十年都没多少收获。没想到这城中的图书馆里倒有不少,我恰好看见,就抄录了一些,带回去给他。」 「这样啊。」琼恩点点头。 他不认识这些文字,但确定自己肯定在哪里看到过,把那几张纸又来来回回看了两遍,依旧没甚麽头绪。「我总觉得这文字我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麽?」 「嗯,很眼熟,尤其这两个字,」琼恩在纸上指点着,那是两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文字,而且非常近似,不仔细看还容易混淆,「特别眼熟,但就是怎麽都想不起来。」 梅菲斯看了一眼,「这两个字我倒认识,大主教曾经教过我,」她说,指着其中一个,「这是『星辰』之意,」然後指着另外一个,「这是『神只』之意。据说伊玛斯卡人把天上的星星视作神明化身,所以创造出的这两个字意思特别相近。」 「等等,」琼恩一惊,隐隐约约像是把握到了甚麽关键,「你刚才说,这个字是星辰的意思?」 「对啊。」 「这个字则是神明的意思?」 「没错。」 「它们字形近似,是因为伊玛斯卡人把星星视为神明?」 「大主教是这麽解释的。」 琼恩啪地往桌上一拍,「我知道了,我想起这是甚麽文字了!」 「我说过了,这就是伊玛斯卡地恩瑟文啊。」 「不,不是,」琼恩说,「这是楔形文字。」 ============================= 唔,算是开始解开另外一个比较大的背景设定罢 第四节 兴衰 谓楔形文字,是指居住在地球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创字,因为其时还没有造纸术,文字都是用芦杆或木棒做成的三角尖头笔,在泥板上书写而成,然後晾乾再进行烧制。这样写出来的字,落笔处印痕较为深宽,提笔处较为细狭,看起来呈尖头楔形,是以得名。 楔形文字和中国汉字丶埃及圣书字并列,称为古代三大象形文字,琼恩自然是久闻其名的。只要有基本的历史常识,谁不知道楔形文字——就算没有历史常识,总也听过某首《爱在西元前》,歌词里就提到。当然,仅仅听闻,并不意味着能够认出来,琼恩之所以认得,纯粹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因为他上辈子是学法律的。 对於法学院的学生而言,「汉穆拉比法典」乃是常识,这是古巴比伦国王汉穆拉比颁布的一部成文法典,是人类最早的几大法典之一。巴比伦是承继苏美尔而起的文明,依旧沿用楔形文字,这部着名的法典自然也不例外。琼恩当年读书的时候,学到这一章节,一时好奇,於是就找了些相关资料来看,因此对楔形文字有些直观印象。 汉穆拉比法典是神授法典,通篇宣称国王受命於神明统治四方,秉承神意颁布律法,动辄拿神当後台,所以里面「神明」这个词出现得很频繁。琼恩看得多了,自然眼熟,後来又得知苏美尔人以星辰为神明,所以这两个词的字形非常近似,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 楔形文字原本是写在泥板上,落笔时较为用力,印痕宽深。提笔时力道最弱,自然显得细窄,整个笔划便呈锐三角形,外表特徵明显,原本是很容易辨认出的。然而梅菲斯的这些资料都是她自己抄录而来,并非原始版本,虽然并无错讹,但她用来书写的是鹅毛笔和兽皮纸,自然写不出那种楔形效果。反正这也不影响阅读——然而撞上琼恩这种略知皮毛的外行人,一开始便怎麽也想不起来了,直到梅菲斯说出「星辰」和「神明」,他才陡然想起典故,反应过来。 琼恩读过汉穆拉比法典原文,多少也还认得几个字,只是时间长了渐渐遗忘。如今既然想通,回头再来看这张纸,和脑中记忆印证。又认出两个字来,更加确信这就是楔形文字无疑。然而问题在於:地球上的楔形文字,怎麽会跑到费伦来,而且还是甚麽恩瑟文字,是古代伊玛斯卡帝国的通用文字之一…… 刹那之间,无数种念头在脑中掠过。 「甚麽是楔形文字?」梅菲斯问。 琼恩正要问她解释,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其实也不能就肯定这是楔形文字,刚才的想法未免有些武断了。仅仅凭几个字雷同,只怕做不得准。何况自己对楔形文字其实只知道皮毛中的皮毛,说不定很大程度还带有自我暗示的成分在内。象形文字,原本就是以图画形式表意,用近似的字形表示同一个意思,也不是甚麽匪夷所思的事情。 以他的水准,要想判定是否楔形文字。从内容上是办不到的。最简单地办法,就是去看最初的原文,最好是写在泥板上的,看字迹笔划。倘若也是做尖头楔形,那就应该没错了,世界上总不可能有这麽巧合的事情。 正自思忖,梅菲斯从旁边拿出另外几张纸来,递给琼恩,「那这种文字你认识吗?」 琼恩看了看,这又是另外一种象形文字。但自己全无印象,应该是从没见过,「不认识,」他说,「这是甚麽文字?」 「这是穆罕瑞德文字,」梅菲斯说,「和恩瑟文字一样,都是伊玛斯卡帝国通行的语言之一。」 「这伊玛斯卡到底有几种文字?」 「据说有三种,」梅菲斯说。「伊玛斯卡语丶穆罕瑞德语和恩瑟语——但也有人说其实有四种,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琼恩摇摇头。「去图书馆。」他对梅菲斯说。 伊卡沙城是昔日深邃杉那塔王国的锻造和学术中心,城中有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和王宫丶莫拉丁神殿「远古熔炉」并列为三大建筑。图书馆长多纳·裂歌是一位女性盾矮人,秃顶,满脸皱纹,看起来应该已经非常老了,戴着一副蓝水晶磨制成的眼镜,笑起来模样非常和蔼可亲,彷佛一位慈祥地老奶奶。然而琼恩对她丝毫不敢怠慢,「裂歌」也是着名的矮人家族,不亚於「骨」,和鲁文国王所属的「石肩」家族素来交好,在摄政议会中也稳稳占了两席,多纳图书馆长是裂歌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轻忽不得。 琼恩道明来意,当然不会提甚麽楔形文字,只说对伊玛斯卡帝国有兴趣,想要有更多了解,希望能观摩原始典籍和文物。以他如今的身份,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多纳却面有难色,原来图书馆里有关伊玛斯卡的资料倒是有一些,然而也全都是矮人辗转誊写抄录来的,哪里有琼恩所要的最初原件,这个要求压根就没法实现。 「我听说这种恩瑟文字最初是写在泥板上的,」琼恩试探说,「前宽後窄,笔划呈锐三角形,是这样吗?」 多纳摇头,「恩瑟文字我完全不懂,」她说,带着歉意地笑笑,「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琼恩有些失望,这样一来,他没办法确定这是否就是楔形文字。这个基本前提不搞清楚,後面的一切推论和猜测也就是空谈,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那能否请教一下伊玛斯卡帝国是怎麽回事。」 梅菲斯跟随大主教日久,从他那里听过一些,多纳馆长虽然不懂恩瑟文,对伊玛斯卡也有些零碎了解,从旁补充。拼凑起来,也就有了个粗略地大致轮廓。 伊玛斯卡是一个远古的人类帝国。建立於大约一万年前,毁灭於四千年前——精确的时间不清楚,没有记载。和耐瑟一样,伊玛斯卡以魔法着称,巫师执政。耐瑟的巫师称为「奥术师」(arcanist),伊玛斯卡的巫师则称「奇械师」(artificer),帝国的皇帝又称「奇械师之王」(lord artificer),是全国巫师的领袖。 「奇械师?」琼恩重复着这个词,「这是甚麽意思。」 「据说伊玛斯卡的巫师在制作魔法物品上极有专擅。尤其精於制造构装丶魔像和各种神奇机械,因此得名。」 「哦。」 除了擅长制造构装机械,伊玛斯卡的巫师同行们在空间魔法上也造诣高明,他们建立了遍布全国各地的传送门,甚至能够打开通往异次元的通道,进行位面旅行,据说还曾经想建立联结物质界和深渊的永久位面传送门,不过失败了。 「传说在伊玛斯卡帝国的全盛时期,传送门遍布全国。能够让整支军团瞬间抵达目的地。奇械师们制造大量的魔像傀儡和构装体,代替人力——不仅如此,伊玛斯卡还有七秘器。」 「七秘器?」 「嗯,」梅菲斯点头,「七秘器是伊玛斯卡帝国魔法成就的最高结晶,掌握在皇室手中,是极具威能的魔法物品,共有七件。据说只要七秘器在手,纵然是神只也要敬畏三分——当然,这些现在也无从考证了。只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很多人都认为是无稽之谈,但大主教相信七秘器是确实存在的。」 拥有如此强大的魔法技艺,又有这传说中的七秘器,伊玛斯卡自然是盛极一时,几乎统治了整个费伦大陆的东部。乃是当时第一等的大帝国。 只是,古往今来,世间岂有不死之人,岂有不灭之国,辉煌如耐瑟瑞尔,如今也只剩下一片瀚海黄沙了,这生死兴衰地铁律,伊玛斯卡也逃脱不得。大约在距今五千多年前,一场大瘟疫席卷了整个伊玛斯卡,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帝国几乎因此崩溃。唯一庆幸地,是当时周边敌人也全都遭到瘟疫,无一例外的元气大伤,否则伊玛斯卡只怕当即就会亡国。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匪夷所思了,梅菲斯的描述的时候神色都有些不以为然,明显觉得过於荒谬。据说在大瘟疫之後,人口锐减,当时的伊玛斯卡皇帝——奇械师之王寇坦——无奈之下,冒出了一个极度疯狂的念头。他集合全国巫师之力,创造了两座传送门。跨越晶壁系,通往一个没有魔法,没有巫师的物质界,掠夺大量人口作为奴隶。整个绑架过程持续了三四百年,伊玛斯卡人抓到数以万计地奴隶,以他们的血汗牺牲为代价,帝国终於从困境中走了出来,恢复繁荣。 两座传送门,通往的虽然是同一个世界,但抓来的奴隶却是两种不同的人,来自两个不同地区。伊玛斯卡人自然不在意这其中区别,统称这些奴隶为「穆兰人」,但在奴隶内部,他们又分为「穆罕瑞德人」和「恩瑟人」。 随着奴隶被抓来,他们原本的文明自然也相应传播过来,梅菲斯抄录来的资料,一份是用恩瑟文字书写,被琼恩认为很有可能是楔形文字,另一份是穆罕瑞德文字,当然他压根不认识。这两种文字,虽然是伊玛斯卡当时通行的语言之一,其实是在奴隶中使用,并不是官方文字。伊玛斯卡的官方文字,自然是伊玛斯卡语,同样也是象形文字,但如今早已经失传——此外,据说在皇室和高层,还有另外一种秘密通行的文字,不知真假。 奴隶的到来,虽然为伊玛斯卡帝国解决了危机,摆脱了困境,但却也埋下了隐患。一千多年後,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大神系的神只们圣者化身,降临在伊玛斯卡,号称「神王」,率领奴隶们起义造反。 「等等,」琼恩打断,「宗教学我确实是很差劲了,但穆罕瑞德神系我至少还听说过这个名字,恩瑟神系……好像完全没印象。」 「因为恩瑟神系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梅菲斯说,「十五年前的动荡时代,恩瑟主神吉勒今(gila)被摧毁,这个神系就算是彻底消亡了。」 伊玛斯卡的奇械师纵然实力强横,终究敌不过两大神系超过二十位以上的神王和近乎半数以上的臣民叛乱。节节失利。数十日後,叛乱者攻入皇城,末代皇帝丶奇械师之王攸瓦拉和穆罕瑞德神王荷鲁斯在皇宫决战,落败身死,伊玛斯卡帝国就此覆灭。 「可是,难道伊玛斯卡人的神明坐视不理吗?」琼恩提出怀疑。 通常来说,神明极少会采用如此极端地方式来干涉物质界。耐瑟瑞尔帝国以前也曾经大规模使用侏儒当奴隶,并不曾见侏儒诸神亲自冲下来砸场子。如果加尔·闪金(garl glittergold,侏儒诸神领袖)真这麽做,耐瑟诸神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穆罕瑞德和恩瑟诸神这麽干。难道伊玛斯卡人的神明就不理不睬? 「伊玛斯卡人没有神明,」梅菲斯说,「他们是无信者。」 「唔,原来如此。」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魔法帝国,伊玛斯卡并不出名,甚至几乎没甚麽人知晓,连琼恩这种巫师都不知道。与之相反,耐瑟瑞尔建国还远在伊玛斯卡之後(耐瑟建国於距今五千年前),却名声显赫至极。这其中自然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伊玛斯卡灭国之後,神王为了防止奇械师们复起,尽可能毁掉了所有的相关文明和记载,时间一长自然就渐渐湮没无闻。 「伊玛斯卡覆灭之後,奴隶们在神王的率领下各自独立建国,是为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大帝国,至今还存在,」梅菲斯说,「如果你对恩瑟文字或者伊玛斯卡感兴趣。有机会可以去那里看看,或许能了解更多——但我要提醒的是,不要抱太高希望。」 「为甚麽?」 「很简单,就比如你手上这些恩瑟文字,如果现在拿去给恩瑟人看,除非极少数专家。否则半个都看不懂。这两个国家虽然延续至今,但屡遭战乱,文化传承其实是完全断裂掉了。」 「不至於吧。」 话是这麽说,琼恩也知道这其实非常有可能。几千年前的东西,能留存多少下来很值得怀疑。在地球历史上,苏美尔人也不过就是几千年前的事情,如今连楔形文字都早已经失传,除了极少数专家无人认识。中国号称数千年的文明薪火传承,绵延不绝,甲骨文翻出来大家照样也都瞠目结舌。不知所谓。穆罕瑞德和恩瑟人不认识古文字,是很正常的事情。 梅菲斯见多识广,又有一个精通此道的大主教在旁边,她说得话,可信度自然是很高的。但如此一来,琼恩想判断这种恩瑟文字是否就是楔形文字,进而探究背後的关系,便更不容易了。 而且……穆罕瑞德和恩瑟都很远,非常远。位於绝境东域,已经是费伦大陆的边缘。再过去就是无尽荒野(the endless wastes)了。琼恩目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塞尔——而这两个国家比塞尔还要遥远得多。这个世界可没有飞机航班或者铁路,要过去一趟可不容易。 「如果你真有兴趣,还不如我介绍大主教给你认识好了,」梅菲斯说,「论及这方面的造诣,他绝对是第一流的专家。」 「唔。」 琼恩含糊答应着,他不太想和牧师打交道,但反正这也是以後的事情了。倒是刚才所说内容里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你刚才说,伊玛斯卡人打开传送门,从另一个物质界里掠夺了大批奴隶——也就是说,穆罕瑞人其实来自另外的世界?」 也就是穿越。 琼恩一直以为自己的穿越身份是绝无仅有的特例,但又有诸多难解之处,极有可能和自己为甚麽会被看中,作为棋子有关,然而想要探究又没有半点头绪,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如果说,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集体穿越,那倒大可以借鉴分析。 伊玛斯卡的奇械师打开传送门,通往一个没有魔法,没有巫师的世界——这个世界不会是地球吧。 「传说而已,」梅菲斯摇头,「前面说的那些有关伊玛斯卡的事情,很大程度上都是传闻,就连大主教都没办法确定真假,也没有可信地史料佐证。至於说穆罕瑞德和恩瑟人是异世界的人,那个我不相信。」 不相信的原因很简单。以如今的魔法水准而论,能够跨越位面,例如让人从物质界前往深渊,从罗丝的蜘蛛魔网前往精灵诸神的阿梵多,这已经是极致了。伊玛斯卡奇械师的作法,却是跨越晶壁系,这比跨越位面难度更要高得多了。打个粗略的比方,跨越位面,就像把人从地球送上火星。或者送上其他星球——跨越晶壁系,却等於是说要从这个「宇宙」转移到另外一个「宇宙」中,这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多元宇宙丶平行空间——魔法学上确实有这种理论,但也仅仅是理论而已。 「以现有的魔法水准,也做不到这点,几千年前的伊玛斯卡人,我不信他们能办到,」梅菲斯说,「至於穆罕瑞德和恩瑟人的来历。这也不过是传说而已,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怎麽能当真。」 「不是说伊玛斯卡人在空间法术上造诣很高吗?」琼恩提醒。 「造诣很高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连建一座联结物质界和深渊的传送门都失败了,这种事情反而能成功?」 「而且,以情理来推测的话,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晶壁系,有另外一个物质界——那你觉得他们的形象会和我们一样吗?」梅菲斯继续说,「我见过穆罕瑞德人,和我们的长相也没甚麽差别,标准的人类。如果说是异世界的人,那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从道理上说,梅菲斯的看法显然是理智的,这就像拍外星人电影,倘若把外星人设计得和地球人一样,导演定然会被痛骂。唯有弄成et那种奇形怪状观众才觉得符合情理。大千世界,哪有那般巧合,外星人就长得和地球人一样?问题在於琼恩自己就是个穿越者,他脑中有着清清楚楚的有关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那个世界里,没有魔法,没有巫师,但却恰好就有和这个世界的「人类」长得一样的人类,非常符合这个伊玛斯卡传说…… 不,有一点确实不同,琼恩的记忆里。地球是没有神明地,最多只存在於故事里,而在这个传说中,不但有实实在在的神明,而且还追杀过来,率领奴隶摧毁了伊玛斯卡帝国。 当然,琼恩知道自己的记忆未必完全属实,但有关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的记忆实在太过清晰确凿,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那样确定无疑。就算是记忆编织。也不可能凭空生造出这样一个庞大丶复杂而完美的虚构世界来。 「不仅如此,如果把这个传说当真的话,那麽还有很多地方都根本说不通,」梅菲斯继续分析,「比如说,伊玛斯卡人从没有魔法的异世界掠夺奴隶,神明追过来报复——既然那个世界有神明,那麽必定有牧师,有信徒,又怎麽可能没有魔法呢?神明既然能够事後报复,为甚麽当时不直接阻止?伊玛斯卡掠夺奴隶的行动持续了几百年,如果要阻止,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吧?神王降临,距离伊玛斯卡掠夺奴隶结束都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神明为甚麽这样姗姗来迟?」 「这个……那你的意思是说,整个事情都是虚构的。」 「不,神王降临是事实,」梅菲斯说,「穆罕瑞德和恩瑟诸神圣者临凡,以凡人身份统治着这两个国家,这是确实没错的。大主教认为,这段历史其实很简单。穆罕瑞德和恩瑟,其实很可能就是当时伊玛斯卡周围的城邦或者部落,被帝国征服奴役,後来在他们信仰的神明指引下叛乱成功。至於传送门丶异世界的事情,就是艺术加工了,伊玛斯卡在空间法术上卓有名声,就被用来作为创作素材。」 这也确实是很常见的事情,历史流传得久了,往往就会把寻常的事情神秘化。若在平时,琼恩早已经被梅菲斯说服,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他依旧很有疑虑。只是他现在既不能确定恩瑟文字就是楔形文字,又不熟悉伊玛斯卡的历史,梅菲斯的推论合情合理,他也更没办法反驳,手中没有任何可资判断地基础,也就不想太早下结论了。 「可惜自己只略略认识点楔形文字,却对苏美尔的宗教神话近乎一无所知,」琼恩惋惜着,「否则和恩瑟神明对照一下,也未必不能发现点甚麽东西。」 随口询问梅菲斯有关穆罕瑞德和恩瑟这两大神系神明的情况,结果发现她也了解甚少,这倒是让琼恩很惊讶。「圣武士难道不是精通宗教学的吗?」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大神系压根就在费伦大陆没多少影响。穆罕瑞德和恩瑟都处於东南偏远,又各自有一套独特的人文风俗,向来保守,和大陆其他国家格格不入,连贸易往来都接近於零,宗教信仰自然也局限於此,外人基本无从知晓。琼恩能够听说过世界上有一个「穆罕瑞德神系」,已经可以值得大力夸奖了,大部份人是压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 「神王打败了伊玛斯卡,穆罕瑞德和恩瑟建立起来,但紧接着这两个国家就陷入永恒不休的分裂中了,」梅菲斯说,略带讥讽,「几千年一直战乱不休,谁有兴趣理睬他们信甚麽神。」 「听起来很混乱?」 「是混乱极了。」梅菲斯纠正。 各种相关资料都严重匮乏,琼恩也就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打算以後有机会接触更多的资料再说。琼恩向多纳馆长告辞,和梅菲斯走出图书馆,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顺着风从远处传来。 「我去一趟冶炼场,」梅菲斯说,「定做了一顶新头盔,差不多也该完工了,过去看看。」 第五节 故知 琼恩第一次见到梅菲斯是在沙漠里,当时遇上了骨虫,手压制不下,此时圣武士自前方探路赶回,银盔银甲,银剑白马,英武凛凛,一剑击溃了怪物,彷佛战神降世一般,琼恩都没想到会是个女孩子,後来脱下头盔才察觉身份。其後遭遇人面狮伏击,头盔在混战中遗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原本不是甚麽大事,丢了头盔,去商店里再买一个就是,也属寻常,一般而言比较大的城市里,例如博得之门丶塞尔,都会有专门的兵器铺。梅菲斯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然作为圣武士,在教会中的位甚高,平常生活却很简朴,也没太多讲究。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在意的地方,梅菲斯也不例外,她在别的方面不甚在乎,对於铠甲兵器这方面却格外挑剔,精益求精,一路行来没有看到甚麽特别满意的货色,索性宁缺毋滥,这件事情就搁下了。 当然,伊卡沙城的矮人工匠,手艺是绝对可以值得信任的。 琼恩左右无事,便陪着梅菲斯一起。冶炼场建在地下,一片热火朝天,七八十个矮人在其中汗流浃背地忙碌着,升腾的火光丶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和间或响起的淬火声,构成了完美的交响乐。看见两人进来,一个光头矮人把手中的锤子交给助手,迎了上来。 鲁文曾经向琼恩提过,城中首席锻造大师是索尼·骨,也是冶炼场的主管,最擅长锻造盔甲,因为年事已高,基本是在家休养,已经极少亲自动手了。几年也未必有一件作品。现在真正负责冶炼场的是她的副手莫托,也就是面前的这个光头矮人,最擅长制作刀剑,也是一位「锻造大师」。这是伊卡沙城为技艺最高超的工匠授予地称号,整个城中也不超过五人。 莫托自然认识琼恩和梅菲斯,见他们突然到来,不敢怠慢,自己上前迎接。梅菲斯说明了来意,莫托叫人过来一问,原来她定做的头盔尚未完工。还欠最後几道工序,估计还需要三四天时间才行。 白跑一趟,琼恩不免有些失望,但既然难得来了,也正好借此参观参观,增长见识。据矮人们的自吹自擂,伊卡沙城的锻造技艺是「举世无双,只在神下」,当然这个「神」是指矮人诸神。和人类神卓尔神没有关系。这牛皮吹得太大,琼恩不免有些半信半疑,如今正好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 莫托带着两位客人参观冶炼场,一路指点介绍。矮人原本就精擅锻造,伊卡沙城的工匠更是此中翘楚。他们制作的兵器铠甲远销小半个幽暗地域,客户包括十几个城市,就连寇涛鱼人都从他们手中购买装备。有极少数商品辗转流传到地表世界。都会被奉为珍品,卖出天价。「当然,」莫托强调,「我们不和卓尔做交易。」 他取过一副刚刚煅制好的胸甲,放在铁砧上,双手抄起旁边的大锤子猛力一砸。以常理而论,哪怕这胸甲是精金锻造,被这样重击,也应该会被敲陷下去一块才对。但出乎意料的是,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中。锤子反弹回来,胸甲只是略略有些轻微变形,不仔细看都不会发觉。 「这是准备卖给斯鲁迪尔蒙普罗城地寇涛鱼人的。只能算是次等货色,」莫托介绍说。语气中颇有几分自傲,「真正上等的兵器铠甲,自然只能留着给我们自己自用。」 这是理所当然的,国之利器,不可轻授予人,能在幽暗地域里盘踞的,大多不是甚麽良善之辈,伊卡沙城自然要防备一手,倘若把第一等的兵甲卖出去,以後万一翻脸就是自己吃亏了。倒是琼恩有些好奇,在他看来,刚才这副胸甲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了,还算不得上等,那更优秀的应该是甚麽样? 莫托挥手命令手下从仓库里又取出一副胸甲来,再次演示给琼恩看。依旧是一锤砸下,然而胸甲全无半点变形,并不是硬生生顶住,而是先轻微内陷,接着弹回,缓冲化解了冲击力道——它是有韧性的。 琼恩伸手摸了摸,将它提了起来,仔细观察,胸甲地表面冰冷光滑,刚才的一击没有造成任何破坏,甚至连痕迹都没有,不仅如此,它还很轻。琼恩不穿铠甲,对这方面也不是很熟悉,但毕竟是这麽一大块金属,总能感觉出来分量不对。 「这是甚麽材质?」 「主要是精金。」 「精金怎麽可能这麽轻。」琼恩诧异。 这个世界用来锻造兵器盔甲的金属主要是三种:精金丶秘银和钢铁。钢铁自然是最常见最普及的材料,而精金秘银则是稀有金属,比较珍贵。精金极其坚硬,但却分量很沉,通常是用来锻造武器,做成铠甲穿在身上固然安全,但就太过笨重了。秘银的硬度和钢铁相当,它地优点是轻,同等体积的秘银比钢铁要轻一半,只有精金的四分之一,最适宜锻造铠甲,灵活轻便。当然这是针对人类而言,矮人个个强壮如牛,拿精金做铠甲倒是不奇怪,但没道理分量这麽轻吧。 「主要是精金,但混有秘银,所以轻便。」 「啊,精金和秘银能融合吗?」 这次提出疑问的是梅菲斯,据她所知,很多工匠都曾经考虑过,把精金秘银两种金属融合,打造出既坚固又轻便的铠甲出来,但这种努力全都失败了。两种金属性质歧异太大,就算勉强融合了,弄出来的合金也完全丧失了精金和秘银各自的特性,毫无意义。 莫托嘿嘿一笑,神态间颇有些自得,「不是融合,这是我们发明的折叠锻打技术。」 伊卡沙城的产品之所以质量好,首先在於材料。在地表世界,用来锻造武器盔甲的基本都是钢铁,精金秘银开采困难,非常罕见,只有极少数人才享用得起。但对於伊卡沙城的矮人们来说。他们就生活在地下,同时又是挖坑的大行家,城市周围更有整个幽暗地域最丰富地金属矿脉,就琼恩所见,城中所有战士的武器丶铠甲丶盾牌等装备,不是精金就是秘银,钢铁根本看不上眼。就连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也只有少数牧师和高层的战士才有资格穿精金锁甲,和矮人完全无法相比。 即便是同样材质地金属,也是有纯度区别的。矮人不但擅长挖矿,更擅长冶炼。同样一块精金,伊卡沙城拿出来地便要分量更沉丶更加坚硬;同样一块秘银,伊卡沙城拿出来的便更加轻巧几分。这其中的差距看似不大,战场上往往就能决定生死胜负。 除了材料上的优势,便是锻造技艺地高明了,伊卡沙城是昔日深邃杉那塔王国的锻造和学术中心,虽然如今就覆灭,但这座城市却一直稳稳屹立不倒。从来没有被攻陷被破坏过,千万年的传承一直延续下来,发明了各种神奇莫测的技巧。便如刚才莫托所说的「折叠锻打」,琼恩是没太弄明白具体甚麽意思,反正是把精金秘银混合一处。打造出来的东西既保持硬度,又兼有韧性,而且比完全用精金要轻巧得多。乃是伊卡沙城秘而不宣的技术之一。 兼有材料和技术上的优势,伊卡沙城的产品质量优良,也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矮人们能够成功抵御瓜理德斯城的卓尔,这兵甲之利是一大倚仗,毕竟银龙国王是近一千三百年才来的,此前可是完全靠着自己。 琼恩亲眼见识到矮人的神奇技艺,叹为观止,不由得也动了心思。巫师通常不能穿甲,怕妨碍施法。因此大多脆弱,在战场上往往是敌人优先攻击的对象,一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除非到了亚当斯这种地步。身上随时笼罩各种防护法术,一受到攻击就自动触发。背後被维康尼亚偷袭一枪都刺不死,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琼恩也没到这个程度,所以他顶多参加几个人的小型斗殴,真正的大规模战场是坚决不上去的,否则随便几只流矢斜刺飞来,说不定就英年早逝了,这可万万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奥沃传授的技巧,能够让他省略掉繁杂的施法动作,如此一来盔甲的限制作用也就大大削弱了。以琼恩的体格,穿那种全身铠甲只怕会连路都走不动,不必妄想,但轻便的锁甲却未尝不可以考虑。 第一次给自己定做装备,而且还是这等保命的东西,自然要慎之又慎。再仔细一问,发现矮人虽然直率,却不等於不会吹牛,莫托说得天花乱坠,也基本都是实情,但还是有所夸大。伊卡沙城的产品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全部用於出售,中等就是琼恩第一次看到的胸甲,说要卖给寇涛鱼人的那种,也会酌情出售部分,主要卖给那些距离较远或者关系较好,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地顾客,大部份都留作自用,至於後来看到的上等货色,原本就是用来评定「锻造大师」的标准之一,同样属於珍稀品,代表最高成就,否则莫托也不至於还要特地命人从仓库里去取了。 伊卡沙城有五位锻造大师,眼前地莫托就是其中之一,但他是以制作武器着称,派不上用场。擅长锻造盔甲的有两位,最佳人选自然就是首席锻造师索尼·骨,只是她早已退休在家,要请动她却不容易,当然,以琼恩现在的身份也不算太难。 「说起来,在沙玛斯城的时候,鲁文国王还曾经许诺,说会帮我请索尼大师锻造一副盔甲呢,」琼恩对梅菲斯说,「他应该不会忘了吧。」 鲁文当然没忘,这件事情很容易得到解决,琼恩登门拜访,索尼大师便很痛快地答应亲自出手操锤。只不过…… 「要三四个月才能完工?」琼恩倒吸了口气,「这也未免太久了吧。」 「这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鲁文说,「索尼大师的技艺是没话说,但就是慢。」 原来这位索尼大师的境界已经到了由技入艺的地步了,把每件作品都当作艺术品看待,精益求精,力求完美,最高记录是曾经花了七年时间专心锻造一副全身铠甲——最後依旧觉得不满意。被她扔仓库角落了。琼恩订做的是锁甲,比铠甲容易很多,但三四个月也确实已经是乐观估计了。 「无所谓,」琼恩安慰自己,「反正我又不急着用。」 他确实不用着急,如今诸事安定,一切井井有条,没甚麽需要担心的,该做的善後工作都已经完成,渐渐也清闲下来。和矮人打交道很轻松。没有太多地弯弯绕,直来直去,他们有很强的自豪感,虽然不会像卓尔那样把其他种族视为劣等,但非常在乎「荣誉」丶「尊严」丶「体面」这些东西,只要小心不触犯到这些,那麽一切都好说。 梅菲斯的头盔也已经做好,送了过来,式样简洁。没甚麽花哨装饰,只有一些朴素的花纹,但看得出制作者很用心,质量也是一流。其实琼恩不甚喜欢梅菲斯戴着头盔,尤其是放下面罩以後。这样一来就看不到美丽的面容和金发了,只是终究安全第一,头又是人体的关键部位。不能要漂亮不要性命。 对於耐瑟卷轴的研究依旧毫无半点进展,而灵吸怪巫妖的命匣也依旧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两样宝物在手里放着偏偏又派不上用场,琼恩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闲暇无事经常去城中的图书馆阅览,倒是增长了不少见闻,有关远古历史的了解了不少。矮人不像卓尔有黑暗视觉,伊卡沙城里处处都有光源,生活和以前阴魂城封在幽影界的时候没多大差异,而且食物还丰富得多,岩石和植物表面长满各种菌类。地下河中有鱼,矮人也圈养洛斯兽作为主要的肉食来源,另外此次卓尔们留下了不少蜴坐骑。全都被矮人们杀了改善伙食,反正他们骑不了。有梅菲斯陪伴在身边。倒也舒适自在。间或和芙蕾狄偷情,梅菲斯应该知道,但也没说甚麽。唯一的遗憾,就是珊嘉不在身边,否则一切就完美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几个月,按照人类的历法,现在已经是1373dr,琼恩也已经十六岁。这一天,他正在和梅菲斯闲谈,一个矮人信使前来报告,说迪瓦克带领一群人类进城了。 琼恩此次来幽暗地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一处适合的魔像制作基地,前番奔忙,目的不过在此而已。在放走维康尼亚之後的第三天,琼恩就写了两封长长地信,然後派人把侏儒迪瓦克请来,命令他原路返回,联络第二远征师的指挥官雅达王子,把其中一封信交上,汇报此处的事情进展,同时请阴魂城派遣魔像制作方面的专家前来——另外一封信是家书,给姐姐珊嘉的,让第二远征师地信使转回阴魂城。 原本阴魂城就和鲁文有协议:救醒国王,矮人便倾力协助阴魂城制作魔像军团。如今虽然国王驾崩了——但他确实是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时间「清醒」着,而且还留下遗诏,安排後事,然後寿终正寝。生老病死,此乃世间常态,大限到了,自然魂归冥冥,这也怪不到琼恩等人头上。鲁文当了国王,依旧守前约,并无反悔。一场辛苦,也算是有了结果。 路线基本是熟悉的,迪瓦克带领着全副武装的矮人护卫出发,料想不至於有甚麽闪失。侏儒和矮人的腿都非常短,没办法像人类和卓尔一样骑马骑蜥蜴,只能靠两条腿赶路,速度便慢了。原本琼恩估算,来回一趟大概要花半年时间,倒没想到会这麽快。 出来迎接,发现其中还有几个人是认识的,都是以前炼金学院里的同僚,虽然不算很熟,总也经常照面。所谓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况成天看着这群矮人,如今能再看见人类的面孔,都觉得格外亲切。 鲁文国王早就已经划定场地,安排住处,一一安置不提。制造魔像需要大量的金属矿石,伊卡沙城经历大战未久,元气稍复,虽然许诺相助,一时还腾不出太多人手,只能慢慢来,反正这也不是急於一时的事情,先打下基础再说。 迪瓦克此次回来,倒是带回了不少新的消息。首先验证了以前欧凯在瓜理德斯城说的消息。阴魂城顺利攻占奥图丶契德·纳撒丶亚斯科尔丶斯琴达莱恩等一共六座城市,只要再平定魔索布莱城,整个北幽暗地域就基本没有甚麽够分量的对手了。 蛛后沉寂,魔索布莱城也和其他城市一样陷入内乱,又有灰矮人前来攻打,内外交困,原本是天赐良机。只可惜第二远征师刚刚开到,罗丝恰好复苏,卓尔们迅速平息内乱,一致对外。阴魂城反倒吃了点亏,所有的打算自然尽数落空,如今退了回去,先忙於巩固已有的盘再说。据迪瓦克听到地风声,因为扩张太快,兵力不足,打下地几个城市又有些不稳迹象,零星叛乱时有发生。 「这一战有得打了。」琼恩说。 在幽暗地域呆得久了,越发觉得此地情势复杂。阴魂城这次能够进展如此顺利,固然是自己实力强大,更重要的却是罗丝突然沉寂,趁虚而入。如今对手缓过劲来,只怕便有得纠缠了。 好在自己所处之地颇为安全。这一大片区域,只有瓜理德斯和伊卡沙城两家较强,其馀虽然也有些小城市。都碌碌不足道,无需在意,而且也都是蝎身怪丶寇涛鱼人之流占据,大多不和外界来往。一时半刻,战火是波及不过来的。 作为阴魂城的盟友,沙玛斯倒是稳若磐石,反正它本来就是巫师执政,牧师没有的位,罗丝是沉寂也好,是复苏也罢。都没甚麽影响,只当作与己无关。不仅如此,为了交通和联络方便。阴魂城和沙玛斯城的巫师们联手,寻找到几个地脉辐射的盲点。利用它建立起永久传送门,作为中转站,把阴魂城丶奥图城和沙玛斯城联成了一线,大大节省了赶路的时间。迪瓦克之所以能够比预期时间更早赶回来,也正是这个缘故。 除了这件事,其他多是些闲杂传闻,和自己关系都不大,琼恩也没太在意,正想问自己给珊嘉的家书有没有送到,突然听见迪瓦克说「从地表传来的消息,说是去年深秋,黑暗君主班恩复活了。」 琼恩倒罢了,梅菲斯闻言却身体轻轻一震,显然十分惊讶,追问具体详情,迪瓦克却也说不清楚。他本来就是侏儒,又不信仰人类神明,虽然班恩复活是一件大事,与他而言也不算甚麽,只是听说点零碎消息,随口说起而已。 「怎麽了,」琼恩有些不解,「神只复活,很匪夷所思吗?」 梅菲斯轻轻摇头,「复活的是班恩啊。」 「班恩又怎麽……」 话说到一半,琼恩终於想了起来,这班恩和米尔寇丶巴尔并称死亡三神,据说关系密切,都是在动荡年代中被摧毁了。如今班恩既然复活,那另外两位神只呢?会不会也随之复活?米尔寇就罢了,琼恩没兴趣理睬,可是巴尔…… 据说巴尔在动荡年代留下海量的子嗣,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借此复活,如今绝大部分神力都在梅菲斯体内——也就是说,如果巴尔真要复活的话,那这件事肯定会着落在梅菲斯身上,这可就麻烦大了。 如果能知道班恩复活的详情,从中参照,未尝不能预作准备。迪瓦克虽然不清楚,但同来的还有七八个阴魂城的巫师,总该知道得多些。如今他们旅途劳累,早已经休息,等找机会再询问便是。 主意定了,也就不再多想。迪瓦克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说家书已经送到,这是珊嘉的回信。琼恩拆开看了,也没有特别之语,简简单单写了两页纸,说了些近来情况,期望他早些回家。此外给梅菲斯和芙蕾狄也分别有一封信,琼恩发现倒比给自己的这封更厚上几分,颇有些好奇内容,但两人都不肯透露,也就罢了。 迪瓦克同时还带回了雅达王子地委任状,其中对琼恩的功绩大加称赞,颇多溢美之词,最後把他的军衔提升为上尉。虽说第二远征师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琼恩此次也算立有大功,但晋升速度如此之快,却也是罕见的。只是军衔虽然升了,实际的好处却依旧没有半点,手下无兵无将,只发了一点军饷,一切全都要自己解决。 「既然现在已经是上尉了,光杆司令总是难看,艾弥薇说得不错,也是要培植些自己的势力,」琼恩思忖着,「只是这士兵从哪里来呢。」 阴魂城原本压根没有第二远征师,是为了这次攻打幽暗地域临时创立出来的,骨干是莎尔神殿派系,包括牧师丶暗月武僧等,各队的编制其实都有很多空额,只要军官有能力自行补充,上头自然不会干涉,反而会加以认可,照拨粮饷,很容易造成「兵为将有」地格局。琼恩身在此处,山高皇帝远,就算招上几千士兵,阴魂城估计一时也没功夫理睬——问题只在於,兵从哪里来呢。 伊卡沙城的矮人?这个念头立刻被否决了,自己只怕还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挖主人的墙角岂不是自找麻烦。幽暗地域里的生物虽然多,却大多都不是良善之辈,地精狗头人之流琼恩看不上眼,眼魔灵吸怪之辈又驾驭不住,至於卓尔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未必,」梅菲斯说,「如果真要招揽属下,其实卓尔也是很适合的人选。」 「你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确实不像,梅菲斯并不是不会开玩笑——但决不会开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玩笑,她既然这麽说,那就必定有其道理。 「怎麽说?」琼恩问。 第六节 使者 「卓尔的神只,并不仅仅只有罗丝一位。」 「我知道,」琼恩点头,「六位。」 「那麽你应该知道舞蹈女士丶维伦和齐雅温纱丽吧。」 「知道。」 矮人和卓尔是死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关对手的资料自然收集得不少,琼恩近几个月经常泡图书馆,倒是很熟悉。卓尔六位神祗,分别是罗丝丶维伦丶伊莉丝翠丶齐雅温纱丽丶关纳德和席文塔姆。梅菲斯提到的舞蹈女士就是伊莉丝翠的尊称,她是卓尔神只的异类,是唯一善良的存在。 很久以前,卓尔还生活在地表,罗丝还是阿萝诗(arahnee),她秘密勾结一些邪神策划叛乱,试图谋杀柯瑞隆,篡夺精灵主神的权位。伊莉丝翠是罗丝的女儿,是卓尔的舞蹈丶剑术丶狩猎和月女神,她被母亲的阴谋卷入叛乱,并且失手射伤了柯瑞隆。叛乱最後失败了,罗丝和维伦被放逐,柯瑞隆赦免了伊莉丝翠,但这位女神坚持随母亲和兄长一同降下深渊。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带领卓尔逃离罗丝的阴谋和谎言罗网,重返地表世界,再次和精灵们和平相处,共同沐浴在月光之下。 坦白地说,琼恩认为这个目标太过远大——或者说不切实际,因为这简直是要从根本上扭转卓尔的天性,而且同时还要大力改变地表生物对卓尔的态度才行。当然反正这和他无关,没兴趣多想。至於梅菲斯所说的另外两位神只,维伦是罗丝的儿子,伊莉丝翠的兄长,卓尔阴谋与男性之神,一向以反对罗丝的女权制度而着称;齐雅温纱丽则是卓尔亡灵与复仇女神。据说曾经是个亡灵巫师,由凡人封神,作为罗丝的仆从,後来反叛,除了比较喜欢亡灵之外,也没甚麽特别之处。 这三位神只当中,因为对罗丝的共同敌视和共同的弱势地位,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结成了松散的同盟,一致对抗蛛后,教会之间常有合作往来。伊莉丝翠作为唯一善良的异类。则被其他卓尔神祗共同敌视。 卓尔诸神当中,罗丝一家独大,影响力最为深远,信徒最多,很多不知情的人甚至会认为罗丝是唯一的卓尔神只。其馀卓尔神就算全部联合起来也很难与之抗衡,没甚麽名气,琼恩在地表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他不知道梅菲斯突然提起这三位神只有甚麽用意,但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圣武士直呼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之名,但对伊莉丝翠用了尊称。 「他们怎麽了?」他问。 「维伦和齐雅温纱丽被罗丝摧毁了。」梅菲斯说,「舞蹈女士陷入沉眠。」 「这是甚麽时候发生的事情?」 「几个月前了,罗丝复苏之时。」 「那其他卓尔神呢……席文塔姆?哦,他不算,关纳德呢?」 「关纳德逃亡到了幽深洞窟。」梅菲斯说,「和眼魔主母丶灵吸怪之神作伴呢,他的卓尔信徒也已经得不到神只的回应了。」 关纳德是软泥怪之神。这个世界上最远古地神只之一,信徒主要是底栖魔鱼丶软泥怪丶树绳妖等,近一千年来在卓尔当中影响扩张,信徒渐多,所以才被纳入卓尔神系。他如今这麽做,等於是放弃了这块地盘,向罗丝表示退让了。 「这麽说,罗丝等於是统一了卓尔神系?」 「差不多。」 「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琼恩有些奇怪,「我怎麽没收到。」 「我也是上午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梅菲斯微微笑着,「偶然机会,遇到了一个故人。」 「故人?」 「嗯。阿忒妮·月歌,一位伊莉丝翠牧师。」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像精灵。」 「不是像。她就是精灵,」梅菲斯纠正,「舞蹈女士有很多精灵信徒。」 罗丝骤然复苏,一举击溃所有对手,随即便降下神谕,发动宗教战争,收编尊奉其他神只的卓尔。伊莉丝翠的教会原本就属於严厉打击对象,如今神只重伤沉眠,无法再赐予牧师神术,也不能再庇佑信徒,在各个卓尔城市和野外据点中再也无法容身,极少数叛变改换门庭,投靠了罗丝,绝大部份还算忠诚,纷纷外逃。其中有一队伊莉丝翠信徒,一个月前逃到附近的晨炼城里。 晨炼位於伊卡沙的西北方,距离大约两日路程,是一座废弃的小城市,一千多年前曾经被灰矮人占据,後来被瓜理德斯的卓尔们给灭了,就此荒废下来,早就被人遗忘。这队伊莉丝翠信徒也是运气不错,一路逃亡至此,急需找个地方修整,其中有人见闻广博,想起附近还有座古城,於是就暂时驻扎下来。 瓜理德斯城和伊卡沙城刚恶战不久,都在蛰伏着休养生息,恢复元气,谁也不知道早就荒废地晨炼城又有了新主人。原本事情就到此为止,伊莉丝翠信徒也并没打算长住,她们自觉在幽暗地域已经没有容身之处,决定遵照女神教义,重返地表世界。当然,教义中原本是说要带领全体卓尔一起摆脱罗丝的邪恶控制,走向光明,但卓尔们都是善於变通的聪明人,即使是善良女神的信徒也不例外,如今情势如此糟糕,自然不能恪守教条泥古不化。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卓尔们自然没听过这两句名言,但道理是不分种族不分时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罗丝复苏,势力庞大,此时正面对抗明显不智,还是转进为上,先保住自身再说。 按照原本地计划,她们在此地大约暂住一两个月左右,和其他逃亡的教友会合,然後一同北上,重返地表。伊莉丝翠在地表世界也有不少信徒,主要是精灵,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也会前来接应。这个计划原本没什麽大问题——可惜计划之所以是它永远赶不上变化,正当伊莉丝翠的信徒们以为一切搞定,可以松口气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来临了。 又有一群卓尔来到了晨炼城,他们同样是逃亡者,但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至少以前bookaavideo</s>骨干分子逃了出来。 艰险患难之时。正要同舟共济,否则谁也活不了,这道理卓尔也懂。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两派信徒原本就关系不差。此时面对共同敌人,自然更加团结。连场拼杀,最终躲开了罗丝手下地追击,一路南逃,误打误撞也来到了晨炼城。 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加起来将近百人,而伊莉丝翠的信徒只有不到四十人,实力悬殊,即便有城墙依托也守御不住。好在大家同为丧家之犬,或者文雅地说是天涯沦落者,都是被罗丝教会追杀得仓皇逃窜。此时也没必要再纠缠往日地仇怨。晨炼虽然是小城,容纳一百馀人却也绰绰有馀,经过简单谈判。三派人马都进了城,各占一块地盘修整。 栖身之的是有了。只是食物匮乏,但也不是大问题,幽暗地域里物产丰富,各种植物动物都有,地下河深洪也从旁流过,还有一块小湖泊可以捕捞鱼虾。只是生活的乐趣所在,往往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卓尔们刚刚安定下来,就又开始内斗了。 之所以产生冲突,和伊卡沙城还颇有关系。 来到晨炼的这批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原本都是教会的精英高层,如今既不愿意投降罗丝,也不愿意如伊莉丝翠信徒一般重返地表,所图谋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晨炼城虽然小了些,但是灰矮人所筑,城墙高大,建筑坚固,历经千年而不毁,作为暂时的立足之地也很适合——主要是,幽暗地域不同於地表世界,能找到一处栖身之地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太过挑剔。 共经患难,同仇敌忾,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其实已经算是融合成一派,而伊莉丝翠的信徒则是另外一派,彼此间关系紧张。两派人数众寡悬殊,但能从围剿中杀出来活到现在的,也都是精英分子,伊莉丝翠地信徒来得早,伤员基本恢复,维伦和齐雅维沙伦教会却还有很多人有伤在身,如今神只死了,牧师丧失神术,又无法快速治疗,倘若真要火并,胜败还未可知,但损失惨重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原本这也没甚麽要紧,伊莉丝翠信徒本来就没打算常驻在这里,不过是暂时栖身而已,过一两个月走人,晨炼城拱手出相让,大家皆大欢喜。 唯一的问题是,计划是会变的。 伊莉丝翠的教会结构非常松散,没有甚麽组织化可言,甚至连牧师的位阶高低都没有明确区分,往往是一个一个的小团体,但她们有一位共同的领袖,叫做葵露·维拉多伦(qié vedorn),她是卓尔,但同时更是魔法女神密斯拉和幽暗少女伊莉丝翠地选民,兼具两位女神赐予的神力,在地表世界也颇有声望。伊莉丝翠沉眠,葵露知道如此一来,罗丝势必声势大盛,女神的卓尔信徒在幽暗地域只怕已经无法容身,还是暂时退避,来地表世界为上。 葵露制定了详细撤退计划,交由属下分头执行,自己便先前往地表,联络伊莉丝翠的精灵信徒接应。她办事效率很高,就在前几天,一队接应人员找到了晨炼城。 「那不是正好吗?」琼恩不解,「接应人员到了,伊莉丝翠的信徒就此告别,去地表投奔光明未来,把城市留下给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教会就是了。」 「因为她们改主意了。」 「改甚麽主意?」 「她们不去地表了,」梅菲斯说。「打算把晨炼城占下来。」 接应人员到来,伊莉丝翠信徒一派力量增强,底气自然也足了。而且在晨炼城居住了这一个月,虽然不敢到处打探,怕暴露行踪,但周边的消息还是了解了一些。这一片区域里,最大的两家势力就是瓜理德斯城和伊卡沙城,而就在几个月前,它们恶战一场,矮人战胜。卓尔大败——具体的详情不清楚,但这已经足够了。 既然伊卡沙城有如此强大的实力,那倒正可以占据晨炼,和矮人结为盟友,共同对抗瓜理德斯城,倒没必要流亡地表了。这些伊莉丝翠地信徒中,颇有几个人才,不拘泥於原定计划,随机应变。立刻就改了主意。 这也是个不错的打算,但对於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来说就很糟糕了,如果伊莉丝翠信徒把城占了,他们却到哪里安身。於是,冲突加剧了。虽然还没到公开火并地程度,但估计也就是近期的事情。 然而,这些事情。梅菲斯是怎麽知道的呢?她总不会闲着没事跑到晨炼城去逛逛吧。 「我当然不会去,」梅菲斯说,「是她们派人来了。」 晨炼城中如今局势紧张,一触即发。接应人员一共二十馀人,加上原本第一批来到晨炼城的三十馀人,伊莉丝翠信徒加起来正好六十名,和对手还是差了一些,向矮人求助势在必行,反正原本也就是这个打算。当然这个使者就需要精心挑选了,肯定不能派卓尔去。伊卡沙城和瓜理战,矮人如果看见卓尔,直接抄起斧头就砍了过来。根本没有商谈的馀的。 所以他们就派了个精灵——虽说在矮人眼中,精灵的形象也不算好。但至少比卓尔强百倍。 前来接应的人员当中,有一半就是精灵,带队的首领是阿忒妮·月歌,她自告奋勇前来,在伊卡沙城外遇上了梅菲斯。这两人恰好相识,阿忒妮来自迷斯卓诺,梅菲斯也在那里住了四五年,彼此间打过几次交道,没想到在幽暗地域又撞见了。 「那她现在呢?」 「在我的房间里,」梅菲斯说,「要见她吗?」 琼恩想了想,「好。」 很快,他就见到了阿忒妮。 月歌是迷斯卓诺一个很古老的精灵家族,阿忒妮出身於此。迷斯卓诺原本是着名的精灵王国,後来衰败,以此为标志,精灵王廷下达了「大撤退」的命令,决定放弃大陆,退守海外的永聚岛。大多数精灵家族都遵令行事,离开家园,扬帆海外,但也有少数家族不肯奉命,依旧坚守原地,月歌就是其中之一。 阿忒妮原本是精灵预言与幻象之神莎罕妮·月弓的信徒,偶然的机会遇到葵露,在这位选民地引导下改变信仰,成为伊莉丝翠的牧师。她是一位月精灵,身材修长纤细,雪白的皮肤中微微泛着浅蓝色,有一头银白色长发,蓝色瞳孔中闪烁金色的斑点,精致而美丽。她穿着轻便的皮甲,银色的短剑别在腰间,脖子上挂着银色项链,缀着伊莉丝翠的圣徽,表明身份。 「愿女神的月光照耀您地心灵。」她轻轻说,声音很好听,彷佛带着天然的韵律。 梅菲斯显然已经向她介绍过基本情况,所以对於琼恩这个人类居然是矮人的摄政议员毫不惊讶。短暂的致意之後,双方直接进入正题。 「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琼恩说,「现在我是以伊卡沙城议员的身份而非人类的身份和您谈话,小姐。」 「当然,」阿忒妮说,「我明白。」 「您是来请求我们的帮助?」 「是寻求帮助,同时也希望能够达成盟约。」 琼恩也笑了起来,「盟约是对等的。」 矮人虽然实诚,却不是笨蛋。结盟这种事情,总要双方都有一定的实力,伊莉丝翠信徒不过六十人,占了一座小城,有甚麽资格和伊卡沙城谈结盟——或者说,她们除了需要援助,需要帮忙,又能给矮人提供甚麽好处? 「六十人是暂时的,」阿忒妮说,「将来会更多。」 罗丝的扫荡,让所有伊莉丝翠教团都开始了逃亡之旅,虽然原定的计划是去地表,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如果能够在晨炼安定下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信徒前来投靠,甚至会有阿忒妮这样的地表精灵前来援助,保守估计的话,几百人也总是有的。 「而且是几百名精锐战士,」阿忒妮强调,「我相信在幽暗地域的战场上,这已经是不可轻视的力量。」 「是没错,」琼恩承认,「除此之外呢?」 「很多,」阿忒妮屈起修长的手指,「比如说,作为情报人员,我相信卓尔就比矮人拥有巨大的优势。」 这是没错,琼恩很希望尽可能多地掌握瓜理德斯的信息,然而矮人很难混进城去,好不容易进去了,又很难把消息传递出来,往往还会被某个家族抓去当奴隶,再说他们也确实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伊莉丝翠信徒就容易多了,她们毕竟是卓尔,这就是巨大的优势。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罗丝的爪牙,而它依旧强大,」阿忒妮继续说,她显然已经从梅菲斯那里了解到了详情,「虽然你们让它遭受重挫,但根本仍在。再过两百年丶三百年甚至五百年,她们会卷土重来,而且不会又一次上当了——再说,你们也没有迷锁了。」 琼恩有点想笑,百年之後?考虑得也未免太长远了吧,但他随即调整了心态。坐在面前的是一位精灵,她代表的是卓尔,而伊卡沙城里是矮人,这些全都是长寿种族,而自己是个人类,差别就在这里罢了。 「我赞同您的看法。」他微笑。 天时已晚,琼恩答应第二天上午为阿忒妮引见矮人国王,精灵起身告辞。梅菲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转过脸来。 「你觉得矮人会同意吗?」 「很难说。」琼恩摇头。 阿忒妮提出的要求其实并不算高,无非是请矮人帮忙砍掉那些碍事的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对於伊卡沙城来说并非难事,出动几队士兵就搞定了。既然能够用很低的投入换取一个还不错的盟友,按道理是不会拒绝的。问题的关键在於「信任」,琼恩能够相信阿忒妮,那其实是因为他信任梅菲斯,矮人们却要如何才能相信一群卓尔呢。 就因为她们是伊莉丝翠的信徒?但这又如何能证明呢,有身份证还是介绍信?若在以前,还可以施展一些神只赐予的特殊神术作为证明,但如今伊莉丝翠沉眠,早已无法回应牧师的祈祷了。 就算能证明是伊莉丝翠信徒,矮人只怕依旧心怀疑忌,毕竟他们和卓尔千万年来都是死敌。伊莉丝翠是有善良的名声,但对於矮人来说也未必有多少影响力。 「所以才需要你啊。」 「空口无凭,我也没办法说服矮人。」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去晨炼城。」 第七节 袭击 二天上午,在伊卡沙城的王宫里,阿忒妮见到了矮人摄政议员。 作为精灵和伊莉丝翠的牧师,阿忒妮拥有良好的风姿和迷人的魅力,即便是矮人也很容易被吸引;她头脑清晰,说话条理分明,虽然声音很轻却很有说服力。但所有的这些,依旧都不能帮助她达成目的。正如琼恩所料,矮人对卓尔的怀疑和仇视根深蒂固,这是千万年的生死交战积累下来的,已经沉淀在每个矮人的潜意识里。无论阿忒妮再怎麽努力,国王和绝大部分摄政议员(除了琼恩之外)依旧是摇头,不肯答应。 「并不需要付出很多,」阿忒妮试图用成本收益分析来打动对方,「你们就可以获得一个忠诚而有力量的盟友——你们需要盟友。」 「我们不需要盟友,」一个议员回答,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至少不需要卓尔盟友。」 「我们是舞蹈女士的信徒。」 「都一样,」另外一位议员说,「卓尔就是卓尔。」 矮人的固执在此时表现得格外明显,再充分的道理丶再犀利的言辞,也没办法敲开他们的石头脑袋。卓尔是不能信任的——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这是根本前提,其馀都是细枝末节,不用考虑。 凡是卓尔所要做的,我们就一定反对。 凡是卓尔所希望的,我们就坚决阻止。 即便是极少数脑筋灵活开通些的矮人,比如国王鲁文。不恪守这「两个凡是」,但也依旧心存疑虑。当着阿忒妮的面,有些话不好明说,但关起门来讨论的时候,鲁文就提出了很多疑问。 「她们真的是伊莉丝翠信徒吗?怎麽证明?」 没法证明。大家都是卓尔,谁敢担保她们不是罗丝的信徒伪装的?如果说伊莉丝翠的教会有甚麽特徵的话……据说她们经常开裸奔大会,然而罗丝信徒也爱玩这一手,例如毕业典礼和蛛后祭祀。 「就算是伊莉丝翠的信徒,她们可靠吗?」鲁文继续发言。「既然现在她们的女神已经沉眠,这些信徒不会有一天投奔到罗丝麾下吗?」 国王英明。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卓尔可都是些反复无常的家伙,毫无半点诚信和气节可言,说不定转眼就叛逃了,这岂不是养虎为患麽。 「一个精灵代表一群卓尔,要我们出兵帮忙剿杀另外一群卓尔,这本身是不是个圈套?会不会是瓜理德斯城的新诡计?」 很有可能。说不定把矮人的士兵骗过去。然後两队卓尔里应外合。既然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也有近百人,又都是精英战力,为了稳妥起见,至少也要派两三百名矮人前去,这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力量了,一旦有失,矮人承受不起。 「就算这不是圈套,伊莉丝翠的信徒占据了晨炼。又真的会成为伊卡沙城地盟友?」第一议员芬尼尔·骨谨慎地提醒,「共同对抗瓜理德斯?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卓尔啊,她们是同类。我们却是矮人。」 完全正确。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卓尔和矮人联盟对抗卓尔,这怎麽想怎麽荒诞,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总而言之。大家商议的最後结果就是此事风险太大,疑点太多,以拒绝为上。不理睬为妥。绝大多数议员都赞同这个观点,只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如果是真的呢?」琼恩说。 「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鲁文说。 「所以,」琼恩点点头,「让我去吧。」 矮人和卓尔之间要想达成信任太难,但如果有一位人类在中间作为缓冲,那麽情况就相对好一点了。 当然,也仅仅只是好一点而已。 商议的最终结果,是把这件事交给了琼恩全权处理——更准确地说,伊卡沙城不会派遣任何战士,不会帮伊莉丝翠信徒清除对手,依旧该干甚麽干甚麽。如果琼恩能够成功,那自然很好,即使失败的话,对伊卡沙城也没多大损失。 「反正我不是矮人啊。」琼恩自嘲地说。 他此时正走在前往晨炼城的路上,身旁是梅菲斯,阿忒妮在前面引路,後面是几只洛斯兽,背着行囊,里面装着三十套秘银锁甲和长剑,这是矮人们提供的物质帮助。伊莉丝翠地信徒一路躲避追杀,千里逃亡而来,武器装备也大多损坏不堪,这批装备也算是雪中送炭,虽然按矮人的标准来说只算下等品,但对卓尔而言已经不错了。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同样也处境窘迫,伊莉丝翠信徒有了这批军火支援,虽然人数依旧劣势,但在实力上已经反超,稳居上风了。 不过,矮人的援助也就到此为止,没有更多了,即使是这点,很大程度都还是看在琼恩和梅菲斯的份上。接下来,一切就要靠自己了。 其实琼恩原本并不想走这一趟,他在伊卡沙城里舒适安稳地呆着,任这些卓尔自生何必理睬。看在阿忒妮是梅菲斯朋友的份上,替她引见矮人国王,帮忙说几句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於说甚麽「共同对抗罗丝爪牙」之类的崇高远大目标,他其实是不放在心上的,自己又没打算在这幽暗地域呆一辈子,最多过一两年就走人。 但梅菲斯说服了他。 「首先,舞蹈女士是善良地神只,是卓尔走向光明的灯塔,是罗丝黑暗中的唯一曙光。扶持善良,对抗邪恶,这是正义地行为。」 「好像是这样,可是和我有甚麽关系,」琼恩懒洋洋地摊开手,「我又不是圣武士。」 「我是。」梅菲斯微笑,「所以这样做会让我高兴——这个理由够不够?」 「……足够了。」 「其次,」梅菲斯说,「你不是打算建立一点自己的势力吗?现在正是好机会。」 「这不太可能吧,」琼恩皱眉,「伊莉丝翠的教会不是有个选民领袖麽,她叫甚麽来着……」 「葵露。」 「对啊,有她在,我又能做甚麽。」 就算真能做甚麽。只怕梅菲斯也不会同意吧。 「我也没说要打她们的主意啊,」梅菲斯说,「晨炼城里,可不仅仅只有舞蹈女士的信徒吧。」 琼恩怔了一怔,反应过来。 晨炼城中,此刻不但有六十名伊莉丝翠信徒,还有将近一百名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这些人能够杀出重围逃遁至此。自然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如今他们既已经失去神祗庇佑,又不曾听说有葵露这种领袖人物统领,正可以招揽,以为助力。 「就凭你我?」 「还有我们的盟友,」梅菲斯说,示意走在前方的阿忒妮。精灵穿着皮质长靴,脚步非常轻快,落地无声。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们现在的实力占优势。」 「他们会屈服?」琼恩有些怀疑。 「邪恶之徒也自有邪恶之徒的好处,」梅菲斯说。「他们不会为了信念而坚持,尤其是卓尔。」 「那他们为甚麽不直接投降罗丝。」 「他们都是原本教会中的高层,投降罗丝不会有任何好处,」梅菲斯解释,「越虔诚地信徒。尤其是高阶牧师,和神只距离越近,他很难再接受其他神只了。」 这个道理琼恩也知道点。牧师是神只的仆从,是神只的代言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神只在凡间的化身。越高阶的牧师,越虔诚的信徒,他和自己神只的契合程度就越高,也因此才能够被赐予更高阶的神术。但反过来说,他也就越难以再接受另外地神只。换句话说,他就像是个模型,已经被塑造成非常适合他的神明的形态了——但也因此更难以改变成适合其他神只的形态了。 罗丝并不是善良宽容的神只,对於没有利用价值的凡人从来不会动半点恻隐之心,这些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在原本的教会中是精英,倘若投靠到罗丝麾下,那便立刻沦为最底层地打手甚至炮灰,他原本的权势和地位只会成为恶毒嘲笑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卓尔能表现得如此「忠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现在他们的神只已经被摧毁了呀,」琼恩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这有甚麽,班恩在动荡年代死去,他的很多信徒就不肯投入希瑞克教会呢,」梅菲斯说,「十年之後希维姆(xvi)崛起,依旧有大批的信徒来投奔。」 提到希维姆,琼恩脸色微微一暗。昨天晚上他和梅菲斯拜访了从阴魂城来的几位巫师,已经打听到了班恩复活地具体详情。动荡年代中,诸神以圣者形态行走大地,黑暗君主班恩被摧毁,神职被希瑞克继承,然而班恩的教会虽然被重创,却没有分崩离析,完全毁灭,而是依旧延续。十年之後,希维姆——班恩和一位强大的恶魔所生之子——成为神祗,以班恩地名义号召,重建教会,很快又积聚了大批信徒。 去年深秋的某个夜晚,所有的希维姆信徒都做了同样一个梦,他们梦见自己的神只被碧绿的火焰包裹,熊熊燃烧,然後身躯炸裂,班恩从中出现。很快,整个大陆都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黑暗君主取代了希维姆,再度重返这个世界。 当琼恩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心惊,既然班恩是通过杀死自己儿子而复活,那巴尔也极有可能玩这一手,而最有可能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梅菲斯了。但圣武士自己倒不怎麽担心,她体内虽然有大量的巴尔神力,却被提尔和黎明之石双重压制,只要不触动母亲的诅咒,那就暂时无事。 这些和神只有关的事情,琼恩原本就了解甚少,看她面色平淡,眉宇间并无忧色,全然不以为意。也就暂时放在脑後,不去多想。只是现在听她突然提起,难免心中又是一动。 「放心,我和希维姆不同,」梅菲斯看了看他,微微把脸侧了过去,「其实希维姆有这个下场,继承部分班恩的神力倒在其次,他真正的错误。在於以班恩的名义号召信徒。」 「唔?」 琼恩的宗教学非常差劲,也没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梅菲斯也不再多加解释。「不要说班恩,」她说,「就是巴尔,现在都依然还有一些忠实信徒呢。」 「是吗?」琼恩这次倒真正吃了一惊。 「我遇到过。」梅菲斯轻描淡写地说。 「神明是很难被真正杀死的,」她继续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半人格半规则,半理念半信仰的存在,他们就是精神的聚合,意志的投射,永存而不朽。他们会被暂时消灭,但往往会再度复生,当然很可能是以另外的形式。所以纵然某位神只被摧毁,他的教会和信徒也并不就会立刻风流云散。总有足够虔诚的信徒会选择等待下去,等待神祗再度降临这个世界。」 「原来如此。」 琼恩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很喜欢这种谈话。在宗教和神学方面,梅菲斯称得上学识渊博,往往有独到见解,总能让琼恩受益匪浅,但她平时很少谈论这方面的事情。只会在谈话中偶尔提及几句,不肯多说。 「他们已经很难再投靠罗丝的教会——当然,只是很难。并非不可能,」梅菲斯说,「而在这幽暗地域之中,想寻找一处合适的容身之所又太难了。晨炼城虽然小,但据我所知容纳几百上千人也没有问题,没必要浪费。」 「这个想法……你和阿忒妮小姐讨论过?」 「当然,她赞同我的看法。」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琼恩微微皱起眉来,「你觉得我们能够统治一群卓尔?还是一群邪神的信徒。」 「罗丝就是最大的卓尔邪神,」梅菲斯没有正面回答琼恩的问题,「你在瓜理德斯城呆过很久,你觉得要一群卓尔俯首听命,需要甚麽?」 「力量。」琼恩立刻回答。 卓尔不讲甚麽仁义道德丶忠信礼让,而是赤裸裸的强者为尊丶弱者臣服,伊莉丝翠的信徒或许例外,但维伦和齐雅温纱丽应该与罗丝没多大区别,最多不搞女权主义。如果琼恩现在身後有五百名矮人战士,他也相信那些卓尔会乖乖投降——然而问题就在於矮人根本不愿意出兵。 然而所谓力量,要足够强大才行。仅仅靠琼恩和梅菲斯两人,即便伊莉丝翠信徒愿意倾力协助,有了矮人友情赞助的这一批兵器盔甲,要打败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应该不难,但消灭就不容易,而且损失肯定也不会小。这种情况下,双方其实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结果就是谁都不敢太过逼迫。 「谁说的,」梅菲斯摇头,「他们一无所有,只有自己,而我们背後还有整个伊卡沙城。」 「那些矮人连一个士兵都不会派,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我知道,但那些卓尔不知道,他们所知道的是:矮人赠送了一批精良的装备,这还仅仅是开端。」 「这太冒险了吧。」 梅菲斯剑眉一挑,「我还以为你变得有点勇气了呢——去瓜理德斯城难道不冒险?」 琼恩微微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是啊,」他说,「这可比去瓜理德斯城安全多了,至少……」 「至少甚麽?」 「至少这一次,你在我身边。」 梅菲斯嫣然微笑,正要说话,陡然神色一凛,脚步错开,猛然身体横移了半步。琼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就见梅菲斯已经护在自己身前,手掌横劈,将一支弩箭拨飞出去。 这一箭虽然速度不快,力道不强,却也因此射得无声无息,在幽暗地域这黑沉沉的地方,偷袭最好不过。琼恩事先都不曾有半点察觉,倘若不是梅菲斯机警,只怕现在不死也要受伤了。 他一惊之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闪光弹,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砸了过去。他虽然身上恒定了黑暗视觉,但距离远了依旧看不清楚,无法锁定敌人,自然也就不能反击。好在自己准备充分,闪光弹备了七八枚,只是没想到这麽早就用上了。 轻微地玻璃碎裂声中,耀眼的白光绽放出来,照亮了半个隧道,琼恩一眼看见侧面的石崖之上有几个卓尔,刚才的偷袭明显是他们所为,他抽出法杖,正要施法,陡然间一抹银光闪过,尖锐的金属破空声刺入耳膜,定睛再看时,其中一个卓尔脖颈上插了长长地一根银箭,直挺挺往後摔倒。 第八节 亡灵 琼恩用法杖在空气中快速划了个符号,大理石皮肤迅速体,将他牢牢保护起来,紧接着又创造了一面隐形力场护盾环绕周身。当完成这两个法术之後,他定下神来,侧过脸朝着刚才银色长箭射出的方向看去,阿忒妮正藏身於一块突出的岩石之後,一手执黑色短弓,一手从背後箭囊里抽出银色长箭,搭在弦上,正准备再次射出。 梅菲斯没有回头,但听动静便知道琼恩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保护,「小心。」她低声说,手往腰间一按,再挥出来的时候掌中已经握住了银剑,身形象豹子般往前弹出,骤然加速,朝石崖上的偷袭者冲去。 石崖不高,梅菲斯冲到跟前,借势一跃而起,便踏了上去。闪光弹和阿忒妮精准的射击让还剩下来的三个偷袭者陷入短暂的慌乱,但转眼之间他们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展开反击。两个卓尔挥舞短剑左右夹攻梅菲斯,他们都穿着皮甲,脸上戴着样式奇特的灰色面具,身手敏捷,而且显然经常共同对敌,配合得十分默契。梅菲斯银剑连挥,步步进逼,虽然略占上风,一时之间却也不能取胜。第三个卓尔趁机後退,抬起手上的重弩朝着琼恩又射出一矢。 先解决巫师,这是常识。 铁矢破空射来,这次速度凌厉得多,砰地击碎了力场护盾,琼恩躲闪不及,正被击中胸口,爆出几颗火星。但并没能够穿透石肤。琼恩退了两步,感觉有些胸闷,吐了口气,法杖抬起,最顶端的绯红之泪宝石突然爆出亮光,「变形!」 卓尔正准备再度给重弩上矢,陡然身体一震,像是被无形地大手用力捏住一般,猛地压缩起来。但过了半秒钟又弹回原状,抵御住了这个法术。琼恩略略有些讶异,他这几个月在魔法研习上并未松懈,虽然还不能触摸更高层魔网,但在变形这个法术上却是下了大功夫,自觉比以往颇有精进,没想到居然还是失手。 「卓尔的天赋抗魔能力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心中如此感叹,但施法动作半点不停。对手使用的是重弩。虽然威力巨大,但却必须通过绞轮才能上矢,发射速度很缓慢。琼恩趁机再度施展下一个法术,如果成功的话会把对手暂时变成一滩软泥,就像抽掉了所有的骨骼似的,依旧能行动,但却无法再攻击他人。这是卓尔发明的法术,他在瓜理德斯城时学会的。 两秒钟之後。琼恩完成了法术,正要释放出去,尖锐的金属破空声再度响起。银色长箭闪电般射来,再一次准确地命中敌人的咽喉,刚刚把铁矢安上重弩的卓尔翻身倒的。 阿忒妮看准时机,一击得手,随即收起短弓。拔出腰间银色短剑也朝石崖上冲去。梅菲斯已经把剩下两个卓尔逼得步步後退,但一时还难以杀死对手,三人混战成一团。阿忒妮也不敢放箭,索性自己冲了上来。 精灵素来以擅长剑术和弓箭着称,而伊莉丝翠则是卓尔的舞蹈女神,同时也是狩猎与剑术女神——阿忒妮既是精灵,又是伊莉丝翠牧师,除了在弓箭上有百步穿杨之能,剑术造诣也不太差,有她相助,局势顿时有了明显改观。 琼恩取消了已经准备完成的法术,为两位女士叠加上蛮牛之力和灵猫优雅,这是简单但却实用的法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力气和灵活性。巫师一边熟练地完成法术,一边突然觉得有些滑稽,虽说自己没有太强的性别歧视,但一般还是会在潜意识里认为冲锋陷阵这种事情应该由男性承担,女性站在後方才是,记得以前玩游戏,往往也都是男性战士配女性巫师,然而如今怎麽情况反了过来…… 更准确地说,是自从有了梅菲斯,就成了这种格局。每次遇到敌人,她总是冲在前面,自己则成了後方辅助人员……这感觉,似乎总不太对劲啊。 无暇去考虑这些,石崖上的战斗已经迅速接近尾声。有了阿忒妮的协助,梅菲斯很快击杀了一名卓尔,随即将另外一名制服。当确定再没有其他敌人埋伏後,三人聚集在一起,开始讯问俘虏。 「维伦的牧师。」梅菲斯扯下卓尔脸上的奇特面具,拿在手中看了看,做出判断。 卓尔的阴谋之神维伦,其实和人类的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很像,执掌着近似的神职,而且都喜欢以蒙面的形象示人。维伦的尊称是蒙面君王,牧师也大多仿效,喜欢以面具遮掩面部。他们的面具是特制地,使用秘银丶丝绸和玻璃混合相嵌而成,形状有些类似蝙蝠,梅菲斯以前虽然不曾见过,却有耳闻,一看就认了出来。 阿忒妮也点了点头,同意梅菲斯的判断。 「你不认识他?」琼恩有些奇怪。这一片区域,假设以伊卡沙城为中心,方圆十五天的路程之内,只有瓜理德斯城一处卓尔据点——现在加上晨炼城斯城中全是罗丝信徒,从不曾听闻有维伦牧师活动,这几个偷袭者明显是从晨炼城来地,阿忒妮难道没见过? 「不认识,」阿忒妮轻轻摇头,「我其实才来没多久。」 她前几日才抵达晨炼城,随後就前来伊卡沙城寻求援助,对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并不熟悉,何况从人类和精灵的眼中看来,卓尔样子长得都差不多,除非熟悉了,否则很难分辨出来。不过不认识人,不等於不能判定身份,这造型独特的面具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问之下,才知道缘由。这几个偷袭者确实来自晨炼城,都是维伦地信徒,除了最开始被阿忒妮射杀的那位是个牧师。其馀三人都是游荡者。伊莉丝翠信徒派遣阿忒妮前往伊卡沙城求援,不知怎得消息走漏,被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知晓,便派人拦截追杀。维伦信徒中多有游荡者,擅长追踪暗杀,原本十拿九稳,只是幽暗地域里的形复杂,道路迂回,简直便如迷宫一般。不同区域往往迥然相异,外来人很容易迷路,加上得知消息又已经晚了,便没能追上阿忒妮,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矮人城市。伊卡沙城城墙高大,防守严密,这四个卓尔在外面转悠一日,始终找不到机会潜入。只得回去复命。不想阴差阳错,路上又撞上了阿忒妮一行人。 他们没进伊卡沙城,自然也不知道阿忒妮和矮人之间地扯皮结果,只看见精灵一个人进了矮人城市,隔日出来却多了两个人类,不由得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是甚麽名堂。其中一人却眼光锐利,发现了洛斯兽背负的包裹中都是兵器盔甲。大约有几十副的模样。伊卡沙城的锻造之术出神入化,整个幽暗地域都是闻名的,他们岂会不知。看眼前这情形,矮人就算没有直接出兵,至少也已经是倾向於帮助伊莉丝翠信徒了,倘若阿忒妮真把这些兵器盔甲送回去,那己方目前仅存的一点优势。也将会荡然无存了。 这四个卓尔中的牧师首领当机立断,率领手下抢先埋伏在这石崖上,准备杀人越货。作为邪恶者。他们自有邪恶者的自觉,不会天真的以为也能仿效甚至代替伊莉丝翠信徒去和矮人商谈结盟,但如果能抢到这批兵甲,那至少能大大增强实力,总是不会错的。 「先对付那个男性,他看起来像个巫师。」 「他旁边穿银色皮甲的女人好像不容易对付……」 「不用担心,她连武器都没拿。」 以四对三,又是埋伏偷袭,原本预料是没有甚麽问题,何况在地底这种环境,卓尔自信怎麽也比两个人类和一个精灵更占优势。因为看着琼恩明显是个巫师,首先就朝他攻击,却不想居然被梅菲斯挡了下来,倒是大大出乎意料。 其实要真论起来,这三人当中,梅菲斯自不用说,便是阿忒妮弓箭在手,也有百步穿杨之能,琼恩虽然是巫师,反倒最不具有威胁,因为他擅长的是变化法术,对最具攻击力的两大学派——塑能术和亡灵术半点都不会,这是非常罕见的。 一着算错,步步被动,加上又严重低估了两位美女的实力,於是便又了现在的结果。好在维伦信徒别的优点没有,却是最识时务,既然已经落到对方手中,便老老实实合作,一五一十地甚麽都说了出来。 出了这次意外,接下来的路途琼恩等人就越发小心谨慎了,尤其是他这个最脆弱的巫师,时时确保自己笼罩在石肤之下,龙鳞盾随身环绕,防备再遭遇一次突然袭击。 「可惜我的锁甲还没造好,」他抱怨着,「索尼大师的效率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你上次不是说无所谓吗?」梅菲斯提醒,「还说慢工出细活。」 「那是因为我没想到这麽快就又要上战场了。」 说是这麽说,也纯粹是发发牢骚罢了,既然委托了索尼大师锻造,纵然是琼恩也不敢去催促,只能耐着心思等。锻造大师虽然不是政府要员,却在伊卡沙城地位超然,足可以与八位摄政议员分庭抗礼,就连国王都要礼让三分。 从伊卡沙城到晨炼城,原本大约两日路程,如今为了防止袭击,行进速度大大放缓。只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怕甚麽就来甚麽,等做好了准备又无影无踪,接下来一路上平静得连只蜥蜴都没看见。第三日下午,琼恩等人安然抵达了晨炼城。 一千多年前,一支流亡的灰矮人偶然来到此地,建起了晨炼城。灰矮人虽然邪恶残忍,但依旧秉承了矮人的天赋,晨炼城池高大,建筑坚固,近似一座军事要塞。只是终究没有伊卡沙城地好运气,有银龙国王和迷锁坐镇,最终被瓜理德斯城的卓尔攻破,城市也就荒废下来,几乎都被人淡忘了。 按照协议,伊莉丝翠的信徒占据晨炼地南部。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占据北部,双方彼此互相警惕,各自提防,虽然同在一城,彼此间却全无来往,彷佛敌军似的。阿忒妮引琼恩和梅菲斯进了城,自然有人上来迎接,卸下包袱不提。 一个小时之後,琼恩见到了城中伊莉丝翠信徒的众位首领。 之所以说「众位」。是因为一间小小的石室里,居然坐了十个人。伊莉丝翠教会没甚麽严明清晰地组织结构,除了女神和最高领袖葵露之外,便是一个又一个分散的教团各自独立活动,或者六七人,或者十馀人,或者数十人不等,彼此间也没甚麽统属。每个教团都由一位地位最高的牧师领导。称为「歌咏者」,但这并非教会位阶,也不是神职封号,仅仅只是一种称呼。此时在城中的六十人,分别来自七个教团的残馀,於是就有了七个歌咏者,加上阿忒妮(援军的首领),便有了八个头目。再加上琼恩和梅菲斯两个客人。便真有济济一堂的感觉了。 「那倘若有甚麽重要的事情,你们如何决策?」琼恩悄声问阿忒妮。 「自然是集体表决,多者为胜。」 「唔。很民主。」 费伦大陆上城邦众多,政体混杂,实行联邦制的议会制的所在多有,便如塞尔的红袍巫师会丶安姆的六人评议会丶深水城地十六领主,都是着名的例子。只是琼恩也略略读过些政治学着作。民主固然好,却在「效率」上颇为欠缺,若在承平时期就罢了。如今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还搞这一套,那就是自取死路。 「难怪被罗丝教会打得东奔西逃,」琼恩不由得略带恶意地猜想,「这样散漫的组织,能成气候才怪。」 见众人到齐,阿忒妮便起身,开始讲述这次前往伊卡沙城的经过。琼恩百无聊赖,随意打量,观察室内诸人,突然感觉一只柔软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一碰之下,便知道是梅菲斯,还以为只是寻常亲昵,正不在意,却感觉梅菲斯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慢慢写起字来,通用语构词简单,容易分辨,却是「左边第四人」地字样。 琼恩装作漫不经心用眼角馀光瞥去,见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位卓尔,当然是女性——伊莉丝翠教会虽然不如罗丝教会那样搞明显的性别歧视,但高阶成员也全都是女性。她相貌平常,衣饰普通,自从进门之後就没说过甚麽话,不过垂目默坐而已。琼恩记得介绍的时候,说她叫「莫蕾特」,也是很寻常的名字,他看了一会,没发觉有甚麽特别之处,不由得有些奇怪地侧脸看了看梅菲斯,不知道她到底是甚麽意思。 梅菲斯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解释,但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却又不好说话,只是先轻轻摇了摇头。阿忒妮此时已经讲到她进了伊卡沙城,觐见国王,正要说商谈内容,梅菲斯突然在旁边出声打断,抢先说:「国王和众位议员讨论之後,决定全力援助各位,携手联盟,共同对抗罗丝的邪恶爪牙。」 阿忒妮正在说话,她这般从旁打断,本是十分无礼,只是因为说的是个好消息,以至於这些在场的歌咏者都大喜过望,无人介意。琼恩和阿忒妮却都是一怔,只因为梅菲斯所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只是他们都和梅菲斯相识有年,知道她决不是胡乱说话的人,这麽做必然有其道理,也都不多说话,静观其变。 梅菲斯接过阿忒妮话头继续讲述,陈说伊卡沙城的结盟诚意,只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不久,虽然成功击败卓尔,但也颇有损伤,而且正在筹划另一次军事行动,所以仓促之间无法直接派兵支援。虽然如此,却带来了最上等地兵甲作为援助。只要伊莉丝翠信徒能够稳住局势,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矮人便会出兵前来相助,抵定局势。旁边这位兰尼斯特先生虽然是人类,却是矮人的摄政议员,前次大败卓尔便多赖其力,此次亲自前来,正表明了伊卡沙城的诚意,等等。 她侃侃而谈,言辞流利,意态诚恳,众人知道她是阿忒妮的故友,又是提尔的圣武士,自然更不会怀疑——却不知道这位圣武士是从来不忌讳撒谎的。琼恩和阿忒妮心中疑惑,只是不好多问。 这次会议有两个议题,其一是阿忒妮汇报此次经过,如今却被梅菲斯越代庖了;其二则是商谈以後的行动对策。待梅菲斯说完,会议便先暂停休息,琼恩眼见左右无人,悄声问她到底搞甚麽名堂。梅菲斯微微笑了笑,说了句话。 「那个莫蕾特,是个亡灵。」 第九节 欺骗 「亡灵?」 琼恩吃了一惊,虽说这是个魔法世界,僵尸骷髅所在多有,并不稀奇,连巫妖琼恩都见过好几位了——他老师奥沃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死」胖子。但要说刚才那个叫莫蕾特的卓尔是个亡灵,却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大陆上教会数以百计,绝大多数都是抵制排斥亡灵的。自然诸神,例如西凡纳斯丶裳提阿等自不待言,认为亡灵是邪恶扭曲的造物,亵渎自然法则的存在,尘归尘丶土归土才是正道,莉法儿就因为被拉沃克变成了吸血鬼,便丧失了西凡纳斯的神宠。善良神只,像兰森德尔等,也都是以消灭亡灵为己任的,至少比较排斥。即便是邪神信徒,虽然可能会驱遣勾结亡灵,但却也极少让他们成为教会成员。伊莉丝翠是善良的卓尔神只,更加没有这种道理。 「能逃到这里来的,原本就已经算是教会的精英,能列席这个会议的,更是各个教团的歌咏者,乃是不折不扣的高层,」梅菲斯低声分析,「舞蹈女士的教会,决不会让一个亡灵担当此位,就算真有甚麽特例,阿忒妮也必定会事先告诉我们,以免大家误会。」 琼恩点了点头,梅菲斯所说自然是正理,但他有奥术视觉,刚才却不曾在那个卓尔身上看到半点变形魔法的灵光,也就是说乃是本人,并非冒名顶替,这就很奇怪了。 「你怎麽看出她是亡灵的,」琼恩疑惑。「她分明是个活人。」 「应该是吸血鬼。」 吸血鬼是和活人差别不大,一般人是很难分辨,而且幽暗地域里没有阳光,更然而…… 「可是她有体温啊。」 琼恩身上恒定了黑暗视觉,和卓尔一样,即便在全无半点光亮地环境里,也能凭借温度辨认物体。吸血鬼纵然和活人再像,身体却是冰凉的,这点琼恩早就在莉法儿身上确认了。如果对方真是吸血鬼。那他没道理不会发觉——周围这麽多卓尔,也不可能一个都没注意到。 「这我不清楚,她可能用了某种魔法保持体温,」梅菲斯说,「但她确实是亡灵。」 「你怎麽判断的?」 「我是圣武士,我感觉得出来,她身上有亡灵的气息。」 梅菲斯会开玩笑,但决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梅菲斯会撒谎。但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她既然这麽说了,琼恩自然不再怀疑,倒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那这麽说,在莉法儿身上你也能感觉到亡灵的气息?」 「莉法儿?」梅菲斯微微怔了下,随即回忆起来,「哦,她啊。很奇怪,她身上非常淡,几乎察觉不出。大概因为是人为转化的缘故。」 「唔。」 「你还记得她呢?」梅菲斯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听你说到吸血鬼,偶然想起来而已。」琼恩连忙辩解。 梅菲斯也没有再追究这个话题,「伊莉丝翠的信徒,不会无缘无故变成亡灵。何况还是吸血鬼。」 吸血鬼不是普通的亡灵,不是通过寻常的亡灵法术就能创造或者转化的。只有吸血鬼才能创造吸血鬼——当然拉沃克那种变态除外。 「是齐雅温纱丽的信徒?」琼恩问。 梅菲斯微微点头。 前面说过,绝大部分教会都是不欢迎亡灵的——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例外。而齐雅温纱丽教会就是这例外之一。这位女神还是凡人的时候,她就对亡灵情有独钟——她就是个亡灵巫师。後来成为神只,执掌卓尔的复仇和亡灵,这种倾向性更加剧了,她的神职人员里,有三分之一左右是亡灵,剩下的三分之二大多也擅长亡灵术,连牧师都往往兼任亡灵巫师。 「阿忒妮向我介绍了一些有关他们的情况,」梅菲斯说,她口中的「他们」,自然便是指同在一城的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了,「其中确实是有亡灵的,虽然具体情况不知。」 琼恩心中一动,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个俘虏来。据他的口供,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正是因为得知了阿忒妮前往伊卡沙城求援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追杀——但双方互相戒备,互不来往,这种秘密的事情是怎麽走漏风声的?要说内奸,这种可能性并不高,毕竟都是血火冲杀出来的,忠诚度可以保证。但如果是吸血鬼…… 齐雅温纱丽地信徒中既然多有亡灵,那很可能就有吸血鬼,而上位吸血鬼对其後裔,是拥有绝对的控制权的——这也是那些巫师宁可转化巫妖也不愿意当吸血鬼的缘故。如果说莫蕾特不慎,被对方某个吸血鬼初拥丶控制,泄露机密,那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那麽……下面怎麽办?」 「送上门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这种临机应变的能力,梅菲斯比琼恩强得多了,虽然来之前谁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间便有了主意。正好阿忒妮也走过来,悄声询问到底怎麽回事,梅菲斯把事情简单说了,三人商议一会,便有了打算。 十分钟之後,会议继续,依旧是阿忒妮发言,也不过是顺着梅菲斯前面的话往下继续,讲述了一些伊卡沙城地见闻情形,又顺便把琼恩夸奖了一通,接着强调矮人同意结盟,只是暂时无力相助,最後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 「再过四五日,伊卡沙城又会运送一批兵器盔甲过来,」阿忒妮说,「数量会比这次多一倍。」 「那就好,」在座众人中最年长的一位卓尔点头,面露安慰之色,「就算矮人不派援军,只要有了这两批装备。我们也能稳占上风了。」 「需要派人接应。」阿忒妮提醒。 「那是自然。」 阿忒妮做完汇报,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下一步行动。正如琼恩所料,人数一多反而效率低下,在座地诸人各有各的主张,偏偏又没一个能压得住场面的领袖,争论到最後也没个结果,最後只好折衷:先等待,等矮人的第二批军火援助到了再说。 这原本也是稳妥之策,只可惜……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批军火。 「确实是她。」 散会之後。阿忒妮就派遣手下亲信秘密监视莫蕾特,果然发觉她偷偷出去,和一个齐雅温纱丽的牧师私下会面。因为不敢过分靠近,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仅凭这点,已经足以断定身份了。 既然有了确证,阿忒妮便暗中通知其他各位歌咏者,悄悄再次集会。说明情况。诸人既是失望,又复心惊——失望是因为原来矮人并无後续援助,更谈不上甚麽结盟,空欢喜一场;心惊则是没想到居然内部会有暗间。幸亏发现得早,倘若再迟一段时日,还不知道会造成多麽严重的後果。 「按照那个俘虏的说法,他们是在我出发之後,过了整整一天才得到消息。」阿忒妮继续说,「查了记录,当天确实是莫蕾特带队出外狩猎。其中和同伴失散了几个小时,因为道路复杂,大家都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变成了亡灵。」 两帮卓尔住在晨炼城里,衣服是自带的。住处已经有了,出门反正靠腿,只有吃饭问题需要解决。毕竟都有几十上百号人。不是小数目。幽暗地域这种地方,种粮食自然是胡扯,而且也等不及,好在野生动物众多,甚麽岩鼠蜥蜴的从来不缺,伊莉丝翠信徒大多擅长打猎——她们有好几种着名地祭祀仪式,「崇高狩猎」就是其中之一。自从进城以来,每天都会由一位歌咏者带领她的教团外出狩猎,其馀人原地守备。这是唯一有可能被对方下手的机会,莫蕾特应该就是这样着了道。 「那是不是得让以後出城狩猎的教友加强警戒?」 「嗯,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梅菲斯说,「敌人有了一个『歌咏者』已经足够,没必要再多费手脚,反而容易被我们发觉。何况别的亡灵都很容易被识破,而吸血鬼麽,也不是那麽容易转化的。」 吸血鬼能够通过「初拥」把活人转化成同类,作为「後裔」,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但其中具体的细节,就并不是大家都清楚了。并非只要是个吸血鬼就能转化「後裔」的,这需要足够地力量和位阶(吸血鬼内部自有一套秘密的位阶划分标准),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可以无限制地做的,否则全世界早就被吸血鬼统治了。除非敌人当中有多个高阶吸血鬼,否则暂时不必担心再有类似莫蕾特的事情发生。 但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置呢? 昔日的伙伴变成了亡灵,受敌人控制,那自然是只能斩杀,这世界上只有把活人变成亡灵的法术,却没有再把亡灵恢复成活人的办法。伊莉丝翠的信徒都是好人,而好人很容易接受大义灭亲的作法——但这麽做显然比较没效率。 「正好借她的口来误导对手,岂不很好,」梅菲斯冷静地说,「如果是通过其他途径放假消息,对方大概还会疑虑;但通过她的话,那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所以你编造伊卡沙城第二批援助地消息?」 「对。」 「但这有甚麽意义呢,」一位歌咏者提出疑议,「现在我们的敌人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肯定会去半路拦截……」 「而他们会白跑一趟。」 「那一切不就拆穿了吗?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其实是在欺骗他们呀。」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梅菲斯淡淡说,「一切都已经晚了。」 确实是晚了。 梅菲斯的计划很简单,原本也就是临时应变的产物。首先,既然伊卡沙城不会再提供更多的援助,那麽接下来一切只能靠自己;其次,双方冲突越来越尖锐。武力解决已经是在所难免;再次,有了现在手上这批装备,虽不能说胜券在握,至少有了一战之力;最後,既然武力冲突在所难免,那麽先下手为强。 「既然要打,那就要由我们来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梅菲斯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指点勾勒着。彷佛一位将军正在战前会议上发言,「通过莫蕾特,我们已经放出了风声,在得到伊卡沙城地第二批援助之前,不会有大动作,这样他们的防备必定会有所松懈。他们必定会去拦截那批装备,而且派出的人数量不会太少,毕竟矮人也以善战着称。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倾巢出动。那就是把晨炼这个根基都丢了。」 「而在得到这批装备之前,他们也不可能对我们发动攻击。」阿忒妮从旁边插嘴。 「对,」梅菲斯赞许地点头,「也就是说,这个假消息,会稳住他们,让他们松懈,给他们虚假的期望。并且最重要的是会分走他们很大一部分兵力。这样重大的事情,如果换作我是对方的统帅,出於稳妥起见。大概会派出三十人甚至四十人左右,城中留守的人数就和我们差不多相当了。而且不会在晨炼附近拦截,那太容易惊动我们,一定会是在中途——也就是说,如果此时城中发生甚麽变故。一日之内他们是很难赶回来的。」 众人倾听着,纷纷点头。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装作甚麽都没发生,同时密切观察对方的行动。当他们派人出城去拦截那批其实压根不存在的装备时,就是我们准备发动攻击的信号,」梅菲斯环视四周,「到时候,敌人会被我们打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他们素质不如我们优秀,装备不如我们精良,原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而已,但也已经丧失了——我们还有甚麽理由不获胜呢?」 琼恩轻轻鼓起掌来,「棒极了,」他由衷地称赞,「你真是天生的统帅。」 他原本还在担心晨炼城中双方势均力敌,会有一场恶战,如今听梅菲斯一番分析,借暗间散布虚假消息,麻痹对手,调虎离山,各个击破,简直便如胜券在握一般。虽然算不上甚麽奇谋神策,但能转眼间就思虑周详,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至少,他自己就没这种本事。 卓尔们显然也赞同他的看法,只是难免有人小声嘀咕。 「她真的是个圣武士麽?」 按照通常对「圣武士」的认知,梅菲斯的表现显然是不合格的。圣武士不应该撒谎骗人,不应该玩弄阴谋诡计,就算是面对敌人,也应该讲究荣誉和公平,堂堂正正的交手——然而梅菲斯对这些全都不屑一顾。 「不撒谎?难道我还当着莫蕾特的面说实话不成?」私下无人的时候,她冷笑着,「不用阴谋诡计,堂堂正正交手?既然她们自己愿意多死点人,那我自然更没意见。」 「我好像也听说圣武士规矩很多的,」琼恩说,「据说不能偷袭,不能……」 「为甚麽不能偷袭?」梅菲斯反问。 「呃,这个我不清楚啊,我听说而已……」 「有一次某个村庄里亡灵肆虐,我奉命去调查,发现是个亡灵巫师在捣鬼,把全村一半的人都变成了僵尸。他厉害得很,手下又多,正面冲突我也敌不过——所以我趁他睡觉的时候,潜进去一剑砍了,」梅菲斯耸耸肩,「我做得不对?」 「这个麽,我觉得你当然没错了,」琼恩安慰,「大概有些人只是觉得,圣武士不应该这麽狡猾吧。」 梅菲斯嗤了一声,「圣武士又不是弱智。」 「那你们圣武士到底都有哪些规矩啊。」 「其实也没甚麽规矩,」梅菲斯轻描淡写地说,「最基本的,先做个好人。」 琼恩仰起脸想了半天,「这要求真高。」 有关圣武士地探讨就此告一段落,反正琼恩压根不在乎这些,也只是顺口谈起罢了。不管怎麽说,至少梅菲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圣武士又不是弱智。」 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每天出城狩猎的人数增加了一倍,表面上的理由是附近的动物都被杀光了,食物获取越来越难,必须加派人手,其实是为了相互照应,避免落单。莫蕾特依旧参加列席每次会议,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第三天,琼恩等人收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一队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悄悄出了晨炼城,朝伊卡沙城地方向而去,人数大约四十名左右。 第十节 投降 「还有四个小时。」梅菲斯说。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等敌人的这批人马离城十二个小时之後,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早了怕他们能赶回来参战,迟了又多生变故。伊莉丝翠信徒这边已经做好准备,莫蕾特在一小时前被秘密逮捕处死,所有的兵器盔甲都发了下去,只等一声令下。 整个计划都是梅菲斯所拟定,她也当仁不让地成为此次作战的统帅,卓尔们虽然有些不服,但她们内部就派系林立,混乱无序,也没太强的反对声音,算是默认。如今所有人都已经各就各位,养精蓄锐,准备接下来的大战,梅菲斯则在自己的房间中最後再推敲演算一次整个作战步骤,以免有所遗漏。 「你以前统军作战过?」琼恩有些好奇地问,以梅菲斯的年龄,应该不会有这种经历才对,但看她分派明晰,指挥若定,俨然统军大将一般,着实令人诧异。 「当然没有。」 「那你这些……」 「以前学过,一直找不到机会用,」梅菲斯头也不抬,「现在正好来试验看看。」 琼恩不由得无语了。 「原来你是纸上谈兵啊……」 「放心,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梅菲斯自信得很。 「赵括恐怕也是这麽说的。」 「赵括是谁?」 「呃,没甚麽,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再临时取消地馀地。就算是纸上谈兵,那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在梅菲斯的面前石桌上,放着一张笔划粗糙的地图,上面画的是敌人的布防示意,以及主要人物的住处,这是根据俘虏的口供绘制的。在来晨炼城的路上,琼恩等人撞上四个维伦信徒,杀死其三,俘虏其一。顺手带了回来,从他口中倒是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任何作战,无论规模大小,首要的就是摧毁运转中枢,」梅菲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着,对琼恩说,「所谓运转中枢,小至某个将领头目。大至整个指挥系统,一旦摧毁,则敌方运转不灵,各自为战,胜败之势立刻分明。就目前这一战来说,敌方的运转中枢,就是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两派人马的首脑人物。」 其实就是斩首行动,琼恩在心中补充。 根据已知消息。敌方的首领有两人:卡萨布兰卡和凯莫,前者是个牧师,维伦信徒的首领。後者则是个吸血鬼巫师,擅长亡灵法术,乃是齐雅温纱丽信徒的首领。梅菲斯已经做好方案,战斗一开始,便派遣灵吸怪巫妖斯兰普冲进去。袭击这两大首领。琼恩手上掌握巫妖命匣,却无法真正驾驭,又舍不得毁掉。只能拿来做这种冲锋送死地工作了,倒也合适。 「不过,对方当中还有一人值得注意,」梅菲斯说,看了看手边的一张纸,「是齐雅温纱丽教会的二号人物,叫做德古拉,是个吸血鬼……你笑甚麽?」 「没甚麽,」琼恩说,「只是觉得这名字读起来很拗口。」 「拗口?」梅菲斯怔了怔,把德古拉重复念了两遍,没觉得有半点异样,当下也不多想,继续读手边的资料。她哪知道琼恩刚才却是想起了地球上的吸血鬼传说,似乎最着名的那一位,也是叫「德古拉」这名字,倘若後面再加个「伯爵」就更完美了。 「在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当中,这个德古拉地位仅次於凯莫,素有威望,」梅菲斯说,「据说他狡猾多智,手下也有一班嫡系拥戴……」 话音未落,骤然一道寒光掠过,梅菲斯推开石桌,跃身而起,手中已经多了银剑,迅雷闪电一般朝着房间的角落里轰然劈下。 琼恩还没反应过来,刚刚随着站起身,就见剑光凛冽之中,一只巨大地黑色蝙蝠急急趋避,眼看已经躲闪不开,骤然间身形膨胀,黑气缭绕中化作一个瘦削人形,手中也握了一柄碧莹莹的长剑,反手上举,便要来格梅菲斯的银剑。 铿地一声,双剑相撞,那人身在半空无法借力,硬生生被压了下来,连人带剑重重摔在地上。地面是坚硬地岩石,他却全然无事,左手肘部撑地,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跃起,刚刚站直身体,迎面又是一道剑光劈来,速度比刚才更加迅猛几分,连空气都被高速切割,发出尖锐啸声。 他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握剑,再次上格。只是他虽然反应迅捷,力气却远远不如,一格之下,双臂发麻,长剑被震得脱手飞出。他正要後退,骤然感觉脖颈上一阵冰凉,寒气刺入肌肤,却是梅菲斯那把银剑已经抵了上来。 「投降。」那人慢慢举起双手,站起身来,面带微笑。 「你是谁?」梅菲斯问。 那人依旧微笑。 「我的名字读起来比较拗口,」他轻声说,「德古拉。」 直到此时,琼恩才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模样。一个卓尔,银发黑肤,穿着一身简陋的皮甲,上面有不少破损,显然已经身经百战。他个头不高,但手臂很长,看起来全身比例有些不协调。虽然梅菲斯的银剑已经压在他的脖子上,只要用力一推就能把脑袋切下来——就算是吸血鬼,脑袋被砍下来也照样完蛋——但他似乎全不在意一般,神态悠闲自若。 对於吸血鬼,琼恩是既了解又不了解。之所以说了解,是因为他不但认识一个吸血鬼美女,而且还「深入」交往过;之所以说不了解,是因为他也就认识这一个,而且还是人造的。 但不管怎麽说,他也看不出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吸血鬼。 根据以前影视和文学作品里得来的印象。吸血鬼或者是面色惨白,形象狰狞的僵尸,或者是优雅精致,风度翩翩的贵族——但眼前这一位,似乎两者都扯不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气质,懒懒散散,松松垮垮, 是个市井无赖一般。 德古拉显然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他脸上笑意不减,「我能坐下来说话吗?」他说,「另外能不能把剑移开,这样我会很紧张。」 梅菲斯略一沉吟,收回了银剑,但依旧戒备着,德古拉耸耸肩,拉开椅子径直坐了下来。舒展四肢,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这位一定是梅菲斯小姐,」他笑着,转脸看着琼恩,「那麽,这位是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点点头,在对面坐了下来,「幸会。德古拉先生,」他开门见山地问,「有何指教?」 「哦。其实我是来探听消息的,」德古拉很坦白地说,「发现你们这边情况不对劲,所以过来看看。」 情况不对劲? 琼恩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正要询问,德古拉已经自己说了出来,「不用猜了。」他说,「你们把莫蕾特杀了是吧。」 「怎麽?」 「她是我转化成吸血鬼的,便是我的後裔,」德古拉说,「一般人不知道,吸血鬼和後裔之间,自有一种特殊的精神联结,一方死亡,另外一方便会立刻感应到的。」 琼恩和梅菲斯面面相觑,不知道原来还有这麽一回事,倒还真是疏忽了。 「莫蕾特一死,我就知道事情肯定有变,所以过来看看,发现你们好像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发起攻击了啊,」他脸上笑意不减,「本来打算直接回去,看到这里有灯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遇见了两位,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这是从何说起。倘若这德古拉不是碰上梅菲斯,回去通风报信,早作准备,那这一仗还有得打。如今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最後一点机会也都没有了。 「来不及了,」德古拉摇头,「出城拦截的人已经走了将近八个小时,就算现在派人去追也赶不上,人数丶器械丶士气,样样都不占优,这一仗我们是输定了。」 「那麽运气不错又从何谈起呢?」 「因为我遇上了两位啊,」德古拉依旧懒懒散散的模样,「兰尼斯特先生,谈笔交易如何?」 琼恩并不感觉意外,「说来听听。」 「我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迟迟不归的话,我的同伴们一定会起疑戒备,」德古拉轻声说,「虽说现在你们占了优势,取胜不难,只怕也要损失不少吧。」 「是这样没错,」琼恩承认,「你有甚麽好办法吗?」 「有,」德古拉点头,「我投降。」 「好。」琼恩不假思索回答。 他答应得太爽快,反倒让德古拉有些错愕,神色发怔,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我也有几个亲信部属,可以说服他们,」他说,「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好极了。」琼恩说。 德古拉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那麽,我先告辞了。」他慢慢起身,看着梅菲斯,圣武士并无半点阻拦的意思,反而把他先前被击落的碧绿长剑还了回来。 德古拉接过长剑,插在腰带上,转身就走。 「一个小时。」琼恩在背後说。 「甚麽?」 「说服部下需要时间,相信以德古拉先生的威望,一个小时已经绰绰有馀,」琼恩说,「一小时之後,我们便会发起攻击,到时候还希望德古拉先生能够多多协助。」 德拉古啪地打了个响指。 「没问题。」他说,走出门去。 「你相信他?」梅菲斯问。 当着德拉古的面,她没有对琼恩的决定做出任何质疑,但等人走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家伙可是个卓尔。」 「而且还是个吸血鬼,」琼恩说,「还是个邪教徒。」 「但是呢?」 「没有但是,」琼恩摊开手,「我也没把握,只是在打赌,赌他是个聪明人。」 而聪明人是一定会识时务的。 梅菲斯想说甚麽,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无所谓了,」她说,「反正也就一个小时,他玩不出甚麽花招。」 「如果耍花招,那你就再一剑砍了他就是。」 「刚才那是侥幸,」梅菲斯正色说,「他化作蝙蝠,我又是突袭,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倘若真要公平交手,他可未必比我差了。」 「那就不用给他公平交手的机会,」琼恩说,「反正我们现在人多,兵器锋利,盔甲坚固——我们就是要以多打少,以强欺弱嘛。」 梅菲斯也笑了起来,「听你的。」她说。 事实证明,聪明人果然是识时务的,一小时之後,伊莉丝翠信徒猛然发起袭击,琼恩事先派遣灵吸怪巫妖前往敌方大本营搞恐怖袭击,最後又玩了一手自爆,成功炸死四人,其中包括维伦教徒的首领。接下来地攻击就一切顺利,原本就已经占尽优势,德古拉又率领亲信部下阵前起义,反戈一击,这一仗打得毫无半点悬念。不过三个小时,战斗已经完全结束,伊莉丝翠信徒四人死亡,七人重伤,维伦和齐雅温纱丽信徒战死二十馀人,其馀尽皆投降。 一日之後,出城的队伍接到消息赶回,战事早已结束。由德古拉出面协调,同样也是放下武器投降,按照事先的协议,这些俘虏全都交由琼恩处置。 「俘虏也太多了吧,」琼恩皱眉,「远远超出预计了。」 「多点有甚麽不好?」梅菲斯说,「你是怕自己驾驭不了?」 「是啊。」 「既然你这麽没信心,」梅菲斯讥讽,「那就把他们都杀掉算了,死人最安全。」 琼恩叹气,「死人才更不安全,」他说,转过脸来,「德古拉中尉,你一定赞成我的看法吧。」 第十一节 故事 古拉如今已经是中尉,隶属於阴魂城第二远征师,上琼恩——委任状就是他十分钟之前签发的,作为上尉,他有这个权力,事後备案就是。也就是说,琼恩终於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部属了,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唯一的问题,是这个部属似乎并不那麽十分忠诚…… 不过,忠诚不忠诚,似乎也并不那麽要紧。 琼恩曾经询问布雷纳斯王子:如何才能保证属下的忠诚。王子回答说:忠诚是太过珍贵美好的品质,在情人和朋友间或许存在,在上位者和部属之间,却没有资格去奢求。 至少到目前为止,德古拉的表现都还是中规中矩,令人无可挑剔。所有的俘虏在他的指挥下服服帖帖,温顺得彷佛绵羊,完全按照指令行事,这段时间正在卖力地修补城墙。晨炼城毕竟已经荒废千年,虽然主体建筑仍在,但破损之处也有不少,既然已经打算在此地长期驻守,城防的修缮工作自然就大有必要了。伊莉丝翠的信徒几乎都是女性,这种粗笨重活自然不能劳动她们,正好有一批俘虏,可以派上用场。 德古拉却是悠闲,整日在城中东游西逛,散漫得很。琼恩倒也不担心,如今这座晨炼城已经完全落入伊莉丝翠信徒的控制之下,那些俘虏们兵器盔甲都被收缴,除了德古拉和他手下几个亲信之外,全都是赤手空拳。还怕造反不成。只是这位德古拉中尉亲和力实在非同一般,短短几日,居然和伊莉丝翠的信徒都能打成一片,相谈甚欢,经常进行深入交流——地点是在床上。 当琼恩又一次看见陌生女子从德古拉房间里走出来之後,他开始觉得有必要和自己的这位新手下好好谈谈了。 「这是第几个了?」他问德古拉。 「第六个。」吸血鬼说,他依旧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坐着的时候整个人都像「陷」在椅中似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激烈运动把力气都耗光了。 「了不起。」琼恩说。 这句称赞绝对真心诚意。距离上次的战斗结束才不过十天时间,德古拉就已经成功勾搭了六个,而且还是伊莉丝翠的信徒,他们在不久之前可还是敌对阵营啊。这种效率,实在让琼恩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都想拜师学艺了。 「没甚麽,」德古拉很谦虚,「其实主要是因为我饿了——我已经很久没吸到纯饮料了。」 这些天琼恩和德古拉闲谈。对吸血鬼有了更多了解,也知道了不少专业术语,所谓「纯饮料」,是指同类的血液。普通人只知道吸血鬼要靠吸食血液维生,却不清楚这其中还有很多门道讲究。对於吸血鬼来说,血液的品质也是有高低之分地,以同类的血液最佳,他物次之。简单来说。德古拉是个卓尔吸血鬼,他最佳的吸血对象便是卓尔,其次是精灵丶人类等近似卓尔的生物。至於岩鼠丶蜥蜴之类的血液,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吸食的,效果也很差。 「你是在吸她们的血?」 「是啊。」 「可是我听到地动静……」 「哦,这你就不懂了,女人高潮的时候。血液的味道会格外鲜美甘甜——我是个美食家,口味比较挑剔,所以做点辅助工作而已。」 「她们愿意让你吸血?」 「当然。其实定期被吸点血,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德古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黑皮书来,翻到其中一页,「定期被吸血,有利於促进血液循环,加强新陈代谢,活血化淤,美容养颜,还能预防中风丶心脏病丶高血压……」 「等等,你这是甚麽书?」 德古拉把书递了过来,琼恩接在手中一看,印刷精致,装华美,黑色的石板封面,边沿镶嵌金丝,正中四个大字「黑暗圣经」,旁边一行附注: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吸血鬼。目光下移,发现最底下居然还有一行小字:夜之子出版社。 「这个夜之子出版社……不会是你们吸血鬼开的吧?」 「嗯啊。」德古拉点头。 琼恩把书扔了回去,「你不会是打算把她们也变成後裔,暗中控制吧?」 「你对我们吸血鬼了解太少了,」德古拉摇头,「创造後裔哪有那麽容易,以我的能力来说,大概十年能创造一个,已经是能力极限了。而且後裔越多,控制力也就越薄弱,到头来反受其害。通常来说,就算是亲王级别的吸血鬼,最多也就会创造五六个後裔罢了。」 「不是说吸血鬼对其後裔是有绝对的控制权吗?」 「那是对外的谣传,」德古拉说,「这话题说起来很复杂。你看,我们内部有一套严密地位阶体系,从上到下分别是亲王丶长老丶辅者丶成年丶新生和雏儿。首先,并不是每个吸血鬼都能够创造後裔的,唯有成年位阶以上才有这种能力。其次,当一名吸血鬼处於雏儿和新生位阶时,他的创造者对他有完全的控制权,但当这名吸血鬼升格到成年位阶,这种控制权就会开始削弱。当他升格到辅者位阶,这种控制权就不存在了——当然,能够升格到辅者位阶的吸血鬼,这世界上也没有多少就是了。」 「你处於甚麽位阶?」 「刚刚成年,」德古拉很坦白,「能够变形蝙蝠,这就是成年的标志。雏儿甚麽都不会,除了吸血,有点自愈能力;新生可以驱遣控制狼丶蝙蝠等一些夜间生物,但不能自身变形。」 「辅者丶长老和亲王呢?」 「辅者有很多能力,最典型的标志就是雾化形体;长老可以断肢重生。至於亲王,那便是所谓地日行者,可以不受阳光伤害了。不过这些也都是传说,长老亲王位阶地吸血鬼,我是从没见过。」 「这麽说你见过辅者位阶的吸血鬼?」 「凯莫不就是麽。」 「凯莫?」 琼恩吃了一惊,前日的战斗中,因为策略成功,突然袭击,加上德古拉的临阵倒戈。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凯莫作为敌方两大首领之一,自然受到重点关照,还没正式开战就被巫妖斯兰普的自爆炸成了重伤,随即被阿忒妮率领一队精灵弓箭手射成了刺猬,最後被梅菲斯把脑袋砍了下来。再强的吸血鬼,哪怕是传说中的亲王级别,脑袋被砍掉一样会死,所以凯莫就这样挂了。 就这样三下五除二被轻易杀掉的吸血鬼。居然是个辅者? 「话不能这麽说,」德古拉摇头,「你们打了个出其不意,先有灵吸怪巫妖,再有精灵弓箭手,最後还有梅菲斯小姐手,就算是长老位阶的吸血鬼也未必抵挡得了啊。」 「唔。你这麽说倒好像也有道理。」 除此之外,凯莫之所以表现得差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吸血了。 吸血鬼和其他亡灵不同。他们需要饮食,需要定期吸食血液,只要有充足的血液供应,吸血鬼就能永远保持活力;否则的话,吸血鬼就会慢慢像植物一样乾枯朽坏。最终毁灭。而且位阶越高丶力量越强的吸血鬼,对血液的依赖性也就越严重——吸食的频率更高,需求量更大。对血液的品质格外挑剔。举例来说,德古拉是刚刚成年的吸血鬼,大约每隔十天半月吸血一次就足够维持身体运转,如果实在找不到同类的血液,那麽用精灵丶人类的血液,甚至野兽的血液,也都可以勉强代替;但对凯莫这种辅者来说,必须每隔三四天就吸血一次,分量是德古拉需求的四五倍,而且只有卓尔或者人类丶精灵的血液才有效用,野兽的血液於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通常来说,能到辅者位阶的吸血鬼,都是一方强者,势力雄厚,吸血这点小事并不足以放在心上。据德古拉说,凯莫在艾瑞德林城时,家中长年圈养着几十个美貌女子,既是宠妾,又是血奴,定期吸血。然而在逃亡之中,这个麻烦就凸显出来。路上抓到了几个俘虏,早已经被凯莫吸乾死亡,近半个月来,他基本都是处於绝食状态地。这不仅让他形容枯丶皮肤松弛丶皱纹增多,而且力量也大大削弱,才会被这样轻易干掉。 「晨炼城里的卓尔很多啊,当然他如果对伊莉丝翠信徒下手,那就是早早挑起战火,恐怕他不愿意……但可以对自己的部属下手嘛。」 「他对血液的需求量太大,我们教会的几十号人根本不够,」德古拉说,「如果对维伦教会那边下手,只会加剧矛盾,这种事情凯莫不会做的。」 「是这样啊。」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矮人送来的第二批装备到手,然後就开战,」德古拉语气依旧平淡,彷佛谈论的是全不相干的人,「可惜他没想到的,压根就不存在这批装备。」 琼恩暗自摇头,其实自从他和梅菲斯来到晨炼,带来了几十副精良地武器和盔甲,胜败之势就已经注定了。这些维伦和齐雅温纱丽的信徒一路逃亡而来,迭遭恶战,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武器丢失丶断折或者不趁手,超过一半的人盔甲破损严重,就连凯莫这种领袖人物,身上的皮甲都遮护不住要害。就算不上这个当,也只不过是拖延败亡的时间,给伊莉丝翠信徒造成更多的损失而已,大的结局依旧不会改变。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南下,」德古拉说,「既然已经南下,到了这里,那要麽就趁人数还占优势的时候,直接发起攻击,彻底占领这座城市;要麽就索性结盟,共同对抗罗丝,反正现在大家处境近似,伊莉丝翠信徒素有善良名声,也不怕她们日後毁约。」 「凯莫没有采纳你的意见?」 「他迟疑不决,否则也不至於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德古拉微微冷笑,「他已经老了。」 「吸血鬼也会老麽。」 「躯体不会老,但心会老的嘛。」 琼恩摇摇头,「为甚麽不考虑和罗丝的教会合作呢?」他问,「瓜理德斯据此不远,五六天的路程。如果你把这里的消息告诉她们,相信也会受到奖赏的吧。」 德古拉笑了起来。 「我不和蜘蛛合作,」他轻声说,「永远也不。」 琼恩看着德古拉。自从认识这家伙以来,他以往对「卓尔」和「吸血鬼」的印象就被完全颠覆了——按道理说,这两种都是阴影之下的存在,黑暗丶阴郁丶冰冷而锐利。然而德古拉却开朗丶活泼丶多话丶对女性殷勤又不惹人反感,英俊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温和的微笑,配上他这一身有些破损的皮甲和斗篷,简直便是个落拓不羁地浪子一般,难怪短短几天就搞上手六个女人。 也正因为如此。琼恩对德古拉并不信任,虽然这些天来他们似乎相处融洽,但其实暗中都是提防着的,对他的话也都是半信半疑。但在刚才,这个吸血鬼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却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令人无法不相信他所说的真实。 「能说说看麽。」琼恩问。 「甚麽?」 「你的过去。」 德古拉伸伸懒腰,「就算是上司。也不方便刺探属下的隐私吧。」 「这是为了加强了解,增进彼此之间地信任罢了,」琼恩义正词严地反驳。「就算你去找工作,难道不也要填档案写履历麽。」 「我可以随便编造一个,反正你无法查证。」 「那也不错,至少我听到了一个故事,」琼恩说。「我喜欢听故事,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编得很精彩。」 德古拉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拉扯。露出一丝微笑。 「好的,」他说,「那麽我来讲一个故事。」 德古拉的故事很长。 在幽暗地域的北部,有一座着名的卓尔城市,叫做魔索布莱。它不是规模最大丶人口最多丶力量最强丶历史最悠久的卓尔城市,但绝对是最着名的。对於卓尔而言,它曾经是动荡年代中罗丝圣者降临之所,可以称得上是圣地。而对於地表世界的人来说,很多人或许不知道瓜理德斯,不知道契德·纳撒,不知道艾瑞德林,但往往都知道魔索布莱。吟游诗人讲述的那些传奇故事,里面只要有黑暗精灵,那麽肯定都是魔索布莱城出来的,无一例外。 从某种意义上说,魔索布莱城都已经成了「卓尔城市」的代表了。 魔索布莱城有两万人口,七十多个家族,排名前八位地家族组成执政议会。德古拉出身於迪佛家族,乃是次子。迪佛家族是魔索布莱城的第四家族,深得罗丝宠爱,地位显赫,德古拉在剑术上很有天赋,曾经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格斗学院毕业,长期担任家族武技长。 他有四个姐姐,还有三个妹妹,其中最小的一个,叫做莉莉丝。德古拉非常喜欢莉莉丝,他从童年开始就一直把对方当作小妹妹一样照顾,和她玩耍,逗她高兴,甚至不惜为此捉弄牧师和蜘蛛——作为男性,这是严重的罪行,足以令他被送上祭台或者绞刑架。所幸德古拉一直很谨慎,没让这种事情发生。 罗丝的教义里,不允许友谊的存在,所幸德古拉和莉莉丝都坚持了下来,没有背叛对方。在德古拉的帮助和保护下,莉莉丝躲过了无数次暗杀和伤害,以优秀的成绩从祭司学院毕业,在家族中表现得越来越优秀,地位逐渐升高。而莉莉丝也同样运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保证德古拉没有被贩卖做奴隶,没有沦为祭品——这是男性卓尔很可能地下场之一。 最终,莉莉丝压倒了所有对手,成为家族首席牧师,这是仅次於主母的位阶。恰在此时,迪佛家族的第三个儿子——也就是德古拉和莉莉丝的弟弟——诞生了,按照规矩,这是要作为祭品献给神后的。 迪佛家族举行了盛大的献祭仪式,祈求神后赐福,仪式的最後部分,则是用匕首刺入婴儿心脏。完成整个献祭。莉莉丝作为新任首席牧师,理所当然地由她来担任这个光荣地工作,然而在最後关头,她犹豫了一下。 或许是德古拉的缘故,莉莉丝和其他卓尔稍有不同,对同胞手足之间的感情不那麽冷漠,也或许是女性对婴儿天然的恻隐之心。总之,这造成了她一刹那间的犹豫,虽然莉莉丝随即便恢复过来。杀死了婴儿,然而这已经触怒了神后。 罗丝收回了对迪佛家族所有的恩宠,不再赐予任何神术,对於卓尔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讯号,所有其他家族都会虎视眈眈,准备趁虚而入,取而代之。当发现一切手段都无法赢回神后的欢心时。迪佛主母在绝望中做了一个决定:把首席牧师莉莉丝作为祭品,献祭给神后。 这种作法或许会有效,以家族的首席牧师献祭,这在魔索布莱城地历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没有哪个家族能够这样奢侈,神后想必会芳心大悦。然而献祭进行到一半就被破坏了,德古拉闯了进来,救走了莉莉丝。 他们逃离了魔索布莱城。在幽暗地域的荒野中艰难生存,和各种危险的怪物搏斗,以及应付层出不穷的追杀。迪佛家族接连两次献祭出错。已经深深触怒了神后,家族覆灭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所以主母倾尽全力,也要把两个叛徒杀死或擒获,这是唯一能够挽救家族的希望。 同样被神后遗弃。但德古拉是个战士,他的剑术不会因此消失或削弱,而莉莉丝却是个牧师。丧失了神宠,她变得虚弱不堪。最终,他们被迪佛家族的士兵,一场血战之後,德古拉杀死了所有敌人,但莉莉丝却也伤重而死。 在战斗的最後一刻,一位卓尔牧师用生命为代价,向神后换取了一次诅咒,击中了德古拉。这个诅咒会让人的身体上长出蜘蛛,就像寄生虫一样,以寄主的血肉为食,慢慢啃啮,只有经过漫长的痛楚折磨之後才会死亡,是最残忍的诅咒之一。 德古拉自料无幸,在安葬了莉莉丝之後便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他的运气实在不错,遇上了一位叫做凯莫地吸血鬼。凯莫救了德古拉的命,随後带他来到艾瑞德林城,加入了齐雅温纱丽教会。 「凯莫帮你解除了诅咒?」琼恩问。 德古拉摇摇头,伸出左手,脱下连臂手套,平放在石桌上,掌心向下,手背向上,展示给琼恩看。 和所有的卓尔一样,他的手指精致修长,在微光下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但琼恩把目光移到手背上时,登时微微一惊——德古拉的手背上,有一个蜘蛛形状的印痕,因为也是黑色,和皮肤颜色相近,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倒是栩栩如生。琼恩看了一眼,便知道这肯定不是伤疤,也不是纹身,当然更不是拿油彩画上去的,倒有点像胎记。 但它居然还是活的。 很缓慢,但却是肉眼能够勉强分辨的速度,这个蜘蛛印记在德古拉的手背上扭曲蠕动着,像是在转着圈,又像是准备顺着手臂往上爬行,就像真是个活蜘蛛附在德古拉身上,融为一体似地,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邪气,纵然琼恩见识也不浅了,犹自暗中打了个寒颤。 「罗丝的诅咒,凯莫也解除不了,」德古拉说,「所以他把我变成了吸血鬼。」 琼恩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个诅咒的作用,便是蜘蛛以缓慢的速度吞噬血肉,最终令人死亡。而吸血鬼最大的本事,就是超强自愈能力。虽然断肢重生这种难度高了点,但只要有充足的血液供应,被人砍上几刀还是能迅速恢复的。也就是说,这个诅咒根本没有被消除,它依旧作用,只是蜘蛛吞噬一点,吸血鬼就复生一点,所以不会有性命之忧。 就像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一般,每天被苍鹰啄食心脏,每天又能长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反而是加剧了诅咒,把短暂的折磨变成了永恒。 「但至少我还活着。」德古拉说。 「你已经死了,」琼恩随口回答,「你已经是个亡灵。」 「这不过是躯体的一点小变化,」德古拉也不动怒,「对於我来说,活人也好,吸血鬼也罢,也没有多少区别,最多不过长出一对獠牙,光亮下没有影子,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罢了。我依旧能思考,能行动,有记忆,有感情——那麽我当然还活着。」 「活着还需要目标。」 「目标?」 「是啊,」琼恩说,「如果一个人能呼吸,能行动,有记忆,有情感,但却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那麽和一具能活动的尸体又有甚麽区别呢,这也算不上活着吧。」 德古拉将手套套上,遮住了手背上的蜘蛛印痕,「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麽你想做甚麽呢?」琼恩问,「有朝一日回到魔索布莱城,找迪佛家族复仇?」 「那倒不用,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迪佛家族了,」德古拉说,「在我离开魔索布莱城之後,迪佛家族也就彻底丧失罗丝的恩宠,逐渐衰弱,最後被一个排名很靠後的小家族消灭了——好像是杜垩登家族。不过杜登家族也只风光了三十年,後来也被消灭了。」 「唔。」 「如果说我想做甚麽,」德古拉慢慢说,「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琼恩有些诧异。 「嗯,一直活下去,」德古拉点点头,「直到罗丝死亡的那一天。」 第十二节 罪犯 神会死亡,凡人也可能不朽。 这是流行於国度中的两句话,据说出自某个大贤者之口,近乎是无人不知。事实上,凡人能否不朽,这点暂时无可考证,如果把巫妖丶吸血鬼这种也算上,那麽倒也勉强可说,另外像阴魂城主和他的儿子们,似乎也都是活了近两千年还没死,说不定是掌握了甚麽长生不老的法门,也未可知。 但神确实是会死亡的。 梅菲斯曾经说,神只是半人格半规则,半理念半信仰的存在,永存而不朽,无法真正被杀死。但这涉及到一个名词辨析的问题,举最简单的例子,自有史籍记载,有文明传承以来,死亡之神都是一直存在的——但坐在神位之上的人,却已经换了三次。 死亡之神是永存而不朽,但米尔寇却已经在动荡年代中被摧毁了。当然,他也有可能像班恩一样复活,那是後话。毕竟这是个神奇的世界,甚麽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关於这个问题,梅菲斯曾经有一个比喻:「神职就像是一个王座——当然也有可能是多个王座的融合,你能够坐上去,自然就权柄在握,拥有神力,那麽你就是神只了。」 王座是很难被砸碎销毁的,但未必不能融合,不能拆分,不能转移——最关键的一点是:王座上的人未必不会死。 而且,第四纪快要到了呢。 就在过去的短短几个月里,已经有很多神明被毁灭:兽人诸神丶维伦丶齐雅温纱丽。当然也有复活地,例如班恩。琼恩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如今所处时代,只怕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如果明天传来消息,说罗丝突然被摧毁了,那麽琼恩也未必会多麽惊讶,当然这种可能性不高就是了。毕竟如今罗丝的对手死亡的死亡,沉眠的沉眠,逃离的逃离。她已经等於是统一了卓尔神系,暂时没有甚麽能够威胁到她的对手了。 不,未必……夜女士? 如今幽暗地域里最大的两股势力,一方是罗丝教会,一方便是阴魂城,而阴魂城的背後,则是夜女士莎尔。如今地局势来看,双方和平共处是不太可能。而凡人的争斗,必定又关联到神明的兴衰。 从这点来说,德古拉打算和罗丝比寿命,也并非是绝无可能。身居高位者,说不定反而遭受攻击更多,死得更快;而像德古拉这种无名小卒,只要低调再低调,找个地方躲起来隐居。长生不死还真不是奢望。 不过他愿意低调麽? 「你前面说,你一开始就不赞成南下,是麽?」琼恩沉吟片刻。突然问。 「是。」 「不南下,那去哪里?」 琼恩看过的图,德古拉等人是从艾瑞德林城来的,而从那里出发,只有两个方向:南下或者北上。幽暗地域南部城市较少。罗丝教会的势力不大,比较利於生存,这大概也是当时凯莫等人决定南下的原因。至於北上的话……北方阴魂城和罗丝教会正打得激烈呢。 「去北方。」德古拉淡淡说,「相信雅达王子不会拒绝我们吧。」 雅达是第二远征师的最高指挥官,看来如今在幽暗地域已经名声卓着了。德古拉所说自然也没错,这种不同种族之间地战争,最需要的就是叛徒——或者说弃暗投明的义士。 「也没差,」琼恩安慰,「反正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现在你也是阴魂城的军官了……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是吧。」 「自然,莫蕾特说矮人派来两个人类做使者,我怎麽可能不好奇一下来历背景。」 琼恩默默点头,在脑中大致理清了一下轮廓。「德古拉中尉,」他忽然抬起头,「你有没有听到甚麽奇怪的声音。」 德古拉一怔,「奇怪的声音?没有啊。」 「不,侧耳倾听,」琼恩说,「有没有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德古拉努力倾听,他是吸血鬼,听力较之常人敏锐几倍,然而他听了半天,依旧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听见?那或许是吱呀吱呀地声音。」 「没有。」 「没有麽,」琼恩皱眉「应该是有命运的齿轮在转动才对啊。」 德古拉莫名其妙,「命运的齿轮?您在说甚麽啊。」 「你不读人类写地奇幻小说吗?」 「自然不读。」 「难怪,」琼恩理解地点点头,「算了,没有命运的齿轮也无所谓,那有没有後世史学家躲在暗处记载?」 吸血鬼快速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四周,除了几只岩鼠之外一无所获。 「真扫兴,」琼恩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尉,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嗯?」 「你要有心理准备。」 「请说吧。」 「很显然,你将来不会是甚麽大人物了。」 德古拉自然莫名其妙,不知道琼恩到底在说甚麽,但他性子沉稳,也懒得多问,只当是没听见。琼恩也不再开玩笑,转而询问有关吸血鬼的事情,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多了解一些对方地情况。上辈子在地球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看有关吸血鬼的影视和文学作品,只是众说纷纭,各种描述都有,甚至相互冲突矛盾,令人难以采信,未免失望。如今有这种机会,倒是不愿放过。 计算起来,琼恩迄今为止已经认识了五个巫妖:拉沃克丶瑞哈格拉斯丶奥沃丶萨扎斯坦和斯兰普,都算是打过些交道,其中奥沃还是他老师,斯兰普的命匣更在他怀里。但吸血鬼却见得不多,除了莉法儿。就是坐在面 位德古拉了。莉法儿是拉沃克强行创造的,其实并的吸血鬼,她自己也说过,很多吸血鬼的天赋异能她都不具备,也不怎麽惧怕阳光,对鲜血的渴望也不强,还是保留了很多活人的特徵。而且莉法儿一直住在巫师之墓里,对於吸血鬼这个族群并不是特别了解,这方面的见识并不多。德古拉却是一直跟着凯莫。又是齐雅温纱丽教会成员,可谓是货真价实的老鬼。 「总感觉吸血鬼很罕见啊,」琼恩说,「按道理说,变成吸血鬼多简单,既快捷又安全,转化巫妖都还有失败的可能呢,为甚麽世界上的吸血鬼好像这麽少呢。」 「因为多地都被杀光了。」 「吸血鬼没那麽容易杀吧。」 「当然有那麽容易。」德古拉说,「首先,巫妖不用吸血,找个坟墓住上十年不出门都没事,吸血鬼却必须定期吸血,一般还得吸同类的血。出没得既频繁,作案又多,自然也就死得快了。」 「唔。这麽说也有道理。」 「其次,能够转化成巫妖的,原本定然都是第一流的施法者。谁能轻易去杀?吸血鬼就容易对付多了,」德古拉说,「别把吸血鬼想像得多麽强。如果原本是个普通人,就算变成吸血鬼,也不过就是力气大些。反应快些,有点自愈能力罢了,还怕阳光丶怕圣水丶怕各种圣法术。要杀起来根本不难。其实大部份吸血鬼,都是死在了雏儿和新生阶段。」 「我听说吸血鬼还害怕大蒜?」 「不是害怕,只是讨厌,」德古拉纠正,「阳光丶圣水这种,能够对吸血鬼造成严重伤害,所以我们害怕;但大蒜只是气味令人恶心,不愿意靠近罢了。如果一个人身上带着大蒜,一般我们也就不愿意去理睬,但如果他觉得挂着几瓣大蒜我们就怕了,那顶多杀了他再去洗澡就是。」 「十字架怕不怕?」 「甚麽?」德古拉一怔,「十字架?」 琼恩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划了个十字架的符号。 「这个……」德古拉看不明白,「巫师的符文?」 「你见过这麽简单的魔法符文?」 「那这是甚麽?」 「这是某位神只的圣徽,你看着没甚麽胆战心惊地感觉?」 「没有,」德古拉摇头,「这是哪位神只的圣徽?从没听说过啊。」 「没甚麽,大概是我记错了。」 很显然,这个世界里因为没有上帝和基督教,吸血鬼连十字架都不在意了。 「这麽说,真正能够对你们造成伤害的,除了刀剑和法术,其实就是阳光丶圣水之类了?」 「嗯。」 「不过一般的刀剑能够伤害你们吗?」琼恩疑惑,「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只有银质武器才行。」 「都可以的,银质武器只是效果更好罢了,其实镀银就行。」德古拉坦诚得惊人,对自己的弱点丝毫不加隐瞒。 「镀银的效果会比纯银差麽?」 「没那回事,」德古拉说,「我们怕银,不是因为它锋利,而是因为我们体质特殊,银和血液混合就会中毒。纯银太柔软,都未必能砍得伤人,镀银其实效果更好。」 「秘银行不行?」 德古拉瞥了琼恩一眼,「秘银只是像银,又不真的是银——难不成你还能拿精金铸金币用?当然肯定有人乐意收就是了。」 那是自然,精金可比黄金珍稀贵重得多了。 「不过据说锻炼到亲王位阶地吸血鬼,不但不惧怕日光,也不惧怕银质武器了,」德古拉补充,「当然,这依然还只是『据说』,反正我是没真正见过。」 根据德古拉的解释,虽然同为高阶亡灵,但吸血鬼确实还是比巫妖差得远了,各种弱点缺陷杂七杂八的一堆,除非锻炼到最顶级的亲王吸血鬼才勉强够看。但就算是亲王吸血鬼,依旧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躯,脑袋被砍掉照样会死,而巫妖却是可以客串恐怖分子,拿自己的身体自爆玩的。 「吸血鬼自有吸血鬼的好处,」德古拉懒洋洋地说。「至少能和女孩子上床,而且你想坚持多久就多久。」 「真的?」 「当然,所以我才这样受女孩子欢迎啊。」 有那麽一瞬间,琼恩几乎真的动心了,考虑是不是也变成吸血鬼试试,但他随即扼杀了这个荒诞的念头。「算了吧,」他叹气,「我还想能晒晒太阳。」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一方面因为已经谈论得够多。另一方面是因为梅菲斯恰好回来了。在女性面前,有些谈话还是收敛些比较好。 晨炼城局势平定,内部的威胁消除,接下来面临的问题,主要就是如何立足,应付外部威胁了。为此梅菲斯和阿忒妮前日又去了一趟伊卡沙城。幸好矮人们终究没有死脑筋到底,以前局势没有明晰,自然不肯妄动;如今尘埃落定。再商谈合作事宜,那就顺利得多了。当然,到目前为止,依旧只是有限度的合作,更谈不上结盟。矮人没有派遣半个士兵前来协防,仅仅只是运送了一批粮食和家畜,倒也算是救急。一百多名卓尔在这里驻扎着,全靠狩猎采集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晨炼周边区域的动物都日渐稀少,快要绝迹了。另外矮人还派遣了几个工匠。前来指导城防的修缮事宜,在这方面他们是专家。 此外,梅菲斯还弄到了一批装备,武器护甲齐全,共有一百多套。 和上次不同。这批装备并非矮人打造的,它其实来源於卓尔。几个月前的大战,瓜理德斯大败,矮人俘虏了不少卓尔,大多驱赶去矿洞做苦力了,他们的兵器盔甲自然也都全部没收。以矮人的眼光来看,这些卓尔锻造的装备质量太差,不屑使用(其实也用不了,矮人怎麽能穿上卓尔的锁甲?),所以一直扔在仓库里,空闲时便取些回炉重炼,当作原料使用。梅菲斯此次回伊卡沙城,便说服了国王和议员,从这批「废品」里挑选拼凑了一百多套较为完整的,带了回来。 毕竟曾经是瓜理德斯的精锐战士所用,品质有保证,虽然矮人看不上眼,但对於晨炼城里的这批卓尔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一路逃亡来此地,在矮人提供援助之前,大约有四分之一的人武器损坏丶断折或者明显不趁手,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护甲或者残破不堪,如今总算是升级换代了。 除了这些之外,梅菲斯还带回来一个客人。 「欧凯?」 「早上好,琼恩,」恶魔兼情报贩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摘下宽沿帽,「呃,你地表情……对於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欢迎?」 「不,你误会了,」琼恩赶快说,「来找我有甚麽事情?」 「这个,太开门见山了吧,难道我们不应该先寒暄几句,谈谈上次分别後的情形,说说最近的生活,顺便聊聊国际形势……」 「呃,我们是老朋友了,还来这套就未免太见外了吧。」 「嗯嗯,我也这麽觉得,」欧凯连连点头,「我们是老朋友嘛——所以如果我请你帮点小忙,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这个……你想干甚麽?」 「别紧张,举手之劳而已,」欧凯说,「斯兰普的命匣,在你手里对吧。」 「是啊,你对它有兴趣?」琼恩来了点精神,「只要你出价合适,这个我倒可以考虑转让——就算打点折扣也无妨了。」 命匣放在他手里,等於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果能够交易出去换点别的好处,琼恩自然是很乐意的。 欧凯从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四四方方地白色东西来,往石桌上一放,推到琼恩面前,「这个如何?」 琼恩低头一看,原来就是欧凯从亚当斯手里敲诈来的那副萨瓦棋,据说是瓜理德斯城巫师学院里最有价值的宝物。欧凯还曾经在沉默之歌演示过作用,二十四枚棋子,可以变化成二十四个强力护卫,确实是很不错的东西。琼恩上次看见都很动心,只是既然落到了欧凯手中,也就断了念想,没想到几个月後又转回来了。 「成交!」琼恩立刻说,掏出斯兰普的命匣就丢了过去,生怕他又反悔。欧凯笑了起来,拣起命匣略略看了一眼,收入怀中。 「你要它做甚麽?」琼恩顺口问。 「做礼物。」 「礼物?」琼恩一怔,「送给谁?」 「奥灵多尔地灵吸怪啊,」欧凯提醒,「你忘了,这家伙是奥灵多尔悬赏捉拿的通缉犯呢。」 琼恩拍了拍脑袋,他还真把这一茬给忘了,否则倒可以直接拿这命匣去领赏……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想起来,他也不愿意再和灵吸怪打交道,而且这里距离奥灵多尔也太远了点,懒得跑这一趟路。 「灵吸怪会给甚麽报酬?」琼恩好奇,「能比这副萨瓦棋价值更高?」 「那倒不是,主要是我最近遇到点小麻烦,需要那群家伙帮忙。所以事先送送礼,搞好关系就很有必要了。」 「还有你都搞不定的麻烦?」 「我也不是万能的嘛。」 对於这个问题,欧凯明显不愿多说,琼恩有点好奇,但也明智地不再追问,改为询问这副萨瓦棋的使用方法。欧凯把咒语和激活口令告诉琼恩,让他试验两遍无误,便起身告辞。 「对了,」他走出两步,突然又像是想起甚麽似的,回过头来,「你上次不是问这副棋是怎麽做出来的吗?」 「是啊,你说你也不知道,是以前一个叫梵铎尔的卓尔大巫师制作的。」 「我最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它好像用的是伊玛斯卡帝国的技术。」 伊玛斯卡帝国? 「嗯,伊玛斯卡帝国的奇械师,原本就以制作魔法物品着称,尤其是这种魔像傀儡,」欧凯说,「实际上,魔像的制作技术,就是他们发明的嘛。」 琼恩看了看那副萨瓦棋,欧凯说得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二十四枚棋子,其实就是二十四个魔像,没有独立意识,受人控制的傀儡,只不过外形上有些特别,同时能够变化缩小成棋子罢了——这当然已经是很了不起的魔法技艺,琼恩就不知道怎麽能把理应魔法免疫的魔像变形,但究其根本,它们还是魔像。 「最关键的是,我查到那个梵铎尔,是个假名。」 「假名?」 「他其实根本不是卓尔,而是个人类变形伪装的,他原本是个伊玛斯卡的奇械师,犯了罪,逃亡到了幽暗地域,後来被瓜理德斯的菲尔伦家族收留,并且还当上了巫师学院的领袖,这副萨瓦棋就是他後来制作的。」 琼恩从棋盘上拣起一枚「巫师」,轻轻抚摸着,感觉指尖传来的冰冷寒意,突然间隐约有所明悟。 「你说他是犯了罪,所以逃到幽暗地域——他犯了甚麽罪?」 「也没甚麽,」欧凯说,「他拿凡人的灵魂来制作魔像。」 第十三节 暗示 魔像制作是难度非常高的魔法技艺,但制作方法却不算繁杂,基本上是个巫师都知道。以制作铁魔像为例,第一步是请工匠(或者自己动手)制作一个魔像的躯体,体积大小丶分量轻重以及各部位的规格,都是有其门道讲究的,不是随便铸造一个人形铁块就行。第二步是在魔像躯体地表面和内部刻上各种符纹丶徽记和小型魔法阵,同样也都是有明确的限定,高明的巫师或许会额外增加一些变化。第三步则是召唤一只土元素,通过一定的魔法仪式,将它和制作完成的魔像身躯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原本静止的死物就拥有了最基础的智能和一定的活动能力,受巫师的控制驱遣,真正成为一个魔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魔像其实就是一个由土元素作为动力核心的傀儡,或者更通俗地说,土元素为灵魂,黏土金属塑成身躯,两者合二为一便是魔像——至於为甚麽特别限定要土元素,自然也是有缘故的。魔像大多都体积庞大丶分量沉重,一个标准规格的铁魔像超过五千磅,接近一头大象的重量了,倘若力气不够,根本就无法驱动,四大元素之中,唯有土元素最为强壮,可堪胜任;而且从安全性的角度来说,火元素暴烈,风元素迅捷,水元素佻脱,唯有土元素最为厚重踏实,沉稳可靠。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元素生物最大的缺陷就在於心智混沌。只凭本性行事,以至於魔像智能低下,除了执行最简单地命令,例如「前进」丶「後退」丶「驻守」,或者稍复杂一点的,例如「攻击进入此房间的所有人」之类,也就没法做更多的事情了。鉴於此弊,倒也不是没有人考虑过,用更聪明的生物来代替土元素。 只是设想归设想。实行起来自有无穷的难处,任何一项魔法技艺都凝聚着几代甚至十几代丶几十代巫师的心血,想创新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就琼恩所读到的记载,历史上没有谁能够成功,直到今天,巫师们依旧还是使用土元素来制作魔像。 「这很正常,」欧凯说,「魔像技术。其实是伊玛斯卡地奇械师发明的,虽然流传出去,但真正核心的关键机密,唯有皇室才清楚。後来的巫师们,很大程度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也就不指望还能有甚麽创新了。」 欧凯接着解释,伊玛斯卡帝国虽然是奇械师统治,但又分两个阶层:皇室和学者——前者的意思自然很好理解。後者则是指那些没有皇室血脉的奇械师,「学者」是对他们的一种尊称。这种划分倒并不单纯是从身份尊卑考虑,而是因为伊玛斯卡有不少神奇玄妙的魔法技艺。是血脉限定地,唯有皇室子弟才能掌握;有很多特殊的魔法物品,在「学者」手中便不能运用,或者不能发挥出完全的效果。伊玛斯卡被神王摧毁,虽然也有一些奇械师逃出。但皇室全体覆灭,相关的记录又尽数销毁,很多秘密也都就此失传了。 伊玛斯卡帝国存续近六千年的历史。立国远在耐瑟瑞尔之前,皇帝自封奇械师之王,虽然从整体上说,魔法学还很粗糙,比不上後世精深发达,但在炼金造物丶构装傀儡这方面,确实是有独到之秘的。既然能够发明魔像技术,自然也会有人想到可以用更聪明的生物代替元素做材料,改善魔像智能的问题。 比元素更聪明,智能更高地生物自然多得是,人类丶精灵丶卓尔丶矮人丶侏儒等等等等,甚至就连兽人之类都可以算上。但要想用他们制作魔像,面临的问题就很多。 第一个问题,制作魔像,黏土丶金属等材料是塑成身躯,土元素的作用是灵魂核心。元素生物没有双重本质,躯体和灵魂是一体地,所以可以直接抓来用。但倘若用凡人,那就得先杀人,攫取灵魂,这是触犯了神明的大忌。当然,伊玛斯卡是无信者国度,普遍不崇拜神只(後期的穆罕瑞德和恩瑟奴隶除外),这一点倒可以大致忽略过去。 第二个问题,则是人类也罢,精灵也罢,卓尔也罢,甚至兽人也好,终究都还是太弱小,智力是够了,却远远比不得土元素强壮,没办法用来驱动笨重的魔像。针对这这个难题,有两种方案可供选择:其一是把魔像尽量微缩化,体积更小,分量更轻,这又牵涉到一系列复杂的技术难题;其二则是寻找那些既聪明又强壮地生物来做材料,例如龙就最合适不过…… 然而龙是能轻易抓来做试验的麽? 相比起来,第二种方法难度太高,而且不符合普及化的要求,所以有志於此地奇械师,基本都选择了第一种。 攫取灵魂是难度很高的工作,非精擅亡灵术的大巫师难以办到,伊玛斯卡奇械师的擅长却普遍集中在空间法术和炼金造物这两方面,要开传送门是拿手好戏,要制作构装体也不是问题,但亡灵术的造诣就普遍不高了。极少数这方面的人才,也都集中在皇室,所以魔像智能化的研究,基本是皇室在进行。 「传说在帝国覆灭的前夕,皇室终於成功研究出了把魔像微型化的技术,」欧凯说,琼恩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点阴沉沉的,但或许是错觉,「用非常轻巧的金属,例如秘银这种做材料,尽可能减轻重量,同时体积也大大缩小,接近人类的体型。这样一来,便可以用人类或者类似生物的灵魂来驱动,造出来的魔像灵巧丶敏捷,有足够的智能,如果伪装得好,冒充活人都不是问题——他们把这种魔像叫做秘偶(niblewright)。」 当然,这仅仅只是传说。真相已经随着伊玛斯卡的覆灭而无从考证。 任何群体中,总会有离经叛道之辈,就连猪里面都会有特立独行地。有那麽几位「学者」,偏偏要和皇室唱反魔像微缩化的道路,而是考虑如何增强灵魂。当然,抓龙来作实验是肯定不可能,巨人勉强适合,但也太罕见了。他们最後打的主意。是「灵魂融合」。 便如一个铁魔像,单独一个人类的灵魂不足以驱动,那麽就多塞几个进去。几十人上百人的灵魂合在一起,自然力量大增,这就是所谓的灵魂融合了。 「等下,」琼恩皱眉,「你前面说,擅长亡灵术的奇械师极少。都被皇室垄断了。」 「是啊。」 「我虽然不懂亡灵术,但这灵魂融合,分明比灵魂攫取还要难得多。那些学者又怎麽……」 「所以他们找到了恶魔。」 灵魂不是橡皮泥,可以随便捏来捏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几个「学者」便秘密与恶魔联手合作,恶魔是玩弄灵魂的行家,最擅长此道。但伊玛斯卡帝国的律法明文禁止凡人勾结恶魔。这麽做便是犯罪了。 「伊玛斯卡为甚麽这麽反感恶魔?」 「这个,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伊玛斯卡人和恶魔的关系是不错的。只是世事无常……反正後来是翻脸了。」 「一定是你们做坏事了吧。」 「哪有……你这是诽谤!」 一方面是勾结恶魔,另一方面是杀人太多。走这种灵魂融合的途径,一次试验往往就要消耗掉几十上百条人命,虽说伊玛斯卡是巫师执政,奇械师的地位高。平民百姓和奴隶的性命不值钱,但这麽玩也未免太过火。长此下去,不等智能魔像研究出来。帝国先要完蛋了。 理所当然的,这几个学者成了罪犯,大都被抓捕处死,但其中有一个却逃了出来,潜入幽暗地域,化名梵铎尔,以卓尔的身份来到瓜理德斯,被菲尔伦家族接纳——他就是琼恩手上这副萨瓦棋的制作者了。 「他的研究显然没有中止,」欧凯说,「这副萨瓦棋就是证明。」 「这麽说,他成功了?」 「不能算成功。」 欧凯说着,伸手从棋盘上拈起一枚棋子,丢在地上,浓烟腾起中变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卓尔战士,一手执剑一手持盾,块头大约是寻常卓尔的三四倍,皮肤透着金属光泽,明显不是血肉之躯。欧凯指了指石桌,下了个指令,卓尔战士应声上前,一剑砍在石桌的边沿,登时火星四溅,接着快步後退,瞬间回到原地,动作十分乾脆利落。 「看他的眼睛,」欧凯说,「看眼神。」 没有眼神,一片漠然。 「这就是问题所在,」欧凯说,「梵铎尔造出来的魔像,依旧没有智力。他把多个灵魂强行融合到一起,一些技能重复强化,所以保留了下来,但却导致相互冲突,意识丶思维丶记忆丶情感,所有的一切全都丧失了——没有了这些,还谈甚麽智能。」 「也不错了,」琼恩说,「至少很灵活,比一般的魔像敏捷多了。」 魔像地两大缺陷,最重要的自然是缺乏智能,其次是太笨拙。梵铎尔的这些棋子魔像,至少克服了第二个缺陷,已经足以自豪了。只不过,梵铎尔的这种技术,似乎没有传承下来,否则瓜理德斯的卓尔们这麽多年,总该弄出一支魔像大军,早就可以把伊卡沙城推平了。 「那没办法,只能怪他们自己,」欧凯说,「梵铎尔还没完成这副萨瓦棋,就被处死了,他提前毁掉了所有的笔记和整理资料,所以,」他摊开手,「失传了。」 「他又犯了甚麽罪?」 「杀害女祭司,」欧凯说,「这里有十枚食人魔棋子,用了大约三百个食人魔奴隶的灵魂;有四枚战士棋子,用了大约两百个卓尔战士灵魂;有四枚巫师棋子,据说梵铎尔接任巫师学院首席教官以来,每年的死亡名额都被他一个人用光了还不够——还有四枚牧师,两枚主母……」 「明白了……等等。你刚才说,梵铎尔还没完成这副棋就死了?」 「是啊。」 「那这副棋……」 「是个残缺品,」欧凯说,「食人魔丶战士丶巫师丶牧师都可以变形成相应的魔像,但『主母』不能。」 「你拿居然拿伪劣产品来欺骗我!」 「首先,它不伪,绝对真品;其次,它是有这麽点小缺陷,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谁料到你这麽着急,不等我解释就迫不及待抢过去了——这明显不是我的责任吧。」 「……算了。」 梵铎尔为了这副萨瓦棋大开杀戒,终究招致众怒身死,也是情理之中。瓜理德斯的卓尔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倘若只是食人魔奴隶或者男性战士倒罢了,就算是向巫师学徒下手也未必不能容忍,但涉及到女祭司。那就是底线了。这位奇械师明显已经化身为科学狂人,如果让他再继续下去,整个城市都要变成墓地了。 可惜了,琼恩原本还想能把这种技术推广开来,阴魂城正在准备建立魔像军团,倒是用得上,到时候也是一件大功。如今听说方法早就失传,不免有些遗憾。不过也是没办法。 唔,等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接下来甚麽事情都没发生,欧凯把这副萨瓦棋的来历解释完。便不再多留,说要赶去奥灵多尔。倒是临走之前,彷佛有意无意地透露了点消息。 「要注意安全啊,琼恩,」他说。「蛛后已经复苏,经过这段时间的蛰伏,很快就要有动作了。北方有两个卓尔城市。因为崇拜的是其他卓尔神只,前几天被她的教会给摧毁了。」 对於那两个不幸的卓尔城市,琼恩深表同情,但也就仅此而已,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实在没必要还去关心别人。蛛后复苏,道的事情,琼恩自然也有心理准备,并不如何担心。 欧凯刚走,梅菲斯推门进来,一眼看见石桌上的萨瓦棋,「你在下棋……嗯,这是黑暗精灵的萨瓦棋?」 「是啊。」 琼恩把事情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梅菲斯倒并不太在意,但见他神色间隐约有郁郁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怎麽了?」她问,「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反正那命匣你拿着也没用。」 「不是说这个,」琼恩摇头,「我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太对劲。」 「你在担心甚麽?」 「我说不清楚。」 梅菲斯略略沉思,「你是觉得他这次来,另有其他目的?」 「嗯,应该是,」琼恩被她一提醒,反应过来,「我总觉得,他来这一趟,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拿命匣去给灵吸怪送礼,而是要把这副萨瓦棋给我。」 「他为甚麽这麽做?」 「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他好像是在借这个机会暗示我甚麽……」琼恩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暗示?」梅菲斯秀眉微微一挑,「难道是暗示你仿效那位奇械师麽?」 琼恩笑了起来,历史上梵铎尔是和恶魔合作,研究出了这种魔像技术。现在琼恩是炼金师,欧凯是恶魔,要说起来倒还真有点像——当然,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哪里够资格和梵铎尔相比。他如果真有此意,应该直接去找布雷纳斯殿下才对。」 「那你还担心甚麽呢,」梅菲斯略带辛辣地说,「你根本就没有担心的『资格』啊。再说他是个恶魔,恶魔做事情,本来就未必有甚麽道理可言,你偏要去推测分析,纯粹自找没趣。」 「也是。」 既然一时理不清头绪,索性也就不再多想,琼恩开始和梅菲斯研究这副萨瓦棋。欧凯走得匆忙,虽然告诉了激活口令,但具体的详情还要自己琢磨,好在这原本也就是巫师的乐趣之一,就好像古玩家收到了新文物,总要把玩一段时间,如果附带一份详细说明书,那就是家电了。 一研究才发现,这副棋还大有门道,并非想像得那样简单。琼恩轮流试验了每一枚棋子(除了两枚『主母』之外),都能成功变成相应的魔像,一切正常,但当他想同时召出多个魔像,玩一把「撒豆成兵」的时候,问题就来了。首先发现的,就是不同阵营的棋子无法同时使用。 萨瓦棋分红黑双色,各有一枚「主母」,两枚「牧师」,两枚「巫师」,两枚「战士」和五枚「食人魔奴隶」,一共二十四枚棋子。琼恩先扔下一枚黑色「食人魔」,变成魔像,然後他可以继续再激活其他黑色棋子,但却没办法动用红色棋子了。 「原来还有这种限制,」琼恩皱着眉头,「也就是说,名义上是二十四枚棋子,其实只能用一半,还要再去掉一枚主母,真是浪费……有办法了!」 「嗯?」 「我们一人控制一半棋子不就是了。」 这是个好主意,然而实行的时候遇到了意外障碍。梅菲斯记牢了口令,但无论怎麽努力,却没办法成功激活棋子变成魔像,她根本无法使用这副萨瓦棋。 「奇怪,难道这副棋是限定巫师使用的?」 魔法物品之中,确实是有这种类型,限定使用对象。最典型的例如法杖,拿在巫师手里才真正有用,落到战士手中,也不过就用来当棍子敲人罢了。但这种其实很少,大部份魔法物品都是通用的,梅菲斯的寒冰手套丶浮空靴,便是例子。 或许是奇械师在制作的时候设定了甚麽特别限制?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晨炼城里虽然还有几个巫师,但也不方便找来作实验,何况琼恩也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尽人皆知。更重要的是,紧接着琼恩就发现了另一个更麻烦的问题。 他并不能把十一枚棋子同时变成魔像,即使它们是同一阵营。 他可以把一枚食人魔棋子激活,然後是第二枚,第三枚——然後就不行了,棋盘上明明有十枚食人魔,红黑双方各五枚,但琼恩在同一时间只能召出三个食人魔来。 换种方式,琼恩把两枚战士全部激活,然後他就再也没法使用其他棋子了;他尝试取消了一枚战士,改为召唤食人魔,成功了,但这次只能召来两名食人魔。 经过多次尝试,琼恩发现最终的结果是:在同一时间内,他可以拥有一名巫师,或者一名牧师加一只食人魔,或者两名战士,或者一名战士加两只食人魔,或者三只食人魔。 「这中间有规律,」梅菲斯一直在旁观,突然说,「这些棋子似乎都有数值,而且还不一样。」 琼恩点点头,他也已经看了出来,这有点像是自己带着一笔钱去购买不同种类地商品,根据自己的资金数额,以及不同商品的价格,导致了各种可能地组合。作为巫师,数学他一向学得不错,拿起笔在纸上列了几个方程,很快也就算出了结果。 「巫师为九,牧师为七,战士为五,食人魔为三,」琼恩说,「我为十一。」 「巫师的数值还在牧师之上?」 「这个,大概因为制作者其实是个奇械师,并不是真的卓尔。他们既然不信神,自然也不会尊敬牧师,所以故意违反萨瓦棋的规则,把巫师设在牧师之上了。」 「也有道理,但你这个十一,是指甚麽?」 「可能是指我的魔法造诣吧。」琼恩猜测。 第十四节 决斗 接下来的几天里,琼恩基本没干别的事情,专心研究棋,又发现了更多的门道。首先是这些棋子魔像并非能无限次召出的,有数量限制,而且同样也是依据种类高低不同,以平均每日计算的话,食人魔能重复召出五次,战士四次,牧师三次,巫师两次,主母……不能用。 这些魔像原来并不能免疫魔法。以常理来说,任何魔像,包括高级的金属魔像和低级的石魔像黏土魔像,甚至最差劲的肉躯魔像,只要严格按照程序制作,完成仪式,便能免疫绝大多数魔法,除了极少数特例。但这些萨瓦棋子变成的魔像,却并没有这种能力,只是对法术有较强的抵抗能力而已。 「材料的原因。」琼恩思索半天,得出了结论,这副萨瓦棋红黑双色,分别是用红玉髓和黑曜石制成,作为棋子的时候是如此,变成魔像的时候材质也没改变。这两种材料很珍贵,也足够结实,虽然比不上钢铁,也不差太多,但它们最重要的特性,是对魔法比较有亲和力,换句话说,相比起其他的材料,魔法更容易对它们起作用。 至於为甚麽选择这两种材料,而不用钢铁甚至精金秘银,应该就是为了能够让它们平时变形成棋子,方便携带。否则走到哪里都带着二十四个魔像前呼後拥,或许很威风,却一看就是欠扁。 虽然有种种缺陷,但总体来说还是令人满意的。琼恩也不是贪心不足的人。在他闭关研究萨瓦棋的这几天里,晨炼的城防修缮工作已经完成,经过一番整顿,原本荒废的古城也算是初具规模,有了些新气像。城外有湖泊,有地下河流经,卓尔们开辟了一块农场,种植蓝帽菌和扎克木,这是幽暗地域中最常见的两种食用植物。其中扎克木的根茎还可以作为木材使用。城西划出一块区域作为畜栏,养殖从矮人处获得的洛斯兽。梅菲斯在德古拉的协助下,从卓尔俘虏中挑选了二十名精锐战士,其他人则依旧打发去劳动改造了,正好农场畜栏都急需苦力。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新消息传来:伊莉丝翠教会的领袖葵露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非常赞同把晨炼城建设成反抗罗丝霸权统治的前沿阵地的设想,指令其他卓尔信徒改变原定逃往地表的计划。改向晨炼汇合。计算路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半年之後,晨炼城里就会有至少四五百名卓尔,也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带来这个消息的,是一队来自地表的伊莉丝翠信徒,二十馀人,精灵和卓尔混杂。她们原本已经撤出了幽暗地域。到达地表,正在科曼索森林里修整,因为葵露地新指示。又转了回来。 人数多了,力量增强,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随之引发的麻烦也不少。伊莉丝翠教会的组织性太差,平时各自为政。还没甚麽感觉,如今集中在一起,这个缺陷就明显暴露出来。如今城里不到百名信徒。去掉被处死的莫蕾特,加上新来的这一队,有八个头目,彼此地位平等,只要智力超过的精的人,都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在阿忒妮的提议下,八位首领召开会议,商量统一领导权事宜。只是权力这种东西,谁肯轻易放手,谁都知道现在这样子不行,但如果要自己做出牺牲,那又另作别论了。精灵和卓尔都是长寿种族,天性中就有一种悠闲散漫,或者说拖沓,一直扯皮了七八天,依旧没有甚麽结果。 这种教会内部的事情,琼恩作为外人,自然是既没资格也没兴趣去参与,依旧做自己的事情。这一天,他走进梅菲斯的房间,发现阿忒妮也在,正向梅菲斯抱怨。其实要论起来,阿忒妮和梅菲斯算不上朋友,只是相识罢了,远远比不得凛那样从小一起长大地交情。但身在异乡,能看见熟人,自然就格外亲近几分,这是人之常情。 一问才知道,经过这些天的争吵,总算是初步达成了妥协,各人的地位不变,但从中推举一名主席,作为居中协调者。但围绕这位主席的人选,大家又开始争执不下,直到今天还没个结果。 「最麻烦的就是那个金闪闪。」阿忒妮抱怨。 所谓金闪闪,是指新来的那队伊莉丝翠信徒的首领,一个女性日精灵,这是非常罕见的精灵亚种,又叫做金精灵,皮肤淡金色,满头金发,眼睛都是金色的,整个人站在黑暗中都会泛着光。在刚进城的时候,琼恩和她打过一次交道,甚是不快,就随口替她取了个外号叫做金闪闪,没想到很快流传出去。如今大家除了当面不提,背後说起来,往往都直接说金闪闪,本名是甚麽反倒都要忘了。 「金闪闪怎麽了?」梅菲斯问。 「她一个新来者,坚持要自己做这个主席,大家自然不服。而且……」阿忒妮犹豫了一下,「她希望你们离开……」 「希望?」琼恩冷笑,「是驱逐吧。」 他对那个日精灵全无半点好印象,所以说话也不客气。梅菲斯却笑了笑,「希望哪些人离开?我丶琼恩,还有呢?」 「那几个矮人工匠。」 「那些工匠是来帮助修缮城防的,如今事情做完了,就赶人走路?」梅菲斯反问,「她难道就不考虑一下伊卡沙城的反应?」 「她反对和矮人结盟,」阿忒妮说,显然对此也很不满,「她说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教友汇集,无需依赖矮人。」 琼恩听了,只是冷笑,并未多说,梅菲斯却若有所思。「日精灵都这样麽?」她忽然问,「我听说过一些有关他们的事情。但从没真正打过交道。」 阿忒妮简单解释了一下,原来精灵族有六大亚种:日精灵丶月精灵丶木精灵丶野精灵丶海精灵和黑暗精灵。阿忒妮是月精灵,又叫做银精灵,是最常见到的精灵亚种,和人类关系友善,交往甚多,甚至会和人类恋爱婚配——基本上所有的半精灵,都是月精灵和人类所生的。木精灵又称铜精灵,野精灵又称绿精灵。数量都很稀少,而且往往隐居在森林深处,极少外出。黑暗精灵自不用多说,海精灵则是生活在海中,常人哪里能见到。至於日精灵,又称金精灵,基本都居住在海外的永聚岛,大陆上极少。所以梅菲斯这种见多识广的圣武士也没见过。 日精灵数量虽然不多,但地位很高,向来被认为是精灵族中最高贵最优秀的一支,千万年来,精灵王廷一直都是由他们掌握,女王也从来都是由日精灵担任,可以说他们是整个精灵族中的贵族。日精灵性情高傲,看不起除精灵之外的任何生物。当然也包括人类,所以这个金闪闪有这种态度,虽然令人恼怒。但倒也并不出奇。 「大家都是精灵,日精灵凭甚麽高贵些?」琼恩问。 「据说精灵主神柯瑞隆创造子民时,最初创造的便是日精灵,最得神祗恩宠,」梅菲斯说着。转过脸问阿忒妮,「是这麽说没错吧。」 阿忒妮点点头,「确实有这种说法。」 「真的吗?」 「真假不清楚。但日精灵确实是拥有一些特别的天赋能力,是其他精灵所远远不具备的。」 通常来说,精灵长於灵巧,拙於力量,身体不如人类强健,武技锻炼走的也都是轻巧灵动的路子,但日精灵却天赋异禀,力量灵巧兼备,就算穿重甲上阵冲锋都可以。而且精灵高等魔法中的很多内容,唯有日精灵才能学习运用,这是血脉限定的。 所谓精灵高等魔法,其实也就是精灵族的魔法。精灵地文明远比人类悠久,耐瑟瑞尔帝国初期,人类都是以精灵为师,学习魔法的,「迷锁」就是精灵魔法的着名成就之一。後来获得了耐瑟卷轴,以此为理论基础,奥术师们抛弃了精灵魔法,自创格局,最终演化成如今的八大学派,虽然未必比精灵魔法更高明,但却更普及。如今整个大陆,不但是人类,就连矮人丶侏儒丶半身人,甚至很多精灵巫师都已经接受人类魔法。日精灵们便又加了「高等」一词,以示区别。 精灵魔法之所以没落,原因自然很多,但其严重受血脉限制,很多法术唯有日精灵才能学习,其他精灵怎麽努力也无法掌握,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缘故。事实证明,唯有能够普及的,才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 日精灵天赋过人,自视便高,看不起人类,乃是传统和习惯使然。琼恩心想「我原本就没兴趣和你们这些丧家之犬打交道,不过是看在艾弥薇的份上帮忙罢了,如今既然如此说,那便一拍两散就是,正好落得自在」,有心讥讽几句,但说出来又未免伤了阿忒妮,只得罢了。梅菲斯却是微微一笑,似乎有了主意。 又过几日,琼恩正在看书,却有卫兵进来报告,说梅菲斯小姐要和那个金闪闪决斗。 晨炼城里自然是有训练场的地,琼恩赶到一看,见梅菲斯已经全副武装,站在场内,银剑插在身旁;日精灵则在穿护甲,周围聚集了一群人,全是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琼恩一眼看见吸血鬼德古拉,把他拉了过来,询问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原来是两人在路上遇见,日精灵有些出言不逊,梅菲斯却也一反常态,冷嘲热讽,顿时冲突加剧矛盾升级,最後便弄成这副场面了。 琼恩听完,心中已经明白,梅菲斯此举,无非是要借故打压对方的气她的性情,又怎麽会和人做口舌之争,更不会闹到决斗的地步。 正说话间,日精灵已经穿好护甲,没戴头盔,取过自己的兵器来。双方准备完毕,决斗即将开始,琼恩对梅菲斯倒是极有信心,并不担忧,找了个位置便坐下来旁观。 日精灵用的武器是一柄弯刀。形如月牙,刚抽出鞘时寒光凛冽,然後便渐渐内敛,刀身明澈,彷佛一泓秋水。她手腕翻转,快速在空气中劈出两刀,随即收回胸前,摆出一个架式来。她平时总是一副倨傲神色,让人看着就想殴打。现在拔刀在手,登时就像换了个人似地,虽然还没真正动手,举动之间气度隐隐,便是琼恩这种外行都看了出来。德古拉坐在旁边,也轻轻喝彩,说了声「好!」 琼恩微微皱眉,他原本对梅菲斯很有信心。如今却也有些担忧。「你觉得谁能赢?」他问德古拉。 「这个可不好说,」吸血鬼很诚实地回答,「生死相搏,看地未必是武技,很多时候要看运气。」 琼恩眉头皱得更紧,问题就在这里,决斗不是比武较技,点到为止。往往是要判生死的。梅菲斯不过是想教训日精灵,不会下杀手,对方只怕却不是这麽想。 他估算距离。暗中取出法杖,笼在袖中,意识中已经清晰浮现出解离术的咒文,万一有甚麽变故,就先下手把日精灵杀了。至於决斗规矩,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德古拉就坐在他身边,应该察觉到了甚麽。瞥了一眼,也没多说话。 场上梅菲斯见对方已经准备完毕,提起银剑,剑柄在自己的胸口盔甲上轻轻一撞,随即猛然前冲,一剑朝着日精灵的肩部斜劈下来。日精灵穿着一套胸甲,肩部虽有防护,却不是重点,定然挡不住这一剑,她不退反进,踏前半步,弯刀磕在银剑的中段靠近护柄的位置,将这一击卸开。 一撞之下,银剑去势偏斜,从旁边划过,日精灵却借着反弹之力,趁势收回弯刀,正要攻击,却见梅菲斯斜跨一步,以左脚脚跟为轴心,整个人转了半圈,银剑顺势翻转,呼地一声再度直劈下来。 梅菲斯的银剑规格介乎於长剑和双手巨剑之间,比弯刀要长得多,攻击范围也大得多,日精灵来不及攻击,只得挥刀格挡,一撞之下立足不稳,接连後退了两步。梅菲斯趁势进逼,银剑自下而上反削,被躲闪开去。 一个照面,日精灵已经试出梅菲斯的力量远胜自己,正面冲撞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在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中,她借助灵巧的步法,在场地中快速变换位置,从各个方位展开攻击。不得不说这位「金闪闪」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她行动快得彷佛鬼魅,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往往砍出上一刀的时候还在左侧,砍出下一刀的时候已经到了右侧。弯刀不知是甚麽材质制成,虽然看起来细薄,却极具韧姓,不但能够格住梅菲斯的银剑,而且还能借势反弹变招,从而能够一刀接着一刀,构成了连绵不断的进攻——这是她自创出来地得意招术。梅菲斯似乎跟不上对手的速度,顿时处於守势,偶尔挥出几剑,不是被避开就是被巧妙地卸掉力道,一时间隐隐落在下风。 琼恩看得有些紧张,几次都险些要发出解离术,幸好梅菲斯守御得严密,虽然惊险,却总能在最後关头化解。再过片刻,日精灵的攻击更加凌厉,空气中已经隐约出现残像,琼恩知道那是因为高速运动的产物。梅菲斯守御得越发艰难,突然低喝一声,双手握剑,照着日精灵当头劈下。 「不对!」德古拉低声说。 琼恩不通武技,看不出甚麽问题,他却是清楚的。梅菲斯这一击看似凌厉,但角度并不刁钻,很容易被封住。日精灵此时已经近身,只要卸开这一剑,梅菲斯便空门大露,无法抵挡接下来的攻击。 「她怎麽会犯这种错误?」 正自惊讶,场上形势又变,正如德古拉所料,日精灵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反手一刀劈出,打算将银剑向外侧撞开,而弯刀则反弹而回,紧接着便能发出致命一击。 但她这一刀落了个空。 梅菲斯的银剑突然消失在掌中,以至於日精灵的弯刀既没有起到任何格挡地作用,更没能借势反弹,而是直接劈在空气中。在下一瞬间,银剑再度出现在梅菲斯手中,剑尖已经抵住了对手的咽喉。转瞬之间,胜负已分。 第十五节 代号 古拉怔了一怔,没明白怎麽回事,琼恩却笑了起来,他称赞,松了口气。 梅菲斯的银剑「眷恋」是提尔所赐,不但锋锐无比,而且能够缩小,梅菲斯不用它时就放在腰间。琼恩原本只以为是携带方便,却没想到对敌时也有这等妙用。 全场观众纷纷鼓掌,她们大多都是伊莉丝翠信徒,不帮自己的教友,却明显倾向梅菲斯这个外人,由此可见「金闪闪」的人缘着实不佳。胜负已分,梅菲斯自然也没真打算杀了对手,正待收回剑,日精灵却很不服气,大声抗议,认为这完全是用卑鄙手段取胜,不能算数。 「根据武器的特性,采用合适的战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梅菲斯微微一笑,「你如果不是用这柄弯刀,那种借助格挡反弹来减少转换间隙,连续攻击的打法,应该也用不出来吧。」 「这完全是两码事!」 梅菲斯秀眉扬起,「那好,再来。」 日精灵哼了一声,握起弯刀摆好架式,却不主动进攻。梅菲斯提起银剑,又是朝着左肩斜向劈了下来,毫无半点花巧。 「铿」地一声,刀剑再度相撞,日精灵欲待故技重施,却发现弯刀没有如预期般迅速弹回——因为在相撞的一瞬间,梅菲斯突然撤销了力道,这一剑开头来势非常迅猛,撞上弯刀的时候却是绵软无力,轻轻巧巧就被荡开。但也正因为如此。日精灵的弯刀也没能借力弹回,原本计划中的一击顿时落空,整个身体已经蓄势待发,突然发生这种意外变故,登时一滞。 高手相争,一丝的空隙已经足够,寒光一闪,梅菲斯的银剑又抵上了日精灵的咽喉。 「借势反弹,连续攻击。这确实是很巧妙的战术,」梅菲斯说,「但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对手的『配合』之上,而你并不是总能控制局势的。」 日精灵咬了咬嘴唇,「再来!」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这次变得谨慎了,出刀总是预留三分力,免得到时候收不回来。但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她的攻击和格挡都不如以前凌厉迅速了,所以失败是必然地。梅菲斯劈出一剑,在她格挡时猛然发力,瞬间剑上的劲道增强了一倍,毫无悬念地就砸飞了日精灵的弯刀。 若是常人,接连输了三次,早就已经气馁,然而这位金闪闪却是心气高傲之辈。依旧不肯承认失败,要求再来。 再来她又输了,这一次梅菲斯没有使用任何机巧。但就连琼恩这种外行都看出了点门道。要论速度,梅菲斯其实是比日精灵逊色一筹的,但她却总能在对手的攻击刚刚发动时就做出准确的应对,彷佛能未卜先知似的。 「你借助反弹来攻击,那麽我也就可以预测你大致的攻击方向。甚至可以诱导你做出我希望的攻击,」梅菲斯解释,「再加上已经打了四次。你的招术我也渐渐熟悉,所以很容易就能提前封住你的刀——其实你这种打法,虽然看起来很巧妙,终究有些华而不实。」 日精灵默然片刻,弃刀认输,虽然脸色依旧阴沉,却也没有再多说甚麽。只是自此之後,整个人的气焰都收敛了很多。 事情过去,大家也就渐渐淡忘,反倒是日精灵和梅菲斯的关系不知何时变得亲近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比试武技,锻炼剑术,很有共同语言。这原本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所谓不打不相识,无论是故事还是现实中都多得很,但琼恩却另有看法。 「我听说精灵都是双性恋。」在一次欢好之後,他对梅菲斯说。 梅菲斯正有些迷迷糊糊,还没完全清醒,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哪有这种说法?」她笑了起来,「不会是你听自己说的吧。」 「不是啊,我上次在烛堡的时候,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怎麽可能,那书甚麽名字?」 「不记得了,只记得封面和书页全都是粉红色的,不知道是怎麽弄出来的。」 「粉红色,那是情色小说吧。」 「不是小说啊,很正经的资料集,里面还有很多有趣的法术,可惜我看的是简化版本,只有简介没有详细内容,比如甚麽脱衣术丶高潮诅咒……」 「那叫粉红之书!」梅菲斯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一群无聊的巫师弄出来的骗人东西,你还真相信。」 「可是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啊……可惜没有完全版本,否则我还真想试试……」 「不——允——许!」 这次谈话不了了之,没有继续。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绿草节,去年正是在这一天,琼恩走出了阴魂城。回首过去一年的经历,总有种恍若梦幻的感觉,彷佛这一切并非真实。 「好像把一辈子可能遭遇的精彩,都提前透支了似的。」 「我想还早着呢。」梅菲斯若有深意地回答。 「还是先想想怎麽对付瓜理德斯吧。」她补充。 就在昨天,派出的巡逻队发现晨炼城附近的地底通道里,有卓尔活动过的痕迹,很有可能是来自瓜理德斯,这周围也没其他的卓尔城市了。这个消息让大家都很紧张,晨炼城荒废千年,早就被人遗忘,这也是伊莉丝翠信徒看中此地的一个原因。原本预计只要小心谨慎些,估计三年五载,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都未必会被瓜理德斯城发觉,有从容准备的时间,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暴露了。 「北边有消息传来,说梅丽米卓和鲁斯·德瑞尔被罗丝教会攻破了。」梅菲斯说,整理着近一段时间来的资料。晨炼城已经派出了少量忠诚可靠又精明能干的卓尔。前往瓜理德斯打探消息,倒也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按照事先伊卡沙城传了一份,作为矮人援助的回报。 「哦,欧凯曾经提到过这件事。」 这两座卓尔城市都不信仰罗丝,梅丽米卓的居民主要信仰维伦和齐雅温纱丽,鲁斯·德瑞尔则是关纳德教会的大本营,城中六万卓尔全都是他的信徒。如今罗丝统一卓尔神系,自然也有相应变动了。 「但他有没有说过。攻城的军队,除了罗丝的信徒之外,还有一伙石巨人和亡灵。」 「石巨人和亡灵?」 这倒是个意外地消息,罗丝的教会对亡灵历来并不友善,如今居然会联手攻城,着实令人惊讶,至於石巨人……琼恩只知道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巨人亚种,具体就不清楚了。 「石巨人极少。但幽暗地域里恰好有一个地方,是个石巨人聚居的村镇,」梅菲斯翻了翻资料,「凯恩海姆。」 「它好像距离被攻破的两座卓尔城市都很远吧。」琼恩还隐约有点印象。 「是,但它距离灵吸怪的奥灵多尔却非常近。」 「哦。」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进行,远方的事情暂时无需操心,还是先考虑怎麽面对眼前的敌人再说。当然,短期之内。瓜理德斯应该也无力进攻,但它根基深厚,恢复起来便快得多。时间越长就越不利。 「得想办法给她们制造点麻烦。」梅菲斯说。 「我们更没能力主动进攻吧。」 「那当然,」梅菲斯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打劫。」 瓜理德斯这种规模的大城市,商业自然发达,和幽暗地域的各大城市都有贸易往来。前段时间因为罗丝沉寂。主母们怕走漏消息,下了封城令,商队不许出城。导致市场萎缩,损失很大。如今这道禁令已经解除了,根据情报,过几天就有一支商队从瓜理德斯出发,前往北方的艾瑞德林。 世界上的事情,要论成本低,收益快,莫过於抢劫,何况这还是能壮大自己,削弱敌手的良策。梅菲斯的提议立刻得到赞同,大家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 和地表世界比起来,在幽暗地域里打劫商队,优势是容易隐蔽,反正到处都是黑暗;劣势则是你很难确定对方的行进路线。地底通道纵横交错,彷佛蜘蛛网一般,从瓜理德斯到艾瑞德林,中间有七八条路线可供选择,给劫匪带来了很大地不便。晨炼城派出的探子没法混进商队里,也打探不出具体信息,於是大家商议之後,只能挑选了三条最可能的路线,分兵埋伏。 经过这段时间地整顿,如今在晨炼城里,格局已经形成了三个派系。伊莉丝翠的卓尔信徒作为一派,推选了一位歌咏者率领;琼恩和梅菲斯收编的卓尔战俘,原维伦和齐雅温纱丽教徒,也作为一派;而所有的精灵都划归到阿忒妮手下,自成一派。至於金闪闪,自从上次战败,她便主动放弃了领导权,如今是城中士兵的武技教官。 为了便於称呼,有人做了三个代号,「故土」丶「流亡」和「旅居」,分别指代这三个派系,已经被广泛接受。琼恩不明白其中含义,曾经向梅菲斯请教。 「这三个代号是甚麽意思?」 「那些卓尔原本要去地表,现在改了计划,依旧留在幽暗地域,所以就叫故土了。」 「那流亡呢?」 「我们手下的这些卓尔,既失去了神只,又被驱逐出了家园,一路流亡至此——不是很符合麽。」 「那旅居的意思?」 「那些精灵是从地表过来帮忙的,既不是土着,又不是流民,暂居於此,算是客人,所以就是旅居了。」 「这个,倒也说得通,但总觉得怪怪地,为甚麽要取这三个名字。」 「哦,那是一本英雄传奇小说的卷名,」梅菲斯解释,「北地着名的吟游诗人萨尔瓦多,前些年出版了一本小说,出版时分三卷,分别以故土丶流亡和旅居为名。这本书很有名的,你没读过?」 「没读过。」 「她们全都读过这本书。故事里的主角是一个魔索布莱城的黑暗精灵,天才的战士,永远保持着善良的本性。他背叛了家族,摆脱了罗丝的邪恶控制,最终重返地表,和人类丶矮人丶精灵成为朋友。这本书风靡一时,续集不断——据说最新的续集里,主角已经和一位人类女子结婚了。」 「唔,我明白了,这个主角分明是伊莉丝翠的信徒,所以她们都读过这本书。」 「错了,舞蹈女士的教会原本是想接纳他的,谁料被梅丽凯的一个牧师捷足先登,抢先下手了。」 「梅丽凯……我记得她不是森林女神麽,似乎扯不上关系吧。」 「是啊,原本就扯不上甚麽关系,不知道那个作者怎麽想的。所以这些舞蹈女士的信徒都很恼火,大力批判,反而弄得这本书在教会内部人人皆知了。」 「明白了。」 确定了三条可能的路线,便由三派人马各自负责其一,谁遇上就由谁解决。琼恩从「流亡」中抽取了七名战士,加上自己丶梅菲斯和德古拉,一共十人,选取了一处断崖之上埋伏着,静静等待。 整整等待了两天,没有半点动静,琼恩估计自己这边是落空了,商队应该是走别的路。大家都有些懈怠,准备收工回城,便在此时,前方传来动静,从声音判断是有一队人正在靠近,数量还不少。猎物出现了。 第十六节 孩子 在前面的是六个卓尔战士,虽然都骑着蜥蜴,但行进也是为了警戒。在他们後面便是商队,十几头洛斯兽驮着鼓鼓囊囊的皮袋,几个商人模样的卓尔骑着蜥蜴跟随,身旁有八个护卫,其中有一个穿着长袍,手持法杖,明显是巫师。 原本这种伏击战,上来先拿强弩攒射一通是正经,把对方打一个昏头转向,然後再乘势冲击。可惜如今晨炼城中根本没有几副能用的弩,矮人在这方面也不肯提供援助,所以只能是空想。幸好琼恩是个炼金师,这段时间在晨炼城周围转悠,发现了几种植物,调配在一起制成药水,有类似燃烧瓶的作用。此次每人都配发了两瓶,等敌人进射程范围,就当手榴弹扔出去。 走近了。 一声令下,十几瓶药水几乎同时砸了出去,十几个火球轰然爆开,虽然有些砸偏了,没有起到预期效果,但还是有很多命中目标。最前面的两个卓尔战士跳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被火焰包裹,身上的魔斗篷虽然能够起到一定的抗火作用,但终究也支持不了片刻。 商人们极力约束着受惊的洛斯兽,他们并不是优先攻击的目标,反倒无事。护卫中唯一的巫师自然是重点关照对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燃烧药水都砸在他身上或者附近,他的长袍虽然也附有魔法,但下摆也已经起火,烈焰正如毒蛇般迅速游上。打算把这个卓尔吞噬。但巫师毫不慌张,只是从斗篷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枚护符,虚虚往下一按,低声吐出个词,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顿时笼罩周围,所有人身上的火焰刹那间都熄灭了。 「菲尔松护符。」 琼恩认识这个护符。在那次对付瑞费德家族的战役中,琼恩一开始杀死的那个巫师身上就有一枚,被维康尼亚拿去;後来在神堂里,维康尼亚被克劳拓一记阳炎射线击中。身陷火海,亚当斯当时也是取出这枚护符熄灭烈焰,救了她一命。据维康尼亚说,唯有巫师学院导师才拥有这枚护符,琼恩也当过几天导师,可惜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拿到手。 眼前的这位巫师是一位学院导师? 无暇多想这些,德古拉已经率领他的手下杀了上去。双方开始乱战,琼恩和梅菲斯则没有上前。商队的这些护卫实力不弱,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先挨了一顿火烧,但立刻就稳住了阵脚,组成阵型,甚至开始反击,他们人数毕竟占优势。装备也更精良。 梅菲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对方的阵型因为反攻而出现破绽,然後她从断崖上一跃而下。朝着卓尔巫师冲去。 同一时刻,琼恩接连扔出了三枚棋子:一名「战士」,两名「食人魔」。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研究,他对这些战棋魔像的了解更加深入。其实战士和食人魔一样,都是属於肉搏类型。但食人魔偏重蛮力,适合强冲猛撞,而战士则更加灵巧。琼恩刚才已经看准形势。三个魔像一出,顿时阻断了其他护卫们回援地路线。如此一来,卓尔巫师就必须单独面对梅菲斯。 还有断崖上的琼恩。 面对急速冲近的梅菲斯,卓尔巫师依旧镇定自若,挥手撒出一把红宝石碎晶,在下一瞬间它们变成了十几只全身火焰萦绕的庞大蜘蛛,一窝蜂地冲了上来。梅菲斯不得不停住前冲之势,一剑扫出,将最前面的三只蜘蛛全削成两半。 然後它们变成了六只蜘蛛。 一堆火焰蜘蛛冲了上来,几乎要将梅菲斯淹没,卓尔巫师捻动着手指,再次向梅菲斯施展了一个削弱法术,但立刻被琼恩解消了。两位巫师以梅菲斯为中心展开了一场快速的法术攻防战,谁也没有占上风。 此时梅菲斯终於冲了出来。 她左手提着银剑,右手却挥着一把透明的冰晶长剑,那是她的寒冰手套化出来地,以前在巨魔山脉里靠它吓跑了炎魔,正是这种火焰蜘蛛的克星。卓尔巫师显然有些意外,他急急後退了半步,整个人飘浮起来,避开梅菲斯的攻击范围。 琼恩抓住机会从法杖顶端射出一道绿色射线,这道法术太危险,只要被击中,运气不好则立刻化作微尘,运气好也要重伤受创,人多混杂的时候他不敢轻易使用。如今卓尔巫师自己飘浮起来,正是机会。 一面半透明的银盾在卓尔巫师身侧出现,绿色射线打在盾面上被折射出去,将他身後的石壁打出了大洞。琼恩微微皱眉,他一时想不出有如何破解对手的法术偏转护盾,便在此时,梅菲斯启动了浮空靴,升上半空。 卓尔巫师急速往後飘浮,他退得很快,梅菲斯左手银剑横扫,已经落了个空,随即将右手的冰剑掷了出去,准确地贯穿对手地腹部。卓尔巫师嘶叫着,维持不住法术,从空中摔了下来。 梅菲斯杀死巫师,转身攻击其他卓尔护卫,十分钟之後,战斗彻底结束,所有的敌人都已经倒下。必须承认的是,这些商队雇佣地护卫素质很高,琼恩手下的卓尔战士战死一名,其馀全都带伤,德古拉身先士卒,受伤最重,好在他是吸血鬼,有自愈能力。 真正大出风头的是三个魔像,超过一半的敌人都是被它们杀死,虽然自身也伤痕累累,但其实并不严重。这段时间琼恩已经试验出来,棋子魔像虽然是红玉髓和黑曜石所制,不如金属魔像那样坚固耐打,也相对容易被魔法伤害,但只要返回棋子状态,放置在棋盘上,便能缓慢自动修复。以这三个魔像的损伤状况,休息四五天应该就能完全复原。 驮着货物的洛斯兽性情非常温顺,虽然刚才又是火焰又是砍杀,却也并没有四散逃出多远,很快就都被德古拉等人拦截回来,准备带回晨炼城。梅菲斯走过来,看见琼恩对着三个魔像若有所思,不由得有些奇怪,「怎麽了。」 「我在想,这战棋魔像很强。」 「是啊,」梅菲斯点头,「确实非常强。」 「但这样强大又好用的魔法物品,理当是很有名才对,为甚麽我在瓜理德斯的时候从来没听那些卓尔们提起过一星半点,」琼恩皱着眉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那些卓尔们都压根不知道,或者说都不记得他们还有这样东西似的。」 「这东西大概只有巫师才能用吧……」 「卓尔当中也不乏高明的巫师,就以亚当斯来说,如果他使用这副战棋,效果肯定比我强得多。但为甚麽他从来都不用呢,」琼恩摇头,「如果换了我是他,决不会愿意把这样珍贵的东西拿去和恶魔做交易。」 「这个可不好说,」梅菲斯冷静地指出,「别忘了,你这副萨瓦棋就是和恶魔做交易得来的。」 「这个麽……」 不知为甚麽,琼恩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太对劲,但此时德古拉从旁边走过来,「先生,」他说,「我发现了一个活口。」 「唔?」 琼恩转头一看,发现德古拉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卓尔女孩,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衣服,从身材体格判断,介乎於「孩子」和「少女」之间,大概相当於人类的十一二岁水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正朝这边看过来。 「她跟着那些商人的,」德古拉解释,「刚才我去给每个死者补刀,发现了她。」 琼恩有些奇怪。 这次是出来抢劫,自然不能留活口,所以德古拉才会对每个死者都再补一刀,以防万一。如今他这麽做,意思分明是要放过这个女孩,这却有些奇怪。如果换了是梅菲斯或者琼恩自己,看到是个小女孩,起了恻隐之心,那倒还算正常,但德古拉这个吸血鬼…… 「她的眼睛是紫色的。」德古拉说。 琼恩仔细再看,小女孩脸上有些泥污,相貌不甚清楚,但一双眼睛颇有灵气,而且确实是紫色的,很漂亮……不过这又怎麽了? 「紫色眼睛,在卓尔当中是非常罕见的,」梅菲斯低声解释,「有一种说法:紫色眼睛的卓尔往往善良——萨尔瓦多写的那本小说,主角就是紫色眼睛。」 琼恩有些哑然失笑,眼睛的颜色不过是天生外貌,最多和血统有关,怎麽能以此判定善恶。但这也不是甚麽大问题,看这小女孩的衣饰,并非贵族,年龄也很小,还没来得及接受祭司教育,应该谈不上甚麽威胁。 「带她回去吧,」梅菲斯说,「一个孩子而已。」 琼恩点点头。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快速打扫战场,消除痕迹,把尸体扔到偏僻山洞中,牵着一队洛斯兽回城。德古拉似乎不经意地走到琼恩身旁,「谢谢。」他轻声说。 「能告诉我原因麽?」吸血鬼沉默了几秒钟,「她长得很像莉莉丝。」 第十七节 选民 琼恩是个宽容的人。 所谓宽容,意思就是说,作为一个姐姐控,他不歧视那种有恋妹情结的家伙,比如眼前的这位吸血鬼。 「莉莉丝小姐也是紫色眼睛吗?」他颇有兴趣的问。 「嗯。」 「既然认为紫色眼睛是善良的象徵,那为甚麽不直接在婴儿的时候就杀死呢?」 「那是人类的谣传而已,」德古拉摇摇头,「我们卓尔的眼睛颜色本来就多,银色的,粉色的,蓝色的,红色的,都很常见,紫色虽然稀少,但也不算甚麽匪夷所思,跟善良邪恶更扯不上关系——你不会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吧。」 「唔,我有点好奇,问问罢了。」 「没那麽回事,」德古拉摇头,「至少以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说,莉莉丝就绝不算善良。」 「你这麽说你妹妹?」 「在我们的辞典里,善良是贬义词。」 「那你们的辞典里有没有乱伦这个词。」 「没有。」 「也是,你们没有婚姻制度,」琼恩拍了拍吸血鬼的肩膀,「加油吧,中尉,我看好你。」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你的妹妹——我是说,你可以把她当作你的妹妹。」 吸血鬼翻了翻白眼,「我没这个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琼恩说,「我能理解。」 德古拉闭着嘴。不肯再说话。 琼恩耸耸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众人一路回到晨炼城,其他两队人也陆续返回。这次抢劫收获不小,包括八十副精制锁甲丶五十柄长剑和五十面圆盾以及大量的上等蘑菇酒。晨炼城如今正缺兵甲,虽然从伊卡沙城获得一批,但这段时间来也损耗大半了,正需要补充。至於蘑菇酒,虽然不是急需之物,至少可以作为福利发下去。 琼恩在这边忙着交涉战利品分配的问题。梅菲斯和德古拉则在询问紫色眼睛小女孩的来历。路上匆忙,也没顾得上细看,如今把脸上泥污洗掉,换了衣服,发现居然还是个小美人,颇为秀丽。一问之下,得知她叫伊莉雅,原本也是贵族。她的家族在前段时间瓜理德斯城的奴隶叛乱中被毁灭,自己则落到了商人手中。和人类世界一样,卓尔当中也有奴隶贸易,而且因为女尊男卑的社会体制,导致女性奴隶的价值极高。像伊莉雅这种贵族出身的小女孩,只要没有残疾,不是相貌丑陋,其价值胜过百名男性奴隶。倘若不是因为年龄尚幼。只怕现在早就已经送进沉默之歌里去了。此次原本是要前往艾瑞德林城,没想到路上撞到琼恩等人,其他人都死了。她却机灵,早早就躲在尸体中装死,逃过一劫。 在如何安排伊莉雅的问题上,起了点小小的分歧。琼恩觉得既然她像德古拉地妹妹,那就直接让吸血鬼去安排操心好了。但这遭到了梅菲斯反对。她认为应该早早培养起伊莉雅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也就是宗教信仰了,而德古拉显然不是个合适的监护人。 「难道你还想培养出一个卓尔圣武士出来?」 「也未尝不可啊。」 「这个,你是在开玩笑吧。」 「确实是。」 「……」 「我是没空。不过不是还有别人麽。」 「谁?」 梅菲斯伸手往门口一指,琼恩丶德古拉和伊莉雅小萝莉都顺着看过去,此时月精灵阿忒妮正好推开门走进来,迎上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怎麽了?」 「没甚麽,」梅菲斯笑着,「正说到你。」 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梅菲斯的意思是从伊莉丝翠教会中请一位牧师来作为伊莉雅的导师,对此大家都没甚麽反对意见,除了德古拉略有不满,但最终也没说甚麽。 这件事情就交给阿忒妮安排,她这次过来倒是为了通知另外一件事:「葵露将要抵达晨炼城了。」 晨炼城如今已经成为了伊莉丝翠教会的大本营,琼恩等人虽然也占了一块地盘,终究算是客卿身份,不是主人。葵露是伊莉丝翠教会的领袖,她来了之後,难免会打交道,出於知己知彼地考虑,琼恩於是私下向梅菲斯请教这位葵露小姐的具体资料。 「葵露是两位女士共同指定的选民。」梅菲斯说。 所谓两位女士,是指魔法女神密斯拉和幽暗少女伊莉丝翠,葵露是她们的共同选民,这是很罕见的。实际上,葵露不仅仅是选民,而且还是神子。 在历史上,魔法女神密斯拉曾经以圣者形态附体她的女信徒艾尔·桑达(eé shundar),和凡人多蒙·银手(dornal silverhand)生育了七个女儿,这就是着名的「七姐妹」。凛的老师,阿格拉隆女王欣布,以及奥沃曾经打过主意地莱拉,现在是深水城主凯尔本的夫人,都是七姐妹之一。密斯拉赋予她的七个女儿神力,让她们成为自己的选民。葵露便是「七姐妹」中最小的一位。 「等一下,」琼恩举手打断,「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魔法女神以圣者形态降临,附体凡人,生下了七姐妹。」 「是啊。」 「女神附体的那位艾尔·桑达小姐,是人类?」 「人类。」 「她的丈夫——我是说,她附体的凡人的丈夫,多蒙·银手,是人类?」 「人类。」 「所以欣布是人类,这很合理,」琼恩说,「但葵露似乎是卓尔吧。」 「因为在女神生下第六个女儿之後,艾尔·桑达去世了。」 神只出现在物质界。有两种常见的形式,第一种是创造化身,有些类似於恶魔地「投影」,当然要强得多,相当於在物质界出现一个弱化版本的「神只」,但存在时间很短。如果化身被摧毁,神只会受重创。第二种就是圣者降临,简单来说就是神只附体在某个凡人身上,能够长久地停留在物质界。但一旦被摧毁,神祗也就死亡。 密斯拉使用的方式显然便是圣者降临,借用信徒的身体受孕生育,但这种方式终究对凡人有着巨大的损害。艾尔·桑达急速地苍老丶衰朽,变得彷佛一具乾尸,在生育了六个女儿之後,她终於回归长眠,但在此时。她的腹中已经有了第七个婴儿的胚胎。女神用神力将胎儿转移到一位伊莉丝翠牧师(当然是卓尔)的腹中,借助她的身体生下了第七个女儿,这就是葵露为甚麽是卓尔的缘故。葵露被伊莉丝翠牧师抚养长大,後来同时被两位女神赋予神力,成为选民,如今是幽暗少女教会的领袖。 「世界上选民很多麽。」琼恩顺口问。 「不少,」梅菲斯说,「很多神只都有选民。不过大多只有一位——魔法女神是例外,她的选民至少超过十位。」 「提尔……你的神只有选民吗?我是说,你算不算?」 梅菲斯犹豫了一下。「我想不算吧。」她说。 气氛有些沉闷,这个话题便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琼恩开始研究从死掉的卓尔巫师身上搜出的菲尔松护符。他相信这东西不至於只有灭火器一种功能,总该还有些其他的作用,只是一时琢磨不出甚麽头绪。卓尔魔法是个混合产物,和人类魔法不同。制作出来的魔法物品不是那麽容易分析清楚的,尤其是在没有任何提示和指点的情况下,比较麻烦。 四天之後。葵露抵达了晨炼。 葵露是伊莉丝翠教会的领袖,在如今女神沉眠的情况下,她便是灵魂和支柱,她的到来让全城的卓尔们欢欣鼓舞,举办了欢迎宴会。琼恩作为如今晨炼城中的首领人物之一,自然也列席其中,虽然他很不喜欢这种社交工作,但没有办法。 虽然已经从梅菲斯和阿忒妮口中得知了葵露的很多资料,但真正见到本人,琼恩还是吃了一惊。 葵露很漂亮,五官精致,有一头像瀑布一样垂到脚踝地银发,穿着一件闪烁着变幻银光的袍子,赤着双足。当然,仅仅这些还没甚麽可惊讶的,琼恩真正被震撼到地,是她的个头。 粗略目测的话,葵露大约有六英尺高,折合起来超过一米八二,如果放在人类中,这个身高还不算特别离谱,但对於一名卓尔来说,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通常来说,精灵的体格比人类明显矮小瘦弱一些,而卓尔虽然较为丰满,却是精灵六大亚种中最矮小的一种。维康尼亚和琼恩在一起的时候,即便穿上高跟鞋,也只能到琼恩的胸口。葵露的这种体格,站在一群卓尔当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感,视觉效果着实惊人。 「你没告诉我她是个巨人美女。」琼恩低声对梅菲斯说。 「也不算很高,」梅菲斯说,「和你差不多。」 「可她是个卓尔啊。」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种族歧视吗?」 这种私下地谈话很快被打断,葵露朝这边走了过来,她优雅地向梅菲斯微笑着,「我听过你的事迹,梅菲斯小姐,」她说,「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提尔圣武士。」 她接着将目光转向梅菲斯身旁的琼恩,突然像是怔了一怔,原本微笑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讶异和警惕,甚至可以说是敌意,但随即掩饰过去。「这位一定是兰尼斯特先生,」她说,「承蒙您此前的慷慨援手,让我们拥有这立足之的。」 葵露的话说得很客气,但琼恩明显感觉到了那隐隐约约的疏远,事实上,他也注意到了对方看到自己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敌意。这让他有些诧异,自度自己似乎不曾有甚麽地方得罪过这位选民,何至於此。 这个疑惑没有得到解释,事後梅菲斯也私下询问阿忒妮,但对方同样也莫名其妙。只知道葵露在宴会後便召集众人,特别强调要提防琼恩。经过这些天来的相处与并肩作战,伊莉丝翠的信徒和琼恩已经算是关系颇为融洽,开始时的戒备也早就淡去,如今听葵露突然这麽说,不禁都有些诧异,但也不敢提出异议,只能唯唯听命。 「原因呢?」梅菲斯问。 「兰尼斯特先生是莎尔的信徒。」 「就因为这个?」 「葵露只说了这点。」 琼恩耸耸肩,他来自阴魂城,而阴魂城全都是莎尔的信徒,这根本就不是秘密,晨炼城中的位稍高的人全都清楚,而一直以来她们也不曾在意过这点。没想到葵露居然会因为这件事而大惊小怪,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葵露不仅仅是舞蹈女士的选民,她同时还是魔法女神的选民,」梅菲斯想了想,轻声说,「而魔法女神和夜女士是永远的死敌。」 「这和我有甚麽关系。」琼恩摊开手,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一位「信徒」的自觉。 「关於这个,我们其实也很不明白,」阿忒妮在旁边说,「事实上,我们早就已经将兰尼斯特先生的身份告知了葵露,她也并没有很在意……给我的感觉,似乎是宴会上发生了甚麽事情,改变了她的看法。」 琼恩看着梅菲斯,然後摊开手。「事实上,」他说,「宴会中发生的唯一事情,就是她看见我了。」 关於这个问题就此搁下,琼恩是个懒散的人,也就是说,他并不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或许葵露因为某种原因而排斥他,但那又有甚麽关系呢,这是个人自由。 第十八节 影火 露抵达晨炼城的第三天,正是伊莉丝翠教会的圣日。卓尔们举行了祭祀仪式。 晨炼城中还没来得及建起神殿,灰矮人的建筑风格也完全不符合要求,所以这次祭祀只能另寻别的。南部临近地下河,有一座茂密的小蕈林。巨大蕈类和低矮的群比邻而伴,夹杂着蓝帽子丶血果树和扎克木,蓬勃生长。火地衣沿着洞穴的石壁和穹顶生长着,在地脉辐射的变异作用下散发出粼粼冷光。在林地的中间,有一处小小的空地,几棵类似啤酒桶的桶菇生长联结在一起,经过巧妙的修饰,变成了一个简陋的祭坛。 葵露主持着仪式,她依旧穿着那件不断变幻银光的长袍,精致的面庞此刻看起来既美丽又威严。一柄银色的长剑从她身体中浮出,游离在祭坛上,剑身轻微地颤动着,轻快柔和的音乐彷佛潺潺溪水般响起,紧接着,彷佛幻觉一般,那柄长剑变成了一轮明月,冉冉上升,悬挂半空,皎洁的月光流泻下来,让人几乎忘了这里是幽暗地域。 所有的卓尔们围着祭坛排成环状,手牵着手,吟唱起祈祷的灵歌。如果仔细倾听的话,便会发现每个人唱的歌都并不相同,但却没有显得杂乱无章,反而是很奇妙地混合成了一种特别的韵律。葵露走上祭坛,伸手在胸前轻轻一扯,银色长袍轻盈地从身体上滑落,褪在脚边。现出完美的裸体。她的动作优美,举手投足间彷佛舞蹈一般,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祈祷的灵歌逐渐嘹亮起来,和空中月亮的轻快音调相合,葵露开始在祭坛上盘旋起舞。在一开始,她的动作十分缓慢,轻柔中隐含着威严,然後速度渐渐加快,汗水开始点点渗出。使黑玉般的肌肤看上去更具光泽,柔滑而细腻。随着歌声节奏的进一步紧密,她的舞姿也越来越激烈狂野,身体前俯後仰,摆臂摇臀,从指尖到足踝,全身彷佛灵蛇一般波波折折地扭动着,做出各种精巧复杂的动作。既婀娜妩媚却又原始野性,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真漂亮。」琼恩称赞说。 这种教会内部的祭祀仪式,自然不会邀请他这种外人参加,事实上他原本都不知道还有这事,直到德古拉跑来向他借望远镜。 琼恩从阴魂城出发的时候,弄了一副望远镜,但一直没有派上太多用场。只能放在怀里当玩具。但在这个世界,望远镜毕竟算是前所未有的新发明,琼恩有时候会拿出来炫耀。所以德古拉知道。 「你要望远镜做甚麽?」琼恩有些奇怪。 「当然是去观摩那群卓尔跳脱衣舞啊。」 「脱衣舞?我怎麽不知道。」 「今天是她们的圣日,要在城外举行祭祀,你没听说?」 「呃,不清楚……不过这和脱衣舞有甚麽关系。」 「伊莉丝翠教会的祭祀,不是裸奔就是裸舞。这你都不知道?」 被吸血鬼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琼恩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想自己看过的有关伊莉丝翠教会资料。似乎确实提到这麽一两句,只是当时没在意,直接忽略过去了。 「这样啊,不过你有必要去偷看麽,」琼恩说,「反正你平时在床上都看过了。」 德古拉勾搭美女的战绩一如既往地辉煌,就琼恩的不完全估计,这段时间来他弄上手的卓尔女子已经超过了二十名,甚至三十名都有可能。据说他还曾经想换换口味,对金闪闪下手,结果被痛打了一顿。对於这一点,琼恩觉得他完全是自作自受,金闪闪一看就有蕾丝边的嫌疑,德古拉打她的主意,纯属不长眼睛。 「这完全是两码事,」德古拉义正词严地说,「同样是裸体,在床上那是性和欲望,在舞蹈时那就是美的欣赏……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次有葵露呀。」 「最後一句才是你的心声吧。」 「别说这麽多了,望远镜到底借不借,」吸血鬼有些泱泱,「如果你不借,我就早作其他准备。」 「你做甚麽其他准备?」 「那地方在河边,我潜在水底看就是了,先去弄个好位置。」 琼恩大笑起来,取出望远镜,却没有过给他,「你不用潜水了,中尉,」他说,「我们一起去。」 所以现在这两个人正站在晨炼刚刚修补好的城墙上,轮流用望远镜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葵露的舞蹈。 「该轮到我了。」德古拉把望远镜从琼恩手里抢过来。 随着舞蹈达到高潮,银剑化成地月亮也越发光明皎洁,璀璨夺目,彷佛闪烁的银盘。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银盘中出现,渐渐清晰,那也同样是一个裸体的卓尔女性,有着直到脚踝的银光流曳长发,手执银剑翩翩起舞。那正是她们信仰的神明,幽暗少女伊莉丝翠。 神只的现身,出乎所有卓尔们的意料,在集体呆滞了一下之後,紧接着就是欣喜若狂。因为这意味着女神已经从沉眠中逐渐恢复,虽然暂时还是没有赐予牧师神术,应该是很虚弱,但至少她已经可以现身於祭祀仪式上,回应自己的信徒祈祷了。这自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和伊莉丝翠信徒一样,琼恩和德古拉也通过望远镜看见了女神出现,虽然仅仅只是个影像,但已经足以说明问题。琼恩微微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将望远镜递给德古拉,自己转身下了城墙。 伊莉丝翠的复苏,势必大大增强她的教会的力量和信心。按道理说,琼恩如今和这些卓尔是盟友,盟友力量的增强,或许是好事,但也或许不是。如果在前几天。那麽他还不会这麽神经过敏,但葵露的态度,却已经清楚展示了她对琼恩地敌意,至少是不信任。 「也无所谓,」他想,突然笑了起来,「反正自己原本就没有打算插手其中,一开始纯粹是看在梅菲斯的份上,义务帮忙罢了。既然不抱所求而来。何必现在又患得患失。」 至不济,离开晨炼,再回伊卡沙城去就是。卓尔狡诈,矮人却实诚,这段时间自己主要居住在晨炼,鲁文国王几次派遣使者问候,偶尔回去几次,矮人依旧热情相待。魔像基地也正在加紧营建之中,并无甚麽拖杳推诿。如今想起来,虽然满城的卓尔女子看着养眼,但矮人也有矮人的好处,打交道不费心机。 主意定了,心下也就平静,葵露的舞蹈已经欣赏过了,其馀卓尔他也没甚麽兴趣。懒得回去和那个吸血鬼凑热闹。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发现梅菲斯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看书,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琼恩的衬衫,虽然宽大,却也仅仅能遮掩住下身关键部位,连美臀都大半暴露在外。看着琼恩心头一热。 「葵露跳舞很好看吗?」她彷佛漫不经心地问。 「很漂亮,」琼恩顺口回答,然後才反应过来。「呃,那个……」 梅菲斯微笑起来,放下书,张开双臂,「抱抱我。」 琼恩坐在床上,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艾弥薇,」他轻声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去看看……」 「嗯,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呢,」梅菲斯柔声说,「去学学怎麽跳舞。」 「你没学过吗?」 「没有,」梅菲斯说,「母亲没教过,教会里更不会教这些……其实我很羡慕那些会跳舞的女孩子的,像凛。」 「她会跳舞吗?」 「嗯,跳得很好的。」 「让她教你啊。」 梅菲斯轻轻摇头,「她那种舞很特别,你看了就知道,没法教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学会的,更像是天赋一样。我试着想模仿,怎麽都学不会。」 「其实,」她低声笑着,「如果说起来,我似乎很差劲呢,很多女孩子会的东西,我都不会。舞蹈我不会,乐器也不会,绘画也不会……我会骑马丶战斗丶用剑杀人,能背诵几乎所有文明城邦和国家的律法,通晓它们的官僚体制,我能熟练运用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语言,了解各种教会丶团体和黑暗组织的资料……可惜这些似乎都不像一个女孩子应该会的啊。」 「你会下棋,」琼恩说,「每次都把我打得一败涂的。」 「这些都太……太理性化了,」梅菲斯沉吟着,最终选择了一个合适地形容词,「我所有擅长的,都是讲究逻辑,需要智力的技能——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侏儒制造的机械,精密,却缺乏灵气,我希望能会一些感性化的东西。」 琼恩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说,「你只是没有时间去学罢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无论学甚麽都一定很快的。」 「真的?」 「真的。」 「嗯,」梅菲斯温柔地把头靠在琼恩怀里,「你会甚麽呢,琼恩,」她问,「你可以教我啊。」 琼恩踌躇起来,这个问题还真难以回答。他会甚麽?他会下围棋,然而这世界上哪来的围棋,而且这也和梅菲斯的「感性化」的要求不合;他会拉二胡,然而还是上辈子的事情,这麽多年也早就生疏了,而且他只会拉,不知道怎麽自己动手做一个出来,工序应该还很复杂。书法?别开玩笑了,他写得字只能让人辨认清楚,仅此而已;至於绘画就更不用谈,如果给道士画驱鬼符倒还差不多。 「呃,那个,你看,」琼恩摊开手,「其实我比你还差劲,我甚麽都不会。」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会欺负我。」她在耳边轻声说,吐气如兰。 ※※※ 时间一天天流逝,因为是在幽暗地域,没有日升月落,所以感觉都有些混混沌沌。葵露到来之後,又有两批伊莉丝翠信徒抵达晨炼,这座荒废的古城渐渐也有了些气像。原本临时形成地三个派系自然也不复存在。「故土」和「旅居」地领导权统一都收归葵露手中,她的位尊崇,声望又高,久负盛名垂数百年,领袖地位无人可以动摇。琼恩等人占据城市的东北角,算是自成一国,甚少来往。梅菲斯和德古拉从俘虏中挑选出优秀者编入军队,加以训练,不管怎麽说。在这个世界上,手中有一些力量,总比单枪匹马强,不说建功立业,成就甚麽,哪怕是以後隐居庄园,总也要护卫打手的。 相对来说,琼恩就悠闲多了。阅读资料,研习魔法,还抽空回了伊卡沙城一趟,和矮人叙叙旧,为自己的手下弄点援助过来,同时也关心一下魔像基地的建设情况——当然这些其实都只是顺带,不是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芙蕾狄。 琼恩去晨炼城,原本并无长久居住的打算。在他的当初设想中,不过是帮个忙,事毕依然回伊卡沙城。所以也没有把莫尼卡姐妹带上。只是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往往走着走着就偏离了预期,结果一直在晨炼住了这麽久,倒是把芙蕾狄冷落了。 「没关系啊。」芙蕾狄轻轻说,「我在这里很好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赤裸着被琼恩抱在怀里。手臂紧紧搂着男人的脖颈,一双玉腿无力地扣在对方腰间。两人地下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琼恩站立着,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双手托着少女地臀部,掌握着节奏和深浅。这种姿势对男性要求很高,倘若体力不足,做到一半支持不住,那边大煞风景;所幸芙蕾狄是属於娇小类型的女孩子,体重很轻,并无此虞。 「你最近在做甚麽呢。」琼恩问,一边重重挺了挺腰。 芙蕾狄咬紧嘴唇,终究还是忍不住从咽喉中挤出一丝低吟,「主要是帮他们探矿,」她喘息着说,「那份深土预言的笔记,我已经基本阅读明白,最近和岩石交流的能力也提高不少……能够感应到一些矿石的存在……」 「不错,」琼恩称赞着,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口,「进步很快呢。」 「图书馆里有很多资料,而且他们传授了我很多经验,大部份都可以和魔法相印证的,所以进步就比较快了。」 琼恩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从亚当斯那里弄到了一份魔法资料,是关於如何克服地脉辐射的影响,在幽暗地域进行无错传送的。当时粗略翻了翻,发现涉及到很多有关「岩石」丶「土层」丶「矿脉影响」之类地东西,颇为头大,直接丢进资料堆里。事後自己一直忙着干别的,倒差点把它给忘了。 暂时不去想这个,先把怀里的小丫头喂饱再说。 芙蕾狄体质不算强健,她的身体对於琼恩来说又毫无半点秘密可言,几乎是了如指掌,几次征挞便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意识都渐渐有些朦胧起来,迷迷糊糊间似乎自己又被放到了床上,双腿屈起,摆出一个羞人的姿势,接着便是滚热粗壮的东西长驱直入,毫不怜惜地横冲猛撞,几乎将娇嫩的身体完全贯穿,一股股热流自体内交合处涌起,流遍全身,烫的她整个人彷佛都要融化了似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晕眩过去,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正蜷在琼恩怀中,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熟悉的体温,闻着熟悉的男性味道,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心中便安安定定的,再没其他念头。 十五岁的年纪,要说爱情,大约也并非是那麽清楚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刻骨铭心,卿卿我我——这些或许都算是罢,但对於她来说,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抵不过此刻的一点温暖和安心。 只要在他怀里,便是安心的;只要知道这点,那便足够了。 琼恩原本想把芙蕾狄也带到晨炼去,却被拒绝了,小女孩说这边正在进行的一次探矿到了关键时刻,暂时不能脱身。琼恩转念想了想,如今自己和葵露关系不洽,又似乎有被瓜理德斯城发现的迹象,只怕在晨炼也未必还会再住多久,说不定过段时日便要回来。当下也就罢了。在离开的时候,将那份幽暗地域无错传送的魔法资料给了芙蕾狄,让她有空看看,倘若能琢磨出甚麽,也是一桩好事。 回到晨炼,发现城中忙忙乱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又有商队从瓜理德斯出发,依旧是前往艾瑞德林。葵露收到情报,於是再度派兵去打劫。虽然顺利得手,但在回城的路上却撞上了一群蛰伏怪,折损了不少人手。 「幸好有葵露在,否则的话至少一半的人会伤重而死。」梅菲斯说。 「唔?」琼恩不解,「她们恢复神术了?」 「没有,但葵露拥有银火,是可以用於治疗的啊。」 「哦,我忘了她同时还是魔法女神的选民。」 琼恩的手下此次没有参与打劫。自然也没有损伤,所以他尽可以作壁上观。只不过大家毕竟同在一座城里,虽然彼此都没甚麽好感,总是难免要打交道的。这一天,葵露前来拜访琼恩。 她来的时候,琼恩正在琢磨那个菲尔伦护符,经过这些天来的研究,已经有些成果了。除了作为灭火器之外。它还拥有「通晓语言」的能力,只要把护符佩戴在身上或者握在手中,一个没有经过任何教育的人都能听懂这世界上绝大多数语言——当然。只能听懂读懂,不会说也不会写。此外它还能够创造小范围的魔法护罩,暂时遮蔽物品,阻隔魔法的探测。这些都算不上特别强大的能力,但很有趣。而且琼恩认为它还有更多的潜力没有被发掘出来。 听说葵露到来,琼恩随手把护符放在桌上,和梅菲斯一起起身迎接。随同葵露而来的还有阿忒妮。显然是因为她和梅菲斯交好,可以作为缓和气氛所用。简单地寒暄之後,葵露道明来意,原来她们打算在晨炼城中建一座正式的伊莉丝翠神殿,作为信徒朝拜集会之所。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伊莉丝翠教会已经把晨炼城当作大本营,建立神殿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这种大兴土木的建筑工程,卓尔们并不是十分擅长,如果能够有矮人的相助,那便事半功倍了。 前日伊卡沙城支援了几个矮人工匠,帮助晨炼修缮城防,如今还留在城中,隶属琼恩所部。葵露此来,意思就是希望能借这几个工匠,当然如果矮人能够提供更多的帮助,她也不会拒绝便是。 些许小事,琼恩也不想故意刁难,当下便答应了。事情谈毕,葵露正要告辞,突然「咦」了一声,面色微变,猛然站起身来,盯着侧面一处。其他人不知何故,纷纷顺着她的眼光方向看去,却见是伊莉雅不知何时爬到了石桌上,正在把玩琼恩刚才随手丢下的菲尔松护符。 这段时间以来,伊莉雅已经成了晨炼城中诸多人眼中的小恶魔,她年龄幼小,偏又满脑子的机灵诡计,总能有层出不穷的鬼点子,经常把身边人捉弄得鸡飞狗跳,又不好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只能敬而远之。阿忒妮原本替她安排了一位伊莉丝翠牧师,据说是难得地好脾气,但也在坚持了一星期之後主动辞职,声称否则就有生命危险了。无奈之下,只好依照琼恩的原议,把她交给德古拉监护。德古拉受到的待遇并不比别人有所改善,但幸好他是个吸血鬼,耐打耐折腾,又把伊莉雅当妹妹宠溺着,倒也相安无事。 至於琼恩,倒没怎麽受到骚扰,主要因为他基本都和梅菲斯在一起——而梅菲斯是唯一能够压制得住伊莉雅的人。不管再怎麽顽皮,只要一到梅菲斯面前,原本的小恶魔立刻就变成了乖乖淑女,或许这就是所谓地天性相克。 刚才琼恩和葵露等人正在谈事情,居然谁都不曾注意伊莉雅何时溜了进来,还爬上了石桌。只是这也不算甚麽事情,小孩子喜欢玩,原本便是天性,不管人类还是卓尔都一样,葵露何必如此惊讶。 正不解间,一道紫光在房间里亮起,细看却是伊莉雅手中的护符在发光。琼恩此时才吃了一惊,作为巫师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甚麽。「快放下!」他厉声说,「放下它,伊莉雅!」 伊莉雅冲他微微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脸庞上原本地稚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沉稳,五官依旧精致,但却少了原本的纯净,多了几分美艳和媚惑。唯一没有改变的似乎是双眼,依旧还是紫色——但也变得更加明亮起来,彷佛星辰一般闪闪烁烁,璀璨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蜘蛛!」 伴随着葵露的怒喝。庞大的虚像自伊莉雅身後浮现,那是一位美艳的卓尔女子,身材修长而玲珑浮凸,被透明蛛丝编织成的长袍和斗篷包裹着,大部份区域都遮掩不住。她丰满地唇角微微往後拉扯,露出淡淡的笑意,紫色的双眸中却漠然冰冷。一柄碧绿色的匕首在她手中把玩着,忽而消失不见。 无需再多做解释。所有人都在一刹那间明白了这个卓尔女子的身份:蛛后罗丝。 在下一瞬间,琼恩和葵露同时释放了自己掌握的最强大的法术,梅菲斯已经跃身冲上,阿忒妮抄起原本放在一旁的短弓,一支银色长箭已经搭上弓弦。但所有的攻击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伊莉雅依旧紧紧地握着护符,紫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盛。已经将整个房间都照得彷佛白昼。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护符化作了无数碎末,汹涌澎湃的紫光在房间里疾速冲撞。化作一个庞大的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扯进去。 「欢迎来到蜘蛛魔网。」伊莉雅轻声说,她的声音也完全变了,再不是平时那种清脆。而是柔软娇媚,彷佛能勾人魂魄一般。 她轻声笑着,在漩涡地黑洞中心半隐半现。若有若无。漩涡越来越急,力量越来越大,琼恩和梅菲斯双手握在一起,勉强稳住身形,但感觉即将支撑不住。阿忒妮已经要被卷入中心,千钧一发之际被葵露扯了回来。 两道耀眼光芒从葵露体内涌出,一道是蓝白相间的闪电长束,一道是上次琼恩在祭祀仪式上见过的银色长剑。它们交错着撞入漩涡地中心,整个房间似乎都被震动起来,紫光略略有所黯淡,漩涡的速度彷佛也减缓了几分,但随即又有恢复的趋势。 「用影火!」葵露朝琼恩大喊。 然而琼恩莫名其妙,他甚至连影火是甚麽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葵露到底想让他做甚麽。便在此时,他的怀中一阵震动,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物品飞了出来,正是那副萨瓦棋。 二十四枚棋子同时升起在半空,化作魔像落下来,包括原本理应是不能动用地两枚「主母」。它们整整齐齐,彷佛列成一个阵势似的,又像是一根根石柱矗立在洪流之中,将漩涡的中心包围在内。诡异地黑色符文从每个魔像身上源源不断地泛出,迅速联结成一个圆环,逆着漩涡方向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一时之间,房间里彷佛出现了两个漩涡,紫色在外,黑色在内,彼此方向逆反,速度却都是越来越快。在这两种强大力量的交错拉扯之下,凡人根本无力抗衡,就连施法逃脱的间隙都没有,葵露再度释放出蓝白闪电和银剑,稍稍缓解了漩涡的速度,「快用影火!」她再次冲着琼恩大吼。 问题是琼恩压根不知道甚麽是影火,更不知道为甚麽葵露就偏偏认准了他有「影火」可以运用,正自既恼怒又惊惶之间,陡然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腹中升起。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去年在瓜理德斯的时候,进攻瑞费德家族,曾经中了对方巫师一击暗夜抚摸,正当将死之时,腹部也是这样一股阴冷冰寒的气息升起,救了自己一命。琼恩心中一喜,「巴尔神力?」他暗中思忖着,「或许这次有救了。」 寒气升腾直上,瞬间流遍全身,然後溢出,在体外凝聚幻化成一个漩涡状阴影斗篷,逐渐扩大开来,撞上了紫色和黑色漩涡。三种力量交错在一起,彷佛巨大的磨盘一般,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被绞成碎末,石壁和天花板也在不断被侵蚀,层层剥离,唯有身处旋涡中的几个人安然无恙。 葵露再度发出蓝白色闪电和银剑,她的脸色在一刹那都彷佛苍白了几分。银剑瞬间被紫光吞没,但蓝白闪电却和阴影斗篷猛烈地撞在一处,轰然纷纷碎裂,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大爆炸。黑暗降临。 第十九节 深渊 琼恩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荒地上大的火球一样悬挂在头顶,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刺目的光芒,但却依旧无法驱散遍布整个天空的阴霾。锯齿状的黑色山脉在远处绵延起伏,上面似乎有大群的鸟类在飞翔。狂风呼啸而过,将磨盘大小的石头吹得咕噜滚动作响,一阵阵的风沙弥漫。 来到地表了? 这个念头让琼恩略略定下心来,虽然不知道怎麽会出现这种结果,但不管怎麽说,地表总是比幽暗地域安全百倍的地方,没有那麽多层出不穷的凶恶怪物和敌人,而且至少可以使用传送法术。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骨架彷佛都散了似的,全身酸痛,调息半天又灌了自己一瓶治疗药水,总算勉强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检查一遍自身,发现没缺胳膊没缺腿,连皮都没刮破半点,所有的装备物品基本都在,除了那副萨瓦棋不知所踪,只得算了,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同伴。 在距离自己大约两百英尺的一块岩石之後,琼恩发现了梅菲斯,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别人死光了或者失踪了无所谓,只要她没事就行。圣武士还在晕迷之中,但呼吸平缓,应该没有甚麽大碍,身上也没甚麽伤痕,她的银剑丢在不远处。琼恩将她抱起来,倚在怀中,将衣服上沾到的灰尘拂去,轻轻拍她的脸,「醒醒。艾弥薇,」他轻声呼唤,「醒醒。」 梅菲斯悠悠醒转过来,抬眼看见琼恩,微微露出笑意,「你没事吧。」她问,声音很虚弱。 「我没事,你怎麽了,」琼恩有些着急。他刚发现梅菲斯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哪里受伤了?」 「没受伤,」梅菲斯轻声说,「只是难受,头晕得厉害,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琼恩自从认识她以来。还从不曾见过她这样虚弱的模样,一时间几乎都有些手足无措,抚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丝毫没有发烧的迹象。他在晨炼的时候没事采集植物,制作了几瓶有治疗恢复作用的药水,恰好都带在身上,赶紧取出来给梅菲斯喂了一点。「感觉好些没有?」他问。 梅菲斯轻轻点了点头。但依旧非常虚弱的样子,「这是哪里?」她问,「我看到太阳了。」 「应该是回到地表了。」琼恩说,将她抱了起来,「没事,艾弥薇,你大概是累了。我们现在就去找个神殿。请牧师给你治疗。」 说是这麽说,只是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却要往哪里走。琼恩把地上的银剑拣起来。挂在自己腰间,左右看看,决定先上旁边地一座山峰顶上,看看四周情况再说,倘若能发现城镇那更是上上大吉。这里风沙太大,得找住处先安顿下来,虽然看太阳还在正中,距离傍晚还早,但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是渺无人烟的大戈壁呢,看这地形还真有几分像。 只是,现在应该还没到盛夏吧,绿草节刚过,为甚麽太阳就已经这麽猛烈毒辣了呢。 幽暗地域之中,因为的脉辐射的影响,没人敢乱用传送,琼恩也已经很久不准备这个法术了。如今要上山顶,恐怕还只能慢慢爬上去。这山峰却陡峭得很,自己一个人倒罢了,怀里还抱着人那是肯定不成。游目四顾,发现一处突出的石壁,能够挡住狂风,便抱着梅菲斯走过去,正要找一处平坦地方让她休息,一眼却看见地上已经躺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个月精灵。 「阿忒妮?」 虽然不算很亲近,但在陌生环境里,多一个熟人总是好,何况还是梅菲斯的朋友。琼恩又是一番折腾,把阿忒妮弄醒,递了一瓶药水过去,令人欣慰的是,她没有出现类似梅菲斯的虚弱症状。她的短弓丶箭囊也都在手边,没有丢失。 「艾弥薇怎麽了?」阿忒妮问,她也发现梅菲斯明显状态不对。 「不知道,」琼恩皱眉,「可能是生病了……帮我照顾她一会,我上去看看这到底是甚麽地方。」 「不用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琼恩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发现葵露正站在山峰地半腰上,银色的长发随风飘舞,然後轻易地跳了下来,走到近前。「这里是深渊。」 葵露作为魔法女神和幽暗少女的双料选民,负盛名垂数百年,是凡人中的顶尖精英之一。不仅仅是力量强大,见识同样广博,她既然说这里是深渊,那麽通常是不会有人怀疑的——然而琼恩偏偏是例外。 「你怎麽判断这里是深渊?」琼恩说,「这里和物质界也没甚麽区别。」 「夜女士的选民难道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吗?」葵露冷冷说。 「我不是甚麽选民……」 葵露不理琼恩的分辨,她伸手将阿忒妮的短弓要过来,从箭囊银色长剑搭上,满满拉开,照着空中一箭射去。飕地一声,一具庞大地尸体掉落下来。 它粗看像个鸟类,再仔细看却是秃鹰和人类的混合体,有发达的肌肉和巨大地灰色翅膀,还有长长的脖颈,以及一颗秃鹰头颅。「弗洛魔。」琼恩低声说,他认识这种恶魔,瓜理德斯第四家族的城墙上就有很多它的雕塑。 弗洛魔是一种低阶恶魔,在深渊中很常见——但它再常见也不可能在物质界的天空中飞来飞去,然後被葵露一箭射下来。 唯一地解释,就是这里根本不是物质界,而是深渊。 「我们怎麽会到深渊?」梅菲斯问。 相比起对琼恩的敌意,葵露对梅菲斯便客气得多。「我们干扰了罗丝的强制传送,」她解释说,「法术错乱之下,便到了这里。」 在场诸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此前的事情略一思索,也便大体明白是怎麽回事。罗丝设了一个局,让伊莉雅混进了晨炼城里,因为她是个小孩子,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本能地会放松警惕。同时罗丝在那枚菲尔松护符上也做了手脚,她料到琼恩肯定不会放过这种珍稀的魔法物品,必定要带回去仔细研究。寻找到恰当的时机,罗丝圣者降临,附体在伊莉雅身上,借助护符发动强制传送,便可以把众人都送进她的神域之中。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陷阱,但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趣。就在於它永远都有意想不到的变数,连神明也不可能完全掌握。罗丝成功发动了强制传送,但却被三种另外的力量突然杀出来搅局——首先是琼恩的萨瓦棋魔像。 「我就知道那个恶魔是个无良贩子,」琼恩抱怨,「果然这副棋上有问题。」 「但它救了我们的命。」梅菲斯轻声说。 「你那副萨瓦棋帮我们争取到了喘息之机,」葵露说,「然後我的银火和你的影火碰撞,这两种性质完全逆反的神力相冲突。很容易产生难以控制的魔法爆炸,最终破坏了罗丝的强制传送。」 「那为甚麽我们会恰好掉到无尽深渊来?」 「深渊是所有混乱的集合,是一切偶然和意外的发生与终结之所。跨位面传送如果遭遇意外的话,往往都会被送到深渊来——我们很幸运。」 「都到了深渊还有甚麽可幸运的。」 「总比罗丝的蜘蛛魔网好得多吧。」 这倒是事实,所以琼恩也没甚麽话好说,问题是这样一来,却到哪里找牧师给梅菲斯治病。葵露虽然是牧师。但她的神祗还在沉眠中呢……对了,银火也是有治疗作用的。 「梅菲斯小姐其实没生病,」葵露淡淡说。「她只是和这个位面的规则抵触得太厉害,受到压制罢了,对此我也爱莫能助。」 「和这个位面的规则抵触?」琼恩有些不解。 葵露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琼恩如此见识浅薄而感到匪夷所思。梅菲斯笑了一笑,轻声解释,「外层位面和物质界不同,它们实际上是概念和意志化的存在。不同地外层位面,自有各自相应的规则,是为位面的至高法则,顺应者强,逆反者弱,得之者生,失之者死。无尽深渊地法则,就是混乱和邪恶,而我是圣武士,完全不能见容,所以我确实没生病——我是在被整个位面规则所压制。」 「那现在该怎麽办?」 饶是琼恩素来镇定,此时看着梅菲斯苍白的脸颊,也不免关心则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葵露在旁边看了,不由得又冷冷哼了一声,「还能怎麽办,赶快回物质界。她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就是多一分危险,虽然现在还没大碍,只是虚弱,时间长了就有性命之忧。」 话虽如此说,但怎麽回物质界,这也是个大难题。这已经是两个位面,两个世界,两个时空,不是单靠走路就能走到的。跨位面传送的魔法是有,但那是最高阶的法术之一,和时间停止丶大裂解并列,琼恩是不会的,葵露同样也不会——就算他们会也没用,深渊之所以是深渊,最本质的特徵就是混乱。除非能够达到各大恶魔领主那种程度,自身和位面规则高度协调,能够顺利完成位面传送,否则十有八九法术会出错,不知道把人送到甚麽鬼地方去。 「我也没甚麽好办法,只能见机行事,」葵露说,「好在深渊里危险多,机会同样也多,未必不能找到足够强大的恶魔送我们回去。就目前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葵露的话突然提醒了琼恩。 找到足够强大的恶魔?自己不就正好认识一个麽。 他匆忙从怀中取出次元袋,在里面寻找着,最後翻出一张秘银名片来。不理和阿忒妮诧异的目光,琼恩清了清嗓子,「我爱女神」,他对着名片说。 在说出口令的时候,他心中还颇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东西跨越位面能不能还有效。幸好几秒钟後,一团虚像从名片上升起,正是欧凯。「唔,好久不见,兰尼斯特先生,有甚麽我可以效劳地吗?」 「当然有,」琼恩说,「赶快开一道位面传送门,让我能够回物质界。」 欧凯似乎吓了一跳。「回物质界?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的老家,无尽深渊。」 「你怎麽跑到那里去了?」 「说来话长,以後再解释,」琼恩不耐烦地打断,「先赶快把我和我的朋友弄回去再说。」 「可是这个我也没办法呀,」欧凯摊开手,表示无奈,「位面传送的法术我是会。但问题是这个法术是单向传送的,也就是说,我得先回深渊,找到你,然後再开一道通往物质界的传送门。」 「那你赶快回来就是了!」 「问题就在於我不能回去啊。」 「你不是恶魔吗,深渊就是你家,你怎麽回不来。」 「不是我回不去,是我不能回去。」欧凯费劲地解释,「要回深渊是可以,但回去之後我就没办法再来物质界了。我工作还没做完。这样会被老板开除的。」 「你这次怎麽到物质界的,下次也照旧就是了,有甚麽不行的。」琼恩几乎有些想发火了。 「没那麽简单,你知道我是恶魔,恶魔实际上就是深渊本质的凝结。是位面规则的具现,也就是说,恶魔和深渊其实是一体的。你们是凡人。只要有传送门,有通道,就能直接离开深渊,但我们是被整个位面所束缚的,轻易不能离开。所以凡人想要召唤恶魔,往往都需要付出各种巨大代价,暂时缓解恶魔和深渊之间的联结。我这次能来物质界,是消耗了奥喀斯四分之三的凡人信徒来血祭,下次却到哪里再弄这麽多人——就算真有这麽多人,奥喀斯也肯定会把我开除了,说起来他今年的工资一直还没付呢……」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琼恩一时也有些无语。幸好欧凯发了几句牢骚,停住话头,「先别着急,」他说,「事情慢慢来,你在深渊哪一层?」 「这个我怎麽知道,我又不熟。」 「那你告诉我你都看到甚麽了。」 「头上有个火红的大太阳,一直挂在正中没偏过半点;满天地乌云阴灵像要下雨,到现在半点水滴没有;弗洛魔像鸟一样成群结队的飞来飞去……」 「那是第一层,」欧凯打断,「帕祖尼亚(pazunia),在物质界一般称作万渊平原(p of fite )。」 「我管它叫甚麽,问题是怎麽才能回去?」 「别急,既然是万渊平原,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欧凯说,「相对来说,万渊平原是深渊诸层中最安全的所在了,只要不和魔鬼们开战……你先找到断域镇。」 「断域镇是甚麽地方?」 「一个叫红色寿衣的魅魔建立的小镇,是万渊平原里最安全的地方了,因为最有秩序。只要进了断域镇,就可以避免被恶魔随意攻击。在那里你应该能获得一些帮助,甚至直接找红色寿衣帮忙,她相对比较容易打交道。」 「断域镇在哪里。」 欧凯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这个我就没办法说了,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在万渊平原的哪个位置……何况深渊之所以是深渊,就在於它根本就是会随时变动的,你只能自己碰运气了。好了就这麽多,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下次再见。」 欧凯没有帮上太多忙,但至少指出了一个目标:断域镇。只是光有的名没有路径,对於琼恩这些外来人而言依旧是无用。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葵露一直在冷言旁观,此时开口说,「我们不知道断域镇的方位,但恶魔们总该知道。希望能抓住一个高阶恶魔,让它给我们带路。我们这里没有谁懂恶魔语的,但如果是高阶的恶魔,应该也会物质界的语言,那麽就可以交流。」 琼恩点点头,也只能如此,没有别的方法了。 「大家现在处境相同,目标也相同,都是要回物质界去,」葵露接着说,「深渊可不是甚麽和平安详的地方,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如果各自为战甚至相互拆台的话,谁都活不过今晚,只有联手才有出路。对於这一点,你没甚麽异议吧,兰尼斯特先生。」 「没有。」 「那很好,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一些,」葵露说,「至少,你应该承认自己的选民身份吧。」 第二十节 偶遇 琼恩微微有些恼怒。他虽然名义上算莎尔的信徒,其泛信者,根本就不虔诚,说甚麽选民更是无稽之谈,不知道从何说起。葵露不知道因为甚麽缘故,就认准了他是莎尔选民,导致莫名其妙的敌意。琼恩原本懒得解释,何况这次还算是被对方救了一命,毕竟罗丝的首要目标针对的应该是他,伊莉雅出现的时候,葵露都还没到晨炼城,属於被殃及的。这次能逃脱罗丝的强制传送,没有落到蜘蛛魔网去,也多赖葵露之力,接下来要回物质界,也需要双方合作。因为这些缘故,他原本存了容让三分的心思,不想多计较,却没想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不由得也心头火起。 「我不是甚麽选民!」 葵露冷笑,「刚才不是说要开诚布公合作吗,难道连承认自己的身份都不敢?」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种荒诞想法,」琼恩也冷冷回应,「但既然你只愿意听到自己喜欢的答案,那根本就没必要问我。」 「你不承认自己是莎尔的选民?」 「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我怎麽承认?」琼恩反问,「难道所谓的魔法女神选民,就是这样偏执和不可理喻?既然你一直声称我是选民,那麽就请拿出证据出来。」 「证据?影火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影火?」 「影火是莎尔的神力,你有影火。你当然是她的选民,你能否认这点?」 「我不知道甚麽影火。」 「你明明用影火塑成了阴影斗篷,难道还不承认?」葵露也有些发怒起来,「你的影火和我的银火相碰撞,所以才破坏了罗丝的强制传送,这难道不是事实?」 琼恩微微皱眉,罗丝附体伊莉雅,发动强制召唤的时候,情况虽然危急。大家意识却还都清醒,当时发生的事情自然也都记得。要说起来,琼恩确实记得自己体内那股冰寒气息上涌,溢出体外形成了阴影斗篷,而且也确实是在和葵露发出的那道蓝白闪电相撞之後发生了大爆炸……但那是影火麽? 「你说我发出的那是影火?」 「当然是影火。银火是神秘女士的神力具现,影火是莎尔的神力具现,它们类型相同却又完全逆反。银火唯有和影火强烈碰撞,才有可能产生这种效果——难道你这也要否认吗?」 琼恩沉默了片刻。 「或许那是影火。」他说,「但我不知道它的来历,更不是甚麽选民。」 葵露怒极反笑,「莫非你是想告诉我,莎尔授予你神力,而你自己居然不知情?」 「听起来似乎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琼恩淡淡说,「前提是它真的是影火,毕竟这完全是你的一面之词。」 葵露勃然变色。便要发作,梅菲斯轻轻抬了抬手,「他说得是真话,维拉多伦女士,」她说。「他并非夜女士的选民,这点我可以保证。」 葵露朝她看了看,「当然。梅菲斯小姐,你是圣武士,我应该相信你,」她谨慎选择着措辞,「我听过一些有关你的事迹。毫无疑问,你是一位优秀的战士,聪明丶英勇,秉持善良……但似乎并不以诚实着称。」 「在应该诚实的时候,我会非常诚实。」 「但我怎麽知道你会在甚麽时候诚实?」 「是麽,」梅菲斯冷冷说,「那麽你可够愚蠢的。」 所有人都怔住,没想到她会这麽说,葵露瞪着梅菲斯,阿忒妮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道在教会领袖和朋友之间应该如何选择。琼恩将梅菲斯抱紧,同时暗中戒备着,气氛一时变动十分紧张。但最终,葵露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笑意。 「那好,」她说,「我相信你。」 一场纠纷通过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暂时化解,大家休息片刻,决定启程。因为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更麻烦的是,万渊平原的太阳是永远悬挂正中的,所以连东南西北都没办法分清楚,当然这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葵露走在最前面,阿忒妮随後,琼恩抱着梅菲斯走在最後面。天气很热,头顶的太阳炽烈,没一会所有人都已经大汗淋漓,全身湿透,琼恩从次元袋里把梅菲斯的银甲取了出来,替她穿上,可以阻隔高温。行走了大半个小时,路上看到多处深不见底的巨坑,冒着浓烟,葵露说这其实就是通往深渊其他层面的传送门——问题在於这些传送门地目的地都是随机的,或许此刻通往深渊第八十八层,下一瞬间它就改通往第九十九层了。成群结队的弗洛魔在天空中飞翔着,或者栖居在在刀刃般尖锐的山峰顶上,俯视着地上的这一行人。颇有几口,扑下来捕食,结果被阿忒妮连连发箭射了下来,葵露交替使用两位女神的神力,所有被银火掠过的恶魔全都立刻化作粉末,几次下来也就没有谁还敢上前了。 只是这样漫无目地,终究不是个办法,人力终究有时而穷,恶魔却是近乎无穷无尽的。琼恩丶葵露和阿忒妮虽然不像梅菲斯那样,受到位面规则的严重压制,但或多或少也会受影响,在这种狂风烈日的恶劣环境里,体力消耗也严重加快。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找不到断域镇,自己先要累死了。 而且他们还没携带任何食物和水。 正彷徨无策之际,阿忒妮突然指着远处,「那里有个人!」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有个人躺在地上,几只弗洛魔正在上空盘旋着。似乎在考虑如何下口。葵露厉喝一声,蓝白色火焰在双臂缠绕着,化作两支长矛电射而出,击中两只弗洛魔,阿忒妮也发出了一箭。弗洛魔们见来者不善,纷纷振翼而起,飞上了高空,远远遁开。 葵露快步走近,仔细看清地上的人。脸色微微一变,阿忒妮也是一惊,手往腰间一按,已经拔出了短剑。琼恩抱着梅菲斯跟在後面,来得迟些,还不知道怎麽回事,再一看也便明白过来。 「伊莉雅!」 刚刚从弗洛魔爪下救出的这人,居然就是害得他们流落到深渊的罪魁祸首——至少是帮凶。神祗圣者降临。不是随便在大路上找个人就可以的,「容器」必须是精挑细选,否则根本不可能「承受」神只,哪怕是暂时的附体。就以往的先例来说,圣者降临都是选择自己的信徒做附体对象,两者的「契合度」比较高,越虔诚的信徒自然越好,魔法女神生育七姐妹。附体对象就是自己的信徒。伊莉雅能够被罗丝附体,这本身就已经意味着很多东西了。 只是现在遇上,要如何处置。这却是个大问题。阿忒妮察看了一下,伊莉雅身上受了些伤,倒并不重,现在只是晕迷过去。如果放任不理的话,那她自然是死路一条。天空中那些弗洛魔还正等着晚餐呢。 「怎麽办?」葵露看看三位同伴,徵求意见。 若论起来,这几人就算说不上杀伐果断。却也绝不是优柔软弱之辈,倘若是别的对手,直接一剑砍了便是,或者置之不理就好,无需多想。但伊莉雅毕竟在晨炼呆了这些时日,和大家相熟,虽然调皮得厉害,总是恶作剧,却也是孩子天性,并不当真惹人厌烦。虽然转眼间成了仇敌,但看她现在安安静静睡着,银发垂下半遮着脸,依旧觉得一派天真稚气,让人难以狠下心来。 「要麽……带上她好了,」阿忒妮有些犹豫地说,「反正也就一个小孩子。」 「罗丝不会再用她玩一次圣者降临吧。」琼恩不无担忧。 「那倒可以放心,圣者降临只可能在物质界发生。」葵露说。 琼恩耸耸肩,「那就带上吧,」他说,「小心看着她就是。」 「或许她还能帮上忙。」梅菲斯突然说。 「嗯?」 「她年龄很小,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梅菲斯说,「而按照卓尔的规矩,女性要在四十岁之後才能接受祭司教育,正常情况下九十岁时毕业——是这样的吧。」 「是。」葵露点头。 「也就是说,以常理推测,她肯定还不是罗丝的祭祀,所以我们当时也就疏忽了,但现在看来,她必定是罗丝的信徒,而且不是那种泛信徒。」 「是这样没错。」 「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件事,她确实不是祭司,但罗丝教会中的女性,并非一定都是祭司,」梅菲斯轻声说,「还有『毒刺』。」 罗丝祭司全都是女性,但反过来并不是所有女性都会成为祭司,也会有极少数特例,选择另外一种投身信仰的方式,成为高明的杀手和窃贼,隐没在黑暗中,为神后和主母们效劳,她们被称为「毒刺」。祭司是要在心智足够成熟之後才开始培养的,但毒刺却不同,往往从孩提时代,身体和灵魂两方面的教育就已经开始。 如果没猜错的话,伊莉雅就是一枚「毒刺」。 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突然响起,原本一直「晕迷」的小女孩坐起身来,脸上挂着甜甜笑容,看着被琼恩抱在怀里的梅菲斯,「艾弥薇姐姐真聪明呢,」她说,「一下子就猜出人家身份了。」 梅菲斯微微一笑,「姐姐如果真聪明,早就应该想到了,也不用等到现在。你怎麽在这里?」 「你们都逃了,神后也就回去了,我晕过去了,」伊莉雅扁扁嘴,「等醒过来就发现到了这里一群恶魔扑下来,我跟它们打啊打……然後你们就来了。」 「这里是无尽深渊的第一层,万渊平原。」 「哦。」 伊莉雅有些恍然地点点头,「怪不得呢。」她说,「我正奇怪这天上的火球好像伤害不到我。」 卓尔会被明亮地阳光伤害,然而万渊平原这个「太阳」和物质界的太阳完全两码事,对葵露和伊莉雅都没甚麽影响。也幸亏如此,否则少了葵露这个强助,以後的路就更难走了。 「琼恩哥哥,你们是要回家吗,带上我好不好啊,」伊莉雅蹦蹦跳跳地贴过来。「我保证乖乖的,保证不淘气……」 琼恩把脸板起来,「你先保证乖乖听话再说。」 「嗯!」小萝莉用力点头,从背後变魔术一般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来,「哥哥,这是你的萨瓦棋哦,我帮你拣起来了,还给你。」 这副萨瓦棋虽然颇有问题。欧凯明显也别有用意,但不管怎麽说总是救了自己一命,而且棋子魔像也很好用,能够失而复得,总是令人高兴的。既然如此,琼恩也就不再多说甚麽,一行人继续上路。 虽然人数增加到了五个,但效率并没有因此而提高。依旧是葵露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随後,伊莉雅蹑手蹑脚地将身体时刻隐藏在琼恩地影子里。「你这是干甚麽?」阿忒妮奇怪地问。 「这样比较凉快啊。」伊莉雅理直气壮地回答,「天气很热嘛。」 去掉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在接下来地三个小时里是一无所获。原本地打算是能撞上一位高阶恶魔,能够交流,逼迫或者劝说它带领大家去断域镇。然而走了这麽久。除了弗洛魔还是弗洛魔,其他恶魔半个都没见到——而弗洛魔是不会物质界语言的。 「这是怎麽回事,」葵露也忍不住抱怨起来。「不是说无尽深渊里的恶魔多得数不清吗?」 「或许他们聚众赌博去了。」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葵露有些不高兴。 「未必是笑话,」梅菲斯轻声打断,「赌博自然未必,但恶魔们被召集到某个地方,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葵露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血战?」 「是啊,欧凯不是说,万渊平原相对来说是深渊中最安全的地方——前提是恶魔没有和魔鬼们开战。」 「我们不会这麽不幸吧。」阿忒妮低声嘀咕。 「这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越害怕甚麽,越发生甚麽啊。」 诸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梅菲斯虽然是猜测,却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能希望别这麽倒霉了。走了半天,大家也都有些疲倦,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息。葵露靠着石壁闭目默坐,恢复精神,阿忒妮擦拭着自己的短弓,琼恩依旧把梅菲斯抱在怀里,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伊莉雅倒是仍旧活泼得很,元气十足,看起来五个人中,她是受位面规则压制最小的——甚至根本就没有被压制。 「艾弥薇姐姐,你为甚麽一直让琼恩哥哥抱着呀。」她问。 梅菲斯勉强笑笑,「姐姐不太舒服。」 「生病了?」 「差不多吧。」 「那赶快找人治疗啊。」 琼恩瞪了她一眼,倘若不是伊莉雅,他们何至於落到这种地步,梅菲斯更不会如此虚弱。伊莉雅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问。「哥哥,把你那副望远镜借我玩玩。」 「你要它干甚麽?」 「我到高处看看风景。」 琼恩随手把望远镜丢过去,伊莉雅爬到旁边的山峰上去了。 「你对她别那麽凶,」梅菲斯说,「只是个孩子罢了。」 「孩子?如果天下的孩子都这麽危险,那世界早就崩溃了。」 「以卓尔的标准来看,也算不得甚麽。」 琼恩不想就这个话题和她争执,「我知道了,」他柔声说,「你先休息,睡一会吧。」 「嗯。」 梅菲斯疲倦地闭上眼睛,正快要入睡,伊莉雅突然急匆匆地从山峰上一路蹦跳下来,跑到跟前,「哥哥!哥哥!」 她大呼小叫着,把梅菲斯都弄醒了,琼恩有些不快,「甚麽事?」他问。 「我看到有几个人往这边过来了。」 琼恩怔了怔,旁边地葵露已经站起身来,从伊莉雅手中取过望远镜,快步跃上旁边的小山峰,「是有几个人……不对,是几个恶魔。」 第二十一节 故人 「三个夸赛魔,两个巴布魔,一个魅魔,」葵露精确地的人员构成,「一共六个恶魔……奇怪,难道它们是商队不成?」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这一行恶魔当中还有六辆大车,由一种长得像牦牛似的驮兽拉着,正朝这边走过来。三只夸赛魔正张着翅膀在空中飞来飞去,两只巴布魔左右护卫着车队,魅魔则翘着长腿,坐在第一辆大车上,低着头,她的身後似乎还有一个旗杆,插在车尾,上面有面旗帜,只是狂风翻转,压根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是甚麽。 葵露拿着望远镜又四处看了看,视野之内没有其他恶魔,除了天上的弗洛魔之外。她跳下地来,把情况快速说了一下。这是个好机会,大家正愁找不到向导,现在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虽然对方有六个恶魔,自己这边只有五个,梅菲斯还不能参战,伊莉雅只怕也不能指望,但其实根本没甚麽可担心的。 「夸赛魔可以算是深渊各种恶魔中最差劲的一种,胆小懦弱,除了夸夸其谈丶狐假虎威和隐形逃跑之外,别无其他本事,」葵露说,「只要势头稍有不对,它们逃得比兔子还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三个夸赛魔直接被无视,剩下三个恶魔中,两个巴布魔分配给阿忒妮对付,魅魔则由葵露亲自出马。「巴布魔擅长偷袭,不要给它们反应过来的机会,」葵露说。「夸赛魔和魅魔应该都懂通用语,尽量抓活的。」 至於琼恩,留下来照顾梅菲斯,顺便看着伊莉雅就好。 「我去对付那只魅魔吧。」琼恩说,这一路上的战斗基本都是葵露出手,她是伊莉丝翠的牧师,但女神还在沉眠中,无法授予神术。虽然凭借着选民的能力依旧很强大,但银火也不是能无限制动用的。看她的情形,明显已经耗力太多,很是疲倦了。 「你的神力容易把魅魔直接杀死,」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来用法术捕获她比较好。」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葵露摇摇头,「你不行,」她说。「你是男性。」 听到前半句话,琼恩有些恼怒,但听到後半句便明白过来。魅魔不擅长格斗,纯以战力而论其实差得很,她们最喜欢的是利用绝美的容颜和风情来媚惑对手,控制心神,在时机恰当的时候献上致命的毒吻,引诱灵魂堕落。简单来说。她们的战斗方式是标准的「女人」,而这显然对男性非常有效,碰到女性就大打折扣了。除非遇上蕾丝边。 「我去我去。」伊莉雅自告奋勇。 「你?」 虽然已经知道她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而是罗丝的「毒刺」,但单看外表,一副天真烂漫的稚气,依旧很难和杀手之类联系起来。魅魔虽说「不擅战斗」。但那是相对而言,她终究是个恶魔,挥舞起皮鞭来不但可以在床上客串女王。也是可以杀人的。 「不要小看我哦,」伊莉雅撅着嘴,挥舞着小拳头,「我可是很强的呢。」 琼恩和葵露互相看看,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葵露最後说,「伊莉雅去对付魅魔,我对付那两只巴布魔,阿忒妮在後面策应。对了,有一点得提醒,尽量攻击头部或者心脏这种要害,这里是深渊,恶魔的恢复自愈能力会非常惊人。」 任务分配就绪,各自找位置隐藏,准备伏击,伊莉雅却伸出手来,「可是,哥哥,」她对琼恩说,「我没有武器呀,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去对付那麽危险的大恶魔吧。」 「魅魔算甚麽危险大恶魔。」琼恩嘀咕着,但伊莉雅的说法也有道理,总不能让人赤手空拳上阵。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柄蜘蛛匕首,从怀里摸了摸,取了出来递给伊莉雅,「拿着。」 「哎呀,是祭刀呢,」伊莉雅有些吃惊,「只有的位很高的贵族才能有祭刀,哥哥你从哪里弄到的啊。」 「抢的,」琼恩随口敷衍,「快去吧。」 所有人各就各位,那边六个恶魔押着车队已经近前。琼恩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两处山崖中间地小峡谷,而恶魔也正是打算从中穿过。夸赛魔趾高气扬地呼喝各种内容互相冲突的命令,指挥着驮兽,巴布魔一声不吭地步行跟随。魅魔坐在车上,巨大的黑色蝙蝠翅膀收拢着,将自己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在遮挡阳光,看不到面容,像是在休息,腰背曲线非常优美,她是侧坐着,从琼恩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截暴露在外地大腿,丰满圆润,肌肤光洁,毫无半点瑕疵,一段火红色的鞭梢从翅膀下露出来,贴在大腿内侧,越发衬托得皮肤乳白如玉。 「别看傻了。」梅菲斯略带不满地说。 琼恩笑了笑,将她抱紧,便在此时一支银色长箭飕地射出,正中一只巴布魔的面门,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阿忒妮是魔射手,可以临时灌注一些低阶法术在箭矢中,造成更大的杀伤力,当然这种能力一天只能用一次。巴布魔的半个脑袋都被炸碎,顿时毙命,往後就倒。其他恶魔这才惊觉有埋伏,纷纷呼喝起来,另一只巴布魔的身体上陡然涌起一层果冻状的红色黏稠液体,尖锐的指甲弹出,彷佛双手安了两套腕刃,一阵旋风般朝银箭射来地位置冲去。 三个夸赛魔像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在空中乱撞着,叫嚷的声音反倒比谁都大。一直低头休息的魅魔也站起身来,跳下车,双翼在背後舒张,右手掌中握着一柄火红色的长鞭,啪地在空中响亮抽了一记,夸赛魔们便立刻安静下来,畏畏缩缩地落在地上。尽可能躲在魅魔身後,东张西望。 葵露已经迎上了那只巴布魔,她没有使用神力,而是直接挥着银色长剑近身搏斗,作为伊莉丝翠的牧师,她在剑术上也是颇有造诣地。阿忒妮又射出一箭,命中了巴布魔的胳膊,但立刻连箭头带箭杆都被腐蚀掉了,没有造成甚麽伤害。 充满诱惑的甜美嗓音从魅魔口中吐出。她在准备施法。魅魔极力避免和敌人刀剑相向,相应地在魔法上稍有造诣,能够使用一些低阶的法术。随着咒语的快速完成,她的红色长鞭上腾起一溜黑焰,魅魔回身一扫,啪啪连响,三只夸赛魔身上每个都挨了一记。 「去!」她娇笑着下令。 三只夸赛魔被长鞭上的黑焰沾上,顿时全身肌肉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体型刹那间增大了几倍,连一口牙齿都变得尖锐如刀,从唇边暴出,双眼也变得赤红一片,原本的怯懦畏缩神情一扫而空,哇哇怪叫着,就要冲上去帮助巴布魔对付葵露。 然後其中一个往前扑倒。 一抹淡淡的阴影在夸赛魔背後出现,随即凝聚成实体。正是伊莉雅,她冷静地将蜘蛛匕首从夸赛魔背後抽出,八只蜘蛛长腿已经牢牢扣住了一颗黑色的心脏。似乎还在隐隐跳动。 「哦哦。」 小萝莉随意甩了甩手,将那颗心脏丢到一边,迎上了另外两只狂暴化的夸赛魔,她身材本就娇小,动作又迅捷得出奇。夸赛魔倘若保持原本体型的话,或许还容易对付些,如今被魅魔的法术变得巨大化。虽然更加凶暴勇猛,力气更大,辗转腾挪间却也更加狼伉不便,空有一对翅膀飞不起来,以二敌一都落在下风。 又一支银箭破空射来,钉在一只夸赛魔的後脑上,伊莉雅趁机从它身旁一跃而过,匕首扎进了恶魔的咽喉,顺手斜下一拖。「真差劲呢。」她格格笑着,避开了最後一只夸赛魔的袭击。 转眼之间,已经死了三名同伴,魅魔明显有些犹豫,朝巴布魔看了一眼,见它已经处处受伤,眼看快要抵御不住,便喝令夸赛魔前去相助。自己挥舞长鞭,拦住了伊莉雅。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身手居然十分敏捷,进退之间大有章法,分明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和「魅魔不擅格斗」的说法完全不符合——而且作战风格和伊莉雅非常近似,一看便知道是典型的杀手风格。 难道现在深渊里的魅魔也都开始接受刺客训练了麽? 魅魔的出手让局势再度变化,借助蝙蝠巨翼,她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火红长鞭彷佛有了灵性一般,矫夭飞舞,翻腾如龙,彷佛一道火网般密密匝匝朝伊莉雅罩下来,左手则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柄黑色蛇形短剑,突刺穿插,快若闪电。原本大占上风的伊莉雅连连後退,处於劣势,靠着阿忒妮在远处不时发箭支援才勉强能够支持。那边葵露则被巴布魔凭借强悍地力量和肉体恢复能力死死缠住,一时不能脱身。 琼恩看看战局,让梅菲斯轻轻倚靠在石壁上,「稍等下。」他说,摸出紫水晶法杖,对准场内。 伊莉雅和魅魔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倏忽分合,在空气中留下模糊的残像。琼恩看准时机,让一段咒文清晰地在脑中浮现,然後法杖上发出一道碧光击中了地面。彷佛被无形地巨力拉扯,坚硬的岩石地面像泥沼一般翻涌升腾起来,陡然从中伸出四只粗壮的岩石手臂,快若闪电般扣住了正在激斗中两人的脚腕。 这一扣来得突如其然,原本在高速运动的两人骤然静止下来,总算反应都快,没有当场摔倒。魅魔和伊莉雅都是以速度见长,而非力量型的人物,双腿脚腕同时被坚硬的石爪扣住,便如上了精金脚镣,丝毫也无法挣脱。 魅魔欲待施法,被阿忒妮远远一支银箭射来,擦着脸颊掠过,知道是警告,登时不敢再动弹。此时夸赛魔的狂暴效果也已经消除,又变回了原本地胆怯小恶魔,哆哆嗦嗦靠着墙壁蜷缩发抖,葵露趁机一剑削下巴布魔的头颅,将它彻底杀死。 琼恩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哥哥,你的法术怎麽把我也扣住了!」伊莉雅不高兴地吵闹着,「快把我放开。」 「法术没控制好。」琼恩淡淡解释,走到旁边,命令两只岩石胳膊撤回,放开了伊莉雅。 其实不是法术没控制好,而是他原本就故意如此,目的是给伊莉雅一个警告。就刚才来看,卓尔小箩莉的能力超出预计,何况她还是个杀手类型的人物,倘若有甚麽异心的话,是个大大的威胁。虽说如今大家同属落难,不能不防上一手。只是话又说回来,自己的这个法术效果好得远远超乎想像,以前试验的时候,只能塑成两只石爪,状态极好时也只有三只,但刚才却毫不费力就同时塑成四只,这是甚麽缘故,难道不知不觉间,自己的魔法造诣又有突破? 暂时不去考虑这些,琼恩转过身来,看着被抓住的魅魔。刚才一战完全达到预期效果,六个恶魔杀死其四,剩下一个魅魔和一个夸赛魔,它们都算是智力型而非蛮力型的恶魔,可以对话交流。夸赛魔虽然胆怯懦弱,容易逼迫,但却太喜欢吹牛,说话基本不可信,相比起来,反而把希望放在这魅魔身上反而大些。 琼恩以前曾经听说魅魔虽然都是绝世美女,却长着山羊蹄子,大煞风景,如今实地见到真人,本能地就先朝脚上看去,发现是一双纤纤玉足,精致粉嫩,倒是暗自松了口气。眼光上移,魅魔一双玉腿完全裸露在外,笔挺修长,只在大腿根部有一块黑色布片稍作遮掩,饱满得令人心动。上身则是紧束的黑色皮革马甲,让胸口沟壑格外深深诱人。一头色波浪卷发半遮掩着脸蛋,琼恩第一眼看去,只觉似乎有些眼熟,仔细再看,猛然一个名字从记忆中跳出来,登时吃了一惊。「莎珞克?」 第二十二节 记忆 琼恩见过的女性不少,莎珞克绝对可以算是印象最深刻,原因很简单,他当日被派遣去给拉沃克送信,在烛堡遇上这位女杀手,先是色诱上床,接着翻脸动手,最後还一路跟踪追杀到了巨魔山脉,彷佛有甚麽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最後才弄明白,原来不关他的事,人家压根就是冲着梅菲斯来的。 作为一只被无辜殃及的池鱼,琼恩自然对莎珞克没甚麽好感,而且她还是自己情人的死敌。她和梅菲斯都是巴尔的女儿,彼此残杀是注定的宿命——梅菲斯不肯理睬这个宿命,莎珞克却是遵从的。 当日在巨魔山脉,莎珞克秘密勾结金眼使者科恩和堕落武僧隆奇,险些成功得手,後来被琼恩看破,暗中下阴手,用强制吞金法干掉了武僧,科恩也被斩杀,破坏了计划。尽管如此,莎珞克却不知从何处借来了炎魔之力,几乎杀了梅菲斯,幸好得欧凯相助,用寒冰手套吓退了炎魔,封住莎珞克,做成了冰雕。随後梅菲斯打算杀死莎珞克,女杀手却在冰中自燃,烈火焚身而死,她的那份巴尔神力涌入梅菲斯体内,险些导致杀戮之神当场复活。 事情虽然过去也有将近一年,琼恩依然没有忘记莎珞克。毕竟这是一个既和他上过床,又打算要他的命,最後还在他面前以自焚这种华丽方式挂掉的女人。不管是谁如果亲身经历这一系列遭遇,相信都很难从脑海中轻易抹掉。只是人既然都已经死了。自然也就没甚麽好想的——却没想到时隔一年,在无尽深渊之中,他又看到了这张熟悉地面容。 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长得相似而已?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随即就被排除了。长相或许有近似的,气质总不会也一模一样,仅以容貌而论,莎珞克算不得非常漂亮,但眉眼间却自有一种特别的妖媚。勾魂夺魄,让人一见难忘,决不会认错,何况琼恩和她还是有过「亲密接触」的。而且她刚才和伊莉雅缠斗时,一手长鞭一手短剑,当时还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和她当日在巨魔山脉的身影完全重合。分明就是同一人。 但她怎麽变成了魅魔? 「莎珞克?」他疑惑地问。 魅魔也在看着他,脸上神情有些奇怪,彷佛略带迷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说,「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不会吧,记性这麽糟糕?这才过了不到一年而已。「兰尼斯特,我们在烛堡见过。」琼恩提醒,「後来在巨魔山脉……」 「巨魔山脉?」魅魔似乎对这个地名还有些印象,「我好像是曾经去过那里……」 「你认识她?」葵露也走过来。「你的朋友?」 「不,正相反,是敌人,」琼恩皱眉,「我以为她早就去世了。没想到变成魅魔……不过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很正常,变成恶魔之後,凡人时的记忆就会慢慢消失。」 「完全消失?」 「基本都会消失。这是深渊的法则所决定地,除非她离开这个位面,」葵露顿了顿,「除非是一些特别强烈的执念,或许会保留下来。」 很显然,琼恩不属於这「特别强烈的执念」之一,说不定在莎珞克心中,根本就是类似路人甲的角色罢了,现在还能有些许印象,已经很难得了。 「我来和她交涉,」葵露说,「既然你们曾经是仇敌,即便她失去了对你的记忆,但潜意识里的反感是不会消除的,她会本能地排斥你。」 她後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你是男性。 琼恩明白她的意思,也完全赞同这点,所以他退开了,把魅魔交给葵露。伊莉雅还在为刚才琼恩地石爪术把她一起封住的事情而不高兴,撅着嘴跑到阿忒妮那边,帮她逼问那只不幸的夸赛魔。琼恩走回梅菲斯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怎麽了?」梅菲斯轻轻问,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而且听觉也明显不如以前敏锐,只知道刚才那边发生了甚麽事情,但具体并不清楚,「那个魅魔有甚麽问题?」 「我们遇到老朋友了,」琼恩说,「她是莎珞克,那个女杀手。」 「她变成了魅魔?」 「看起来情况是如此。」 「她还记得你吗?」梅菲斯问,她显然也知道凡人成为恶魔,以往的记忆会逐渐消除的知识。 「还有点印象,但不太清楚了。」 梅菲斯默默思索了片刻,「抱我过去,」她说,「我去看看。」 琼恩有些诧异,但没有多说甚麽,将她抱起,又走了回来。葵露和魅魔正在交涉,但显然进展并不顺利,事实证明两个女人在一起,更容易产生争执和冲突。这让琼恩想起上辈子,陪女友去购物,女友总是会刻意回避那些由女性经营的商店,说她们难以打交道。 葵露是骄傲的,当然她也有骄傲的资本,任何人长久地坐在她这个位置上,自然而然便会有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更何况现在她是胜利者。然而魅魔似乎也全无阶下之囚的自觉,彷佛有恃无恐一般。 「我乐意接受一项平等的交易,但不会理睬虚张声势地恫吓,」魅魔用慵懒的声音说,抬手将因为战斗而有些散乱的卷发拂到肩後,她虽然足腕被紧紧扣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但依旧风情万种,一些轻微的举动都透出迷人的魅力,「你并不比我占优势,小姐,现在我们的处境相同。」 「她称呼葵露为小姐。」梅菲斯悄声说。 「嗯,这怎麽了。」琼恩不解。小姐是很平常的称呼——在这个世界尤其平常,连某种歧义都没有。 「通常来说,下层界地恶魔和魔鬼会习惯以『凡人』来称呼物质界地生灵,如果贬称的话就是『巴佬』,因为它们并不将自己和我们视为同类。」梅菲斯解释,「很多恶魔和魔鬼其实都曾经是凡人,但被位面规则逐渐泯灭了,」 琼恩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这个简单的称呼。可以判断出莎珞克还并没有完全被深渊所同化,成为真正的恶魔。她依旧残留着一些凡人的记忆和习惯。她对琼恩还有点印象,对巨魔山脉这个地名还有反应……她应该还会记得梅菲斯吧。 只不过,她为甚麽说「现在我们的处境相同」呢?作为一位聪明的魅魔,她难道不明白现在她已经是阶下之囚,性命完全操纵在琼恩等人手中。记忆泯灭,总不至於智商也会降低吧。就连旁边那只最差劲的夸赛魔都已经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对阿忒妮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唯一的问题只在於。它的地位太低,见识也不够,往往说着说着就开始习惯性胡乱吹嘘自己编造,基本没能提供甚麽有价值的信息。 「你的生死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葵露冷笑着,一团蓝白相间地火焰从她掌心弹出,变幻着各种危险的形态,「或许你打算试试?」 魅魔不认识银火。但她能清楚地意识到它其中蕴含的神圣力量,这正是所有下层界邪魔的克星。如果被它烧过,自己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一丝残渣都不会留下,就算是最强大的恶魔也不可能将她复活。 但她依旧微笑着。 「我的生死确实掌握在你们手中,」她说,「同样的,你们的生死也掌握在我的手中。没有我的帮助。你们会比我活得更长一点——也仅仅是一点。」 「你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葵露说,一边将掌心中的银火贴近了魅魔。「知道断域镇方位的恶魔可不止你一个。」 「有很多,但你们找不到它们,」魅魔格格笑着,「很显然你们已经寻找了很久,但一无所获。」 「因为血战又开始了?」葵露试探地问。 「无可奉告,」魅魔说,「但另外有一个消息可以免费赠送:如果你们杀死了我,那麽很快就会有人来杀死你们——相信我,很快。」 「这个旗子很奇怪呢,」旁边突然传来伊莉雅的声音,她不知何时爬到了第一辆车上,将那面旗子拔了下来,「上面画着个好难看的手掌。」 手掌? 她站在车上,将旗帜高高举起,展开给大家看。白色的布面上,画着一只黑色的手掌,边缘用银线勾勒,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它是畸形的,有六个手指。 「格拉兹特,」梅菲斯低声说,「格拉兹特的徽记。」 葵露显然也认出了这个标志,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恢复如初,「原来你为一位着名地恶魔领主效力,」她说,「但我相信一只小小的魅魔,还不会放在乌黯君主的心上。」 「那是当然的,」魅魔说,「他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乌黯君主的手下有成千上万的魅魔,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所谓——但如果他所关注的一批重要物品,因为某几个物质界凡人的阻挠而没有按时抵达目的地,那麽你觉得他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呢。」 葵露微微皱眉,「你认为仅凭一面旗子就能作为护身符吗?」她说,「找一块布,在上面话一个六指手掌,这只需要花上五分钟,谁都能办到。」 「但那些旗子能够让你穿行整个万渊平原而畅通无阻吗?」魅魔反问,「看看天上的那些弗洛魔,它们是如此的饥渴和迫不及待,时刻等待着捕食猎物。我们只有六个,人数稀少,实力弱小,弗洛魔要杀死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但你认为它们因为甚麽理由而克制,看着我们大摇大摆地在面前走过呢?」 葵露沉默着,她知道对方说得是事实,此时阿忒妮也已经放弃了对夸赛魔的讯问,逐个检查车上装载的货物,全都是从未见过的奇怪物品,看不出用途,但毫无疑问都蕴含着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应该是专门为恶魔所设计,从侧面进一步证实了魅魔所说的真实性。 「只有真正是乌黯君主亲自授予的旗号,才能够在万渊平原安全通行,这是每个恶魔都清楚的常识,」魅魔笑吟吟地说,「当然,你们明显缺乏这种常识。」 局面变得微妙起来,诚如魅魔所说,琼恩等人可以轻易地杀死她;但如果真杀死了她,既失去了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向导,又要冒着触怒格拉兹特的危险。葵露是魔法女神和幽暗少女的选民,她自然不会面对任何邪恶而退缩,但问题是有没有必要这麽做——有没有必要在深渊之中,在急於找到回物质界的路径的时候,得罪深渊三大恶魔领主之一。 原本的计划,是找到一位恶魔,逼迫他领路,带他们去断域镇。谁料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恶魔们一个个全都没了影子,根本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撞上了一个魅魔,居然还是格拉兹特的手下,这运气实在是糟糕得很。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处境相同,」梅菲斯突然说,「而且我完全赞成你的看法,平等的交易才是正确的选择。」 葵露和魅魔针锋相对时,琼恩为了不打扰她们,抱着梅菲斯远远站着,有一段距离。魅魔一直没有注意到梅菲斯,突然听见说话,於是转过头来。然後她明显地怔住了,原本平静自若的脸上刹那间涌上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彷佛自己都无法控制一般。 「梅菲斯!」她难以抑制地大吼起来。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莎珞克,」梅菲斯微笑着,「那麽,我们可以谈谈吗?」 第二十三节 谈判 短暂的失态之後,魅魔立刻恢复了镇定,她仔仔细细菲斯,然後将目光转移到琼恩脸上。「我想起来了,」过了很久,她慢慢开口,「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 琼恩稍稍躬身,表示回答。 「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梅菲斯问,「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是的,我想起来了,」魅魔说,「烛堡……巨魔山脉……你的银剑……这个巫师……我想我应该是都想起来了——但这对於你们而言似乎并不是甚麽好消息。」 「是麽?」 「我们可是敌人。」 「曾经是敌人。」梅菲斯纠正。 其实要真论起来,梅菲斯和莎珞克并没有甚麽仇怨,她们在烛堡见面之前甚至彼此都不认识。一个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主要活动於大陆东北部,一个是铁王座的杀手,基本只在西南方剑湾一带出没,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之所以弄到彼此砍杀你死我活的地步,纯粹因为她们都是巴尔之女,只要杀死对方,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成为神明。梅菲斯不想继承杀戮神位,不等於其他巴尔之子不想,既然背负了这个身份,那就免不了要迎接挑战。倘若不是她母亲够强悍,趁着绝大多数巴尔之子没长大的时候早早下手,杀掉了一大批,只怕梅菲斯走到哪里都要面临暗杀。 但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巨魔山脉一战。莎珞克身死,她体内的巴尔神力已经完全被梅菲斯吸收,这东西又不像钱财,给出去了还能还回来。现在她已经变成魅魔,不再是凡人,除了容颜依旧,记忆残留,连身体都换了。如果琼恩没记错的话,她以前可没这麽高。头发也是褐色而非棕色,也不卷曲,更别说背後的一对大蝙蝠翅膀——简单来说一句话,她已经不再是巴尔之女了。 既然如此,最初的矛盾就自然化解,但後面发生的事情却也没办法一笔勾销。莎珞克虽然不是直接死在梅菲斯手中,但也不差多少,如果她愿意相逢一笑。恩仇尽泯,那自然是上上大吉,谁也没兴趣多树仇家——但看她几乎把琼恩遗忘,却对梅菲斯印象如此深刻,就知道这只可能是个奢望。 「我们谈谈如何?」梅菲斯再次邀请。 莎珞克的脸上浮起冷冷的笑意,「你认为我会帮助你们,而不是袖手旁观,看着你们走向死亡?」她用讥讽的语气说。「别忘了,是你杀了我。」 「不,错了。」梅菲斯依旧微笑,「首先,我们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只是来谈谈交易,寻找一种对彼此都有利的结果——我喜欢公平交易。其次。杀死你的不是我,是格拉兹特,这点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 「对我来说这没有区别,」魅魔回答,「倘若不是因为你们,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此我倒不否认,」梅菲斯柔声说,「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了。」 时光不会逆转,过去不会重来,已经发生的事实,无论是惋惜也好,感叹也好,後悔也好,愤怒也好,都永远也不会再改变一丝一毫。既然如此,执着於它又有甚麽意义? 「所以我应该把它们都忘掉?」魅魔反问。 「既然想起来,为甚麽又要忘掉,」梅菲斯轻轻摇头,「倘若没有记忆,那麽也就无所谓曾经活着。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坦然地承认丶接受,然後寻求未来。」 「未来?」 魅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红宝石般的双眼中闪过一些亮色,「那麽,我们来谈谈吧,」她说,「我和你,还有这位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撤销石爪,放开莎珞克,但他同时暗中准备了一个解离术。魅魔丢下长鞭和短剑,走到石壁边,琼恩抱着梅菲斯跟了过去,葵露等人远远退开。 「你怎麽变成了魅魔?」梅菲斯彷佛很随意地问,「格拉兹特?」 「是他。」 「那麽我明白了,是他在帮你,所以在巨魔山脉,你能借助炎魔的力量。」 「不仅这些,那个金眼使者也是他安排的。」 梅菲斯秀眉微微挑了挑,「难道沃金和格拉兹特结盟了?」 「这我不清楚,但格拉兹特显然可以直接命令很多沃金的牧师。」 梅菲斯轻轻咬着嘴唇,「你用甚麽换取了格拉兹特的帮助?」她问,「你的灵魂?」 「不,」莎珞克说,「那是个陷阱,我上当了。」 当日在沙漠的人面狮神殿中,格拉兹特发现梅菲斯身具巴尔神力的事实,在引诱不成的情况下,便转而找到莎珞克。他把梅菲斯的消息提供给莎珞克,原本就不怀好意,目的是借助杀手来对付梅菲斯。 「他悄悄在我拥有的巴尔神力里注入了一丝本质,」莎珞克说,「我当时没有察觉到。这样一来,无论是我杀死你,还是你杀死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融合起来的神力,都会让他的那一丝本质潜伏在内。」 「他这是甚麽目的?」梅菲斯问,「难道他也想获得巴尔的神力?」 「我想是的。」 「这不太可能吧,」梅菲斯说,「神力绝非那麽容易控制的。」 「完全可能,」莎珞克说,「神力和神力,也是有差别的。有神只执掌的神力,和散落无主的神力,完全是两回事——你是圣武士,对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 「实际上我并不是很清楚,」梅菲斯承认,「我对此兴趣不大。」 「你不想成为神只?」 「不想。」梅菲斯说,「我喜欢做凡人。」 「真是远大的理想。」魅魔讥讽。 梅菲斯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你认为神力有甚麽不同?」她问。 「自然不同,」莎珞克说,「选民也有神力,是神明所赐下,他们可以运用神力做各种事情。在他们手中,神力是武甲,是魔法,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变化地工具。但我们呢?你我都是神子,都拥有神力……好吧,我是曾经拥有过。我们也都遇见并且杀死过无数同胞,但神力对於我们来说有甚麽作用呢?」她挑了挑眉毛,「甚麽用都没有——哦,好吧。话不能这麽说,因为有神力,所以我们比普通人更强壮,比他们动作迅捷,比他们生命力更强,而且也更聪明些,仅此而已。」 梅菲斯轻轻点头,「你说得对。」她说,「我们拥有的所谓神力,和真正的神力。确实是有区别的。」 琼恩在旁边听得有些不太明白,梅菲斯便为他详细解释。其实之所以有区别,关键还在於这个「神力」的概念定义上。梅菲斯早就说得很清楚,所谓神只,便是坐在神位之上。执掌权柄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神力,其实就是因为执掌权柄(也就是神职)而自然而然拥有的权力。倘若某位神祗丧失了他的神位。或者被其他人取而代之,那麽也就意味着他丧失了权柄,随之也就丧失了神力。 然而也就像梅菲斯说的,神只是半人格半规则地存在,神位和坐在上面的人,两者结合才是真正的神只。能够坐上神位的人,原本也都肯定是强者中的强者,不仅仅会拥有这个位置相应所附带的权力,同时也会让自己本身变得更加强大。後面这一种,神只自身的力量,同样也可以称为神力。 第一种神力,可以称为「神位之力」,第二种神力,则可以称为「神身之力」。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划分并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神只总是坐在神位之上,这两种神力总是同时并存地。如果某位神只失去了神位,却还保留着「神身之力」,那麽结果就是他会成为力量强大的凡人——在历史上,这种例子并不多。 之所以说「不多」,而不是「没有」,就是因为有特例的存在。而这种特例,就是圣者。 神只暂时放弃神位,离开神国,附体凡人降临物质界,这便是圣者。圣者是神又非神,因为其实他们虽有强大的力量,却暂时不在神位之上,也就是说保有第二种神力,却暂时不能运用第一种。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诸神集体以圣者形态降临物质界,四个月後返回——这短短四个月,便导致了超过十名的神只死亡(有些以後又复活),其中很多都是被凡人所杀。神祗之所以如此脆弱,就因为他们当时都处於「非神」的圣者形态。 巴尔正是在动荡年代中被杀,他早早预见到这个命运,所以早就提前播种,弄出了数量惊人的子嗣。他将自己的神力分散其中,作为将来复活,重返神位的基础。也就是说,梅菲斯和莎珞克这种巴尔子嗣所获得的神力,其实是「神身之力」,和选民所获得地「神位之力」,并不是一回事。 「所以并不是需要全部的巴尔之子都互相残杀殆尽,聚齐完全的神力,巴尔才能复活,」梅菲斯低声说,「只要聚集到一定的程度,像我这样,就已经足够。以此为力量基础,就有能力重获神位,再度成神,而不是说直接就变成了神。」 选民获得的神力,本质上是一种「权力」,可以理解为神只暂时把权力下放一点点给自己看中的凡人。权力是依托於位置的,只要神位不被摧毁,就算是神只死亡或者换了新人,选民也会一直拥有神力——但却是可以被随时收回的。神子所继承的神力,本质上是一种「能力」,有点类似於基因优秀的父母生出了非常强壮的子女,你可以把子女杀了,却没办法把这种「强壮」给剥夺了。除非是通过彼此残杀,相互吸引的方式,否则这种神力无法转移。 格拉兹特是深渊三大领主之一,力量相当於高等神的存在,因为恶魔本质所限,他不可能控制依附於神位的「权力」,却能够控制神子体内的「能力」。这也就是莎珞克所说,神力和神力也是不同的。 「格拉兹特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想他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莎珞克说,「当然这已经无从验证,他的计划被破坏了。」 当日在巨魔山脉,格拉兹特眼看莎珞克已经彻底战败,没有翻盘的机会,索性直接用邪炎将她烧死,两位巴尔之女的神力融合,眼看邪神就要复活,却被提尔当中阻拦,硬生生压制了下来。後来有意无意之下,又吸纳了黎明之石在体内,此时的梅菲斯,相当於有两大高等神在联手压制,哪怕融合全部的杀戮神力,巴尔也未必能复活。这也是梅菲斯虽然听说班恩借子嗣复活,却并不如何担忧的缘故。格拉兹特的打算自然也就功亏一篑,没有结果了。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呢。」梅菲斯轻笑。 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後莎珞克再次开口。 「好了,」她说,「以前的事情,我也基本都记起来了,重逢叙旧也已经过了,那麽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自然,」梅菲斯说,「我们的情况,你想必已经很清楚。总之我们因为某些意外,到了这里,目前打算前往断域镇,但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你能帮上我们吗?」 魅魔点头,「当然,」她说,「我知道断域镇的方位,也可以带你们去——但我能获得甚麽?」 「你希望获得甚麽?」梅菲斯反问,「我们不妨先听听你的开价。」 「自由。」 「没问题,」梅菲斯说,「只要我们到了断域镇,立刻就会释放你,从此各不相干。」 「不,」莎珞克摇头,「不是这种自由,」她伸手指向琼恩,「我要求和这位巫师先生签订一份灵魂契约。」 第二十四节 放弃 琼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甚麽?」他不由自主地反问,「灵魂契约?」 「灵魂契约。」莎珞克重复。 琼恩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他低头看看梅菲斯,发现圣武士也是一脸惊讶。「你刚才说你要自由,」琼恩不解地问,「然後你又说要和我签订灵魂契约?」 「没错。」 「但这两者压根就是矛盾的吧。」 灵魂契约难道是能随便签的东西麽。 所谓灵魂契约,最初是源自九层地狱的大魔鬼们发明的一种魔法——甚至都已经超出魔法的范畴了——专门用於收取物质界的凡人灵魂所用。在一般人眼中,恶魔和魔鬼没甚麽区别,统称为邪魔,都住在下层界,但其实他们的差距就像天堂山和蜘蛛魔网一样遥远。恶魔是混乱无序的,居住在无尽深渊,魔鬼是严格遵守规则的,居住在九层地狱。他们都喜欢凡人的灵魂,但恶魔用的方法是引诱丶欺诈甚至直接杀人夺魂,而魔鬼却是通过契约。 凡人和魔鬼签订一份灵魂契约,只要成立,立刻有效。举个简单例子,契约中写「魔鬼向凡人提供一万枚金币,凡人死後灵魂便归魔鬼所有」,那麽只要魔鬼提供了这一万枚金币,凡人死後,灵魂自然就落到魔鬼手中,无需再通过其他方式,这是受契约本身保证的。 灵魂契约的强大之处在於,它借助的是这个多元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哪怕是最低阶最弱小的小魔鬼。只要他能拿出灵魂契约来,和凡人签订成功,那麽这份契约就是永远有效的,就算是诸神也不可能插手撤销。神祗可以把签约双方都杀了,让契约内容永远也无法得到实际履行,但这份契约本身依旧是有效的。 当然,这种最原始的灵魂契约也有它的限制之处,便在於双方当事人只可能是凡人和魔鬼。只有魔鬼才能拿出灵魂契约,也只有魔鬼的守序本质。才能保证契约的效力,换了以混乱着称地恶魔是压根就没用的。而且内容也限制得很严格,魔鬼提供各种服务,换取凡人的灵魂,不能偏离这个主题。 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种魔鬼的魔法技术流传到了物质界,经过一代代巫师的研究,又弄出了一些新的变种。比如最常用的魔宠契约。专供巫师召唤魔宠之用,从本质上说依旧是灵魂契约,当然琼恩懒得召唤魔宠,所以还没尝试过。而所有变种之中,最强大也最神秘地,便是真名契约。 真名契约发明出来的最初本意,是为巫师寻找得力可靠的邪魔助手。它突破了原始灵魂契约的很多限制,却也增加了新的条件。签约者的一方仍旧必须是凡人。但另一方却不再限定必须是魔鬼,完全可以是恶魔,甚至可以是天使——但同时却要求凡人必须是高阶巫师。也就是说必须拥有「真名」。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份以「真名」作为效力保障的契约。 所谓秩序,最根本的规则,首先是自由意志,其次是契约必守,其馀一切规则都在其下。而以效力而论。书面契约又远远强於口头契约。真名契约是书面契约,以双方的「真名」签署,代表了完全的自由意志。也因此拥有了绝对效力。任何写在契约中的内容,只要经过确认,对於签约双方而言那就是至高律法,不能违背。即便是再狡猾多智地凡人和再混乱叛逆的恶魔,也必须老老实实遵循。 最麻烦的关键在於,真名契约的内容是可以由双方自由商定,但有一条却是系统默认,无法更改,也不能通过其他条款废除或者规避的:生命绑定。 生命绑定的意思完全可以从字面理解,换句话说,只要真名契约签订,其中有一方死亡,那另一方也会跟着死亡,绝无意外,相当於是把两个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一旦出事就同时完蛋。世界上的人,只有嫌命太短的,没有活得不耐烦的,这种变态的契约,自然没有几个人愿意签,虽然费了许多功夫发明出来,却被束之高阁,成了只具有「理论研究价值」的屠龙之技。 莎珞克现在提出要签灵魂契约,首先她是恶魔不是魔鬼,原始的那种灵魂契约不可能适用,她也拿不出来;魔宠契约更不可能,现有的魔法技术,还不足以把一个魅魔变成魔宠,否则巫师们只怕人手一个了;唯一可能的,就是真名契约。 但真名契约和「自由」,压根就是南辕北辙的吧。 「不矛盾,」莎珞克说,「我需要的自由,是离开这里,回到物质界去。」 「这地方似乎也没甚麽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已经是恶魔了,这里正是最适合你的位面……」 「适合不适合,是我自己说了算的,」莎珞克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虽然换了副身体,但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完全还和凡人时一样,那麽我为甚麽要住在这种脏脏丶透着腐臭和血腥死气,无休止无理由地互相残杀的鬼地方——你是不是很想尝试?」 「不,谢了。」琼恩赶快推托,「但如果你只是想回到物质界,那完全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他建议说,「只要你能帮助我们回到物质界,我便可以用魔法将你召唤过来,这并不难。」 确实不难,恶魔和深渊的联系紧密,但程度高低也是有区别的。力量越强的恶魔,和深渊的联系越密切,力量越弱的恶魔,联系则越薄弱。对於凡人巫师来说,这就意味着你召唤一只夸赛魔,和召唤一只炎魔,难度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前者是初出茅庐的巫师就能办到地。後者非第一流大巫师不可,往往还有生命危险。莎珞克现在是魅魔,比夸赛魔自然高级些,但也不算很强,何况她成为恶魔才不到一年,本质上还没有被完全同化,召唤起来难度很低。 只不过,召唤恶魔也是有一定条件的…… 「我怎麽能保证你回到物质界,就一定会履行诺言呢?」莎珞克反问。「莫非我们为此再签一份灵魂契约?」 废话,还签灵魂契约,那事情不又绕回来了麽。「你可以信任我们……」 「你要求一个恶魔信任你?」莎珞克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觉得恶魔的辞典里会有『信任』这种概念?」 琼恩闭上嘴。 「而且你怎样才能召唤我?你必须要拿到我的真名吧,」莎珞克又说,「然後呢?你是个巫师,你有我的真名,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差遣我丶指使我丶命令我——你觉得我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处境?虽然我现在胸部是比以前更大了点。但智力似乎并没有下降呢。」 琼恩继续闭着嘴。 「最後一点,就算你遵守约定,就算你不用真名来要挟我,对我而言也没有甚麽意义。」 「为甚麽?」 「因为格拉兹特同样也有我的真名,你可以把我召唤到物质界,他也同样可以再把我召回深渊,」莎珞克说,「规则只会被更高的规则所改变。灵魂契约就是最高地规则。」 「你的口气真不像是个恶魔,」梅菲斯在旁边评价,「倒像是个魔鬼。」 魅魔嫣然笑了笑。「跟格拉兹特学的,」她说,「别忘了那家伙的外号。」 「我可以代替他和你签这份契约吗?」梅菲斯问。 「你没有真名,」莎珞克回答,「而且我也绝不希望和一位圣武士签灵魂契约。」 梅菲斯默然。莎珞克所说是事实。如果签订灵魂契约(她指的显然是真名契约),就意味着签约双方从此紧紧绑在一起,这是自由意志达成的合意。再也不能改变,也不可能被以後的契约所修正或废止。这种代价,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承受的,但此时此刻,也唯有琼恩能作为签约者。 真名契约被发明出来,原本地用意就是让巫师获得可靠的邪魔助手。如果琼恩和莎珞克签约成功,那麽只要琼恩在物质界,莎珞克自然就可以自由前往他身边,连通常的仪式血祭都不需要,也不再会被其他存在所召唤控制,因为真名契约本身就是最高规则,在它的领域之内凌驾於一切规则之上。而且真名契约造就的是「助手」而不是「奴隶」,地位相对平等,拥有更多的自由,加上「生命绑定」的铁律限制,彼此之间也必须保持相应的尊重。 从莎珞克地角度来说,她已经变成了魅魔,但却依旧保有人类的记忆和灵魂,希望返回物质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换了琼恩,他也不肯在这鬼地方多呆半秒。何况在深渊无数恶魔之中,魅魔不过是地位很低地一种,实力弱小,处处受到欺压,但到了物质界,那情况便又完全不同。为了这些好处,一份灵魂契约压根不算甚麽,虽然作为「助手」,会因此受到琼恩的一定制约,但总比受格拉兹特控制好得多。 问题是这对琼恩来说,却没多少好处。诚然,多一个漂亮的魅魔助手在身边,是令人愉快的事情,而且也确实能帮上不少忙,但万一她出事了,自己跟着完蛋,这可就糟糕得很,简直像是把性命放在别人手里,太缺乏安全感了。 「这是唯一我能接受的方法,」魅魔说,「我必须保证我不会被欺骗,不会被伤害,不会被过河拆桥,不会徒劳一场。我必须能确定这一点,而不是要空洞地承诺。」 「我是个凡人,」琼恩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寿命不过百岁,匆匆便过。倘若真签了灵魂契约,一旦我死去,你也会死去,连复活都不可能。」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是凡人,也不过能活百岁罢了,」莎珞克回答,「事实上,我已经死过,现在的生命不过是额外得来的。何况作为巫师,你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命——我知道你能办得到。我认识很多巫师,但没有哪一个能像你这样天赋优秀的。」 「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但我要提醒的是,时间已经不多了,」莎珞克说,她扬起下巴,指了指梅菲斯,「她在这里停留时间越久,就会越虚弱。如果再拖延下去,就算以後回到物质界,她所受到的伤害也不能完全恢复了。当然,如果赶快到断域镇,那麽情况会好转一些。」 「在断域镇她就不会被位面规则压制?」 「相对会好一些,那地方毕竟是万渊平原中最有『秩序』的所在。」 琼恩低头看了看梅菲斯,见她脸色已经越加苍白,「好。」他说,「签灵魂契约。」 「琼恩……」 「一份契约罢了,我以前签得多了,」琼恩笑着对梅菲斯说,「别担心。」 灵魂契约的程序非常简单,随便取一张纸来,哪怕是已经写过字的废纸背面都没问题,写上条款。字迹不工整都无所谓,它真正的关键,只在於双方最後签署的「真名」。 琼恩从怀里取出一张空白地羊皮纸来。又掏出羽笔墨水,这些都是巫师抄录卷轴的必备工具,虽然他不常用,也是随身携带的。他刷刷几笔,将灵魂契约的一些固定条款先写上——其实不写也没关系。契约默认的,只是出於稳妥起见罢了。「你还有甚麽补充建议吗?」他问莎珞克。 「我不是魔鬼,这种咬文嚼字推敲条款的事情我可不擅长。」魅魔娇笑着,「反正我带领你们去断域镇就是——但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这个『你们』,仅仅是指你和你的小情人,不包括那边三个。」 「为甚麽?」琼恩一怔,隐隐有些恼火,「这是甚麽意思?」 「没甚麽意思,你们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愿意帮忙,何况要论起来,这位圣武士小姐还是我的姐妹,至於你麽,我记得我们在烛堡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很美妙……」 「好了,」琼恩打断她的话,「她们三人是我的朋友,甚至是被我连累才来到这里。我不可能丢下她们不管,这办不到。」 「这和我无关,」魅魔的嘴角优美地翘起,「她们又不是我朋友,而且她们刚刚杀了我的四个同伴。」 琼恩皱着眉头,恶魔也会有甚麽「同伴」的概念?别开玩笑了。但莎珞克这麽说,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你到底想怎麽样?」他问,「直说吧。」 「如果要带上她们三个,那麽显然我应该要求更多的回报,以便平复我丧失同伴地忧伤,安慰我受惊的心灵,以及作为增加工作量的酬劳——这是很合理地要求吧。」 合理个头,琼恩心想,但压抑着恼怒,「请说吧。」 「别担心,别紧张,」魅魔不紧不慢地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毫无半点难度:我要成为你的情人。」 琼恩愕然,怎麽都没想到她提出的是这种要求,「甚麽?」 「我相信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我要成为你的情人,当然也因此拥有一切情人应有的权利和待遇——我们都知道是哪些,」她眨了眨眼睛,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双眸中水气汪汪,含情脉脉,「我相信很多人对此都求之不得吧,毕竟魅魔可是世界上最完美地情人呢,而且因为契约的限制,我还不会伤害你。」 琼恩摇头,抱紧怀中的少女,「不可能,」他说,「我不会放弃艾弥薇。」 「不,不,你误会了,」魅魔连连摇头,「恰恰相反,当然也是我的表述不够清楚。我的要求仅仅是你的情人之一,而并不是唯一的情人。事实上,如果你放弃了圣武士小姐,那麽我反而会很遗憾的。」 「这又是为甚麽?」 「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和人分享,」莎珞克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她意志坚定,执着本心,不惧怕死亡,不惧怕伤害,不抱希望,不求回报,几乎是无懈可击,幸好她还是有弱点的。她已经渐渐爱上你,她不会接受和人分享——但是她现在必须接受,那麽我想这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如果是别人,梅菲斯还可以像她半开玩笑威胁的那样,直接一剑杀了。但有灵魂契约在,莎珞克死,琼恩也就死,这种作法就完全行不通。 「别那麽严肃,我知道你其实很乐见其成,」魅魔格格笑着,「没有哪个男性会拒绝这种提议,所以决定权现在转移到梅菲斯小姐手中。那麽,给我们一个答案吧,是放弃你的三位同伴,还是放弃你的情人的一部分,圣武士?」 第二十五节 道理 「签吧。」梅菲斯轻声说。 琼恩有些犹豫地看着她,梅菲斯微微笑了笑,「她说得对,我们没时间多做拖延了,也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没有选择,那也就不必犹豫。 琼恩取过羽笔,按照刚才所说将条款写在纸上,他没有试着去玩甚麽文字游戏,或者设置漏洞,因为这些根本无用。这是真名契约,它记载的是此时双方的自由意志达成的真正合意,多元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便是它的监督者和见证人。如果双方地表达有误,其实并没有达成真正的合意,那麽「真名」自然也就签不下去。 他写完之後,递给莎珞克,魅魔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取过羽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真名。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真名,琼恩也看不见。她接着将纸笔都还给琼恩,「该你了。」 琼恩也写下真名,红光从笔尖一闪而逝,没入纸中。随即这张羊皮纸自动飘了起来,在空中化作一团银光闪闪的粉末,就此泯灭不见。与此同时,琼恩陡然间感觉一股陌生的丶略带刺痛的冰冷流遍全身,缓缓消失,他知道这意味着灵魂契约已经正式成立了。 「走吧,」莎珞克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现在我带你们去断域镇。」 琼恩把葵露等人叫过来,没提灵魂契约的事情,只说双方达成了协议,莎珞克带路去断域镇。以此换取自己的生命和自由。葵露也没甚麽意见,反正一个魅魔地生死,她也不放在心上。 「对了,」莎珞克突然想起甚麽,站定脚步,「你们得先把它杀了。」 琼恩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发现是那只仅存的小夸赛魔,已经被伊莉雅折磨得不成魔形了,正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里。已经奄奄一息,话都说不出来了。「为甚麽?」琼恩奇怪。 「因为人数超标了。」 「唔?」 「格拉兹特喜欢六这个数字,」莎珞克解释,「所以他派遣的商队,从来都是以六为基本单位的,六个恶魔,或者十二个,或者十八个。以此类推。现在如果加上它,那麽就有七个人了,这是违反规则的。」 琼恩一行人原本五个,加上莎珞克这个向导正好满六个,夸赛魔就多馀了。 「扔下它不管就是。」 「你想它回去报信?」莎珞克反问,「夸赛魔虽然没甚麽本事,隐形逃跑,找路回家。那是第一流的。」 琼恩耸耸肩,朝伊莉雅做了个手势,小萝莉点点头。反手一甩,蜘蛛匕首掷出,正中夸赛魔的额头。「唔唔,」她很得意地挥了挥拳头,「准头不错吧。」 「杀人不用那麽高兴。」琼恩皱皱眉头。 「既然反正是要杀。为甚麽不当作很愉快的事情来做?」伊莉雅反问,「我们女孩子要时刻保持良好心情呀,否则会老得快。再说它又不是人。它是恶魔。」 琼恩懒得和她多扯,「现在人数正好,」他对莎珞克说,「可以走了吧。」 「可以了,」魅魔说,「来,哪位帮忙把旗子插上,路上还得靠它避免袭击呢。」 阿忒妮跳上车,将格拉兹特那面畸形六指手掌旗插回远处,莎珞克捡回自己的长鞭,啪地虚抽了一记,给三只驮兽下了命令。她依旧坐在第一辆车上,琼恩抱着梅菲斯坐在旁边,其他人也都上了後面的车子,一行人上路出发。 一路上,莎珞克笑语晏晏,一边随时向驮兽发号施令,一边和琼恩与梅菲斯随口谈论深渊中的事情,也询问一些物质界的状况,问他们自从巨魔山脉之後又经历了甚麽,怎麽会落到这里来了。琼恩将大致经历简要地描述了一遍,虽然不到一年,发生的事情却也实在够多,从巨魔山脉出来,遇到奥沃,去塞尔,再到阿格拉隆,最後回了阴魂城,还没过两月,又去了幽暗地域,最後招惹上罗丝,被弄到这地方来了。 正说着,他突然发现了件事情,这些驮兽的行进方向似乎是不确定的,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偏来移去,有一次甚至直接转了个九十度的弯。这里是大平原,虽然有些山峰有些深坑,但也不构成障碍,这种走路方式是怎麽回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断域镇的具体方位?」琼恩忍不住问。 「放心,我们签了契约的,」莎珞克回答,「再说如果我不知道方位,这批货物怎麽送到。」 「那你怎麽让它们变来变去……等等,你刚才说甚麽?这批货物送到断域镇?」 「是啊,」莎珞克点头,「格拉兹特的这批货物,就是要送到断域镇,给红色寿衣的呀。因为红色寿衣是魅魔,对同类比较友善,所以就指派了我来押送——难道我没告诉你吗。」 「没有!」 「哦,那就是我忘了,真抱歉。」 琼恩闭着嘴,感觉自己像是被耍弄了似的。既然莎珞克原本就是要去断域镇,那大家还费甚麽劲,压根就不用打来杀去,直接远远跟在後面就好了,料想她也不敢如何。原本可以轻易搞定的事情,花了这麽多时间,费了这麽多力气,最後还签了一份灵魂契约,让自己的小命多了一重风险——这真是何苦。 「别生气,亲爱的,」莎珞克笑吟吟地把柔软的身体贴过来,「至少你得到我了。」 琼恩哼了一声,他喜欢美女,但问题是他不喜欢被美女捉弄,非常不喜欢。 「而且这件事情也完全不能怪我呀,」莎珞克说,「我们不过是好端端地在走路,结果飞来横祸,险些性命不保,连解释地时间都不给——这难道不是你们做错了吗?如果是在物质界,你们迷路了,想找个向导,眼看有几个人走过来,难道你们的正确反应不应该是上前询问,反而是拦路截杀吗?」 「废话,如果遇到人我们当然问路,可你们是恶魔啊。」 「看,这充分说明了种族歧视的害处,」莎珞克双手一拍,「所以时刻保持一颗平等丶博爱而且友善地心是多麽有必要啊。」 琼恩把嘴闭得更紧,一言不发。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得不承认魅魔所言是有些道理,迷路了需要向导,遇到人合理的作法是去问路而非直接就砍。问题在於这里是深渊啊,面对的是一群恶魔啊,哪个凡人遇到了恶魔第一反应不是拔剑上去砍?还谈甚麽平等博爱而且友善的心?就算欧凯那种家伙,现在和琼恩关系勉强算得融洽,那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泄露恶魔身份,而是以凡人的面目出现,多次交往之後才透了底。如果他当时在巨魔山脉时就以恶魔本相出来,琼恩只会一发石弹直接砸过去。 所以说,在这件事情上似乎谁都没做错,莎珞克等人好好走路,没有主动招惹谁,自然不能说错;琼恩等人的作法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换了谁都会如此。但结果却弄成了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人很无语。 「既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麽执着於它又有甚麽意思呢,」莎珞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坦然地承认丶接受,然後寻求未来。」 这句话似乎很耳熟啊。 琼恩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和莎珞克签下这份灵魂契约,最大的威胁只怕并不是哪一天魅魔突然挂掉,导致他跟着完蛋。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担忧以後的精神安全更符合实际一些。很显然,以言辞锋利而论,莎珞克和梅菲斯都远在琼恩之上,以後她们虽然不太可能直接动手,但唇枪舌战起来,琼恩夹在中间就很是糟糕了。 由此可见,有一副好口才是多麽的重要啊。可惜琼恩虽然上辈子是学法律的,辩论能力也不差,但只限於法庭上,平时其实不太爱说话。现在都过去十六年,更早早忘光了。 无所谓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先赶快到了断域镇再说。 幸好接下来还算顺利,莎珞克虽然指令驮兽不断变幻方向,其实是有道理的,深渊是一个混乱的位面,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变化之中,断域镇的位置自然也是不断飘移的。莎珞克有备而来,所以能随时感应到准确方位,改变方向。 大约又走了十多个小时,在高温丶饥渴和位面规则的多重压力之下,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连一向活泼的伊莉雅都彷佛没了力气,只有莎珞克依旧精神奕奕,最终,他们抵达了断域镇。 第二十六节 陷阱 域镇其实更像是一座军事要塞,高耸厚重的城墙圈成着几十座彷佛碎石垒砌而成的高塔,全副武装的恶魔在上面巡逻走动。城门卫兵是两只狂战魔,莎珞克向它们展示了格拉兹特的旗帜,然後毫无留难的便进了镇子。 和断域镇外的荒芜平原截然相反的是,镇中热闹非凡,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恶魔,各种各样的都有,奇形怪状,狰狞可怖,但气氛却似乎很好很和谐,彼此间都保持着相当限度的克制和礼让,看到琼恩等人进来,虽然都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半个上来攻击或者挑衅,不过是远远看看或者乾脆不屑一顾。城门大道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商铺,整整齐齐,顾客众多,琼恩路过时随意瞥了一眼,发现卖的全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和莎珞克押运的这几车货物倒应该是同类。 「先去老头骨,」莎珞克说,「那里是断域镇中最大的旅店。」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这里和我想像中的恶魔城镇完全不同,」琼恩说,「倒和人类世界差不多。」 「我说了,断域镇是整个万渊平原相对最有『秩序』的所在,」莎珞克回答,一边指挥着驮兽改变方向,「你看看你的小情人就知道。」 琼恩不看也知道,自从进入断域镇之後,梅菲斯的情况确实大有好转,她原本已经虚弱到了极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处於晕晕沉沉半醒半睡地状态,彷佛下一瞬间就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刚刚通过城门,梅菲斯就彷佛精神一振,苍白的脸蛋开始泛起微微红晕,嘴唇也有了些血色,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已经可以睁开眼睛了。很明显,自从进入深渊以来就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她的位面规则。影响力削弱了。 「不过说实话,她很了不起,居然能坚持将近一天。我曾经见过一名圣武士,掉到深渊来,不到八个小时就彻底崩溃了。」 「崩溃?」琼恩问。 「就是发疯了,然後被恶魔撕成了碎片,」莎珞克说,「你肯定感觉不到。对於他们圣武士来说,整个位面的力量都压制在身上和灵魂上,就像是把你丢进熔炉煅烧同时又拿铁锤敲打,然後再用铁板挤压,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你好像很熟悉。」 「自然,」莎珞克嘴角露出微微冷笑,「你知道格拉兹特怎麽惩罚触怒他的恶魔吗?他会打开位面通道,把你丢到天堂山的某个角落去。过六个小时再自动召回深渊,前提是你还没死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召回的都只是尸体。我是那极少数幸运者之一。」 「这麽说你也很了不起。」 「只不过因为我这个恶魔还不够彻底罢了。」 琼恩没有接话,用袖子替梅菲斯将额头的汗珠拭去,「感觉好点没有?」他问。 梅菲斯露出一个勉强地笑容,「我没事了,」她轻声说。「别担心。」 她依旧还是很虚弱,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但莎珞克还是清楚听见了。「放心,她没事了,只要在进镇之前不断气,现在就肯定死不了,」魅魔说,「你们很幸运,遇到的是我,否则就算能找到其他恶魔带路,也绝没有这麽快。深渊中每个地点都是在随时偏移的,格拉兹特的这面旗帜能自动定位断域镇的位置,其他恶魔最多知道大概的方向,等它们找到地方,你的小情人也早就死了。」 「多谢。」琼恩说。 「用不着,交易而已,」莎珞克说,又看了看梅菲斯,语气中便隐隐有了几分嫉妒的味道,「看不出你还真喜欢她,为了她连灵魂契约都愿意签。」 「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舍弃地东西,」琼恩回答,「对於我而言,她就是。」 「就没有一点犹豫?」魅魔问,「别忘了,灵魂契约可是生命绑定的,极少有人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麽犹豫不过是浪费时间,而我恰好拖不起时间,」琼恩淡淡说,「至於灵魂契约,签了又不等於就会死,你总不会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吧。」 「那当然,我难得再活一次,可不想随便就死了,」魅魔格格笑着,指了指前方,「老头骨到了。」 老头骨是一座外表看起来破烂不堪,走进去却发现富丽堂皇的旅店。莎珞克似乎常来此地,驾轻就熟地跳下车,召来一只怯魔侍者,付给它两颗宝石,先开了三个房间,让葵露丶阿忒妮和伊莉雅先住进去休息。「我要去见红色寿衣,」魅魔说,「把这批货物交接了,你要陪我去吗?」 琼恩本想说你自己去好了,我先陪梅菲斯休息,转念想起欧凯曾经提过,这位「红色寿衣」是断域镇的创建者,建议可以直接找她帮忙,说「她相对比较容易打交道」。看这断域镇虽然里面往来的都是恶魔,但却也算是井然有序,可见确实不凡,有这个机会,倒是应该见上一见。 梅菲斯虽然有所好转,但还不能自己行走,琼恩总也不能抱着她去见红色寿衣,但留下却又有些不放心,毕竟满眼都是恶魔,而葵露等人因为已经将近一天水米未进,又在高温烈日下赶路战斗,再加上位面规则的压制,早就疲惫不堪,也不可能保护梅菲斯。正自踌躇,莎珞克看出了他的心思,抬手召过怯魔侍者来,「为这位小姐单独开一间贵宾房,」她说,同时亮出了一枚格拉兹特的六指徽章,「我不希望她发生任何意外,任何。否则我就会归咎到你们头上,明白吗?」 怯魔躬身,转过脸叫来两只夸赛魔,命令它们把梅菲斯抬到贵宾房去。「没问题吗?」琼恩有些犹豫地问,「它们可靠?」 「永远不要指望恶魔会可靠,但它们决不敢冒犯格拉兹特,这就足够了,」魅魔说,「断域镇是红色寿衣所一手执掌。而格拉兹特就是她唯一的合作伙伴,这也是我为甚麽会来这里的缘故。乌黯君主的邪徽,在此地效力仅次於红色寿衣本人的命令。」 琼恩看着莎珞克,然後确定对方所说的是真话,这也是真名契约的作用之一。前面已然几次提到,这种契约之所以被发明出来,最初地本意就是为了让巫师能获得「可靠」的邪魔助手,虽然因为後来发现了「生命绑定」的潜在默认规则。导致它被束之高阁,无人动用,但不等於说它原本地作用就不存在了。巫师对於「助手」,依旧拥有一定程度地优势,而能够直接感应 灵魂,判断语言的真假,原本就是「可靠」一词的题义,只是这种能力也有次数限制。不能无限制使用罢了。 他将梅菲斯小心地交给夸赛魔,看着它们走进房间,「现在去见红色寿衣吧。」他对莎珞克说。 魅魔指挥着驮兽再次上路。从熙熙攘攘的恶魔群中经过。「为甚麽这些恶魔都集中在断域镇里,」琼恩突然开口问,「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 「血战。」莎珞克简短的回答。 「血战又要开始了?」 「事实上,它从没停止过,」莎珞克说。「记住一点,这里没有和平,只有战争的间隙。」 琼恩默然点头。明白为甚麽自己等人在遇到莎珞克之前,一路上除了弗洛魔,半个其他恶魔也没撞上的缘故。「格拉兹特派你来送的这批东西是做甚麽用的?」 「军火,恶魔专用的军火,格拉兹特最新研制出来的东西,你知道他一向喜欢折腾新发明。」 「很重要?」 「算是吧。」 「红色寿衣在这其中的角色呢?」 「断域镇原本就是血战的徵召营,换句话说,她就是负责召集炮灰们的,」莎珞克回答,「否则你认为她如何能在这血战的前线安稳立足至今?当然,她背後有人支持,但那远远不够。」 「你和她关系如何。」 魅魔微笑起来,「见过几次面,算是有点交情吧,」她说,「毕竟每次都是我来和她交涉。」 琼恩也笑了起来,「看起来你在格拉兹特眼中的位置很不低呢。」 莎珞克怔了怔,「你说甚麽?」 「没甚麽,我只是在想,既然血战即将开始……好吧,按照你们的说法是停战期马上要过去了,格拉兹特特地运送这样一批军火来到前线,理当是很重要的东西。这种任务很重要,如果我是格拉兹特,那麽决不会随意指派一人负责运送,必定是我相对熟悉并且信任的手下。」 「这个麽,或许吧。」 「但我记得你对葵露说,你不过是格拉兹特手下成千上万魅魔中的一个,他都未必记得你的名字。」 「好吧,那是我骗她的,一种谈判技巧而已。」 琼恩点点头,「我能理解,但现在你没办法欺骗我了,」他说,「是格拉兹特派你来找我的?」 「我是不能欺骗你,但我可以选择不回答,」魅魔脸上笑意不减,「所以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你为甚麽会这麽觉得呢?」她反问,「因为我的出现太巧合?」 「有这个原因。」 「可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会存在巧合的呀,」莎珞克说,「而且这里是深渊,这里原本就是无序之地,混乱之所,巧合和偶遇才是常态。」 「但你对真名契约太熟悉了,」琼恩说,「这是我们巫师才会去学习的知识,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你以前是个杀手,现在是个恶魔,而且才不到一年,无论哪一种身份,你都没道理对它这麽了解。」 「或许我曾经见人用过?」 琼恩笑了起来,「你在说谎。你我都很清楚,这种契约刚发明出来就被束之高阁。根本就不会有人用,只怕自从它发明以来,我们是第一对签约者。」 「是这样吗?」 「恶魔或许都是混乱无序,随心妄为的,但我知道格拉兹特不是,」琼恩说,「别忘了,我可是曾经和他正面打过交道地,我知道他的外号。最像魔鬼的恶魔。我不相信他缺乏计划,不相信他没有预谋,更不相信他手下一位魅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自己送上门来,她还出乎意料地对真名契约非常熟悉,而这一切仅仅是巧合——或许确实是巧合,但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魅魔吐出舌尖,舔了舔鲜红的嘴唇,「既然如此。你为甚麽还愿意和我签约呢?」她问,「如果你认为这是格拉兹特的陷阱的话。」 琼恩笑了起来,「我似乎没有选择吧。」 「是吗?」 「我们已经走了五六个小时,没有遇上任何可以交流的恶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但我也不敢奢望继续寻找下去,就一定会有结果,」琼恩慢慢说。「我们是凡人,不是恶魔,无论是环境还是位面规则。都在持续地伤害压制着我们。葵露是牧师,但她的神祗正在沉眠,不能赐予神术,她唯一能够倚靠的是神力,但那并不是能无限动用的。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否则对付一只巴布魔何须那样费劲。阿忒妮是神箭手,然而她的箭矢数量还剩不到三分之一。我的法术也是有限的,最多能支持两到三次战斗,艾弥薇的情况在不断恶化,伊莉雅并不可靠,而且我们没有携带任何食物和水。」 「听起来真糟糕。」魅魔点头。 「是很糟糕,」琼恩承认,「如果你们不出现,我想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天上的弗洛魔成群结队,虎视眈眈,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我们疲倦,自己倒下去,这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所以呢?」 「所以我别无选择,」琼恩说,「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是陷阱,那麽我必须抓住;如果是陷阱,那麽我更要抓住。」 魅魔皱起眉头,「後面这点我不是很明白。」 「如果是陷阱,那麽显然站在你背後的是格拉兹特,」琼恩轻轻扭动着手指,发出清脆的声音,「这里是深渊,他是深渊三大恶魔君主之一。既然他安排了陷阱,希望我走进去,那麽如果我走进去,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当然将来或许会有很多麻烦。但倘若我不走进去,那麽结果似乎很明显,」他微笑着,「我不相信格拉兹特不敢杀几个不识抬举的凡人。」 「他当然敢,」莎珞克叹气,「他是可以匹敌高等神的存在。」 「那麽我还能说甚麽呢,」琼恩说,「这样破绽百出的陷阱,我看不出来才是有问题;反过来说,这样破绽百出的陷阱他都敢拿出来,摆明了不怕我不奉陪。他总还算客气,派了你而不是派个狂战魔巴布魔来跟我签约,这样如果我都还不上道,那就别在世上混了。在我的故乡,有一句谚语:如果有人向你敬酒,那麽请喝下,不要弄得被罚酒,最後自取其辱。」 莎珞克轻轻摇头,看着他,「可是你对此似乎并不恼怒。」 「我极少会恼怒,」琼恩说,「这是我稍稍可以自傲的一项品德。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懒得做,没有用的话我懒得说,没有必要存在的情绪我也懒得有——对於我而言并不是第一次,早就习惯了。」 「如果这麽说的话,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又有甚麽意义呢?」 「有意义,我不介意走进陷阱,如果别无选择;我也不介意屈服於人,如果力量不如。但我不希望被人当作傻瓜,」琼恩盯着魅魔,「我只是想说:首先,我很清楚这是个陷阱;其次,我也很清楚另外一件事情。」 「甚麽?」 「你讨厌格拉兹特。」 魅魔可爱地皱皱鼻子,「这并不是甚麽秘密,」她说,「我当然讨厌他,难道会有人喜欢一个欺骗你,杀了你,最後还整天在你头上呼来喝去指手画脚的家伙吗?每个恶魔都讨厌它地上级,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没有例外。」 「那就好极了,」琼恩说,「我不需要问你格拉兹特有甚麽计划,因为我知道你也不清楚。他很可能只不过是对你下了一个指令,让你前来万渊平原,和遇上的凡人巫师签一份灵魂契约,对吧。」 「大致是这样没错,」莎珞克承认,「我事先并不知道是你们。」 「很正常。而且你难道自己没有发觉吗,你的记忆恢复得太快,」琼恩说,「艾弥薇和葵露都说,凡人变成恶魔,记忆会逐渐泯灭——是泯灭,不是暂时遗忘,我相信她们不至於都弄错了。你不记得我。那很正常,我能理解;你能记得艾弥薇,那也很正常,我能理解——但你认出艾弥薇之後,立刻所有的记忆就都恢复了,这个我可就不能理解了……这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你的记忆在逐渐泯灭,而是被人封存起来。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就砰地一下,重新开放而已。」 莎珞克咬着嘴唇。「格拉兹特。」 「显然是他,」琼恩说,「现在言归正传,格拉兹特到底想做甚麽,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们的真名契约是有效的。」 「是啊,那又怎麽了?」 「那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死了。你就一定会死,这次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格拉兹特打算用你来制约我的话,显然他最直接有效的威胁手段就是杀死你——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对格拉兹特有用,值得他花费力气来布置陷阱,引诱我上钩,他不会轻易地毁灭我。而你的价值,不过是一个道具,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一个附带品。」 莎珞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果你是想贬低我,那麽现在你达到目地了。」 「不,不,别误会,」琼恩说,「我另外一项品德就是,从来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贬低女士。你看,不管格拉兹特想做甚麽,你都是处境最危险的,最容易被连累,最容易被利用,也最容易被作为威胁手段。我还可以通过顺从他而活命,你的性命则完全依赖於我和他的心情——这样说没错吧。」 「那又怎麽样?」 「这还不清楚吗?现在我们的阵营是一致的,」琼恩摊开手,「而且有一点你没说错,对於你我而言,真名契约就是至高规则,它抹消了格拉兹特对你的真名召唤能力。也就是说,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当然我也想活下去,那麽只要离开深渊,离开这里,返回到物质界,那麽格拉兹特又能把我们怎麽样呢?他难道能来物质界追杀我们?如果他这麽做,我想那些神明一定会很高兴。」 莎珞克沉吟着,「事情不会像你想像得那麽简单,」她说,「格拉兹特不会这麽容易对付。」 「我知道,但我说的是大局,」琼恩解释,「真名契约的签订,固然是约束,同时也未必不是优势。因为我们的性命现在都是联接在一起地,还有甚麽盟约比这更可靠?还有甚麽合作比这更亲密?还有甚麽利益能够让我们反目成仇?没有,也不可能有。所以从此之後,我们就是最忠诚的盟友。」 「盟友?」莎珞克嗤嗤冷笑,「真名契约终究就是真名契约,它是你们巫师为了奴役邪魔而发明出来的,这个本质永远不会改变。就算有生命绑定的默认规则在,我也不可能和你是平等的盟友。」 「不是奴役,只是助手,」琼恩纠正,「总之现在我们是一体地,一死俱死,一生俱生。」 莎珞克看着琼恩,她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巫师,然後轻轻叹了口气,「你甚麽时候明白这些的?签约之前?」 「有些直接就猜到了,有些细节是事後才理清楚的,」琼恩坦白承认,「我的反应还没有那麽快,而且我没有时间考虑。」 「你让我失望了,巫师。」 「是麽?」 「我原本以为,你真的是因为梅菲斯才愿意签订那份灵魂契约,我以为你真的愿意为了爱人付出一切。」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是!」魅魔用力摇头,「你为的其实是你自己,就像你刚才说的,不签契约,你会死;签了契约,你还有机会——你所盘算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既为自己,也为艾弥薇,」琼恩冷静地回答,「这两者并不冲突。」 「但已经不纯粹了。」 「这似乎不是你有资格评价的,小姐,」琼恩说,「而且你想说甚麽呢?指责我不够忠诚於爱人?想和我讨论甚麽是爱情?这是一位魅魔应该说的话吗?」 莎珞克瞪着他,一抹怒色从脸上掠过,瞬间消逝,「你说得对,」她笑意盈盈地点头,「魅魔有甚麽资格谈论爱情呢,然而最後有一件事我想请教。」 「甚麽?」 「既然你都明白,为甚麽最後还要让她来选择呢。当然,是我要她选择,但你完全可以阻止,」莎珞克盯着他,「你知道这份契约是非签不可,那麽为甚麽又要她来做最後的决定,让她为此痛苦?」 「你弄错了一件事,」琼恩回答,「艾弥薇是我的情人,真正的情人,和通过契约确立的某人不同。我了解她,因为我们在本质上是一类——在做决定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痛苦。」 「不会痛苦麽?」魅魔轻声笑着,「别装了,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麽简单呢;有些道理,纵然心中明白,终究也是会不高兴呢……」 「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琼恩打断,「该去见红色寿衣了。」 第二十七节 印章 色寿衣是一位魅魔,准确地说,是一位魅魔术士。 魅魔不擅战斗,但在深渊这种既混乱又危险的地方,单靠美色是不足以自保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所以提升实力非常有必要。相对於近战肉搏,魔法自然更容易被青睐,很多魅魔都会试图学习魔法,成为巫师。有极少数天赋卓绝者,天然就能感应魔网,掌握魔法,这种又被称为术士,作为巫师中的特例,凡人也是这种区分。 「其实以红色寿衣的能力,早就足以进化到更高的位阶之上,比如六臂蛇魔……甚至巴洛炎魔也未必不能,」莎珞克说,「但她酷爱自己的魅魔形态,所以放弃了进化。尽管如此,她仍旧是深渊中最有力量的人物之一,同时来历也最神秘。」 红色寿衣的身份来历无人知晓,有传言她是深渊中两位着名大恶魔的女儿,但没有得到确认。在大约四千多年前,她出现在深渊第一层,建立起断域镇,渐渐发展成了万渊平原中最有名的所在,同时也成了炮灰的徵召营。一旦血战开始——或者按照恶魔们的说法,是停战期过了——断域镇中就会聚满来自深渊各处的恶魔们,集中安置丶训练丶分发武器盔甲,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那些恶魔住在哪里?」琼恩问,「我看这断域镇似乎面积并不大。」 「自然有的方,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更不想进去。」 「这些恶魔们听命於红色寿衣?」 「不。当然不,红色寿衣只负责掌管断域镇,维护秩序,徵召士兵,她不负责上阵作战。」 真正的军事指挥官,大多是由三大恶魔领主自由委派地,并不固定。便如这一次,是由奥喀斯挑起,所以此次投入血战的恶魔军队。除了四方徵集来的炮灰之外,真正的核心精锐是全都是奥喀斯的部下。当然,奥喀斯自己不会亲自前来,他派遣了手下一位将军来负责战局。 「可是奥喀斯和格拉兹特不是死敌麽?」琼恩奇怪,「既然这次是奥喀斯的军队,格拉兹特还让你来送军火?他不会在里面做甚麽手脚吧。」 「那简直是一定的,」莎珞克说,「不过这和我们有甚麽关系。」 「也是。」 「她就住在那里。」莎珞克带着琼恩穿过两条街道,进入一个广场,前方是四座高塔组成的菱形,围着一个半球形建筑,那里就是红色寿衣的宫邸,「我想你们打交道一定很愉快——你简直就是个标准的魔鬼。」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这个评价非常正确,」琼恩回答。「我确实曾经从事过一段时间非常近似魔鬼的工作。」 「所以你们一定有共同语言,红色寿衣就很近似魔鬼。」 「我猜到了,能和格拉兹特做交易伙伴的。能把一群恶魔管制得这样秩序井然,说她其实是九层地狱之主我都会相信。」 「那倒不至於,」莎珞克笑了起来,「不过有传闻说,她确实暗中和很多魔鬼来往甚密。比如地狱第一层的领主拜尔。」 「唔,然而从位置来看,他们应该是敌人才对吧。」 所谓血战。就是无尽深渊的恶魔和九层地狱的魔鬼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千万年还没分出胜负。它不止起源於何时,更不知终结於何时,彷佛永远存在一般,但却公认是多元宇宙间最惨烈最血腥的战争,一旦卷入其中,任你有天大地本事也只能听天由命,只能祈祷幸运女神眷顾。深渊的第一层万渊平原,和地狱的第一层阿弗纳斯(avern),以及联结深渊和地狱这两个位面的「血之裂隙」,就成了血战的主战场。红色寿衣既然负责着断域镇这个「恶魔徵召营」,拜尔却是地狱第一层领主,怎麽说也是对立的。 「谁知道呢,」莎珞克说,「只是大家都这麽说罢了——当然,悄悄说,别让她听见。」 「她很有权威?」琼恩问,「感觉上像是这万渊平原的主宰。」 「那倒谈不上,万渊平原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宰,但毫无疑问她是最有权威的人物之一。」 「那麽我想我现在明白了,」琼恩沉吟着,「原本有个地方,我一直没想通,格拉兹特是怎麽知道我们的。」 「唔?」 「我知道格拉兹特是深渊最有权威的大恶魔,但他终究不是唯一主宰,而且他也不执掌深渊第一层,」琼恩说,「那麽他怎麽会这麽快就发现了我们,并且让你找到我们呢?他的耳目总不至於已经遍布深渊的每个角落吧。关於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 「现在你明白了?」 「或许吧,让我来猜猜看,红色寿衣是格拉兹特的盟友,红色寿衣在万渊平原有极强的势力——是红色寿衣发现了我们,然後通知了格拉兹。」 「这个你就肯定猜错了,」莎珞克说,「红色寿衣确实是这里最有权威的人物之一,但她的影响力只限於断域镇——在断域镇之内,她就是最高主宰;而在断域镇之外,她一概都不关心。」 「是麽,」琼恩皱眉,「那格拉兹特是怎麽知道我们的?」 莎珞克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说,「我只知道的是:大概在我遇见你们之前地五六个小时,格拉兹特像是突然得到了消息,然後就把我派了出来,并且指定了你的大致方位。」 琼恩微微有些皱眉,遇见莎珞克之前的五六个小时,那正是琼恩等人刚刚掉到深渊的时候,既然不是红色寿衣,那还会是谁?谁如此消息灵通。并且能够向格拉兹特通风报信? 「是欧凯麽?」念头在琼恩脑中一闪即逝,自己等人到了深渊之後,在遇见莎珞克之前,除了杀几只弗洛魔,唯一有过接触并且透露过信息的就是欧凯。然而欧凯不是为奥喀斯工作麽,奥喀斯和格拉兹特是死敌啊。而且欧凯这麽做,对他又有甚麽好处? 他摇摇头,把这点疑惑暂时放下,因为在说话之间。红色寿衣地宫邸已经到了。 军火的交接没有任何障碍,具体的细节交由小恶魔们去办理,莎珞克带着琼恩走进正厅,拜会断域镇的女主人。 琼恩一直不知道她为甚麽会叫「红色寿衣」,既然她如此珍爱自己的魅魔形态,甚至都愿意为此放弃进化,那为甚麽却用这种明显是不祥的名字呢。寿衣可是死人入所穿之物,无论怎麽说也不是美丽的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叫甚麽名字,那是个人自由,说不定恶魔们就有些奇特习俗呢,谁知道,所以他也懒得询问莎珞克。 现在见到真人,琼恩倒是吃了一惊。他看到了一位绝色佳丽,无论是容貌丶身材还是仪态气质,全都近乎完美。无可挑剔,彷佛是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巧夺天工。超乎梦想。当她看见琼恩和莎珞克到来,盈盈站起身迎接时,彷佛整个客厅都在刹那间黯淡无色,一切光彩都集中在她身上,越发显得丽色无双。莎珞克也算得上美女。变成魅魔之後更加艳丽几分,但两相对照之下,顿时就显出逊色来。 真正让琼恩吃惊的。倒不是对方地容颜艳丽,这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魅魔穿着一身红色的婚纱。 「你们恶魔不会把婚纱和寿衣都弄混吧?」 「在恶魔语里,它们就是同一个词,」莎珞克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婚纱自然就是新娘的寿衣,这有甚麽不对吗?」 「……正确极了。」 虽然这麽说也未尝没有道理,但琼恩依旧觉得很无语,好在他也没有多馀的时间来感叹恶魔的联想和造词能力。「久违了,莎珞克,」红色寿衣向他们微笑着,点头致意,「这位先生是……」 「兰尼斯特,」莎珞克介绍,「我的朋友。」 三人坐下,闲谈几句,琼恩想请对方相助自己等人返回物质界,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正踌躇间,看见红色寿衣手上正把玩着一枚玉白色的方形物品,模样奇特,不由得有些好奇,出声询问。红色寿衣嫣然一笑,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一枚印章。」她说。 确实是一枚印章,然而琼恩心中却隐隐有些惊诧,因为这东西和他平时所见的各种印章造型都大不相同,风格迥异。通常的印章,造型都近似於国际像棋的棋子,下方是印,上面雕塑成各种动物丶人物丶建筑模样,大多用金属制成;而这枚印章却是白玉所制,温润无瑕,四四方方的一个正方体,周围边沿雕刻各种花纹,如果要说的话,到更像他上辈子所知道的「玺」。而且这还不是普通地工艺品,指尖触摸,便能清楚地感觉到其中隐隐蕴含的魔法力量,居然颇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他不由得凝重起来,请教对方这枚印章地来历,红色寿衣见他询问,便简单说了一下。原来是四千多年前,这里是一片废墟,红色寿衣漫游到此,建起了断域镇。而这枚印章,也就是在建镇的过程中从废墟中发掘到的。 「我对那片废墟很感兴趣,因为从残迹来看,很多建筑的风格非常奇特,很具美感,」红色寿衣说,「後来知道,原来那是物质界的巫师所留下的。」 「物质界的巫师?」 「伊玛斯卡的奇械师,您一定听过。」 琼恩点点头,一言不发。 「凡人的伊玛斯卡帝国,以魔法造物和空间技术而着称,奇械师们打算建立一座联结物质界和深渊的双向永久传送门。建这种传送门,需要两个稳固的『基点』,在物质界很容易,但在深渊,想寻找一个合适就很难。最终他们选择了我们脚下这块地方。」 「这地方有甚麽特殊吗?」 「这里是整个万渊平原中最具『秩序』的所在,最适合作为基点。」红色寿衣说,「在下层界,有一句谚语:再彻底地混乱中都包含有一粒秩序的种子——断域镇就是这粒种子。」 「我听说过这件事,奇械师们最後失败了。」 「是的,」红色寿衣轻轻叹息,「那片废墟,就是遗迹。」 「那这枚印章……」 「应该是某位奇械师所遗留下的,」红色寿衣解释,「伊玛斯卡的奇械师们。人人都会拥有一枚类似这种造型的印章,代表着身份,同时往往也是强力的魔法物品。皇室奇械师以白玉为印,学者奇械师以碧玉为印。」 红色寿衣所得的这枚印章是白玉所制,那也就是「皇室」奇械师所佩之物了。 「是啊,这就是比较可惜的地方呢,」红色寿衣说,「伊玛斯卡帝国的奇械术丶空间术玄妙莫测。即便是我们恶魔都久仰其名。只可惜他们很多高深的魔法都是血脉限定的,唯有皇室才能学习掌握,很多魔法物品也只有皇室才能使用,这枚印章就是。明明其中蕴含着强大的魔法力量,但对於我们外人来说,就只能当作一件玩物了。」 这确实是非常可惜的事情,琼恩和红色寿衣都是巫师,手里拿到一件上古遗器。明知是宝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感觉实在糟糕得紧。红色寿衣想必也是很不甘心。所以才经常在手中把玩吧。 琼恩再三抚摸,爱不释手,莎珞克见他拿着主人的东西不放,颇有恋恋之色,大是失礼。不由得有些生气,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琼恩惊觉,连忙将印章递还回去。红色寿衣接过,娇笑着说:「一件玩物,既然贵客喜欢,原本是应该相赠的。可惜就在昨日,我把它捐了出去,作为这次决斗大赛第一名的奖品,章程已经公之於众,却是不能反悔,只得抱歉了。」 琼恩其实倒不是贪图这是件宝物,而是另有想法。这印章造型如此奇特,又和伊玛斯卡帝国联系起来,不由得他不联想到一些东西,只怕和自己的身世来历都有牵连,也未可知。只是大家初次见面,要他厚着脸皮索要,这事却也做不出来。如今听红色寿衣如此说,不由得精神一振,「决斗大赛?」 莎珞克解释了一下,原来断域镇既然是血战炮灰徵召营,有时候就会举行「决斗大赛」,选拔精英,量才使用,优胜者自然会有奖品,往往都是由断域镇的女主人提供。红色寿衣喜好收藏,各种玩物不少,有些厌倦了,便拿出去作为奖品,虽然基本都没甚麽实际用途,但却可以作为「令符」,持有者在断域镇内便有各种相应特权,所以大家也都趋之若。现在战事将起,决斗大赛再开,红色寿衣昨日刚刚定好了奖品,这枚印章名列其中,消息早就公布出去,已经是不能反悔了。 琼恩听了略略有些失望,心想这是第一名的奖品,那就得打到冠军才行,我如今却哪里有这种闲工夫,只得罢了。当下不再多想,向红色寿衣委婉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她能相助返回物质界。红色寿衣听了,却没直接回答,只是含糊推托了几句,让人也摸不清她到底甚麽意思。琼恩是客人,也不好再追问,又坐一会,便和莎珞克告辞出来。 走出宫邸,琼恩不由得有些烦闷,心想红色寿衣倘若不肯相助,却要如何才能回物质界,在这地方多待一天便是多一分危险。左右盘算,只是没甚麽良策,他又不熟悉路径,不知不觉间便走岔了,等发觉过来,已经是到了一个像是古罗马格斗场的地方,一群怯魔正在里面奔跑忙碌,像是准备着甚麽,琼恩回身看去,见莎珞克跟在自己背後。「这是哪里?」他问。 「决斗场,後天就是在这里举行决斗大赛。」 琼恩知道肯定是自己刚才心不在焉,走错了路,莎珞克跟在後面居然也不提醒,分明就是想看他笑话,当下朝她瞪了一眼,「现在我们怎麽回老头骨?」 莎珞克正要指路,突然背後远远传来女孩的声音,彷佛风铃一般,清脆悦耳,「琼恩,琼恩,」她叫着巫师的名字,「是你吗,琼恩?」 琼恩诧异,心想这鬼地方还有谁认识我,而且听声音还有点耳熟,转过头一看,只见背後站着两个女子,一高一矮。高个的那位正侧过脸不知道在看甚麽,琼恩没认出来,矮个的那位则正向他挥手,是个小女孩,梳着两条长长马尾辫,穿着红色衬衫和黑色长筒袜和超短裙……超短裙? 第二十八节 重逢 因为距离比较远,阳光又耀眼,琼恩一时没能看清楚她也不需要看清楚了。 「真的是你啊,琼恩,」超短裙少女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我刚才在後面看见你背影,还在想有没有这麽巧呢,艾弥薇呢?」 「她在老头骨旅店里休息,」琼恩说,「你怎麽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先问吧,你和艾弥薇怎麽在这里……她是谁?」 「莎珞克,」琼恩稍稍犹豫了下,「一个朋友。」 少女礼貌地点点头,她明显对魅魔的第一印象不佳,正要再和琼恩说话,和她一起的那位高个女子在後面叫她。「我马上回来,」她对琼恩说,「不准走啊,我们正有事要找人帮忙呢。」 「当然。」 少女又一路小跑回去,精致的红色小皮鞋在石板路上敲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两条长长的马尾辫在身後甩动着,说不出的俏丽可爱。琼恩原本低沉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变好了起来,「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他对莎珞克说。 「哪句话?」 「在这里,巧合和偶遇才是常态。」 除此之外,琼恩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所遭遇的情形。短短一天之内,他先後遇到了两位故人,而且还都是有过亲密关系的女性。如果说在物质界,那麽倒还罢了,然而这里是无尽深渊,是下层界,是恶魔们的老家…… 很显然。这世界上穿超短裙而且还认识琼恩的女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塞尔遇到的红袍巫师凛小姐了,也是梅菲斯青梅竹马的好友。自从阿格拉隆一别,已经有小半年不见,她看起来半点都没变,依旧是记忆里那个永远都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大小姐。 既然认出了凛,那麽她身边那位高个女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凛的老师,阿格拉隆的统治者。风暴女王欣布,她和葵露一样,也是「七姐妹」之一,魔法女神的选民…… 等等,魔法女神的选民? 一股危险地预兆陡然升上心头,甚至在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琼恩就已经本能地往後倒退闪避,同时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一道银色的火焰箭疾射过来。总算闪避得快,只击中了左臂——然後琼恩的半只胳膊都猛烈燃烧起来,他的法术逆转戒指明明已经启动,但对这银色火焰箭居然没有半点抵抗作用。 「老师!」 凛惊叫一声,用身体拦住了欣布,这让选民手上已经蓄势待发的银火球没有机会砸出来。莎珞克背後原本缩起的蝙蝠翅膀轰然张开,瞬间移到琼恩身後,将他扶住。同时一枚紫光从她脖颈中射出,弹上半空砰地炸开,化作绚烂焰火。琼恩手臂上的银焰一燃即灭。并没有持续到半秒钟,但巫师依旧持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剧痛,就像是那银火直直渗透进了皮肤,正在灼烧血肉骨髓一般,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都要晕眩过去。 他情知这时候万万不能倒下,猛然用力一咬舌尖,暂时分散了对受伤手臂地关注。「抱紧我!」他低声说。随即就准备启动宝石跳跃戒指。虽然没准备传送法术,但有这枚戒指,他就能把自己和莎珞克瞬间传送到梅菲斯身边去,形势不对,先逃离此地再说。 然而宝石跳跃术没有成功。 魔法力量在戒指中激烈地涌动着,但却无法塑成传送效果,某种更强的力量阻止了它,或许是空间枷锁。琼恩脸色有些变了,他不知道原来断域镇中还存在着如此大范围的高阶法术,空间枷锁能够封闭一切传送类型的魔法,这已经是接近时间停止丶大裂解这种程度的法术了。 「快走!」他对莎珞克说。 莎珞克的法术能力自然几乎不值一提,但她是魅魔,长着两只翅膀是用来飞的。然而她像是没听见琼恩说话似的,并没有忙於逃脱,只是抱着琼恩往後退开,继续拉远距离。琼恩正自奇怪,陡然浓重地阴影笼罩头顶,彷佛太阳在一瞬间被乌云遮蔽了似的。四只巴布魔从天而降,它们比琼恩在此前见到的同类明显强大,因为光看体型就大了将近四五倍,全都穿着精光闪闪地金属铠甲,戴着铁刺拳套,吼叫着向欣布和凛冲去。 「她们触犯规则了,」莎珞克冷笑,她显然对这两个刚刚冒出来的女子没有好感,更何况欣布还突然袭击伤到了琼恩,「除非有特许,断域镇内不准进行任何形式的私下斗殴。」 琼恩喘息着,让宝石跳跃戒指中涌动的能量平息下去,「我怀里还有一瓶治疗药水,」他说,「拿给我。」 莎珞克顺利地摸到了药水,送到琼恩唇边,当绛红色的液体完全灌下後,巫师苍白地脸上总算恢复几分血色,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冰冷寒意从腹中升起,涌入受伤的手臂,因为银火伤害而造成地灼热感立刻消失了。「影火。」他暗想着。 四个巴布魔虽然气势惊人的登场,但在风暴女王眼中看来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她的指尖迸出一道耀眼的闪电,呼啸着接连贯穿了四个巴布魔的身体,将它们全都烤成了焦炭。欣布解决了突然冒出的对手,转过身又朝琼恩看过来,「让开,凛!」她厉声说,「那个巫师是莎尔的选民!」 凛明显怔了一下,欣布乘机将她轻轻推开,正要再度攻击,又有四只恶魔从空气中现身,直接围住了欣布和凛。这次出现的是狂战魔,比巴布魔要强大得多。它们成功转移了欣布的注意力,并且在风暴女王的怒火之下支撑了十秒钟,然後化作灰烬。 但这一次。欣布动用了银火。 欣布是巫师,而再高明的巫师都有她的致命缺陷:法术是有限的。她同时也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可以运用银火,但这也是有限度的。一旦法术和银火,以及她携带的魔法物品都消耗殆尽,那麽巫师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第三波恶魔卫兵降临了,这次欣布吸取了教训,她屈起手指,一道耀眼的蓝白色闪电发出。瞬间贯穿了所有恶魔的胸膛,然後回到选民掌中,凝聚成一团闪电球。欣布正准备将它朝琼恩射出,猛然凛从旁边一步跨过来,张开双臂挡住了她。 「让开!」 凛摇头。 「你不能杀他,老师,」她说,「他是艾弥薇的爱人。」 就这一耽搁。第四波恶魔卫兵降临,这次来的是四只六臂蛇魔,是深渊诸大恶魔中仅次於巴洛炎魔者。欣布此前虽然下手狠辣,但却一直神情轻松,意态悠闲,彷佛全然不把这些恶魔放在心上,如今也不由得脸色一肃,认真起来。顾不得和凛争执,反手一抹,原本已经蓄势待发地闪电球飞射而出。将一只靠得最近的蛇魔烤成了焦炭。 尽管如此,其他三只蛇魔依旧猛扑上来,欣布没有再用银火,这让局势变得艰难起来,凛抽出一柄火红色魔杖。对着蛇魔连连轰出火球,然而并没有太大的杀伤效果,只能起到一点阻碍作用。当欣布杀死第二只蛇魔的时候。另外两只已经左右夹击逼近身边。 欣布和凛都是巫师,巫师一旦被敌人近身,情形就非常凶险了,何况还是蛇魔这种长着六只手臂,最擅长近战的恶魔。莎珞克格格笑着,「她们死定了,」她评价,「断域镇的卫兵是近乎无限的。」 「你能阻止蛇魔吗?」琼恩突然问。 「嗯?」 莎珞克诧异地看着巫师,不明白他怎麽会提出这个问题,但琼恩已经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阻止蛇魔。」他命令。 莎珞克咬了咬嘴唇,因为真名契约的效力,她无法违抗这种程度的要求,「为甚麽?」她勉强抵抗着,反问琼恩,「她们是敌人,她们要杀你!」 「她们现在杀不了我了,」琼恩说,药水和影火已经完全治愈了他的伤势,而欣布的法术则明显已经消耗殆尽,只要不像一开始那样被突袭,就算是正面作战,他也有自保的把握,「那个女孩子是艾弥薇的朋友,她不能死。」 巫师给出理由这个行为加重了灵魂契约的威力,莎珞克不得不再次取出那枚格拉兹特的邪徽,高高举起,喝令蛇魔们住手。正如她所说,格拉兹特的邪徽在断域镇中,效力仅次於红色寿衣本人的命令,蛇魔们当即停止了攻击,但依旧包围着欣布和凛,没有退开。 「琼恩!」凛喊着巫师的名字,「别动手,我们……」 「我知道,」琼恩打断她的话,将目光转向欣布,「我们能否坐下来谈谈,女王陛下,」他说,「我能理解你为何攻击我,但我要说这仅仅是个误会——你的妹妹葵露可以为我作证。」 欣布眉头微微皱起,「葵露为你作证?」 「她和我一起来到深渊,现在就在此地,正在旅店中休息,」琼恩说,「她会向你解释这一切。我想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谈。」 「老师……」凛在旁边轻轻扯了扯欣布的衣袖。 欣布瞥了她一眼,「让这些蛇魔离开,」她最後说,「带我去见葵露。」 十五分钟後,两位魔法女神的选民会面,地点是万渊平原断域镇中的「老头骨」旅店。经过休息和进食,葵露已经基本恢复了精神,虽然比平时还是虚弱一些,但从外表已经基本看不出了,相比起来,倒是欣布模样狼狈得多,她穿着一身破旧地黑袍,一头银色卷发直及腰际,原本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却沾染上了不少灰尘,甚至脸上都有些泥污,她也漫不在意,连拂拭一下都懒,就这样招摇过市,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性。 琼恩没有打扰两位选民的商谈,他先让莎珞克自己回房间,然後带着凛去见梅菲斯。贵宾房确实富丽堂皇,设施齐全,简直便如王宫一般。梅菲斯正懒懒散散地斜倚在沙发中,听到门口动静,抬头看时,就见凛跑过来。 「艾弥薇。」 梅菲斯先是高兴,随即反应过来,「凛,你怎麽在这里?」 「跟我老师一起来地,」凛说。「琼恩说你身体不舒服。」 「现在已经没事了。」梅菲斯温柔笑笑。 好友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何况有些女孩子之间地谈话,琼恩也不方便在旁边听,正要退开,梅菲斯轻轻抬手向他招了招,「琼恩,」她说。「扶我坐起来。」 「我来。」凛自告奋勇。 「让他来,」梅菲斯笑着拒绝她的帮忙,「反正他没事。」 琼恩走过来,将梅菲斯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梅菲斯将头微微往後轻仰,金发洒在琼恩肩膀上,「你刚才说,你跟你老师一起来的。欣布陛下也到了这里?」 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用有些嫉妒的眼神看着梅菲斯,「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她气鼓鼓的,「故意在我面前这样亲密。」 「我习惯靠在他怀里而已,」梅菲斯依旧微笑,「你要是羡慕,就也去找一个情人好了。」 「哼。」凛表示不屑,「我前几天还在想,艾弥薇好久不见了。不知道现在怎麽样,是不是已经把琼恩那无趣的家伙远远踢开了。没想到你还是跟他在一起,真是一点都不能给我惊喜。」 「你可以给我惊喜啊,」梅菲斯说,「让我看看你会喜欢上甚麽样的男孩子。」 琼恩咳嗽了一声,这种谈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尴尬的局外人。梅菲斯笑了起来,「好了,先说正事,」她说,「欣布陛下来了?」 「来了,」凛说,「就在那边呢,正在和葵露小姐说话。」 「那好极了。」梅菲斯说。 凛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为甚麽这麽说,但琼恩却是明白的。欣布和葵露不同,虽然都是选民,但葵露是牧师,欣布却是巫师,而且是造诣高深地大巫师,当日在阿格拉隆,能够独力对抗三名红袍首席而一时不落下风,虽说很大程度上是倚仗了选民的银火能力,但仅作为「巫师」的身份而论,也应该是相当於布雷纳斯王子丶萨扎斯坦这种程度的人物了。她肯定是会位面传送法术的——也就是说,大家终於有救了。 实际上这也是琼恩让莎珞克驱退蛇魔的真正原因,否则他虽然不会伤害凛,但不等於不能让欣布受点教训。莎珞克凭借格拉兹特的邪徽,既然能够指挥蛇魔离开,自然也能指挥蛇魔只攻击欣布一人,纵然她再强悍十倍,总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 只是既然现在正走投无路,天上掉下一个救星来,说不得也就只能先容让三分了。 梅菲斯又问凛这大半年来地情形,正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了,抬头看去,却是欣布和葵露走了进来。欣布身材高大,虽然比不上妹妹葵露,但也不差很多,在女性中已经是比较少见了,又一直身居王位,站在面前便自然而然有一种威压,就算她穿得再破旧邋遢,也无人敢小看轻视。凛原本正说得高兴,一看欣布到来,立刻从沙发上跳起,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一边偷偷朝琼恩做了个鬼脸。 梅菲斯还不能站起,只是微笑点头,和欣布打了个招呼。欣布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将目光转向琼恩,「葵露说你勉强还能信任,既然如此,我暂时把你从我的敌人名单里勾销,前提是别做甚麽让我不快的事情,」她说,「另外,你声称你不是莎尔选民,但那影火是怎麽回事?你必须给一个解释。」 「我不想解释。」琼恩说。 出乎意料地,这种直截了当的拒绝并没有让欣布发怒,「随便你,」她说,「反正我总会知道。」 「至於刚才的事情,我很遗憾,」欣布接着说,「幸运的是没有造成甚麽难以挽回的损伤。」 「我被你的银火烧伤的。」琼恩指出一个事实。 「但我看到你已经恢复了。」 「所以你就不必为此承担责任了?」 「如果你看到一个恶魔,你会因为攻击它而感到愧疚吗?」欣布反问,「别忘了,你有影火,我有银火,就算不是选民,我们也是天生的敌人。」 琼恩闭嘴,不再说话。葵露轻轻碰了一下欣布,示意她先坐下。 「这些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吧,」葵露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我们?」琼恩重复这个词,「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家。」 「不,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做点别的,」葵露说,「欣布这次来深渊,是为了萨马斯特。」 第二十九节 命匣 萨马斯特是个传奇人物。 他曾经是天才的大巫师,并且获得了魔法女神的青睐,成为她的选民。但後来因为某些缘故——官方说法是他被一位邪恶的班恩牧师引诱而堕落了,坠入黑暗,背弃了女神的信仰,小道消息则说是男女情感问题——总之,萨马斯特丧失了选民资格,叛离了密斯拉教会和他昔日的朋友,在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创立了龙巫教。 萨马斯特获得了一本古老的预言书,通过他的独特解读,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了一套教义,其核心就是「一切终将毁灭,唯有死亡的巨龙统治世界」。为了实现这种预言,萨马斯特便开始着手进行一项研究:把龙变成巫妖。 死亡的巨龙统治世界,自然不可能是摆着一堆巨龙的尸体「统治世界」,得把龙变成亡灵,而且还要是有自主意识有足够智慧的亡灵——最合适的就是巫妖了。人类能够变成巫妖,精灵能够变成巫妖,卓尔能够变成巫妖,矮人麽,那就算了,这种和魔法绝缘的种族甚至都未必知道巫妖是甚麽……那麽从理论上来说,龙也应该是可以变成巫妖的。 萨马斯特确实是魔法史上的天才人物,花了近二十年时间,他当真研究出了把龙变成巫妖的办法,并且成功创造出有史以来的第一只龙巫妖「沙葛瑞拉」。 有了真正的龙巫妖,萨马斯特创立的龙巫教势力大盛。在其後地十馀年中成为费伦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邪恶组织之一,和散塔林会齐名。但巨大的成功也让萨马斯特变得越来越疯狂,心智扭曲,行事毫无顾忌,四面树敌。最终,916dr,大陆上着名的正义组织竖琴手同盟,联合了大批兰森德尔教会的牧师,抓住一个萨马斯特孤身外出的机会。在半路展开了伏击。 虽然埋伏者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他们依旧严重低估了龙巫教之主的力量。萨马斯特召唤了大量亡灵,以及他研究创造出来的各种奇异怪物,稳稳控制着局势。激战持续一日一夜,竖琴手和兰森德尔牧师们伤亡惨重,而萨马斯特手下地亡灵大军则源源不断,近乎无限。 埋伏者终於意识到对手的强大已经超出「凡人」的范畴,单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取胜。在新的黎明来临时。兰森德尔牧师们集体祈祷,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奉献自己的生命,成功召唤晨曦之神的战斗化身降临物质界。 在一场短暂但剧烈地交手後,晨曦之神成功击杀了萨马斯特,摧毁了他的亡灵大军,正义再一次获得了胜利——然而邪恶总是会卷土重来。萨马斯特是个高明的亡灵巫师,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把自己转化为巫妖的方法,即使是这一次意外身死。也不过是延长了他复出的时间而已。 三百多年之後,也就是1282dr,萨马斯特以巫妖形态复活了,再次领导龙巫教——然後在1285dr,他又被竖琴手们摧蛋了。 琼恩在烛堡中阅读到的有关萨马斯特的知识,大致便是这些,作为巫师。他对这位前辈自然是景仰得很。善恶不必论,是非不必说,萨马斯特负绝世之才。先为魔法女神选民,後又叛教而出,继而研究出龙巫妖这种惊世骇俗的存在,一手创立龙巫教,十馀年间纵横,天下几无抗手,就算散塔林会这种老牌黑道组织也退让三分。最终遭遇伏击,血战昼夜,惊动晨曦之神化身降临,虽然落败身死,却也轰轰烈烈。就算是几百年後,琼恩在图书馆里阅读资料,看到几行简短的战局描述,依然能清楚感觉到其中透出来的冲天豪气,为之热血沸腾,只觉人生一世,倘若能这样走上一遭,也不枉此生了。 唯一的遗憾是,萨马斯特是亡灵师,擅长的是亡灵术,而这恰好是琼恩不喜欢的…… 只是纵然再是天大的豪雄,如今也已经化作尘土,现在是1373dr,距离萨马斯特以巫妖形态复活又被摧毁,也已经有近百年了。如今葵露突然又提到他,说欣布来深渊便是为此,却是甚麽意思? 「萨马斯特不是早就死了吗?」琼恩问。 「他早就准备了以巫妖形态复活的方法。」 「是啊,然後他在1282dr复活了,接着又在1285dr~:亡——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葵露摇头,「你说得这是官方记载。」 所谓官方记载,那意思往往就是说并非真相。 「公之於众的历史里,是说竖琴手摧毁了巫妖萨马斯特,并且粉碎了他的命匣——但其实没有找到命匣,」葵露解释,「没有找到命匣,也没有找到巨龙之书,也就是说萨马斯特其实还没有真正死亡,他还有可能复活。」 「那他现在复活了?」 「对,七天之前,有人在纳菲尔平原上看到了他。」 自从萨马斯特死後,这种「龙巫妖之王归来」的消息就年年都有,一般人不知道,像竖琴手高层丶七姐妹这种消息灵通的人物,早就听得烦了,基本都没感觉了。只是萨马斯特终究是大敌,是曾经地朋友丶伙伴甚至情人,就算不当回事,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欣布当时正带着凛在附近,听到消息便顺便过去看看。 当年萨马斯特还是密斯拉选民的时候,和欣布自然也是认识的,虽然没甚麽深交。如今时过境迁,欣布依旧还是那个风暴女王,萨马斯特则变成了一副会活动的骷髅骨架。天底下的骷髅,差不多都长一个样子。但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的大巫师,已经根本不用通过模样来分辨人,甚至连见面都不用,根据路上发现地一些迹象,欣布就已经知道这次萨马斯特是真的回来了,而且正在筹划进行着某个巨大的阴谋。 既然撞上,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欣布很快找到了萨马斯特,这两人彼此间本就没甚麽好感。脾气更都恶劣,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萨马斯特显然另有要事在身,没有恋战,交手片刻便打开位面传送门,匆匆退走,欣布紧追不舍,也跟了过来,便到了断域镇。只是已经失去了萨马斯特的踪迹。 「这麽说,萨马斯特现在也在断域镇?」 「没错。」 「未必,」梅菲斯在旁边说,「他很有可能只是要来深渊,目标未必一定是断域镇。这地方相对稳定,最适合开位面传送门罢了,说不定早已去了深渊其他层面。」 「不,他肯定在断域镇。」葵露说,「我刚才说了,萨马斯特正在进行一项巨大的阴谋。而这其中所需要的一个关键物品,就在断域镇。」 「甚麽宝物?」 「只知道是一枚白玉制成的印章,别的,就都不清楚了。」 ……世界上的事情,不需要这麽凑巧吧。 「是古伊玛斯卡帝国的遗物吧。」琼恩彷佛随口说。 葵露脸色微微一变。旁边的欣布一直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听琼恩这麽一说,也明显怔了怔。「你怎麽知道?」葵露问。 「我只是恰好知道这点,别的就都不清楚了。」 琼恩把後面半句话说得特别重,暗示对方刚才这麽说,却又故意隐瞒印章来历,分明就是在撒谎。葵露脸上微热,好在她是卓尔,倒也看不出来,「我们确实知道的也不多,」她说,「有些消息还不能确证真假,所以不好拿出来说。」 「当然,」琼恩表示赞同,「我完全能理解。那麽继续刚才的话题,萨马斯特希望得到这枚印章,为甚麽呢?」 如果红色寿衣所言不假的话,这枚印章只有那些伊玛斯卡奇械师中的「皇室」才能使用,萨马斯特拿到又能如何,难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伊玛斯卡地遗民不成,世界上没这麽巧合的事情吧。 「从欣布看到的迹象来看,他应该是想用这枚印章作为自己的新命匣。」 「新命匣?」琼恩愕然,「他好端端地换命匣做甚麽。」 萨马斯特现在是巫妖,巫妖都有命匣,是灵魂的容器——既然是容器,自然也可以换新的。但灵魂终究不是普通房客,换来移去是非常有危险的,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巫妖这麽无聊,萨马斯特难不成发晕了麽。 葵露见房间里也没有更多外人,莎珞克丶伊莉雅这种不能信任的都不在,又正要琼恩等人帮忙,便朝欣布看了一眼,欣布微微点头。「龙狂迷锁,」葵露说,「萨马斯特打算再度构建龙狂迷锁。」 不……不至於吧。 龙狂迷锁也是赫赫有名地存在,甚至比萨马斯特的故事更传奇。上古时代,巨龙盘踞世界,精灵族正在崛起,人类……还没出现,为了争夺世界的统治区,龙族和精灵族之间展开了旷日持久地大战,最终是精灵获胜,龙族从此基本退出大陆舞台,幸存者大多蛰伏,只在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中登场露面,每次都充当抓走公主的大反派。 精灵能够击败巨龙,自然有种种原因,但龙狂迷锁肯定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像日本战败投降有很多原因,众说纷纭,但没人能否认原子弹确实起了重要作用。迷锁原本就是精灵魔法的得意成就之一,能够编织各种复合的法术效果,形成绝对的领域优势,战争後期,精灵族为了搞定巨龙,集合全体精英巫师钻研,最终发明出了龙狂迷锁(drara ythal)这种大杀器。 所谓龙狂迷锁,顾名思义,就是一旦进入迷锁的范围之内,龙就会发狂,开始神志不清,胡乱攻击,六亲不认。如果仅仅只有这点,那麽倒还罢了,龙狂迷锁地变态之处, 它的范围是笼罩整个大陆的。 迷锁的范围大小,自然是由施法者的能力高低丶迷锁本身地性质功能。以及最重要的「核心」所共同决定的。这一战关系到种族命运,精灵们空前团结,集全体之力,最顶尖的施法者自然是多多的;迷锁本来就是精灵魔法的产物,运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至於能够承担「核心」的宝物更不缺,精灵族也能拿出几件神器出来——但仅仅如此的话,依旧还是不足以把迷锁地笼罩范围扩张到整个大陆。 最後不知道是哪位精灵巫师突发奇想,提出用天上的星辰来做迷锁核心,这个建议让大家眼前一亮。经过仔细挑选。他们看中了「弑王星」(kg-killer star),这是一枚彗星,每三百年光临一次,每次在天空中停留十天半月,经过仔细评估,各方面都最符合要求。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是有得有失,用弑王星做「核心」的後果。固然把迷锁的范围扩张到了整个大陆,但却也只能每三百年才发动一次,平常都处於休眠状态。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反正精灵们打的就是毕其功於一役的主意,能发动一次迷锁,持续十天半月,把龙族打败,以後这迷锁也就用不着了。 最终。龙狂迷锁建立成功,巨龙们一夜之间集体发疯,互相残杀。死伤惨重,就此一蹶不振。精灵们建立起了辉煌的大帝国——当然,最後精灵帝国又被人类取代,如今只剩永聚岛等少数栖身之地了。 自从龙狂迷锁构建成功之後,此後每三百年。当弑王星在天空中出现时,迷锁就会发动一次。幸好龙族伤亡殆尽,极少数幸存者都找个深山老岭趴着去了。就算发疯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当然,龙族渐渐繁衍,数量又逐渐增多,但龙狂迷锁地效力也越来越弱,到後来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之所以如此,问题还是出在弑王星上,它是一枚彗星——而彗星是会自我分解。每经过一次太阳,它就削弱一些,因此导致迷锁的威力也削减一分。时至今日,弑王星再从天空越过,巨龙们已经可以不当回事了,直接趴着睡一觉,睡醒就过去。 如果萨马斯特真有这种本事,能够再度构建龙狂迷锁,以如今大陆上的巨龙数量,毫无疑问又是一场大灾难。虽然要说人类灭绝那是太夸张,但文明倒退几千年,却是可以肯定的事情——当然,如果能够倒退回耐瑟时代,很多巫师大概会高兴的。 然而……他换命匣,和重建龙狂迷锁有甚麽关系? 「萨马斯特打算拿自己的命匣取代弑王星,来做龙狂迷锁的核心。」葵露解释。 「但这只怕还是不够吧。」琼恩怀疑。 命匣是巫妖的灵魂容器,生命载体,可以说是巫妖全部力量地汇聚所在。萨马斯特这种大人物,他的命匣也足可以称得上是神器了。只是想靠这个就能取代弑王星,未免还是有些太异想天开。 「如果他只是想再发动迷锁一次,然後就此崩散呢?」葵露反问。 「那他的命匣也要一起毁了。」琼恩说。 这种说法其实和伊卡沙城的事情非常近似,都是因为核心的缘故,导致迷锁不断削弱。可以通过某些方法重新短暂地重振迷锁,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力量,但後果就是连迷锁带核心一起都完蛋。萨马斯特拿自己的命匣当迷锁核心?除非他决定当恐怖分子,搞自杀攻击。 「不,我前面的话有点没说清楚,」葵露解释,「萨马斯特是需要这枚印章去做他的新命匣——但不等於说他是换这个当新命匣。」 琼恩朝梅菲斯看看,「我没听懂。」 「你现在有一柄剑,现在你再去买一柄剑——两柄剑你都用,并不是买了新的就丢了旧的。」 「你……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萨马斯特从某个巫妖手中学到了一种新的魔法技艺,能够让自己拥有数量超过一个的命匣。他可以有两个命匣,甚至有可能更多,除非被全部摧毁,否则他会受伤,但不会死。」 「哪个巫妖这麽强?」 巫妖除了不够美型,最大的弱点也就是这个命匣了,斯兰普也是大巫妖,就因为命匣落於人手,便只能乖乖受制,挣扎不得,命运何其悲惨。如果真有这种技术,每个巫妖都弄上一打命匣,分别藏在天南海北,那他便真是不死身了。 唔,这麽有创意的法术,为甚麽总觉得像是某个熟人的风格…… 「奥沃,」葵露说,「曾经是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 我不认识那个死胖子…… 第三十节 谈判 奥沃这种实力既强又心理变态——关键是他还总自以善良很正常——的老师,你就必须做好总能听到他又搞出甚麽惊天动地邪恶勾当的心理准备。就像这一次,如果萨马斯特真能成功发动龙狂迷锁,奥沃虽然不是主谋也是帮凶,至少要负上一半责任,因为关键性技术就是他提供的。 幸好葵露和欣布似乎都不知道奥沃和琼恩的关系,凛或许是知道的,梅菲斯有可能对她说过,但这种事情她应该也不至於再外传。反正就目前来看,两位选民没有表现出甚麽迹象,应该是不知情。幸好如此,否则别说这次萨马斯特的事情,就算看在莱拉的份上,也要把琼恩痛打一顿了——莱拉也是七姐妹之一,奥沃这个色心不死的家伙曾经打过她的主意,当然最後没成功,否则现在就是琼恩的师娘了。 有关奥沃的话题没有继续,琼恩本能地给回避掉了。「萨马斯特希望拿这枚印章作新命匣,」他明知故问,「那他已经拿到了?」 「没有,据说印章一直保管在断域镇的魅魔主人红色寿衣手中,但刚才欣布得到的消息,红色寿衣把它拿出来了,作为决斗大赛第一名的奖品。」 那麽…… 「既然是他人之物,我们也不能强行夺取。」 「而且你们也没有这个实力。」琼恩替她把後面半句话补充完整。 「没错,」葵露坦然承认。「而如果要通过正常渠道的话,那就只能去打决斗大赛,拿到冠军。」 这麽说,欣布和凛之所以在决斗场,是在收集赛前信息了? 「那好极了,我们都是遵纪守法地良民,正该如此,」琼恩说,「有您和女王陛下两位选民。干掉那些恶魔自然是举手之劳,不在话下……那麽能否先送我们回物质界呢,反正也没甚麽能帮上忙的。」 葵露和欣布跑来谈这种事情,明显就是要把自己也拖下手,否则难道是闲着无聊麽。然而既然那枚印章是萨马斯特的志在必得之物,自己还卷入其中?那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虽说琼恩也很想要那枚白玉印章,隐隐觉得那东西和自己大有牵连,如果只是普通的决斗大赛。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反正有两个选民在前面顶着呢。但要他冒着去面对萨马斯特的风险,那还是算了吧。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估计当真撞上的话,萨马斯特也只会关注两个选民,压根就无视他这种小角色。直接当作空气。但就算两个选民联手,足以搞定萨马斯特,琼恩没甚麽危险。似乎也没甚麽好处。他是想要那枚印章,问题是他又不是主力,即便打赢了,葵露和欣布不会自己拿走,作为战利品收缴。反而还留给他? 「不,你太自谦了,兰尼斯特先生。」葵露说,「实际上,你和你的朋友能够帮上很大的忙。」 「这个,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至於我的朋友,您也看到了,艾弥薇身体欠佳,根本不可能参加甚麽决斗大赛。莎珞克麽,你们觉得一个魅魔能派上甚麽用场呢……」 「能够凑够人数。」葵露说。 「那都不行……唔,甚麽?凑够人数?」 「是啊,决斗大赛必须以团体为单位报名,每个团体必须是六个人,而我们现在连报名人数都不够。」 欣布和葵露,两个选民,加上阿忒妮是葵露的手下,凛是欣布的学生,一共四个,还差两个名额。如果要拉梅菲斯或者莎珞克,肯定要先通过琼恩,至於伊莉雅,她更不可能听葵露的话,唯一能镇得住小萝莉的是梅菲斯。 「我们总不可能去路上临时拉几个恶魔来做队友,」葵露说,「但有一点可以放心的是,我们一定会保证你和你朋友的安全。所有的比赛都由我和欣布优先出赛,如果我们失手,那麽你可以直接弃权退出,放弃比赛,印章的事情另想办法。」 唔,如果这麽说的话,似乎也未尝不能商量……说到底,大家要想回家,得靠欣布女王陛下,过分得罪了她,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比较关心的是,我和我的朋友甚麽时候能够返回物质界,」琼恩说,「断域镇中的位面压制虽然小一些,但对艾弥薇依旧还是有伤害。如果仅仅是作为『名额』的意义存在,这种举手之劳,我们自然也不应该拒绝,但是……」 「只要我们拿到印章,那麽就立刻动身返回物质界,」葵露说,「我们和你一样,不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欣布可以打开位面传送门。」 「拿到印章?」琼恩皱眉,「那倘若我们在比赛中遇到强敌,没能拿到冠军;倘若中途有任何意外变故,即使并非我们的责任……我们也得跟着你们一起留在这里,直到取得那枚印章?」 「问题是你有选择吗?」 琼恩沉默了两秒钟,「那如果印章被毁掉了呢?如果落到奥喀斯格拉兹特拜尔甚至阿斯蒂莫斯这种存在手中呢?如果萨马斯特带着印章返回了物质界呢?」 「那我们自然也会回去,」葵露说,「我们又不是不近情理。」 琼恩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他想了想,把莎珞克叫了过来,询问这决斗大赛的具体规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决斗大赛以团体为单位报名,每团必须六人,」莎珞克确认了葵露地说法,「比赛方式是各团抽签对决,胜者进入下一轮团战。每轮比赛,双方一对一轮流上阵,胜利者可以继续进行後面的比赛,直到被打倒或者自己放弃。」 「每轮几场比赛。」 「既然每团六人。那自然每轮就是六场了。」 「六场?」琼恩诧异,「哪有这种道理,我只知道三局两胜五局三胜甚至七局四胜地,六场比赛那岂不是要赢四场才行。」 「你说错了,赢四场都不行,除非一方六人全都战败或者放弃退出,否则不能定胜负。」 「这麽变态地规则……不会是格拉兹特定的吧。」 「答对了,格拉兹特是断域镇决斗大赛的提议者丶创办人兼首席顾问,规则也是请他制定的。你要知道。深渊里想找能够上阵打架的恶魔多了去,想找几个能制定规则地恶魔可真不容易。」 「可是他这个心理变态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个人爱好到处强加於人啊。」 「你也说了啊,他是个心理变态,既然这样你还能要求甚麽呢。」 很显然琼恩没法要求甚麽,这年头变态的人太多,正常地反而少,格拉兹特仅仅只是在遇到「六」这个数字的时候会犯强迫症,这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某位正筹划着让全世界的巨龙发疯的巫妖。以及另外一位充当帮凶和技术支持的死胖子,格拉兹特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善良了,就这麽点小爱好,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葵露说了,她和欣布打头阵,六场比赛全由她们一路打下去——如果打不下去,琼恩就直接认输了事。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吧。至於出哪两个名额,梅菲斯自然排除,伊莉雅也不能令人放心。还是自己和莎珞克来好了,起码知道共同进退。 「不过这还有个问题啊,我们这种善良正派的人士会老老实实守规矩,打比赛去拿奖品,萨马斯特难道也会这样吗?他说不定现在已经闯进红色寿衣家里。直接抢了东西走人了。」 「不会,如果红色寿衣这麽容易就被打倒,那断域镇的主人位置上早就换人了。」葵露说,「这里可是她的家,她可以动念之间召集无数地恶魔仆从,以我们对萨马斯特的了解,他办不到。」 「所以他也只能一场一场打比赛?说不定这其实是个陷阱,红色寿衣早就和他勾结,私下把印章给他了。」 「我相信这种可能性也不高,以往的记录显示,红色寿衣与其说是恶魔,更像是魔鬼,这种公然违约的事情她不会做。」 切,魔鬼就算比恶魔好点,到底也不是好东西,居然还会有人相信他们的信誉,那真是脑袋进水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似乎也很大程度地相信欧凯的信誉,那家伙还是个恶魔呢,看来信誉果然是要靠历史记录来建立的。 「那我就没甚麽问题了,不过另外有一个要求。」 「请说。」 「如果最後能够得到第一名,拿到印章,并且此前已经杀死了萨马斯特的话,」琼恩谨慎地措辞,「我希望这枚印章能归我所有。」 「你要它?」葵露诧异,「你既然知道它地来历,那就应该清楚,它对你而言根本就是废物。萨马斯特也只是看中它本身蕴含的力量足够强,用来做灵魂容器而已。」 「我当然不需要命匣,」琼恩说,「但我喜欢收集文物。」 葵露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是很能理解,」她说,「既然它对你并没有甚麽用处,又何必放在手中招来危险。」 「所以我说了,前提是已经杀死了萨马斯特,」琼恩说,「我当然不想被他盯上。至於它对我有没有用处,我想评判者应该是我而不是别人,我喜欢它,那自然就是有用的,这是我的爱好。」 葵露看看坐在沙发上的欣布,见她没甚麽反应,便点了点头,「一言为定,」她说,「如果我们能够杀死萨马斯特,拿到印章,那麽它就是你的。」 交易达成,气氛於是重归和谐,葵露起身告辞,和欣布一起离开。莎珞克也被琼恩清退,房间里又只剩下梅菲斯丶凛和他自己三个人。 欣布在的时候,凛一直垂手侍立在旁边,彷佛一个乖乖女;等凛明显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一下子变得灿烂起来似的。「哇。」她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往沙发上一躺,让整个身体都陷进柔软的皮垫之中,「你们终於说完了啊。」 「你也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梅菲斯微微笑着,「该长大点了。」 「去去,别说得这麽一本正经,你还比我小呢,」凛努力舒展着四肢。几乎把整个沙发都占满了,梅菲斯不得不稍稍往後躲避,免得被她的胳膊碰到,「我不是一直都这样麽。」 「有外人在,你总也该注意些吧。」 「谁是外人,」凛随口反问,「琼恩?他不算,视为不存在。」 「可是我存在。」琼恩说。 「我当你不存在不就是了。」凛撇撇嘴,「真无趣,不知道艾弥薇怎麽就会看上你。」 「各人有各人的……」琼恩停顿了一下,本来想说「缘法」,然而在通用语里搜寻了半天,找不到对应的词汇,「运气,」他最後说。「各有各的运气。」 「那你的运气可真好,我都嫉妒了,」凛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跪坐在梅菲斯身前,「说真的,艾弥薇,你干嘛喜欢他呢,我觉得我比他强多了。」 「……这有可比性吗?」 「有啊。我们都是人嘛,只不过你是个普通人类,我是龙脉——艾弥薇。我相信你肯定没有种族歧视对吧。」 废话,梅菲斯自己就是神人结合而生的神子,她难道还歧视自己不成。其实我也未必是普通人类,至少是个穿越者。当然你是个小龙女倒没错——这麽说起来,大家还真都不是正常人,隔壁还有两个神子选民加一只曾经是神子的魅魔…… 神子丶龙女和穿越者的谈话没有继续进行太久,因为最主要的当事人梅菲斯还很虚弱,不能多说话。凛只是性子跳脱随意些,不是没眼色,见状也就早早告辞,自己先回房间休息。 琼恩关上门,替梅菲斯褪下衣裳,抱她进浴室。自从到了深渊,高温酷热,又要赶路,全身早就被汗湿透,如今泡在热水中,只觉全身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 「你要那枚印章做甚麽,」梅菲斯随口问,「我没听说你有收集文物的爱好啊。」 「那东西有点特别,」琼恩说,一边替她擦拭身体,「我总觉得有些特别熟悉的感觉。」 「你见过?」 「就在一小时前见过。」 琼恩把拜访红色寿衣的经过说了一遍,重点是描述那枚白玉印章,至於此前路上和莎珞克地谈话就没必要提起了。「那印章我看着感觉很眼熟,」琼恩含糊地说,「总觉得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梅菲斯想了想,「既然是印章,那应该有文字吧,」她问,「是甚麽内容?」 「是有几个字,但我看不懂,」琼恩说,「可能是伊玛斯卡的文字吧。」 「可惜我当时不在场,」梅菲斯有些遗憾,「如果是穆罕瑞德语或者恩瑟语,那我虽然看不懂内容,至少也能认出来。除非是伊玛斯卡语,那我就完全没见过了。」 「既然是皇室奇械师所佩之物,当然是伊玛斯卡语了,」琼恩说,「确实是很奇怪的字符,完全看不懂。」 「那未必的,有一种说法,说伊玛斯卡其实是四种语言,除了通行的伊玛斯卡语和後来加入的穆罕瑞德丶恩瑟语,还有一种秘密语言,是只在皇室内部通用的。说不定是那种秘密文字呢。」 「那种文字叫甚麽?有甚麽特徵麽?」 梅菲斯轻轻摇头,「不清楚。」 「有没有提到……比如说大量刻在龟甲兽骨上之类地说法?」 「没听过,你怎麽会这麽问?」梅菲斯奇怪,「哪种文字也没这种说法吧。」 「唔,我随口问问。」 琼恩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梅菲斯也没多问,「然後你回来路上就遇上凛了?」她问,「怎麽和欣布打起来?她以为你是夜女士的选民?」 「是啊,」琼恩说,「如果不是我反应得快,现在只怕已经被烧成焦炭了。」 「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梅菲斯说,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但她是凛的老师……」 「我知道,」琼恩打断,「其实要真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她。」 「啊?」 「她这次袭击,让我终於能够确定一件事情,」琼恩慢慢说,「我想,现在我知道自己身体里影火到底是怎麽来地了。」 第三十一节 馅饼 琼恩遇见欣布和凛,被欣布突然袭击,虽然最後没事,人不快。当然,如果要说道理的话,魔法女神和暗夜女神是死敌,欣布发现琼恩有影火,判断对方是夜女士的选民,直接动手,倒也不能说有甚麽不对。这就像琼恩在路上撞到一只恶魔,他也肯定二话不说就动手,难道还会坐下来喝茶聊天不成。只是对方固然没甚麽错,自己却可也更没做错甚麽,如果真的是莎尔选民,那麽被打了倒也是本分,没话可说——然而琼恩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管怎麽说,风暴女王的脾气果然是一如传闻中的火爆。同样都是选民,葵露当日见到琼恩,不过是脸色微变,回去吩咐手下加倍提防,仅此而已,欣布却是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倘若不是有凛阻拦,不是正好在断域镇中,有恶魔卫兵来搅局,琼恩只怕还真凶多吉少——当然,如果不是在断域镇,至少他也能用宝石跳跃戒指逃命了。 琼恩算不上睚眦必报的人,些许冒犯,只要後果不严重,往往也就忽略过去,当没发生;但他却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不会被人打了反而还高兴,就算看在凛的份上不做计较,心中不快是难免的。梅菲斯和他相处日久,知道性情,所以听他一开始说要「感谢」欣布,自然大是惊讶,几乎怀疑自己太过疲倦,听觉出错。等再听他说「知道自己身体里影火到底是怎麽来的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怎麽回事?」 琼恩没忙着回答。从背後将她抱住,低头亲吻少女地脸颊,慢慢移到耳後,轻轻咬啮精致的耳垂。梅菲斯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起来,这地方是她的敏感点,身体虚弱之下感觉更加强烈,一阵阵的酥麻感像电流一样交织全身,「别闹。」她低声说,却是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只能任他轻薄。 「有些基本前提,我们得先确定,」琼恩在她耳边低声说,右手揽着她的腰肢,左手却悄悄移上胸口,感觉一团香软柔嫩盈满掌心,把握不住。「唔,似乎变大了……」 「说正事。」梅菲斯娇嗔。 「这就是正事……好吧,首先第一点要确定的事实是:我有影火。」 梅菲斯微微点头,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葵露这麽说,欣布也这麽说,她们都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对影火有超乎常人的敏锐,而且总不至於两个人一齐都认错了。这种概率实在太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这麽说的话,琼恩便当真是拥有影火。而影火又确确实实是暗夜女神莎尔的神力,和魔法女神授予选民的银火是类型相同性质逆反的存在,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神力只有神只才能授予,而接受神力的凡人是为选民——这些是常识。或许对於普通人不是,但对於梅菲斯而言就是常识。那麽顺理成章的推论,就是「琼恩是莎尔地选民」。 然而琼恩否认自己是选民。 所以梅菲斯相信他不是选民。 但这样一来。矛盾便产生了,一边是常识和逻辑,一边是情人间的信任,纵然英锐果决如梅菲斯,也不知道到底如何选择,只能暂时逃避,不去追问,不去想它——或者说,她在等待琼恩的解释。 她相信琼恩会给她一个解释。 但琼恩并不着急,他只是轻轻地揉捏着少女的胸部,感受那尖峰一点渐渐坚挺,摩擦着掌心,「第二点要确定的事实是,」他低声说,「我不是夜女士的选民,因为我并不真正拥有影火。」 并不真正拥有? 「葵露和欣布的银火威力,我们都已经清楚看到了,」琼恩说,「银火在她们手中可以化作利箭,可以塑成盾牌,可以抵御魔法,可以治疗痊愈,无所不能,无所不成,随心所欲,变化万端。但我身体里的影火,能做甚麽呢?」 琼恩完全不能主动调用影火,甚至平时都无法察觉到影火地存在,只在生死危急的关头才会自动冒出来救命。这与其说是琼恩「拥有」影火,还不如说是他暂时「保管」,别说所有权,就连使用权都没有——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选民。 其实这些迹象,如果留心观察很容易发觉,只是葵露丶欣布份属敌对,就算会奇怪琼恩不用影火抵抗,最多也是觉得莎尔识人不明,挑了个笨蛋当选民罢了。倘若敌人全都是这种笨蛋,那简直是天底下最理想的事情了,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去仔细追究原因。梅菲斯关系亲近,原本是很容易发现这个问题的,只是她自从坠入深渊以来,一直就被位面规则压制,虚弱不堪,仅有的一点精力也都在路上应付莎珞克时消耗掉了,此後便是晕晕沉沉,居然也不曾想到这点。 「对啊,」她恍然反应过来,「你根本就不能运用影火,又算甚麽选民。」 在此之前,梅菲斯和莎珞克谈判时,就曾经提及过「选民拥有的神力」和「神子拥有的神力」之间地区别,前者是权力,後者是能力。选民的神力乃是神只赐予,等於权力下放,让下属自由运用,也随时可以收回——琼恩虽然有,却不能运用,那就是根本没有被神只开启这个「权限」,只起到一个保命护符的作用。 那麽问题又产生了,既然琼恩确实有影火,但又不能主动运用——那这影火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这就是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琼恩的右手轻轻顺着少女平坦的小腹下滑,指尖没入大腿根部最柔嫩滑腻的所在,替她清洁下身。梅菲斯正听得专注,也不抗拒。「我是甚麽时候获得影火的呢?」琼恩说,「一直就有,只是我不知道,还是後来获得的?」 他的手指轻轻游动,探索着熟悉却从未被真正侵入的秘密花园,梅菲斯低低娇喘,觉得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发烫起来,「是甚麽时候?」她努力保持着清醒,但已经无法思考。 「就在去年我们从塞尔回到阴魂城之後,去幽暗地域之前。就是这段时间。」 「你怎麽知道的。」 「因为欣布,」琼恩说,「你忘了,我们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欣布。」 「唔。」 梅菲斯含含糊糊地应着,已然有些神智迷乱,琼恩笑着,轻轻吻上她的唇瓣,一沾即退。「在阿格拉隆,」他提醒,「对付巫妖神维沙伦的时候,当时拉沃克丶布雷纳斯殿下丶欧凯丶红袍首席们都在场,此外还有一个人,就是欣布。」 「唔,她是在场……」 「当时欣布是为凛而来的,凛就在我旁边。」琼恩说,「欣布只要看到凛,那就不可能不注意到我——就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以她的性格,如果当时看到我是个莎尔选民,你说她会不会立刻一发银火扔过来?」 显然会。 「那她为甚麽没有这麽做呢?」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当时琼恩还没有影火。 「从阿格拉隆回塞尔,没有再发生甚麽事情。紧接着我们就回了阴魂城,」琼恩说,「然後过了两个月。我们又到了幽暗地域。」 「那为甚麽是去幽暗地域之前呢。」 琼恩的指尖顺着少女下体溢出地润滑液体,缓缓探入幽谷,稍稍没入一点,有些轻微的麻痹刺痛感传来,但他没在乎,「因为在我们从奥图城出发,去伊卡沙城之前,雅达上尉和我说了一句话。」 「甚麽?」 「他说:女神与你同在。」 很普通的问候语,当时琼恩也没在意,但现在听起来感觉便大有不同。如果仅仅理解为客套,那没问题;但如果较真的话,琼恩并不是个虔诚信徒,女神如何和他同在?以甚麽方式和他同在?这便大大值得推敲了。 雅达上尉原本是阴魂城莎尔神殿的卫队长,大牧师瑞瓦兰王子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也是夜女士最虔诚的信徒之一。如果说他看出甚麽,或者知道甚麽,向琼恩充满暗示地说出这句话,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更准确地说——那简直就是一定的。 坚硬滚烫的东西在後面顶着少女的臀部,贴着皮肤,梅菲斯自然清楚它是甚麽,也非常熟悉,尽管如此,她依旧感觉到一阵阵本能的心慌,「那段时间里……」她努力保持着镇定,思索着,「具体是哪件事情呢……」 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真正够分量,能提起来说的,其实也只有寥寥几件而已。「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突然丧失神术免疫能力的事情,」琼恩轻轻在她耳边说,原本握着胸部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移下,托着她的臀部,右手手指慢慢游动,滑入臀丘之间,然後找到熟悉地位置,缓缓旋转着挤入,「就是在瓜理德斯城的时候,对付第四家族时……」 当时琼恩和维康尼亚潜入第四家族城堡,撞上一位巫师。琼恩中了一击暗夜抚摸,靠着影火保住了性命,但依旧被法术上的诅咒伤害。维康尼亚动用复原术为他治疗,让琼恩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接受神术了。梅菲斯自然知道这件事,琼恩後来和她提起过,两人为此琢磨研究了半天,但最後也没能弄明白到底是甚麽缘故,「记得,怎麽了,」她喘息着问,琼恩地食指已经有两个指节没入她的身体,让她感觉一阵阵轻微的胀痛,伴随着熟悉的晕眩和幸福感,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如果对照起来看,那就一切都很清楚了,」琼恩说,「我之所以丧失神术免疫的能力,应该就是影火在捣鬼。」 当时两人也推算过,在阿格拉隆对付那个窃法者的时候,琼恩还拥有神术免疫能力,在瓜理德斯城中发现丧失,这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在阴魂城的那段时间——正好和琼恩前面推断地获得影火的时间相重合。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其实极有可能就是一件事。 梅菲斯浅浅地呻吟着,因为琼恩的食指已经完全没入她的体内,然後缓缓抽离出来,在洞口轻轻打着转,「两根可以吗?」他低声问,徵求少女的反应。 「唔。」 食指和中指并拢,缓慢而坚定地侵入少女的幽道。梅菲斯紧紧咬着下唇,让身体逐渐放松适应,因为她知道自己最後所要容纳的体积还远不止这点。琼恩享受着手指上传来的温热和挤压感,「也就是说,在阴魂城的时候,发生了某件事情,」他不紧不慢地说,「自此之後。我获得了无法自由使用的影火,同时也因此丧失了神术免疫的能力。」 「但…到底…到底是哪件事呢?」 两根手指一点一点地缓缓侵入,然後又一点一点地慢慢退出,如是反复,梅菲斯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以前我们推算神术免疫消失的事情,当时最可能的猜测是甚麽?」琼恩问。 最可能的猜测,是琼恩在阴魂城那段时间里,发现一位叫做菲娅的侍女。从她体内吸收到巴尔的神力,从而一举突破绝大多数巫师一辈子都不能突破地门槛,触摸到魔网第五层。凝成真名,跻身高阶巫师的行列。这种吸收丶消化神力的作法,既然能够影响琼恩的身体,影响他的魔法造诣,甚至隐隐影响到他的情绪。 此改变了他的特殊天赋,令他丧失免疫神术的能力,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但这种猜测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琼恩是有过两次吸收神力的经历地,在烛堡的时候就已经和莎珞克有过一次,然後他照样免疫神术,当然也照样被欣布无视,甚麽都没发生。为甚麽第二次就变了呢?这个问题解释不通,那一切依旧是徒劳。 「我曾经想,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吸收的神力太少,不足以形成质变,」琼恩说,「这种解释有些牵强,倒也未必说不通——但再和这次的影火联系起来,那就完全说不通了。」 神力吸收多或者少,或许会影响量变到质变,让琼恩保留或者丧失神术免疫的天赋,但总不可能会让琼恩的身体里平白无故生出影火来。无论怎麽想,琼恩也不相信巴尔的杀戮神力会摇身一变,成为莎尔的影火,那也未免太过神奇了。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琼恩说。 他陷入少女体内地手指突然加快了速度,梅菲斯猝不及防,一时间几乎晕眩过去,过了半响才悠悠回过神来,「你坏死了,」她娇嗔着,慢慢回忆了一下刚才所说,「你是说,那个菲娅就是夜女士?」 「对,」琼恩说,「更准确地说,是夜女士的圣者。」 神只以实体方式出现在物质界,不过化身和圣者两种形态。如果说夜女士的化身变化成一个凡人,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化身等於就是弱化版的神只,依旧还是「神」,神只自有一种天然威压,称为「神圣笼罩」,琼恩就算感觉不到,难道梅菲斯这种圣武士也一无所觉?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圣者了,圣者是神只附体凡人,暂时不居神位,不掌神职,严格来说已然并非神只,梅菲斯察觉不出很正常。 罗丝以伊莉雅为附体容器,圣者降临,当时其他人也都没发觉,只有葵露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因为葵露是伊莉丝翠的选民,伊莉丝翠又正是罗丝的死敌。梅菲斯既不是提尔的选民,提尔和莎尔虽然不睦,却还算不上死敌,感应便不强烈——莎尔真正的死敌,是月女神苏伦丶魔法女神密斯拉和晨曦之神兰森德尔。 「夜女士的圣者……可是我确实能感应到她和我一样,都是巴尔的子嗣。」 「我知道,这并不矛盾,显然菲娅小姐既是巴尔的子嗣,同时也是夜女士的虔诚信徒,谁规定这两者不能是同一体呢?至少巴尔和夜女士都是邪神,」琼恩说,「如果要说的话,我似乎还认识一位巴尔的子嗣,同时是正义之神的圣武士呢。」 梅菲斯微微点点头,承认这个说法。 「菲娅确实是巴尔子嗣,我也确实从她体内获得了神力,」琼恩说,「但现在想起来,只怕并不那麽纯粹。除了巴尔的杀戮神力,说不定还混进了另外某些东西。」 「影火?」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具体的详情还不清楚,但至少是通过这一次,夜女士暗中对我做了某些手脚,这是可以肯定的。」 「你是怎麽想到是菲娅的?」 「经历了这麽多事情之後,我已经很难再相信世界上有巧合这种事情了,」琼恩说,「菲娅的出现就太巧合了,主动送到面前,就像是我正需要一块馅饼,然後天上就恰好掉下一块,而且还掉在我手中。其实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但也没太多想,也就过去了,那时候我还太天真,觉得『好运气』这种东西,也是有可能会落到我头上的。现在我改变看法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掉,那肯定是下过药的。」 「那你从甚麽时候起确定是她?」 「从我们进入深渊,」琼恩解释,「如果单单是神术免疫的突然消失这一件事,我或许还不会把目标确定在她身上,毕竟别的解释也是有可能的。但自从葵露说我是选民,说我有影火之後,我基本就推测到应该是她了。因为影火是夜女士的神力,只可能通过夜女士获得,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必定在甚麽时候,和夜女士有过一次足够『亲密』的接触。」 神只挑选凡人,授予神力,成为选民,并不是动念即可,降个神谕就能搞定的事情。便以刚提到过的萨马斯特为例,当年魔法女神密斯拉意欲提升他为选民,也是在一起度过整整十天,最後才授予银火,这是烛堡资料上明文记载的。琼恩虽然不是真正的选民,但他确实得到了影火,这总不可能是随便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突然拥有的。 所有的线索归纳起来,菲娅就成了最终的指向目标。而琼恩再看看旁边的伊莉雅,想起罗丝刚刚玩过的圣者降临,顿时便醒悟过来。只要一想通「菲娅其实就是夜女士」这点,以前所有疑惑的地方全都迎刃而解。影火的来源丶神术免疫的突然消失,全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虽然如此,我依旧还是不敢十分确认,直到欣布的出现。」琼恩说。 如果欣布对琼恩依旧无动於衷,不理不睬,那琼恩倒要无所适从,怀疑自己前面的推测有误。但欣布一见之下,骤起发难,让琼恩反而真正确定了自己获得影火的大致时间段,相互对照,顿时再无疑虑。 「是这样……但是夜女士为甚麽要这样做呢。」 「我不知道,」琼恩说,慢慢将手指抽出,少女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等待着侵入,「但我有一些猜想。」 第三十二节 棋局 菲斯喘息着,「甚麽猜想?」 「我是个了不起的人。」琼恩一本正经。 金发少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算甚麽了不起的人,」她侧过脸,眼波盈盈地看着他,「我怎麽没看出来呢?」 「我自己也没看出来,」琼恩老实承认,「但我知道我肯定是。」 「你怎麽知道的?」 「因为能让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上啊,」琼恩半真半假的说,「所以我肯定也是更了不起的人。」 「去,谁喜欢你了。」 「一个叫艾弥薇·梅菲斯的女孩子。」 「我不认识她。」 「可是我认识她啊,」琼恩说,亲吻着她的金色秀发,有种淡淡的发香,「而且我知道她喜欢我。」 梅菲斯微微含笑,静静地不说话。 「我到底甚麽地方了不起,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琼恩收敛笑容,慢慢说,「可是艾弥薇,若不如此,所有的事情就无法解释。倘若我是个平庸之辈,布雷纳斯殿下何以重视?夜女士何以垂青?奥沃何以收徒?格拉兹特何以关注?你随我一路走来,所有发生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嗯,」梅菲斯轻轻点头,「那就先假设这点成立,然後呢?」 「夜女士确实授予了我影火,而且确实也几次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琼恩慢慢说,「虽然我不知道我为甚麽能得到她这样的看重——假设我确实具备某种夜女士所欣赏地品质。所以她愿意这麽做,但为甚麽不做得更直接呢?」 「我是阴魂城的居民,阴魂城全体都是夜女士的信徒,如果女神降下神谕,指定一位叫做兰尼斯特的巫师,要授予影火,提拔他为选民,难道会有人反对?」琼恩摇摇头,「无论夜女士做甚麽。我相信都没有人反对,至少不敢公开反对,但她并没有如此,她选择了这种秘密的方式,连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这给我的感觉,就是她不希望她对我所做的事情,被他人知道。」 「夜女士是执掌隐密的女神嘛。」 「是啊,但隐密总是有理由的吧。」 琼恩微微用力。将少女地臀部抬起,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然後缓缓进入一点,但并没有继续动作。「这是第一个猜想,」琼恩深深吐出一口气,「第二个猜想,则是夜女士显然不喜欢我的神术免疫天赋,所以她用影火改变了这点。如果顺着这个推理下去的话。夜女士也不喜欢我拥有大奥术师的天赋,或者说她不希望我走上这条路。」 梅菲斯坐在琼恩怀中,下体交合处传来的一阵阵酥麻和空虚感。让她全身忍不住轻微颤抖,「这很容易理解,很少有神会喜欢大奥术师,」她说,「第三个呢。」 「意志屏障。」琼恩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准备去奥灵多尔的路上,当时大家准备对付灵吸怪的心灵攻击。欧凯说我完全不用担心。」 「记得。」 後来的事实也证明,琼恩确实不怕灵吸怪的心灵攻击,也不怕读心,半点不受影响。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琼恩身上有一道恒定生效的意志屏障。 「欧凯告诉我,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意志屏障,但不知道来历。我当时猜想是因为吸收了巴尔神力的缘故,自然也就不会跟他多说,直接含糊过去。但现在看来,恐怕是猜错了,这道意志屏障,应该是和夜女士有关。」 莎尔执掌的诸项神职之中,便有「秘密」,她擅长发现秘密,反过来自然也擅长保守秘密。而这道意志屏障,能够阻隔各种心灵攻击和读心术,正是保守秘密的最强魔法之一。如果说它是琼恩吸收了巴尔神力的效果,只怕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巴尔是杀戮之神,在成为神只之前是个凡人杀手,很难扯上关系,而且世界上那麽多正牌的巴尔之子,也没听说谁有意志屏障地。但如果说是莎尔的影火附带作用之一,那就完全顺理成章了。 「当时欧凯说在我身上看到了意志屏障,神色之间有些古怪,我当时没太在意,」琼恩笑着说,一边慢慢挺腰,缓缓侵入梅菲斯体内,「现在想起来,他肯定是看出了影火,知道我替他实现了梦想。」 恶魔欧凯的梦想,就是能够推倒女神啊。 「那他不是很嫉妒,」梅菲斯咬着嘴唇,「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也很得意啊。」 「得意?」 「对啊,夜女士可是女神呢,你尝到了一位女神的滋味,这还不够让你得意吗?如果她的信徒们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有一半人都会崇拜你,把你视为偶像的。」 「那另外一半呢?」 「来杀你。」少女恶狠狠地说。 琼恩笑了起来,慢慢推进到梅菲斯体内的最深处,小腹已经贴上她的雪臀,「嫉妒了?」他问。 「你和别的女人上床,还在我面前炫耀,我为甚麽不能嫉妒。」 「可是你没必要嫉妒的,」琼恩逗她,「你的滋味比她美妙多了。」 「她是女神呢,我怎麽比得上。」 「我又不是那只恶魔,」琼恩说,「女神不女神,对我来说有甚麽区别。在我心里,你比她胜过百倍。」 「如果听到你这麽说,夜女士会生气地,」梅菲斯轻声笑着,「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被这样贬低呢。」 「她是女神,不是女人。」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听到情人的赞美,梅菲斯也不例外。听琼恩这麽一说,原本心底的一点醋意也早就淡去,其实相处这麽久,她对琼恩自然已经了解很深。也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但听他这样说,依旧还是心里甜丝丝的。 「原来影火还有这种附带作用,」她主动把话题转回来,「幸亏如此,否则那些灵吸怪还真难对付。」 「是啊。」 其实有一点,琼恩还是没有跟梅菲斯完全说实话:意志屏障对於他而言的最大作用,并不是对付灵吸怪的心灵攻击,而是对抗「记忆编织」。 琼恩被阴魂城中某位不知名的附魔师暗地下手。中了「记忆编织」法术,虚拟了一段追随田伯光学艺的记忆,後来被消除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正好凝成了真名,所以破解了记忆编织,运气不错——现在回想起来,「好运气」这种东西,是和自己压根就无缘的,自己能够如此顺利地凝成真名。就是因为吸收了菲娅的神力,本来就有莎尔在暗中推动;而给自己下记忆编织的附魔师,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法术会被真名破解,以琼恩的进步速度,凝成真名是迟早的事情,他理当另有应对之策才对。 很显然,在这件事情上,莎尔和那位附魔师以琼恩为角力点。进行了一次较量。结果应该是莎尔成功保护了琼恩,凭借着能够抵御各种精神法术的「意志屏障」,阻隔了「记忆编织」。 这件事情琼恩暂时不想告诉梅菲斯。因为牵涉太复杂,一旦要解释,势必提及田伯光,甚至自己是穿越者这个事实。虽说这其实也未必就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情,如今身边的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夸张。神子丶选民丶龙女,至少也是个前神子魅魔,穿越者算甚麽。但他暂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梅菲斯知道。便先略过。 「奇怪啊,我以前看奇幻小说,各种强悍的模板都是套在主角头上——为甚麽轮到我了,这些模板全都套到配角身上去了,身边的一个个都是怪物……」 先不用暗自抱怨,这样一条条推算下来的话,琼恩脑海中其实已经有了些明悟,虽然不清晰,但至少已经有了大致轮廓。 很显然,在阴魂城中,巫师牧师两派对立,而布雷纳斯王子是巫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牧师一派以大王子瑞瓦兰为代表,真正的後台则是夜女士莎尔。这两派人马都对琼恩非常重视,布雷纳斯王子明显对琼恩颇为照顾,多有提携;莎尔则亲自圣者降临,让琼恩获得了影火。换了别人,能被这麽重视,只怕要立刻感激涕零地扑到地上去,然而对於琼恩来说,他只是在头疼自己到底哪一点值得这样看重。 总之,琼恩似乎成了双方都愿意拉拢的目标——或者说投注的对象。琼恩不信他们做这些都是无私奉献,肯定有其目的。 但到底是甚麽目的呢? 梅菲斯没有再继续问,因为琼恩已经开始在她体内运动,先是柔缓,然後速度渐渐加快,让她已经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意识。「从布雷纳斯殿下的态度来看,那个给我下记忆编织的附魔师,十有八九是他一边的,」琼恩默自思忖着,一边动作渐渐加快,「也就是说,巫师派系给我洗脑,构建虚假记忆,教了我内功和采玉诀——这名字肯定都是假的,但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倘若没有「田伯光」传授的「内功」,以琼恩地天资,学习魔法的难度势必高上几倍;倘若没有「田伯光」传授的「采玉诀」,吸收神力,迅速提升,琼恩绝不可能以十五岁的年纪踏入高阶巫师的行列。甚至此後地种种安排,也都存了明显历练的心思。如果说琼恩现在能有十分的成就,那至少有八分,其实都是被「催化」出来的。 虽然被人记忆编织是件很不爽的事情,但从结果来说,琼恩实实在在是蒙受了莫大的恩惠,得了一大堆好处。从这点来说,琼恩虽然已经大致明白,却也没甚麽恼怒,何况和布雷纳斯等人打交道,一向也算关系融洽,颇具好感,从内心深处,琼恩还是隐隐把自己列为巫师这一派的,他不喜欢牧师。 巫师派系在他身上动手脚,用非常隐蔽的手段来培养他,甚至连他自己都瞒着;同样的,莎尔用的手段更加隐秘,倘若不是诸般机缘凑巧。琼恩还真想不到那位无论哪方面都似乎只是平平地侍女菲娅居然就是国度内位阶最高的神只之一。就像是各有秘密打算,不愿公开,而琼恩则就是双方暗中冲突的角力点。 这就像是一个棋局,棋手双方是阴魂城的两大派系,而琼恩是棋盘上关键的一枚棋子。如果说从时间顺序上来看,应该是巫师派系先下手,通过记忆编织,安排他进巫师学院,一直把後面的路全部铺好;而在琼恩终於崭露头角後。他开始引起了牧师派系的注意,最终莎尔亲自出手,打破了记忆编织,赐予影火,很大程度上是阻止了巫师派系对琼恩的继续操纵。 「这局棋,夜女士下手晚了一步,」琼恩默忖着,「但也未必不是後发制人。」 至於为甚麽都暗中行事。连琼恩本人都瞒着,想必有很多原因,但重要的一点是:阴魂城两大派系虽然对立,却还没到公开决裂地程度,总体上说还是一家,正在为恢复耐瑟瑞尔帝国的大业而努力,只是暗中搞点小动作互相拆台罢了。对此琼恩也完全理解,并不奇怪。 这样一来。细节虽然还不清楚,大的局面轮廓却是已经看明白了。但将来的路到底怎麽走,如何选择。这便又是令人头疼的大麻烦了,要知道,无论哪一边,琼恩可都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一边整理思路。一边享受着怀中少女的美妙玉体,把大致的想法说给她听,有些地方则含糊过去。梅菲斯彷佛根本就没有再听他说甚麽。她的意识和灵魂被炽热的欲焰灼烧,彷佛一叶浮萍在波涛中浮浮沉沉丶起起落落,最终被完全吞没。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洁净的床上,偏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睡中的脸,带着些许的孩子气。她看了半响,慢慢将嘴唇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印了一下。 这一吻很轻,但琼恩立刻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才注意到梅菲斯。「你醒了,」他柔声说,「再睡会。」 「已经睡很久了,」梅菲斯说,「我精神好多了。」 琼恩看了看房间里的魔法沙漏,发现两人已经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确实是很久了。他也不急着起床,将少女揽入怀中,「让我抱抱。」 只是梅菲斯稍稍一动弹,便发现下体一阵酸痛,感觉全身都像是要散了架似地,不由得连眉头都轻皱起来,「都是你,」她娇嗔,「那麽凶干嘛。」 「弄疼了?」琼恩小心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对不起,艾弥薇。」 「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少女半真半假的撒娇,「明知道我现在虚弱,还故意欺负我。」 「是你自己想要的呀。」 「我哪里说想要。」 「你没说,但我知道你想要,」琼恩亲她的嘴唇,「不然你会甘心麽。」 梅菲斯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怀里。「你先回去吧,」琼恩轻声说,「我去找欣布,让她先送你回物质界。」 「不干,」少女在他怀里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事情完了我就回去,听话。」 「不听,我走了,把你留给莎珞克麽。」 「别孩子气,你在这里会很危险的。」 「我现在没事了,只要不和人动手就行,」梅菲斯说,「昨天是太累了,不光是制。休息一晚好多了。」 琼恩叹了口气,「好吧,」他说,「那我们该起床了,决斗大赛差不多也得报名了。」 「再抱我一会。」 琼恩将她抱在怀中,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一时静悄悄的。「不管是布雷纳斯也好,夜女士也好,既然他们看重你,培养你,那麽至少在你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他们是不会直接冲突的,最多只是暗中交手,」梅菲斯慢慢开口说,「所以你暂时是不用担心的。」 「你都听见了?我还以为你当时已经甚麽都听不到了呢。」 「你小看我了呢,」少女有些得意,「只要我听过的东西,就算当时没注意。没记住,事後只要回想,基本也都能够回忆起来的。」 「真厉害,」琼恩笑着低头亲了她一口,「是啊,就像你说的,所以暂时也不用考虑这个,考虑了也没用,时候还早。」 「不仅仅是因为时候未到。」梅菲斯说,她看起来有些迟疑,「还有一点,你未必就一定要在这双方之间选择其一。或者说,就算你是棋子,这盘棋也未必就只有两个棋手。」 「我知道,」琼恩说,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少女微微低下眼睛,不敢看他,「对不起。」 琼恩轻轻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他说,「本来就是我的事,是我把你卷进来的。当日在沙漠。我遇到你……现在想起来常常很矛盾,既不想失去你,又觉得不该那样对你……」 「我愿意的。」少女说,深碧色的眸子里是坚定的微笑,「我愿意的,琼恩,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爱你。」 琼恩低头吻上她的樱唇,舌尖轻轻地勾引缠绕着,过了良久才慢慢分开。「我会认真做选择地,艾弥薇,」琼恩说,「而且我也未必就一定是枚棋子。」 「我相信你,」梅菲斯说,「我相信你会变成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我会的,」琼恩说,转移了话题,「而且要说起来,插手这局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成天想着推倒女神的狗仔队丶我那位爱洗澡的死胖子老师丶还有个遇到数字六就犯强迫症的大恶魔……情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我都几乎要以为我是创世神转世了。」 梅菲斯笑了起来,「两位创世神都是女士呢,你是想当月女士,还是夜女士?」 「唔,对啊,那就算了吧。」 「其实你已经猜到一点了对不对,」梅菲斯柔声说,「和那枚印章有关,对不对?」 琼恩轻轻点头,「只是我直觉有些怀疑,具体的还半点说不准,」他说,「只能先拿到那印章再说。」 「嗯,可惜我现在帮不了你。」 「别说这话,傻丫头,」琼恩抚摸着她的秀发,「你在我身边,那就甚麽都好了。」 梅菲斯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其实,琼恩,」她说,「虽然具体的细节我们分析不出,但有些东西,还是可以猜测的。」 「唔?比如甚麽?」 「比如说,如果夜女士真的想要拉拢你的话,那麽她能用甚麽做筹码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从目前的迹象上来看,这局棋最早下手的是以布雷纳斯为代表的巫师派系,他们已经在琼恩身上做了大量的投入,而且也确实成功培养起琼恩对他们的好感。不论是说知恩图报,或者说身为巫师对牧师的本能歧视,或者说上辈子带来的无神论倾向,或者说在个人的私交上,琼恩都明显地偏向巫师一系。莎尔插手棋局时已经晚了一步,虽然给了琼恩影火,却又不让他运用,只能在关键时刻保命,同时又剥夺了他的神术免疫能力,甚至剥夺了他成为大奥术师地天赋——现在他连耐瑟卷轴都看不懂了。 「只威逼,不利诱,那是愚者所为,尤其是在有强劲竞争对手的前提下,」梅菲斯说,「夜女士肯定是智者,所以她必定是能拿出甚麽,让你投向她的怀抱的。」 「我只想投入你的怀抱。」 「去,说正事呢。」 琼恩笑笑,也认真起来,梅菲斯说得自然半点没错,但如今这种局面下,夜女士还能拿出甚麽足够的筹码来引诱琼恩投靠呢? 通常来说,神只能够给予凡人的最高利益和荣耀就是「选民」的资格,一旦成为神只选民,便能长生不死,而且衰老速度也极其缓慢,欣布都已经活了差不多六百岁,依旧还只如二三十岁的女子一般,便是摆在面前的例子。此外选民能够运用神力,领导信徒,以神只代言人的身份行走凡间,地位显赫,可谓是所有人的梦想。琼恩现在已经有影火,只要莎尔开启权限,顺水推舟,他应该就能成为夜女士的选民,不算甚麽难事。 选民,这确实是非常够分量的筹码了,只是要说压倒一切,却也未必。选民的意义,第一在於长生,第二在於力量,而这两者并不是只有莎尔才能给。很显然那些阴魂王子们不是莎尔的选民,但他们却个个都活了上千岁,而且看起来还都年轻得很,布雷纳斯王子如果走在大街上,不表明身份,保证被人当作年轻正太,谁想到他其实是个活了近两千年的老妖怪,说明他们肯定也掌握了某种长生不死青春永驻的方法。至於说力量,谁会认为欣布就能胜过布雷纳斯?而且真论起来,力量其实还是自己锻炼来的更可靠,万一哪天神只改了主意,收回神力,那选民立刻就要无语了——萨马斯特就曾经是选民,後来被收回了神力,但这家伙足够强悍,凭借一己之力依旧胜过选民,甚至能和神只对阵,就是很好的例子。 更何况,难道只有莎尔才能给予选民身份麽?插手这副棋局的,已经未必只有她一位神只,便是格拉兹特这种大恶魔,固然有数字六强迫症和男女通吃等诸般恶劣爱好,但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要像神只一样,广泛赐予信徒神术那是办不到,但单独把一个人类变成近似选民的存在,也未尝就不行的,只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然而除了选民,莎尔还能开出甚麽更有吸引力的条件呢? 第三十三节 风暴 难道她还能让我成为神只不成?」琼恩笑起来。 能比选民更高的,似乎也就只有神只了。如前所述,所谓神只,就是坐在神位上的人,换句话说,只要你能坐上神位,那麽你就是神只,哪怕三秒钟前你还是个标准大废柴。 当然,这只是在理论上可能而已,历史上能由凡人封神的,纵然不是绝世强者,总也不会是废物。便如琼恩在阿格拉隆见到的那位巫妖之神维沙伦,虽然只是最低阶的神只(通常把他们这种称为半神),而且一出场就上了大当,被人围攻,摧毁了化身,看起来灰头土脸,狼狈得很,但他以前作为凡人时,那也是红袍巫师会的领袖人物之一,和老巫妖萨扎斯坦争权落败,最後才在风暴之神塔洛斯的帮助下封神。 在历史上,凡人成为神只的先例虽然不多,却也有二十来个左右,梅菲斯的父亲巴尔,就曾经是个凡人杀手。去掉历史太过久远,记载不详的;去掉经历太过传奇,令人觉得难以当真的;去掉动荡年代那种万年不遇的大混乱局面,可以忽略不计的;相对而言最普遍最可行的办法,就是由高等神提携。 巫妖之神维沙伦能够封神,是风暴之神塔洛斯帮忙的;巫师之神阿祖斯(azuth)能够封神,是魔法女神密斯拉相助的;战略女神殷红骑士能封神,是战神坦帕斯看中的——风暴之神丶魔法女神丶战神都是高等神,地位和夜女士莎尔相当——这些都是近千年内发生的事情。有据可查,前车可鉴。以琼恩目前而论,绝世强者自然是谈不上,但也不用妄自菲薄,何况他还年轻,将来的前途未可限量。倘若莎尔当真愿意援手,提携一把,那麽成为神只也未必不可能。 然而问题在於,这种提携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即便是高等神,也不可能凭空造出一个神位来,让他看中的凡人坐上。维沙伦以前是个邪恶巫妖,後来是个邪神,行踪向来诡秘,具体如何封神的,过程大家都不清楚,可以先忽略;阿祖斯和殷红骑士的事迹则都是光明正大。人人皆知:他们原本都是出类拔萃的凡人,分别被神只看中,赐予神职——阿祖斯被魔法女神赐予「巫师」神职,殷红骑士则被战神赐予「战略」神职,从而成为神只。 由此可见,高等神提拔凡人成为神只,除了其他各方面的限制和要求之外,最关键的一点。是神祗分离或转移某些神职,让渡给看中的凡人。如果打个粗略地比方,这就类似於一个公司老板想要提拔某些手下。他便得从自己手中的权力里划分出一些,设计几个「某某部门经理」之类的位置,然後把手下提拔上去,从此就也是公司高层之一了。换句话说,提携凡人为神只。是以削弱高等神自身为代价的。 当然,世界上的帐不能这麽算,不但得看眼前。还得看长远。阿祖斯自从成神之後,辅佐魔法女神,尽心尽职,贡献良多。虽说神明威能广大,无所不能——其实这是在吹牛——总也不能甚麽事情都亲历亲为,所以通常来说,高等神都会有一两位低阶神只,担任助手,是为「从神」。 但夜女士是没有从神的。 夜女士莎尔是创世双神之一,和月女神苏伦并列为诸神中历史最悠久的存在,但千万年来,她只是悄然隐身於黑暗之中,既无盟友,也无从神,独来独往。有一种说法认为,因为莎尔是隐秘之神,所以本质就决定了她无法和人分享神位,拥有从神。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私下的传言,没有任何确证,但却也反应了大家对此地看法。 所有人都认为:夜女士是不会有从神的——当然,她的信徒认为,夜女士是不需要从神的。琼恩出身阴魂城,自然也知道并习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还没自信到认为莎尔会为了他而特别破例。 「就算夜女士肯破例,」梅菲斯轻声说,「难道你会愿意接受?」 琼恩考虑了三秒钟。 「夜女士能把你,把我姐姐,也都一起变成神只吗?」 「……你以为夜女士是做甚麽的?神位批发商?」 「那算了,」琼恩说,「我这人胸无大志,神只不指望,能像布雷纳斯殿下那样就心满意足了。」 凡人希望成神,第一为的不过是长生,第二为的不过是力量,但像阴魂王子这样,长生不死,青春永驻,兼有力量强大,只要不想着去当大魔王征服世界,又何必非要去做甚麽神只。凡人生活,自有无穷的精彩,岂不逍遥自在,又何必要把自己变成那半人格半规则,半理念半信仰的存在。 「能长生不老,能有自保之力,能有美女环绕——不,我的意思是说有你永远在我身边,那我也就没甚麽其他奢求了。」 「你真贪心,」梅菲斯笑吟吟地说,「有我还不够?」 「这个,至少总得有我姐姐吧……」 成神这种可能性太过渺茫,可以忽略不计。再说就算夜女士愿意,琼恩也未必多麽在乎。但倘若连这都不够分量的话,莎尔还能再提供甚麽呢? 「其实,」梅菲斯低声说,「夜女士或许不能提高自己的筹码,但未必不能破坏对手的筹码。」 「唔?」 「你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你的养父母。」 琼恩怔了怔,冷汗陡然从背後冒了出来。他本就性情有些冷漠,又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对养父母也没多深的感情,有意无意地就忽视了。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能够进巫师学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他们的死,如果说自己其实是一枚棋子。一直都在巫师派系的操纵之下的话,那养父母的死……是偶然,还是人为? 琼恩现在疑心病很重,对於「偶然」这个词非常感冒,但如果是人为的话,下手的是谁?是布雷纳斯王子授意?倘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便大大麻烦了。 琼恩只是冷漠,还没到无耻的地步,毕竟是养育了自己七年的亲人。如果不知道仇人是谁,那倒罢了;如果知道仇人身份,反而还去携手合作,那这种事情却也实在做不出来——就算他能做得出来,珊嘉呢?珊嘉虽然是个温柔姐姐,骨子里却是极度的坚毅果决,当年能够拿出全部家产让琼恩进巫师学校,为了不过就是一个将来能够给父母复仇的机会。要知道。被火球烧死的那两个小商人,对於琼恩来说只是这一世的养父母,对於珊嘉来说却是血脉至亲。如果知道琼恩居然会去和杀害父母的仇人合作,那珊嘉……琼恩激泠泠打了个寒颤,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至於吧,」他沉吟着,「既然他们对我如此看重,那另外找个合适的方式让我进入巫师学校。也不算甚麽难事,何必非要如此。他们就不怕将来一旦事泄,便前功尽弃?」 「话是这麽说。但世界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梅菲斯说,「更何况,你要明白。在你和珊嘉姐姐眼中看来,父母很重要;但在别人看来,不过就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市民罢了。既然不当回事。考虑不周,也是有可能的。」 琼恩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布雷纳斯殿下不像是这种人,」他说,「就我和他打交道地经历来看,他称得上是算无遗策,百不一失,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个我相信,」梅菲斯说,「但整个事情也未必是他一人负责;就算是,具体执行的人未必不会出错。而且更关键的问题在於,就算不是他,夜女士会让你相信是他啊。」 「我没那麽笨,而且你现在不是提醒我了麽。」 「但珊嘉姐姐呢?」 琼恩怔住了。 「夜女士让你相信或许不容易,但如果要让珊嘉姐姐相信,只怕不难吧。如果珊嘉姐姐相信了,就算真相其实并非如此,你又怎麽办呢?」 琼恩感觉身上发冷,「这就是夜女士真正的杀手鐧麽?」他低声自言自语,「她迟迟不出手,难道并不是反应慢了,而是早就有恃无恐?」 「如果夜女士真这麽做的话,只怕有很高的机率成功,」梅菲斯看他脸色难看,心中有些不忍,但依旧低声说,「如此一来,她虽然不能提供更好的条件,却能把对手的筹码给废掉……但仅仅如此,恐怕还不够。」 「还不够?」 「只是废掉对手地筹码,并不等於就能确保自己的胜利,因为如今插手这盘棋的棋手已经不止一个了,」梅菲斯说,「你对夜女士没有太多好感,就算不选择巫师派系,也未必会投靠她,完全还有别的选择。所以,如果夜女士要确保成功的话,她必定还伏有更厉害的後手。」 「她还能怎麽样?」琼恩冷笑,「我可从来就没喜欢过她。」 「她……琼恩,下面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如果我说错了甚麽,你千万别生气。」 琼恩有些诧异,梅菲斯还从来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你说就是,」他说,轻轻拍拍她的脸蛋,「我难道还不相信你麽。」 「你昨天推测影火地来历,说菲娅是夜女士的圣者,这种猜测确实能够解释所有的问题,」梅菲斯低声说,「但你好像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有麽。」 「在那段时间,能和你有过长时间亲密接触地,未必只有菲娅一人;阴魂城里,能够被夜女士圣者降临的信徒,也未必只有菲娅一个,」梅菲斯咬了咬嘴唇,不去看他,「琼恩,你忘了珊嘉姐姐。」 「艾弥薇!」 「或者说,你不是忘了,你是潜意识里就不敢去想这种可能,直接回避掉了……」 「闭嘴!」 「你得承认现实,琼恩!」梅菲斯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厉声说,「如果要说可能,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而且更高。珊嘉姐姐是夜女士的虔诚信徒,如果要说圣者降临,她完全够资格。你我都很清楚这点,琼恩,这是事实!」 莎尔地教义阴暗险恶。鼓励复仇,她的牧师最擅长在那些蒙受巨大损失或遭到背叛之人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珊嘉生活在阴魂城,又不像琼恩天性中就带着对神只和牧师的反感,自然是比较虔诚的莎尔信徒,自从父母遇害,她对女神的信仰更加深了,这点琼恩自然清楚,也并不喜欢。但涉及信仰的事情,也不好干涉,何况她一个小女孩,从小艰难支持家业至今,靠的是甚麽?不正是信仰寄托作为精神支柱,琼恩当然不能多说甚麽。 梅菲斯在阴魂城和珊嘉相处过一段时间,既知道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也清楚珊嘉对莎尔地信仰虔诚。如果说女神要选择凡人附体。圣者降临,珊嘉显然是很合适的选择。而且琼恩和珊嘉相处的时间,可比菲娅多得多了。除了没有逾越最後一步,其他该做的也都做了,如果真是莎尔附体珊嘉,想做甚麽手脚,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夜女士要确保成功。她只要能说服珊嘉姐姐和她站在一起,」梅菲斯说,「甚至她们已经站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有甚麽可选择的馀的?」 琼恩按着少女的肩膀,将她压在床上,死死盯着她,「你不应该说这种话,艾弥薇,」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珊嘉她……」 「我不是在嫉妒。」 「甚麽?」 「我知道你喜欢珊嘉姐姐,我又不是笨蛋,」梅菲斯瞪着他,「我知道珊嘉姐姐在你心中的地位,她已经牢牢占据了,无论我再怎麽样也不可能取代她,这些我早就清楚,清楚得很!但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从来没向你提起,凛曾经说过,我要喜欢你,就总得容忍你的一些东西。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不是在跟你闹情绪,不是在故意挑拨,不是在背後说她坏话,我说得是事实,难道我们相识这麽久,你信不过我的品格?你现在处於关键时刻,你可以不做出选择,但你必须认清事实,否则将来你会把自己葬送进去,」她咬了咬嘴唇,「我也会跟着你被葬送进去。」 琼恩死死咬着嘴唇,血丝已经渗透出来,最终他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为甚麽这麽说?」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语调平缓下来,「为甚麽我现在是关键时刻?说说看。」 「因为棋手们开始交锋,因为棋局出现了破绽,也开始变得更加凶险,」梅菲斯直视着他,「你只是一枚棋子,完全控制在棋手的手中。你此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完美的操控之下,如果这是布雷纳斯一手安排的话,那麽他确实是了不起的棋手。但这世界上,绝没有算无遗策这回事。」 「为甚麽?」 「算无遗策是建立在绝对的优势之下,无论是力量还是信息。布雷纳斯对你自然有绝对的优势,所以他可以算无遗策,但这是在没有其他棋手参加进来地前提之下,」梅菲斯看着琼恩,「自从你再次回到阴魂城之後,你的身份就已经变了,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巫师,你已经是一位曾经面对乌黯君主格拉兹特还能全身而退,和拉沃克交谈,破坏了黎明之石,被奥沃收为学生,参加过弑神的人了,你已经引起了夜女士的注意,她开始插手棋局了。」 「无论是布雷纳斯还是夜女士,都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去做到『算无遗策』,但这是针对你而言。一旦他们的布局计划碰撞到一起,那就像高手拆招,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精确把握,谁也不能完全预料,必然导致预料之外地偏差,而这对於你而言,就是破绽,就是机会,就是危险所在。」 琼恩沉默。 「你自己回想,你这一年来,从甚麽时候开始,才算是有了自己选择的馀地,才是不在完全的操控之下,」梅菲斯紧追不舍,「从沙漠到博得之门,到烛堡,到巨魔山脉,到塞尔,最後回到阴魂城,你看似完全自主,其实处处身不由己。一直到了幽暗地域,你才真正有了一定的自主选择权,你被派遣前往伊卡沙城,然後你终於靠自己度过了难关,扭转了局面。没有人能对你指手画脚,没有人能对你发号施令,甚至没有人能再设计引导,虽然你依旧要听命於阴魂城,你依旧受制於人,但终於是有了相对的自由和空隙,这是为甚麽?你难道没有想过?」 因为在来幽暗地域之前,在阴魂城的时候,有两位棋手,在暗中交锋,拆了几招。 「这副棋局或许开始的时候很小,但随着它的发展,参加进来的棋手已经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如今就连诸神恶魔都卷进来。我有一种预感,它只怕会把整个世界都席卷进去,如今不仅是你这枚棋子,就连那些棋手们,只怕都已经难以撤退,必须坚持下去。风暴已经形成,而且在快速扩大,你就站在这风暴的眼中,还不能认清形势,难道真要等死无葬身之地才知道後悔吗?」 琼恩额头冷汗涔涔直下,他虽然大致分析出了棋局,判断出大致轮廓,却还没想到事情居然已经凶险到了这种程度。如果真像梅菲斯所说,棋手越来越多,交锋势必越来越激烈,局势也越来越脱离某一两个棋手的掌控,变得谁也无法预料,谁也不能操纵,那他这枚位於核心的棋子,只怕稍一不慎就被风暴碾得连粉末都不剩。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因为谁都已经无法控制局面。 「这是危险,也是难得的机会,」梅菲斯柔声安慰,「倘若不如此,你一辈子也就只能顺应安排,做枚棋子,哪有自己脱身而出的可能?我刚才说的,也只是猜测,未必就当真如此,只是总得早做打算,就算现在不做选择,至少也看清局势,免得後悔。」 琼恩完全平静下来。 「对不起,艾弥薇,」他道歉,「我刚才……」 少女微笑着摇头,「没事的,」她说,「珊嘉姐姐待我很好,我很喜欢她,把她当姐姐看……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麽猜测,但我怕你……」 「我知道,」琼恩再度将她抱入怀里,「但你太多虑了,珊嘉是我姐姐,她绝不会骗我,绝不会伤害我,这点我确定无疑。虽然你说得对,是都有可能,但那只是理论上,相比起来,菲娅还是出现得太凑巧,明显更可疑,」他顿了顿,「我会注意的,艾弥薇,谢谢你。」 「说甚麽呢,」少女笑着,「你谢我做甚麽,我只是不想跟着你送死。」 「我也没那麽容易死,」琼恩微微冷笑,「就像你说的,这是风险,也是机会,若不如此,我哪有脱身之机。那就让我来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想拿我当棋子,让我看看他们到底够不够资格,够不够分量!」 梅菲斯轻轻点头,将脸埋进他胸口。 「无论甚麽时候,无论你做甚麽选择,无论到了甚麽地步,我都会陪着你,」她低低地说,「我爱你。」 第三十四节 特色 「不管怎麽说,」过了一会,梅菲斯从琼恩怀中轻轻抬起脸来,「倚靠别人,终究是不够稳固的,你也不会喜欢,唯有努力提高自己,加重砝码,减少被放弃或者牺牲的机率,增加抵御危险的能力,才是正经。至於眼下,你既然觉得那枚印章和自己大有牵连,就先全力以赴拿到它再说,如果真能通过它弄明白你为甚麽会被看重,那也能更清楚把握整个棋局了。」 「嗯,我也这麽想,」琼恩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突然笑了起来,「有你在身边真好,艾弥薇,」他说,「就像一位女参谋似的。」 「那你会付我双份的工资吗?」她一本正经地问,「情人一份,参谋一份。」 「当然,」琼恩也很认真的点头,「情人的一份昨天已经付过了,参谋的一份现在付怎麽样……」 「讨厌!」 「不过你都甚麽时候想到这些的?」琼恩问,「我是以前一直就在隐隐约约猜测,只是现在基本确认了;你在昨天我说之前都基本不清楚吧,怎麽一觉睡醒过来,就彷佛比我看得海清楚了。」 「那自然,我在这方面反应比你快多了,」少女笑容灿烂,「别忘了,论下棋的本事,你可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呢。」 「唔,你这麽说会让我觉得很没面子的。」 为了挽回面子,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琼恩对梅菲斯展开了袭击,直到把她弄得气喘吁吁娇声求饶。总算才心满意足地收手。「该起床了,」他最後说,「时候不早了。」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了,莎珞克走进来,她又换了一身打扮,黑色吊带长裙盈盈及地,露出光洁的肩部和精致锁骨,越发映衬得皮肤白皙诱人。原本的棕色卷发变成了褐色直发,盘成发髻,有几缕散散垂下来拂着脸颊,显得既典雅又妩媚。手中提着一个白色的袋子,脚上穿一双黑色的皮质凉鞋,镶着两枚银花,露出脚趾,说不出的俏皮可爱。琼恩看着都怔了怔。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魅魔,「莎珞克……」 「唔?」魅魔走到床边,从手中白色袋子里取出两套衣服,放在枕头旁,「该起床了,两位,」她笑吟吟的,「我们得去决斗大赛报名了。」 「你怎麽……」 「对我今天的打扮很惊讶?」魅魔反问。「很正常啦,作为女孩子当然要讨情人欢心嘛。我看你昨天对我的性感套装似乎没甚麽反应,估计你不喜欢那种。所以今天就换种路线,改走淑女风格。」 「没有啊,我很喜欢昨天你那身……不对,怎麽扯到这个了,我是要告诉你……」 「发现我的头发变回来了?很正常啦。我现在是魅魔,如果连这点基本地变化能力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失败了。」 「我也不是说你的头发……」 「那你是觉得我的眼睛没有变回过去那样?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看啊。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让人一望就有深深陷入其中的感觉。」 「我-是-说-你-下-次-能-不-能-先-敲-门-再-进-来!」 「为甚麽?」魅魔奇怪地反问。 「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吧,而且你没看到我现在都没穿衣服吗?」 「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而且也不会是最後一次,而且你们不还盖着毯子麽,又不是全裸。至於说礼貌问题,」魅魔撅起小嘴,「我是你的情人啊,难道进房间还需要敲门吗?难道梅菲斯小姐进你的房间每次都敲门吗?那你们可真够无趣的。」 「她当然不用敲门……」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对我特别歧视了?」 「别闹了,」梅菲斯在旁边说,「先起床吧,别耽搁了正事。」 琼恩和梅菲斯这次深渊之行来得仓促,事先压根就没准备换洗的衣服,身上穿的一套昨天赶路也早就已经被汗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洗,正扔在地上。琼恩原本还在想要不要让莎珞克去弄两套衣服来呢,没想到魅魔如此善解人意,已经都准备好了,给琼恩的自然是内衣和巫师袍,给梅菲斯的则是一套整齐的蓝色衬衫长裤,尺码大小完全合身——另外还有一套性感内衣,包括黑色薄纱内裤和镂空花纹的文胸。 「我目测你应该是乙罩杯的,所以买了这套,如果你觉得小了我再拿去换,」魅魔用一种挑逗地眼神在梅菲斯胸口打量着,「……当然我想应该用不着。」 梅菲斯也不介意,微微笑着,琼恩略有些不快,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她刚才话语中的一个讯息,「你刚才说甚麽?」他问,「乙罩杯?」 「是啊,这是恶魔们划分女性乳房大小的一个标准,分甲丙丁戌己……後面我记不清了,你可以视为等同於物质界的字母划分法。我是丁罩杯,最近有达到戊罩杯的趋势,恶魔们大多是这个型号,商店里都没卖乙罩杯这麽小的,害得我跑遍了整个断域镇才找到。」 琼恩和莎珞克说话,用的是通用语。通用语里自然没有「甲乙丙丁」这种词,但莎珞克刚才说的时候,用地分明就是这几个字的汉语发音,虽然有些别扭,但大致的读音差不多,如果是单个说倒还罢了,尤其是「甲乙丙丁」连着读出来,更加让琼恩确定无疑,有那麽一刹那,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休息不好又出现幻听了。 「这标准是谁订的?别告诉我又是那个数字六强迫症。」 「这次你猜错了,不是格拉兹特,是他手下一个掌管情报工作的将军弄出来地——在我来之前就跑到奥喀斯那边去了。我没见过,叫甚麽名字来着……」 「欧凯?」 「对,没错,就这个名字。」 琼恩一时无语,心中疑团又增加了几分,但也没再多问甚麽。「这个欧凯很有趣,」他淡淡说,「有空帮我尽量收集一下他的信息,这麽有趣的恶魔。应该多多了解。」 「遵命,主人,」魅魔说,「您是想要和他探讨一下有关女孩子胸部罩杯的话题?我觉得没必要找他,我就是更合适的人选……」 「我没打算和那家伙讨论这个……等等,你刚才叫我甚麽?」 「主人啊,我们签了灵魂契约,你为你工作。你当然是我的主人了。」 「能不能换个称呼。」 「啊,你不喜欢?我以为男人都喜欢玩这种主奴游戏……哦,我明白了,你肯定喜欢小妹妹,难怪来深渊旅游都还带着个小卓尔……那今天这身打扮真是失败,我应该换一身泡泡袖公主裙来叫你大哥哥……」 「停!」琼恩打断,「首先,我不是来深渊旅游的。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其次,伊莉雅不是我带来的——准确地说是她带我来的;最後,我不喜欢小妹妹。我对兄妹这种没感觉,而且你怎麽看也不像小萝莉……」 「那你喜欢甚麽?」魅魔看着旁边地梅菲斯,「你喜欢她,喜欢她甚麽呢?喜欢推倒圣武士?你真邪恶,我喜欢。可是这爱好太特别了点,我办不到;喜欢她漂亮?我也很漂亮啊——你总不会是喜欢胸小的女孩子吧……」 「我说,魅魔小姐。关於你对我的称呼,以及我的个人爱好问题,我们稍後找时间再谈,」琼恩一字一顿地说,「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先回避一下呢,我们要换衣服。」 如果莎珞克真要留在房间里不肯离开,琼恩倒还真没办法,因为真名契约上当时写明她是琼恩的情人,理所当然地有这个权力。琼恩没办法强行命令她离开,又不能杀了她,除非把她打晕。幸好这种大煞风景的事情不需要发生,莎珞克很识趣,乖乖地出了卧室,顺手把门掩上。 「你可真拣了个好情人呢。」梅菲斯看着莎珞克离开,将毯子掀开,坐在床头,拿起枕边的衬衫穿上,慢慢扣上纽扣。 琼恩从身後抱住她,「对不起,」他低声说,「艾弥薇,我……」 「没事啦,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就当是个小女孩子在嫉妒好了,」梅菲斯说,侧过脸冲他笑笑,「道理我都知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想起来,心里总难免有点不舒服吧。就像本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突然多进来一个人,总是不自在,如果是凛或者珊嘉姐姐这种,我或许还……但像她这样……」 「我知道,」琼恩低声说,「我明白。」 他的手移到少女胸前,阻止她的动作,「先别穿衬衫,」他说,「你忘了文胸。」 「我没这习惯。」 「戴上吧。」 梅菲斯看了看他,「你喜欢那我就戴了。」 她将衬衫褪下,拿起文胸,却不太知道用法,虽然看过别的女孩子戴,终究自己没试过。琼恩从她手中接过来,替她穿上,文胸侧拢效果很好,顿时显得梅菲斯的胸前沟壑深了几分,「不错呢。」琼恩说,在少女脸上亲了一下,然後取过衬衫帮她穿上,替她一粒粒扣好纽扣,梅菲斯乖乖偎依在他怀里。 「衬衫穿好了,」琼恩说,「腿抬起来。」 梅菲斯身材极高,只比琼恩稍矮些,一双玉腿笔挺修长,近乎完美。琼恩虽然看过无数遍,每次见到依旧爱不释手,磨磨蹭蹭替她穿好薄纱内裤和长裤,趁机不知占了多少便宜,「这个世界有丝绸,只是为甚麽没看到丝袜,难道不是同一种材质麽,有空倒要打听一下,」他默忖着,「这样漂亮的美腿,就应该穿上丝袜才完美啊。」 梅菲斯不知道他在转甚麽念头,但知道情人喜欢自己的双腿,总是心里甜蜜。「好啦,」她嗔怪着,「都弄半天了。」 「哦。」 琼恩替她把长裤上最後一粒纽扣扣好。转身取过自己的衣服穿上,他帮梅菲斯穿衣极尽轻柔,轮到自己就三下五除二,没过半分钟就全穿好了。「走吧。」 梅菲斯休息一夜,果然精神恢复了很多,至少行走已经没有甚麽大碍了。老头骨虽然是恶魔经营,却也奉行顾客是上帝地原则,各种服务齐备,当琼恩和梅菲斯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早餐都已经安排好,莎珞克正坐在旁边,彷佛女主人一般等待着。 「这家旅店的服务还真不错。」琼恩评价。 「因为它真正的老板是红色寿衣,」莎珞克说,「作为一个魅魔,红色寿衣是处处追求优雅丶舒适丶精致和完美的。」 「好习惯,」琼恩说,「我觉得如果将来有一天深渊里全都是魅魔。那天下就太平了。」 「那天下就不太平了,」莎珞克笑盈盈地反驳,「每天都会有无数的凡人自杀,只为了能来深渊当恶魔。」 琼恩没接这个话题,「其他人呢?」他问莎珞克,「难道还没起床?」 「你以为都像你们俩一样麽,」魅魔翘起嘴角,「她们早就起来了。欣布丶葵露丶阿忒妮和那个穿短裙的小女巫已经去决斗场了,伊莉雅也跟着过去,现在就等你们呢。」 琼恩不再多说。开始对付早餐。据莎珞克说,恶魔是无需通过进食来补充体力的,但他们大多贪图口腹之欲,所以断域镇中也会有各种物质界地美食出售,尤其是由凡人死後转化而来地恶魔。虽然记忆泯灭,但潜意识里的一些习性依旧保留,对食物更加热衷。琼恩饿了一天。胃口正好,梅菲斯是神子,体质特殊,向来就吃得很少,几天不进食也没关系,加上还比较虚弱,只是喝了点牛奶,其他基本没碰。 早餐毕,琼恩得和莎珞克去决斗场和欣布等人汇合,集体报名参加那甚麽决斗大赛,他不放心梅菲斯一人留下,索性都同去。到了地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找到了欣布等人——原因无他,从一堆奇形怪状的恶魔里寻找几个人类,那实在是容易得不能再容易了,何况欣布葵露都是非常高挑的女子。 报名处的前面已经排满了长队,不时有恶魔插队,然後又不时有人被挤出来,大概是畏惧断域镇的规矩,倒还没有谁大打出手,只是暗中搞点小动作。琼恩把梅菲斯紧紧护在身後,有恶魔见这里有几个人类,以为容易欺负,过来插队,欣布冷哼一声,破破烂烂的黑袍上陡然银火腾起,缭绕身周,所有附近地恶魔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神圣气息,本能地後退,顿时周围空开了一小块地方。 「我在考虑要不要一发流星爆把这些虫子们都烧死。」欣布对葵露说。 她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这些恶魔们个个耳目灵敏,全都听见了,登时集体对她怒目而视,只是一则畏惧法律,二则畏惧银火,不敢上前挑衅。「好了,」葵露低声说,「别多惹麻烦,我们还有正事呢。」 决斗大赛的报名必须以团体方式进行,每个团必须六人,这些恶魔们平素都独来独往惯了,如今为了奖品,也只得暂时合作起来。「我不明白格拉兹特为甚麽定这个规矩,」琼恩问莎珞克,「为甚麽一定要以团体方式出赛呢。」 「他说这是为了培养恶魔们的团队精神。」 「这个理由真强……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为甚麽不规定每个人每轮只能出赛一场,让队里每个人都能够上场,以最後胜败多少定晋级呢。现在这种规矩,岂不是只要队里有足够分量的强者,就能一人包囊了吗。」 「是啊,因为格拉兹特说,如果太有团队精神了,那就又太像魔鬼了,我们毕竟是恶魔,得要有恶魔特色——他说他定出来的这套规则叫做有深渊特色的团体主义。」 「那奖品怎麽办呢,我上次还忘了问,既然团队参赛,每个名次又只有一个奖品,那怎麽分配……难道说……」 「你猜对了,自然是大家比赛完了内部再打架,决定奖品归属,当然你愿意私下协商也没问题,但没哪个恶魔有这种好习惯。格拉兹特说这叫做鼓励竞争,有竞争才有活力,有竞争才有进步,有竞争才有未来和明天。」 「……现在我百分之百确定那家伙是个心理变态了。」 第三十五节 调教 对於「格拉兹特是个心理变态」这点,显然大家早就已识,琼恩说出这句话,不但莎珞克没有甚麽特别反应,旁边的其他恶魔也都纷纷点头,连连表示赞同,一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甚至还有想过来握手拍肩表示志同道合的,当然都被欣布的银火吓退了。由此可见格拉兹特这家伙的名声和人缘有多糟糕,他订的这规矩有多麽的不得人心,偏偏这心理变态还是深渊三大恶魔领主之一,否则只怕早就被这里报名参赛的恶魔选手们冲进卧室,从床上揪起来,踩上一千只蹄子了——恶魔大多都有蹄子。 当然,对於琼恩来说,格拉兹特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要不是这种变态的规矩,他岂不是也要上场去和恶魔打架?那太危险了。现在这种安排就很好,打架的事情欣布和葵露去,打赢了的战利品归他所有——当然,琼恩不是笨蛋,更不会把别人当笨蛋,欣布和葵露要他来参赛,自然不可能真的仅仅只是凑个数而已,万一有需要的时候,看在凛的份上琼恩还是会帮忙的。而且後来琼恩又明显表现出了对那枚印章的浓厚兴趣,葵露便正好把奖品的未来所有权许诺给他,既然如此,大家就更算是利益一致了,不怕他不尽力。 彼此各自有各自的盘算,但既然处境类似,目标一致,那大家合作也自无不可。恶魔们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到二十分钟。已经轮到琼恩等人了,按照事先地协议,葵露丶欣布丶阿忒妮丶凛丶琼恩和莎珞克六人上前据此参加比赛。 事情办妥,众人便各自散去,欣布和葵露是要去继续寻找萨马斯特的行踪,毕竟她们真正的目标不是那枚印章,而是萨马斯特。只要把这个正筹划着毁灭世界的疯子搞定,顺便再把他的命匣销毁,那天下就真正太平了。不过这种搜寻其实希望非常渺茫,简直便如大海捞针,两位选民自己也清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纯粹碰运气罢了。阿忒妮是个神箭手,眼力敏锐,被葵露拉去帮忙。凛则赖在梅菲斯身边要陪她,欣布也就算了。於是分道扬镳,欣布丶葵露和阿忒妮去找萨马斯特,琼恩带着梅菲斯丶莎珞克丶凛三位美女去逛街,主要是为明天的比赛做点准备,卓尔小萝莉伊莉雅自然跟随。 「阿忒妮,要我们帮你买些箭矢吗?」梅菲斯问,「我看你的箭囊快空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阿忒妮笑着摇摇手,跟着葵露向街道一端走去。「我对箭矢可是很有些挑剔的呢。」 断域镇商业发达,因为血战的关系,街道两旁的商店很多是卖军火装备,但走进去细看,发现基本都是恶魔才能使用的东西。对於琼恩等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凛拉着梅菲斯跑到旁边的商店里看小饰品,伊莉雅也跟了过去。莎珞克是魅魔。按道理她是可以这些装备的,但她也几乎都不理不睬,直接忽略,这让琼恩有些奇怪。 「你为甚麽不买些装备?」巫师问,虽说他对魅魔没有太多好感,但毕竟明天就要开始参赛了,就算有两个选民在前面顶着,应该没甚麽机会上场,但多弄点保障,总是不坏的,刀兵无眼,谁说得准呢。万一她有事,自己岂不跟着遭殃。 「我买不起。」魅魔说。 「买不起?」琼恩诧异,「我看这些东西价格也很便宜啊。」 「你弄错了一件事,这些标价地数字确实不大,但单位很大,」莎珞克回答,「物质界的金币在断域镇是无用的,这里通用的货币是宝石。」 「唔,宝石我倒也带了一些……」 「我说的是灵魂宝石,」莎珞克打断,「储存了凡人灵魂的宝石。」 琼恩不说话了。 「格拉兹特虽然是个心理变态,但给手下发薪水还是从不拖欠的,不像奥喀斯,」莎珞克说,「奥喀斯是那种明明到了发薪日,却不给你发薪水,过几天还会很惊讶地问你『你没钱了?昨天不是你的发薪日吗』地老板,格拉兹特在这方面的品格就好多了。我为他工作近一年,原本也是有些积蓄的,但昨天已经差不多都花光了。」 「你昨天买甚麽了?」 「买甚麽?」莎珞克反问,「你们住地房间,吃的早餐,所有的这一切,不全都是我付钱的麽?以前我只要负担自己一个人——不,以前我手下的那几个恶魔都会抢着替我付账,然而现在他们都被你杀了,於是我现在不但要负担自己的那一份,还得额外负担你的,还有你的朋友,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人,然後你又带回来两位,一共八个……」 「我和艾弥薇是同一间房。」琼恩提醒。 「对,所以是七个房间,但早餐分量还是八份,而且你住的那间是贵宾房,它一间的花费就顶得上普通房间的十间,所以其实是十六间。所有的这些费用,全都是从我的钱包里掏出来。你让一个女孩子为你和你的朋友甚至算不上朋友的人付钱,心安理得,不闻不问,」魅魔怒气冲冲,「我买甚麽了?我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供你和你的小情人休息;我买了一张舒适宽大的床,供你们整晚做爱;我买了两份精致可口的早餐,供你们恢复精力——然後再等待着你来问我:你都买甚麽了?」 「不用这麽生气吧……」 「你觉得我不应该为此生气?」 「唔,好吧,我的意思是说,反正你很快也要回到物质界了,以後又不会来深渊。货币既然不能通用,那麽用掉也就用掉好了。」 「我回物质界?你带我回去?」 「当然,这不是都说好了吗?」 「我怕你反悔。」 「我根本不可能反悔好不好,」琼恩摊手,「灵魂契约签在那里呢。」 「那如果没有灵魂契约呢?」莎珞克问,「如果没有它,现在我问你:我想回物质界,你愿意帮我吗?」 琼恩看了她一眼,「我能帮。一定帮。」 「真的,我们以前似乎还是敌人吧。」 琼恩笑了起来。 「你我那点仇怨,算得了甚麽,」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不提,我几乎都给忘了。」 「意思是说我无足轻重是吗?」 巫师叹气,「你太敏感了,小姐。」他说,「不是你无足轻重,只是我……唔,是我对很多事情已经没感觉了。」 「没感觉?那可太糟糕了,」魅魔评价,「年纪这麽轻轻就没感觉了,你的小情人会很伤心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你的小情人做得不够好,让你提不起兴趣了?」魅魔不知何时已经贴上了巫师的身体。胸口两团据称「介乎於丁罩杯和戌罩杯之间」的香软肉体隔着轻薄的衣服在他背後摩擦着,「那麽今晚要不要来试试我的技术,相信你还没有品尝过魅魔的美妙滋味吧……或者加上你的小情人一起。怎麽样?她就算比我漂亮,但一定没有学过如何取悦男人的技巧吧,那真是太可惜了,会少很多很多乐趣的,让我来帮你好好的『调教』她。怎麽样?」 诚如莎珞克所说,梅菲斯虽然绝色美丽,却没学过这方面的技巧——提尔的教会虽然不讲究禁欲。却也不会教这些东西,在床上便不免总有些迟钝,基本都是被动接受的一方,每次欢好爽则爽矣,终究像是差了些味道似的。男人都是贪心的动物,既希望自己的情人是圣女,又希望她在床上像荡妇,琼恩也不例外,听到莎珞克这麽说,脑中不由得便立刻浮现出梅菲斯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吟主动求欢地画面来,顿时心头一荡。 魅魔最擅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否则又如何引诱凡人?这是深渊规则赋予的天性本能。莎珞克虽然变成魅魔的时间不长,但她在凡人时就是常以美色引诱敌人的高明杀手,这方面的能力并不逊色於一位真正的魅魔。琼恩虽然没说话,但莎珞克立刻清楚他已经意动,「怎麽样?」她趁热打铁,「在这方面我可是专业人士,你不可能找到比我更优秀的调教师了。」 琼恩知道她这未免是在自吹自擂,深渊中魅魔无数,比她更高明的多了去了,只是既然眼前这个就摆在这里,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另找他人。「你准备怎麽做?」他试探地问,「说来听听。」 「放心,」莎珞克看出他的心思,娇笑起来,嘴角翘起,勾勒出略带自傲的弧线,「保证不会有一丝一毫弄伤你的小情人的,」她充满自信地说,「如果伤到了调教对象,那还算甚麽技术,直接去大街上抓几个恶魔都能干了。所谓专业,自然就要有专业的风范和样子。」 「具体的手法呢。」 「这自然要因人而异,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不能一概而论,」魅魔说,「如果要说大致方向的话,她是个圣武士,这种人我在格拉兹特的後宫里也见过几个。圣武士全都属於那种刚毅果决丶极度自信地类型,对付她们普通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单纯肉体上的调教也根本不够,必须从精神上下手,羞辱践踏她们的尊严,颠覆毁灭她们的信仰,一点点地反复丶引诱丶消磨,让她们心中最後仅存的希望之火完全熄灭,最终彻底崩溃丶沉沦,坠入黑暗的深渊……」 琼恩笑着摇了摇头。 魅魔这次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心疼了?」她格格娇笑起来,「别担心,她不会有事,正是要这样经过挣扎丶堕落丶绝望丶沉沦,在黑暗中重生绽放的花朵,才是最艳丽最甜蜜的,保证会让你回味无穷,永生难忘。」 「我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办不到。」琼恩说,「艾弥薇不是平常地圣武士,她是特别的。」 「是吗。」 「我了解她,因为我说过,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琼恩笑着,「她有足够的聪明,也有足够的理智,在任何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宠辱不惊。她会听取他人的意见,会采纳不同的观点,会修正自己的看法,会改变原本的态度,但就本质而言,她是极度的骄傲自负,目空一切。她不在乎名声,不畏惧死亡。不担忧失败,不祈求回报,也不对他人抱有任何希望——纵然你有千般本事,又能奈我何?」 「不至於吧,」莎珞克笑着,「你说得未免太过夸张……」 「夸张?一点也不,」琼恩连连摇头,「举个简单地例子。她和你一样是巴尔的子嗣,是为了邪神复活而生的人,但那又如何呢?她早就拥有了足够的杀戮神力。但为甚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为神只?你恐怕会觉得不可思议吧,神明的席位和荣耀就摆在她面前,只要愿意,便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但她就是放弃了。宁愿去做圣武士。你要问甚麽道理?没有道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任你封神有千般好处。就一句话:我不干。对於这种人,你那些方法又有甚麽用呢?」 「倘若这麽说的话,你又是怎麽得到她的呢。」 「很简单,因为她是圣武士,不是疯子。虽然这两者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圣武士有她所坚持的准则。公平丶契约和最低限度地善良——或者说不邪恶,这就是她秉持的准则。我和她在本质上是同一类人,所以我能一眼看穿,而她的运气不好,我的运气好,所以她就是我的了。」 莎珞克沉吟着,「她有足够的自信和骄傲,那是因为她太强大,太顺利,从未受到过真正的挫折……」 「算了吧,」琼恩笑起来,「我告诉你她已经经历过甚麽?她是巴尔的子嗣,身负邪神地血脉,即便在教会内部都被孤立;她被我侮辱,被教会开除教籍,护送任务失败,黎明之石这种圣物被毁损——那又怎麽样呢?她依然还是那个圣武士,她依旧还是那个艾弥薇·梅菲斯,你又还能让她受甚麽挫折?或者更直接地说,她就这样一个人:好恶由之,毁誉听之,得失任之,成败随之,执着本心,一往无前,任你如何,我不希冀,不奢求,不畏惧,不指望,不後悔,不在乎——你还能把我怎麽样?」 莎珞克沉思半响,突然笑了起来,「我确实是不能把她怎麽样,但你能,主人,你能。」 「我能?」 「你能,因为她喜欢你,」魅魔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也只有你才能明白她,理解她,适合她。每个人都是害怕孤独的,每个人都是需要理解地,再坚毅果决的人也不例外,她也不会例外。你说她极度自负,自负就意味着自恋,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自恋的,所以她会喜欢上你——别那麽得意,我的主人,她只是喜欢自己,而你和她最像而已。」 「我不否认这点,但那又如何?」 「所以你就能够伤害她啊。就像你所说,她不希冀丶不奢求丶不畏惧丶不指望丶不後悔丶不在乎,没有谁能真正打倒她,只有自己——而对於她而言,你就是她自己,是她的折射,或者说是她在镜子里的投影。」 「她把你视为她自己的折射和投影,那麽她就会期望你变得和她心目中一样完美,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完美,」莎珞克又说,「如果你失败,她或许就会感觉到沮丧;如果你偏离,她或许就会感觉到失望;如果你伤害她,那麽她就会真正受伤害。」 琼恩沉默了半响,「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对哲学这麽有兴趣。」 「我对哲学没兴趣,我只对人的心灵有兴趣,」魅魔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怎麽样,主人,要不要来试试看,来验证一下我说的话。让我们合作,来看看你的小情人是不是真的无懈可击。」 「谁无懈可击?」突然之间,金发少女的声音在背後轻轻响起。 第三十六节 老者 琼恩闻声回过头来,发现梅菲斯正站在商店的门口,似着他。明亮的阳光从她身後照进来,洒在淡金色长发和蓝色衬衣上,闪闪生辉,映得脸色苍白中透出几分红晕。她身材极高,穿的又是衬衫长裤这种偏男性服饰,纵然现在虚弱,只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凛凛英气,彷佛还是那个在战场上手提银剑睥睨千军的圣武士一般,碧绿的眼眸中光华灿烂,亮若晨星,让人不敢正视。 世界上的难堪事情,莫过於正在背後谈论如何如何对付人,结果被当场撞破的。尤其像琼恩现在这样,差不多类似於和外面的情人密谋如何暗算正室,结果回头一看对方就在身後,纵然他向来自诩镇定,此时也不禁心头一慌。总算和梅菲斯相处日久,熟悉性情,见她脸上神情虽然略有不快,却也并不如何愠怒,也便松了口气。 琼恩和莎珞克在这间商店里闲谈,老板是一直没看见,不知道躲在哪里呼呼大睡,梅菲斯原本是和凛丶伊莉雅一起去旁边的商店里看饰品,不知何时回来了。琼恩是背对着门口的,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没看见梅菲斯走进来,而且断域镇里恶魔现在超级多,比较吵闹,他没听见甚麽动静也很正常,但莎珞克是站在琼恩侧面,她理当是能看到梅菲斯走进来的,但她却丝毫没提醒。 巫师看了魅魔一眼,见她脸上轻轻诡笑。便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只是也不好发作。「凛和伊莉雅呢,」琼恩走到门边,扶住梅菲斯,「她们怎麽没和你在一起。」 「还在那边挑选呢,」梅菲斯说,「凛倒是看中了几件,不过这里只收灵魂宝石,不收金币。根本没法买。」 琼恩皱着眉,转过头来,「莎珞克,」他问,「难道就从来没有物质界地凡人来断域镇吗?既然这里是万渊平原中最稳定的地方,那总该会有一些位面旅行者来往吧。」 「不多,但确实是有的。」 「那物质界的货币在这里就全无用处?那些凡人怎麽办,难道就没有物质界的货币和灵魂宝石的兑换业务吗?」 「没有这种业务。」莎珞克试图简洁地回答问题,但琼恩看着她,於是她不得不又继续补充,「如果你想获得灵魂宝石,或者是找一份工作,或者去市场出售你的货物,有些商人会收购来自物质界的魔法物品或者其他罕见玩意,当然你也可以趴在地上乞讨。如果你觉得恶魔们也会大发善心的话……另外,我们报名地决斗大赛,每轮比赛完毕。胜利者都会发放一笔奖金。」 找工作自然是来不及,琼恩等人来得匆忙,身上也没携带甚麽可以出售的东西,至於乞讨更是胡扯,决斗大赛的奖金倒是可以期待。反正也就是明天的事情了…… 「那就明天再说吧,」梅菲斯说,「反正她们也不急於这一时。」 她瞥了莎珞克一眼。没有说话,魅魔轻声笑着,微微欠身施礼,走到货架的内侧去了,继续寻找她目前的经济状况能够承担的商品。「我想先回去休息,」梅菲斯说,「有点累了。」 琼恩扶着她,先到旁边的商店打了个招呼,凛还在忙着挑选,她看中了几枚耳坠,但因为没有这里通用地货币,只能干看着,恋恋不舍,被梅菲斯叫了回来。三人走出店门十几步,梅菲斯突然想起伊莉雅怎麽没看见,正要询问,小萝莉从店里跑了出来,「姐姐姐姐,」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面前,「你们回去了啊。」 「我有点累,回去休息,」梅菲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要麽让凛陪你再继续逛逛?」 「我也回去吧,」凛叹气,「看到一堆自己喜欢的摆在面前,却又不能买,那感觉实在不好,我还是不给自己找罪受了。」 「嗯,那我也不去了,」伊莉雅伸伸懒腰,可爱地揉揉眼睛,彷佛还没睡醒似的,「今天醒得太早,我要回去补充睡眠,不然会长皱纹的。」 「你这种小孩子担心甚麽。」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莎珞克也从商店中走出,看她的神情像是终於挑选到了甚麽合适的东西,但大家也都没有多问。五人一起往回走,凛丶伊莉雅和莎珞克走在前面,交流谈论一些购物心得,琼恩和梅菲斯远远落在身後。 「主人,你走得太慢了。」 莎珞克回头朝琼恩抱怨,她的声音又娇又媚,街道上恶魔来来往往,无不侧目而视,七八十只眼睛(未必是双数,因为有的恶魔单眼或者三只眼)朝着琼恩上上下下打量,似乎想看看这人类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恶魔聚居的断域镇里把一位魅魔调教成奴隶,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颇有几个强壮的恶魔跃跃欲试,想上来找琼恩「理论」,但畏於断域镇地规矩,最终都还是放弃了。琼恩懒得理睬它们,随意朝莎珞克挥了挥手,「你们先走,不用管我们。」 「哦。」 莎珞克回过身去,继续和凛热烈探讨饰品的问题。梅菲斯瞥了琼恩一眼,「你现在习惯她叫你主人了?」她略带讥讽地说,「适应得真快。」 「这个,一时没太在意,」琼恩解释,「忘了跟她说这回事了,回去就让她改口。」 「不用了,我觉得你很享受这种称呼。」 「呃,你这麽说的话……好像也是有那麽点。」 「被一个美女叫做主人,心理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算是吧。」 「那你是不是希望我也这麽叫你啊。」 「那就算了,」琼恩连连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偶尔玩玩角色扮演游戏似乎也不错……」 「角色扮演游戏?那为甚麽不是我扮演女王你扮演奴隶呢?」 琼恩笑了起来,「你哪有女王的气质啊?」 「那我难道就有性奴地气质了?」 梅菲斯这句话说得很冷,琼恩立刻察觉到了,顿时收敛起全副地玩笑心思,「艾弥薇,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刚才在商店里,和她在说甚麽呢?」梅菲斯反问,「调教丶凌辱丶堕落丶沉沦……难道我听到的不是这些词吗?」 「不是这麽一回事。」琼恩解释,「你从甚麽时候进来的,都听到甚麽了?」 「听到她正在为你出主意,怎麽让我堕落崩溃,」梅菲斯隐隐有些恼怒,「我才刚离开不到几分钟,你就和别人在背後商量怎麽欺辱我,这就是你所谓地爱我是吗?」 「不是那回事。」琼恩叹气,把前後缘由向她复述了一遍,「其实我一开始根本没这种意思,我只是想我们之间能……能增加点更多的乐趣,仅此而已。谁知道她越扯越远,越说越夸张离谱,不知怎麽就扯到那些东西上去了,你恰好听到的是後面部分。我从来就没这种打算的。」 「没这种打算你还和她说得那麽兴高采烈。」 「我没兴高采烈。」琼恩分辩,「而且我真的从来没这麽想过,艾弥薇。相信我。」 「你不想按她说得试试?」梅菲斯微微挑了挑眼角,「不想尝尝堕落地圣武士的滋味,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在黑暗中重生绽放的花朵,才是最艳丽最甜蜜的。」 「不想。」琼恩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 「真的,」琼恩说。「她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在本质上近似,所以便会不由自主地把对方视为自己。她说你把我视为你的折射和投影。但反过来说,我何尝又不是如此?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至善地憧憬和梦想,至少我有过,虽然已经彻底不可能了。但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我的憧憬,你就是我的梦想,你就是我曾经希冀但永远不可能再实现的希望——我们是一体的,我不会伤害你,那也是伤害我自己;我更不会打碎自己的憧憬和梦想。圣武士就要永远是圣武士,永永远远都是。」 梅菲斯的脸色总算柔和下来,「我们相识,那是偶遇,此前你不知道世界上有我,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你。既然相识,也是命运,此後这麽长时间,你我也算是一路共经患难,生死相随走过来。在阴魂城的时候,我回了一趟迷斯卓诺,回来对你隐瞒了些事情,但也没甚麽恶意。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 「我明白,」琼恩说,握着她的手,「我明白,艾弥薇,不用说这个。」 「我也是凡人,不是神明,我也有弱点,也有极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梅菲斯淡淡说,「我把自己交给你,如果你想伤害我,那是轻而易举。但如果你真的那样做,我会很生气。作为情人,我或许做得不好,如果你喜欢甚麽,想要甚麽,你告诉我,我会试着去学,试着去取悦你,让你高兴。但有些事情,那是底线。」 琼恩站定脚步,将她抱住,在她樱唇上轻轻一吻,「我知道,艾弥薇,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他轻声说,「永生永世,永永远远。」 热烈的鼓掌声突然响起来,倒把琼恩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才发现原来一群恶魔都远远围在旁边,正在大力拍手,其中有只蛇魔甚至把六只手臂全都一起用上了。这一幕让琼恩哑然失笑,同时心中一时也隐隐有些感动,连带看这些奇形怪状的恶魔也都顺眼了很多。 唯一能够超越种族,超越时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是理性;而唯一能够对抗理性的,是爱情。 凛和莎珞克丶伊莉雅已经走出很远,听到後面动静,还以为出了甚麽事情,赶忙回头来看,却见琼恩和梅菲斯正旁若无人的当街拥吻,还有一群恶魔围着劈里啪啦热烈鼓掌。「哇,好羡慕!」凛忍不住感叹。两个眼睛里似乎都冒出粉红色心型来,「为甚麽就没有人这麽对我呢?」 魅魔和卓尔萝莉对此地反应没有龙女那麽强烈,「真是有够白痴的。」莎珞克评价,然後伊莉雅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叫浪漫你们懂不懂?」凛很不满两位同伴的态度。 「不懂。」两人一起摇头。 「没劲,真无趣。」 浪漫归浪漫,总不能一直在大街上当众表演,便是梅菲斯这种女孩子,被众目睽睽看着。都有些脸上发烧起来。「走啦,」她低声说,「还站在这里等着被参观啊。」 众人回到旅店,伊莉雅一马当先冲上楼,先补充睡觉去了,莎珞克表示要适应一下新买的装备,也径直回房。凛则在梅菲斯旁边叽叽喳喳,就像小报记者似的采访她刚才被当众示爱的感受。就差手里拿着话筒了,梅菲斯正有些穷於应付,突然「咦」了一声,神色微微一凛,朝旁边看过去。 琼恩是她情人,凛和她是相交多年的挚友,彼此都是熟悉无比,一见她的神情。立刻便知道有事,顿时齐齐顺着她的眼光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灰袍老人。他看起来身体非常瘦弱,黑色头发,脸色暗灰,手中端着一只酒杯,正在慢慢品尝葡萄酒。琼恩注意到那只手在不停地轻微颤抖,以至於绛红色的液体在透明水晶杯中不断晃荡,彷佛随时可能泼洒在地。他很可能肺部有毛病,一边喝一边咳嗽个不停,但最後居然还是慢慢把酒一滴不漏地全部喝光了。两只夸赛魔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提着酒瓶,见他喝完一杯,赶紧又替他斟上。 「人类……难道是萨马斯特?」 这是琼恩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完全没见过萨马斯特,只是从书本上看过一些记载,自然也不知道他长甚麽模样。但这里是断域镇,遍地恶魔,突然冒出个人类来,未免太过突兀了,本能地就想到是他。只是再仔细看,他这副衰老模样又不似装出来的,那位传奇天才大巫师,总不至於就是这副德行吧。别的不说,就看他那不停颤抖的手,俨然已经有了帕金森综合症的迹象,想施法就很费劲,只怕一个动作比划错,法术效果反噬把自己给毁了。更别说他还咳嗽,虽然一个巫师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未必需要再通过诵咒来施法,但总也不能咳嗽个不停吧。 对了,凛是跟着欣布来的,她应该见过萨马斯特才对。 琼恩回头看凛,见她微微摇摇头,「我见到的萨马斯特是副骷髅骨架,」凛悄声说,「不是这样。」 差点忘了,萨马斯特如今早就是个巫妖了——当然,巫妖也完全可以变化伪装成活人,这不是问题,红袍巫师会的首席萨扎斯坦还经常以中年人的面目出现呢。不过他如果真是萨马斯特,明知道欣布在追他,不至於还敢这麽堂而皇之大模大样地出现吧。 「艾弥薇,你发现甚麽了?」琼恩问。 梅菲斯摇摇头,「我只是刚才突然有种直觉,彷佛有人在盯着我们,所以才顺着看过去,倒不是发现了甚麽。」 「如果他真是巫妖,你应该能感觉到吧。」 「不好说,距离太远,而且我现在完全不在状态……」 梅菲斯低声解释,因为受到位面规则的压制,她的感应能力大大削弱,不能如平常那样敏锐了。只是这样一来,对方的身分就更不好确认,欣布和葵露偏偏又不在一起,否则她们肯定是能分辨的。 正疑虑间,那个灰袍老人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过来,他的眼光直接从凛和梅菲斯的脸上掠过,反倒是在琼恩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的眼神不算锐利,也像普通老者一般有些混浊,但却多了几分阴森森的味道,琼恩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心中唯一地念头是只想赶快离开这老人的视线。但这样一来,却也大致排除了对方是萨马斯特的可能,否则他不认识梅菲斯,总该对凛有印象,不至於这样一掠而过,反而盯着琼恩。 便在此时,老人大概一口酒喝得急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躯都佝偻成一团,手中的酒杯砰地掉落在地,碎成一片。他越咳越急,到後来甚至都咯出大量的白色痰沫,鼻孔呼气声清晰可闻,伴随着「呼哧呼哧」地哮鸣音,十分吓人。两只夸赛魔在旁边吓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替他捶背揉胸,好半天才算渐渐平缓下来,脸色愈加灰败了几分,摇摇头,慢慢起身径自离开大堂,应该是回房间去了。 他的表现打消了琼恩的最後一丝疑虑,如果萨马斯特就是这种糟老头的话,他估计自己都能对付,连那两个选民都不需要了。摇摇头,揽着梅菲斯便准备回房间,凛却依旧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他真的不是装的?」 「萨马斯特需要装麽,」琼恩说,「反正明天就开始比赛,到时候他肯定也要露面的,除非奖品不想要了。就算他现在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老师面前,谁又敢动手?那些恶魔卫兵就够难缠了。再说了,萨马斯特也不见得就怕了你老师吧,我知道他当年面对三个选民都不落下风的。」 「也是。」 「而且就刚才老人那模样,能是大巫师?就算说他是魔法学徒我都不会信啊。」 「这个倒不好说的,我曾经读过一本小说,里面有个外号叫做兔子的黑袍巫师,就一天到晚咳嗽,但却是里面最厉害的大巫师。」 「那是他伪装出来的假像,就是为了麻痹对手。」 「你怎麽知道?」 「因为那本书我也读过,」琼恩说,「那个黑袍巫师看起来总是咳嗽,像是脆弱得不行,但他有没有在关键时刻咳过?他有没有因为咳嗽而施法失败?我就从来没见过一次,可见分明是装的。」 「这个……」 「而且刚才那老人是咳嗽麽?那分明已经是严重哮喘了好不好,巫妖已经是亡灵,就算变成活人,难道还会哮喘不成?如果他都能是萨马斯特,那我就是卡尔萨斯了。」 凛被琼恩说服了,梅菲斯似乎还有一丝疑虑,但也没有多说甚麽。毕竟马上就是比赛,比赛完了争取搞定那枚印章,赶紧回物质界再说。至於这个奇怪的老人,管他是谁也好,哪怕就是深渊里某位大恶魔假扮的,那也不用理睬了。 回到房间,发现欣布丶葵露和阿忒妮还没回来,凛拉着梅菲斯说话,伊莉雅本来说要补充睡眠,现在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成一片,琼恩在旁边压根插不上嘴,而且谈论的话题他也近乎完全无知,索性起身去楼下,打算给她们要点饮料。 走下楼梯的时候,恰巧又正遇上了刚才那个灰袍老人,正一步一步蹒跚着往上走。楼梯不宽,琼恩侧身避让,让他先过。「谢谢。」老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 「您客气了。」 琼恩也没在意,正准备往下走,突然背後阴冷的声音低低传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小家伙,」老人说,「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我不难为你。」 第三十七节 疯狂 琼恩霍然回过头来,身後已经空无一人,灰袍老人早就—但也已经不需要再多说甚麽了。 「我可真的不是卡尔萨斯啊。」琼恩自言自语。 「但我确实是萨马斯特。」一个低低的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中。 琼恩怔了片刻,依旧下楼,招来侍者要了饮料,让它送到房间里去。「刚才坐在那个地方的,一个穿黑色袍子的老人,你有没有印象,」他问夸赛魔,「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咳嗽个不停的。」 「没有啊,我们这里除了您几位之外,再没其他人类了,也从没见过您说的那甚麽黑袍老人。」 接连询问了几个夸赛魔侍者,全都是这种答案,彷佛那个黑袍老人其实压根就不存在,只是一场幻觉——然而琼恩清楚那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一分钟前,他已经和昔日的龙巫教之主擦肩而过。 萨马斯特最後说那句话,显然是已经知道琼恩和欣布等人一路,报名参加了那决斗大赛,也就是说大家的立场是敌人。既然现在遇上了,如果萨马斯特出手突袭的话,以有心算无心,琼恩毫无防备之下,只怕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去,此时已经躺在地上,不死也重伤。当然,萨马斯特是名震天下的大巫师,未必愿意这样对付一个後辈,自降身分——但话又说回来,这位龙巫教主也是以心智扭曲丶疯狂变态而着称的,做出甚麽事都不奇怪。不能以常理度之。何况就算是不心智扭曲不疯狂变态的欣布,名声地位都不亚於萨马斯特,不也照样是一见到琼恩就下手突袭麽。 琼恩摇摇头,觉得有些沮丧,要论起来,自己也已经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了,魔网造诣抵达第六层,如果放到物质界的大部份地区,虽然不能说称王称霸。横行一方,但也是可以和甚麽议员丶城主分庭抗礼的角色了——当然,深水城城主这种比较变态的除外。只是一直以来,自己家住在阴魂城,老师是大奥术师,接触的是巫妖,撞见的是选民,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是神子龙脉。总不免处处受制,很多时候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说起来,这次倒是又承蒙我那位死胖子老师救了一命啊。」琼恩暗想。 萨马斯特能够对琼恩高抬贵手,明显是因为奥沃。至於他怎麽认出琼恩是奥沃的学生,倒也很容易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戒指。在阴魂城的时候,奥沃曾经和琼恩说起过,他当年为了追求女孩子。特别去学习了铸造戒指的手艺,打造了一大堆,用链子串起来戴在脖子上。见到一个女孩子就取下一枚上去求婚——结果当然是次次被发好人卡。虽然目的最终没有实现,但他铸戒的手艺和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以後闲着无事就经常做魔法戒指,琼恩如今手上戴着的两枚全都是他给的,法术逆转戒指是他的收藏品。未必是他亲手所制,有可能是别处得来,但宝石跳跃戒指却是他近期新制的。以萨马斯特的眼光造诣。要从一枚魔法戒指上看出门道,得知其制作者,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说奥沃很可能还向他提过琼恩,嘱托过甚麽。毕竟这死胖子虽然有诸般恶趣味,也是个标准的心理变态,但对琼恩这个学生还真是不错的。 梅菲斯说,棋局已经开始交锋,棋手已经逐渐增多,投入的筹码逐步增大,即便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很小的预期和盘算,如今大家也都已经身不由己,收手不住了。风暴将起,琼恩就处於核心,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如今看起来,不要说等风暴起来,只是随便一个插曲,一个意外,他有可能就被碾碎了。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实力不够,只是道理纵然明白,办法却是没有,难道琼恩还能指望突然获得仙丹灵药,一夜之间增长十甲子的功力,顿时横扫天下无敌手麽——还是别做梦了,早点洗洗睡吧。 心神不定,琼恩回到房间,却发现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梅菲斯似乎正在和凛争执甚麽。他有些奇怪,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挚交,甚至可以说凛是梅菲斯在这世界上唯一真正的朋友,从没见她们有过争吵,这却是怎麽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一副耳坠。 琼恩刚才下楼期间,三个女孩子正在房间里聊天,伊莉雅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对精致的红宝石耳坠递给了凛。凛接过一看,先是惊讶,随即欣喜,在伊莉雅的小脸蛋上就亲了一口,「谢谢。」 「不客气,凛姐姐喜欢就好。」 「这副耳坠……」梅菲斯皱眉,「为甚麽我看得这麽眼熟。」 「就是刚才在店里凛姐姐看中的那副啊,」伊莉雅理直气壮地说:「我顺手就把它拿过来了。」 梅菲斯脸色一沉,「还回去。」 伊莉雅有些怕她,闻言怯怯地躲到凛身後,凛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耳坠戴上一只,正在戴另外一只,哪里还肯放手。「好啦,艾弥薇,就算我们先欠账好了,」她软语恳求,「等明天我们比赛完了拿了奖金,再去付钱就是,又不会少他的。」 「凛……」 「好啦好啦,艾弥薇,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琼恩回来时正撞上这一幕,弄清楚情况,他不甚放在心上,替凛帮腔几句。挚友和情人同时求情,梅菲斯也只好网开一面,暂时罢了。本来梅菲斯自己也看中了一副,和凛这副红宝石耳坠式样差不多,是绿宝石地,伊莉雅也顺手「拿」了回来,如今自然不敢再交上。只能先给了凛,正好配成套。 梅菲斯摇头,却看见琼恩神色间有些郁郁,不由得心中一沉,知道肯定发生了甚麽事情。「怎麽了?」她轻声问。 琼恩苦笑,「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灰袍老人,他确实是萨马斯特。」 凛正在把红宝石耳坠取下来,换上绿宝石的那副,闻言也吓了一跳。「真的?可是你不是说……」 「我说甚麽都没用,他确实是萨马斯特。」 琼恩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他隐瞒了萨马斯特最後说的那句话,免得被别人知道他是奥沃的学生,只说是自己看出了破绽,然後对方亲口承认是萨马斯特。诸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可是他干嘛要装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凛不解。「难道说,他现在已经不如以前,不敢被人发现?」 「不知道,这个问题,恐怕得等你老师回来去问她,」琼恩说,「毕竟他们是同时代的人,是真正打过交道的。」 「那人确实就是萨马斯特。」过了两个小时。葵露等三人一无所获地返回,欣布听完凛描述那灰袍老人的相貌之後,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他为甚麽装成这副样子?」 「他不是装。他本来就是那样子,」欣布说,「你们只知道萨马斯特是个大巫师,是魔法史上的不世奇才,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体弱多病的家伙。他从小就有严重的哮喘症。特别容易咳嗽,右手手臂曾经受过伤,习惯性地不停颤抖。所以连带说话时往往声音都在颤。他还有精神衰弱症状,怕强光,怕噪音,怕人多,敏感多疑,神经质,性格偏执,特别容易生气激动——这点後来改了不少,但偶尔还是犯。他还有些怪癖,比如看到女人穿白色以外的内裤就会大发脾气……」 葵露轻声咳嗽了一下。 欣布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正要掩饰过去,凛却正听得有趣,她也是心直口快的人,顺着就问,「老师你怎麽知道的?」 欣布迟疑了一下,「艾拉斯卓跟我说起过,」她说,「以前她和萨马斯特曾经是情人。」 「哦,那他们後来是怎麽分手的?」 女性对於这种事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八卦倾向,纵然是凛也不能免,如今大敌当前,不谈正事,反而追寻起对方地感情史来,而欣布也不知怎麽搞的,居然当真就要给她解说。要说起来,这对师徒二人都有些脑子脱线,不甚正常,幸好旁边还有比较正常的葵露。「那个,」卓尔选民颇有些无奈地说,「这些事情我们以後再谈如何。」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啊,他跑到这里来做甚麽,」欣布皱着眉头,「而且你看出破绽,他居然会直接告诉你他的身分,然後就走人了?这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啊。」 「那他以往的作风是甚麽?」 「是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为你收尸了。」 「这个,大概我人品好吧,」琼恩打着哈哈,一边心底冒冷气,「人品好就是无敌的呀。」 欣布也没多问,反正萨马斯特是个疯子,疯子不管做出甚麽都不出奇,因为他不讲道理,说不定只是今天心情好,看着琼恩比较顺眼就高抬贵手了。 「可是他就算以前是那副样子,现在却已经是巫妖了啊,」琼恩趁机转移话题,「变成巫妖就算性格不会变,身体上的毛病总不会还留着吧。」 「所以说他是个疯子啊,」欣布理所当然地说,「其实後来他成为选民,得到银火之後,身体地很多疾病就已经痊愈了。他早就已经不哮喘不咳嗽手臂不颤抖了,但他习惯了,他习惯了他那副样子,自己都改不过来,总以为还是以前,所以照样咳嗽个不停,照样喘不过气,照样其实压根就是他自己心理作用。」 「那他後来被剥夺选民身分,银火收回之後呢?」 「银火是会改造选民的体质的,就算被收回去,已经变得强壮的身体不会又突然衰弱下来。但还是那句话,他自己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自己活在过去,永远走不出记忆。所以即使变成巫妖了,照样还是这副德行。」 琼恩耸耸肩,不再询问,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自己也算认识不少一流的大巫师了,除了阴魂城那几位王子似乎还比较正常之外,其他个个都是心理变态,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精神有缺陷,不是有恶习就是有怪癖,总之都不是正常人——或者说。正常人只怕也都练不到这种程度。 唔,看来以後很有必要加强自己的心理素质训练了,魔法造诣可以提升,人可千万不能变态啊。如果弄成奥沃那种样子,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大巫师,活着又有甚麽意思。 这个问题暂且不考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麽对付萨马斯特。 欣布和葵露其实也没甚麽别的看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要战,那便战就是。据欣布说,萨马斯特虽然当年确实是曾经有过同时面对三名密斯拉选民地辉煌战绩,但那是他的鼎盛时期,那时候他自己也是选民。後来他被剥夺了选民资格,收回了银火。实力自然大打折扣,虽然发明了龙巫妖这种怪物,但他难道还能在擂台上临时招出一只来不成。更何况。时代是在不断进步的,如今距离萨马斯特被晨曦之神击杀,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欣布葵露一直活着,不断磨炼提升。萨马斯特却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据欣布前日和他的短暂交手来看,实力并没有明显的提高。如果两个选民同时上的话,是有很大的希望取胜的,就算是一对一车轮战,也未尝没有胜算。毕竟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很多时候胜负也就在一瞬间,未必见得实力强些就一定能稳操胜券。 凛是欣布的学生,阿忒妮是葵露的属下,她们两人自然更没有其他意见。至於琼恩这边,因为他没说完全的真话,所以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萨马斯特曾经警告他退出的事情。琼恩此前已经盘算半天,决定不予理睬,赌上一把。他已经答应了欣布参赛,如果现在退出,首先便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只怕大家都要看不起(莎珞克和伊莉雅估计除外);其次得罪了欣布,回物质界也便是麻烦,难道还去求萨马斯特相助?他可不想和个疯子打交道;何况倘若不打这次比赛,那枚白玉印章如何得到,萨马斯特是要拿去当命匣的,还会拱手让他不成。琼恩有一种强烈地直觉,那东西和自己大有牵连,说不定就能解开很多困惑自己的迷题,必须拿到手。 「明天就要比赛,有两个选民在前面,也未必轮到自己。就算真要上场,看情形好坏再决定是否弃权就是。有奥沃这个老师在,萨马斯特总要看三分面子,未必真对自己下杀手。」 想清楚了,事情也就简单,各自回去休息准备,等待明天的决斗大赛就是。 回到房间,见左右无人,梅菲斯便问琼恩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当然能看出琼恩刚才没完全说实话。琼恩把萨马斯特的话复述一遍,「应该是我那位老师向他打过招呼,所以对我容让三分吧,」他说,「但等到了赛场上,只怕也说不得了。」 「嗯,也不用太担心,」梅菲斯说,「见机行事就是。」 「对了,你有没有对凛说过奥沃的事情。」 「放心,这种事情我不会乱说,她们应该都不知道。」 万渊平原中烈阳永远高悬,无日夜之分,但还是有时间刻度的,此时已经到了正午,琼恩叫来午餐,梅菲斯依旧只喝了点饮料,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张忙碌,两人虽然在一起,却连闲谈的时候都没有。今天上午莎珞克的事情,虽然当时令梅菲斯恼怒,但解释清楚,却也让两人的感情更进一分。正说话间,凛从门外走进来,端起餐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 「刚才我听到了一个好故事,」她兴高采烈地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听。」 「至少你显然有兴趣说,」梅菲斯笑着,「甚麽故事?」 「萨马斯特的爱情故事,」凛说,「猜猜对方是谁?」 「刚才你老师不是说了,艾拉斯卓。」 「不,是魔法女神。」 第三十八节 爱情 魔法女神?」 琼恩和梅菲斯都有些惊讶。萨马斯特虽然是历史上声名赫赫的大巫师,但有关他的资料却非常稀少,涉及私人生活的更是几乎没有。烛堡已经是大陆最庞大最着名,资料最齐全最完备的图书馆了,琼恩在里面阅读到的东西也不多,只知道粗略的大致生平,基本都是寥寥几笔,即便是最後他和晨曦之神那惊天动地光辉灿烂的一战,也不过几行字就描述过去(而且主要是在修饰夸赞晨曦之神的无上神威)。只看今天大家对萨马斯特的相貌特徵丶身体状况丶精神疾病这些全都一无所知,当面遇到都不认识,便可见一斑,换了其他名人,只怕连身上有几块胎记都搞清楚了。 之所以造成这种状况,是因为萨马斯特先为魔法女神选民,後又叛教而出,创立龙巫教,弄得天怒人怨。他被轰杀之後,巫师之神阿祖斯便奉魔法女神的意旨,指示教会抹去一切有关萨马斯特的信息,并禁止在任何魔法书籍中提起。烛堡是中立之地,尊奉的是知识之神欧格玛,所以能够收集到一些残章碎片,保留下来,换了其他图书馆,基本就是没有。和萨马斯特同时代的,曾经有过密切交往的人,如今不是故去,便是欣布和葵露这种女神选民,自然更不会轻易到处乱说——其实要说起来,欣布已经算是性格叛逆,无所顾忌,所以还肯谈论。如果换了谨慎的葵露,只怕除了必要信息之外,其他半句不提。 当然,官方历史都被销毁或禁止,私下传言总还是有的,虽然大多内容混乱,彼此冲突,但也不等於就完全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在所有的小道消息里,凡是涉及到萨马斯特的感情经历的。全都众口一词地指向银月城城主艾拉斯卓,她被认为曾经是萨马斯特的情人——并且是萨马斯特後来背叛教会的最重要原因。 艾拉斯卓也是七姐妹之一,排行第二,欣布的姐姐,魔法女神的选民,与萨马斯特自然也是多有交往的。和欣布的叛逆丶暴躁丶不修边幅不同,艾拉斯卓是公认的气质高贵丶美丽典雅,被称为「光辉女士」。据说萨马斯特一见到她就被迷住了,从此拜倒在石榴裙下,而艾拉斯卓也被萨马斯特的天才所吸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只是好景不长,两位选民的爱情很快破裂了,萨马斯特自此之後彻底坠入黑暗,最终成为被轰杀的大反派。 至於爱情为甚麽破裂,原因就众说纷纭了。较为有影响力的说法是因为艾拉斯卓魅力超群,情人众多,子嗣众多。仅仅儿子就超过十二个,而萨马斯特却是个有极强的占有欲的人,他试图独占和控制艾拉斯卓,这种冲突最终导致双方关系恶化,直至分手。 因为是小道消息。琼恩虽然听闻过,但从来没太当回事。今天欣布无意间露出来的口风,倒是证实了艾拉斯卓和萨马斯特确实是情人——至少曾经是。这也没甚麽可惊讶的。但现在凛跑进来,说萨马斯特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居然不是艾拉斯卓而是魔法女神,这便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摸不着头脑了。 「这和魔法女神又怎麽扯上了关系?」琼恩问。 凛於是很得意,在旁边坐下来,又拿起另外一杯果汁,一边喝一边开始转述她刚才从欣布那里打听到的八卦。 「其实在萨马斯特在遇上艾拉斯卓之前,他就已经有过一次爱情,对象就是魔法女神,」凛说,「那是在他成为选民的时候。」 「唔?」 「在萨马斯特五十岁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份神秘的邀请,这改变了他以後的命运。按照指示,萨马斯特前往阴影谷中一处隐秘地点,在那里他见到了魔法女神的化身,并且共同度过了十天,最终成为选民……」 「这个我知道啊。」 「耐心点,听我说完,这还没到重点呢,」凛很不满地瞪了琼恩一眼,「问题的关键不是萨马斯特成为选民,而是在这十天里,他爱上了魔法女神。」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老师刚刚亲口说的,」凛得意地说,「萨马斯特来到阴影谷,女神降临在他的面前,萨马斯特登时意乱神迷,无法自拔,当场就趴在女神脚下痛哭起来。女神把他扶起来,让他的眼睛正对自己的目光,深深凝视,然後把他拥入怀中……」 「那个,凛,你说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难道你们觉得这不是很浪漫吗?」 「浪漫是没错,但你确定这真是你老师的原话?」 「当然不是,有些是我自己的联想发挥和艺术加工了,但大体上就是这样啦,别计较,别打岔,」凛挥挥手,「总之,女神和萨马斯特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她们在一起整整度过了十天——你要知道,女神是以化身形态降临地,并非圣者附体,十天已经是极限了,可见他们当时的亲密程度……」 「打住,」琼恩不得不制止小女孩子的浪漫发挥,「说正经的。」 「这就是正经的,萨马斯特爱上了女神,女神显然对他也颇具好感。然後他被赐予银火,成为选民,那些从小就在折磨他的各种疾病全都被治愈,萨马斯特感动得五体投地,他把银火当作女神的定情信物,甚至天真的认为他会成为女神的丈夫……」 「可是女神早就已经有正式的配偶了呀,」梅菲斯奇怪,「早在差不多一千前,她就已经选择了阿祖斯作为她的丈夫,这点大家都知道吧。」 「是啊,所以说他天真嘛。」凛摇头,「或者说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是没有理智地。他成为选民之後,去了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那里,学习如何具体运用银火。他们的关系处得非常糟糕,萨马斯特依旧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而伊尔明斯特对此非常不以为然。後来有一次,伊尔明斯特终於打破了萨马斯特的美梦,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阿祖斯早就已经是女神的丈夫,这点根本不可能改变或动摇。也就是说萨马斯特是绝无希望的,劝他趁早打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幡然醒悟了?」 「没有,他大发脾气,很快就离开了阴影谷,然後他的心智就开始变得扭曲——准确地说是比以前更加扭曲,更加疯狂,而且各种疾病也都复发了。」 「疾病复发?」 「嗯,据我老师说。她有一次去拜访伊尔明斯特,那时候萨马斯特刚刚成为选民,还在阴影谷中学习。老师见到了萨马斯特,那时候他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况都非常良好,全无病症,完全符合一个选民的正常模样。後来萨马斯特离开阴影谷之後,大概过了一年,老师偶然撞见他。发现他又彻底垮了下来,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副样子。」 「爱情真是折磨人啊。」琼恩拿过凛一开始喝果汁的杯子(那是他的,现在凛拿着的是梅菲斯的)。给自己倒上,感叹着。 「说得你好像历经沧桑似的,」梅菲斯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後呢,凛。那艾拉斯卓又是怎麽回事。」 「後来萨马斯特遇到了艾拉斯卓,他一见倾心,喜欢上了。然後大家感情不合分手。就是这样了。」 「又一次爱情失败。」琼恩评价。 「你为甚麽要说又呢。」 「唔?这不是第二次吗?」 「这就是这个故事最关键的地方了,」凛洋洋得意地卖着关子,「有没有兴趣听。」 「说吧。」 「那你叫我一声姐姐。」 「噗!」 琼恩正在喝果汁,差点一口呛了出来,「你?你哪里像姐姐了,当我妹妹还差不多。」 「切,我比你还大一岁呢,怎麽不能做你姐姐。」 「姐姐看的不是年龄,是气质,就像你和艾弥薇站在一起,保证人人都认为你是妹妹。」 梅菲斯一直在微微笑着旁观,突然轻轻开口,「之所以不算第二次,是因为萨马斯特根本就是把艾拉斯卓当作了女神地替代品吧。」 「啊,」凛惊讶,「艾弥薇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萨马斯特明显是个偏执丶顽固,其实又非常脆弱的人,还带有明显的天真和孩子气,不肯承认现实。这种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东西,那就很难轻易撒手或改变。而且我也听到过有种说法:艾拉斯卓是最像女神的凡人。」 凛叹气,「艾弥薇,你真聪明,猜得一点都没错,萨马斯特确实把艾拉斯卓当作了魔法女神的替身——其实这才是他们关系最终破裂的真正原因。所以说,萨马斯特的爱情故事里,其实根本就没有艾拉斯卓,有的只是魔法女神和最近似魔法女神的替身。」 梅菲斯摇摇头。 「他太天真了,」圣武士评价,「居然认为神明会爱上凡人,这在历史上是从无先例的。」 「而且他认为女神也只爱他一个人。」 「那更是幼稚,」梅菲斯说,「神只是半人格半规则的存在,但历史越悠久的神只,人格就越被规则所同化,魔法女神是创世之初诞生的神明,哪里能和後来这些凡人封神者相比。而且在他之前,女神就已经挑选了阿祖斯作为正式配偶,在此之後,她又和凡人生下了七姐妹,至於她和大贤者伊尔明斯特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这些都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他居然还会抱这种不切实际地幻想,真是枉称魔法史上的天才。」 「有时候,天才也就是白痴。」 琼恩的这句总结陈词得到了两位女孩的一致认同,事实也确实如此。但问题在於:萨马斯特或许在感情上是个白痴,但在魔法上确实是震古烁今的大天才,马上就要和这种人交手,大家心中都不免有些忐忑。比起琼恩,凛还要担心欣布的安危,虽然她总说这个老师烦,但其实看得出来,她在内心还是很有感情的。 「萨马斯特确实非常厉害,」凛说,神色间开始有了些忧虑,「他和艾拉斯卓分手之後,原本已经大有好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再度恶化。人变得更加疯狂,但也更危险更强大了。後来他居然找上了艾拉斯卓,咒骂她,袭击她,艾拉斯卓猝不及防,一上来就受了重伤,幸好此时另外两位选民赶到,就是深水城主凯尔本和他的夫人莱拉。」 凯尔本也是魔法女神的选民之一。声望还在七姐妹之上,和大贤者伊尔明斯特相当;莱拉也是七姐妹之一,是凯尔本的夫人,这段婚姻还是奥沃促成的,倘若不是那死胖子色心不死,试图用角之冠来控制莱拉,哪里有凯尔本英雄救美的机会。 三位选民联手夹攻,终於击败了萨马斯特。此时巫师之神阿祖斯降临,他奉魔法女神的命令前来,收回了萨马斯特的银火。剥夺他选民的身分。萨马斯特并没有死去,自此之後便真正的坠入黑暗,销声匿迹,十二年之後他再度出现,发布「死亡巨龙预言」。创建龙巫教,最终被晨曦之神杀死。 从上面的战例来分析,虽然萨马斯特是突袭在先。上来就重伤了艾拉斯卓,但此後他独力迎战凯尔本和莱拉,却是货真价实的本事。七姐妹之中,只有四人是真正的巫师:艾拉斯卓丶莱拉丶欣布和希伦(syné),其中希伦早已去世,剩下的三人大致相当,欣布名声虽然响亮,未见得能胜过莱拉;而葵露是个牧师,此时丧失了伊莉丝翠的支持,更远远不能和凯尔本相比。就算说萨马斯特失去了银火,此消彼长之下,也未必有几分胜算。欣布和葵露都是那种久居高位,极度自信的人,无论遭遇何等强敌,照样挺身而上,丝毫不会皱一皱眉头,凛却不能不为她们担心了。 「琼恩,」凛有些犹豫,「有件事情我想求你。」 「唔?」琼恩有些惊讶,「你说就是。」 「你也知道的,真要论法术比拼,我的老师只怕也未必能胜过萨马斯特,葵露小姐更不用说,真正可以倚靠的就是银火。但银火也并不是能无限使用的,如果一开始消耗得太厉害,後面撞上萨马斯特……」 「你是说,改变我们原本说的比赛顺序,我和你先上场?」 「嗯,我是这麽想,所以来跟你商量……当然了,」凛赶快解释,「其他还是和我们以前说的那样,如果情势不对,我们可以直接放弃退出,再让老师上,就当是先探探对手的底细也好……」 琼恩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行,」他说,「那也就不用预定甚麽出场顺序了,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有合适的对手我们就先打发完事。」 「琼恩你太好了,谢谢你!」凛兴高采烈地把杯子一放,扑过来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真是个好人。」 「……这个,後面一句话能不能不要说,我很忌讳的。」 凛嘻嘻笑着,突然想起梅菲斯还在旁边,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却见圣武士正在慢慢喝一杯牛奶,神色平淡,似乎全然没看见。「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凛挥挥手,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她挺喜欢你呢。」梅菲斯放下杯子,轻轻说。 「那个,艾弥薇……」 「没事,」梅菲斯微笑,「如果她真喜欢你,我也不介意——只是你恐怕没这个本事了。她真正喜欢的,是那种阳光的丶活泼地丶幽默有趣的男孩子,像你这样死板的,只怕没希望。」 「唔,我也不至於像你说得那麽差吧。」 「你以为自己有多优秀麽,」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也只有我这种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才会怜悯你,怕你没人要,凛可没我这麽好心。」 「听起来我真失败。」 梅菲斯没理他,取过凛第二次拿起的果汁杯子,「还是那坏毛病,」她叹气,「见了就直接拿起来喝,也不管是谁的,迟早有一天要中毒。」 「中毒倒不至於,」琼恩说,「别被人下媚药就好。」 「你不就这麽干过吗。」 「那次不能怪我吧,本来是给你准备的,谁知道她拿起来就喝……」 「反正最後你是占了便宜吧,那还有甚麽意见呢。」 「这个麽,如果说有甚麽意见的话……那就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第三十九节 运气 这个贪心的想法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梅菲斯的抵制,所以只能是个奢望。凛是梅菲斯的挚友,是她真正看重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上次在阿格拉隆那是意外,梅菲斯也不会说甚麽,但倘若琼恩主动去下药,只怕就会有家庭暴力要发生了。 与其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还不如想想怎麽对梅菲斯进行必要的教育,让她在床上更加主动还更可行些。关於这个问题,琼恩不是很有头绪,好在旁边就住着一位专业人士,正可以请教。 梅菲斯精神不佳,午餐後又去休息,琼恩坐在床边沙发上研读魔法书,静静陪着她。时间慢慢流逝,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琼恩从各种咒语丶符纹丶法术原理和描述构成的海洋中挣扎出来,合上魔法书,转头看见梅菲斯还在床上沉睡,不去打扰,悄悄走出房间,将门掩上。 莎珞克住的房间就在隔壁,琼恩走过去轻轻敲门,「请进,」魅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慵懒无力,像是春睡方醒似的,「门没关。」 琼恩推门进入,发现莎珞克正坐在床头,手中把玩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琼恩走到近前看了看,感觉像是个三棱金锥,又像是个蛾眉刺之类,上面似乎还隐隐泛着蓝光,很可能淬毒。「这是甚麽?」他问,「你新买的武器?」 「是啊。」 「但这东西怎麽用?」琼恩奇怪,「握柄在哪里?」 「不需要握柄。它本来就不是手持的。」 「不用手持,难道还用脚不成。」 「当然也不是,是用尾巴。」 琼恩怔了怔,「尾巴?」 彷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从魅魔的裙下突然冒出一条长长的黑色尾巴来,在空中还转了个圈,搭在她的肩膀上。尾巴光滑如绳,末端尖锐,还闪着金属寒光。彷佛蝎子的毒刺似的。琼恩猝然不意,倒是微微一惊,「我怎麽以前从没看到过你有尾巴。」 「魅魔都有尾巴,」莎珞克说,「就像都有蝠翼,平时可以收起来而已。」 「那这东西的用法是……」 魅魔把手中的金锥递给琼恩,「放心,虽然有毒。但对凡人没效果,只对恶魔有用,」她说,「替我安上。」 「安上?」 琼恩还没反应过来,魅魔已经摆好了姿势,她跪伏在床上,上半身贴着床单,黑色长裙掀起。翻在腰上,露出高翘的臀部,乳白色的皮肤中夹杂着一抹紫色。那是陷入臀沟的丁字内裤。尾巴从脊椎末端延伸出来,充满挑逗地在空中摇摆着,末端轻轻颤动。琼恩看了看手中的金锥,发现它是空心的,於是知道了怎麽做。他一手握着尾巴。一手拿着空心的金锥,往末端套上,发现居然严丝合缝。彷佛量身定做似的。 「安好了,」他说,顺手在魅魔的臀部轻轻捏了捏,感受那嫩滑到极点的肌肤,「唔,记得以前手感似乎还没这麽好。」 「换了副身体嘛,」魅魔依旧保持着跪伏地姿势,转过脸来,舌尖性感地舔了舔嘴唇,媚眼如丝,「要不要尝试一下滋味。」 「你经常向男性发出这种邀请吗?」琼恩的手指轻轻游动,扯开丁字裤的紫色细带,指尖没入一片柔嫩滑腻到极致的泥沼里,彷佛有一种隐隐的吸引力,像要把手指吞噬进去似的,「有多少人享用过这具身体呢。」 「不多,」魅魔说,她的尾巴慢慢往回缩,最终完全没入体内,连着末端刚刚套上的金锥也消失不见,「准确地说只有格拉兹特一个,毕竟我还算受他看重,或者说对他来说新鲜感还没过去,别的恶魔不敢碰我。比起我小时候,已经算是幸运多了。」 她话说得不紧不慢,语气平淡,琼恩听在耳中却感觉有几分说不出的凄凉,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黯,几乎都要叹口气出来。「以後不会了,」他轻声说,「对不起。」 「有甚麽对不起的,我运气不好罢了,」魅魔笑笑,坐起身来,背靠着墙壁,双臂环保膝盖,「我不像梅菲斯小姐那样有个好母亲,不像她能遇上提尔教会的领袖,而且还能赏识她,培养她成为圣武士。就算是她後来遇到你,那也比我运气好啊,至少你真喜欢她。大家都是邪神子嗣,都是一个父亲,她就是天之骄子,神选战士,我就只能从小在贫民窟里挣扎,盗窃丶欺骗丶杀人丶出卖身体,一切只为能活命。甚至就连死了都会被变成恶魔,继续受欺压——这就是命运啊。」 「命运麽。」 「当然,我不觉得我比谁差,难道我比你的小情人差?我是比她笨,还是比她丑,还是比她弱?聪明的头脑丶人心的揣摩丶对男人的吸引力丶武技锻炼和杀人技巧,我哪一件一件不如她呢?她除了有个好母亲,能够一开始就替凝聚了大量的杀戮神力,还有哪点比得上我的?既然我样样不比她差,为甚麽她就能在天堂,受人尊重,被人爱护,有人喜欢,而我的下场就落得这麽糟糕呢,到现在,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除了命运,还有甚麽能解释这一切呢?」 她说着说着,突然自己笑了起来,「不说了,怎麽搞地,居然自怨自艾起来,这可从来不是我的风格啊,」她抬起脸,顿时又是平常那副满是盈盈笑意的模样,若有若无地带着几分妖媚,「有甚麽事呢,主人,我想你放弃和小情人相处的宝贵时间,特地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听一个命运的失败者在发牢骚吧。」 琼恩本来是想咨询一下她这位专业人士的意见,看看如何让梅菲斯能在床上变得更加「女人」一点。如今这麽一弄,反倒没了心思,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掩饰过去,莎珞克却已经猜了出来,「是想调教你那位小情人?」她问,「这个我倒是很乐意效劳。」 「调教这个词还是算了吧,」琼恩皱眉,「不用说得那麽夸张,我没那种变态爱好。」 「是麽。我还以为男人都会喜欢呢,只是有没有机会,能不能办到的问题而已,」莎珞克嘴角翘起,露出娇媚的笑容来,「如果现在有一个被调教好的美人儿放在你面前,只要你愿意,她就能为你做任何服务。没有任何代价,没有任何风险,甚麽都不用付出……你会不想要?」 「想要,」琼恩承认,「但我不想把艾弥薇变成这样,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吧。」 「够清楚了,」魅魔说,「不过你别忘了一件事。肉体和灵魂,并不是那麽截然分开的。一旦沉迷於肉体的快感,精神同样也会受到影响。不要以为这世界上真有那种完全淫荡的肉体和纯洁无瑕的精神结合体,我想世界上绝没有这样的人。」 「我知道,多谢提醒,」琼恩说,「我会把握分寸。」 「各种技巧和知识麽。我自然是不缺的,完全可以教给她,只是她恐怕不会喜欢。」魅魔慵懒地舒展着身体,「不管怎麽说,首先是不能有抗拒心理,所以我一开始还是不要出现得为好……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只有用点药物了。」 「媚药我也会配,但距离我想要的效果终究还差了一点……」 「你会配的那些都是物质界的药物,当然不够看,恶魔自有恶魔的方法,」魅魔自信满满地说,「交给我吧,保证让你满意,给我最多三天时间就行。」 琼恩盯着她,「我先说明,我所需要的,是对她的精神或身体没有任何伤害的,不会造成任何副作用和後遗症地,绝无任何不良效果或者我不期望发生的效果的药物——我相信你能清楚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魅魔回答,「当然明白,主人。」 ※※※ 时间很快过去,决斗大赛正式开始了,琼恩等六人作为比赛选手入场,梅菲斯和伊莉雅也都坐在前排观众席上,在一群恶魔中格外显眼,颇有几个家伙色眯眯地过来搭讪,但都无功而返。梅菲斯虽然此时虚弱,连挥剑都不能,但长年养成的气势已经深入骨髓,整个人便是一柄锋锐利剑,只被她冷冷扫上一眼,两个巨牛魔立刻就仓皇败退了。 大概是被奖品所吸引,又或许是恶魔们天性就嗜血好斗,来报名参赛的选手极多,大约有近千支队伍,好在反正是淘汰赛形式,每轮至少都会刷掉一半——而且还会有因为队伍成员损失过重又无法及时补充,被迫退出的情形,所以其实也只要几天功夫就能打到决赛了。 有莎珞克在,就相当於有了一个深渊向导,她能够精确地辨认各种恶魔的种类,解说它们的习性丶优势和弱点,这让战斗变得事半功倍。琼恩等人遇到的第一轮对手是六只狂战魔,已经算中阶的恶魔了,听名字就知道是那种疯狂战斗热爱杀戮地类型,据莎珞克说,它们喜欢近身搏斗,喜欢用长臂猿一样的胳膊将人死死擒抱,喜欢用头上的尖角顶,用锋利的牙齿咬,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欣布听了魅魔的介绍,嗤笑一声,转过头来,「凛,你上,」她说,「甚麽都不用考虑,保持距离用火球轰。」 凛答应一声,跃上擂台,依旧按照她的习惯,先点了四个火堆,凭借着她无限火中跳跃的天赋,狂战魔压根就连她的裙角都碰不到。她身上又带了一大把火球魔杖,不要钱地狂轰滥炸,给琼恩地感觉就是一个机枪手在虐待一只虽然凶悍无比却不能远程攻击的野兽。没过半小时,六场比试都结束了,四只狂战魔被烤成了乳猪,还有两只直接弃权退出,擂台上弥漫的味道,像是肉香和臭气混杂。 「这味道好古怪。」凛皱着眉头。 「狂战魔一旦剧烈运动就会大汗淋漓,臭不可闻,」莎珞克淡淡解释。「就连恶魔都未必能忍受,这也是它们的有效武器之一。」 「太恶心了。」凛挥着小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来扇去。 好在赛场工作人员对这种情况早就有准备,很快几只怯魔跑上来,抱着一种类似吸尘器地东西在擂台上转了一圈,怪味立刻就消除了。接着进行第二轮比赛。 这次的对手有些麻烦,四只巴布魔,这其实是凑数的,不放在琼恩等人眼中,但另外两个家伙就必须重视了:一只狩魔蛛和一只乌特罗斯魔。前者形如巨大蜘蛛,以弱小恶魔为食物,後者根本不是恶魔,而是尤格罗斯魔(一种介乎於恶魔和魔鬼之间的怪物)。 「乌特罗斯魔的资料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莎珞克皱眉,「因为它们不是恶魔。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最擅长的攻击手段是催眠恐惧这种精神法术,不擅肉搏。」 琼恩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派阿忒妮上场,探探对手的虚实。她是精灵弓箭手,步伐灵敏,万一不利也相对容易脱身,比赛规则也很简单,如果要放弃的话,直接跳下擂台就行。阿忒妮也无异议,提起短弓箭囊便上了场。 因为是恶魔世界的比赛。擂台非常大,较之物质界的规格至少大了十倍,这给予了阿忒妮足够的空间和距离。对方先派四个巴布魔上场。被月精灵连连发箭,尽数都射了下去。 但第五场比赛就比较麻烦了,对方派出了狩魔蛛,这种恶魔长着八条腿,移动速度极快。而且还能喷射蛛网,全身又有一副坚硬甲壳,阿忒妮的箭矢根本都射不穿。勉强支撑了两分钟。葵露便发信号让她弃权认输,再打下去没有希望。 因为阿忒妮是上一场比赛的胜利者,所以她拥有「战败」或者「弃权」的资格,所以这场比赛她虽然认输了,却不算琼恩这个队伍输了一场,也就是说第五场比赛依旧还没完——这同样也是格拉兹特那个心理变态定下的细节规矩之一,为了实现他所谓的「有深渊特色的团队主义」而折腾出来的,别说琼恩这种外来人,就连恶魔自己往往都被弄得头晕脑涨,反正一切听裁判的指挥就是。 欣布对凛悄声说了几句,让她接替阿忒妮上场,琼恩原本想自己上,见她们似乎胸有成竹,也便罢了。不料凛刚刚上场就让大家吃了一惊,狩魔蛛看见新的对手,张开大口便喷出一道蛛丝来,在空中结成庞大的巨网,照着凛当头罩下。原本以凛的身手敏捷,要避让也不是难事,谁知她不躲不闪,任凭那蛛网就罩了下来,把整个人都裹在其中。 「凛!」 琼恩有些吃惊,却见欣布在旁边神情自若,也便暂时放下心来。狩魔蛛上一场对阿忒妮连喷了两次蛛丝都被躲开,如今换了个人,见一举就困住了对手,大是得意。它也知道能够打到第二轮的,应该也不会是无能之辈,当下巨口一张,又喷出两大团蛛丝,越发将凛缠得紧紧。随即荷荷怪吼着,八只爪子飞速移动,顺着口中的蛛丝一路前冲,打算把猎物吞下去。 瞬息之间,它已经冲到近前,正要低头张口咬下,陡然一团巨大地烈焰从凛身上轰地腾起,冲上半空,顺着蛛丝朝狩魔蛛烧去。凛身上的蛛丝被烧断,她单手撑地,一个後空翻脱出了狩魔蛛的攻击范围,右手一扬,两枚红宝石同时砸了出去。 宝石化作火球炸开,熊熊烈焰将狩魔蛛完全吞噬,它想要逃脱,却已经身陷火海。蛛丝是极易燃烧之物,它又接连喷了两次,弄得小半个擂台都是,如今却当真是作茧自缚了。狩魔蛛虽然皮坚甲厚,不惧兵刃,但却没有抵抗火焰的能力。如果是直接扔几个火球,它还能凭借极快的运动速度闪避过去,但这样陷在火海中,便是死路一条了。 不过片刻,火焰平息,狩魔蛛已经化作了一滩灰烬,凛也不继续下一场,直接下了擂台,琼恩这边便算是赢了第五场。凛是龙脉者,在火焰方面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自己又预先做了准备,丝毫没有火灼伤,便是衣服都没烧坏,倒是让琼恩觉得可惜,少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第六场比赛,对方仅存地乌特罗斯魔缓缓起身,欣布正准备上场,却被琼恩拦住了。「我来对付它。」巫师说,走上擂台。 第四十节 博爱 从外表上看,乌特罗斯魔像个穿着长袍的老人,既高且平,彷佛在出生的时候受挤压过度而变形了似的,一张长脸便如白板,没有鼻子嘴巴,只有一双不断变换颜色的巨大眼球,皮肤倒是很光滑,没有皱纹,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看起来十分恐怖。 「乌特罗斯魔,通常是尤格罗斯魔军队中军官,不擅近战,精通战略,擅长催眠丶媚惑丶指使丶暗示各种法术,有短距离无限制传送的天赋异能,能够召唤低阶尤格罗斯魔相助,免疫各种毒素和强酸……大致就这些了。」 在上擂台之前,莎珞克低声把最新资料跟他复述了一遍,这是魅魔刚刚从附近一位赛场工作人员的口中套问出来的,花费了她两分钟的甜媚微笑和一个热辣飞吻。琼恩盘算了一下,有恒定的意志屏障在,他压根不在乎那些催眠媚惑指使暗示,短距离传送虽然麻烦,但那是逃跑用的,乌特罗斯魔又不擅近战,怕他何来?至於说他精通战略,是尤格罗斯魔军队中军官,那在这擂台比武中毫无用处,免疫毒素和强酸更无所谓,因为这种类型的攻击法术主要都是塑能和亡灵学派的,琼恩反正不会。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他会召唤低阶尤格罗斯魔,但这世界上哪有万无一失稳稳克死对手的好事,能大占优势已经很不错了,见机行事便是。 见琼恩上了擂台,乌特罗斯魔从长袖中伸出一双枯瘦手掌。犹如鸟爪,微微一合,上前半步,整个人骤然从空气中消失,在下一瞬间出现在琼恩左侧,随即斜跨半步,再度消失。琼恩不去理睬,他刚上擂台就已经暗中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随即抽出紫水晶法杖。转瞬之间先给自己叠加了两道防御法术,再度回过身来,发现乌特罗斯魔正在背後不远处,一双巨大的眼珠精光四射,变成了暗金色,正死死盯着他。 琼恩感觉到一股冰冷无形地意识试图侵入自己脑海,但一触即退,他暗自冷笑着。右手低垂,指尖已经挟上一枚石弹,正要试探性地弹出。乌特罗斯魔诧异自己的催眠凝视全然不起效用,见他手一动,还不等看清是甚麽法术,立刻双手一合,斜跨半步,瞬间到了琼恩左侧。 琼恩石弹还未弹出。见他又传送,反手甩了出来,还不等砸中目标。乌特罗斯魔往後稍退,又转移到了琼恩右侧。 「好快。」琼恩心想。 凛的无限火中跳跃也有这种类似效果,但必须要有火焰作为媒介,地点是固定的,远不如他这样随心所欲。幸好这乌特罗斯魔只会逃跑。攻击力不强,否则倒是麻烦透顶。 乌特罗斯魔同样也在头疼,他最擅长的便是各种精神控制法术。尤其是双眼天赋自带的催眠凝视,又类似美杜莎的效果,只要被他凝神瞪上一眼,意志坚定者也要昏昏沉沉,意志薄弱者直接就呼呼大睡,然而对这个人类似乎全无效果一般。 「难道他其实是个巫妖伪装的?」 琼恩又弹出一枚石弹来,然後乌特罗斯魔又在被击中前逃之夭夭,他狡猾得紧,凭借天赋的无限传送能力,只要一看到对方有动作,不等看清立刻就逃。他打得主意也很简单,对手明显是个巫师,法术总有穷尽的时候,反正比赛又没有时间限制,尽管往下耗着就是。 琼恩接着又发出两枚石弹,依旧没有伤到对手半根毫毛,但却并非没有收获。他注意到了两点:第一,这个乌特罗斯魔每次传送的距离都非常短;第二,它每次传送之前都要迈出半步,而且迈步的方向就是传送的方向。 他心念微动,假装再度施法攻击,乌特罗斯魔见状,不假思索便又瞬移开来,琼恩看准他迈步的方向,心中估算大致距离,挥舞法杖快速划了个符号,隔空虚虚一点。 以他法杖遥指一点为圆心,周围六十英尺内的岩石地面像被巨力提拉似的,骤然升起大大小小十几根尖锐石柱来。「砰」地一声,乌特罗斯魔身形从空气中闪出,它正撞在其中一根石柱上,额头上顿时鲜血淋漓一片。它本能地反应就是立刻再逃,但举目一看,周围密密麻麻都布满石柱,阻隔视线,便是传送术也无法定位目标了。 就是琼恩自己,也对这个法术效果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明显超出预期。机不可失,他伸手从怀中取出萨瓦棋盘,掷出三枚食人魔棋子,化作魔像冲进了石柱林中。 乌特罗斯魔见情形危急,逃遁已经来不及,喉咙里咕咕作响,双手一阵摇摆,身旁两道黑色传送门划开,四只人形大小的怪物从中跳出,它们彷佛变异地昆虫,又像是直立行走的蚂蚁,眼冒火光,四只前爪挥舞着赤红色三叉戟,迎上了食人魔魔像。 狼牙棒和三叉戟撞在一起,砰砰啪啪一阵乱斗,打得石柱林中石屑纷溅,烟尘弥漫,一时间都看不清楚情形了。琼恩唤起斗篷内侧胸针中的飞行术,飘上石柱林的上空,等待结果。 片刻之後,烟尘渐熄,两个昆虫怪物已经头断骨折,趴在地上,三个食人魔魔像也都全身重创,几乎无法再动弹。乌特罗斯魔在这混战中居然无恙,而且已经摸到了石柱林的边缘,眼看就要逃出。倘若让它离开,琼恩却没办法再困住它了。 一道灰光从法杖顶端射出,准确地命中了乌特罗斯魔,将他化作石像。 琼恩落回地面,将魔像变回棋子,收了回来,然後走到石像面前轻轻一推。石像砰然倒地,碎成几块。乌特罗斯魔便是彻底死亡,即使用解除石化法术也救不回来了。 「干得不错,兰尼斯特先生。」走下场的时候,欣布难得地冲琼恩笑了一笑,出言夸奖。 凛直接扑过来抱了一抱,「真厉害,」她兴奋地说,「你困住它的那个法术是甚麽,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教给我好不好。」 「那是石林术,卓尔发明的法术,」琼恩说,「不过我自己也没想到效果会有那麽好,我原本以为最多能召起七八根石柱就不错了,比我预期得强了一半不止。」 「那很正常啊,」欣布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里是深渊,永恒的混乱和变化之地,石林术是变化法术,效果本来就会大大提升的。倘若这里不是断域镇的话,别说一半,提升一倍都很正常啊——你难道不知道?」 「有这回事?」 「当然,否则葵露为甚麽会提议找你参赛?」欣布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仅论你的本来水平,虽然勉强够看,但也没甚麽特别了不起的。但你是个变化师吧。在深渊这里就等於凭空强化了一大截啊。」 琼恩愕然,回过头看莎珞克,「是这样的吗?」 魅魔点头,「我以为你知道,主人。」她说,「我以为这对巫师来说是常识。」 见大家都用不可思议地眼光看着自己,琼恩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常识,」他说,「没学过。」 「那你们阴魂城的魔法教育真失败。」欣布评价。 对於阴魂城的魔法教育是否失败的问题,琼恩没兴趣继续讨论。每天最多两轮比赛(有可能只安排一轮,这完全看主办者的心情),现在琼恩这支队伍已经成功搞定,可以打道回府,等明天再来了。放眼看去,其他比赛场地都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恶魔和各种非恶魔异怪打成一团,不可开交。 在刚才比赛的时候,葵露一直在四处观望,寻找萨马斯特的身影。按道理说,他应该也会来参赛才对,但看遍了整个决斗场也没发现他的身影,这便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难道他不想要那枚印章了?」 「不,直觉告诉我他就在这里,」欣布说,「我能肯定。」 「那为甚麽找不到?」 「他有可能伪装变形了。」 萨马斯特这种大巫师,变成甚麽模样都轻而易举。场上人实在太多,葵露又不可能一个一个仔细鉴别过来,遗漏很正常。倘若在物质界,欣布这种选民还能远远就察觉到邪恶气息,据此判断方位,但如今这里是深渊,每个恶魔身上都邪气冲天,根本无从分辨。 比赛完毕,琼恩等人领到奖金,是满满一口袋地灵魂宝石,据莎珞克说,虽然品质低劣,里面的灵魂素质很差,但也勉强算是笔小财了。阿忒妮去补充了一批爆裂箭和魔法箭,凛去付了那两幅耳坠的账,又额外买了两幅,於是大家皆大欢喜。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琼恩等人遭遇了各种强敌,包括深渊里的各种恶魔丶在血战双方之间来往贸易的尤格罗斯魔丶内层位面的元素领主丶来自物质界的巫妖丶灵吸怪,甚至还有九层地狱里的魔鬼。 对於最後这点,琼恩惊讶万分,私下曾经询问莎珞克,「你们恶魔和魔鬼不是死敌麽。」 「是啊。」 「我记得你说过这决斗大赛正是为了血战做准备的吧,而且马上你们就要和魔鬼开战了对吧。」 「是啊。」 「那你们为甚麽允许魔鬼参赛?」 「因为比赛规则的制定者是个心理变态啊。」 据说格拉兹特当时提出应该兼容并包,允许所有存在——甚至包括地狱的魔鬼和神界的天使来参赛,大家都被他的异想天开吓坏了。但格拉兹特凭借他出色的口才和强有力的拳头(主要是後者)说服了所有恶魔,最终通过了这条规则。至於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恶魔的本质是混乱叛逆,所以就不应该有门户之见,不应该恪框框,魔鬼怎麽了,天使怎麽了,应该一视同仁,不必区别对待。 「他真是博爱。」琼恩感叹。 「那自然,在深渊里谁不知道乌黯君主格拉兹特是最最博爱的。」 「这个。我为甚麽觉得你的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格拉兹特是个双性恋,既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所以确实很博爱。意思很明确,你不用误解。」 「唔,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而且他还有种癣好,喜欢变成女人去勾搭男人……」 琼恩正好在喝果汁,一口呛了出来,「甚麽?」 「真的。他曾经变成魅魔女王美坎修特的模样,勾引深渊第二十三层领主科斯彻奇,把那笨蛋耍得团团转——这件事深渊里没有谁不知道的,因为格拉兹特自己都很得意,经常拿出来炫耀。」 「……现在我终於知道他为甚麽能当上恶魔君主了。」 第三天的比赛只有一轮,接下来就是八强争夺了。欣布大展神威,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六个对手,她和葵露决定趁着现在选手较少的时候去别的赛场转转。看能否找到萨马斯特,至少确定目标。琼恩和梅菲斯不愿多呆,直接先回了旅馆。 天气炎热,梅菲斯先进浴室洗澡,裹着浴巾出来,发现琼恩手上拿着一只杯子,见里面地液体颜色有些奇怪,「那是甚麽?」 「媚药。」琼恩说,「刚配好的,要不要今晚试试。」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不死心呢,」她说,「那种东西对我没甚麽用啊。」 媚药的作用,主要也就是催情,让人放松身体。挑起欲念,暂时丧失自制力,属於精神方面的影响。但圣武士却正是意志坚定的典范。在幽暗地域里住的这几个月,琼恩偶尔也配过一些媚药,想增加闺房间的乐趣,只是对梅菲斯效果都甚微,她虽然不会主动去抗拒,却不由自主地就抵御掉了。当然,足够强力到能够摧毁她的意志力地媚药,琼恩也不是配不出来,只是那就太过霸道,会损伤身体了,不敢使用。 「唔,这次不一样的,」琼恩说,「这是我另外请人配的。」 「你不是一向吹嘘自己是一流的药剂师麽,怎麽还要找别人配。」 「这个,术业有专攻嘛,我毕竟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那这是哪位专家配的。」 「莎珞克。」 梅菲斯微微皱了皱眉,「你别太相信她,」她说,「虽然有灵魂契约在,但终究还是要提防点。」 「我知道,我向她再三确认过了,这副药剂没问题,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和额外影响。我问得非常明确,她没办法撒谎的。」 「你要想试试,那就试试吧,」梅菲斯也没太在意,「只是如果到时候又没效果,别说我性冷淡啊。」 「我从没这麽说过吧。」 「没有,我知道那是你的心声,我替你说出来而已……对了,这副药是只对女性有用?」 「那倒没说,应该通用吧。」 「那你先试试,我看看效果。」 「我意志力太差,根本测试不出药剂地效果啊。」 「所以你应该加强这方面的锻炼,以备万一。」 琼恩耸耸肩,随手把杯子放在桌上,走过来替她用毛巾擦乾头发,「她们怎麽还没回来,」琼恩随口说,「按道理应该也差不多……」 话音未落,房门「砰」地一声被用力推开了,琼恩有些恼怒,心想是谁这麽无礼,转过身一看,却是凛冲进来,「艾弥薇,琼恩,重要消息,」她急促地说,「我们发现萨马斯特了。」 「在哪里?」梅菲斯问。 「在第三……」 从决斗场到旅馆有很长一段距离,凛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一时没缓过劲,後面的话就接不上了,摆了摆手示意暂停,正好看见桌子上有杯饮料,直接拿过来就灌了半杯,「在第三赛场……」 「凛……」 「别打岔,听我说完,」凛不高兴,「葵露小姐在第三赛场发现了萨马斯特,原来他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弗洛魔,难怪我们找不到。现在他也已经晋级前八强,後天我们应该就遇到了。」 「凛,你喝的那杯饮料……」 「一杯饮料而已,真小气,回头我赔你十杯,」凛一边说着一边咕噜咕噜把剩下的半杯也喝了,「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的,从没喝过,叫甚麽名字?」 「……媚药。」 第四十二节 变态 意外听到这种对话,琼恩实在有些无语,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或者说,感觉自己彷佛就是多馀似的。如果这世界上不存在琼恩·兰尼斯特这个人,那麽旁边这两位少女或许就甚麽烦恼都没有,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怎麽听起来她们两个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自己反而是注定要黯然退场的邪恶巫师或者大魔王似的。 不对不对,琼恩在心里摇头,然後切换人格,换了一种逻辑:首先,男女才是正道,女女分明是邪道,所以我的存在显然是正确的,而凛和梅菲斯的关系则分明是错误的——为了纠正这种错误,所以我必须坚持立场,不能退步,而且应该对凛的错误性取向进行正确的教育丶引导和改造,以便达到最终的和谐社会……不,是和谐後宫的目的。唔,这麽想就完全正确了。 不过想归想,如今房间里气氛微妙,自己还是继续装死比较好,先不要卷进去,静观其变再说。反正以梅菲斯的了解,她至少不是凛这样的百合,那麽至少不怕她们两人达成协议,把自己远远踢飞。 梅菲斯似乎也被凛的话给震住了,或者说她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对自己说出来,就算是场合也不对吧。就在几小时前,在这间卧室里,在这张床上,她们才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性爱,空气中还弥漫着淫的气息,凛的体内此时还残留着琼恩的乳白色精华,她的唇瓣上还有梅菲斯略带酸甜的味道,然後现在她赤裸着地坐在这里,凝视着梅菲斯。严肃地丶认真的丶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场面怎麽想怎麽觉得荒诞…… 当然,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现实的就是正确的,而且正如凛说的:我们都不是正常人——其实这里就没有正常人,严格来说全都是心理变态。所以五秒钟之後。梅菲斯冷静地做出了回答。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凛格格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琼恩,「起来啦,」她说,「别睡了。」 「让他再睡会。」 「心疼情人了?」凛笑着,「放心好了,他早就已经醒了。」 琼恩只好结束装睡的状态,「你怎麽知道?」 「睡着的人和清醒的人。呼吸是不同的,一听就知道,」凛说,「你伪装得太不够专业了,下次我来教你。艾弥薇是状态不好,否则也早就发现了。」 「难道你还专门训练过如何装睡?」 「以前我母亲督促我们练剑术。她就每次都装睡不去,」梅菲斯替凛解释,「一开始总被我母亲发现,後来她就拿我当实验品。研究真睡着和装睡的区别,最後她自己的装睡技术出神入化,连我母亲都分不出了。」 「你母亲难道不会直接把她叫醒麽?」 「不会,阿姨很讲人权的,」凛抢着说。「而且她其实最喜欢看到别人睡觉了,睡得越沉她就越高兴,绝对不会去吵醒。」 「这是为甚麽……呃。我知道了。」 世界上喜欢别人睡着,而且睡得越沉就越高兴的,无非是窃贼和杀手,巴尔正是杀戮之神,教会里最多的就是杀手,梅菲斯的母亲既然是高阶祭司,还是选民,想必也擅长此道——也就是说,这其实是职业习惯。 「明白了吧。」 「明白了,难怪你的剑术不行,远远不如艾弥薇。」 「切,剑术我是不如她,空手搏击可是我比较强。」 「那自然,你是龙女……这麽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啊,伯母既然是叫你们起床练剑,那自己手里会不会也提着剑啊。」 「当然啊。」 「那她看见你装睡装得那麽像,睡得那麽沉,会不会很高兴,然後职业习惯发作,一剑砍下来?」 「当然会啊,」凛说,「所以艾弥薇就要早早起床了,时刻注意阿姨的动向,拦着她,不然我就很危险了。後来我装睡地技术越来越好,所以艾弥薇起床就必须越来越早,反应就训练得越来越快,否则一不留神阿姨就把我砍了,」她吐了吐舌头,「话说有几次真的是好险呢,千钧一发,差点就被砍到了。」 「我太佩服你了,凛。」 「是吗,你佩服我哪一点?」 「你居然这种情况下都还能继续装睡,简直是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样大无畏的勇气我怎麽能不佩服呢。」 「过奖过奖,其实我纯粹只是偷懒,实在不想一大早起床练剑罢了,你这麽说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我不是在夸奖你,我是在说你变态啊,就为了早上睡会懒觉连命都敢不要,你就不担心万一艾弥薇没拦住怎麽办?」 「不担心,我信任艾弥薇,」凛说,「而且要说心理变态,这里三个人怎麽也轮不到我吧。」 「唔,你说我?我心理可是非常非常的正常啊。」 「你也算不上正常,只是变态程度轻些罢了,我说的是艾弥薇,」凛指了指旁边的金发少女,「她是邪神的女儿,有一个这麽变态的母亲,出生在这样变态地家庭,还有我这样变态的朋友——但她居然还能这麽正常,跑去当圣武士,你说她是不是最变态?」 琼恩立刻就没话说了。 通常来说,甚麽样的家庭就会出甚麽样地孩子,甚麽样的父母就会教育出甚麽样的子女,人总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梅菲斯有这种黑暗变态的父母和朋友,自己却成为正义之神的圣武士……如果要这麽说的话,她确实是有够变态的。 发现这一点并无意义,因为琼恩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一群心理变态包围,已经差不多都要麻木了,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丝毫没有影响,全无所谓。 此时三个人都还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梅菲斯靠着床头,微微笑着看他们斗嘴,凛像只温顺的波斯猫。趴在梅菲斯腿上,大半个身体都裸露在外,露出优美圆滑地肩背和腰臀曲线,琼恩背靠着床内侧的墙壁,面对着她们。这种格局似乎有些怪异,难道一场正常的双飞之後不应该是男性左拥右抱,一边一个麽。 於是琼恩决定打破这种不合理的局面。 「刚才你们说话我没完全听懂,」他说。「凛,艾弥薇最後答应你甚麽了?」 「答应我永远和她在一起啊。」 「我是说,这句话的具体所指是甚麽?」 「没甚麽具体所指,大概意思就是说,以後你们照样该干嘛干嘛,一切照常。」 「一切照常?」 「是啊。你们该吃饭照样吃饭,该出门照样出门,该打架照样打架,该上床照样上床……」 「那你呢?」 「吃饭的时候替我加一副刀叉。出门的时候替我叫一辆马车,打架的时候替我留个名额,上床麽,就像刚才那样好了,没意见吧。」 意见倒是有一点的。就是你能不能把对艾弥薇的不良兴趣转移到我身上来……不过这个问题以後再说,反正时间多得是。「你老师呢?」琼恩问,「她会同意吗?」 「她是我老师。又不是我老妈,我的私人事务轮不到她来干涉。」 这句话说得乾脆利落,顿时让琼恩放下心来,否则他对欣布那个火爆脾气还是很有忌惮的,毕竟是把她的学生弄上床。既然凛自己的态度都这麽明确了,那麽还有甚麽好说的。 要说起来,凛和欣布真是性格相近,难怪会被看中,主动收为学生……等等,不能这麽推论,否则岂不是说我和我那死胖子老师性格相近了,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琼恩侧身移到梅菲斯身旁,将她揽入怀中,正准备趁机把凛也拉过来,享受一下左拥右抱的感觉,凛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借势一个翻身下了床。「我饿了!」她宣布,「先去吃饭。」 凛穿上她那一套自称为「凛式巫师服」的超短裙装,蹦蹦跳跳出门去了,必须说作为龙脉者,她的恢复能力真是惊人。睡前那一场激战,琼恩到现在都觉得腰背酸疼,她居然若无其事,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一般。 琼恩低头,见怀中的少女正在静静沉思,也不打扰,只是轻轻抱着她,房间里再度归於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魔法沙漏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声,自动翻转,然後继续沙沙作响。 「几点了?」 琼恩回头看了一眼,「下午六点钟了。」 「该吃晚餐了。」 「嗯。」 琼恩帮梅菲斯穿好衣服,接着自己三下五除二搞定,两人到了餐厅,发现除了伊莉雅之外,其他人都在,正在商议着甚麽。阿忒妮见琼恩两人到来,递给他一份名单。 琼恩接过,坐下细看,发现原来是下面几轮比赛的流程安排。「嗯,按照这样打下来的话,我们应该是在最後决赛中碰到萨马斯特。」 「前提是我们能够一路打到决赛,而不是半路就被淘汰了。」 「这个不至於吧。」琼恩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这支队伍地整体实力不差,更有两个选民压阵,此前的比赛都是一帆风顺地打下来,欣布都基本没怎麽需要上场过。无形之间,他也有些信心膨胀起来。 阿忒妮示意他仔细看名单,「我们接下来的对手可都很难缠啊,就说下一场,便不太容易对付了。」 琼恩仔细再看,发现下一轮要面对的六个对手名字都很古怪,而且明显是同一个家族出来的,姓氏都相同,他再看看後面的「种族」一栏,发现注明是「吉斯洋基人」(githyanki)。 「吉斯洋基人?」琼恩思索着,「这名字我听过……他们是居住在星界的吧。」 「对,星界武士吉斯洋基人,」阿忒妮说,「灵吸怪的死敌。」 吉斯洋基人和灵吸怪一样,都擅长心灵异能。倘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灵能法术大多都是精神攻击类型地,琼恩压根不惧,他一个人上去就能搞定——但吉斯洋基人不但擅长灵能,而且个个都是格斗高手。这就很麻烦了。或者更通俗点说,这吉斯洋基人是真正魔武双修的。 「再下一轮,根据推测我们极有可能是撞上这一支队伍,」阿忒妮在名单上指了一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支队伍都是深渊土着们组成地,并非吉斯洋基人这种异位面来客,其中五个倒罢了,但有一只死亡巡猎者。很是令人头疼。 琼恩一边看资料,莎珞克坐在旁边为他解说。死亡巡猎者是深渊三大恶魔君主之一的奥喀斯发明出来的亡灵怪物,粗略形容的话,就是「一大堆尸体和骷髅堆积起来的巨无霸」,智力比僵尸骷髅之类高些,有基础的自我意识和判断能力。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是弱智。至於说本领,别的倒也无所谓,最麻烦的在於它能够吞噬敌人。每吞噬一个,把敌人的尸体融入自身。它就更强大一分,是那种初始时很弱,但越战越强的类型。 琼恩等人明天要面对的这只死亡巡猎者,原本就已经很强,一路比赛这样打下来。被它吞噬的对手也不少,确实是劲敌。 「最关键地,在於它们是亡灵。」阿忒妮说,「对付亡灵,牧师的神术原本是最有效,只是我们现在……」 现在队伍之中,有三个巫师(琼恩丶欣布和凛),一个弓箭手(阿忒妮),一个魅魔(莎珞克),还有一个牧师(葵露)——但却是个神祗沉眠的牧师,根本没有半点神术可用,这就比较麻烦。 「我的弓箭对亡灵效果不大,而且这只死亡巡猎者基本是骷髅结构,箭矢只怕都直接穿过去了。从以往的几次比赛观测结果来看,也不怎麽畏惧火焰魔法,它自己身上就能喷火,」阿忒妮向琼恩分析着,「至於莎珞克小姐……」 那就算了吧,魅魔的媚惑能力再提高十倍,对一堆骷髅骨架又有甚麽作用呢。 琼恩虽然没有透露自己放弃了哪些学派,但大家相处时间长了,大致也能猜测,他从来不用任何亡灵法术,可见对这方面很不擅长,至於欣布和葵露麽…… 「我的法术也未必能有多少效果,」欣布难得地低调一次,「恐怕只能用银火了。」 银火是女神的神力,效果比牧师的神术更好,用来对付亡灵是没问题,但银火也是有限度的,或者说神只下放给选民地「流量」是有限的,消耗了就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自动恢复。欣布估算了一下,毁掉这麽大的一只死亡巡猎者,只怕要消耗掉她将近三分之二的银火,而这大概需要两天地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但紧接着就是决赛了。 「可惜我无法使用神术,」葵露叹息,「否则虽然是在深渊位面,神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至少能够大大消耗这只死亡巡猎者的实力。」 「或者我们明天上午,第一轮比赛完了就要求退出一人,另外再去找个恶魔祭司来替补?」 这是阿忒妮想出地主意,倒也不无可能。因为决斗大赛比较激烈,死伤甚重,如果一支队伍被淘汰了,那自然没甚麽可说,但如果打赢了,能够晋级下一轮,只是本队成员死伤一片,那事实上也没法继续了。鉴於此故,比赛规则有一条,每轮比赛之後,胜利队伍可以申请退出某几名成员,只要你能在下一场比赛之前找到人来替补就行。 「但仓促之间,我们从哪里去找个恶魔祭司来,那种家伙少得简直就像海斯拉蒂的理性,」莎珞克反驳,「就算能找到,难道就能信任?」 在有关恶魔的事情上,莎珞克的发言自然有相当权威,阿忒妮也只是情急之下乱想,闻言便闭口不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琼恩把玩着名单,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件事情来。 「那只死亡巡猎者就交给我吧,」他说,「我应该能请到牧师帮忙。」 第四十三节 前景 除了梅菲斯之外,所有人都对琼恩这句话很好奇,不知去请牧师,难道他在这深渊里还有熟人不成。欣布和葵露都有些疑惑,但见琼恩彷佛胸有成竹,也便不好追问,毕竟大家只是暂时合作,关系不算亲近,彼此有些私人秘密很正常,多问就是失礼了。凛本想询问,看看梅菲斯低头在慢慢喝牛奶,一语不发,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就吞回去了,端起自己的杯子开始喝果汁。 其实正如他们所想,琼恩又能从哪里去请牧师来帮忙,他只不过是打算动用萨瓦棋魔像罢了。fengqg书库</var>「战士」和「食人魔」显然是不管用,只能拿「牧师」出来了。 之所以说「战士」和「食人魔」魔像是正常,「巫师」和「牧师」魔像是非正常,原因也很简单。前面两种所会的无非就是砍杀,这是任何一个魔像都会做的事情,最多速度快一些,动作更灵巧些罢了,没有真正的本质区别。但後面两种所会的却不是砍杀而是「施法」。这就完全超出现有魔像技术的范畴了。 琼恩原本对此也非常好奇,拿到萨瓦棋之後试验了很久,最终才确定欧凯没有骗他,这些「巫师」和「牧师」魔像,确确实实是可以施法的。巫师魔像的施法方式倒很简单,它就相当於一个容器,琼恩提前把自身准备完成的法术转移灌注其中,到时候只要下指令。巫师魔像就能释放相应的法术——或者更通俗地说,这巫师魔像就类似於卷轴,当然它比卷轴优秀得多,好用得多。卷轴是效果单一的,魔像能够同时储存多个法术;卷轴是必须琼恩来诵读地,魔像只要一个指令就能自行施法。 当然。魔像终究不是本人,所能储存的法术,比琼恩自身会的要低一些。琼恩目前的造诣,能够稳定地联结第六层魔网。但能够灌注进魔像的,最高只能是第五层魔网塑成的法术,不过这也已经很不错了。一副萨瓦棋有四枚「巫师」,对於琼恩来说,就相当於有了四个可以随时调遣出来的高阶巫师助手——当然他一次只能召出一个。 在幽暗地域的时候。琼恩闲来无事,早就已经把四枚巫师魔像都灌满了,只是一直没机会用。他也不想随意浪费,毕竟魔像法术消耗了还得自己去补充,补充完了自己又得重新再准备法术,很麻烦的。 如果说巫师的施法方式很容易理解,其实就是一个「多重卷轴自动阅读机器」的话,那牧师的施法方式,就相对比较蹊跷了。 她们也是可以施法的,而且也是施展神术,而且也是和普通的牧师一样,定期祈祷获取,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夜间取出萨瓦棋,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还能看到她们在棋盘上礼敬朝拜。但问题在於:这神术的来源是哪里呢? 从外貌丶衣饰和圣徽(或者说邪徽)上看,这几个牧师魔像是标准的罗丝女祭司,那麽她们的神术自然是蛛后所赐了。然而琼恩不相信一件事:一个人类奇械师跑到瓜理德斯城,杀了大量的女祭司制作魔像,後来奇械师也被处死——然而罗丝居然还会继续赐予这些已经被做成魔像的女祭司神术? 就算罗丝真这样慷慨,琼恩也不敢接受她的美意啊,大家已经是仇人,万一关键时刻她突然改了主意下点绊子,那就等着倒霉吧。 後来还是梅菲斯看出了门道,「她们手里的蜘蛛圣徽是假的,」圣武士说,「装饰品而已,法术根本就不是从圣徽上发出的。」 不用圣徽就能释放神术的,琼恩和梅菲斯此前也遇到过一个,阿格拉隆的那位萨瓦尔,他是个窃法者,能够窃取其他牧师的神术。但这些牧师魔像又从哪里窃法去?这个也说不通。 「那就应该是有邪魔在背後支持了。」梅菲斯说。 宗教学上有一条众所周知的规则:神术来源於神只。神术是神只赐予的,没有谁不信仰神只就能取得神术,即便是阿格拉隆那个窃法者,他是把其他牧师从神只处获得的神术「盗窃」转移到自身,其神术的根源其实还是来自神只,只是他又转手了一次而已。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有规则就有特例,有极少数人,不信仰神只也能获得神术——他们崇拜邪魔。 无论是魔鬼还是恶魔,力量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如格拉兹特丶奥喀斯这种,往往也是有秘密信徒的,琼恩和梅菲斯在沙漠里遇到的那群人面狮,就是格拉兹特的信徒。恶魔的信徒和神只的信徒一样,也是可以从崇拜对象那里获得力量和法术的(否则哪里还有人去崇拜恶魔)。这种来自邪魔的法术,同样也被称为「神术」,因为效果和神只牧师的神术差不多。 至於这其中的道理,那就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这是因为这些邪魔都是力量到了一定程度的强者,能够适应丶掌握并运用部分的位面规则,据此模拟出类似神术的效果;也有学者认为这些邪魔都和某些邪神暗中有协议,其实是那些邪神在赐予神术。只是通过邪魔转手而已。理论上如何诠释,那是学者们的工作,一般人可以不用管,反正事实就是某些邪魔信徒,也是可以施展神术的。 欧凯曾经说过。制作这副萨瓦棋的奇械师,原本就是因为和恶魔勾结,所以才触犯了伊玛斯卡的律法,遁逃到幽暗地域。他能制成这副萨瓦棋,也得到了恶魔的很多帮助,如果这麽推论的话,在背後为牧师魔像提供神术支持的那位存在,十有八九也就是个大恶魔了。至於到底是谁。那就不知道了,深渊里恶魔无数,能称得上「恶魔领主」的都有一大票,鬼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估计要下次去问欧凯才清楚。 这些都暂且先不管,总之经过多次试验。琼恩确定那些牧师魔像是完全可用的,毫无问题,那便足够了。等见了那只死亡巡猎者,直接把牧师魔像扔上去。一连串的神术砸下来,不信搞不定对手。 「就算杀不死对手,至少也能大大损耗它的实力,到时候我直接认输,再让欣布或者葵露用银火就是。也算是出一份力了。」 抱着这种念头,琼恩便不再多说甚麽,各人各怀心思。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比赛。 「下一轮的对手,那五个吉斯洋基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家族,」莎珞克悠闲地靠着床头,对琼恩说,这是她今天下午去赛场转悠半圈,运用出色魅力弄到的一些新情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进入四强,然後拿到前三名,毕竟前三名就有贸易优惠权了。」 「贸易优惠权?」琼恩问,他坐在房间里的一张沙发中,正在轻轻敲着脑袋。 「我不是说过吗,红色寿衣拿出来的那些奖品,本身其实都是些玩物,没甚麽用,它们真正的意义是作为令符,持有者在断域镇就能享受到一系列的特权,大家也都是看中这些特权才来的,谁还真冲着东西本身……当然,我们和萨马斯特是例外。」 吉斯洋基人是着名地位面商人,对於他们来说,来打这场决斗大赛,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前三名可以获得的贸易优惠权,其他倒都是其次。当然,前两名更好。 「那第二名和第一名又有甚麽额外地待遇?」 「拿到第二名,除了有贸易优惠权之外,还有半价购物权——你从此就能在断域镇的所有商店里半价购物了,」说起这个,莎珞克的眼睛开始泛光,「除非是极少数特别限定的商品,否则你一概都能只花一半的钱购买,当然一天只能购买一件。」 「那另一半的钱呢,红色寿衣替他补上?」 「没那回事,红色寿衣只会提供武力支持,保证他能够半价购买,至於商人的损失,那自然只能自己承担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拜托,主人,这里是深渊啊,」莎珞克叹气,「你在深渊里和一只恶魔谈论公平?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脑袋坏了。」 琼恩举手投降,「那第一名呢?」 「前面的待遇你都有,除此之外你还有在断域镇里私下斗殴地权力,」莎珞克说,「你主动攻击人,恶魔士兵不会来干涉——当然,如果你主动挑衅结果反而被人打死了,那也不用指望谁为你出头。除此之外……」她顿了顿,伸出舌尖舔了舔性感的红唇,「你还会获得和红色寿衣共度春宵的机会。」 「是麽。」 「心动了吧,」魅魔瞥了他一眼,「红色寿衣可是深渊中公认的美人呢,仅次於美坎修特,但她眼界极高,自身又强,多少恶魔想要一亲芳泽都没门路,这决斗大赛是唯一的机会,否则大家怎麽会都趋之若。」 「仅次於美坎修特?还有比红色寿衣更漂亮的?」 「魅魔女王啊,深渊五百七十层的领主,」莎珞克不以为然地说,「这你都不知道?我上次不是说过麽,格拉兹特变成她的模样去勾引深渊第二十三层领主科斯彻奇,把那笨蛋迷得神魂颠倒,差点连命都丢了。要说美貌,魅魔女王才是真正的美人呢,当然你是不用想了。倒是红色寿衣比较有希望。」 琼恩回忆了一下上次见到红色寿衣的情形,只记得她确实是容光四射丶艳丽无匹,隐隐把自己见过的所有美貌女子都比了下去,纵然是珊嘉丶梅菲斯或者凛都要略逊一分,不由得当真有些心动起来。心想能有机会和这样的美妙尤物春风一度,也是人生乐事。莎珞克见了神情,冷笑了一声,「美人再好,总也得先打赢了决赛再说,眼下是享受不到了。你的小情人也不差啊,哦,现在是两个了。多了那个小女巫。这麽快你就把人家姐妹两个一齐都勾搭上手了,真是了不起啊。」 「那还要感谢你那杯媚药呢。」 「效果如何?」 「好极了,」琼恩说,「以後把配方教给我吧。」 「教给你也没用,那是我来深渊之後新发明的,糅合了人类和恶魔的技术。而且其中有几种材料只在深渊中有,物质界根本找不到。」 「真可惜。」 「可惜甚麽,反正你都已经弄上床了,那位凛小姐可也是标准的小美人呢。你不去品尝享用,一箭双雕,反而跑到我房间里和我聊天,这真是很令人费解啊。」 琼恩於是叹气。 他叹气的原因很简单,莎珞克说得没错。红色寿衣再漂亮,那也是以後的事管。先顾自己身边的是正经。然而问题在於,凛的加入,产生了一些意外的後果。 晚上休息时,琼恩刚刚把梅菲斯剥光,正准备品尝,凛又跑了进来。这原本倒也没甚麽,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然而凛却把梅菲斯给占了,不肯让给琼恩。 「艾弥薇是我的。」她说。 「可她是我情人啊。」 「你都已经独占她一年了,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是新来的嘛。」 「这个逻辑……怎麽感觉你不是在和艾弥薇抢我,而是在和我抢艾弥薇。」 「本来就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啊,真是有够笨呢。」 「猜是早就猜到,只是没想到你会这麽直接啊。」 「过奖了,我做事情一向乾脆利落,大家都这麽说。」 「可是你把她占了,我怎麽办?」 凛已经把梅菲斯推倒,她力气本来就大,现在圣武士又虚弱,根本无法抗拒。「你还有我嘛,」她头也不抬地说,一边亲上了梅菲斯的樱唇,「这麽好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哦。」 於是琼恩就很郁闷。 凛把梅菲斯推倒,顺着嘴唇丶脖颈丶胸口丶小腹一路亲吻下来,最後脸埋进金发少女的双腿之间,甜甜品尝,琼恩只能转到她身後,将她臀部抬起,让自己早就炽热坚硬的欲望慢慢侵入她的体内,直抵娇嫩花蕊。虽说男人都喜欢尝新鲜,凛的滋味也非常美妙,体腔里都是火热滚烫的,和常人感觉大不相同,可是明明有两位少女摆在面前,只能吃一个,这感觉终究还是不太好了。在凛体内发射了两次,突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便留下她们在床上继续缠绵,自己到了莎珞克房间来聊天。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偶然事件啊,」琼恩向魅魔抱怨,「如果说一次两次,偶尔玩玩,那我倒也没甚麽意见,可是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打算一直就这样了。」 「唔,这倒确实是有点麻烦。」 「所以我来找你咨询啊,你不是自诩擅长把握心理吗?」 「这个,」魅魔也有点犯难了,「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倒都可以出点主意,男女之间那自然不用说,就算你喜欢男人我都能出谋划策,毕竟格拉兹特那家伙就喜欢这调调,我多少了解点……」 「谢了谢了,」琼恩赶快举手制止,「我过去丶现在和将来,都绝对不会对男人有兴趣,这点就不用提了,我心理素质差,听了会睡不着觉的。」 「那我就没办法了,格拉兹特那变态甚麽都喜欢尝尝,但倒好像就唯独没试过百合……」 「你难道只能从他身上汲取经验麽。」 「因为我自己更从来没想过会喜欢女人啊,」魅魔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性取向正常得很,我只喜欢男人,你怎麽能要求我去揣摩两个蕾丝边的心思。」 「艾弥薇不是蕾丝边。」琼恩抗议。 「至少她也没明确反对吧,」魅魔不以为然,「和那个叫凛的小女巫在一起呆久了,不是也会变成是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缩在角落里孤单寂寞,抱头痛哭吧。」 ※※※ 这真是令人伤感和郁闷的前景,一想起来就头疼,偏偏感情的事情太复杂,又没办法直截了当地解决,难道还能和凛打架不成。琼恩於是决定采用鸵鸟政策,暂时回避这个问题,只不过鸵鸟地方法是把头埋进沙子,不闻不问,琼恩则是直接让莎珞克闭嘴。 让魅魔闭嘴有很多方法,有灵魂契约在,只要下个明确的指令就行,但琼恩心情原本就不佳,被莎珞克一说更糟糕,所以他采用的是最直接的作法。 「过来。」 魅魔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娇笑起来,起身下床,全身赤裸着一丝不挂,蜂腰美腿款摆错落,走到琼恩面前跪下,掀起袍角,把一根滚烫的东西含入口中。 「技术不错。」琼恩抚摸着她的秀发。 「你过奖了,」魅魔含含糊糊地说,「很久没有锻炼过了,否则你会感觉更美妙的。」 「很久是指多久?」 「几年了吧,自从我的养父不举之後,别的男性我就不需要去主动讨好了。」 「变成魅魔之後呢,格拉兹特没尝试过?」 「没有,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准确地说,他是个受。」 「受?」 「这是专业术语,意思是指两个男同性恋中扮演女性的一方……格拉兹特差不多就这种,喜欢变成女人去勾搭男性。」 「他真是爱好独特。」 「没甚麽,他变态嘛,不仅如此,他应该还有受虐倾向。有一次他不小心,本体降临物质界去旅游,结果被一个女皇捕获,囚禁了很久,天天被折磨。」 「然後呢。」 「然後格拉兹特喜欢上这个女皇,成了恋人,他们还生了个儿子。」 琼恩摇摇头,决定不再谈论这个心理变态的大恶魔,莎珞克也没办法再说话,因为随着她的挑逗,原本半软之物已经怒胀勃起,将她的小嘴完全塞满,而且已经挤到咽喉。魅魔也是需要呼吸的,否则会窒息而死,幸好莎珞克训练有素,成功应付下来。 「对我的服务满意吗,主人?」她最後说,用手背擦去唇边残馀的牛奶,舔入口中。琼恩很满意,所以他的心情终於好了起来。 第四十四节 怒火 「今晚要不要留在这里,主人?」魅魔挑逗地问,用舌抚着琼恩的欲望,此前它已经在凛体内爆发过两次,刚刚又来一次,一时间也不复平时的凶猛,「我的技巧可不仅仅只体现在嘴唇和舌头上呢。」 「不用了,」琼恩说,「以後吧。」 魅魔娇笑着,用唇舌仔细地替他做最後的清洁工作,将残馀牛奶吞咽下去,「味道不佳,」她评价着,「主人你最近肉食吃得太多了。」 「这个都能分辨出来?」 「味道有区别的。」 「没关系,」琼恩说,「至少无毒,没加三氯氰胺。」 「那是甚麽?」 「没甚麽,你不懂。」 魅魔不再多问,替他清洁完毕,然後恋恋不舍地吐出。琼恩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的技术真不错,」他夸奖说,「在我享受过的女孩子里是最好的。」 「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吗?」 「或许,」琼恩说,「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满意。」 「嗯?」 「你欺骗我,」他说,「你说你已经几年没有为男人做这种服务了,但我知道不是,至少还有过一次。」 「哪一次?」 莎珞克也有些奇怪,不知道琼恩所指,但接下来她就明白了,「巨魔山脉,」琼恩提醒,「你和那个武僧,还有那个金眼使者。」 魅魔睁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因为当时我就在旁边,我看到了,」琼恩说,「否则我怎麽会知道那个武僧是内奸,先暗中下手把他杀了。」 「我一直还没弄明白你怎麽杀死他的。」 「强制吞金罢了。和下毒差不多,只是我当时手边没有够分量的毒药,只能拿金块代替。」 他把当时如何发现蹊跷,如何一路跟踪,看到他们在野外露天大战。後来又如何用缩物术把金块变成金屑,混进武僧的食物里,最终一击得手的情况说了一遍。莎珞克微微点头,脸色有些发白,「我不是想故意欺骗你,主人,」她轻声分辨,「我只是……」 「只是一种常见的小伎俩。」琼恩替她回答,「能够有效地满足男性的虚荣心……我明白,其实我对此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太喜欢你骗我。不要有下次,」他警告说,「否则我会惩罚你。」 「怎麽惩罚?」魅魔媚眼如丝地问。 「方法有很多。我知道你曾经是杀手,就算严刑拷打也没甚麽用,而且我也不想那麽残忍,那太缺乏美感。」琼恩微笑着,托着她地下巴,「不过我曾经在卓尔城市里住过一段时间,从她们那里学到了不少有趣的刑法——比如说,开一个封闭的。黑暗无光的,绝对寂静地,没有任何门窗和出口的。甚至你连地板丶墙壁和天花板都碰触不到的小型半位面,把你扔进去,你觉得你能坚持几天?十几天?几十天?」 魅魔的脸色发白,这次是真正的害怕起来。灵魂契约限定了她的身分是琼恩的助手,她对巫师必须忠诚,不能撒谎——如果撒谎,巫师有权对她施加惩罚,魅魔是无法反抗的。 诚如琼恩所说,作为杀手,她不惧怕最残酷地刑罚,但没有人能够对抗失落。放在没有光亮丶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任何可接触的实体的封闭空间里,是个人都会发疯的,区别只在於坚持的时间长短而已。 莎珞克曾经尝过这种滋味,而她绝不想再尝一次。那次糟糕的记忆就像黑暗地毒蛇缠绕着她的心灵,就像冰冷的海水浸透她的骨髓,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冷汗津津,全身湿透。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主人,」她低声说,「我保证。」 「那好极了,」琼恩说,「那麽我再问一次,你有多久没有这样为男性服务过呢。」 「你说你对此无所谓的,主人。」魅魔指出。 「只是问问而已。」 魅魔格格笑了起来,「对於这具身体而言,您是第一次,」她说,「主人,你满意了?」 当琼恩满意的回到房间的时候,凛和梅菲斯已经结束,两位少女抱在一起沉沉睡着。他想把凛推开,自己抱着梅菲斯,结果小龙女抱得太紧,力气又大,怎麽也弄不开,只得罢手,灰溜溜地裹着毯子到角落里睡去了。 原本以为是多了一个,可以左拥右抱,结果却变成少了一个,只能孤孤单单……生活真是令人无语啊。当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它会突然掉下希望,而当你满怀欣喜地接受时,却发现那其实是失望。 第二天早上醒来,凛神清气爽地爬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正要起床,一转头看见了琼恩。「唔,早啊,」她打招呼,「你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昨晚没睡好?」 「是啊。」 「做噩梦了?」 「没有,在想些事情。」 「想甚麽,说来听听。」 凛的好奇心一向很强,但琼恩决定闭嘴,因为他整晚想地就是怎麽把这个小龙女从梅菲斯身边移开,只是一时没甚麽良策,总不能再下一次媚药吧,那就没意思了。「没甚麽,」琼恩说,打起精神,「对了,今天要对付那些吉斯洋基人,你会上场吧。」 「嗯,阿忒妮先上去探探虚实,然後我应该会上场,至少没听说吉斯洋基人不怕火焰。」 「那我待会借你件东西,」琼恩说,「或许能帮上忙。」 「甚麽东西?」 「待会再说,你先去叫三份早餐来。」 琼恩打算暂时借给凛的,自然便是萨瓦棋魔像了,反正棋子多,他自己一个人也用不了几个。凛先穿衣出门,去楼下叫早餐,梅菲斯此时也醒了。懒懒起身,让琼恩替她穿衣服。 「对不起,」她低声说,「那家伙从小任性惯了,我也管不住她。」 「没事。」琼恩说,转到身後替她扣上文胸,「我来想办法对付她。」 「甚麽办法?」 「还没想出来,」琼恩承认,「不过我就不信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居然跟我抢情人,太过分了。」 「没想到吧。」梅菲斯低声轻笑。 「等着瞧。」 两人起身穿衣,去外面客厅。凛此时已经让侍者把早餐送上来。琼恩把萨瓦棋拿了出来,演示给凛看。 「这就是你上次弄出来的那个魔像?很有趣啊。」 「嗯,偶然得来的,你试试看。」 琼恩把萨瓦棋递给凛,告诉她激活口令,「你用红色棋子,」他说,「先召战士和食人魔试试。」 凛如法炮制,结果却让人出乎意料,棋子照样还是那枚棋子。压根就不能变成魔像。 「怎麽回事,难道坏了?」 琼恩诧异地把棋子拣起来,自己默念口令,掷在地上,顿时烟雾腾起。一只全身武装的食人魔出现在面前。 「奇怪,没问题啊,你为甚麽不能用。」 「我怎麽知道。」凛撅着嘴,「你告诉我的口令不会是假的吧。」 琼恩无奈,「我有这个必要麽。」 「那这是怎麽回事,为甚麽你能用我就不能用……而且我碰触棋子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它们里面有魔法力量啊。」 「甚麽?」 琼恩更加惊讶,要知道他和凛都是巫师,巫师对魔法有超乎常人的敏锐。一件东西拿在手中,自然就能感应到其中是否蕴含有魔力,是普通物品还是魔法物品,这些棋子都是能够变化魔像的,蕴含有很强的魔法力量,凛也是有一定造诣的巫师了,怎麽会感觉不到? 虽然完全不符合道理,但事实就摆在面前,无论凛怎麽试验,她就是没办法激活棋子,而只要换了琼恩来,一切就都没问题。凛大为恼火,差点想把这副棋砸了,幸好梅菲斯见机得快,在旁边拦住她,萨瓦棋才幸免於难。 「我不能用,那还说得过去;凛是巫师,她也不能用,只有你能用,」梅菲斯皱着眉头,「这是甚麽缘故?」 「不,不是只有我能用,」琼恩说,「那个恶魔情报贩子也能用,我见他演示过两次。」 「那就很奇怪了,难道这副棋其实就是他自己制作的?特地为了你而制?」 「是吗,那我可真有点受宠若惊啊。」 梅菲斯微微摇头,沉吟着,「凛,」她突然说,「今天的事情,别再外传。」 「甚麽事?」 「你不能使用这副棋子魔像的事情,」梅菲斯正色说,「就当今天没这事。」 「嗯,没问题,不过为甚麽啊?」 「你先别问原因,我也只是种直觉。」 梅菲斯的要求让凛有些好奇,但她还是乖乖答应下来。而且事到如今,也已经来不及再去想这些了,比赛很快就要开始。 吉斯洋基人和人类长相差不多,皮肤暗黄,耳朵尖长,边缘呈锯齿形,身材既高且瘦如竹竿,穿着精致的盔甲,每个人手中都提着银光闪闪的阔剑,它是吉斯洋基人特制的武器,看上去是固体,其实是流质,可以根据主人的心意变幻成各种其他武器的形状——所以吉斯洋基人往往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 阿忒妮第一个上场,她用奖金购买了大量的魔法箭,有的能够穿透力场护盾,有的能够爆炸,有的附带闪电或者寒冰,有的附带破魔效果,还有的能自动跟踪追随,配合上她的精湛箭术,在最近几场比赛中威风八面,连战连捷。「恶魔地世界还真是有些好东西,」她满意的说,「物质界根本不可能有这麽多魔法箭可以供我消耗。」 如果对手是施法者类型,那麽阿忒妮便保持超远距离攻击(通常来说,箭矢的射程是比魔法远的),用破魔箭逐步消耗敌人的法术防御,最终搞定;如果对手也是武者,那各种箭矢附带的魔法就更起作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弓箭手就是一个消耗金钱地角色,大量地灵魂宝石换成了魔法箭矢,然後又在一次次的射击中轰然爆炸,化作粉末,简直就是用钱把对手砸死。 幸好遇到的对手大多都比较穷。 然而这一次。阿忒妮的神箭却碰到了敌手,吉斯洋基人的银光阔剑能够自由变幻,既是武器,又是盾牌,而且同样也附带魔法,挡住了所有的箭矢攻击。而且他们使用的是灵能,和魔法不属於同类,阿忒妮购买的那些破魔箭矢。根本抵消反制不了吉斯洋基人的防御。 勉强周旋了十来分钟,阿忒妮花大价钱买来的箭矢眼看消耗近半,取胜还遥遥无期,只得按照预先的计划,早早弃权认输。 紧接着上场的是凛,她戴了一只浅绿色的挂坠。那是去年红袍巫师会晋阶赛,凛获得冠军所得地奖品。梅菲斯说那是绿松石护符,能够抵御多种精神攻击法术,凛嫌它式样不够精致。平时都懒得戴,这次是为了对付吉斯洋基人特地翻出来的。上了擂台,凛凭借着无限火中跳跃的能力和强化过的魔法宝石,成功地轰下了两个吉斯洋基人,但在第三场被打了下来。对手趁她刚刚从一个火堆中出现。立足未稳之际,骤然拉开次元门贴身逼近,银剑变幻成巨锤。重重砸在凛的背部。凛立足不稳,往前扑倒,总算她反应极快,抓起一枚红锆石朝地上砸去,顿时熊熊火海将方圆三十尺尽数吞没。 她自己不惧火焰,吉斯洋基人却没这等本事,顿时被烧成了灰烬。凛虽然得胜,却也无力再战,匆匆下场,脸色已经苍白一片。总算她是龙脉,受到猛力攻击时龙鳞会从皮肤下自动浮现护身,否则只怕就是骨断筋折地下场了。饶是如此,也已经是受了不轻地伤。 原本的计划,凛倘若战败,是由琼恩上场,两个选民尽量保留实力,下一轮要对付那只亡灵巡猎者,最後决赛还要面对萨马斯特,都是劲敌,她们是主力,须得养精蓄锐。然而欣布见凛被打伤,登时火冒三丈,跳上擂台,连葵露都没拦住。剩下的比赛便再无悬念,四个吉斯洋基人尽数被打得灰飞烟灭,欣布甚至两次动用流星爆这种终极法术,把大半个擂台都轰成了废墟。旁边的赛场工作人员都吓得战战兢兢,远远避开,生怕被风暴女王地怒火波及。 「怎麽样,凛,」梅菲斯从观众席跑过来,扶住龙女,喂她喝药水,「好些没有。」 断域镇里没有神殿也没有牧师(至少没有公开的),疗伤治病全靠药水,恶魔们反正皮糙肉厚,自愈能力超强,只要不是当场毙命,留一口气在,几天过了又是生龙活虎,药水也不过就是加速恢复而已,效用不大。凛喝了几口药水,脸色稍稍恢复红润,「好些了,」她说,「背上好疼。」 葵露替她察看了一下,看看台上欣布正在疯狂发飙,无奈地摇摇头,「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先送凛回旅店吧。」 琼恩抱起凛,和梅菲斯先回旅店,莎珞克去商店买治疗药水。进了房间,将凛放在床上,让她趴着,梅菲斯替她褪去上衣,只见背上雪白的肌肤已经深深印上了一大块紫痕,确实伤得不轻。 「她恐怕得休息好几天,」梅菲斯说,「下面的比赛是都不能上场了。」 六人队伍里有三个巫师,虽然以魔法造诣而论凛最低,但她凭借各种天赋异能和宝石魔法的强化威力,足以算得上主力。如今少了她,接下来地比赛只怕更难打了。 如果仅仅是这点,那倒还罢了,真正让琼恩恼火的是,凛因为这次受伤,名正言顺地霸占了梅菲斯,「我需要艾弥薇照顾。」她说。 琼恩对此还没甚麽话可说,他总不能和一个受了伤,躺在床上需要照顾的小女孩去计较吧。在以前,琼恩有梅菲斯,凛加入以後,虽然把梅菲斯抢占了,至少还可以拿她来代替,尝尝新鲜也不错,如今则是两个都没了。 虽说旁边还有个魅魔,随时敞开房门欢迎他进入,只是琼恩和她之间总彷佛有些隔阂。虽然也算是旧识,来到深渊之後也承蒙她帮了不少忙。又签了灵魂契约,按道理说也称得上关系密切了,但那种感觉终究还是差得远,便是暂时代替梅菲斯也办不到。男女情爱,有时候也看心情。心情一不对,即便意兴索然,琼恩原本打算勉强尝试一次,拿魅魔泄火,结果发现自己险些当场不举,只得罢了。 这种怨念转化出来,就变成了对敌人的冲天怒火。在第二天下午的半决赛中,琼恩第一个上场。他平常和人对阵,往往都会倾向於先防护丶试探,判断推测对手的深浅,最後再决定用甚麽方法制胜,如今却懒得管那麽多,上来就用杀招。一只判魂魔刚刚上场。一个照面就被解离成了粉末,另一只迷诱魔抗过了解离术,却紧接着被石化成了雕塑,琼恩取出准备好的小锤子。花了十分钟慢条斯理地把它敲成了碎块。 这种变态的作法激怒了对手,沉重地震动声响起,整个地面都隐隐颤抖,一只完全由成百上千个尸体和骷髅堆砌拼凑起来的庞大怪物,缓缓爬上了擂台。 死亡巡猎者。 因为恶魔们普遍都人高马大。所以比赛场地也比人类世界大得多,有时候总觉得空空荡荡,然而这只死亡巡猎者一爬上来。顿时就显得局促起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高楼,长着四只胳膊和两条短腿,标准的巨无霸,琼恩站在面前,必须尽量後仰着脑袋才能勉强看到它的「头部」。双方的体型差距如此悬殊,感觉就像是人类掉进了罗纪公园,撞上一只霸王龙。 琼恩所能掌握的最强法术便是解离和石化,在前面两场比赛中已经用完了——就算没用完,解离术绝对解离不了这麽大只的家伙,石化更对亡灵无用,他最拿手的变形术也只能变活物,对付不了僵尸骷髅。好在早有准备,并不慌张,掏出萨瓦棋便扔出一枚棋子来。 棋子刚一落地,立刻烟雾腾起,化作一个美艳的卓尔女祭司,身穿紫黑长袍,手中握着蜘蛛圣徽,高高举起,一道紫光耀眼夺目。琼恩在心中下了个指令,女祭司立刻快步前冲,朝亡灵逼了过去。 死亡巡猎者也有基本的智商,原本看准对手是个巫师,又已经打了两场,强力法术大多用完,正是来拣便宜的,却没想到对手居然弄出个牧师来。它终究是个亡灵,虽然弱智了点,对牧师却有本能地畏惧,稍一迟疑,女祭司已经逼到近前,右手虚抬往它「脚」上一按,一道白光轰然绽放,灿烂夺目。 治疗术。 如前所说,牧师魔像的神术,来源於某位大恶魔。这种邪魔赐予的神术,类型主要都偏向黑暗邪恶,诸如「正气如虹」丶「神圣居所」之类地圣法术,那是肯定没有,但一些牧师们共通的神术,例如「治疗术」丶「痊愈术」之类,还是都有的,而这就足够了。 之所以说牧师是亡灵的克星,就因为亡灵基本都是靠负能量支撑驱动的,而牧师的神术多数都是正能量,性质正好完全冲突。比如这个治疗术,只要是个牧师都会,无非是能力高低造诣深浅不同,释放在活人身上,就有疗伤救命地效果——但如果对着亡灵释放,那就成了严重的杀伤法术,如汤泼雪,如火融冰,最是厉害不过。 更何况,这里是无尽深渊。 葵露曾经说,因为这里是深渊,神术效果会大打折扣,但她说得是常理,对琼恩手中的牧师魔像不适用。恰恰相反的是,正因为这里是深渊,所以牧师魔像地神术效果反而会大幅度提高,因为它本来就来自深渊,来自恶魔。 一道治疗术施出,彷佛光明驱散黑暗一般,白光所及之处,骷髅骨架纷纷碎裂,散落在地,亡灵巡猎者的庞大身躯骤然「消失」了一块,就好像一个人的腿突然被砍断半截,顿时往下一歪,就要摔倒。 它顺势跪倒在地,手臂横扫,砰地把女祭司给打飞出去,远远摔落。亡灵巡猎者全身都附带着各种邪恶法术,生物只要被沾上便会中诅咒,全身枯萎,然而这女祭司并非活人,乃是魔像,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所以半点不在乎,翻身爬起又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又是一道治疗术。 治疗术是牧师的基本神术,只要是个牧师就没有不会的,琼恩昨晚早就做了准备,指令这几个牧师魔像祈祷时只准备治疗术,其他一概不用,果然派上了用场。只见这卓尔女祭司彷佛打不死地小强一般,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左一道治疗术又一道治疗术,不知花了多久,那只庞大的亡灵巡猎者终於轰然一声,全身骨架纷纷断裂,散落崩溃洒了一的。 好整以暇地收回魔像,琼恩也不再接受下一场挑战,直接弃权下了擂台。阿忒妮接替上场,欣布朝他看了半天,「你召出来的那个牧师魔像,」她皱眉问,「用的是恶魔神术吧。」 琼恩点点头,他知道以欣布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其中门道,否认也没有意义。两位选民对视一眼,神情之间都有些古怪。「是哪个恶魔?」欣布又问。 琼恩摇头,这他哪里知道,深渊里恶魔太多了,绝大多数他连名字都没听过。 「怎麽了?」他奇怪,「有甚麽问题吗?」 「问题倒也谈不上,只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欣布说,虽然她的神情和语气分明就是在说「我肯定没有猜错」,「为你这牧师魔像提供神术的,应该是狄魔高根——恶魔君王狄魔高根。」 第四十五节 双头 「狄魔高根?」琼恩愕然,「深渊三大领主里的狄魔高根?」 深渊里恶魔领主数以百计,其中最强大的三个并称为「深渊三大领主」,分别是乌黯君主格拉兹特丶亡灵君主奥喀斯,以及恶魔君王狄魔高根。 格拉兹特理智丶狡诈,喜欢玩弄各种阴谋诡计,被称为「最像魔鬼的恶魔」,琼恩和他正面打过交道,莎珞克就是他的手下,欧凯曾经是他的手下,是个有数字六强迫症和男女通吃爱好的心理变态;奥喀斯则是个喜好亡灵术的恶魔,最喜欢研究创造新的亡灵怪物,刚刚被琼恩轰杀的那只死亡巡猎者就是他发明出来的,也是欧凯的现任老板,据说以脾气怪异丶喜怒无常而着称,另外还超级肥胖,所以又被昵称为奥胖;而狄魔高根的地位,则比这两位还要高上一点,他是深渊恶魔的最高领袖(当然是名义上的),地位相当於魔鬼的最高领袖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所以尊号为「恶魔君王」,对於这位琼恩了解不多,只是听说过名头。 「怎麽看出来的?」琼恩问欣布。 欣布看看擂台,见阿忒妮已经稳占上风,便详细向琼恩解释。原来这牧师魔像正如梅菲斯所说,手里的蜘蛛圣徽是伪装,其实没用——但这并不是说它们不需要借助圣徽施法,只是琼恩和梅菲斯没看出来罢了。 「圣徽就在它们体内。」欣布说。 原来制作这副萨瓦棋的奇械师别出心裁,当然更可能是出於隐蔽需要,索性把真正的圣徽直接嵌进了魔像的内部,就在心脏部位,外面再用魔法屏障包裹。如果是个活人,这麽做等於自杀。但对魔像来说就完全无所谓了,琼恩除非眼睛有透视功能,否则哪里看得出来。 欣布是魔法女神的女儿兼选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半神半人的存在,身体几百年来被银火淬炼。眼光较之常人敏锐得多。她先是看出了牧师魔像手上的圣徽是个伪装,接着发现每次释放治疗术,真正的源头是魔像体内心脏部位,最後运用高等奥术视觉,层层分析剥离,终於发现了圣徽,从而也就判断出了背後提供神术支持的大恶魔身分。 「圣徽模样是一条分叉的蛇尾,」欣布说。「正是狄魔高根的标志。」 琼恩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心里并没甚麽感觉——因为他对这位狄魔高根没甚麽了解。说来也奇怪,同为深渊三巨头,格拉兹特和奥喀斯的名声在物质界都还算响亮,也都有些信徒。狄魔高根要论地位比他们两个还高些,却默默无闻,琼恩除了听过这个名字,别的基本一无所知。 「狄魔高根曾经在物质界也是名声显赫的。有大量的凡人信徒,」欣布说,「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欣布是个活了大约六百岁的选民,她都说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想必是非常远古了。琼恩有些好奇。正待细问,欣布却转了话题,问他这副萨瓦棋魔像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从瓜理德斯城的巫师学院里得来的。」琼恩说。 对於这个回答。欣布并没有怀疑。琼恩在幽暗地域的事迹,葵露也知道一些,知道他确实曾经在瓜理德斯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颇受信重,当过几天的巫师学院导师,这些都对欣布说过。而且这些魔像被制作成萨瓦棋的样子,萨瓦棋则是卓尔们特有的战棋,说明制作者肯定是卓尔,否则何必不做成人类战棋的模式。 「奇怪,卓尔们甚麽时候有这样高明的炼金术了,」欣布疑惑,「这风格……如果不是萨瓦棋,我差点怀疑是伊玛斯卡奇械师们的作品。」 琼恩心中一跳,「为甚麽?」他故意问,「奇械师们虽然擅长魔法造物,却未必见得就一定是他们吧,我在瓜理德斯呆过一段时间,卓尔虽然巫师不多,但也确实颇有些高明人物,未可小看的。」 「这话是没错,」欣布赞同,「我也只是怀疑,或者说,如果它是伊玛斯卡奇械师的作品,那麽一切都更加顺理成章了。」 「甚麽意思?」 「因为狄魔高根就曾经是伊玛斯卡帝国的崇拜对象啊。」 「是吗?」琼恩吃了一惊,「这不对吧,我记得伊玛斯卡帝国的法律,是严禁崇拜恶魔勾结恶魔的呀。」 倘若不是有这道法律,这副萨瓦棋的制作者怎麽会逃到瓜理德斯。 「你说的那是伊玛斯卡帝国後期了,」欣布摇头,「前期他们是崇拜恶魔地,崇拜的对象就是狄魔高根,立为国教。那时候也是狄魔高根在物质界声势最盛,信徒最多的时候。後来因为一场大变故,双方决裂,伊玛斯卡帝国才立法禁止恶魔信仰。」 琼恩想了起来,这事他也曾经听欧凯提过,说其实伊玛斯卡帝国曾经和恶魔关系很好的,後来才翻脸。当时琼恩开玩笑说肯定是恶魔们做了甚麽坏事,欧凯不肯承认,却也没做解释。 「为甚麽决裂呢?」琼恩问。 「因为狄魔高根恰好发疯了。」 莎珞克此时也走了过来,她在深渊里住了一年,身边都是恶魔,有关狄魔高根的事情,她知道的反而比欣布更多些。「狄魔高根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她向琼恩解释,「深渊里有句话:深渊三巨头,格拉兹特是理智地疯狂,奥喀斯是疯狂地理智……」 「稍等,我没听懂,」琼恩打断,「你一句句解释,为甚麽说格拉兹特是理智地疯狂?」 「因为格拉兹特看起来是完全的理智,他聪明丶狡诈丶富有逻辑丶遵守承诺,看起来就像个标准的魔鬼,但他其实却又是最疯狂的,他所做的一切,目标居然是想恶魔和魔鬼们联合起来。他想成为邪魔们的最高领袖,然後去攻打上层界(深渊和地狱被称为下层界,诸神居住的位面统称上层界)。他所有的行事看起来都完全理智,但追求的目标却荒谬无比,所以说他是理智地疯狂。」 和格拉兹特相反。奥喀斯是以混乱暴躁丶喜怒无常而着称的,而且往往今天做的决定明天就抛之脑後,他彷佛永远没有计划,只是胡乱随性而为。用莎珞克的话说,格拉兹特按时给手下发薪水,奥喀斯则往往都不记得这回事。但如果细究起来,便发现奥喀斯虽然往往在具体的事务上一团糟,但长远来看却是一步步地壮大实力。扩张影响,以至於成为深渊三巨头之一。所以恶魔们把奥喀斯称作疯狂地理智。 「那狄魔高根呢?」 「狄魔高根更胜一筹,他既是疯狂,又是理智,此刻是疯狂,下刻是理智。甚至一半是疯狂,一半是理智——他就是理智和疯狂的合体。」 莎珞克接着解释,狄魔高根的形象非常怪异,有两个脑袋。因此有两个人格,分别有各自的名字,一个叫做海拉斯帝,一个叫做阿穆尔,前者是彻底的疯狂。後者是绝对的理智,所以深渊里有句谚语,形容某样东西极其稀少。就说「像海拉斯帝的理性一样」。他这两个脑袋同时存在,两种人格也同时并存,彻底的疯狂和绝对的理智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所以他是当之无愧的恶魔君主。 伊玛斯卡帝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崇拜狄魔高根,在王城伊诺普拉斯城建有一座巨大的恶魔神殿「胃之裂隙」,专门用於祭祀他。然而大约在距今八千年前,伊玛斯卡的奇械师们在王城做魔法试验,打开了一扇位面传送门,一不小心恰好开到狄魔高根所统治的深渊第八十八层盐水沼泽——而且直接开到他的王宫里去了。 狄魔高根不知道吃错了甚麽药,估计当时正好是海拉斯帝地疯狂人格占据上风,直接把手下一支精锐的恶魔军团通过传送门派了过去,在伊玛斯卡的王城中大肆破坏。虽然最终这些恶魔都被消灭,但王城却也被夷为平地了,甚至当时的帝国皇帝丶奇械师之王都战死此役,奇械师们勃然大怒,从此立下法律,禁止一切恶魔信仰,凡是敢崇拜恶魔勾结恶魔者一律是死罪。 「原来如此。」 伊玛斯卡不信神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崇拜狄魔高根,奉为国教,虽然後来立法禁止,但私下崇拜肯定还是不能禁绝。而狄魔高根在物质界地名声和影响力,也就是在伊玛斯卡帝国时期最为巅峰,此後就渐渐衰落,几乎寂默无闻了,反而让格拉兹特和奥喀斯後来居上。欣布今天看到琼恩拿出这牧师魔像,既惊叹於这魔法造物技术的高超,接着发现神术来源是狄魔高根,顿时就想到了伊玛斯卡奇械师——而事实上,她也确实猜对了,只是自己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奇械师逃遁到幽暗地域,以卓尔的身分度过馀生,那她就会明白为甚麽这套魔像会做成萨瓦棋的形式了。 也幸好如此,欣布没有多想,只当是卓尔当中曾经出现了魔法造物的天才巫师。毕竟因为罗丝就住在深渊(当然现在独立了)的关系,卓尔和恶魔打交道也很频繁,关系也非常密切,和狄魔高根搭上关系也完全说得通。欣布虽然是大巫师,但在炼金术上显然也谈不上极高造诣和见识,至少她不能单纯从魔像的本身辨认出制作者,或者说认不出是奇械师的作品,否则琼恩前几场比赛也多次使用魔像,她早就应该认出来了。今天能够有所怀疑,完全只是因为发现了狄魔高根圣徽的关系罢了。 琼恩自然也不会说明真相,他是懒惰的人,有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何况他现在隐隐觉得自己和这伊玛斯卡帝国似乎颇有些牵连,跟欣布说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狄魔高根是个无可理喻的家伙,它既然愿意为这副魔像提供神术支持,那倒也没甚麽,但我的私人建议是尽可能少地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欣布正色说,或许是因为凛的关系,她这两天对琼恩的态度明显温和了不少。「这些大恶魔,个个都是麻烦,能少沾染就尽量少沾染,否则不知道甚麽时候就落了陷阱。」 琼恩点头受教,把萨瓦棋收入怀中。此时阿忒妮已经成功搞定了对手。正在等下一个敌人上场,欣布转过身去看擂台,琼恩则把莎珞克拉到一边,向她详细询问狄魔高根的事情。 欣布不知道这副棋的真正来历,所以只是轻轻提醒,并不太在意,琼恩自己却不能如此想。这副棋是伊玛斯卡奇械师制作,欧凯转手给他的。在危急时刻自动飞出抵御罗丝的强制召唤,救了自己的性命,其中必定有甚麽门道,而且很可能和这位狄魔高根有关,不得不多了解点资料。 可惜莎珞克虽然当了一年恶魔,终究还是时间太短。地位又低,跟随的又是格拉兹特,对狄魔高根还真谈不上太多了解。「他麽,反正就是个双头恶魔。人格分裂……哦,对了,他是魅魔女王美坎修特的情人。」 琼恩在脑中想像了一下魅魔女王地无双绝色,然後又想像了下某位双头人格分裂大恶魔的样子,再把他们凑在一起。顿时打了个寒颤。「魅魔女王的审美观真是奇特啊,」他说,「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没有啦,你知道我一直是跟着格拉兹特的,狄魔高根是格拉兹特的最大死敌,我哪里能得知他的详细资料。」 「格拉兹特的死敌不是奥喀斯麽?」 「深渊三巨头彼此间都是死敌,但格拉兹特和奥喀斯偶尔也可能会结盟共同对抗狄魔高根,谁让他占据了恶魔君王地位置,是恶魔的最高领袖呢。」 「那不是名义上的麽。」 「名义也是有用的呀,名不正则言不顺嘛。格拉兹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取代狄魔高根的位置,成为恶魔地领袖,再联合魔鬼,进攻上层界,统一多元宇宙……」 「我现在觉得他不是心理变态了——他分明是个吟游诗人,应该去写奇幻小说。」 格拉兹特如果真去当吟游诗人,那其实倒是非常合适的,别的不说,他只要拿自己当主角,把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写出来,就是绝佳地小说了,当然他肯定没这个意愿就是了。除此之外,莎珞克最後终於提供了一点算是有价值的信息,是关於恶魔神术的。 「深渊里恶魔领主多得要命,能够赐予神术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彼此间往往都是死敌,」莎珞克解释,「这些恶魔们的祭司,去其他恶魔领主的地盘就要小心,因为如果撞上对头的话,力量就会被压制。」 恶魔们不仅仅在物质界有信徒,在深渊里也有,同样也是赐予神术的。而这些祭司们如果到了对头恶魔的地盘,力量往往就会被压制。比如说深渊第四百二十二层领主耶诺古和第六百层领主巴菲门特是死敌,耶诺古的恶魔祭司倘若到了第六百层,力量便会被压制,神术威力降低甚至根本用不出来,反之也如此。 「你这副萨瓦棋里的牧师魔像,神术是狄魔高根授予的。狄魔高根是恶魔君王,地位凌驾一切恶魔之上,所以倒是不用太担心会被压制的问题,除非你跑到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的地盘去,他们两个是唯一能够勉强抗衡狄魔高根的。」 格拉兹特占据深渊第四十五丶四十六丶四十七层,合称为「阿兹格拉特」(azzagrat),所以他又被称为「主」,奥喀斯则占据第一百一十三层,名为「萨纳托斯」。这两位的住处琼恩都不想去,他唯一期盼的是赶快回物质界。 「奥喀斯的萨纳托斯就不用去了,满地的僵尸骷髅吸血鬼巫妖,难看得要命,不过格拉兹特的三重国度还是风景很不错的哦,」魅魔盈盈笑着,「而且格拉兹特的银色王宫里,可是有着无尽深渊乃至多元宇宙中最多的美女呢,你不感兴趣吗。」 「你觉得我是那样英勇无畏的人麽?」琼恩反问,「我还不想被一位大恶魔满世界追杀啊。」 「未必啊,说不定格拉兹特对你一见钟情,把你也送进他的後宫,於是你在里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闭嘴!」琼恩不悦,「我说过我忌讳这个话题——我虽然未必是正常人,可我不是变态;就算我是变态。我对男人也绝无半点兴趣。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直接把你扔到半位面去。」 莎珞克低头表示退让,「那麽,其他我就没有甚麽可提醒的了,」她又想了想。「对了,或者你运气实在太差太差,当面撞上了格拉兹特和奥喀斯,那就没办法了。」 这种大恶魔,身周一定区域之内都会自动附带有类似领域的主场优势,和神只的「神圣笼罩」有些近似。如果靠近他们身边,自然就会被这种力量所压制,但琼恩不认为这个有担心的必要。因为如果真那麽倒霉的话。近距离撞上本人,那还需要指望反抗麽,拿出一百副萨瓦棋魔像来也是白搭啊,直接举手投降就好了。 ※※※ 大致了解了一下狄魔高根,得知这位恶魔君王自从发神经和伊玛斯卡奇械师决裂之後,基本就处於修身养性的状态。成天待在他的王宫里半步不出,连部下都很少见到他的面,别说在物质界的名声影响日渐衰微,就是在深渊里。大家都渐渐要遗忘他的存在了,往往都是在提起格拉兹特和奥喀斯时,顺口说「深渊三大领主」,然後才想起来原来还有一位狄魔高根同学呢。对於琼恩来说这是件好事,他也不想和狄魔高根打交道。大家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都别扯上关系。 「算了,这副萨瓦棋以後还是少用……至少这几个牧师魔像尽量少用。」 琼恩看看擂台。知道剩下的比赛已经没有甚麽悬念,和欣布打了个招呼,留下莎珞克看守,自己径直先回了老头骨。凛正坐在床上和梅菲斯说说笑笑,见他进来,立刻往下一躺,拿毯子往身上一盖,「我受伤了!」她宣布。 「我知道你受伤了,不需要你再特别强调……另外你不是背上受伤麽,为甚麽要躺着呢。」 「哦,忘了,」凛骨碌一个翻身,趴了过来,「现在没问题了吧。」 「有问题,」琼恩很郁闷,「你到底要装到甚麽时候。」 「我哪里装了,我确实受伤了啊,昨天被那个家伙砸了一锤——那锤子可是超级大的呢,幸亏我身体强壮,如何换了你这样弱不禁风的,现在早就可以开追悼会了。」 「知道知道,但问题是我今天早上不是已经用牧师魔像为你治疗了麽。」 「治疗法术都应该是刚受伤时就用才比较有效,我昨天上午就受伤了,都拖到今天早上了还有甚麽用。」 「这不能怪我吧,昨天早餐时为了给你演示魔像,把牧师的一天三次召唤机会用完了呀。」 「那都是你用的,我可一次都没成功,所以和我无关,你的责任。而且我这可不是皮肉外伤啊,这是筋骨受创,而且应该还有内伤,这难道是几个治疗术就能简单搞定的吗?那世界上的牧师都不会死了。」 「可是我看你说话这麽有精神,哪有半点内伤的样子。」 「就是因为受伤了心情不好,所以需要通过多说话来发泄嘛——而且你真是偏心呢,如果是艾弥薇受伤,保证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捧在手里生怕出问题,现在换成我,你就这麽冷淡了。」 废话,你能和艾弥薇相比麽。 当然这种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如果说出来肯定挨一发火球,琼恩还没这种自虐爱好。而且据梅菲斯说,凛确实受伤不轻,吉斯洋基人的银剑不仅仅是能自由变幻各种武器,同样也是附魔的,这一锤砸下来,凛虽然有龙鳞护体,相当於穿了一件铠甲,内腑也还是受了伤,如今虽然经过治疗恢复,看起来精神尚可,但要上擂台和人去打架,那是肯定不成的,依旧需要休息。 所以凛继续名正言顺地霸占着梅菲斯,而琼恩继续郁闷。 为了缓解郁闷,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让这两个少女卿卿我我去,自己远远躲开。到了楼下,琼恩叫来侍者,要了两杯葡萄酒。他很少喝酒,兴趣不大,如今纯粹是消遣。 深渊里的葡萄酒味道比起物质界更加醇厚,琼恩慢慢将一杯喝完,思考着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只有自己和欧凯能使用的萨瓦棋魔像丶狄魔高根的神术支持丶伊玛斯卡的奇械师丶血脉限定地特殊异能……所有这些都隐隐联结起来,让他彷佛把握到了点甚麽,但又觉得太过虚妄,不能确定,毕竟就连目前所知的这些资料都大部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有几分可信度都还不好说呢。欧凯讲的故事就一定真实?欣布所知道的资料就肯定确切?他们对自己又会说几分实话? 无论怎样,还是得拿到那枚印章再说。一枚象徵着某个皇室奇械师身分地宝物,总应该是能琢磨揣测出一些有用线索的。 琼恩沉思着,把这些暂时抛之脑後,转而考虑眼前的问题,就是怎麽对付那个小龙女。这是个比较难办的事情,她是梅菲斯的朋友,很多手段就不能用了。而且现在的问题,既不是梅菲斯反对(事实上梅菲斯默许了),也不是凛不让他推倒(事实上凛配合得很),关键在於凛是中间插进来,把琼恩——梅菲斯的关系变成了琼恩——凛——梅菲斯,而这并非琼恩所想要的。 正在郁闷,旁边突然有人叫他,琼恩抬起头来,看见一位灰袍老者已经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能请我喝一杯麽,小家伙,」他轻声咳嗽着,慢慢说,「烈焰酒就好。」 第四十六节 正事 烈焰酒是深渊中的一种特产,用生长在血之河沿岸的火成,喝下去後胸膛里彷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最是能够振奋情绪,乃是恶魔们的最爱。琼恩不擅饮酒,是压根就没想过去尝试的。不过既然面前这位老者开口了,他便挥手召来夸赛魔侍者。 「两杯烈焰酒,给这位先生。」 夸赛魔听明白了前面半句话,但对後面半句感到愕然,不知道琼恩所指的「这位先生」在哪里。琼恩见它模样,顿时明白了怎麽回事,「送两杯烈焰酒来就是。」他改口说。 侍者迷惑地退下,过了片刻端上两杯烈焰酒,火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微荡漾着,真像是一团团细小的火焰在跳跃燃烧。「多谢。」灰袍老者说,抖抖索索地伸手拿起一杯,慢慢送到唇边。 「只有我能看见您吗。」琼恩问。 「我只打算让你看见。」老者回答。 琼恩看了看四周,这时候正是老头骨里客人最少的时候,楼下大厅里空空荡荡,基本没甚麽人,只有几只夸赛魔侍者在远处等待招呼,非常安静。「那我和您说话呢,」琼恩又问,「他们只看到是我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有这个杯子,他们会看到它自己飘浮起来,然後里面的酒一点点变少?」 「不,他们根本就没看见你在交谈,也没听见你在说话,这只杯子在他们眼中也一直摆在桌子上没动过,简单来说,所有涉及到我的地方,对於他们来说都是从未发生,根本不存在的。」 「真神奇。」 「这就是魔法。」 两位巫师都不再说话。老人一边咳嗽,一边慢慢品尝着烈焰酒,他原本灰暗的脸色渐渐变得有几分红润起来,混浊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了些光彩。「酒不错,」他最後说。将空杯子放在桌上,「这是恶魔们唯一勉强值得称道的地方,你应该试试。」 「太烈了,我不喜欢。」 「但能治咳嗽,」老人说,「你看我现在,咳嗽就好得多了。」 琼恩心想我又不咳嗽,再说你其实也不咳嗽。你纯粹是心理作用。「还有一杯。」他提醒。 老人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端起另外一杯,「又见面了,小家伙,」他慢慢开口,「看到我不会害怕吗?」 「当然害怕。」 「虽然这里禁止私下斗殴。但我要杀你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老人说,刚才那杯烈焰酒似乎真的有了效果。他说话顺畅流利得多了,「就你的年龄和魔法造诣来看,足以算得上是天才,但天才我见得多了,也没甚麽了不起。你的法术在我眼里不过是街头骗子地戏法。能倚仗的无非也就是你老师给你的法术逆转戒指。如果我全力以赴的话,你大概能支撑十秒钟,」他偏着头。似乎又重新估算了一下,「最多十五秒钟,这是在考虑到有恶魔士兵来捣乱的情况下。」 琼恩点点头,他知道对方所说是事实。 「但你看起来似乎很镇定。」 「不,我只是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说表现得很害怕,」琼恩解释,「如果您告诉我说,只要我吓得瑟瑟发抖,您就直接无视我的存在,那麽我保证立刻抖得就像见到了狐狸的小鸡——如果模仿得不像请指正,我学得很快的。但我想您坐在这里,总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害怕的样子吧,所以我就懒得表现了。」 「有点道理,」老人说,「那你准备怎麽做呢?能够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镇定自若,是良好的品质,但终究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 「不准备怎麽做,仅仅等待而已,」琼恩回答,「等待您说明来意。」 老人沉默了一会,「你真无趣。」他评价。 「很多人都这麽说。」 再一次沉默,然後是琼恩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有甚麽指教呢,萨马斯特先生,」他说,「如果没甚麽事情的话,我想先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要在赛场上交手呢。」 萨马斯特摇摇头,「换个称呼,」他说,「我不喜欢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唔?」 「你称呼我为萨马斯特先生,那按道理我就得叫你兰尼斯特先生,可是我不想这麽称呼,你太差了,这会让我觉得自降身分。」 琼恩微笑,「您尽可以随意称呼,我不介意,或者叫我琼恩就行。」 「不行,我介意,这不合我的规矩……这样吧,我叫你小家伙,你叫我老家伙就行。」 「这个,我看我称呼您为前辈如何?」 「随便吧,」萨马斯特有些意兴萧索地挥挥手,「那就这样说,你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有心事?」 「算是吧。」 「在担心明天的决赛?」 「唔,这个其实倒不怎麽担心,」琼恩坦白承认,「反正我是打着不行就弃权地主意,看在我老师的份上,想必前辈您也不会怎麽为难我吧。」 萨马斯特低沉地笑起来,「你真坦白。」 「我一向都很坦白的,在应该坦白并且必须坦白的时候。」 「好习惯,」萨马斯特说,「然而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退出,为甚麽不肯听我的建议呢?」 「因为我在此之前已经答应了我的朋友,我不能反悔。」 「信守承诺是个好品质……不过你的朋友似乎全都是女孩子啊。」 「唔,您这麽一说我才刚发觉……我身边七个人居然全都是女性呢。」 「喜欢这种状态?」 「当然,一群漂亮女孩子在眼前走来走去,总比男人看着舒服。」 「最关键的地方在於女孩子可以推倒上床,男人你没兴趣对吧。」 「呃,前辈,您能不能说话不要这麽直接……虽然我承认这也没错就是了。」 「我说话很直接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上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个超短裙小女巫还只是朋友吧,现在都已经直接躺在你床上。你干都干了,难道还怕别人评价吗?」 提起凛,於是琼恩又开始郁闷。 「嗯,怎麽看你的神情好像不太满意似的。难道两个还不够?我看她们体力应该不错啊,你一个人只怕都应付不下来。而且你隔壁不还住着个魅魔吗,虽然不算特别漂亮,身材倒是一流,可是你好像没甚麽兴趣。」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前辈,」琼恩叹气,「一时我也说不清楚……」 「那就简单点说吧。」 「……简单点说麽。就是您说的那位超短裙小女巫——她叫凛——不太乖巧听话。」 「不太听话?」 「是啊,更麻烦的是她还有点百合倾向——百合是个专业术语,意思就是说……」 「百合的意思我懂,」萨马斯特挥挥手,「继续。」 「所以她是加进来了,却把我原来的情人给占住了。而且她们是挚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关系其实比我密切得多。您看,这就是我郁闷的根源了。」 「明白了。」萨马斯特点点头,「本来你有一个,现在新加进来一个,表面上看起来你是有两个,其实还是只有一个。不过是换了人而已。」 「没错。」 「可是这听起来也不坏啊,尝尝新鲜地有甚麽不好。」 「这个麽,前辈。我是比较贪心……不,我是比较负责的男人,所以我不能喜新厌旧嘛。」 「这样啊,」萨马斯特思索着,突然又是一阵猛烈咳嗽,整个上半身趴在桌上,几乎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似的,「酒,」他嘶哑着声音说,「拿给我。」 琼恩赶快把桌上另外一杯烈焰酒递到他手中,萨马斯特勉强撑起身,灌了几口。他喝得太快,结果被呛到了,咳嗽更加剧烈,琼恩犹豫了一下,然後起身绕过桌边,替他轻轻捶背。 过了好半天,萨马斯特才终於又缓过劲来,「多谢,」他低声说,「人老了,身体就越来越差。」 「那是。」琼恩赶快附和。 他回到座位,招手叫来侍者,又要了两杯烈焰酒放在旁边备用。萨马斯特慢慢把他手中的一杯喝完,脸色渐渐恢复过来,「如果你是为这个烦恼麽,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啊,」他说,「很容易解决的嘛。」 「很容易?」琼恩精神一振,「请指点。」 「简单啊,她不太听话是吧,你直接把她绑起来扔一边,自己照样和你那个圣武士情人做,等爽够了再来玩她,先奸後杀……哦,错了,不能杀,那就先奸再奸,不就一切搞定了,有甚麽问题。如果你对如何捆绑女性不太了解的话,我可以向你推荐本书,以你的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前辈,您……」 「很惊讶?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曾经风流过的嘛,」萨马斯特叹气着,「可惜那时候太年轻,不懂甚麽是真正的爱情啊……」 「这个,前辈,您能不能再提供点其他的创意。」 「没问题啊,如果你嫌捆绑太难学,那直接一个定身术就是了,你是巫师嘛,这还需要我教你?当然,定身术持续时间太短了,以你的造诣顶多定住她几分钟,只怕还来不及爽够……有了,我以前曾经发明过一个法术,叫做麻痹之触,一碰就能让人麻痹半小时没问题,你要不要学?」 「这名字……是亡灵术吧。」 「当然,我就是亡灵师嘛。」 「那算了,」琼恩赶快推托,「我在亡灵术上完全没有半点天赋的,肯定辜负您的期望。」 「你不喜欢亡灵术?那你怎麽拜奥沃当老师,那死胖子也是专门玩亡灵术的啊。」 「前辈,您弄错了,不是我要拜他当老师,是他求我当学生啊。」 「是吗?」萨马斯特上上下下把琼恩打量了一遍,「看你也不像是说谎。下次见到我去问问他。好吧,先不说这个,那你最擅长甚麽……变化术?」 「嗯。」 「那也很容易啊,变化术中不是有石化术吗,你先把她变成石像放一边。等要干她时就再解除石化变回来,多简单。」 「前辈,您应该看得出来,石化术和解除石化,这已经是我目前能掌握的最强法术了,您要我浪费两个最强的法术,就为了这事……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点。」 「这有甚麽匪夷所思的,是你的性福生活重要还是两个法术重要?」 「当然是性福重要。但没了法术我连性命就会有危险了……而且问题不在於这里啊前辈,您不觉得您的这些方法,捆绑丶定身丶麻痹丶石化……都太过分了吗?」 「过分?这有甚麽过分的,她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上她天经地义。如果这都算过分。难道她来抢你的情人就不过分了?」 「话不是这麽说吧……」 「话就是这麽说的,」萨马斯特很肯定地点头,「而且这压根就不过分。因为你太年轻,心灵比较脆弱。所以我已经是尽量挑选比较温和地方法了。如果换了我的话,我就直接给她洗脑,把她变成意识傀儡,或者训练成美女犬,到时候自然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这个主意如何?」 「这个……您的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不重不重。」萨马斯特连连摇头,「我还没说完呢。既然她不够乖巧听话,让我不高兴。那说明她的家庭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所以我会去把她父母兄弟姐妹一起都抓来,男的杀了,女的调教成性奴,到时候母女姐妹一起上手——这个主意如何,要不要尝试?」 「不用了,她父母早去世了,也根本没姐妹,唯一一个情同姐妹的……已经被我推倒了。」 「那样啊,真可惜,」萨马斯特说,「我看她挺漂亮,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可惜你没这个福气……不过没关系啊,她没母亲,却有老师啊。」 琼恩一口呛住了。 「老师?前辈您是说欣布陛下……」 「是啊,欣布不是她老师吗,我看她们两人其实性格挺像地,你就当是母女也无不可啊。嗯,说起来,另外那个葵露倒也不错,而且是个卓尔,如果你不挑剔的话也可以尝尝,听说别有滋味。我对黑皮肤的女人比较过敏,就没试过了。」 琼恩叹气,「好吧,别拿我开玩笑了,前辈,还是说正事吧。」 「你为甚麽觉得我不是在说正事呢?你看我的眼神,难道不是很诚恳很严肃很认真吗?」 「可是您说的根本就是胡扯……根本就不可能啊,」琼恩摊手,「首先,我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我怎麽能像您那样心理变态呢,甚麽意识傀儡美女犬甚麽母女姐妹……好吧,我承认我倒是挺喜欢姐妹花的,但其他就算了;其次,我是个智商正常的人,你要我去打欣布陛下的主意,那我不如直接自杀算了……」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害怕?」 「前辈,我不是您啊,我当然害怕,这是理所当然的吧。生活如此美好,我还没活得不耐烦呢……」 「别那麽多废话,」萨马斯特一口截断,「一句话: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把那两个选民搞定,你有没有兴趣?」 「这个搞定的意思是……」 「就是你现在心里正在想的意思了,我能帮你把她们制住,让她们丧失反抗能力。至於你是想保险起见,先奸後杀,尝过就算;或者是想长期享用,调教成性奴美女犬;或者是玩玩感情游戏,因奸生爱,日久生情,全都随你便。怎麽样,有没有兴趣。」 琼恩怔了三秒钟,然後突然笑了起来。「您确实是在和我谈正事,」他轻声说,「我现在明白了。」 第四十七节 选择 大厅里又重新沉默下来,琼恩慢慢啜饮着葡萄酒,萨马他的烈焰酒,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过了半响,琼恩再次开口。 「如果您真有这个本事的话,那也不用明天打甚麽决赛了。您只要在欣布面前现身,然後出了断域镇,她们肯定会追上来。断域镇内不能私斗,镇外却是没问题的,您只要把她们两个杀掉,一切麻烦就全都立刻消失。但您没有这麽做——也就是说,您并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两个选民,」琼恩看着萨马斯特,慢慢说,「是这样的吧。」 「没错,」萨马斯特承认,「如果仅仅是论及魔法造诣,两个欣布我也未必放在眼里,但她们的银火,确实让人很头疼。」 「所以您来找我?」 「正道不成,自然便行诡道,我们原本都不是甚麽正人君子嘛,」萨马斯特坦然说,「明天的决赛,我承认我没有十成的胜算,但那枚印章我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交易如何?」 「为甚麽选中我呢?」琼恩问,「或者说,为甚麽您会认为我是个可以谈论这种话题的对象呢?毕竟我们现在的立场还是敌对啊。」 「因为我知道你的底细,阴魂城的巫师丶奥沃的学生,我们是一路人,比较有共同语言,」萨马斯特很乾脆地回答,「或者换种说法,如果不来找你,那我应该去找谁呢?你那位圣武士情人?欣布的学生?葵露的精灵弓箭手部下?还是你的魅魔?」 「唔,这麽说,我确实是唯一人选了,」琼恩点点头。「可是我又能够帮上甚麽忙呢?」 「你觉得呢?」 「我可以放弃比赛,但这点对於您应该也没有太大意义,毕竟您真正的敌人是欣布和葵露两位女士,有没有我其实关系不大,」琼恩分析。「让我劝说她们放弃比赛?那自然是绝无可能。或者,您是希望如果我们获胜,拿到那枚印章的话,我把它拿出来交给您?」 「你能拿到印章?」萨马斯特反问,「她们会把它给你?」 琼恩没有透露他和两位选民的事先协议,「或许我可以偷出来。」他说。 萨马斯特摇头,「首先,你办不到。而且我也不需要这种完全建立在虚构可能之上的承诺;其次,你也是巫师,你应该清楚,到了我和欣布这种程度的对决,胜败往往就是生死。如果明天我输了,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当场被银火烧成灰烬——我还会指望赛後再去从你手里拿到印章?」 「那麽您的意思是?」 「我需要确保我在明天的比赛中获胜。」 琼恩笑了起来。「您的话里有一个破绽,前辈,你拿来向我许诺的条件,是让我得到两位选民;但正如您刚才所说。你们这种程度的大巫师对决,胜败就是生死,那麽难道您是打算把两具尸体给我作为报酬吗?」 萨马斯特也阴阴笑了起来。 「尸体又有甚麽关系,」他说,「你忘了我是个亡灵师。」 琼恩猛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如果你想长期享用。但又怕不够安全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她们做成尸妓,」萨马斯特一本正经地建议说。「这方面我是专业人士,保证永不腐烂,经久耐用,身体有微温,肌肤滑嫩有弹性,搞的时候还会润滑……」 琼恩终於忍不住一口葡萄酒喷了出来。 「前辈,饶了我吧,」他举手投降,「我百分之百信赖您的专业技术,可是我真的没这种特殊爱好啊,我们还是谈论点比较正常的话题好不好。」 「你不感兴趣?太可惜了,我上次遇见你老师,就这个话题交流心得体会,大家相谈甚欢,很有收获的。本来以为你是他看重的学生,肯定也喜好此道,没想到这麽眼界狭窄,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前辈,我早就说了,我对亡灵术不感兴趣,半点不感兴趣。」 萨马斯特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到一半却被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打断,这次他整个身体都佝偻起来,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滚在地上。他赶紧抓起手边的烈焰酒灌入口中,过了半响总算慢慢缓过气来。 「您为甚麽不考虑治疗呢,」琼恩试探地问,「虽然这种身体顽疾很难用神术根除,但以您的造诣,配制一些药水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萨马斯特摇头,「你不懂,治不好的。」 琼恩便不再说话。 「放心,既然你不喜欢尸体,那麽我自然会交给你活人。我还不屑於对你撒谎,因为你不够资格,」萨马斯特慢慢喘息着说,「确实,如果让我和欣布在擂台上堂堂正正对决,那麽胜败基本也就意味着生死,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琼恩目光闪动,然後明白过来,「您是说,让我在比赛之前用某种方法削弱她们的力量?」 「然後我就能够控制局面,」萨马斯特说,「甚至……明天的比赛都未必需要再进行。」 「下毒?」 「她们是选民,百毒不侵,而且我不认为你有机会做手脚,她们有足够敏锐的眼光和足够丰富的经验,否则早就已经进坟墓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琼恩摊开手,「我能帮上您甚麽忙呢?」 「当然可以,我需要你帮我设一个陷阱。」 「陷阱?」 「陷阱。」萨马斯特很肯定地说,但却没有再具体解释。 沉默再一次地降临,然後再一次被打破,依旧是琼恩先开口。 「让我猜猜,前辈,您的陷阱,想必是用凛来做诱饵吧。」 萨马斯特似乎略略有些惊讶,「何以见得呢?」 「既然是陷阱。那麽想必会有诱饵,」琼恩慢慢思索着,「而陷阱地针对目标,显然是两位选民,更准确地说。是欣布女士,她才是您真正忌惮的,葵露女士是个没有神术的牧师,您想必不是特别放在心上。」 「可以这麽说。」 「如果要引诱欣布上钩,最适合作为诱饵地,自然就是凛了,」琼恩继续分析,「欣布女士非常看重她这个学生。这点通过昨天地比赛就能看得出来。」 「那你为甚麽不认为我是想以那位叫凛的小女巫做人质,来逼迫欣布就范呢?」 琼恩笑起来,「那绝无可能。」 欣布确实很在乎凛,这点毫无疑问,但如果说萨马斯特抓住了凛,拿她的性命来要挟欣布放弃比赛之类。那就纯粹是妄想。欣布不会吃这一套,她十有八九会连萨马斯特带凛一起轰杀,毫不迟疑,眉头都未必皱一下。这不是说欣布冷血或者绝情。势所必然罢了,别说凛只是学生,哪怕就是妹妹葵露沦为人质,欣布也照下杀手不误。 「所以凛只可能作为一个诱饵,不可能作为人质。」 「有点道理。」萨马斯特说,「继续。」 「您忌惮银火,同时面对两位选民胜算不高。但倘若只是面对一位风暴女王,那把握就大得多了。以凛为诱饵,把欣布骗出来,最好是葵露和她分开,然後您大概会选在暗中伏击。断域镇里不能私斗,所以您应该是要把欣布引出镇外……不,不对!」 「甚麽不对?」 「我刚才猜错了,」琼恩说,「如果把欣布引出镇外,那麽她必定高度戒备,就算是您暗中伏击也未必有甚麽效果。所以恰恰相反,不应该把她引出镇外,而是就要在镇内攻击。正因为是在镇内,所以她的警惕心相对要低很多,更加容易得手,人总是会本能地依赖秩序的。」 「但那些来干涉地恶魔士兵呢?」 「所以您需要来找我帮忙,」琼恩渐渐把头绪大概理清楚了,「我们都不能在镇内私斗,否则会招致恶魔的干涉,但我的魅魔助手却可以,她有格拉兹特的邪徽,可以命令恶魔士兵退走,不得干涉,甚至有可能帮助您来攻击欣布……莎珞克和我签有灵魂契约,您没办法收买她,如果用法术控制我便会察觉——可是您为甚麽不直接从她身上夺取邪徽呢。」 「那东西我拿了没用,」萨马斯特承认,「格拉兹特是特别授权给她的,只有她拿着那枚邪徽才有效果,落到其他人手中都是废物一个。否则像她这样弱小的魅魔,早就被杀人越货先奸後杀了。」 「……前辈,您能不能别总是提那个词。」 「不喜欢?那算了。」 「那麽,我大致想明白了。您如果想要杀死凛,那是轻而易举,但如果想要抓走她,拿当诱饵,在断域镇里就比较麻烦,会有恶魔来干涉,而我则可以很容易地办到这点。同时我也可以通知欣布,让她和葵露暂时分开,让她落入您的埋伏。我还可以命令我的魅魔助手喝退断域镇地恶魔士兵,甚至让它们成为助力。最後我还可以在关键时刻突然倒戈一击,让您的胜算更增几分——这就是我的作用,我的价值所在,是您之所以要来找我的缘故,是这样的吧。」 萨马斯特轻轻转动着酒杯,一团团细小地火焰彷佛在海水中跳跃,「你确实有点小聪明,」他最後评价说,「难怪奥沃愿意收你做学生。」 「过奖,只是有些地方我还是不太明白,」琼恩沉思着,「我确实可以帮助您,也确实只有我能帮助您——但问题在於,为甚麽我就要帮助您呢。您能坐在我面前,和我谈论,将您的打算和盘托出……好吧,至少我猜测了而您没有否认,那麽想必是有足够的把握。这把握是从何而来呢?」 「难道两个选民还不足以打动你?」萨马斯特反问,「别告诉我你对她们没兴趣。就我认识的男性,十个中间有九个都想把她们压在身下,剩下的一个是只喜欢男人——我想你应该没有这种特别嗜好吧。」 「没有没有。」琼恩赶快摇头。 「那就是了,她们年轻漂亮丶身份尊贵丶力量强大,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男性梦想的目标,只是梦想归梦想。没有几个人有去把它实现的胆量和本事罢了。但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只要我们合作,她们就是你的了,这麽好的机会,你会拒绝?」 「会。」琼恩说,「因为我怕死。」 萨马斯特的计划很可行,如果琼恩愿意倾力配合的话,成功率确实是极高的。凛和欣布虽然不是笨蛋,却都属於性格比较冲动地类型,相对容易上当;梅菲斯肯定会反对,但她现在是虚弱状态,甚麽都做不了。至於莎珞克,琼恩只要直接命令即可,何况她本来也就不是甚麽善良人士。 问题只在於,如何善後呢? 就算像萨马斯特说的,把欣布和葵露先奸後杀,玩过就算。不留後患——但魔法女神的选民并不仅仅只有这两个的。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丶深水城主凯尔本丶七姐妹中剩馀的四位(希伦已经去世),不管哪一个都不是琼恩所能对付的。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有不会走漏的消息,何况这还是个有神只有魔法有预言术的世界。琼恩真要这麽做的话,当时爽是爽了,事後就等着天南海北被一群选民追杀吧。 萨马斯特当然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已经这样了,他早就已经是魔法女神选民的公敌。早就满世界被追杀,如今都被追到深渊里来了,还在乎甚麽。关键在於他够强悍。所以无所谓,只要不是身陷重围,被一群选民同时包夹,他至少逃命开溜是没问题的,琼恩却不能和他相比。 「如果我这麽做,那麽就意味着从此之後,我就是魔法女神的死敌,她的选民丶教会丶所有的信徒和盟友,都会对我诛之而後快,」琼恩摇头,「我没这种勇气。」 萨马斯特一边咳嗽一边冷笑。 「难道你认为你现在不是?」 「唔?」 「你出身阴魂城,是夜女士的信徒,还有她的影火——这点我没看错吧,毕竟我也曾经是选民——你们的死敌身份早就已经注定了,难道你认为你和她们还能做朋友?」 琼恩默然,萨马斯特说得半点没错……更别说,他还有个死胖子老师奥沃,那也是魔法女神选民们的死对头呢。 「至少现在还算和平相处……」 「那只是因为你们现在都在深渊,她们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萨马斯特打断,「或者说只是因为你现在还不够分量,不够资格让她们放在心上。但这一天是迟早会来的,而且我敢肯定不会太遥远,你终将和我一样,成为她们的死敌,被她们满世界追杀。相信我,那些婊子们个个都是背信弃义之辈,你就算今天帮了她们天大的忙,救了她们的性命,改天她们照样翻脸不认人。既然如此,为甚麽不先下手为强呢?杀了这两个,至少将来你注定要面对的敌人就少了两个,如果你够高明,说不定还能把她们调教成你的帮手,那就不是少了两个,等於是少了四个,这是很简单的数学。」 琼恩依旧摇头,「如果我对欣布下手,凛会翻脸的。」 「你很在乎她?我似乎没看出来,」萨马斯特慢慢把最後一杯烈焰酒也喝光了,「你不是说了,她很不听话,那正应该趁机让她受点教训。何况她又打不过你,你把她定住,不照样是爱怎麽干就怎麽干……说起来,你真的不要学我的麻痹之触?」 「不用不用,」琼恩推脱,「我在亡灵术上真的毫无天赋。」 「那算了,但你担心甚麽呢,你会得到两个选民,却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失去那个小女巫对你的好感?问题是那东西它存在吗?」 「多少总还是有些的吧。」 「就算存在,它重要吗?」 琼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还会失去那枚印章。」他说。 「就算你们能赢,印章也不会落到你手里;就算你能拿到,你要它又有甚麽用呢,贸易优惠权?半价购物权?镇内私斗权?这些对於你来说都根本无所谓吧……哦,我明白了,红色寿衣?」 琼恩点头承认。「听说断域镇的女主人容色无双,我自然是有心觊觎的。前辈作为同道中人,应该能够理解吧。」 「那更没问题,」萨马斯特挥挥手,「反正我对她没兴趣。直接把这次机会让给你就是。」 「这也可以转让吗?」 「当然可以,反正每次决斗大赛,红色寿衣就等於是预先提供了一个共度春宵的机会作为奖励,如果你拿到了却又自己不想要,那就转给别人就是。历史上也曾经有女性夺得第一名,就把这奖励拿去公开拍卖的。」 琼恩还是摇头。 「您说得都对,前辈,」他说。「确实,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将来会是魔法女神选民们的死敌,但这不等於说我就得现在先下手为强——因为我现在连这个资本都没有。既然我现在还很弱小,不被放在眼里,既然大家暂时还能和平共处,既然成为死敌是将来的事情。那就等将来再说吧,那时候我或许也已经足够强大,至少有保命的资本了。我为甚麽要现在赶着去引起注意,自己自寻死路呢。」 「那你想要甚麽呢?」萨马斯特反问。「有甚麽筹码,能够让你真正动心呢?」 力量,琼恩在心里说。 对於琼恩来说,现在他最迫切需要的,不是钱财。不是名望,不是地位,不是美女——而是力量。 自从来到深渊。勘破背後的棋局轮廓,醒悟到自己的处境,琼恩就从没这麽迫切地渴望力量过。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底却无时无刻不梦想着赶快变强。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切终究都是虚空,连自己的性命都旦夕不保,随时可能被某个棋手轻轻碾碎,随时可能会卷入某场风暴之中,死得莫名其妙,那就算给他再多的好处,又有甚麽意义。 当萨马斯特提出帮他搞定两位选民时,琼恩确实动心了半秒钟。并非因为欣布和葵露都是漂亮美人,而是因为她们都是魔法女神的选民,都有银火。 琼恩是可以吸收神力的。 当然,正如前面梅菲斯和莎珞克都详细谈论过,神力和神力,也是有区别的,神子的神力和选民的神力,并不是同一回事。琼恩能够从巴尔子嗣体内吸取神力,不等於能从选民身上吸取神力,这还得去实际验证过才知道。 但欣布和葵露不仅仅是选民,同时还是神子,她们是魔法女神的女儿。 「如果能够推倒她们两个,完全吸收神力的话,至少魔网造诣能够再陡然提升两层吧,」琼恩盘算着,「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发现银火也能吸收,那就更美妙了。有这种的程度,虽然未必能破局而出,至少也不是个完全任人随意摆布的棋子了。」 魔法学习也和练武功一样,越往高就越难,其实世界上的大多技艺和学问都是如此。琼恩目前能够稳定联结魔网的第六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他目前的进度,估计总得二三十年才能达到魔网第八层地造诣,那就已经勉强可以算是大巫师,只差一步之遥了。有这样的实力,不敢说能如何,总能增加几分自保的把握。 可惜他终究也只是动心了半秒钟,随即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根据菲娅身上的试验结果,他倘若想完全吸收消化欣布和葵露的神力,就算不包括银火在内,乐观估计的话,没有一两年时间应该是办不到——这麽长的时间,早就足够他被其他选民轰杀一万次了。 萨马斯特开出地条件确实很诱人,计划也很完美,风险很低,成功可能极高。两个魔法女神的选民,欣布和葵露,足够让每个男性怦然心动。可惜再好的美人,总也要有命在才能享受,萨马斯特难不成还会保护琼恩一辈子?算了吧,他马上就要忙着去折腾甚麽龙狂迷锁呢。 足够的力量,这才是琼恩目前真正想要的东西,然而萨马斯特给不出。强力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这些奥沃多得是,那死胖子是一流的宝物收藏家,对琼恩也称得上爱护;高明的法术技艺?奥沃也是亡灵师,只怕还更高明几分,至少萨马斯特还得向奥沃去学那种制作复数命匣的技巧。就算说找人庇护的话,躲到奥沃地墓穴里去。也比跟着萨马斯特安全多了啊。 这些道理,萨马斯特不可能不懂,不可能不知道,他很清楚琼恩的来历丶身份和师承,听他话中的意思。对琼恩目前的处境似乎也略有所知。既然如此,他还依旧坐在面前,那到底是甚麽能够让他这样底气十足呢? 「你是可以吸收神力的吧。」萨马斯特轻声说。 琼恩惊得几乎当场站起,如果说此前他一直都还镇定自若,有点夸张表现也更多是为了配合气氛的话,那这次他是真的被惊到了。 「你怎麽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萨马斯特说,继续咳嗽。「我想说的是:你想快速拥有力量?你想不再受制於人?很容易,按我说的,上了那两个选民,不就一切搞定。」 琼恩镇定下来,「我没有那个时间,」他说。「而且神力和神力也是不同的……」 「这个我还需要你来提醒吗?」萨马斯特冷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曾经是选民,而且是有史以来对神力最有研究的选民。在我之前。那些笨蛋只知道用银火直接去烧人,是我发明了用於远程攻击的银火球丶近身搏斗的银火爪丶防护自身吸收攻击法术的银火盾丶让人飞天旅行的银火飞车——你有没有听说艾拉斯卓会一种独特的法术,能把银火塑成飞行器,那是我教她的。包括伊尔明斯特那个老不死,自称发明了雷电枪。那也是我在阴影谷的时候为他提供的创意。要说神力地本质,这世界上还有哪个凡人比我更清楚?」 「这麽说……」 「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让你在一个月内变成这个世界上顶级的大巫师。比欣布,比布雷纳斯,甚至比我当年的全盛时期都远远胜出,只怕比起你那个死胖子老师都未必逊色。到时候你想怎麽样就怎麽样,想杀人就杀人,想破坏就破坏,想上哪个女人直接推倒,就算兰森德尔那个小白脸多管闲事找麻烦,你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至少可以逃命——我可以办到,而且并不算特别难,但你没这个资格,也没足够的筹码来和我交换。」 琼恩摇头,「如果您真有这个能力,为甚麽不对自己用呢?」 「那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干涉,」萨马斯特说,他似乎突然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语气渐渐凌厉,再不是此前一直保持的温和态度,「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本来也就懒得向你解释。而且就如你所说,我既然坐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些,那麽自然就是有把握让你乖乖合作,至於凭甚麽,」他阴阴冷笑着,「你是聪明人,早就应该明白,只是在装傻罢了。」 琼恩的眼睛低垂下去,「艾弥薇,」他说,「这是您唯一能够用来威胁我的。」 凛不能作为人质来要挟欣布,梅菲斯却能作为人质来要挟琼恩。 「没错,」萨马斯特说,「我答应过你老师,不对你下手,你应该猜到了,所以才这麽有恃无恐。萨马斯特说话算数,绝不食言——但我可没答应那个死胖子,不对你的小情人下手。当然,我做事情一向讲究公平,绝不只自己占便宜让别人吃亏,你只要帮了我,那就少不了你的好处,那两个选民就是报酬。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也会另外做点安排。」 「您想做甚麽?」 「「你不用知道,因为知道了也没用,」萨马斯特冷笑,「那两个选民我是轻易奈何不了,别人我还不见得会放在眼里。」 「既然您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分量,那也应该清楚,她决不会同意我这麽做的。」 「那和我有关系吗?」萨马斯特反问,「这是你的问题。听我的话,你至少还有她的人;不听我的,那麽你就等着收尸好了,这个选择不难做吧。」 他起身站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张闪烁黑光的羊皮纸来,递给琼恩。「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小家伙,」他说,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从空气中消失,「按照上面说的去做。」 第四十八节 信任 「先生。」 蹩脚的通用语在耳边响起,琼恩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怔怔地坐在桌边发呆,对面空无一人,灰袍老者早就消失,胖乎乎的夸赛魔侍者正站在旁边,端着两杯炽红如火的烈焰酒,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看见琼恩把目光移过来,夸赛魔赶忙把托盘抬起,「您要的烈焰酒。」它小心翼翼地说,把两杯酒放在桌上。 琼恩看了看面前,发现桌子上只有四个酒杯——其中一杯是空的,另外一杯还剩小半,是自己最先要的葡萄酒;旁边两杯是侍者刚刚送上的,烈焰酒,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奇怪,自己刚才和萨马斯特说话那麽久,不是先後请他一共喝了四杯烈焰酒麽,现在杯子都哪去了,这两杯酒又是甚麽时候要的,怎麽全无印象? 心念一转,琼恩已经大约明白发生了甚麽事情。「我是甚麽时候要这两杯烈焰酒的?」他问侍者。 「就是刚才,」侍者有些惴惴不安地回答,「我们可半点没敢耽误。」 「我只要了这一次?前面没要过?」 「没有啊,」侍者被琼恩看得有些惊慌,夸赛魔本来就是以胆怯着称的小恶魔,何况在这老头骨里当侍者的,全都是被红色寿衣调教得服服帖帖,温顺乖巧,奉行「顾客就是深渊三巨头」的宗旨,「您五分钟前下楼,要了两杯葡萄酒,刚才又要了这两杯烈焰酒,我们立刻就送了上来,再没其他了。」 「我要这烈焰酒的时候有没有说甚麽话?」 「您就只说:要两杯烈焰酒。」 琼恩点点头,挥手让它退下。 很明显,刚才琼恩和萨马斯特一席谈话。看似花了很长时间,其实才不过几秒钟,甚至可以说只是琼恩走了个神,打了个盹而已。他略略定了定神,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正在怀疑那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是萨马斯特真的来过,还是自己做白日梦?突然发现手中微微刺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羊皮纸,散着殷殷黑光。 琼恩低头看了第一行字,顿时差点就要站起身来,但他最终还是把自己按在椅上。缓缓吐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羊皮纸上的内容也没甚麽特别,无非是萨马斯特所制定的一些行动方略,要求琼恩依计行事,琼恩一行行浏览下来,眼光在最後部分仔细停留了一会。然後羊皮纸自动化作灰烬,散入虚空。 琼恩慢慢把最後半杯葡萄酒喝完,起身上楼,刚刚走到楼梯口时。急匆匆地脚步声响起,凛冲了下来,正好一头撞入琼恩怀中。「琼恩!」凛慌慌张张地说,「艾弥薇不见了?」 「唔?」 「艾弥薇本来正在和我说话,我去了一趟浴室。回来她就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凛看样子急得都快要哭出来。「她会不会出事……」 「没事,」琼恩拍拍她的肩膀,「艾弥薇出去买东西了而已。」 「真的?」凛将信将疑,「可是艾弥薇并不怎麽喜欢购物啊,而且就算要去,为甚麽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刚才就在楼下,亲眼看到她下楼还有假?」琼恩淡淡说,「她说忘了件重要东西,得赶快去买,所以来不及跟你打招呼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哦。」 凛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然後发现自己正被琼恩抱在怀里。说也奇怪,虽然两人连最亲密的肉体关系都发生过不止一次,凛也不甚在乎,但这种情人间常见的拥抱却让她有些局促不安,待要分开,却发现身体一轻,原来已经被琼恩拦腰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琼恩。」 「不干嘛,」琼恩一边抱着她一边往房间走,「我想要你了。」 凛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她确实受伤不轻,虽然行动无碍,力气却明显减弱了不少,又被这样拦腰横抱着,一时间无法挣脱。待缓过神来,已经被琼恩抱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琼恩,别……」 琼恩不理她说甚麽,伸手解开她的衬衫纽扣,然後褪下超短裙。替女孩子脱衣服,他也算是老手了,凛的衣服又简单,轻轻巧巧就被剥成了一只赤裸小羔羊。琼恩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轻轻按住她的肩,低头吻了下来。 「唔……」 凛正要说话,却被琼恩的嘴唇封住,紧接着感觉温热的舌尖游过来,挑开她的牙关,慢慢滑入口中。她其实并无甚麽情爱经验,琼恩是她唯一经历过的男性,而且两人虽然有过三次欢好,但前两次凛都被下了媚药,是神智不清地状态,最近一次她忙於对付梅菲斯,更没空理睬琼恩,哪里体验过这些调情手法,不过片刻就已经气喘吁吁,欲火升炽,全身都发软了。「琼恩,」她勉强保持最後一丝清醒,趁着两人唇舌分开时说,「艾弥薇不在……」 艾弥薇在不在有甚麽关系,难道你只能在有她在场的时候才能和我做麽,我又不是她的附带品。琼恩心中如此想着,口中却说:「艾弥薇马上就回来,她说想看看你动情的模样,觉得特别可爱……」 「真的?」 「当然,我骗你做甚麽,等她回来你不就知道了。」 「哦。」 凛已经有些迷糊,只觉自己脚踝被人握住,玉腿屈起蜷在胸前,接着纤细的腰肢被一双大手握住,下体娇嫩处传来一阵轻微胀痛,彷佛有根烧红地铁棍正要凶猛闯进来。她本能地有些惊惶,待要抗拒却又无从挣扎,全身软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一疏神间,已经被对方重重侵入。 「呀!」 凛虽然力气大,体质却是异常娇嫩,在阿格拉隆给她开苞时梅菲斯也曾经说过,凛最是怕疼。而且她终究没几次经验。依旧紧致宛如处子一般,虽然经过挑逗已然动情,也有些润滑,但琼恩终究是来得急了,一时间疼得她眼泪都涌出来。只觉全身所有的感觉彷佛都集中到了下体。火辣辣地像要被撕裂开来似的。 琼恩见状放缓速度,俯身替她吻去脸上泪水,一面轻声安抚,他於此道经验丰富得多,只要凛不是喝了媚药,要对付起来却也轻松。人身体虚弱时,感觉反而较平时越发敏锐,琼恩除了开始时急切。接着便极尽温柔,慢慢哄得凛也不哭了,渐渐有了快感,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全身轻颤,泄了一次。琼恩却不放过,依旧冲锋。没过片刻便把她推上了第二次高峰。 凛玉体绷紧,体内剧烈痉挛收缩,足足失神了半分钟,方才悠悠醒转过来。见自己正被抱在怀中,下身依旧还是感觉被一根坚硬滚热之物满满充塞,不由得也有些胆怯起来。「你还没够?」她轻声问,「我……我有些受不住了。」 琼恩没说话,只是缓缓挺送。轻柔无比。凛渐渐觉得全身放松,暖洋洋的彷佛泡在温水中一般,不觉心里甜蜜。主动环臂抱住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琼恩低头看她,只见俏脸上红晕遍布,洁白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彷佛还在回味刚才地高潮馀韵。「喜欢麽?」他停下动作,低声问。 「喜欢。」 「比前几次是不是感觉更好。」 「嗯。」 「那以後想不想经常要。」 凛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琼恩笑了起来,「喜欢我麽?」 这个问题让凛有些迟疑,「应该也算喜欢吧,」她说,「反正不讨厌,看着比较顺眼。」 「仅仅是不讨厌,你就愿意让我……」 「也不是啦……我眼光高得很呢,能让我看得顺眼,不讨厌的男人,世界上都已经没几个了。」 唔,原来百合对男性的眼光是这麽挑剔麽,琼恩默想着,脸上微微泛起笑意来。 「你笑甚麽?」 「没甚麽,我在想,原来你还没真正尝过爱情呢。」 「谁说的,我很喜欢艾弥薇啊,就像你喜欢她一样。」 「不一样的,」琼恩说,「你喜欢她,这个我承认;是超出朋友的那种喜欢,这个我也承认,但要说是爱情,那终究还是差了点地。你对她,只怕更多还是青梅竹马从小形成的熟悉,共经患难相互扶持的依恋,还不能算是爱情。」 凛撅起小嘴,「你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要说爱情,我想我总比你这个小丫头有发言权得多。」 「那你说甚麽是爱情?」 「爱情麽,是相互依赖,相互信任……」 「我很信任艾弥薇啊,」凛说,「只要是有艾弥薇在,我就甚麽都不怕,甚麽都不担心。」 所以你才会两次喝到媚药,琼恩心想。 「这种信任是朋友间的信任,和情人之间的信任还是不一样的,你看,你的老师和葵露女士之间也非常信任对吧,但难道她们之间有爱情吗?显然不对,」他解释,「朋友间地信任,是建立在长期的交往和了解之上,它的基础是理性;而情人间的信任,则完全是非逻辑,非理性,不讲任何道理,也不需要任何道理,那是一种狂热,是一种信仰,是心灵的契合,精神的交融,彼此地托付,无言的承诺,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其实琼恩说完了,他自己都不是很肯定自己刚才到底在说甚麽,然而凛却听得很认真。「是这样吗?」她问,「我好像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很懂耶……」 「这麽说吧,」琼恩解释,「比如说你小时候住在艾弥薇家里,有她在,你就敢放心大胆地装睡赖床,哪怕她母亲会拿剑砍你,是不是。」 「对啊,这说明我也完全信任艾弥薇啊。」 「但这是因为你知道艾弥薇剑术很高,反应迅速,能够挡得住她母亲对吧。假如你知道艾弥薇剑术很差,极可能挡不住她母亲,你还会这样吗?」 「可是艾弥薇剑术就是很好啊。」 「如果她很差呢?」 「这个,」凛想了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艾弥薇剑术就是很好。」 「你看,这就很清楚了,你确实信任艾弥薇,但你真正信任的其实是艾弥薇的剑术,而不是她这个人。这就是我说的朋友间的信任,建立在了解和理性之上,但如果是爱情的话,那麽就不是这样,哪怕艾弥薇完全不懂剑术,哪怕她是个柔弱女子,只要有她在,那麽我也会完全信任她,把性命托付给她,这就是情人的信任。」 凛偏着小脑袋,「这麽说我好像有点懂了……那也就是说,爱情就是情人间的信任,是吗?」 「爱情不完全是信任,但爱情一定有信任,信任是爱情地第一步,」琼恩说,「先有信任,然後才谈得上爱情——而且必须是盲目绝对的信任。」 「盲目绝对的信任?」 「比如说,我曾经说谎骗你,那麽你以後还会完全相信我所说的每句话吗?」 「当然不会。」 「我曾经伤害过你,那麽你以後还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托付给我,不设防备吗?」 「当然不会啊。」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琼恩说,「情人间的信任,就在於不讲逻辑,不需要道理,盲目而绝对。哪怕我曾经一千次欺骗你,你也同样还是会相信我的话;哪怕我曾经一万次伤害你,你也同样还是会接受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何种变故,无论面对何种情形,你都是会相信我的——如果你能体会到这种感觉,那就距离爱情不远了。」 「这听起来很难,无法理解,不可思议的感觉。」 「爱情就是无法理解,不可思议,所以它才美妙动人。」 凛咬着下唇,思索着,琼恩将她整个人抱起,让她的两条长腿扣在自己腰後,重新开始开垦少女的娇嫩秘道。 「那……怎麽样才能有这种信任呢?」她喘息着问,「有这种爱情的感觉。」 「你可以先尝试,」琼恩说,「比如从我开始尝试,试着去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我也很相信你啊。」 「那是因为我是艾弥薇的情人,所以你对我也会信任,但这还不够,还得更进一步,」琼恩说,他的动作依旧温柔缓慢,「你必须相信我说的任何话,我做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多麽的不合情理,无论是多麽的匪夷所思,你都必须相信。尝试做到这点,然後你就能体验到真正爱情的滋味了。」 凛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後睁开。「嗯,我想我现在可以了。」 「真的?」 「真的。」 「如果我现在想去杀你的老师,你会接受吗?」 「甚麽?」 凛怔住了,然後笑起来,「琼恩,别拿这个开玩笑。」 琼恩也笑起来,「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以你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我现在是很认真吧。」 凛看着他的眼睛,然後终於惊惶起来,想要用力从他怀中挣脱,但琼恩猛然加快了速度,每一击都重重撞在花蕊。凛一时间几乎都透不过气来,残存的理智被撞成无数碎片,分崩离析,最後随着一阵热流的涌入,她的意识也陷入完全的黑暗。 琼恩缓缓从她体内退出,将她放在床上,穿好衣服。「萨马斯特先生,」他淡淡说,「您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一团阴影从房间的地面上缓缓升起,丝丝缕缕抽离轮廓,塑成一个身形偻的灰袍老者,正是萨马斯特。 「你不叫我前辈了?」他说。 「我不够资格。」琼恩回答,然後把凛抱起来,交给巫妖。 第四十九节 陷阱 萨马斯特接过凛,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快速横抹,一团黑包裹起来,封入一个透明的力场匣中,然後在空气中消失。 「没看出你还挺喜欢她的,」萨马斯特说,语气里略带讥讽,「做最後的努力?」 「算是吧,不过失败了。」 「那是肯定的,」萨马斯特说,「记住一点,我们和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所以推倒就上,上过就算,干完就扔,这才是保持良好心态的正确作法。如果指望她们能够理解你,接受你,信任你,那是注定会失败的——注定的,相信我。」 琼恩没有接这个话茬,「不管接下来发生甚麽,我要她和艾弥薇毫发无伤。」他说。 语气很僵硬,但要求并不算过分,对於琼恩来说,梅菲斯是此时唯一真正看重的情人,凛是她挚友,分量都很重;而对於萨马斯特来说,梅菲斯和凛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一个拿来做人质,一个拿来作诱饵罢了,事情一办完就没利用价值了,可以立刻放手。萨马斯特虽然不把琼恩的那点魔法造诣放在眼里,但眼下却正要借重他,既然自己无所谓,对方却非常在意,这种小节上又何必计较,到时候弄得大家翻脸,一拍两散丶鱼死网破,反而麻烦多多。 说到底,萨马斯特虽然拿梅菲斯来威胁琼恩,终究也不希望把他往死里得罪了,说不上不敢,只是完全没必要,毕竟琼恩背後有阴魂城和奥沃,那死胖子巫妖又是非常之护短,对琼恩这个学生明显十分看重。自己是有大事要等着做的。拿到印章之後还有一系列的庞大工作等着处理呢,应付那些苍蝇般的魔法女神选民们就已经够头疼,如果隔三岔五还被阴魂城和奥沃那死胖子来找麻烦,岂不是头疼至极。 「她们不会损伤半根头发,」萨马斯特说。「搞定了欣布,我就把她们还给你。」 「一言为定。」 巫妖低笑,「萨马斯特从来说话算数,决不食言。」 琼恩点点头,拿过床边自己的衣服穿上。「还有点时间,你可以重新准备法术,然後去通知欣布,」萨马斯特说。「我在高塔上等你。」 「您不继续监视我?」 「我会的,」萨马斯特说,「而且我也不认为你会那样愚蠢,现在你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没有了,我已经把她的学生亲手交给你。」 「明白这点就好,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您也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琼恩冷冷说,「直接扣住了艾弥薇,我还有选择的馀地吗?」 「很生气?」萨马斯特反问。「真奇怪,从你知道对手是我,依然决定加入她们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这一天是总会到来地,为甚麽还像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样子呢。」 琼恩沉默了一会。「是我疏忽了,」他承认,「我没想到我会有如此足够的分量。」 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萨马斯特和两位选民的胜败关键,不知不觉间居然落到了琼恩身上。他和欣布等人的同伴关系,他的魅魔助手莎珞克,以及他本人的合作,成了萨马斯特这套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如果琼恩能早知道自己会变得如此重要如此关键,那无论如何也要先让欣布把梅菲斯送回物质界,不管圣武士如何反对了。 「但这有甚麽不好呢,」萨马斯特说,「选择总是件让人痛苦的事情,而我现在让你免去这种痛苦了。想想看马上你就会得到两位漂亮的选民,天下男性的梦想被你实现了,难道这不能让你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吗。」 琼恩闭口不答。 萨马斯特阴阴地笑着,准备离开,琼恩突然叫住了他。 「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他说,「您给我的那张卷轴,最後部分记载了一种能够抵御缓解银火伤害的方法。」 「你觉得里面有些词句很熟悉?」 「是的。」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发明,」萨马斯特说,「是我教给布雷纳斯的,当然并不完全。」 「我可以请教那到底是甚麽吗?」 萨马斯特略略沉吟,「你看到了,」他说,「我有很多疾病,哮喘丶咳嗽丶手臂颤抖丶精神衰弱丶失眠,等等等等,那麽你有没有奇怪一件事情。」 「甚麽事情?」 「像我这样的人,怎麽能成为大巫师呢,」萨马斯特说,「像我这样的巫师,又怎麽能在无数次危险的法术试验和决斗中活下来,而没有被自己的病痛击垮呢。」 「我确实非常好奇这个问题。」 「那麽现在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萨马斯特说,「因为我发明了一种方法,我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精神。我受伤了,我可以快速痊愈;我生病了,我可以让疼痛立刻消失;我可以立刻精神百倍;我的身体不会真正变得健康,所有的毛病依旧都存在,但我能够让它们在我不希望出现的时候暂时消失,不会妨碍我的正事。」 琼恩沉默了半响,「我明白了,」他轻声说,「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自我催眠?」 「你可以这麽认为,我叫它深度暗示。」 「它的代价呢?我相信它不会没有代价吧。」 「有,就是透支你的生命,」萨马斯特苍老的脸上浮起笑意,「如果你原本能活一百年,那麽现在或许你就只能活五十年,甚至三十年。我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发明了这种方法,然後我活到了四十六岁,然後我就本应该进坟墓了,幸好我是个巫师,」他轻轻点头,「我调制了各种能够延寿的药物,每一种都能让一个普通人多活十年。但它们在我身上的效力最多只有十天,甚至六七丶三四天。就这样,我一天一天地芶延残喘,一点一点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直到我五十岁的时候……」 萨马斯特五十岁的时候。他接到魔法女神地邀请,前往阴影谷,被授予银火,成为长生不死的选民。 琼恩的脸色阴沉,「我也会这样吗?」 「会,但你的运气比我好,」萨马斯特说,「当年我偶然遇上布雷纳斯。那时候阴魂城还被封锁在幽影界,他来物质界考古,我去某个遗迹盗墓,恰好遇见。他用一些耐瑟瑞尔的魔法资料,交换了我一些有关神力本质和运用地心得,其中就附上了我发明的这种深度暗示术。我们都留了一手。没有给完全的版本,当然也没有给错误的版本。很明显,布雷纳斯根据我给他的不完整资料,自己又重新琢磨出了一套东西。而你就是他的实验品。就我来看,他明显做了改良,而且效果不错,所以……你本来应该是差不多能活到四十岁吧,我估计。」 「本来?」 「意思就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你吸收了一些神力,它们改造了你的体质,延长了你的寿命。让你能够多活几年——假如你不遭遇横死的话。除此之外,夜女士的影火也在庇护着你,虽然我看不明白她的用意究竟何在。」 萨马斯特慢慢後退,整个身形没入房间角落的黑暗中,然後消失。 看着萨马斯特消失,琼恩沉思片刻,起身出了房间,来到隔壁。门没关,但莎珞克还没回来,琼恩坐下来等待,同时慢慢调整呼吸,让头脑恢复清醒,取出魔法书开始重新准备法术。他今天虽然打了三场,但只用了几个法术,大部份都没动用,补充起来也很快。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门被推开了,魅魔款款走进来,一眼看见琼恩坐在房中,颇有些惊讶,「主人?」 琼恩不理她,自顾自将最後一个法术准备完毕,然後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莎珞克不解其意,还以为琼恩又被凛郁闷了,出来找她泄火,於是娇笑着走过来,在身前跪下,再次替他做口舌侍奉。琼恩也没制止,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想着心事。 「咦。」 魅魔轻讶一声,琼恩有些奇怪,「怎麽了?」 「主人你刚刚尝过那个小女巫呢。」 「你怎麽知道?」 「有她爱液的味道嘛,那种玫瑰香,」魅魔说,「和上次一样。而且气味更浓郁,看样子她被你玩得很爽呢。」 琼恩笑笑,转过话题,「你可以用那枚格拉兹特的邪徽命令断域镇里的恶魔卫兵是吧。」 「嗯。」 「那麽,比如说我去攻击别人,恶魔士兵出来干涉,你能让它们转而帮助我去攻击对方吗?」 「可以的,」魅魔疑惑地抬起眼,「主人,你想去对付谁?」 琼恩再次转移话题,「上次你不是说你是个专业的调教师吗?」 「是啊,」魅魔地脸上浮出妖媚的笑容来,「主人你终於想通了?准备来调教你的圣武士情人?」 「不,」琼恩说,「调教她太没挑战性了。」 「唔?」 「那两个选民如何?」琼恩说,「你有信心搞定她们吗?」 魅魔明显怔住了,一时间都忘了吞吐动作,过了几秒钟她回过神来,「只要您有信心,那我当然就有信心,」她娇笑着,「主人,你现在终於有些让我满意了。」 「是吗,难道我以前让你很不满意?」 「你觉得一个魅魔会对甚麽样的主人满意呢,」莎珞克反问,「你太善良了,至少以恶魔的标准来看是如此。」 「显然这不是夸奖,」琼恩说,拍拍她的脸蛋,「起来吧,我们去干正事。」 ※※※ 引诱欣布上钩并不难,琼恩看准机会,趁欣布刚回房间,急匆匆地她:凛被恶魔卫兵攻击了。 「为甚麽?」 「她和艾弥薇出去购物,和一个恶魔起了争执,动手打起来,然後卫兵就来干涉,因为先动手的是凛,现在被缠住了。没法脱身,我只能回来报信。」 断域镇的恶魔数以万计,卫兵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人海战术足以把任何强者淹死。这点欣布上次就领教过了。「带我过去!」她立刻说,「叫上你那个魅魔,她能制止卫兵。」 莎珞克能够制止恶魔卫兵,欣布上次亲眼见过,自然知道,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地方法,然而琼恩摊手表示无奈。 「她根本就没回旅店,大概又去购物了。」 欣布是比赛结束後从决斗场直接回来的。身边只有葵露和伊莉雅,阿忒妮去补充她的魔法箭去了。欣布迟疑了两秒钟,「葵露去找魅魔,找到了立刻联系我。琼恩,带我去现场。」 伊莉雅是罗丝的「毒刺」,而且还只是个孩子。欣布当然不会信任她,琼恩又要带路,那就只能让葵露去找莎珞克了。好在葵露虽然不能用神术,选民与选民之间通过银火。也还是有办法可以联络的。欣布先去顶住恶魔卫兵,拖延时间,等葵露找到魅魔赶来便可。 匆忙之间,这已经是最好的举措,葵露也无异议。转身出门去找魅魔。断域镇很大,要找个魅魔简直便是大海捞针,好在这几天相处下来。彼此也算有所了解,葵露知道莎珞克最喜欢去某一条街上购物,料想现在也在那里。 琼恩带着欣布一路奔跑,转过繁华的商业区,来到断域镇南部,这里人烟稀少,很是荒芜,琼恩远远指着一座高塔,「她们就在那上面。」 欣布抬头望去,只是那塔极高,实在看不清楚,只是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影。「她们怎麽跑到那里去了?」 「凛说要看风景,我们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没想到上面已经有几只恶魔,出言不逊,凛就砸了它们一发火球。」 欣布皱皱眉头,她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地性情,做出这种事情也完全确实有可能。虽然心头略略有些疑惑,但终究不敢耽误时间,跑到近前,看看距离差不多了,一把抓起琼恩,身上银火吞吐缭绕,两个人彷佛离弦之箭一般朝上飞去,瞬间就踏上了塔顶。 断域镇内有几十座碎石高塔,这是其中一座,顶部是一个圆形平台。欣布飞身而上,尚未站稳,就听得耳边怒吼,一只巴布魔扑了上来。欣布把琼恩推开,右手一抓,玉指上电光闪烁,耀眼生辉,分毫不差地扣住了巴布魔的粗短脖颈,五指插入血肉,用力甩出,巴布魔那庞大的身躯便像皮球一般被扔了出去,直直朝塔下坠落,只听得一声惨叫,便摔了个粉身碎骨。 欣布打发了这只巴布魔,回过身来,一眼扫去却没看到凛和梅菲斯,只有三只巴布魔正朝自己冲来。琼恩不知何时已经退开到一边,恶魔也不去理睬他。「凛呢?」她向琼恩厉声喝问,心中已经隐隐有种不详预兆。 「这里!」 阴沉沉的声音在欣布背後突然响起,萨马斯特出现在空中,他此时已经不再是那灰袍老人的模样,现出巫妖本相,便是华丽长袍中包裹着的一副骷髅,白骨手指轻巧弹出,三道死灰色射线就冲着欣布破空射来。 「死亡之指!」 这是亡灵学派最鼎鼎有名的法术,号称一击必杀,虽然是夸张说法,但也不是全然吹嘘,至少在萨马斯特这种亡灵大巫师手中用出来,一指就死的概率还是非常高地。因为面对的是欣布,萨马斯特一上来就倾尽全力,寻常的巫师一次最多能发出一道死亡之指,他居然能同时发出三道,简直颠覆了魔法常识,确实不愧是震古烁今的天才巫师。 四道死亡之指同时命中目标,但欣布并没有倒下,银火在一瞬间凝聚成了护盾,将这必杀的法术挡了下来,但盾面的辉光也瞬间黯淡了几分。风暴女王怒喝着,一道连环闪电从指尖呼啸而出,将三个巴布魔尽数烤焦,最後凝聚一团,朝萨马斯特撞去。 萨马斯特双手分开,在空气中拉扯到一道黑色次元裂隙,将闪电球吞噬。与此同时,四个巨型狂战魔在他身周出现,将巫妖围住,正要攻击,头顶上突然传来娇声斥喝。 莎珞克一身皮装,蝠翼舒展悬浮高空,腰间插着火红色长鞭,一手高举格拉兹特的六指邪徽,发出命令。四个狂战魔身形一顿,随即齐齐改变方向,凶猛朝欣布扑来。 第五十节 杀人 当看到——更准确地说,是「感觉」到——萨马斯特出现时,欣布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陷阱。而当莎珞克从高空中出现,指挥恶魔卫兵转而围攻她的时候,这个判断已经确定无疑了。 凭借选民的天赋能力,她向葵露发出了警讯,并得知妹妹正在快速赶来,然而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葵露没有神术,断域镇内更禁止传送,从她现在的位置赶到高塔,这场战斗也早就该结束了。大巫师们的决斗,不会打成旷日持久,从来都是瞬间定胜负,几分钟内一切就尘埃落定。 欣布第一个反应是逃跑。 风暴女王虽然以脾气暴躁着称,却并非是有勇无谋不知进退之辈,否则也活不到今天了。既然已经明摆着是陷阱,自然不能再往里踩,早早脱身才是正经。大巫师们的决斗虽然凶险,但历史上真因为决斗而战死的大巫师却并不多,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很爱惜生命并且都很擅长逃跑,稍一接触,估摸情况不对,直接就开溜了。除非是遇到不得不打的情形,否则基本都是以一方的逃跑而结束。 巫师逃脱,最常用的方法自然是传送术,包括任意门丶宝石跳跃等等都是此类,然而这里是断域镇,空间枷锁把一切传送术都给禁止了。既然传送术不能使用,此时又是在高塔之上,那接下来考虑的,便是飞行术了。 但欣布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就在莎珞克现身的同时,高塔顶端圆台的周围空气像水纹一样连连波折,飞出十二个怪物。 八个弗洛魔,四个三首翼龙。 弗洛魔并不是甚麽厉害角色,然而它们却是所有恶魔中最擅长空战的。三首翼龙在这方面更胜一筹。欣布虽然会飞行术,却终究不是战斗机,在空中被这些怪物单独缠上或许还不惧,但有萨马斯特这种对手窥伺在旁边,那距离死亡就不远了。 很显然。萨马斯特为了对付欣布,做了充足的准备,借助断域镇的空间枷锁和暗中埋伏地怪物,切断了对手的一切退路,逼迫她只能应战。 以魔法造诣而论,萨马斯特原本就远在欣布之上,只因为他畏惧银火,所以才忌惮三分。如今计划成功。欣布孤身落单,萨马斯特骤然突袭已经占了先机,三发死亡之指虽然没能成功击杀对手,但却大大削弱了银火护盾。莎珞克又命令恶魔守卫相助,加上琼恩在旁边辅助,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银发纷乱飞扬。黑袍猎猎作响,危急关头,欣布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近十种防护法术被同时激发出来。闪电丶烈焰和寒冰编织成的风暴绕身疾旋,四只狂战魔还未靠近就已经被烧成灰烬丶烤成焦炭或者冻成冰渣,一道蓝白相间的闪电从体内跃出,化作长枪,朝萨马斯特激射而来。 雷电枪。 这是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地得意发明。飞扬电射,迅若雷霆,一旦射出便不会落空。但除他之外却几乎没有人能够学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法术,这是一种银火的运用技巧。欣布和伊尔明斯特关系密切,从他那里学到了这一招,倘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决不会轻易动用的。 银火之所以强大,就在於它其实是神力而不是魔法,所以用常规的防护法术很难抵御。上次琼恩和欣布遭遇,他明明已经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对银火却半点不起作用,照样被烧伤,就是这个道理。萨马斯特之所以忌惮银火,固然因为他现在是亡灵,但主要的原因却还是在此。 雷电枪破空射来,萨马斯特闪避不及,但他也不需要闪避,因为他有肉盾。 断域镇的卫兵是一波一波接踵而来,无休无止的。四只狂战魔被欣布击杀,下一瞬间四只迷诱魔闪亮登场,出现在萨马斯特身周,只是还不等它们反应过来,一团猛烈的旋风从巫妖地华丽长袍中冲出,将迷诱魔们朝雷电枪推去。 滋滋连响,四只迷诱魔身不由己地被先後甩出,在半秒钟内齐齐化作灰末,雷电枪去势未衰,依旧击中了萨马斯特,但已经没有造成太多伤害了。欣布原本也并未指望这一击就能奏效,只是暂时清扫身旁的恶魔卫兵,逼住萨马斯特,争取到了一丝空隙,随即抬手遥指,一道寒冰射线从指尖迸出,璀璨耀目,朝高空中的魅魔射去。 她已经看了出来,这些恶魔卫兵和萨马斯特没有关系,纯粹是莎珞克在用邪徽命令。而莎珞克显然并不能直接指挥断域镇全体恶魔卫兵,她的命令是特定而临时的,也就是说每出现一波新的恶魔卫兵,魅魔就要再下一次命令——那麽只要杀了莎珞克,新出来地恶魔卫兵便没有人控制,依旧会按照最初目的去攻击萨马斯特。当然,欣布不会天真到认为萨马斯特对此全无防备,也不会以为有了这些恶魔卫兵的帮助就能杀掉他,那不现实,但至少可以缠住他片刻,自己便可以脱身退走了。只要没有萨马斯特,单靠那些弗洛魔和三首翼龙还挡不住她。 但魅魔并没有被击中。 莎珞克显然早就预料到会被攻击,一见欣布举动,蝠翼舒展立刻移了开去,堪堪避开。她原本就是杀手,身手敏捷,反应超群,如今变成魅魔,多了一双蝙蝠皮翼,移动速度更是快得惊人,此前又刻意保持距离,便是欣布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萨马斯特没有再给欣布出手的机会,四根自己的指骨被扳断下来,掷落在地,化作四只巨大的骸骨武士,配合新出现的四只判魂魔卫兵一拥而上。弗洛魔和三首翼龙也同时逼近,虽然不直接参与攻击,却将她身周空间完全封锁,切断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欣布掷出一枚菱形水晶,无数团紫色光球飞溅而出,将四只判魂魔瞬间变成了一滩血水。但骸骨武士却并不如何受影响,依旧挥舞巨剑快速逼近。 一道道专门用於强化亡灵的法术被萨马斯特施展出来,叠加在骸骨武士之上,让它们变得骨骼坚硬如精金,对各种元素攻击都有很强地抵抗能力。欣布接连使用了她最拿手的三个杀伤法术。却仅仅只摧毁了一个骸骨武士,另外三名已经进入危险的距离,她无奈之下,只能再度运用银火,蓝白火焰从破旧地黑袍中轰然涌出,将三名骸骨武士尽数化作飞灰。 这正是萨马斯特所期望的。 「你的银火已经不多了,」他阴恻恻地说,「不会超过五分之一。」 萨马斯特曾经对琼恩说:他是有史以来对银火最有研究的凡人。这并不是虚言。在萨马斯特之前,魔法女神的选民们只是把银火当作一种机械地攻击手段,并没有太多考虑其中的变化奥妙,是萨马斯特第一个对银火的本质和运用进行了深入研究,由此创造出各种精妙的用法,甚至就像欣布一开始用来抵御死亡之指的银火护盾。其实都是萨马斯特的发明。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选民,但眼光依旧还在,清楚看出欣布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选民的银火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此时距离明天地决赛不到十个小时。哪怕欣布此时能够逃脱,明天她也不会是萨马斯特的对手了,老巫妖最初步的目的已经达成。 欣布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猛然看准机会再度发出了雷电枪。这次萨马斯特没能故技重施。因为新出现的恶魔卫兵是六臂蛇魔,力量非常强大,远远胜过迷诱魔。纵然是萨马斯特也不能轻易一道旋风就把她们推上去当盾牌。巫妖伸手虚抓,距离他最近的两只弗洛魔和一只三首翼龙彷佛被无形巨力吸引,倏忽飞至,正撞上了雷电枪。 果然炮灰就是用来消耗的。 弗洛魔和三首翼龙瞬间灰飞烟灭,但这已经为萨马斯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成功地用指使术控制了一只蛇魔,让她挡在自己身前。雷电枪击中蛇魔,然後轰然爆炸开来,翻滚的气浪炸得萨马斯特连连後退,身上的骨骼都应该断了几根,但却挡不住他的低沉笑声。 「你已经没有多馀的银火了!」 另外三只六臂蛇魔在莎珞克的命令下向欣布冲去,她们是深渊中最精锐的恶魔之一,位阶仅次於巴洛炎魔的存在,虽然不擅法术,但却极善近战,六只手臂同时挥舞,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欣布如今银火已经消耗殆尽,强力法术也大多用完,倘若被她们围上,结果就毫无悬念了。 「嘿!」 欣布怒喝一声,黑袍鼓胀,银发上竖,双眼同时射出一道蓝光,在空中汇聚相撞,爆发出雷鸣巨响。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轰然四散,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六臂蛇魔先是呆呆站定,紧接着全身颤抖,然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整个躯体包括武器丶铠甲,全都变成了透明冰雕,随即碎成无数晶块,散落一地。最後一只六臂蛇魔因为距离稍远,只是被冲击波震伤,砰然摔飞,却还没断气。欣布头顶和左侧四只弗洛魔和两只三首翼龙也同样遭此厄运,纷纷碎裂,包围圈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隙。 欣布一跃而起,准备从此冲出,然而眼看她就要冲到塔边,脚下陡然一软,全身力气彷佛刹那间都被抽空似地,顿时摔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然後她听到了琼恩的声音。 在刚才萨马斯特和欣布法术大战的时候,琼恩非常乾脆地躲到了一边,半点没有插手。直至现在战局结束,他才从角落里慢慢走出来。「高等降咒?」他问萨马斯特,「我没认错吧。」 「没错。」 高等降咒是一种非常黑暗的亡灵术,能够让人极度衰弱,甚至从此一个原本强壮的力士,有可能因为高等降咒而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原本聪明的学者,有可能因为高等降咒而变得愚笨痴呆,而且这些效果极有可能是伴随终生的。当然,欣布不是常人,纵然是高等降咒也不可能对她永久起作用。但多长时间能够恢复,那就得问萨马斯特了。 「我在这个法术里特别加入了一些变化,防止被牧师的神术克制,」萨马斯特回答,「除非用银火治疗。否则她大概会瘫痪四到五年。」 琼恩皱眉,「你答应把她给我的。」 「现在不是吗?她一没死,二没缺胳膊断腿,甚至连脸蛋都没划破,只是不能动了而已。我这可完全是为你着想,怕你对付不了她,否则何必用高等降咒这种费力的法术,直接杀了她完事。」 因为成功得手。萨马斯特显然也心情甚佳,说话语气也温和多了。然而琼恩并不领情,「可是一个瘫痪的女人乾起来有甚麽意思?」他质问。 萨马斯特摊手,「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我完全兑现了承诺,」他说。「而且瘫痪的女人说不定干起来也别有滋味,你不尝过怎麽知道呢。」 琼恩皱眉,「艾弥薇和凛呢?」 萨马斯特看看欣布,确定她已经无力反抗。这个高等降咒是他自己下的,自然非常清楚效力。就算此时有其他选民在场,能用银火替她治疗,没有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恢复,已经不必担心。「在这里。」他说。挥手往空气中一划,塔顶圆台边出现一道黑色次元裂隙,然後两位少女从里面跌了出来。 「琼恩!」 凛已经清醒。一看见琼恩立刻大叫起来,转眼再看到欣布摔倒在地,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情,急怒之下就要从口袋中取魔法宝石,却被梅菲斯拉住了。「别冲动。」圣武士沉声说。 「艾弥薇,他……」 梅菲斯直截了当一记手刀砍在凛的背後脖颈,将她打晕过去。圣武士虽然现在虚弱,多年勤修苦练地武技依旧在,凛又半点不曾防备,顿时中招。梅菲斯抬起头,直直朝琼恩看过来,巫师侧脸避开,不去看她,从斗篷内侧取出法杖,走上前几步,远远对准欣布。那只仅存的六臂蛇魔正好在他脚边,它被欣布最後的雷鸣术震伤,虽然没死,却也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干甚麽?」萨马斯特奇怪。 「我对瘫痪的女人没兴趣,」琼恩说,「杀了完事,免得麻烦。」 萨马斯特耸耸肩,「随便你。」 紫水晶法杖上的六枚绯红之泪宝石依次亮起,殷红如血的光芒包裹了琼恩整个右臂,「法术增幅」已经启动,魔法能量在法杖顶端飞速聚集,凝聚成一个翠绿光球,蓄势待发,这是解离术。 眼看法术就要击出,琼恩突然皱了皱眉,转过脸来,「萨马斯特先生,还是你来下手吧。」 「为甚麽?」 「不想惹麻烦,」琼恩说,「如果我杀了她,那麽预言术很容易确定我,到时候我可就成了你的替罪羊了。」 萨马斯特略略沉吟,「那你让开,」他说,「我来动手。」 「能否用锢魂术,」琼恩说,「我知道您肯定会这种法术。」 锢魂术是亡灵学派的终极法术之一,不但能够杀人,而且能够囚禁灵魂,如此一来,各种通灵术丶招魂术都无用武之地,想寻找凶手就很难,就算是最强大的预言术,也发现不了多少有用的线索,称得上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防止报仇的最佳法术之一。 萨马斯特笑了起来,「你倒谨慎。」 「小人物,不得不如此。」琼恩说,躬身退後。 萨马斯特瞥了场内一眼,再次确定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就算是琼恩突然发难,他的法术也绝对不可能伤害到自己,於是定下心来,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宝石,开始诵咒。 锢魂术这种强大到极点的法术,施法时间自然比普通的法术冗长很多,但在萨马斯特这种亡灵大巫师用出来,也不过就是几秒钟地功夫。然而就在萨马斯特刚刚念出第一句咒语时,琼恩猛然转头,朝梅菲斯厉喝一声:「跳下去!」 梅菲斯此时正站在高塔边缘,跳下去只会摔得粉身碎骨,但她闻言不假思索,抱起凛翻身後仰,便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琼恩的法杖上翠光迸射,蓄势已久的解离术轰然发出,目标却既不是倒在地上的欣布,也不是正在施法的萨马斯特,而是他旁边那只奄奄一息的六臂蛇魔。 第五十一节 赌博 接下来的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梅菲斯抱着凛从千丈高塔上摔下,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凌厉刮过,压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柔软的淡金色长发抽打在脸上,居然有一丝丝地疼痛,地面正在高速接近丶放大,彷佛下一秒钟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她并不慌张。 琼恩让她跳下来,那麽就必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不假思索地照做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情人到底想做甚麽——这,便是信任了。 当梅菲斯见到凛,等到她醒来,听她转述发生的事情时,圣武士就已经明白。她不知道琼恩打算做甚麽,但她知道琼恩是在通过凛对她说一句话。 无论我做甚麽,你只需要信任我。 当梅菲斯从凛的口中听到这句话时,她微微笑了起来,既是温暖,又是欢喜,似乎还隐隐有些轻微的遗憾。「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完全信任你的呀,」她在心中低声说,「又何必多此一举,反而破坏了这份完美。」 虽然略有缺憾,梅菲斯完全明白了琼恩的意思,所以尽管当她再次见到对方时,看见萨马斯特已经大获全胜,看见欣布已经倒地不起,看见琼恩不敢和她直面正视,但她依旧半点不曾灰心。她直接打晕了凛,免得小女巫乱说乱动,然後静静等待。 等待琼恩突然转过头,对她说「跳下去」,然後她就跳了下去。 从塔顶坠下,大约十秒钟会撞上的面,在第一秒钟的时候,梅菲斯在想可惜自己这次是在房间里休息时被突然抓走,否则平时她是穿着浮空靴的;在第三秒钟的时候,她在想琼恩待会要如何脱身;在第五秒钟的时候。她在想欣布明显已经丧失战斗力,明天的比赛要如何应付;在第七秒钟的时候,她在想那枚印章到底和琼恩有甚麽联系。 然後她感觉下坠之势陡然缓了下来,自己的身体被人从身後抱住了。 「终於追上了,」魅魔叹气。黑色的蝙蝠巨翼已经完全舒展,奋力鼓荡,「你们两个可真重呢。」 「多谢。」梅菲斯轻声说。 「不客气,我奉命行事。」 三人都没再说话,魅魔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终於在距离地面还有不到十尺的地方止住了下坠势头,平缓降落。她们刚刚落地站稳,陡然头顶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震得整个高塔都微微摇晃。 「快走!」魅魔说,从梅菲斯手中接过凛,朝着来时地方向发足狂奔。梅菲斯稍怔了怔,立刻紧随其後。 琼恩一击解离术发出,正中蛇魔,这是他目前所能运用的最强杀伤法术。又事先运用「法术增幅」,配合紫水晶法杖和绯红之泪宝石的强化效果,可以算是全力一击,重则将目标当场化作粉末。轻则也会造成重伤。蛇魔虽然强悍,但此前已经被欣布的雷鸣术震得半死,已经奄奄一息,哪里还经得起这一下,射线击中。顿时肉身分崩离析,化作尘埃。 此时萨马斯特的锢魂术已经完成一大半。 在下一秒钟,四只巴洛炎魔从空气中出现。将巫妖团团包围。这是深渊中最强大丶位阶最高的恶魔,是所有恶魔们梦寐以求的目标顶峰。它们奉命而来,全副武装,铠甲精良,腰佩黑色巨剑,手持烈焰长鞭,是断域镇中最强大的守卫者。即使是红色寿衣地近卫军,也只有十二位炎魔将领。 极少有人能看到它们出面维持秩序,因为不需要,低阶的恶魔卫兵足以处理绝大多数纠纷。如果它们都搞不定,那麽炎魔才会出场;如果炎魔都搞不定,那麽据说红色寿衣就会亲自出面——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从没发生过,所以红色寿衣最後会亲自出面的说法也只是「据说」而已,并无实证。 但是今天,似乎记录有机会被打破了。 当萨马斯特看到琼恩突然杀死六臂蛇魔时,他有些错愕,但当炎魔从空气中开始现形时,他就已经恍然明白了琼恩所有的打算——但一切都太迟了。 他不惧怕炎魔卫兵,因为他也早就有所准备,别说被四个包围,就算是四十个,巫妖也能随时脱身。然而……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用锢魂术。 但咒语已经念诵完成,法术只差最後半步,倘若他此时强行撤销,结果只会被庞大的法术能量反噬,落得灰飞烟灭地下场。 所以他无法撤销法术,只能继续。 伴随着刺耳地凄厉尖啸,一道看不见的乌黯光线从巫妖左手掌心的黑色宝石中发出,直射前方,正中一只炎魔。这种恶魔的躯体太过庞大,出现时又是围在巫妖四周,把空隙基本都堵得严严实实,避无可避地就被锢魂术击中。 然後炎魔骤然消失。 然後在下一瞬间,巫妖左手掌心地黑色宝石轰然炸开,炽烈的火焰和气浪汹涌翻滚,将巫妖的身躯完全吞噬。 在发出解离术杀死蛇魔地下一秒,琼恩已经冲到欣布身前;在萨马斯特的锢魂术击中炎魔时,他已经将风暴女王抱起;然後大爆炸发生了。 因为距离较远,而且早有防备,琼恩并没有受太大伤害,反而趁着气浪推涌顺势向前一滚,然後便抱着欣布从塔顶摔了下去。 他花了两秒钟稳定心神,准确地吐出口令,激活了长袍上的胸针,然後斗篷像羽翼一般猎猎展开。和梅菲斯一样,琼恩怀中也抱着一个女人;但和梅菲斯不同的是,他不是直直坠落,而是斜向滑翔。 琼恩比梅菲斯沉重,欣布身材高大,比凛更要沉重得多,高处摔下的势能,一个飞行术已经无法承受这种分量,要悠闲地翱翔天际那是很难。但斜向滑翔,减缓下坠速度,却还是可以办到的。 十八秒钟後,琼恩抱着欣布降落地面,顺势一滚消去冲力。站起身来。魅魔抱着凛,和梅菲斯也於此时恰好赶到。 便在此时,远处高空中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琼恩抬头瞥了一眼,见那座高塔已经隐隐有摇摇欲坠之感。 「走!」 琼恩抱着欣布,莎珞克抱着凛,梅菲斯跟随,五人一路奔跑。终於在即将进入集市时撞上了葵露。她接到欣布的示警就匆忙赶来,然而已经太晚,眼见这副情形,怔了一怔,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琼恩也没空多做解释。「先回旅馆。」他说。 葵露朝他看了一眼,只觉神情语气似乎和平时不同,一时也无暇细究,从琼恩怀中接过欣布。转身引路。 十分钟後,众人回到旅馆,路上琼恩已经大致说了事情经过,葵露用银火替欣布治疗,凛此时也已经悠悠醒转。梅菲斯低声向她解释缘由,把她晕倒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凛被梅菲斯手刀砍晕後,其实琼恩也只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让梅菲斯跳下去;第二件,是杀了蛇魔;第三件,是逃跑。 萨马斯特行事老到,上来直接扣下梅菲斯,让琼恩没有做选择地馀地,接着又让他把凛交给自己,如此一来就算琼恩想和欣布坦白也没法说清楚;他暗中监视,也确定琼恩没有和两个选民有过串通勾结——但他终究不可能甚麽时候都掌握局面的。 在萨马斯特和欣布法术决斗的时候,琼恩躲在一边,看上去甚麽都没做,实际上也确实甚麽都没做,他只悄悄对魅魔下了一个指示。 「注意艾弥薇和凛,看到她们摔下去,救她们。」 他没有说太多,也没有威胁,甚至语气都不严厉,但魅魔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个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艾弥薇和凛必须救起来,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最悲惨地命运。 好在魅魔的一对蝙蝠巨翼终究不是摆设,她又得琼恩提醒,早有准备,有意无意地就预先往梅菲斯靠近。终於抢在她们落地之前,千钧一发之际,把她们救了起来。 「那你杀那只蛇魔是为甚麽。」凛问。 「让巴洛炎魔出现。」 断域镇的恶魔卫兵,是杀完一波出现新一波的,只有那最後一个蛇魔死了,下一轮卫兵才会出现。琼恩对恶魔了解不多,但再不了解他也知道,能比六臂蛇魔位阶更高丶力量更强的,便只有巴洛炎魔了。蛇魔失利,炎魔必来。 「四只炎魔只怕也对付不了萨马斯特。」 「当然不能,」琼恩说,「他虽然和我合作,但终究防备着我。恶魔卫兵的控制权掌握在莎珞克手里,他难道就不提防几分?不怕我突然翻脸,让恶魔攻击他?他肯定有所准备,留着退路。到底是甚麽,我自然不清楚,猜测的话很可能是他准备了位面传送法术。」 断域镇内无法进行传送,但不等於说不能直接跨越到另外一个位面去,当日萨马斯特和欣布就是这麽从物质界过来的。只是位面传送是最终极的法术之一,除了旅行跑路之外别无其他用处,欣布虽然也会,但她是要打比赛的,自然不会准备这种法术;萨马斯特要防备恶魔围攻,准备这个法术就很有可能了。 「那你杀了蛇魔又有甚麽用,」凛不解,「按你说的,就算四个炎魔出现,也奈何不了萨马斯特,他至少能够逃脱。那明天的比赛我们也还是输定了。」 欣布的银火已经在战斗中消耗殆尽,葵露要为她解除高等降咒,也需要消耗大量银火,而决赛还有十个小时就开始,恢复是来不及了。萨马斯特所忌惮的,无非就是银火,设下这个陷阱,最初级的目标也就是消耗选民的银火,而现在这个目的已经顺利达到了,他只要直接走人,明天的比赛就稳操胜券。更别说,他还随时能够前来报复。 琼恩当然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否则白白忙碌,辛苦筹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岂不是笑话?他既然敢和萨马斯特翻脸,既然最後突然动手。为的就是能够把这个老巫妖一举轰杀,就算不能破坏命匣,斩草除根,至少也要让他等上十天半月才能复活。 「杀蛇魔,是为了炎魔出现。」琼恩轻声解释,「仅仅几只炎魔,自然杀不了萨马斯特,所以我骗他用了锢魂术。」 锢魂术是一个复合法术,同时既杀人灭迹,又囚禁灵魂,威力十分强大。当日在阿格拉隆,红袍各大首席内讧。塑能学派首席述尔濒死,咒法学派首席奈弗朗趁机对他用了这锢魂术,将他的灵魂囚禁在一枚红宝石中,身躯同时化作微尘四散崩溃,琼恩当时在场,亲眼所见。记忆深刻。 如今他以保密和防止其他选民报复为理由,要求萨马斯特用锢魂术,很合情合理。萨马斯特眼见大功告成,更确信在场所有人都不能伤害到他。葵露也不在附近,否则他肯定发觉,於是也不为己甚,点头答应了。 这就是他致命的错误。 琼恩杀死蛇魔,为的是炎魔出现。但他从来就没指望过四个炎魔能把萨马斯特怎麽样——他指望的是这四个炎魔体积够庞大胸怀够宽广站位够准确,正好能挡住萨马斯特的锢魂术。 果然一只不幸的炎魔挡住了。 炎魔是恶魔,恶魔和元素生物一样。是没有双重本质的,或者说,它们是躯体和灵魂融为一体地——实际上所有的外层位面原住民都是如此,包括恶魔丶魔鬼丶元素丶天使之类,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位面规则地具现。有些凡人死後,灵魂坠入下层界,变成恶魔或者魔鬼,表面上看他们是又获得了一副新的躯体,但实际上这副躯体同时也就是灵魂,它们是一体的。 锢魂术倘若对凡人使用,结果是尸体崩溃,灵魂摄走,囚禁在宝石中;对恶魔使用,效果按道理也是一样:炎魔的灵魂被摄入宝石,炎魔的躯体化作微尘。 然而恶魔的灵魂和躯体是合二为一的。 所以结果就是,恶魔被摄进了宝石,同时恶魔被强大的法术灭杀。 倘若是其他恶魔,萨马斯特完全不会在乎,杀人的事情他都没少做,杀几个恶魔又算得了甚麽。但问题在於,他这次锢魂的对象,是炎魔。 炎魔是会焚身爆的。 每个对恶魔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炎魔是最危险最不能招惹的对手,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位阶最高,力量最强,更因为炎魔会同归於尽的绝技「焚身爆」。如果你砍下了其他恶魔地脑袋,那麽可以放心地松口气,但如果你砍掉一只炎魔的脑袋,那下一瞬间就要面临它最後的疯狂怒火。 萨马斯特的锢魂术击中了炎魔,在下一瞬间同时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炎魔被摄进宝石;第二,炎魔死了。 於是,焚身爆。 焚身爆不是一个法术,不会凭空发生,它是炎魔最後地疯狂,自爆自己来和敌人同归於尽。如今它被摄进宝石中,托在萨马斯特的手掌上——所以焚身爆也就以此为中心爆发。 萨马斯特自然清楚炎魔会焚身爆,他也肯定会预先提防类似情形,会准备一些相应的抵御法术。就算是四只炎魔将他包围,同时发出焚身爆的话,以萨马斯特的魔法造诣,也有把握能够及时挡下来。何况这种局面基本不可能出现,萨马斯特不是笨蛋,看见对手是炎魔,那又何必非要杀死,直接制住便是,指使丶震慑丶定身丶石化丶力场牢笼……无论哪一种法术,萨马斯特都能熟练运用,保证让炎魔丧失行动能力又还留最後一口气,不会弄到需要它玩焚身爆的地步。 然而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焚身爆就在他掌心爆发。 距离如此之近——准确地说是「零距离」,萨马斯特纵然反应再快也来不及构建法术防御,何况他刚刚才完成锢魂术这等强大魔法,总需要缓冲才能施展下一个法术,就连逃跑也是来不及,这一击焚身爆便是吃得结结实实。 「就算他是萨马斯特,他也不可能硬抗一记焚身爆,」琼恩微微冷笑,「我就不信他那副骨头架子有多坚固。」 作为活了几百年的大巫妖,萨马斯特当然早就为自己施加了无数强化法术,他的骨骼只怕比精金还要坚固几分。神兵利器都未必能砍伤——但就算再坚固,他也总不能挡得住贴身发出的焚身爆,那种巨大的爆炸力,就算是一个精金魔像也会被炸碎了。 「就算这样他都还不死,剩下不还有三个炎魔麽。」琼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萨马斯特首当其冲,主要地冲击力都被他承受了,另外三个炎魔距离远些,不会受伤太重。」 萨马斯特布下这个陷阱,是让琼恩去诱骗欣布前来,自己则在高塔上施法攻击,引来四个巴布魔卫兵。再让莎珞克用邪徽控制,等欣布到来便群起攻之。後来狂战魔丶迷诱魔丶判魂魔丶六臂蛇魔接踵而来,照样还是走正常程序,直接传送到萨马斯特身周,准备攻击这个最先的挑衅者,是有莎珞克及时命令才转向。 如今莎珞克飞身而下。去救梅菲斯和凛,恶魔卫兵无人控制,自然还是按照最先获得的指示,攻击那个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家伙。也就是萨马斯特了。 在此前和欣布的法术决斗中,萨马斯特的强力法术就算不是消耗一空,至少也所剩不多了,他是个巫妖,又没有银火可用。如今中了一击零距离焚身爆,再被三个恶魔中最强大的巴洛炎魔围攻,「如果这样他还能不死。」琼恩最後总结,「那我也真没甚麽话好说了。」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葡萄酒,慢慢啜饮,然後听到了凛的评价。 「你是在赌博。」她说。 确实是赌博。 琼恩的计划,建立在一系列的「变数」之上,或者说依赖於萨马斯特的「配合」,如果其中有某个环节出问题,那整条路就走不通了。 「如果萨马斯特不肯先放我和艾弥薇,你怎麽办呢?」凛问,「如果他一定要求先杀了我老师和葵露女士之後才肯放人呢?」 「他是可以这麽做,而且这样一来,我也就无可奈何,」琼恩回答,「但他不太可能这麽做。首先,他真正忌惮的是你老师,葵露女士还不放在眼里,当时的局面,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说是大功告成,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和我多生枝节。其次,他在一开始答应过我,搞定了欣布,他就放人。」 「我和艾弥薇难道是『一点小事』吗?」凛气鼓鼓的,「而且他答应又算甚麽,你就相信他不会耍赖反悔?」 「对於我来说,你们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但对於他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至於说耍赖,我不能说他肯定不会,但这种可能性不高。」 「为甚麽?」 「他也答应了某个人,不对我下手,而他确实遵守了承诺,」琼恩慢慢说,「而且……不管怎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巫师。」 以年龄而论,琼恩比凛还要小上一岁,但见识过的绝世强者却已经很多了。有的很正常,例如布雷纳斯,完全就是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有的变态,例如奥沃,动辄喜欢和学生开恶劣玩笑;有的谦和,例如萨扎斯坦,以他红袍首席之尊,面对琼恩这种後辈也彬彬有礼;有的冷漠,例如拉沃克,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有的善良却脾气暴躁,例如现在还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欣布;有的邪恶却令人亲近,例如某位正在物质界奔波的情报贩子。 无论是哪一种,强者总有强者的气度在,可以邪恶,不能无耻,可以变态,不能猥琐,可以是枭雄,却不能是小人。否则的话,永远也成不了气候,到不了这种程度。 「而且,」琼恩低声说,「我敢赌他不会反悔,因为他是个宅。」 「宅?」 所有人都愕然,不知道这个词是甚麽意思,但琼恩也不多做解释。「无论如何,」他说,「我赌赢了。」 「那你为甚麽不先让莎珞克送我们下塔呢,直接这样跳下去,万一她没追上,那岂不是很危险?」 「我如果先让你们下塔,那我自然就是少了後顾之忧,但这样一来,萨马斯特势必要起疑心,」琼恩低声解释,「你们留在塔上,我就是多了一重顾忌,萨马斯特就是少了一重疑心。至於说莎珞克追不上,那不可能,她飞得非常快,我事先估算过的,至少有八成把握能救起你们。」 「那还有两成呢……」 「八成已经远远足够了,」梅菲斯打断了凛地低声嘟啮,「换了我,超过五成把握我就一定赌了。」 凛噘了噘嘴,换了个问题,「如果他不答应用锢魂术怎麽办?」 「没办法,但我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眼看大功告成,心情正佳,答应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六臂蛇魔不是恰好只剩下一只怎麽办?或者在蛇魔来之前战斗就已经结束,下一拨来的不是炎魔怎麽办?」 「我会尽量控制场面,」琼恩回答,「尽量让最後剩下一只蛇魔。」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没把握。」 「我只能尽力。」 「那如果他的施法速度稍稍再快一点,或者炎魔出现稍稍慢一步,或者炎魔恰好没挡住锢魂术,那又怎麽办?」 「上一轮恶魔被杀死,下一轮恶魔登场,这其中需要的时间我当然早就估算过,你以为我一直站在旁边是做甚麽?恶魔出现的位置是固定的,炎魔我也见过,知道它体积足够庞大,有很高的可能挡下那道锢魂术。」 凛有些不高兴起来,「所有的这些,全都建立在『可能』之上,只要有一环出错,那我的老师就会死了,你是拿她的性命在赌博。」 「对啊,」琼恩冷冷说,「那又怎麽样?」 凛怔了一怔。 「如果我和萨马斯特合作,你老师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因为我赌了一把,所以她现在还能活着躺在这里呼吸——然後呢,你还有甚麽可说的?」 「而且我也并不是纯粹赌博,」琼恩说,「我已经说了,你们跳下,莎珞克有几成把握能救起;杀死蛇魔,炎魔多长时间会出现,会出现在甚麽位置,能不能挡住法术,这些我都清楚计算过。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但总是有超过八成的把握,我才敢赌上一赌。」 「就算这些你能够计算,能够判断有几成把握,但萨马斯特的反应,你却不能预料啊。如果他直接就看穿了你的计划呢?或者他没看穿,但他非常谨慎小心,不犯半点错误呢?」凛不服气,「你又怎麽办?」 「不怎麽办,乖乖合作就是,」琼恩说,「反正我保住艾弥薇和你,其他的人我也就懒得在乎了。」 「你……」 「萨马斯特的事情,本来就和我,和艾弥薇无关,是你老师的事情,」琼恩说,「我们只是被卷进来,现在艾弥薇因此被扣做人质。对於我来说,他要发动龙狂迷锁也好,要摧毁全世界也好,要当大魔王也好,那都尽管随意,我没兴趣干涉。我只想艾弥薇平安,你是艾弥薇的朋友,所以我也会保住你,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与我何干?」 「琼恩!」 梅菲斯微微皱眉,轻声打断他,琼恩笑了一笑,转过话题。「我不认为这种可能性很高,」他说,扫了凛一眼,看着梅菲斯,微微点头,「萨马斯特是很狡猾,但他这个陷阱也不过是临时起意,仓促行事,我就不信他能算无遗策,面面俱到,不露半点破绽。变数如此多,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就不信他能尽在掌握,不犯半点错误。」 「事实证明他犯错误了,」琼恩说,微微也有些得意起来,「他不该信守承诺,把艾弥薇和你交给我;他不该听信我的话,用了锢魂术——这两个都不是甚麽大错,但已经足够了。我赌赢了,他死了,至少暂时死了。」 「只怕你还是低估他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欣布突然说,「他没那麽容易死。」 第五十二节 篡夺 欣布中了高等降咒,全身瘫痪不能动弹,幸好有葵露在火替她治疗,驱退诅咒,终於渐渐恢复过来。萨马斯特的法术只是让她力气全失,神智依旧清醒,所以後来发生的一切她全都知道,又听琼恩把前因後果大致讲述了一遍,基本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当然,琼恩所说的也只是「大致」,细节基本都含糊过去,他总不能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大谈特谈萨马斯特的美女犬和尸妓构想吧,至於说把两个选民调教成性奴之类的说法也直接略过,而且有些地方,涉及琼恩自己的秘密,例如萨马斯特发明的那种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深度暗示术,自然是更加不会说了。 欣布从床上慢慢坐起,靠着墙壁,眼光缓缓从房间里扫过,最後落到琼恩脸上。「谢谢。」她简单地说,点了点头。 琼恩笑了一笑,「你说他没那麽容易死?」他直接转回刚才的话题,「难道那记焚身爆还杀不死他?」 炎魔被锢魂术击中,随即宝石爆炸的时候,琼恩还在塔上,亲眼见识到那巨大威势。虽然自己距离较远,而且早有准备,事先在身上叠加了各种防护法术,依旧被震得头晕目眩,内腑翻腾,几乎要当场吐出血来,否则也不至於坠塔之後要足足花两秒钟才能定心回神,激活飞行术。这种自爆类型的招数,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当日在幽暗地域里遇到的那只灵吸怪巫妖斯兰普,就有类似的法术,据说是从南方一个叫做哈鲁阿(halruaa)的地方学来的,名为「麦康提尔之最後一击」,将巫师所有准备的法术还原成纯粹的魔法能量爆炸开来,为的就是和对手同归於尽。确实厉害无比。今天这炎魔的焚身爆,较之斯兰普的「麦康提尔之最後一击」,威力只怕要胜过两倍不止,又是「零距离」攻击,以琼恩的估算。别说萨马斯特终究只是一副骷髅骨架,哪怕他就是个纯精金铸造的魔像,应该也被炸成碎块了。 「恐怕不行,」欣布叹气,「他和普通的巫妖不同。」 「怎麽不同?」 欣布看看周围,此时房间里只有两位选民丶琼恩丶梅菲斯和凛,莎珞克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阿忒妮和伊莉雅尚未归来。她和葵露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萨马斯特也有神力,」欣布轻声说,「炎魔的焚身爆能重伤他,但想杀死却不容易。」 萨马斯特也有神力? 琼恩一时错愕,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他为甚麽会有神力,」他不解,「他不是早就被剥夺选民资格了麽。」 欣布犹豫着,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解释。「你知道,萨马斯特是一个天才,」她最後说,「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担任选民,对银火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多有创造……甚至,就像我今天使用的雷电枪,很大程度上也有他的贡献在内。」 「我听说过。」琼恩说。 萨马斯特在担任选民的二十多年中。发明出了银火球丶银火闪电丶银火护盾丶银火爪等各种运用方法,将银火的威力真正发挥出来。而这一切地背後,则意味着一个事实:萨马斯特对银火本质的认识,已经清楚透彻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正因为如此,他才能高屋建瓴,後来居上,胜过那些老牌选民们,有这样多的创新和贡献。他对琼恩自称「有史以来对神力最有研究的凡人」,并不是吹嘘,而是名副其实。 萨马斯特对银火(或者说神力)的深入研究,其目地并不仅仅是为了探寻各种变化运用方法——这只是附带产品,他真正所追求的,是「永生」。 「永生?」 「永生,」欣布说,「也就是说长命不死,青春永驻。」 「然而他不已经是选民了吗?」琼恩指出,「你们选民不是已经可以长生不死了吗?」 「但这是神只的赐予,而萨马斯特所期望的,是不依赖於神只而获得永生。」 琼恩皱眉,隐约觉得甚麽地方似乎不太对劲,「那他怎麽做呢?」 「他居然试图打算窃取女神赐予地银火,把它变成真正属於自身的能力。」 琼恩心中暗自一凛,彷佛把握到了甚麽,「他成功了?」 「应该是,」欣布说,「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似乎真的做到了。875dr,他发了疯,居然攻击艾拉斯卓,因此被剥夺了选民身分,收回银火——但当时阿祖斯却发现他体内居然有一丝银火无法收回,已经和他融合为一了。」 「他怎麽做到的?」琼恩问,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急切。 欣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她说,「没有人知道,这是秘密。但他和艾拉斯卓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语焉不详地透露过一些,他似乎是发明了某种奇怪的附魔术,一种自我暗示或者说强制催眠的方法,能够让他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毫无疑问是他最後陷入疯狂的原因之一,但我们怀疑他最终成功窃取银火,和这种附魔术也不无关系。另外,伊尔明斯特认为,萨马斯特很有可能获得了某些古耐瑟瑞尔帝国的魔法知识。」 古耐瑟瑞尔帝国的魔法知识? 琼恩心中狂跳不止,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将要触及秘密的核心,「耐瑟瑞尔帝国的甚麽魔法知识?」他尽可能平静地问,「我或许听过。」 「那我就确实不清楚了。」欣布摇头,不肯就这个话题再多说。 萨马斯特的作法确实惊人,选民的神力,来自於神只的授予,相当於一种权力暂时下放,他居然能够从中篡夺,化归自身,这份本领和胆识实在是非同小可。只是这方法的适用性也很差。因为你首先得是选民才行,否则连下放的神力都没有,又哪里还谈其他。萨马斯特刚刚融合一丝神力,就被剥夺了选民资格,他的神奇方法从此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不朽地梦想成空,只好老老实实转化巫妖去了。 尽管如此,这一丝神力,依旧足以让他面对选民们的屡次围攻而屹立不倒,总能够死里逃生,东山再起,直至创立龙巫教,在整个大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倘若不是後来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亲自降临。将他击杀,事情还不知道如何了局。 即便是几次死而复活,实力颇有削弱,但那一丝神力依旧存留。因为太过微弱,萨马斯特无法用来塑成银火球丶银火护盾丶雷电枪之类的法术,但有了它。老巫妖正面硬扛一击焚身爆,会不会就此完蛋还真不好说。 这可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琼恩皱着眉头,有些头疼起来。他之所以选择对萨马斯特下手而不是老老实实合作,原因自然有很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在於萨马斯特只是一个人,而魔法女神的选民们却是一大票。得罪了欣布和葵露,那就是树了一群强大的死敌,而得罪了萨马斯特。那也只是一个老巫妖——琼恩盘算了半天,觉得自己在可预见的将来,绝无希望把阴影谷大贤者丶深水城主丶七姐妹这一群选民都尽数杀光。但只干掉萨马斯特一个,那可行性就高很多了。 当然,萨马斯特是巫妖,只要命匣不毁,他就能复活——但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明天决赛一过,琼恩拿到印章,大家直接开溜回物质界,萨马斯特还去哪里找他?琼恩甚至已经想好,回到物质界,直奔阴魂城,请布雷纳斯王子预言定位萨马斯特的命匣,斩草除根,或者找死胖子老师奥沃出面,总有办法应付。 算盘虽然打得如意,一切却都是建立在能够杀死——至少是暂时杀死——萨马斯特的前提上。琼恩原本以为一击「零距离」焚身爆再加三个巴洛炎魔,怎麽也能干掉萨马斯特了,一时隐隐有些得意,如今听欣布这麽一说,事情只怕倒还没预想得那麽顺利。 「倒也无需担心,」葵露在旁边说,「萨马斯特就算不死,至少也会受重创,他可是亡灵,想恢复没有那麽容易。」 活人受伤,只要牧师拿治疗法术砸上去,加速身体的自愈能力,便能快速康复。琼恩在第二远征师的时候,也曾经见过高明的牧师为受伤的战士治疗,一道治疗术释放出来,伤口血肉当真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神妙无比。然而亡灵便没有这麽幸运,它们已经不是血肉之躯,乾枯僵死的皮肉骨骼也不会再度生长,治疗术拍上去反而会严重受创,就像被琼恩干掉的那只死亡巡猎者。亡灵倘若受了伤,例如腿骨被打碎了,便得寻找合适的骨骼来替换上,同时用负能量法术(例如伤害术)连缀丶融合丶化入躯体丶重新驱动,麻烦得很。 萨马斯特用锢魂术囚禁炎魔,导致焚身爆就在掌心迸发,就算他真能不死,至少那只胳膊也肯定炸碎了,缺了手臂,却要看他如何施法。如今距离决赛只有不到十个小时,即便他早有准备,随身携带了一堆骨用於替换,真正「安装」完成也得费上半天功夫,那就没多少时间重新准备法术了。 欣布只是中了诅咒,并未受伤,如今经过治疗也已经恢复,银火虽然消耗殆尽,一时无法补充,但抓紧时间休息,重新准备法术,明天比赛时照样还是货真价实地大巫师。葵露为了替欣布治疗,银火消耗不少,但到了明天比赛时,应该也能恢复过半,对萨马斯特依旧还是有一定威胁。加上琼恩和阿忒妮,实力并未打太多折扣。反观萨马斯特,他却没甚麽强力队友,只是临时抓了几只弗洛魔凑数,能一路打进决赛靠的全是他一个人。只要干掉萨马斯特,其他也就不足为惧。 这样一算,大家也就放下心来,何况这还只是做较坏的打算,说不定萨马斯特运气不佳,真的被当场炸了个粉身碎骨也未可知。 「对了,」琼恩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今天招来的那种三个脑袋的怪物是甚麽?」 萨马斯特为了防止欣布逃脱,在高塔周围布置了八只弗洛魔和四只三首翼龙,最後被干掉了九只。有弗洛魔很正常,萨马斯特参加决斗大赛,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弗洛魔,又另外抓了五个弗洛魔做队友,所以一直瞒过了欣布等人,直到八强晋级之前才被发觉。当时凛匆匆忙忙跑来报信,结果喝了媚药被琼恩顺势推倒了。至於三首翼龙,琼恩就不认识了,也从未听说,不由得有些好奇。 「三首翼龙,萨马斯特的邪恶研究成果之一。」欣布说。 萨马斯特不但是个亡灵师,而且对「龙」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所以才会折腾出龙巫妖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但正因为龙巫妖太过着名,大家都只记得这个,却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一大堆发明创造,这三首翼龙便是其中之一,三个脑袋能够同时喷出火焰丶寒冰和毒气,飞行速度更是快若闪电,虽然不算特别厉害,却也不能小看。 此时莎珞克从外面返回,说那座高塔已经崩溃倒塌,化作废墟一片,无论是萨马斯特还是恶魔卫兵都不见踪影,莫知去向。她建议去红色寿衣那里探听消息,但被琼恩制止了,「不用了,」他说,「现在还是先别分散,免得出事,过了决赛再说。」阿忒妮和伊莉雅也先後返回,诸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第五十三节 神力 梅菲斯走出浴室,发现琼恩正坐在床头沉思,「想甚麽些奇怪,「早点休息吧。」 「唔,」琼恩依旧皱眉思索着,「艾弥薇,你有没有把我能够吸收神力的事情告诉过凛?」 梅菲斯略略有些不悦,「当然没有,」她说,「我难道分不清事情轻重麽,甚麽都对别人说。」 琼恩将她揽到怀中,「对不起,」他道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没理清楚头绪,随口就问了。」 「没事,」梅菲斯说,有点奇怪,「你在想甚麽呢?」 琼恩沉吟了半响,「艾弥薇,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塞尔的时候,当时我遇上了凛,惊讶於她拥有各种惊人的天赋异能:宝石魔法丶无限火中跳跃,那是因为她有巨龙血脉的关系。当时我问你:『你是神子,为甚麽没有表现出甚麽天赋异能呢』,你当时回答我说,是因为你的神只的神力,和你父亲的神力,彼此冲突压制住了,对吧。」 「是啊,怎麽了。」 「那意思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你的神只的压制,或者说在你成为圣武士之前,你也是拥有很多异乎常人的能力是吧。」 「是啊,」梅菲斯点头,「其实我小时候就拥有,成为圣武士之後才丧失掉,或者也不能说是丧失,只是被封印起来了,反正我也不爱用。」 「有哪些能力呢?」 「很多啊,比如我可以用神力塑成『杀戮之剑』,是一柄黑色长剑,任何活物只要被刺中,基本都是必死无疑;比如我可以用神力震慑邪魔,驱遣指使……一共大概四五种吧。应该还有更多,但我母亲没来得及教我了。」 「这些你母亲也同样都会吗?」 「当然。」 「各种运用的方法丶效果,也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否则她怎麽教我。她是选民啊,同样也是拥有杀戮神力的。」 「但是巴尔不是死了吗?继承他的杀戮神位的。应该是希瑞克吧,他没有收回你母亲的神力?」 「没有,」梅菲斯摇头,「是挺奇怪的,我也一直没明白为甚麽……你问这个做甚麽?」 「哦,我是很奇怪,莎珞克为甚麽没有这些能力呢?」 「巴尔子嗣太多,杀戮神力太过分散了。每个人身上都只有极其微薄的一点,自然就没甚麽效果了,」梅菲斯说,「神力要想外化具现,也是要有足够的分量的,就像欣布刚才说萨马斯特。虽然也篡夺了一丝银火,但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他甚麽银火球银火护盾都用不出来。莎珞克也凝聚融合了一些神力,但还是太少了。」 「太少了?」 「嗯。我记得我大概是在八岁的时候,当时我体内的杀戮神力已经积累到了……能够让我有『即将溢出来』的感觉,然後我母亲说,我可以学习锻炼运用神力的方法了,」梅菲斯回忆着说。「莎珞克拥有的神力太少,连我当时的十分之一应该都没有,她当然没有甚麽明显的特别能力——而且关键在於。她就算有,也根本不懂得怎麽运用啊。」 神力的运用,也是要先知道方法的,不掌握方法,就算有神力也白搭。在早期阶段,魔法女神的选民们就只会很机械的运用银火去烧人,类似於燃烧之手,因为女神只传授了这种方法。後来是萨马斯特发明了诸多运用技巧,银火的威力才真正发挥出来。琼恩自己也可以作为例子,他现在确确实实有影火,这是莎尔的神力,然而他压根不知道如何运用,夜女士也没教,所以唯一的用途就是生死关头自动出来保命。梅菲斯的母亲是巴尔高阶祭司,又是选民,到处杀死巴尔子嗣,让梅菲斯凝聚融合神力,为的就是让神只复活,她自然是非常精通杀戮神力的运用方法,并且教给了女儿。莎珞克就运气很不佳,没有一个好母亲也没有好老师,加入的是铁王座这种黑道组织,被培养成一个杀手,哪里懂得如何运用神力。 「这麽说的话,如果掌握神力的运用方法的话,神子其实比选民更加优秀?因为神力是真正属於自己的。」 「哪有这种道理?」梅菲斯皱眉,觉得琼恩的说法很是莫名其妙,「确实,神子的神力是属於自身地,很难剥夺;选民的神力是神赐予的,随时可以收回——但问题在於,神子通常只是能继承到一点神力而已,和选民所获得地远远不能相比,连具现外化都不太可能,就算知道如何运用又有甚麽意义?」 「但你不是神子吗,你不就可以。」 「我是特例啊,」梅菲斯轻轻敲着他的脑袋,「巴尔是预见到自己必将被摧毁,所以他刻意把自己拥有的全部神力都分散到了子嗣中,通过杀戮互相吸引,所以我这个神子才能拥有如此庞大的神力,这根本就不是常态好不好。正常的情况,神子能够继承到的神力并不多,恐怕连莎珞克这种程度都没有,甚至还有可能丝毫没有继承到半点神力的。」 琼恩沉吟着,「那除了巴尔之外,还有别的神只在凡间留有子嗣吗?」 「历史上是有一些的,但都不怎麽出名,而且我说了,神子不是选民,继承的那点神力微不足道,甚至根本没有,无法像选民那样长生永寿,最多能比普通人多活些年月罢了,基本都早去世了。最近几十年里,在凡间留有子嗣的神明……似乎就只有巴尔了。」 「唔,你知道,我在宗教学方面一向无知,很多基础概念都搞不清楚,」琼恩搂着她的腰肢,在少女的金发上轻轻亲吻,「那也就是说,你是神子,因为情况特殊,拥有超乎寻常的神力,所以你能够运用『杀戮之剑』,而你母亲是选民,同样也能吧,效果是一样的。欣布和葵露是魔法女神的选民。被赐予银火,所以能够运用银火球丶雷电枪,就连萨马斯特,如果他篡夺的神力足够多,他也是可以运用的,对吧。」 「是啊。」 「那这也就是说,神力和神力之间,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所有权的归属不同。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所有权的归属不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本质区别吧。」 「是,我知道,有的神力归属於神只,有的神力归属於凡人本身。选民具备的是前者,强大但却并非真正拥有,只是暂时借用;神子具备的是後者,真正拥有但却微弱。除了你这种特殊情况之外,基本也不能运用发挥。但我是说,如果忽略掉这个本质的不同,它们的作用丶效果丶外在的表现形式,其实是差不多的。对吧。」 「是,效果丶作用,那其实是差不多地。关键就在於归属不同——但你弄清楚这个又有甚麽意义?」 「唔,我是在整理思路,」琼恩说,「总觉得像是隐隐约约把握到了甚麽东西,但一时又说不清楚……神力和神力是不同的,最本质的区别就在於所有权的归属,萨马斯特发明的,其实也就是一种转移神力所有权的方法,对吧。」 「可以这麽说,」梅菲斯点头,「他其实就是篡夺神力,归属自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想从选民转化为强大的神子,进而获得真正的永生。」 「真了不起。」琼恩感叹。 「是很了不起,但那也得你先成为选民,先有神力让你篡夺再说……」梅菲斯随口正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琼恩,你的意思不会是说……」 「我也有一种能够转化神力的方法,」琼恩说,「你知道的。」 梅菲斯想了一想,摇摇头,「不一样,」她说,「这是完全不同的。」 确实是不一样,萨马斯特的作法,其实就像是一个保管员,神只把神力寄存在他那里,然後他给吞没贪污了;琼恩的作法,则更像是一个窃贼,直接从别人体内吸取过来,据为己有。而且经过萨马斯特的转化,神力依旧还是神力,只是换了所有权人而已;经过琼恩地转化,神力就已经变得不是神力,不知道是甚麽东西了——至少他明明吸收了巴尔神力,梅菲斯却半点感应不到。 然而……总觉得这里面有甚麽联系似的。 「我明白了,」梅菲斯说,「你是想对付你身体里的影火?」 琼恩见她会错了意,也不否认,顺势点头,「唔,我是刚才听了欣布提到萨马斯特能够转化神力,所以有这个想法。」 「这恐怕不容易,」梅菲斯摇头,「你虽然有影火,但具体的来历其实都不十分清楚,贸然行事只怕不妥。而且就算萨马斯特真有这种办法,他又怎麽会教给你。」 其实也未必需要萨马斯特教,琼恩心想,他那所谓的「采玉诀」吸收神力,也是分两个步骤的,第一步是从别人体内吸取过来,第二步是消化。就算不能像萨马斯特一样,把影火据为己有,随时运用,至少能够消化掉,免得留在身体里是个隐患。问题在於,他从莎珞克和菲娅体内吸收了杀戮神力,是能清楚感觉到的,可以运功去消化,那影火却压根感觉不到,不知道潜伏在甚麽地方,只在生死关头自己冒出来,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对付都无从下手。 「莫非我学会的这种方法,只能对付自己吸收来的神力?」琼恩默默思忖着,「掌握的资料还是太少,大多都是自己揣测,想不明白。萨马斯特对神力极有研究,或许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所在……说起来,他倒是提过,说有办法能够让我一个月之内成为力量近似奥沃的大巫师,不会就和这有关吧。」 萨马斯特在和琼恩谈判的时候,是曾经提到过这麽一句,但当时琼恩正在头疼要如何应付这老巫妖的要挟,解决面临的困境,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在吹牛。就算不是吹牛,估计也是那种「让你瞬间激发出身体的全部潜能,获得绝世力量。三分钟後七窍流血而死」的类型,没兴趣尝试。据说魔鬼就特别喜欢拿这种契约去引诱凡人,而有些愚蠢的笨蛋还真就相信,结果当了几分钟地绝顶高手,然後就一命呜呼。灵魂被魔鬼收走了。琼恩听过很多这种例子,也深知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一步登天的好事,所以压根就不相信。 然而现在想起来,萨马斯特虽然自负了些,却也似乎没有信口开河的习惯,所说未必完全是虚妄,或许真有几分门道。只是现在已经成了死敌。倒也不用指望了,何况老巫妖当时也说了「你没有足够的筹码和我交换」,琼恩算来算去,自己也确实给不出甚麽好处,能让对方把那等秘密相授,只得死心。 「算了。这个问题以後再想,越想脑子越混乱了……还是等有机会,推倒个选民实际试验一下再说。」 可惜这世界上的选民并不多,琼恩对男性又绝无兴趣。能够可供选择的,似乎也就只有欣布等人,却又太危险了,推倒就得罪一大批。其实这次原本也是个机会,只是琼恩考虑再三。终究还是决定不和萨马斯特这种恐怖分子合作——更何况,他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那枚印章呢。 唔。这世界上有没有既势单力薄,没有强劲的後台和一堆同伙的,又是女性的,而且最好还是漂亮美女的选民,能够让我推倒来做试验呢。算了,这种好事还是不要太指望。 「也是,」他朝梅菲斯微笑,「我多想了……其实主要是在想,欣布跟我说那些话,是甚麽意思?」 「哪些话?」梅菲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不过是解释萨马斯特的神力来源罢了。」 「我总觉得她像是在向我暗示甚麽。」 梅菲斯摇头,「你能吸收神力的事情,我肯定没和凛说过,欣布不应该知道的。而且就我看,她也不像有甚麽暗示的意思。」 「是麽?」 「这几天相处,你也应该看得出欣布的性格,她和凛其实很像的,在『自己人』面前,往往就没甚麽戒心,说话散漫,口无遮拦。就像上次,她连『萨马斯特看见女孩子穿白色以外的内裤会大发脾气』这种话都能随口说,」说到这里,梅菲斯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根本不用多想,她纯粹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琼恩点点头,「也对,是我最近太敏感了。」 「你一向都太过谨慎了,彷佛总在担忧着甚麽。」 琼恩怔了一怔,「你也这麽觉得?」 「谁还这麽说过吗?」 「我姐姐,」琼恩叹气,「上次回阴魂城,姐姐就对我说,说我从小就太过小心谨慎,这样会把胆气都消磨掉的。」 「珊嘉姐姐说得一点没错,谨慎不是坏事,但想得太多,背负太多,瞻前顾後,不敢放手一搏,终究是难成大器的。所以说,今天我非常非常高兴呢。」 「是麽?」 「是啊,」少女点头,「就像珊嘉姐姐说的,你太谨慎了,总是想着能够万无一失,不肯冒险。但这一次,你终於拿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以我很高兴啊。」 「我也不算孤注一掷,」琼恩笑起来,「其实我留了退路的。」 他确实留了退路,即便到了最後关头,萨马斯特不上当,不肯用锢魂术,琼恩也可以直接把梅菲斯丶凛和欣布带走,放弃比赛就是。至於萨马斯特拿到印章,会发动龙狂迷锁,那就是正义人士考虑的问题了,琼恩懒得关心,能够救下欣布的性命,没当真把她先奸後杀,或者送到阴魂城去邀功领赏,已经算是看在凛的份上,仁至义尽了。 「但你还是赌了,」梅菲斯说,「在他用锢魂术的那一刹那,你也没有十成把握,但还是断然抉择——我喜欢那种感觉。」 「如果我赌输了呢?」琼恩说,「如果我估算错误,莎珞克没能把你和凛救起来呢。」 梅菲斯静静微笑,「世上哪有必赢不输地赌局,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输了,那就重来,死了,那就算了。无论如何,我不怪你。」 「我会怪我自己的,」琼恩说,「倘若不是想到你,我或许真的会和萨马斯特合作了,他可是许诺了不少好处呢。」 「你和萨马斯特合作,不是同样也能保我平安无事吗。」 「是可以,但你会原谅我麽?你会原谅我和萨马斯特合作,对付欣布和葵露?」 梅菲斯沉默了一会,「如果你真那麽做,」她轻声说,「我也会理解的。」 「我不需要理解,」琼恩说,「我不想你不高兴。」 梅菲斯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抬起手指轻轻抚摸巫师的脸,「谢谢,」她低声说,接着笑了起来,「对了,说说看,萨马斯特到底都许诺了你甚麽好处呢?」 琼恩便把他和萨马斯特的谈判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因为是单独面对梅菲斯,基本就不用刻意隐瞒甚麽了,原原本本重复就是。「嗯,确实是很诱人的条件呢,」梅菲斯听完,笑着说,「你为甚麽不愿意和他合作呢?」 「我说了,我不想看到你不高兴。」 「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也要那枚印章嘛,」琼恩说,「他不知道,以为我不看重,这就是个错误。如果我真和他合作,别的不说,至少印章就落到他手里了,我岂不白白忙碌一场。」 「就因为这个?」 「唔,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有点不够,」梅菲斯说,「你要那枚印章,其实更多也只是种直觉吧,猜测对你有用,又不是已经确证。以你的性格,会为这种还不能确证的东西去冒得罪一位大巫妖的风险?」 「可他也没给我甚麽好处嘛?」 「谁说的,他不是答应把两位选民给你吗?你不是一向很喜欢美女吗,她们可都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呢,我就不信你半点不动心。」 「艾弥薇,你这麽说话,可不像是个圣武士吧。」 「圣武士更应该实话实说啊,」梅菲斯微微含笑瞥了她一眼,「说实话,你没打过她们的主意?」 「想是想过,」琼恩承认,「不过也没多想,我不想惹祸上身。」 「所以说,你就是这样,太过谨慎,不愿冒险。」 「这个,我相信在这方面,你并不希望我多麽有冒险精神吧,」琼恩逗她,「或者说,你也希望看到我变得勇气百倍,不顾一切去把她们推倒?那我明天就去找萨马斯特,说我改主意了。」 「如果你真敢那麽做,我倒是没甚麽意见啦,」梅菲斯盈盈笑着,「就怕凛会把你打扁的。别看她表面上好像很烦欣布这个老师,其实心底还是很看重的呢,你要是敢对欣布做甚麽,看她会不会放过你。」 琼恩叹了口气,「说到凛,她今天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那是当然的吧,」梅菲斯说,「她生气了嘛。」 第五十四节 变故 凛被欣布叫去了,所以琼恩和梅菲斯才能安静地享受二人世界,谈论事情,想到这一点,琼恩就觉得有些荒诞,曾几何时,他还是很期待能够把这两位少女左拥右抱,同时搞上床的,如今梦想明明实现了,他反而宁愿凛不在,只想把梅菲斯抱在怀里,静静闲谈。 真奇怪,凛是毫无疑问的美女,性格也不坏,容貌秀丽,娇俏活泼,主动送上门来被推倒,梅菲斯也没甚麽意见,算是认可了。这种好事,分明应该是男人的梦想才对,为甚麽自己反而这麽不识趣呢。难道说自己转性了不成?这种事情绝无可能啊。 是了,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那个小女巫的非正常性取向,对我这样英俊的男性兴趣缺缺,却成天赖在梅菲斯怀里,对男人的牛奶不感兴趣,却喜欢少女的花蜜,所以说百合果然是最大的罪恶……话又说回来,倘若凛不是对梅菲斯有特殊感情的话,只怕也没那麽容易被自己弄上床。 算了算了,不想这麽莫名其妙的问题。 「凛生气了?」他问。 「废话,」梅菲斯说,「换了你是她,你会不生气麽?」 琼恩摸摸鼻子,觉得自己今天似乎确实做得过分了点,「这个,我也没办法嘛,」他说,「萨马斯特扣押了你,我必须先暂时和他合作,只能委屈她了。」 「你没明白,问题不在这里,」梅菲斯轻轻摇头,「凛虽然是任性了点,却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蛮不讲理的大小姐。你面对的情况她清楚,做出的选择她也能理解。没甚麽错。她真正生气的,不是你的作法,而是你的态度。」 「态度?」 「她生气的,是你半点不把她放在心上,只念着我。明显的厚此薄彼,差别待遇啊。」 「我有麽……」 梅菲斯瞥着他。 「好吧,就算是有点,至少也不是太明显吧。」 「还不明显?」梅菲斯反问,「你为了救我,骗她老师进陷阱,拿她老师的性命赌博;你为了救我,把她交给萨马斯特做人质。而且还是在刚刚……之後,这还不明显?她还能不生气?」 琼恩摊开手,表示无奈,「这个麽,如果是她被萨马斯特扣住了,我也会尽力去救她的啊。」 「是麽?」梅菲斯打断了他的话。「那麽如果情况倒过来,是凛被萨马斯特扣住,你会为了救她,骗我的老师进陷阱。拿我的老师性命做赌注?你会为了救她,把我交给萨马斯特?会吗?」 「这个……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那不就是了。」 「可是萨马斯特也不会拿她作为人质啊,这种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 「萨马斯特为甚麽选择我做人质而不选择她呢?不正是因为你会看重我,却不会在乎她麽。」 「可是,」琼恩犹豫着。「那也不用这麽生气吧……唔,我的意思是说,她本来其实也没有多麽喜欢我。那也就不用这麽介意了吧。」 梅菲斯笑了起来,「我总算知道,为甚麽你勾搭不了女孩子,只能骗骗我这种了。你连女孩子的基本心理都不懂啊。她就算不喜欢你,她也是希望你喜欢她的,除非真是厌恶到了一定程度。以前我和凛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有男孩子追求她,执着了很久,可惜凛不喜欢他,对他半点没感觉,可是後来那个男孩子放弃了,喜欢上了别的人,凛还是心情低落了几天呢。」 「凛真贪心。」琼恩评价。 「哪有你这样说的,女孩子都这样好不好,这是人之常情,」梅菲斯屈起手指在琼恩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要说贪心,你不是更贪心麽,有了我还不够,整天见一个爱一个。凛只是想想而已,你是有机会就下手。」 「我也没见一个爱一个吧。」 「差不多了,我就凛这麽一个朋友,都被你骗到手了,还要怎麽样。」 「我觉得这点应该修正一下:她根本不是被我骗到手的,是被你啊。」 「没区别,反正终究是你的。而且,你没看出来麽,她已经有点喜欢你了。」 「是吗?」 「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吧,」梅菲斯哼了一声,「她如果不是有点喜欢你了,今天也不会这麽生气了,或者说,就算生气,也不至於到这种程度,专门挑你的毛病。」 「可是,」琼恩有些疑惑,「我最近似乎也没做甚麽令她特别满意,印象改观的事情吧。就是在今天,她和我……唔,那时候,她还是说,她只是看我还算顺眼罢了。」 「没错啊,当时她对你的感觉还只是『看着顺眼』而已,但此後你的表现就让她改变看法了。」 「我拿她老师的性命赌博,把她交给一个老巫妖,後来还让她险些从高塔上摔死——就因为这些,她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对。」 「艾弥薇,你逻辑不清楚了吧,就在十秒钟前,你刚刚告诉我说,因为我干了这些事情,让她非常非常生气呢。」 「是你逻辑不清楚,琼恩,」梅菲斯说,「我早说了,她生气的,是你的态度;她满意的,是你的行为。而正是因为她对你印象改观,有点喜欢了,所以你的态度她就格外不能容忍——这麽说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的行为也没甚麽令她满意的吧,」琼恩不解,「其实这件事情,对於她来说等於是无妄之灾。我是把凛救回来了,但一开始也就是我交给萨马斯特的;我是把欣布救回来了,但一开始也就是我把她骗进陷阱的。立场上来看,不来找我算账,我就已经很感到欣慰了。」 「但是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吗?结果不坏,萨马斯特很可能就此完蛋了。就算不死也重伤——当然这只是次要的,凛其实也未必多麽在乎这些。重要的在於,你让凛发现,你并不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只是个平常的巫师。你有一些能够让她心动的东西。」 「我怎麽会是平常的巫师呢,」琼恩抗议,「我的魔法进展可比她快很多啊。」 半年前在塞尔相遇时,琼恩和凛的魔法造诣差不多,大致都是在「魔网第四层」地水准,如今再次相逢,琼恩已经突飞猛进到第六层,而凛变化并不明显。从前几场比赛的情形来看,有进步,但并不大,估计最多也就是刚刚触摸到魔网第五层,能够凝成真名的地步。以进境而论,琼恩确实是快很多了。 「那又怎麽了?萨马斯特还是天才巫师呢。难道你觉得凛会因此对他有甚麽好印象?」 「不会吗?就事论事,不谈善恶,不论立场,至少我是很佩服萨马斯特的。」 「凛和你不一样。你和萨马斯特都是正常的巫师。凭自己的能力一点点锻炼出来的,所以非常在意这些。凛的魔法能力,基本源自天赋,生来就有,稍加锻炼就会。一学就精,因为宝石魔法的强化,同样的法术用出来。威力比别人勤修苦练的还要胜过好几倍。得来的太容易,自然不珍惜,所以这方面反而也就不是特别看重了。」 ……这就是标准的阶级敌人啊。 「那我到底是表现出了甚麽让她心动的品质呢?」 「不知道,你自己去想。」 「那先不管这个,就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怎麽解决呢?」琼恩继续虚心请教,「既然凛又对我很生气,又有点喜欢我——後面这点是你说的,那麽我就先勉为其难的相信了……」 他的话被打断了,梅菲斯轻轻一肘打在他的腹部,表示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严重不满。「你没搞错吧,」她说,「我是你情人,你现在问我怎麽去哄别的女孩子,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嫉妒了?」 「有点。」 「只是有点?」 梅菲斯沉默了一会,「如果是别人,我自然会很生气,现在是凛,那也只能算了,」她低声说,「在这世界上,我就这麽一个朋友……无论怎麽样,我不想让她不高兴。」 琼恩微微一怔,不由得心头怜惜之意大起,轻轻将她抱住。梅菲斯的性格,宠辱不惊丶冷暖自若丶恪守本心丶不假旁求,以个人而论,固然是近乎完美的品格,但要以交友而论,就未免显得太过於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她根本不需要朋友,哪怕整个世界的人都灭绝了,她照样也能安静自若地继续生活似的。这种性情,加上她的家庭背景丶邪神血脉,又早早成为圣武士,身居高位,自然是不可能有甚麽朋友了,唯一的例外,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凛吧。 「你至少还有我啊。」他轻轻说。 「那是不一样的,」梅菲斯微笑,「你是情人,她是朋友,这两者怎麽能够一样呢。」 「我也可以做你朋友啊。」 「不一样的。」梅菲斯摇头,不再多说。 对於如何安抚凛,梅菲斯并没有提供太多建议,她的看法是先不用去管,放着就好。「凛有点孩子脾气,你现在去哄她没用,」她说,「等过段时间,她自己气消了,到时候再说。」 琼恩一向尊重权威,而在对凛的心理把握上,梅菲斯毫无疑问是权威,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听从了,暂时不去多想。 两人随意闲谈,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凌晨,琼恩想起明天还要决赛,虽然萨马斯特很可能不会露面,自己这边可以不战而胜,终究不能掉以轻心。反正此前已经在凛身上泄过火,也不用再折腾梅菲斯,将她抱在怀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琼恩醒来,梅菲斯犹在熟睡。他轻轻起身穿衣洗漱,取出魔法书准备法术,又去楼下叫了早餐,诸般事情忙碌完毕,已经快到七点钟了,还有一个多小时便是决赛。他将梅菲斯叫醒。替她穿上衣服,「吃完早餐,差不多就该出发了。」他说。 两人到了外间,却发现凛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餐桌边,正在拿一根长长吸管喝果汁。看见他们出来,打了个招呼。「早,艾弥薇,琼恩,」她说,「起来了。」 「嗯,」梅菲斯点点头,在她旁边坐下。「你脸色有点差,昨晚没睡好?」 「是啊,」凛叹气,「老师不知道发甚麽神经,罗罗嗦嗦和我说了半夜的话,我都困得不行了。你知道我早上又喜欢睡懒觉的。结果五点钟就把我吵醒了,精神能好才怪……我是不是脸色很难看?有黑眼圈了?」 「没那麽夸张,」梅菲斯安慰,「只是脸色稍差而已。基本看不出来。」 「那就好,」凛松口气,「真羡慕你呢艾弥薇,天生丽质,成天在外面奔波忙碌。一天只要睡三四个小时,皮肤照样又嫩又滑,让我嫉妒死了……」 琼恩咳嗽了一声。示意两位少女这里还有外人在场。 凛瞥了他一眼,夸张地伸伸懒腰,「累死了,」她抱怨,「我连魔法都没准备呢。」 「反正你今天不用上场。」 「也是,」凛说,转过脸来,「琼恩,那今天就看你了,像昨天一样把那个老巫妖轰成碎渣吧。」 琼恩有些尴尬,「那个,凛,我昨天……」 「没事没事,」凛摆摆手,「昨天是我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情。再说反正也阴了那老家伙一道,最好他就此完蛋,大家皆大欢喜,从此世界清净。要不是他,我怎麽会跑到这鬼地方来……不过也正好遇上了艾弥薇,倒是应该感谢他。」 「你还遇到我了。」琼恩提醒。 「那就算了,遇见你没好事,只会让我生气。」 果然,还在生气呢。 琼恩正要说话,莎珞克款款走了进来,「早,各位,」她说,「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 「说吧。」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这个麽,」琼恩想了想,「一大早的,还是先说好消息来让人振奋一下吧。」 「遵命,主人,」魅魔说,「好消息就是:红色寿衣刚刚发布了通缉令,宣布昨晚有凡人萨马斯特在断域镇内挑衅滋事,非法攻击他人,并且杀死卫兵,拒捕脱逃,已经触犯律法,予以通缉。」 「哦,他果然没死……这种镇内私斗,会怎麽处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具体如何处理大概得问红色寿衣,但我想至少监禁几百年,应该是免不了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的话,萨马斯特虽然还没死,估计也不敢在决赛中露面了吧,否则立刻就被抓起来,今天地比赛就能不战而胜了。 「那另一个坏消息呢?」 「坏消息麽,就是红色寿衣下令,从即日起,断域镇内封闭一切位面传送法术。」 「甚麽?」大家都是一惊,「为甚麽?」 「因为萨马斯特就是用位面传送逃脱卫兵追捕的,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红色寿衣就下了这道命令。」 琼恩皱眉看了看梅菲斯,不禁有些头疼起来。深渊是混乱之地,位面传送法术难以使用,非常容易出错,幸好断域镇是这混乱之中的一粒秩序种子,可以作为位面传送的「基点」。如今红色寿衣下了这道命令,等於是堵住了琼恩等人回物质界的道路,这却要如何是好。 「那这道命令甚麽时候解除?总不会一直有效吧,那样一来断域镇和其他位面也就要基本断绝联系了。」 「不知道,这个就得看红色寿衣地心情了。」 此时欣布等人过来,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也是怔然无语。「以我的能力,除非在断域镇内,否则就算施展位面传送,也基本是无法准确定位物质界的,」欣布说,「这倒是有点麻烦了。」 能够无视深渊的混乱本质干扰,精确完成位面传送的,大概也就是各层的恶魔领主或者有近似实力的才能办到。然而琼恩等人却要去哪里寻找这种大恶魔来帮忙。红色寿衣自己倒应该是可以的,她虽然不是万渊平原地统治者,也不差多少了,但琼恩上次请她相助,对方却很冷淡,显得兴趣缺缺,也是不用指望了。 虽然听到这坏消息,只是也不及多想,决赛马上就要开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对付了眼下再说。众人到了赛场,琼恩一眼扫过,只见观众席最前排的贵宾位上,正坐着一位女子,容光四射,艳丽无比,一身大红婚纱衬托得越发娇美动人,正是断域镇的魅魔女主人。 「她怎麽来了?」 「因为是决赛啊,每次决赛红色寿衣都会亲临现场的,待会还要由她来颁发奖品呢。」 「哦。」 眼见比赛时间已到,按照事先商定,由琼恩先上场,他有法术逆转戒指在,还可以借助棋子魔像,就算是萨马斯特丝毫不曾受伤,全力出手,也能顶得住片刻,左右一见情形不对就直接弃权逃命便是,能消耗对方一点法术算一点。再由欣布和葵露上场,便可稳操胜算了。只是他上了擂台,对面却空空荡荡无人,萨马斯特和他的弗洛魔队友们半个都没出现。 「老巫妖果然不敢出现,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战而胜了,倒也省事。」 又等片刻,果然无人应战,裁判便宣布萨马斯特一方弃权,琼恩一队获胜。此次决斗大赛就此结束,自然有漂亮的魅魔小姐取过奖品来,红色寿衣款款走上擂台,玉指拈起那枚印章,就准备当场授奖。琼恩正待要上前去接,陡地觉得眼前一暗,彷佛头顶上一片浓重乌云猛然罩下。 他一惊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黑气龙蛇翻腾,现出一个巨大地闪烁徽记来,乃是一柄钢刀被咬在利齿之中。正不知何意,只见电闪雷鸣,连声霹雳震响,一只庞大怪物从天而降,正落在擂台中央,震得整个地面都晃了三晃。琼恩连退几步,定神看去,只见它弯角獠牙,口滴绿涎,遍体红鳞,手持一柄锯齿钢刀,背後是一双巨大无比的肉翼,全身热气腾腾,火焰从每个毛孔中吞吐缭绕。 琼恩在断域镇里也呆了几日,各种恶魔模样都见过,从没哪一种长成这样的,又怎麽会突然跳出来搅场?正自犹疑,却见赛场周围的恶魔们齐齐跳起,怒声厉喝,叫的是「拜尔」的名字。 拜尔?地狱第一层魔鬼领主? 第五十五节 疑局 拜尔这个名字并不算生僻罕见,估计重名的肯定不少,梅菲斯的父亲杀戮之神巴尔,听起来就也很像,发音差不多,不仔细听都可能会混淆。然而当一只体型和巴洛炎魔差不多,形象怪异更有过之的大家伙从天而降,气势威猛地登场,分明是来搅局的,再看看周围恶魔们群情激奋的反应,那琼恩要是还猜不出眼前这全身红鳞的家伙是谁,真就是白痴了。 地狱九大魔鬼领主之一,第一层「阿弗纳斯」的统治者,拜尔。 他的突然登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恶魔和魔鬼们本就是死敌,眼下更是血战爆发在即,拜尔作为地狱第一层的领主,魔鬼军队的先锋官,不好端端地在他的青铜城堡里待着运筹帷幄,坐镇指挥,跑到断域镇来做甚麽?难道不怕被恶魔们群起攻之麽。 难道血战已经开始了?不对啊,莎珞克说过,决斗大赛是为血战而准备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选拔精英人才,填充恶魔的军队,应付随後的血战。比赛还没落幕,血战没道理这麽早就开始了。 拜尔却显然没兴趣解释自己此行的来意——也不需要解释了,在他落地站稳地下一秒,手中锯齿钢刀轰然下劈,撞在地面上,一道汹涌澎湃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烈推涌出来,距离稍近的裁判和魅魔小姐立刻就像断线风筝一样摔飞了出去。红色寿衣站得稍远,她反应极快,一见拜尔出现立刻飘然後退,脚不沾地,凌空而行,纵然是在闪避攻击。依旧显得清丽优雅丶仪态万分,气浪滚滚翻涌而来,却只吹得她衣角飘飘,当真如同传说中的仙子一般。 萨马斯特弃权,琼恩等人就获得比赛冠军。因为是现场颁奖,那枚白玉印章原本就放置在托盘上,由魅魔小姐端着送上来,准备由红色寿衣颁发给琼恩。如今拜尔突然杀出,震退诸人,随即巨掌当空一捞,便将那枚白玉印章稳稳抓入手中。 周围观众席上的恶魔们纷纷跃起,朝擂台上冲来。打算将这个魔鬼领主打倒在地。红色寿衣却是反应奇怪,她退出几步,站在擂台边沿的围栏上,凌风俏立,声色不动,既不动怒。也不呵斥,甚至都不发话,彷佛只是打算静静旁观似的。 琼恩因为一开始距离拜尔较远,後退得又快。只被那澎湃气浪推得连连後退几步,倒不曾受伤。若在平时,他遇上拜尔这样的强敌,第一反应是先开溜再说,反正对方又不是冲着自己来地。然而这家伙却把那枚印章给抢去了——自己等人辛辛苦苦一路比赛打过来。所为者何?不就是这枚印章麽。如今眼看就要到手了,居然有人横插一脚,出来抢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假思索地伸手入怀,就要扔出棋子魔像来。 指尖刚刚触摸到一枚棋子,正要拈起掷出,琼恩陡然怔了一下。 这副萨瓦棋是伊玛斯卡帝国奇械师所制,能够自由变化魔像,是非常强大的魔法物品。琼恩是个巫师,对它又研究颇久,非常熟悉,只要指尖碰触,自然就能够清楚感受到其中汹涌澎湃的魔法能量,彷佛呼之欲出一般。然而这一刹那,他突然甚麽都感应不到了。 他一惊之下,连忙又後退两步,凝神再试,这才察觉到棋子内依旧有微弱的魔力波动,但比平时模糊得多,刚才几乎都没感应到。「怎会如此?感觉像是被甚麽力量压制住了似的……」 压制? 琼恩陡然想起来,莎珞克曾经提过,恶魔各大领主之间往往彼此为敌,导致互相压制,他这副萨瓦棋是奇械师制作,背後肯定借助了狄魔高根地力量,所以也要有所防备。但狄魔高根是恶魔君主,远远超越於其他一切恶魔领主之上,能够和他勉强抗衡的只有格拉兹特和奥喀斯,其馀皆不足道。琼恩只要不进入他们的恶魔国度,那就不必担心,除非是亲自撞到本人…… 难道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此时就在附近,在暗中窥伺?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惊,转念再想又不太可能,倘若当真如此,拜尔又如何还敢出现……是了,拜尔是魔鬼,魔鬼和恶魔正是天生死敌,我现在站在他附近,自然会被他压制,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拜尔既然是地狱九大领主之一,应该也不比格拉兹特和奥喀斯逊色太多,那两个恶魔领主能办到的,拜尔应该也能勉强办到吧。 想明白此节,心下微微一松,不管怎麽说,面对一个并非冲着自己而来的拜尔,至少比面对一个暗中窥伺的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要让人轻松得多。他再退几步,此时欣布等人也冲上擂台。无数恶魔蜂拥而上,已经将拜尔团团包围,阿忒妮拔出箭矢,正要相助,却被欣布拦住了。 「等等。」她说。 「那个魔鬼抢了印章!」 「我知道,」欣布说,微微瞥了站在不远处悠闲观战的红色寿衣一眼,「先等等看再说。」 琼恩明白欣布的意思,所以他也已经暂时放弃了插手的打算。拜尔确实不愧是血战中声名赫赫的人物,面对潮水般的恶魔半点不惧,钢刀挥舞,带起一阵阵烈焰风暴,几十条火龙绕身旋转,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恶魔顿时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 断域镇中强大的恶魔虽多,但平时主要都是住在军营中,如今能在镇上闲逛地,大多数都实力弱小,属於炮灰一类的角色,自然不放在拜尔眼中。红色寿衣又态度暧昧,彷佛置身事外一般,全然忘了自己是断域镇的女主人。琼恩和欣布等人见情形古怪,一时也不敢贸然插手,生怕落入甚麽陷阱。拜尔趁机连连挥出几刀,将身周清出一块空地,肉翼扇动,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朝天上飞去,不过短短几瞬,便消失不见了。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红色寿衣眼见拜尔走了。方才姗姗回到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地擂台上,宣布因为出现意外干扰,颁奖暂时停止,稍後会做出新的决定,对选手进行相应补偿,等等。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人,扔下残局自然有人收拾。琼恩等人互相看看,也只能先回旅馆等待消息再说。 「红色寿衣绝对和拜尔有勾结。」回到旅馆。在客厅里坐下,欣布开口说。 没有人回答,因为这是稍有眼光的人都已经看出来的事实。断域镇并不是游乐园,它是血战的徵召营所在(虽然琼恩没看见军营在哪),不可能任由一位魔鬼领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如果它连这点自保防御能力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在这血战前线屹立数千年而不倒了。红色寿衣本人极少亲自动手,究竟实力如何大家不清楚。但能够镇服此地,让恶魔们不敢反抗,靠的不可能只是美色。何况大家都知道,红色寿衣可以随时召唤她的近卫军,是一支由十二个炎魔率领的精锐战队。倘若它们出动,完全有可能当场围杀拜尔。 拜尔不可能不知道断域镇地强大,但却依旧敢於亲身前来。而且事实上也是很轻易就全身而退——出现这种局面,除了「红色寿衣和拜尔勾结」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问题在於,红色寿衣这麽做的目的何在? 「如果红色寿衣想把印章给拜尔的话,直接给他就是,又何必来这一手,」琼恩慢慢说,「让一个魔鬼领主闯入断域镇,夺走决斗大赛的奖品再安然离开,不管怎麽说,这对於红色寿衣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吧。」 「那就说明一件事,」莎珞克说,她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她原本并无这个打算,只是在决斗大赛已经开始之後才改变了主意。但她又不能临时反悔,替换奖品,所以索性让拜尔自己来抢。安排了这一出,至少从法理上说,她不过是看管不严,致使奖品遗失,却算不上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但到底是甚麽缘故,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呢?」梅菲斯提出疑问,「宁愿付出声望降低的代价,也要让拜尔拿到印章,这其中必定有足够分量的原因。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萨马斯特?」 「可能都是,」莎珞克回答,「除了我们和萨马斯特之外,没有人真正在意奖品本身是甚麽,是一枚印章,是一颗宝石,是一粒珍珠,甚至一块普通地木头石块,都无所谓,大家在意的是它的附带价值。红色寿衣一开始应该也是如此,所以轻易就拿它出来做奖品,但萨马斯特和我们加入之後,她很可能是发觉了甚麽,於是做了某种考虑,改变了计划,让拜尔来拿到印章。其实如果不是我们的话,换了别人获得第一名,根本就不会在乎印章是不是被抢走,随便再拿一件东西替代就是——所以拜尔的这个举动,分明就是针对我们或者萨马斯特来的。」 「那麽会不会是红色寿衣早就知道这枚印章对於萨马斯特的价值,所以故意拿出来作为奖品,引诱他上钩呢?」 莎珞克皱眉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加隐蔽巧妙,而不必这样生硬。」 众人思索了一会,先後点头表示基本赞同魅魔的分析,「但目的是甚麽呢?」凛问,「拜尔拿走印章,是为了甚麽?难道他也打算去发动龙狂迷锁?」 「不知道,」欣布说,「但我担心一件事情……我担心拜尔抢走印章,为的就是萨马斯特。或许他和萨马斯特达成了甚麽交易?」 琼恩皱眉,「你是说,萨马斯特知道自己无法上场比赛,即使上场也没有胜算,所以他找到了拜尔帮忙?而红色寿衣出於某种缘故,默许了拜尔的行为?」 「我也只是猜测。」 但确实有可能。 事情一波三折,突然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拜尔的突然插手,红色寿衣的奇怪态度,背後到底意味着甚麽?印章落入拜尔之手,那接下来又要如何才好? 「先等等再看吧,」欣布最後说。「看看红色寿衣到底接下来要做甚麽,或许能够从中判断出一些东西,然後再做打算。」 大家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各自散去,等消息再说。莎珞克正要回房间。却被琼恩叫住了。 「甚麽事,主人?」 琼恩取出萨瓦棋魔像,放在桌上,摩挲着一枚枚棋子,感受其中重新活跃起来的魔法能量。「我记得你上次好像告诉我说,因为这些棋子很可能是借助了狄魔高根的力量制作的,所以有可能被其他的恶魔领主压制对吧。」 「只可能被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压制,」魅魔纠正。「其他恶魔领主应该是无力影响的,远远不在一个层次上。」 「那魔鬼可以压制吗?」 「魔鬼?」莎珞克怔了一下。 「对,如果靠近强大的魔鬼,比如说拜尔,那这副萨瓦棋的力量有可能也被压制吗?」 「至少拜尔肯定不可能。」 「为甚麽,」琼恩不解。「拜尔不也是很强大的魔鬼吗?他是地狱第一层的领主,地位和力量也足以和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相当了吧?」 「差远了,」魅魔说,「拜尔确实名列地狱九大领主之一。但却是最年轻最弱小的一个,他是几百年前才刚刚爬到这个位置的。其实以力量而论,拜尔并不如何强大的,他甚至都没有信徒,因为他无法赐予信徒神术。」 「是吗?」 「是啊。地狱其他领主,全都有凡人信徒,都可以赐予信徒神术;拜尔的前任扎瑞尔(zariel)。同样也有不少凡人信徒,有秘密教会,然而自从拜尔继任之後,教会就解散了。原因很简单,拜尔根本无力赐予神术,所以他的力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他怎麽能够当这地狱第一层领主?早该被人推翻了吧。」 「魔鬼和我们恶魔不同,下位者想要上位,靠的主要不是力量而是智谋,因为他们太讲规矩,」魅魔说,「对於我们恶魔来说,谁的力量强,谁自然就是领袖;但对於魔鬼来说,即便你的力量比你的上级胜过十倍,也不能直接把他干掉,自己夺位,你得用阴谋,耍诡计,不能明着来,要让大家无话可说,就像拜尔对付扎瑞尔那样。拜尔能够当上领主并且稳座到现在,靠的就是他的机谋狡诈,无人能敌,却不是说本身有多强——当然也不太差就是了。」 「这样啊。」 「对,而且地狱的领袖人物,以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为首,其下是『八魔将』,再其下才是地狱前八层地诸位领主,单纯以力量而论,拜尔则又是这各位领主中最弱小的一位,虽然他肯定是最狡猾的一个。所以主人你刚才说,拜尔可以和格拉兹特丶奥喀斯相当,那是绝对错误,他最多也就相当於深渊里一个中等程度的恶魔领主,绝无可能压制你的萨瓦棋,那可是恶魔君主狄魔高根的力量啊。如果让我估计的话,别说拜尔,即便是『八魔将』,也未必有这种能力,或许只有九狱之主亲至才有可能。」 「可是,」琼恩皱眉,「刚才面对拜尔的时候,我这副萨瓦棋突然不能用了,我能清楚感觉到是它的力量被压制住了。这又怎麽解释?」 莎珞克地脸色微微变了,「你确定?」 「确定,」琼恩说,「我本来以为是拜尔的缘故,既然你现在说得这麽肯定,那就应该不是。那这麽说……」 这麽说,确实是格拉兹特或者奥喀斯隐身在暗处?否则总不可能说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亲自出动了吧。 决斗大赛的决赛,一方弃权,另一方不战而胜;在即将颁奖的时候,拜尔突然出现,抢走奖品,而红色寿衣对此明显知情,甚至是同谋;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如今又发现深渊三巨头甚至魔鬼最高领袖有可能窥伺在侧……这局势真是越来越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了。 「算了,」琼恩说,「先不提这些,你给我说说拜尔的事情吧。我有种预感,只怕我们接下来要和这家伙打交道了。」 第五十七节 自择 房间里静悄悄的,琼恩沉吟不决,莎珞克在旁边有些奇敢出声打扰,红色寿衣笑盈盈地看着他,并不催促。 两种补偿方案,第一种倒很容易理解,给点好处算是辛苦费,直接打发琼恩走人,免得再多纠缠此事,大家皆大欢喜,从此两不相干,各做各的事情。如果她只提供这一种方案,琼恩说不定都已经答应了,就当是来深渊旅游一趟,现在走人完事。但她偏偏又拿出这第二种方案来,就颇让人费解了。 「推荐我去奥喀斯的军队里,难道是想害死我不成?那又何须这样费劲,直接摔杯为号,屏风後面冲出一队刀斧手……不,是一队炎魔,当场就把我砍了。」 红色寿衣既然给出这个选择,那必定有她的用意所在,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纯粹开玩笑。但她到底是想做甚麽呢?琼恩进入奥喀斯的军队,又对她有甚麽好处……难道还是为了对付奥喀斯? 这个念头一起,琼恩脑中顿时豁然开朗。从前面的分析来看,红色寿衣此次所为,无论她的目的是帮助拜尔也好,帮助格拉兹特也好,反正是为了削弱打击奥喀斯,抓住这个关键中心去想那就肯定没错。 隐隐约约的,他已经触摸到一些真相的边缘……然而这是为甚麽呢? 红色寿衣为何要这样不遗馀力想方设法地打击奥喀斯? 「莎珞克曾经说过,红色寿衣来历神秘,实力莫测,意向不明,一直保持中立姿态,几千年来只管守着断域镇这一亩三分地。从不参与其他任何恶魔领主的纷争,所以能屹立不倒,虽然她和格拉兹特是盟友不假,但和奥喀斯也从未发生过任何冲突。如今这样对付奥喀斯,做得也未免太过火吧。难道打算就此撕破脸了,决定彻底倒向格拉兹特一边?那他们的关系,只怕已经不仅仅是盟友的地步了,应该更亲密才对。」 陡然之间,一个念头从脑中闪电般划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琼恩自己都是一惊,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怀中一摸,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凉,然後他的心也陡然冰凉下来。一层冷汗从背後悄悄渗出。琼恩强自镇定着,抬起头,红色寿衣也正朝他看过来,眼神中满是盈盈笑意。「考虑得如何?」她轻轻问,声音低柔甜媚,「您准备选择哪一种方案呢?」 琼恩深深呼吸。让心情平复下来,「莎珞克,」他对魅魔说,「你先回旅馆等我。」 莎珞克有些不解。但依旧依命起身,告辞出去。琼恩等她离开,慢慢从怀中将萨瓦棋取了出来,放在桌上,「您或许认识这东西。女士,」琼恩说,「这是一副战棋。」 「萨瓦棋。」红色寿衣轻轻点头,「卓尔们的最爱,我当然认识,也玩过一段时间。」 「那麽我们来一局如何?」琼恩邀请,「您似乎也正闲暇。」 红色寿衣娇笑着,「我的棋艺很糟糕呢。」 「我也很差劲,」琼恩说,下了一个指令,两副棋子自动归位,「前些天刚学的。」 他从欧凯手中得到这副萨瓦棋,日夜琢磨,顺带也了解熟悉了点规则。後来多了一个吸血鬼中尉德古拉,他是卓尔贵族出身,也喜欢萨瓦棋,经常和琼恩玩上几局,指点一二。琼恩虽然於这上面不甚用心,多少倒也会点。倘若换了平时,就他那三流棋艺,自然不敢贸然挑战,平白让人笑话,如今却另有意图。 红色寿衣见状也不推辞,便选了红色棋子先行,琼恩又取出一枚刻有蜘蛛图案的骰子来,这是玩萨瓦棋的必备之物。比起其他棋类游戏,萨瓦棋带很强地随机性,可以通过掷骰子来获得一定的优先权(蜘蛛图案朝向某位玩家,则他就可以移动对手的某粒棋子,打击它攻击范围内的同色棋子)。这也使得萨瓦棋的胜负更加难以预料,即便是棋艺高明的一方,也往往会因为骰运糟糕而输给棋艺低劣者。琼恩的棋艺是三流,所幸红色寿衣显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双方你来我往,局面倒是旗鼓相当,精彩自然是谈不上,激烈倒勉强可以算得几分。 琼恩凝神感受着棋子中的魔力,距离红色寿衣越近就越微弱,几乎察觉不到,距离越远则相对清晰,勉强可辨。他心中再无怀疑,放下棋子,「听说您和乌黯君主格拉兹特陛下是关系密切地盟友?」他询问。 「算是吧。」红色寿衣随口说。 「我很想拜会格拉兹特陛下,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引见?」 红色寿衣抬头看了他一眼,红宝石般晶莹明丽的双眼中笑意荡漾,「您这可让我为难了,兰尼斯特先生,」她说,「我从不出断域镇半步,而格拉兹特也从不来断域镇,我自己都从没见过格拉兹特一面,您让我如何引见呢。」 琼恩微微皱眉,难道我判断错误?「格拉兹特从不来断域镇?」他问。 「当然,」魅魔说,「断域镇内,只有红色寿衣,没有格拉兹特。」 琼恩凝视着她,判断这句话的真假,随即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您想见格拉兹特?」红色寿衣反问。 「是。」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代为转达,」红色寿衣提议,「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还是有些消息联络渠道的。」 「不必了,」琼恩说,「有些谈话,我比较喜欢面对本人。」 红色寿衣含笑沉吟片刻,修长的玉指轻轻拈起一枚棋子,当它重新落回棋盘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在陡然之间完全变了。 在上一秒钟,琼恩正坐在断域镇红色寿衣的宫邸中,现在他已经身处一座华美的礼堂里,地板丶墙壁和用洁白无暇丶闪烁着银色光泽地石头砌成的,千百面银镜镶嵌其中,璀璨夺目。交相辉映,但每一面镜子中的景像都各自不同。 琼恩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现在不再是那个美艳惊人的魅魔,而是一位服饰华贵彷佛帝王的男性,皮肤黝黑。眼泛碧光,耳朵尖长,两颗微黄的獠牙凸出唇外,摆在桌面上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他微微含笑着,点头致意。 「欢迎来到阿兹格拉特,」他说,「这里是我的银宫(arnt pace)。」 阿兹格拉特是无尽深渊第四十五丶四十六和四十七层的合称。乌黯君主格拉兹特的领地,银宫是他的居所。 「又见面了,陛下。」琼恩说。 「是啊,」格拉兹特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琼恩笑了起来,「您是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候恐怕不是对我说的吧。」 「确实不是,但这也没甚麽区别。你,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自己都如此。」 「当然,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很多的意外——这也正是乐趣所在。」格拉兹特微微点头,拈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抚摩着,「这是伊玛斯卡奇械师的作品?」 「是的。」 「借助了狄魔高根的力量,」格拉兹特轻而易举得出结论。「只有我和奥喀斯才能压制……所以你猜到了?」 「嗯。」 「但你为甚麽不认为是我隐身在暗处呢?」格拉兹特问,「那也同样说得通,毕竟我是红色寿衣的盟友。人人都知道。」 「是也说得通,」琼恩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红色寿衣和格拉兹特,这两位恶魔似乎很像。」 格拉兹特眉毛微挑,「很像?」 「很像,」琼恩说,「都非常像魔鬼。」 「就这个?」 「就这个,足够了,」琼恩说,「对於恶魔来说,这无疑是特例中的特例——既然是特例,那自然越少才越正确。深渊不是魔索布莱城,恶魔不是卓尔,不必以盛产特例而着称。」 格拉兹特略略沉吟,「很有趣的说法,」他最後评价,「但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我就想,与其假设您和红色寿衣是两个人,而您一直跟随在她身边——那我为甚麽不索性假设您和她就是同一个人呢。反正您也素有喜欢变化成女性地名声。」 格拉兹特低沉地笑了起来,「很聪明,兰尼斯特先生,你是第二个猜到这个秘密的凡人。」 「第一位是谁呢?」 恶魔站起身来,慢慢朝右侧墙壁走去,琼恩跟随其後。格拉兹特伸出手掌,轻轻抚摩着墙上的一面银镜,暗淡的光华流过,镜面上现出一位女子来,她衣饰华美,气质高贵,头上戴着一顶银色王冠,下巴很尖,双眼略显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射出泠泠地光芒,让人有种……有种面对毒蛇的感觉。 「伊格维尔伏(iggwilv),」格拉兹特说,「她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凡人女子。」 「她看起来像一位女皇。」 「事实正是如此,」格拉兹特说,「她是一位女皇。」 琼恩想了起来,莎珞克说过,格拉兹特曾经被一位凡人女皇捕获俘虏,最终两人居然相爱,而且还生育了个儿子,应该就是这位伊格维尔伏了。 「她和我一样,拥有接近完美的品格,」格拉兹特伸出黝黑地手指碰触到镜面,抚摸着女皇的面容,「聪明丶狡诈丶理智丶邪恶丶雄心勃勃丶不择手段……可惜也同样不会愿意屈居人下。」 「她不在您身边?」 「她离开了,」格拉兹特说,「但我想终有一日会再回来。」 他轻轻一拂,镜面上的景像消失了,两人重新回到座位。「那麽,言归正传,兰尼斯特先生,既然你已经猜出了答案,为何又一定要见我不可呢?难道你不认为和一位漂亮女士谈话,会更加令人心情愉快吗?」 「抱歉,」琼恩说,「我喜欢漂亮女士……然而我一想到她其实是一位男性,我的心情就不那麽美妙了。」 「这不过是先入为主罢了,你在一开始就默认了我是男性,所以才会如此;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默认我是女性,只是有时候会变成男性。那感觉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琼恩微微皱眉,「这麽说也有道理,然而您总有真正的本来面目吧,」他说,「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呢。」 格拉兹特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这个还真不太好说。」他最後摊开手表示无奈,「我在和女性相处的时候比较喜欢做男人;在和男性相处的时候比较喜欢做女人。」 ……总而言之你就是个变态。 琼恩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也不想再绕圈子,「冒昧打扰,是有一件事情想当面请教。」 「说说看。」 「您给了我两种选择,两种都非常有趣的选择,」琼恩谨慎地措辞,「那麽您希望我选择哪一种呢?」 「我麽。我是比较希望你选择第二种了。」 「为甚麽呢?为了对付奥喀斯?」 格拉兹特耸耸肩,「显然你很明白,」他说,「奥喀斯发明了某种新的秘密武器,据我获得的情报,它是一种新的亡灵。非常丶非常丶非常的强大。这一次他挑起血战,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测试这件秘密武器——作为对手,我比较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更有价值的相关情报。」 「您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 「我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格拉兹特解释。「但多一个渠道,就是多一份资料,这不是更好吗?」 「我能理解,」琼恩点点头,「但我不太明白的是。既然您希望我选择第二种,那为甚麽又给出第一种呢。难道您不觉得,从我的个人立场上考虑。第一种选择才是更合适的吗,我并不希望参与进两位恶魔领主的纷争,以及血战中去啊。」 格拉兹特低沉地笑了起来,「那你为甚麽不直接选择第一种呢?」他反问。 「我比较好奇,」琼恩承认,「我想您或许有更高明的见解。」 「如果我说,我觉得从你的立场和利益出发,选择第二种方案,比第一种更加正确——你会相信吗?」 「我在听,陛下,」琼恩说,「我正为受教而来。」 格拉兹特指了指棋盘上的一枚「战士」。 「现在这枚棋子是不是很重要?」 琼恩看了看棋局,点点头,「非常重要。」 「它只是一枚战士,」格拉兹特说,「我们都知道,在萨瓦棋里,战士并不是多麽有价值的棋子,在它之上还有巫师,有女祭司,有主母,它仅仅只比食人魔奴隶强一点点罢了。但它现在变得重要起来,为甚麽呢?」 「因为我们双方正在借它为角力点,争夺整个棋盘地局势,」琼恩回答,他隐约有点明白格拉兹特的意思了,「它本身或许不是非常重要,但我们的兵力都已经集中在此,层层筹码压上来,它就不得不变得关键了。」 「正确,」格拉兹特称赞,伸手将那枚棋子提出棋盘,放在旁边,「如果这枚棋子突然消失了呢?」 「消失?」 「假设它突然从棋盘上消失了,那麽你觉得这局棋是会就此停止,双方罢手呢,还是一直等待,等待棋子的再度出现?」 琼恩略略思考,「都不会,棋局会继续。棋手们已经投入太多,他们也期望更多,不可能因为一枚棋子的意外消失而草草放弃。」 「对极了,那麽当一段时间之後,这枚棋子再度出现在棋盘上时,它还会是局势的关键,还会被作为棋手们的角力点吗?」 「在它离开的时候,局势已经变化,这种可能性不太高了。」 格拉兹特双手一拍,「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琼恩沉默。 「你是这枚棋子,」格拉兹特说,拈起那枚「战士」,「现在因为意外,你来到了深渊。你可以选择第一种方案,直接返回,」他将棋子又放回到棋盘原本的位置,「你来深渊并不久,还不到十天,棋局不会有太大地变化。你可以回去,继续以往的生活,接受既定的安排,恢复原本的身份,遵循原本的轨迹。你可以把深渊此行当作一个插曲,一次旅游,甚至一场梦,你没有失去甚麽,也没有得到甚麽,甚至没有改变甚麽,一切照常。」 「你也可以选择第二种方案,」格拉兹特将「战士」又从棋盘上提出,放在旁边,「我不能许诺甚麽,不能保证甚麽,但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机会?」 「改变的机会,」格拉兹特强调,「这里是下层界,是邪魔的国度,无论是诸神,或者势力雄厚的凡人,他都休想轻易插手进来。你来到深渊,这是一次意外,但同样也是机会,彻底改变一切的机会,因为你不再被控制。」 「您是个一流的演说家,」琼恩不动声色,「但您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一局棋并不仅仅只限於天界和物质界,它同样也包括下层界。我如果选择第二种方案,诚然可以暂时避开大多数棋手,但却和您更加的靠近了。」 格拉兹特笑了起来,「和我距离拉近并不是甚麽坏事吧。」 琼恩对此不做评价。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甚麽地方能够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力量,那一定是下层界;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哪一场战争能够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变得强大,那一定是血战,」格拉兹特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话语中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煽动力,「如果你选择第二种方案,你不但可以暂时远离棋局,等到局势不是那麽危险的时候再返回;你还可以借此锻炼,提升实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会被人轻易左右,随意操纵。当然,血战很危险,对於新手来说尤其如此,所以你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去适应它,接受它,喜欢它,最後爱上它……」 「我想我或许会适应丶会接受,」琼恩轻轻打断,「但不会喜欢,更不会爱上。」 「或许,谁知道呢,但我们都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格拉兹特挥挥手,「总之,你现在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我愿意提供这个机会。至於我为甚麽这麽做,你可以认为我是在投资,因为我相信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以往我们也没有甚麽真正的仇怨;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要对付奥喀斯,而你恰好能帮得上忙;你也可以认为我另有图谋,甚至可以认为我看上你了——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这麽想。那麽,你是愿意畏畏缩缩地回到家里躲着,等待着命运的降临,接受着他人的操控安排呢,还是愿意拿出胆气,放手一搏,来看看自己到底能够做到甚麽程度?」他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任君自择。」 【第八卷 完】 序章 无路可退(上) 气染红了阴霾的天空,太阳被乌云完全遮掩,只能透芒。狂风夹杂着细细的雨珠盘旋呼啸,像皮鞭一般抽打在每个生物的身上,随即化作丝丝热气蒸腾消失。巨大的火球毫无预兆地从空中坠下,将地面砸出无数深坑。尖锐粗的岩石铺在黑色的泥土上,青蓝色的邪炎跳跃其间,忽隐忽现,像毒蛇一样咬啮着运气不佳的旅人。蜿蜒绵长的血之河(又称冥河)不疾不徐地流过,千百年来它的速度就不曾有过丝毫改变,成千上万的鬼魂在波浪中浮浮沉沉,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凄厉呼喊,但随即被下一个浪头吞没。抬眼望去,天边隐隐约约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每一块砖石都是用恶魔和魔鬼的头骨垒积砌成,似乎并不十分遥远,但永远也无法靠近。 九层地狱的第一层,阿弗纳斯。 一座雄伟的城市巍然矗立在血之河侧岸,十三道城墙构成十三个规则的同心圆,将一座青铜色的宫殿护卫其中,这便是青铜城堡,阿弗纳斯统治者的住处所在,它的前任主人是扎瑞尔女士,现在则是拜尔公爵——阿斯蒂摩斯为他的各大领主都授予了「公爵」称号,虽然拜尔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将军」。 在青铜城堡前方,一望无垠的荒野上,恶魔和魔鬼的军队已经在此对峙鏖战了七天八夜,土地被鲜血深深浸泡,显出一种诡异的暗红,淡青色的细嫩植物从岩石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开着八角形的喇叭状小花,殷红似血,迎风微微颤抖。这是血腥草,只在战场和血之河两侧沿岸生长。 拜尔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用极具威严地目光巡视着战场,他此时已经不再是深狱炼魔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眼的人类。锯齿长刀悬挂在腰间,一袭象徵公爵身份的黑色华美长袍罩住他的躯体,高高竖起地衣领让阿弗纳斯的统治者感觉有些气闷,几次有冲动想把这件长袍扯下丢开,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他需要在部下面前展示信心,有时候,形式主义也是有必要的。 魔鬼的军队早已经在城下列好阵势,数量最多的劣魔安排在最前方。它们没有任何盔甲和盾牌,甚至没有武器,完全只能依靠并不十分锋利爪子去应付接下来的战斗。全副武装,手持巨剑的倒钩魔紧随其後,他们是魔鬼军队的主力,狂热嗜血。好战轻生。全身被寒铁锁链包裹地链魔护住侧翼,数以万计的骨魔手执钢矛,列成如林枪阵,尖刺魔则埋伏其後。随时准备运用它们天赋的任意传送能力加入战团,打击敌人的薄弱部位。在阵势的最後,近千名冰魔骑在黑色的梦魇上,火焰和闪电混合交织塑成地长刀握在手中,只等一声令下即便发起突击。 拜尔微微点头。正待说话,背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向他走来。距离快速拉近。已经变得非常危险,如果对方心怀恶意,这是一个良好的刺杀机会,但拜尔没有转身,甚至没有作出丝毫反应,他知道来者是谁。 「黯之翼已经全体就位。」来人走到拜尔身後,轻声禀报。 拜尔抬头朝天空中望去,浓密的乌云挡住了视线,即便是他这样的大魔鬼也无法看透。但细若游蛇般的暗紫色闪电间或闪过,依旧让拜尔准确地发现了目标的位置。「干得漂亮,瓦利斯,」魔鬼简单地夸奖了一句,「弥赛亚带队?」 「是的,」瓦利斯回答,「我们现在也只能指望她了。」 拜尔对此未作评价,「迷锁呢。」 「萨玛斯特声称他会全力以赴,克利福德和瓦伦道尔都被抓去帮忙了,」瓦利斯稍稍停顿,「我认为那家伙不可信,他是个巫妖,是个亡灵。」 「你总是这麽说,」拜尔微笑,「克利福德和瓦伦道尔同样也是巫妖。」 「他们两个不一样,」瓦利斯争辩,「他们是同伴。」 拜尔微微侧过脸,看着他的将军,「我别无选择,瓦利斯,」他叹息,「我们面对的敌人正是亡灵。如果不借助亡灵师的力量,难道我们还要去向诸神求助,请他们派遣牧师帮忙?」 瓦利斯走到城墙边,看见在魔鬼军队的对面,恶魔也已经勉勉强强列成了「阵势」,乱糟糟地挤成一堆,既无秩序,又无章法,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数量最多又最弱小地怯魔理当位於阵势的最前方,以便用人海战术去消耗敌人的力量,然而现在它们却躲在最後面,原本应该「监督」怯魔坚守岗位的巴布魔和狂战魔们自己已经冲到了前沿,高声叫嚷着,挥舞兵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进攻号令。判魂魔和迷诱魔骑在狩魔蛛上,不安分地四处游荡,完全忘记了军官的职责。瓦利斯可以断定,当战斗打响的时候,无需魔鬼攻击,这些恶魔们就会因为自相践踏推撞而大打出手,迅速减员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看见在乱糟糟的恶魔之後,是成千上万的亡灵大军,僵尸丶骷髅和木乃伊正蹒跚摇晃地缓慢前行,尸妖和波达尸随行其後,骸骨亚龙在天空中翱翔盘旋,它们的躯体早已腐败乾枯得只剩白骨,但在负能量的支撑下却比生前更加灵活。在所有亡灵之後,是数千名死亡骑士列成的整齐方阵,他们全身重甲,手执长枪,腰悬重剑,骑着骷髅战马,簇拥着一座八角形金属堡垒缓缓前移,虽然相隔遥远,但已经能够感觉到凛凛的威压。 「大概七千个死亡骑士,奥喀斯这次算是倾巢而出了。」拜尔评价。 「黯之翼足以对付,」瓦利斯回答,「我们虽然堕落,但依旧神圣。」 「你们从未堕落,只是在认清本质,」拜尔纠正。指向死亡骑士方阵的中央,那个巨大的金属堡垒,「死亡骑士并不足虑,我真正担忧的,是那个鬼东西。」 瓦利斯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那东西实在很难对付,」他勉强承认,「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 「这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地东西,」拜尔摇头,「我们总能找到对付它的办法——而且必须找到,因为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瓦利斯轻声重复。 「无路可退,」拜尔再次说,从腰间拔出长刀。向空中高高举起,发出清亮的铿锵啸鸣,所有的魔鬼都朝他看过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今日之战,有胜无败,」拜尔高声说。环视部下,「阿弗纳斯虽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後面就是青铜城堡!」 「今日一战。有胜无败,」歌嘎斯将军低声自言自语,「攻下青铜城堡,就是真正占领了阿弗纳斯。」 因为九层地狱地位面规则限制,每一层地狱都有一个「中心」。恶魔唯有占据中心,才算是真正占据了这一层,然後才能进入下一层地狱。对於阿弗纳斯来说。青铜城堡就是中心,倘若恶魔军队想真正征服九层地狱,这就是必须达成的第一步。对於这一点,歌嘎斯十分清楚。 歌嘎斯是恶魔军队的统帅,他是个精灵吸血鬼,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晋升到「亲王」位阶,抵达这个族裔的顶端,几千年来一直担任奥喀斯的侍卫长。和「背叛」的习惯已经浸透骨髓的恶魔不同,歌嘎斯对奥喀斯忠心耿耿,即便在亡灵君王失踪的那几百年中,他也同样没有转投阵营,而是坚守着萨纳托斯(无尽深渊第一百一十三层,奥喀斯的国度),率领部下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侵略。奥喀斯回归之後,对他的忠贞表现大加赞赏,提拔为将军,委以重任,成为此次血战的指挥官。 此时这位吸血鬼指挥官正站在阴影翼龙背上,从空中俯视着他的军队。 如果以「战士」地标准来衡量,歌嘎斯堪称出类拔萃,精灵和吸血鬼赋予的双重长寿,让他将武技和魔法完美地融合为一体,即便是同时对抗十名死亡骑士他也能应付有馀,而後者是奥喀斯的得意发明之一,虽然在物质界知道的人不多,但在下层界,恶魔们都是将死亡骑士和巫妖丶吸血鬼并列,称为三大最高阶亡灵,通常情况下,一位死亡骑士足以单独杀死一只六臂蛇魔。 但倘若以「统帅」地标准来衡量的话,歌嘎斯的才华就令人难以恭维,甚至连「中规中距」都未必算得上,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都非他所长,甚至连发表演讲鼓舞士气他都不会——恶魔们都知道,歌嘎斯怯场,私下相聚时他能侃侃而谈,人一多他就说都不会话了。以常理而论,派遣这样的人来当指挥官,除了证明奥喀斯智商不超过三十外别无其他可能,恶魔战败是注定的——但事实恰恰相反,恶魔军队除了一开始有些受挫,很快就扭转局势,一路凯歌,冲出万渊平原,越过血之裂隙,打到了阿弗纳斯,如今已经兵临青铜城堡了,这在血战地数万年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之所以有这种辉煌战果,并非是因为歌嘎斯一直深藏不露或者突然开窍,而应该归功於奥喀斯的知人善任。 众所周之,恶魔在数量上远远胜过魔鬼几十倍,单兵作战能力也毫不逊色,甚至略有过之,但血战持续数万年,却一直难分胜负,甚至在近几百年里恶魔还一直被压制。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乃是由它们的本质决定的,虽然同样邪恶,但恶魔混乱叛逆,从无任何「秩序」的观念,魔鬼则完全相反,这种差异反应到战场上,就是乌合之众和百炼精兵的区别。魔鬼们虽然兵力远逊,却拥有第一流的战略家,第一流的指挥官,第一流的武器装备和第一流的纪律,而他们的对手总是会犯各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错误,最终将庞大的兵力优势化为乌有。这是恶魔的先天缺陷,就算再高明再杰出的指挥官也无法弥补,哪怕让格拉兹特来指挥,他的命令也会在执行过程中走样得千奇百怪,最终变得一塌糊涂。 但对於奥喀斯的军队来说,这种问题虽然依旧存在,却相对轻微缓和得多——因为主力不是恶魔,而是亡灵。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甚麽军队比魔鬼更有秩序,更服从命令,那毫无疑问就是亡灵了,尤其是那些没有自主意识的低阶亡灵。拜尔如果命令一队魔鬼跳下深不见底的悬崖,魔鬼或许还会犹豫退缩,但如果歌嘎斯对一队骷髅僵尸发出同样命令的话,他的权威会得到百分之百的贯彻。即便是死亡骑士这种地位相当於巫妖丶吸血鬼的高阶亡灵,同样也不会丝毫违拗歌嘎斯的命令,奥喀斯号称亡灵君王,并不是浪得虚名,他自有各种精妙的方法控制他的造物,确保他们服从。 亡灵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号令一出,如臂指使,连後勤都基本无需考虑了。统帅这样的军队,即使是歌嘎斯这种平庸将领,同样也是能够胜任的,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歌嘎斯统帅才具平平,奥喀斯才放心让他来指挥,倘若换了个聪明的恶魔,只怕反而弄巧成拙。没有智力的士兵,正应该配平庸的将领。 当然,倘若仅仅如此,也不过是得了一个「平正」,错误比以前相对犯得少,并不等於就能够胜过对手。更何况,拜尔的军事指挥才能,即便是在魔鬼中都是首屈一指的,这也是他能够得到阿斯蒂摩斯看中,被任命为阿弗纳斯领主,甚至得到八魔将一致看重的原因所在。歌嘎斯能够击败拜尔,节节胜利,最重要的凭借和依仗,是那件秘密武器。一件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当者披靡的秘密武器。 序章 无路可退(下) 歌嘎斯俯视下方,见那座巨大的金属堡垒正被死亡骑士簇拥着缓缓前进,八位巫妖站在堡垒的八个凸出尖角上,手中的骷髅法杖发出黑色的灵光,向主帅示意一切正常。歌嘎斯放下心来,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前方。 他清楚地看见魔鬼的军队已经列阵完毕,所有士兵各就各位,长枪似林,遮天蔽日,铠甲如镜,耀目生辉,他看见拜尔以人类形态站在城墙上,正在发表演说鼓舞士气。歌嘎斯知道因为有阿斯蒂摩斯和八魔将的支持,拜尔有权徵召地狱前八层各大魔鬼公爵的部队(除了直系近卫),他的战士来源於地狱中最精锐的魔鬼,战力非凡,但他来回扫视,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因为他没看到真正预料中的对手。 「黯之翼在哪里?」他低声询问自己。 由不得多想,眼看亡灵军队已经靠近前线,歌嘎斯从阴影翼龙背上拿起一只弯曲号角,呜呜吹响起来。 「进攻!」他高声说。 与此同时,青铜城堡的城头上,拜尔敲响了战鼓。 两支军队像两道汹涌的洪流撞击在一起,很快魔鬼一方就占据了上风,在这种大规模战争中,个人的力量强弱变得微不足道,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士气丶装备丶团结协作和随机应变的指挥,这些全都是魔鬼的强项,而恶魔们唯一的数量优势此时也不具备。不到半个小时,恶魔军队便溃散了,四散逃跑。魔鬼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重整阵势,缓缓前进,迎上了恶魔後方的亡灵军团。 倒钩魔挥舞巨剑。摧枯拉朽地斩杀着僵尸和骷髅,骨魔枪阵抵住波达尸和尸妖,骸骨亚龙凌空下扑,链魔挥舞着铁链奋力还击。冰魔骑着梦魇冲入亡灵大军中,用闪电和烈焰交织成的长刀让这些不死的邪恶再度沉眠。死亡骑士依旧护卫着金属堡垒缓缓前进。并不参战。 亡灵满山遍野而来,占据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魔鬼凭借阵型死死抵御,渐渐有不支的迹象。城墙上的拜尔见状,长刀挥动,发出一个命令,一队深狱炼魔出现在他身後,随即消失。下一瞬间已经站在战场上空。一道道燃烧的火墙骤然从地面升腾起来,将亡灵大军切割成几十块,橘红色的巨大火球从深狱炼魔手中连珠发出,轰炸着事先看准的目标——尤其是那些木乃伊,这种亡灵很难被刀剑枪矛伤害,但非常畏惧火焰。它们身上缠满的绷带浸透尸油,能够提供优良地物理防御能力,同时却也是最佳的导火索。 炼魔疯狂地发射火球,他们并不担心误伤友军。魔鬼们通常都对火焰有良好的抵抗能力,只有这些亡灵们才需要担心。大量的木乃伊被烧死,魔鬼军队的压力稍稍减轻,但并没有真正好转,因为亡灵依旧很多。骸骨亚龙放弃了原本的目标。转而攻击深狱炼魔,它们的数量彷佛无穷无尽,重重围困。前赴後继。 沉闷的马蹄奔腾声震撼大地,死亡骑士终於前来,他们共有七千人,其中四千依旧组成方阵,守卫着金属堡垒,另外三千杀入战团。死亡骑士地加入,让原本便已经不平衡的局势迅速倾斜,魔鬼的阵线在几分钟後完全崩溃。 歌嘎斯满意的看到这种战果,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魔鬼们虽然拥有各种战略战术上的优势,但那又如何呢?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地。力量,唯有力量才是本质,唯有力量才是真谛,唯有力量才是一切。 虽然自己是吸血鬼,但在深渊中生活数千年,歌嘎斯早就已经接受了恶魔的观念,甚至把自己当作恶魔的一员。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从九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低级丶胆怯丶不堪一击,恪守一些莫名其妙地规矩,只会躲在暗处玩弄阴谋诡计,所有的这一切,都证明了魔鬼们的弱小本质。 「我们赢了。」他想。 魔鬼军队训练有素,转进得飞快,亡灵大多行动迟缓,追之不及,死亡骑士虽然行动迅捷,但被满山遍野的僵尸骷髅挡着,速度也完全发挥不出来。当亡灵们赶到青铜城堡的城墙下时,魔鬼早就已经全体进城了。对於这种结果,歌嘎斯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失望,他拿起号角,正准备下令攻城,陡然感觉头顶上一暗。 作为吸血鬼,歌嘎斯对於光亮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任何细微的光影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乎是本能,他感应到了危险地逼近,然後眼前光华闪烁,一支灿金色长箭朝他激射而来。 碧火莹莹的长刀挥出,隔开金箭,歌嘎斯一个翻身跃下翼龙,朝地面急速坠去。他并不担心会摔死,作为「亲王」位阶的吸血鬼,就算从万里高空摔下也能够毫发无伤。眼看要撞上的面,他陡然全身收缩,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翩然滑翔,落到死亡骑士护卫的那座金属堡垒上,重新恢复人形,抬头向天上看去。 近百名堕天使自乌云中飞出,他们的面容俊美,神情威严,洁白的长袍依旧精致华丽,纤尘不染,在胸口的部位都绣上了利齿咬合钢刀的徽记,那是拜尔的标志。因为堕落,象徵圣洁的雪白羽翼已经变得灰黯,原本金色的双眼变得乌蓝,他们的寒冰双手剑上依旧烈焰吞吐,雷霆环绕,但已经没有了令每个亡灵都不由自主心惊胆战的圣光。 堕天使军团「黯之翼」,拜尔真正的三大嫡系军队之一。 骷髅战马四蹄生火,载着死亡骑士们腾空而起,向堕天使发动冲锋。歌嘎斯急促地发出一个命令,站在金属堡垒八个凸角上的巫妖们同时举起法杖,各自念诵出一段含混晦涩的咒语。 周围的空气温度刹那间急剧降低,一个庞大无匹的身影在金属堡垒的上方出现。 一开始只是虚影,短短几秒种内便已经凝聚成了实体。如果仅看轮廓,那是一个泰坦般的巨人,即便最高大的炎魔站在旁边也只能及到他的膝盖,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是个丑陋的怪物,他的头颅很小,嘴却非常大。双臂长短不一,两腿粗细不匀,上身长而下身短,甚至连皮肤的颜色都斑驳成块,各不相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缝合怪,又像是个制作低劣的肉魔像,用不同的尸块勉强拼凑起来。 事实距此不远。 当这怪物现身时。所有的亡灵彷佛都收到感应一般,齐齐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叫喊,即便是无意识的僵尸骷髅也不例外。每个亡灵用的都是生前最熟悉地语言,但千百种语言却汇成同样的意思:「神躯魔像!」 这就是奥喀斯的秘密武器,用死亡的神明躯体制成的魔像。 神躯魔像刚刚凝聚成型,随即高高跃起。一拳砸出,正中一名堕天使,巨大的力量将他上半身当场粉碎,回臂横扫。又将另外一名堕天使远远撞飞出去,直跌入青铜城堡中。 第三名堕天使自背後扑来,一剑劈中魔像,雷霆烈焰交相轰出,却只将它地背後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神躯魔像低吼一声。反身横捞,却抓了个空,它虽然动作不慢。完全不似寻常魔像那般笨拙,但比起长着翅膀的堕天使,终究还是差了很多。 更多的堕天使扑了上来,死亡骑士阻挡不住,骷髅战马虽然能够飞行,到底比不上天然地羽翼。神躯魔像接连被砍中几剑,好在受创不深,但它的拳头也打不中堕天使,这样只挨打不能还手,终究不是办法。金属堡垒上八名巫妖见状,再度举起法杖,当空绘出八个复杂的线条,连缀成一个魔法阵。 神躯魔像彷佛有所感应一般,一声空洞而嘶哑的低吼声自它喉间传出,莫名的压抑丶绝望和憎恨笼罩上了战场上所有参战者的心头,即便是无心智的亡灵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乌黑光芒自魔像内部透射出来,它的形体也急速发生变化,巨大的身躯像一只软体动物般扭曲蠕动着,急速变化成各种奇怪的模样。千万张面孔翻滚着浮现出来,一边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一边急速地变幻着样貌,呼唤着一个名字。 转瞬之间,原本丑陋的缝合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巨大的男性卓尔,戴着蝙蝠形状的丝织面具,手中多出两柄光影变幻的黑色短剑。它的速度在刹那之间陡然加快了几倍,直刺横削,进退如风,行动迅捷至极,几乎每一照面都会击杀一名堕天使。 片刻之间,黯之翼军团就已经损失了近二十名成员,他们开始退却,但并不是朝着青铜城堡的方向,而是侧面的一处丘陵,神躯魔像紧追不舍。歌嘎斯并不在意,吹起号角,命令其他的亡灵准备攻城。 骷髅们自动组合起来,搭成了云梯,波达尸和尸妖鱼贯而上,行动缓慢的僵尸用自己的身体一波波地撞击着城门,骸骨亚龙在此前和深狱炼魔的空战中损失过半,此时正飞翔在歌嘎斯的上空,保护着金属堡垒。死亡骑士迅速集结,准备飞越城墙。 便在此时,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神躯魔像追赶着堕天使进入丘陵地带,在它刚刚踏入的那一瞬间,几十道火柱陡然从地底喷涌出来,直贯长空,将魔像团团围住,几十只全身烈焰缠绕的巨龙从火柱中冲出来,像红眼斗牛一样撞上魔像。 「炼狱炎龙!」 歌嘎斯一眼认出了这种生活在地狱的火龙,他大吃了一惊。炼狱炎龙传说是五色龙神提亚玛特某次邪恶试验的产物,和物质界的同族一样强大,但更加懒散,平素总是躲在火山熔岩中呼呼大睡,从不参与血战,如今却怎麽会在这里出现。 在深渊里待得太久,总是和智力低下的亡灵打交道,让歌嘎斯的思维反应也变得退化,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炼狱炎龙已经和神躯魔像缠斗在一起。彷佛吃了兴奋剂似的,这些平素温和懒散的炎龙变得凶暴无比,个个奋不顾身,拼死攻击,神躯魔像虽然强大,猛然对上几十只发狂的巨龙也招架不易,虽然不落下风,身上也迅速多了无数创伤。 歌嘎斯顾不上指挥攻城,抢过一匹骷髅战马,率领附近的死亡骑士飞奔而来援助。距离近前,他终於发现了问题所在:所有的炎龙身上都笼罩着一层魔法灵光,彷佛被同时加持了某种嗜血法术。吸血鬼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抬头朝高空中望去,从乌云和血色之间找到了闪烁的目标。 「龙狂迷锁!」 作为精灵,歌嘎斯对於本族的这个得意发明自然毫不陌生,立刻就辨认出来。整个这片丘陵已经完全被龙狂迷锁笼罩,这就是炼狱炎龙突然狂暴的原因所在——但为甚麽它们只攻击神躯魔像?龙狂迷锁的效果理当是让巨龙发狂,胡乱攻击周围的一切生物才对。 无暇多想这些,歌嘎斯长刀一挥,率领十馀名死亡骑士腾空而起,冲向云霄,他已经发现了这个迷锁的「核心」所在,只要将它破坏,迷锁自然崩溃。当他即将接近目标的时候,陡然间又是一道金箭彷佛闪电般迎面射来,歌嘎斯侧身闪过,身後的两名死亡骑士却没能躲开,被这一箭贯穿胸腹,一圈白光从伤口处急速扩散,将他们瞬间化作飞灰。 曦天使的瞬杀箭。 一道闪电从云中劈下,在半空中凝聚成型,那是一位女性天使,灿金长发丶灿金双眼丶灿金皮肤,洁白的羽翼上圣光闪烁,一张金色长弓在她手中如水流溢,瞬间变化成了一柄十字形双手巨剑,剑身透明,光华四射。 她冷冷地看着亡灵,美丽的双眼中漠无表情,然後一剑当头劈下,金色圣光轰然绽放,将歌嘎斯和他的属下尽数包裹其中。 第一节 在血战的後方 世界上有很多棵树,有很多条河流。 有一颗树,根植於阿梵多,穿过矮人之家和月之门,以明水之殿丶金色丘陵和知识之殿为主干,低叉分枝通向咒文之心丶天堂山和翠绿原野。所有这些位面的居民,都可以通过这颗树旅行往来——它叫做世界树。 有一道河流,发源自无尽深渊的最底层,流经血之裂隙,贯穿九层地狱,蜿蜒通过毁灭与绝望荒原丶锐声战场丶狂怒之心丶严厉之锤和兽人之土(此位面现在已经随着兽人诸神陨落而崩溃),最终流入定命深泽——它叫做血之河。 血之河又称冥河,连接着深渊和地狱两大位面,是血战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只要有渡船,恶魔大军就能顺流而下,从深渊冲向地狱;同样的,魔鬼大军也能逆流而上,从地狱抵达深渊。血之河的河水黑暗腐臭,拥有邪恶的魔力,天使沾上就会受伤,凡人饮用会丧失记忆,就连邪魔都不敢轻易碰。所有和魔鬼签订契约,最终坠入地狱的灵魂,都必须经过血之河的「净化」,才能脱胎换骨,变成魔鬼。 血之河蜿蜒盘绕,支流众多,遍布整个阿弗纳斯。魔鬼们的数百座城堡大部分都是沿河而建,其中主干河道旁有二十一座城堡,彷佛一道道关卡。歌嘎斯率领恶魔和亡灵大军一路顺流而下,攻城略地,无所不克,九天前攻下了第十四座城堡「黑石」,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青铜城堡,阿弗纳斯的中心所在。 当恶魔丶亡灵和魔鬼大军在青铜城堡前激烈厮杀时,琼恩正沿着血之河缓缓前行,准备回到黑石城堡。他身旁是魅魔莎珞克,背後则是八只骷髅武士。推拉着一辆大得惊人的白骨灵车,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满了邪魔的尸体。 在加入血战之前,琼恩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惨烈的战争。自从六月初开战以来,如今已经是十月(前天刚过了丰收节),整整打了四个月——这倒不算甚麽。物质界地战争别说打四个月,打四年都不出奇,甚至四十年也不算甚麽,但有哪一场战争是每天每夜都在厮杀,每时每刻都在流血,每分每秒都在死人麽? 血战就是。 整整四个月,没有一日休战,恶魔和魔鬼双方一共投入了近千万的军队。在万渊平原,在血之裂隙,在阿弗纳斯上惨烈厮杀。数不清的邪魔们倒下了,又有数不清的怯魔和劣魔自位面中自然化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成为炮灰,有极少数幸运者通过杀戮变得足够强大。成功晋级,成为更高阶的恶魔,例如巴布魔或者倒钩魔之类——然後继续是炮灰。 在战争的初期,魔鬼占据上风。恶魔节节败退,但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当神躯魔像登场之後,形势顿时急转而下。魔鬼连连战败,恶魔不但收复了失地,而且成功越过了血之裂隙。如今已经将战火燃烧到了阿弗纳斯的血腥土地上。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归功於神躯魔像,没有任何对手能够在战场上阻挡这种由死亡神明的躯体组合而成的怪物。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丶快若闪电的速度和超强的防御能力,以及对魔法近乎完全地免疫,而且它不像寻常亡灵那样惧怕圣力,简直是无懈可击。 当然,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造物,至少奥喀斯这种素有行事颠三倒四之称的大恶魔造不出来。神躯魔像也是有缺陷的,至少它还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一场大战下来,它也会受损,也会被击伤,所以它需要维护,需要修复——这就是维护队的工作。 红色寿衣(或者说格拉兹特)就是把琼恩推荐进了维护队。 神躯魔像的维护工作,总结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收集足够地材料,用魔法加工,融合进魔像躯体中,修复创伤,听起来就和医生补牙差不多。维护队的人员,则也因此被分成「外围」和「核心」两个部分,外围成员的工作是收集材料,进行加工,核心成员则负责融合修复。外围成员中有一半是临时招募而来的,其中像琼恩这种来自物质界地凡人巫师也有好几个,核心成员则全部都是奥喀斯的亲信,整个维护队由一位叫做刚勒莫的巫妖总体负责,他是队长。具体的工作流程,则是每一场战斗之後,由巫妖刚勒莫作出分析报告,列出需要的材料名单和要求,交由外围人员去收集丶处理,再交给核心人员进行下一步操作。 修复神躯魔像所需要地材料,不是金属,不是木头,不是泥石,而是尸体,而且必须是新鲜的丶较为完整的,死去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地邪魔尸体,越强大的邪魔越好,有时候会有特别的种类要求。 邪魔的尸体,原本并非甚麽难得之物,尤其现在是血战,哪一天不死上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士兵,区区几百具尸体算甚麽。问题在於,血战太过激烈了,战场上的尸体通常都破碎不堪,被冻成冰渣丶烧成灰烬丶炸成粉碎或者踩成肉泥是常态,能保持大体完整的千中无一,连亡灵师用来召唤僵尸骷髅都不行,最多只能给食尸鬼当晚餐。 所以琼恩这些外围人员的工作就很重。 诚如红色寿衣所说,维护队是无需上战场的,比较安全——但不用上战场,不等於不需要去战斗,或者说大家对於「战场」这个概念理解不完全一致。邪魔大军们在前面血战交锋,维护队则是在後面四处劫掠,砍杀那些零星落单的邪魔,搜集「材料」,为神躯魔像的修复工作做准备。这个工作算不上很危险,但比较繁琐,尤其是战火烧入地狱之後。 在深渊的时候,每当神躯魔像受损需要「材料」,歌嘎斯将军往往大手一挥,直接下令把麾下某一支恶魔军队杀掉,送去给维护队。甚至都不需要琼恩等人亲正是自己的主场,有数不尽的恶魔可以就地徵召,随时补充,不必在乎。但现在到了地狱,客场作战。兵力就不能这样随意浪费了,於是琼恩就得去杀魔鬼。 杀恶魔还是杀魔鬼,对於琼恩来说其实都差不多,他不过是借此锻炼技艺,提升实力罢了。这四个月来,尤其是进入地狱之後的三个月,琼恩至少已经杀了上千名邪魔,其中大部分是怯魔丶夸赛魔丶巴布魔丶倒钩魔之类的低阶角色。也不乏链魔丶骨魔丶迷诱魔丶尖刺魔这种较强地邪魔,甚至还包括冰魔丶角魔这种高阶魔鬼,当然像六臂蛇魔丶巴洛炎魔丶角魔丶深狱炼魔这种强大存在是不敢招惹的,等闲也不会撞上。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杀戮,让他的魔法造诣飞速提升。如今虽然还不能真正接触魔网第七层,但已经隐隐约约有所感应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甚麽地方能够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力量,那一定是下层界;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哪一场战争能够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变得强大,那一定是血战。」 格拉兹特是这麽说的。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撒谎。战争是大熔炉,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在血战中待上四个月,足以抵得上在物质界的四年,倘若琼恩愿意冲上前线。进入真正的「战场」的话,那麽足以抵得上四十年,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活下来。琼恩暂时没有这种自信。所以他不考虑去尝试——但这只是暂时的。按照现在这种进步速度,自己距离真正的大巫师还会有多遥远吗? 当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去真正的战场上横行漫步呢。有时候,琼恩居然会冒出这种念头,彷佛内心深处还隐隐有些期待。 作为巫师,琼恩并不缺乏聪明的头脑,只是没有术士那样对魔法的天然亲和力,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像凛那样严重偏科。他在阴魂城接受过世界上最严谨系统的巫师训练,那是古魔法帝国千锤百炼的沉淀积累。他有第一流的导师指点,有足够的阅历和见识——而且他还有深度暗示。 萨玛斯特发明,布雷纳斯改良过的深度暗示。 琼恩曾经很好奇一件事情:为甚麽无论是恶魔还是魔鬼,都不倾向於研习法术,成为巫师呢。以恶魔为例,虽然往往都会一些简单法术,但那不过是作为辅助而已,本质上还是「战士」,相对比较近似「巫师」的,是莎珞克这种魅魔——但魅魔的地位可半点不高,也就能在夸赛魔巴布魔这种低级炮灰面前摆摆架子罢了。 在物质界有一个常识:巫师比战士强,因为後者凭借的是肉体力量,前者使用的却是神秘魔法。战士再强大,能够一拳打死一头巨龙麽?不可能,但巫师却可以办到,连拳头都不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比如说死亡之指。 当然,也存在像矮人那样好勇斗狠的种族,轻视魔法,注重蛮力,但邪魔可不是矮人,他们绝不死脑筋。而且无论地狱还是深渊,都没有死魔法区,不会出现巫师突然失去法术能力的情形。既然如此,为甚麽这些邪魔们不积极研习魔法,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却普遍都走上锻炼武技的道路呢。 对於这个问题,琼恩曾经请教莎珞克,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巫师太没用啊。」 琼恩很恼火,所以狠狠惩罚了她一顿,强迫她吞咽了很多牛奶。但很快,血战爆发,他就明白了「巫师太没用」地含义,莎珞克说得确实没错。 举例来说,琼恩有七成把握在一对一的对决中干掉一只判魂魔,但他肯定杀不掉一百只怯魔,巫师的法术是有限的。但一只判魂魔,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挥舞巨剑把一百只怯魔杀得落花流水。 「巫师的强大,只存在於小规模的战斗中。一旦战斗升级成战争,战争升级成战役,战役升级成血战——那巫师在战场上就完全是废物了。」 血战规模之大,战况之激烈,远远超乎凡人的想像,一场遭遇战打上三天三夜,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巫师的法术虽然威力巨大,但一共只有那麽点。无法得到及时补充,用完就废了;强壮的战士却能够持续作战,一刻不息。两相比较,邪魔们当然都青睐武技的道路了。 「我们需要地,是能够持久作战的勇士。而不是放几个法术就溜下去喝咖啡的巫师。」某个恶魔领主曾经如此宣称。 幸好琼恩不是普通的巫师,他有「深度暗示」。这四个月来,他将这种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平均每天只休息不到三个小时,重复准备四到五次法术,保证在任何时候他的指尖都能够发出致命地石化射线。虽然明知这样是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但一时也顾不得那麽多了。 「就算折寿,至少还能再活二三十年。还可以慢慢想办法;不借这种良机加速提升实力,只怕明天就会被人杀死了。」 事实证明这种做法的正确,除了魔法造诣的提升之外,琼恩在一些常用法术的运用技巧上更有长足的进步,顺便还学习了一些恶魔法术。除此之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变得强壮很多。甚至连刀术都有些有像模像样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他总是会遇到怯魔丶劣魔之类的最下等邪魔,珍贵的法术不能浪费在这些超级杂兵身上。 当然。变得强大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人。 莎珞克走在琼恩身旁,从表面上看,她和以前没有甚麽变化,甚至连装束都和琼恩初次见到时差不多。黑色皮革马甲,轻薄柔软的丁字内裤,另外新增加了一双银灰色长靴。此外不着寸缕。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盘起的褐色出两颗红色的弯角,双臂白皙地肌肤上泛着细细的紫色微光,彷佛一道道线条脉络,绘制成繁复的古恶魔文。这并非人为刺绣上去的,而是自然生成——这意味着莎珞克很快就会不再是普通的魅魔,她即将成为一名菁英魅魔了。 世界是不公平的,永远都有三六九等,深渊更不例外,各种恶魔占据着不同的位阶,努力往上爬,往上进化,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即便是同一种位阶的恶魔,彼此间也是有差别的,一个刚刚从狂战魔进化到迷诱魔的家伙,自然不可能比得上即将从迷诱魔进化到判魂魔的前辈,前者被称为「普通」迷诱魔,後者则是「菁英」迷诱魔。 要区分普通和菁英,从外表上就能很容易得知,例如普通炎魔是红皮肤,菁英炎魔却是青色;普通蛇魔是六臂,菁英蛇魔却是八臂。红色弯角丶紫色图纹,这已经是即将进化为菁英魅魔地明显表徵了。 琼恩毕竟是凡人,虽然能够通过高强度的战斗快速提升实力,但本质上还是一种「锻炼」,莎珞克却已经是魅魔,虽然她还保留着凡人时的记忆和情感,每当她杀死一个魔鬼,都能够从中汲取或者说吞噬一定的力量,从而强化自己,这是由下层界的位面法则所决定的。恶魔意味着混乱,魔鬼代表着秩序,恶魔杀死魔鬼,这就意味着混乱摧毁了秩序,那麽位面规则就会让胜利者更加强大,反之亦然。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血战真正能够持续千万年,让无数恶魔魔鬼愿意投身其中的真正原因,这是最快速的晋身之阶,虽然同样也是死亡通道。 只要真正参加血战,并且最终能活下来,一名倒钩魔有可能进化为链魔,一名骨魔有可能进化为尖刺魔,直接提升一两个位阶都不是不可能,如果能够不断地参加血战,并且不断地生还,那麽最低阶的劣魔都有可能成为最高阶的深狱炼魔,虽然这种概率是亿中无一,但理论上确实是存在的。众所周知,如今的阿弗纳斯大公爵丶地狱第一层领主拜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只是一只小魔鬼——就是那种手里拿着小叉子,有着蝙蝠翅膀和肥胖身材,经常在各种奇幻游戏里出现,充当最低级炮灰的角色,在经历了多次血战之後,最终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这就是摆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成功者的风光背後,是无数失败者的尸体。地狱有数以亿万计的小魔鬼,别说进化到深狱炼魔——甚至就不说进化,能存活几十年上百年的又有几个。莎珞克实在是幸运,因为有一个前任的好老板,又有一个现任的好主人,也跟着进了维护队,获得了这份美差。既不需要上前线去冒着十死零生的危险,魔鬼也半点没少杀,甚至还杀得更多,这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不过,随之而来的有一点小小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 「莎珞克,」半个月前,看到魅魔头上长出的弯角,明白是怎麽回事之後,琼恩不无担心的开口了,「你是直接成为魅魔的吧。」 「是啊,格拉兹特直接让我变成了魅魔,他说我的灵魂足够强大,配得上这个位阶。」 「那如果你再往上进化,会变成甚麽?」 「迷诱魔。」 琼恩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迷诱魔那狗头蟹螯的模样,再看看娇美如花的莎珞克,顿时打了个冷颤,「你可以不进化麽。」他问。 「唔?」魅魔微微皱眉,然後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主人,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只不过,对於任何恶魔来说,进化的机会只有一次,倘若我放弃的话,从此就再也不能提升位阶了呢。」 「那有甚麽关系。」 「这就意味着我放弃了原本可以轻易到手的力量啊。虽说进化并不是提升实力的唯一途径,但是最直接的。」 「没关系,」琼恩说,「我会保护你的。」 魅魔格格娇笑,「听起来真让人心里温暖,主人,」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琼恩一眼,「这是承诺?」 「承诺,」琼恩立刻说,「我可万万接受不了成天对着一只迷诱魔,会整晚做噩梦的。」 魅魔侧过身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如你所愿。」 解决了这个潜在的危险,让琼恩的心情愉快了很多,相应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魔鬼们死得更多。其实他也知道,莎珞克自己应该也不会想变成迷诱魔,毕竟她不是普通的恶魔,她保留着凡人时的记忆——变成魅魔就算了,反正更漂亮,但有哪个人类女子愿意变成迷诱魔的?不过事情放在这里,总是一桩麻烦,早早搞定早早安心。 半个月过去,莎珞克头上的弯角日益明显,双臂上的紫色刺青渐渐显现,显然距离真正成为菁英魅魔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琼恩看着她,心想要不要再提醒一次,免得她一不小心真的变成迷诱魔,那可就呜呼哀哉,头痛至极了。魅魔见巫师看来,嫣然微笑,舌尖挑逗地舔了舔性感的红唇,彷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琼恩只觉得咽喉有些发乾,考虑要不要当场把她推倒,反正没有旁人在场,那几个骷髅武士自动被无视了。正在犹豫的时候,耳边顺风传来一阵大呼小叫,转脸看去,一只夸赛魔正扑棱着肉翼飞来。「重要情况,」它嚷嚷着,「前面发现两名死亡骑士丶四个角魔和一个欲魔。」 「不过都死了。」它看看琼恩的脸色,赶快补充说。 第二节 黑玫瑰 琼恩听到有两个死亡骑士丶四个角魔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至於後面那只欲魔都忽略了,但当他听到夸赛魔後面的补充时,立刻伸手把将它从空中抓过来,重重往白骨灵车上一摔。 「下次直接先说重点!」 夸赛魔被摔得晕头转向,却又不敢反驳,其实它先说出敌人的种类构成,并不算是轻重不分,主要在於没有一口气说完。但它能跳起来抗议麽?显然不能。 恶魔没有甚麽准则,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那就是「强权即公理」。谁强谁就正确,琼恩比夸赛魔强,所以他就正确,仅此而已。 琼恩虽然发火,却也安下心来,刚开始他确实吓了一跳。死亡骑士倒罢了,肯定是自己人,他手里有歌嘎斯专门颁发的令符,不用担心被亡灵攻击,但角魔可就令人头疼了,这是在魔鬼中的位仅次於深狱炼魔的存在,实力非凡,差不多相当於六臂蛇魔的程度。琼恩这几个月来杀魔鬼杀到手软,但还真没和角魔打过交道——暂时也不想打交道。这里又不是前线,而是遥远的後方,距离恶魔军队的新据点黑石城堡步行也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如果让莎珞克展开蝠翼飞的话最多十分钟,无论怎麽算,也没道理会撞上角魔这种强大的魔鬼吧,而且还一来就是四只。至於最後那个甚麽……呃,欲魔,倒是不用介意。 不过既然都已经死了,那就无所谓了。 莎珞克振翼飞起,前行查看,琼恩从斗篷内侧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色头骨徽章来,朝八只骷髅武士晃了一晃,命令其中四个推车。另外四个提高戒备,准备战斗。骷髅武士和寻常的骷髅不同,生前往往都是不错的战士,变成亡灵後还残留了一些基本的武技格斗能力,配上精良的武器铠甲。足以和链魔丶骨魔这种中阶魔鬼勉强抗衡了,否则琼恩也不会带出来。 走了十分钟,果然看到七八具尸体,其中两个最容易辨认,全身重甲的铁罐头,一看便知是死亡骑士,他们的骷髅战马也被打散成了一堆碎骨。在死亡骑士旁边,趴着四个黑乎乎的。看起来有些近似石像鬼的家伙,头上两根白色长角,正是角魔,莎珞克正在它们身上翻找东西。这是她的一贯作风,基本是看到每具尸体她都要上去摸摸,看能不能捞点甚麽。只要值钱地,不管自己有用没用一概都要,回去卖给商人换钱,如果有好的铠甲防具之类她甚至都会直接剥光。这让琼恩想起自己以前玩过的网络游戏。拼命杀怪爆材料爆装备,没想到在现实中真见到了。 他以前和莎珞克交往不多,直到参加血战了才发现,很是奇怪,也觉得未免有些过分了点。杀人就算了,真是自己有用的东西拣点也罢了,没必要这麽搜刮。询问起来。魅魔的回答也很简单,「习惯了。」 「为甚麽会养成这种习惯?」 「因为我小时候穷,能换几个铜币都是好的。」 於是琼恩就再不说话了。 距离较远的地方还侧卧着一位女子,看不清正面,像是个人类模样,应该就是那位欲魔了。琼恩没太在意,欲魔不是甚麽厉害角色,「确定都死了?」他问。 「当然。」 四个角魔的尸体倒还大体完整,先被莎珞克检查了一遍,连武器都没收了,然後让骷髅武士扔到车上去了,这种高阶邪魔地器官其实也是制作魔法物品的好材料,例如头上那两根白色长角,便很适合附魔。只是这种魔法物品也有缺陷,大多只能由邪魔使用,凡人拿了无益,而且只能在下层界使用,带回物质界就直接化作飞灰了——据说高明的炼金师有独特的保存方法,然而琼恩是不会的,所以兴趣不大。再去看死亡骑士,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他们的重剑都断裂了。 「灵魂武器居然都毁了?」琼恩皱眉。 奥喀斯极其喜好亡灵术,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发明各种新的亡灵怪物,死亡骑士便是他的杰作之一。他们生前往往都是武技高超的骑士,因为某些原因堕入黑暗,将灵魂奉献给恶魔,被强大的亡灵术转化成现在这种形态。死亡骑士是高阶亡灵,保有自己的灵魂,所以他们依旧有灵觉,有神识,有智慧,而且对於创造者绝对忠诚。他们的灵魂储存在自己使用的武器中,称为「灵魂武器」,有点类似巫妖的「命匣」,但区别在於,巫妖地命匣是致命的弱点,死亡骑士的灵魂武器却是他们最强大的力量。 巫妖的命匣是要小心翼翼隐藏,战战兢兢保护;死亡骑士的灵魂武器却是挥舞在手中,纵横沙场,无往不胜的。因为灌注了灵魂在内 平常的武器会变得格外强大丶坚固,牢不可破。而器不破,就算死亡骑士本身被摧毁了,也还是可以用强大的亡灵法术重塑躯体,再度复活的。如今灵魂武器断裂,那这两个死亡骑士就是彻底完蛋了。 这一战很激烈啊。 正沉吟间,琼恩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蹊跷来,「莎珞克,」他皱眉问,「死亡骑士怎麽会跑到城外来?」 「不知道,」魅魔摇头,「按道理说,他们基本都被歌嘎斯带去前线了,剩下的那点,不都是城主的近卫麽。」 歌嘎斯此次统帅恶魔大军前来,一路攻城略地,顺河而下,已经占据了十四座城堡,分别任命亲信部下率军驻守。死亡骑士作为精英战力,绝大部分都由歌嘎斯直接指挥,带往前线作战,少量分配给这些新上任的城主们,充当近卫,不可能随意到处溜达。那这两个死亡骑士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令人奇怪了。 琼恩一开始看到现场,直接反应是一场遭遇战,两个死亡骑士在这里撞上了四个角魔。唔,还有个欲魔,双方实力差不多相当,激斗之下同归於尽,倒也很正常。但再仔细一想。如今前线战事正激烈,魔鬼节节败退,形势严峻,已经被打到了「首都」,听说拜尔颁下命令,抽调阿弗纳斯各大城堡的精锐士兵集合,准备会战,角魔这种高阶魔鬼。理当早被抓到前线去了,怎麽会在这里出现。如果说是敌人准备派遣分队进入後方骚扰的话,仅仅四个角魔又未免太少,能成甚麽气候。而这两个死亡骑士也很奇怪,此地既非前线,又非城内。他们跑到这里来做甚麽,难道游玩看风景不成,他们可是以尽职尽责丶坚守岗位着称的吧。 「这两个死亡骑士是从黑石城堡的方向来的,」莎珞克查看了一下周围痕迹。回报说,「一路疾驰而来,像是追赶甚麽。」 那就应该是黑石城堡新任城主地近卫队成员了。 「从现在情形看,这两个死亡骑士应该是奉了城主指令来追赶甚麽人,才到了这里。」琼恩打量着四周,「结果撞上这四个角魔,同归於尽了……那他们本来是想追谁?」 自然不会是这四个角魔。否则肯定要加派人手,不可能只派两个死亡骑士前来。刚刚坐上黑石城堡城主宝座的迪内特虽然也是个庸才,还不至於愚蠢到这种地步。那麽……难道是那只欲魔? 琼恩转过头去,命令骷髅武士把欲魔的尸体抬过来,近前细看,发现她其实和魅魔近似,外形也是个漂亮的人类女子,衣服穿得稍多些,脖颈上有一个皮项圈,背後不是一对蝙蝠皮翼,而是类似天使般的羽翼,颜色鲜红如血,此外没多少区别——至少以人类的眼光来看是如此。 「如果把羽翼颜色变成白色,直接就可以装扮天使了。」琼恩随口说。 「本来就有传闻,说欲魔其实是堕天使的一类,甚至有人称呼欲魔为血天使。」莎珞克回答,仔细在尸体上搜索起来,想找出甚麽线索,或者能搜刮到甚麽战利品也好。 「奇怪,」琼恩说,看着欲魔的尸体,「角魔也有翅膀,欲魔也有翅膀,他们既然都有翅膀,那何必非要在这里死战,逃了就是。死亡骑士的战马虽然能飞,速度可不算快。」 正在忙着发死人财的魅魔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尸体脖子上的皮项圈。 「唔,我看到了,」琼恩有些奇怪,「很性感,不过这和我说的问题有甚麽关系?」 「你过来仔细摸摸就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皮项圈,附魔的,」魅魔没好气地回答,一边考虑如何把这项圈脱下来,「上面附着好几种法术,其中就有一道大地束缚。」 琼恩皱眉,走过来仔细查看,发现果然如此,项圈上附着各种禁锢魔法,全是限制欲魔行动和战斗能力所用,明显不是自己戴上去的装饰品。「她不能飞,那其他四个角魔呢?」 「那四个角魔是她召唤过来的,自然要拼死保护她。」 「她召唤的?她一个欲魔,就算能召唤角魔,也没道理让他们效死命吧?」 「很简单,看看这个。」莎珞克扯开欲魔的衣领,让後面的琼恩能够看到她雪白地胸口,在深森的沟壑之间,有一个刺青图案,是一朵黑色的玟瑰花。 「她是黑玫瑰的成员。」魅魔说。 既然和拜尔作战,对敌人的底细总要有所了解,何况那枚印章落入这个魔鬼公爵手中,以後说不定要打交道,所以琼恩平时也留心收集资料,对「黑玫瑰」这个词并不陌生。 黯之翼丶隐形闪电丶黑玫瑰,这三个军团都创立於六百年前,是拜尔真正的嫡系,家的资本,是能够稳坐宝座至今的坚实保障。 拜尔夺得阿弗纳斯大公爵之位,是在三百多年前,但他开始崭露头角,真正为人所知,则是在距今六百年前的「天界大进军」之中。当时天堂山诸神意图插手血战,派遣大量天使军团进入地狱第一层,大公爵扎瑞尔遭到部下魔犬内加尔的背叛,连连战败,几乎丢失了整个阿弗纳斯。 此时的拜尔,还只是刚刚晋升为深狱炼魔。占据了一座偏远的城堡,近乎默默无闻。但正如物质界地凡人所说,金子放在任何地方都会发光。乱世的来临让拜尔地惊人才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他不但拥有个人的非凡武勇和高超的指挥艺术,更出色的是招揽人才的能力。他首先成功引诱了大量的天使堕落。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炽天使。以此为基础,他组建了「黯之翼」。接着收编了几个地狱猫部落,组成「隐形闪电」,最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卓尔女性,建立了「黑玫瑰」,後来拜尔将全体成员都转化成了欲魔,以便获得永恒的青春,以及更强大的力量。 正是倚靠这三支军团。拜尔连战连捷,声名鹊起,迅速成为阿弗纳斯最有势力的大魔鬼之一。最终,天使军团被驱逐出地狱,拜尔成为扎瑞尔的将军,他在其後的两百多年里精心筹划。成功获得了阿斯蒂摩斯和八魔将的看重,最终设计推翻扎瑞尔,取而代之,坐上了大公爵地宝座。 堕落天使背弃神圣。拥抱邪恶,原本洁白的羽翼变得灰黯,军团以此得名。他们全都曾经是来自天堂山的精锐战士,虽然已经堕入黑暗,但强大的力量仍在。甚至更进一步,而且依旧保留了部分神圣能力,正是邪魔的克星。地狱猫则是一种奇特的魔鬼。能够在光亮下隐形,动作迅如闪电,彼此间还有心灵感应能力,是第一流的刺客。拜尔以「黯之翼」作为主战兵团,攻城略地,以「隐形闪电」为杀手组织,负责监视丶刺探丶暗杀,清除异己;「黑玫瑰」的主要职能是常驻物质界,引诱凡人,获取灵魂——这是魔鬼的最重要「业务」之一。 「如果是普通的欲魔,自然远远不够资格去命令角魔,」莎珞克说,「但她是黑玫瑰,那就不一样了。」 深渊和地狱有很多区别,其中一个最显着地,就是深渊的「位阶」,更多以战力为标准;而地狱的「位阶」,更近似於权力,因为地狱有严格而强大的「秩序」存在。拜尔打起架来未必胜过部属,但他就是大公爵——这是九狱之主丶群魔领袖阿斯蒂摩斯陛下封的,其他魔鬼都得听命,这在深渊中是很难想像的事情。同样道理,黑玫瑰作为拜尔的亲信,能力虽弱,地位却高,区区角魔们自然无法抗命。 「唔,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古怪了,」琼恩努力想把眼前的情形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至少有个粗略地轮廓,「看起来,是这位欲魔小姐从某个不好的地方逃了出来,然後某人派遣了两位死亡骑士来追赶,是从黑石城堡的方向而来……」 「或许不止两位,」莎珞克说,「有可能是派遣了很多,只是分头追赶,这两个倒霉家伙恰好走对了路线。」 「有可能,」琼恩赞成,「反正这两个死亡骑士找到了目标……这位欲魔小姐召唤了四只角魔,然後劈里啪啦一通乱打,都完蛋了,对吧。」 魅魔点头,「应该差不多。」 「那麽谁囚禁了这位欲魔小姐,谁有资格派遣死亡骑士来追赶呢?」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所以莎珞克都懒得回答,「我们现在怎麽办?」她问。 「都装上车吧,」琼恩说,「先运回去再说。」 他招呼骷髅武士过来,命令它们把欲魔尸体搬上车。莎珞克有些不甚愉快,她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便盯上了死者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脖颈上的那个魔法项圈了。无奈这东西本来就是束缚人所用,不是饰品,没有专门的口令是打不开的,除非直接斩首…… 「别惹麻烦了,」琼恩看出她的心思,「而且就算取下来,你没有口令,这东西就是废物,连卖钱都不行。」 「你不是个炼金师吗,难道不能找出口令?」 「或许,但我现在可没空闲做这种事情。」 莎珞克叹口气,正准备起身,突然怔了一怔,眼角馀光似乎瞥到了甚麽动静。「她在动!」 第三节 独眼 欲魔确实在动,先是缓慢舒展四肢,然後一点点睁开眼神采,彷佛呆滞,又过了一会,她似乎恢复了点神智,慢慢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站立着,眼神散漫无焦,不知道看向哪里。 「不是亡灵。」琼恩很快作出判断。 那就是活人了,莎珞克有些脸红,她事先是检查过所有尸体,确认都已经停止呼吸没有心跳了的,怎麽会又冒出这种事情来。这岂不是在挑战她曾经身为优秀杀手的尊严,质疑她的专业素质麽? 琼恩也很诧异,就现在这种情形看,这位欲魔小姐刚才并不是故意装死,更像是沉睡方醒似的……难不成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龟息大法? 莎珞克手里还拿着长刀,刚才是准备砍尸体,如今虽然又活了,但也无所谓,大不了再杀一次就是。但琼恩制止了她,下了个指令,四个骷髅武士齐齐上前,四把长剑抵住了欲魔。 「能谈谈麽,小姐。」琼恩邀请。 欲魔彷佛没听见他说话,呆怔怔地站着,但眼中的迷茫神色渐渐褪去,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她似乎完全清醒过来。 琼恩正要重复刚才的话,欲魔点了点头,「当然,」她说,「我不胜荣幸。」 「你听到我刚才说话了?」 「都听到了,」欲魔说,她看了看抵着前心後背的四把锋锐长剑,「能让它们先退开吗?」 「正如你们所见,这个项圈压制了我所有的能力,我甚至连飞起来都不行,」欲魔又说,「你们无需如此谨慎。」 「你能召唤魔鬼。」莎珞克说。 欲魔微笑,慢慢抬起右手。琼恩警惕地让一个法术蓄势待发,但发现对方只是把手指按在自己的左眼上,然後把眼珠从眼眶里抠了下来,托在掌心。 没有流血,这是枚假眼。非常非常逼真的假眼,以至於刚才莎珞克大搜查都没发觉——当然,当时欲魔是具「尸体」,闭着眼睛的,莎珞克还没变态到扒开别人的眼皮去检查是否假眼。 欲魔把眼珠朝莎珞克递过来,「我能召唤角魔,用的就是这枚眼珠,」她解释。「每二十四小时只能召唤一次,此前我已经用掉了。除它之外,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魔法物品。」 莎珞克不太相信地接过眼珠,但欲魔接下来的补充打消了她的最後一丝疑虑,「以冥河之名起誓,我前面所说的一切完全属实。」 正如恶魔是混乱的化身。魔鬼是秩序地具现,这是它们的本质。秩序并不意味着诚实,但秩序意味着守约。 魔鬼也会撒谎,说的话并不一定能当真。它们擅长歪曲事实,混淆是非,否则如何引诱凡人堕落,但魔鬼们绝对守约。凡人和魔鬼签契约在历史上很常见,从来没出现过魔鬼不遵守承诺的先例。只有凡人往往拿到好处後千方百计地毁约。 血之河又称为冥河,在魔鬼的词汇非常神圣,以它的名义起誓。那麽其可信度就完全不用怀疑了。这不是说撒谎了会付出多麽沉重代价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办法撒谎的问题——如果欲魔此前所说有假的话,那麽她最後的誓言根本就没法说出口。 「它的激活口令是甚麽?」莎珞克问,将那枚假眼球在掌心把玩着,彷佛玻璃弹珠。 「口令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拿了也没用,至少现在没用,」欲魔依旧微笑,「它必须装在眼眶里才有效,你愿意挖掉自己一只眼睛?」 「……算了。」 不管怎麽说,对方交出了这枚假眼,又以冥河之名起誓,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当然这也是明智之举,既然落入掌握,无力反抗,还不如自己痛快些,反而能博得好感,大家都省心。琼恩一向欣赏这种作风,於是命令骷髅武士退了下去。「兰尼斯特,来自物质界的人类,」他自我介绍,然後指了指旁边的魅魔,「莎珞克,来自深渊。」 伊蓓丝有些诧异地睁大了剩下的独眼,看着莎珞克,「你真是魅魔?」 莎珞克被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甚麽意思?」 「没甚麽,是我的失误,」伊蓓丝连忙致歉,「我以为你是人类变形伪装的。」 琼恩看了莎珞克一眼,「为甚麽会这麽认为?」 「只是感觉而已,」伊蓓丝说,「她身上有很强的那种『人类的感觉』,恶魔理当是不会有的,所以我误会了。」 琼恩明白过来,莎珞克虽然现在是魅魔,但因为记忆保留,实际上可以说只是换了副躯体,灵魂照样是个人类,行为举止,说话习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人类的气息来,所以有此误解。他不想多解释,正要含糊过去,莎珞克却抢先说话了,「你没看错,」她说,「我确实是个人类,变成这样玩玩罢了。」 伊蓓丝稍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追问,「我是伊蓓丝,拜尔大人麾下黑玫瑰军团的副团长,」她微微躬身,双手在胸前上下合握,琼恩认出这是卓尔的礼节,「很荣幸见到两位。」 「我们也很高兴,」莎珞克回答,「能够抓到像你这样的重要人物,相信赏金一定不少吧。」 伊蓓丝微笑,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麽说,我得付更多的报酬,才能让你们放过我了。」 魔鬼喜欢谈交易,这点琼恩早就知道,从它们获取凡人灵魂的手法上就能看出来。同样都有强大的力量,恶魔们都是直接杀人放火丶攫取灵魂;魔鬼们却花言巧语地引诱,提供各种好处,慢慢腐化凡人的心灵,让他们逐渐堕落,最终心甘情愿地签署一份灵魂契约。 如果说恶魔是强盗的话,魔鬼更近似於律师。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琼恩和魔鬼其实算同行,所以他很高兴听听对方说甚麽。 於是伊蓓丝开始讲故事。 正如琼恩此前所知,拜尔手下三大直系军团,黯之翼负责临阵作战,隐形闪电负责刺探暗杀。黑玟瑰则负责在物质界引诱凡人,获取灵魂,她们本来就是卓尔,後来转化成欲魔,做这项工作最合适不过。因为是自由合意,签署契约,手段温和,所以诸神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魔鬼在物质界的活动限制不如恶魔严格。黑玟瑰军团的「业务」很是兴盛。 但自从动荡年代之後,诸神不约而同地骤然增强了对物质界的控制,扩张教会,招揽信徒,传播教义,排斥异己。这十六年里。黑玟瑰军团接连受到沉重打击,在物质界渐渐无法立足,不得不退回地狱,她们的职能也相应地发生改变。如今演化为情报机构或者说特务组织。 伊蓓丝是黑玫瑰军团的副团长,也是元老成员之一,回到地狱之後她多了一个身份,就是「黑石」的城主夫人。黑石城堡位於青铜城堡上游,相距不过两日路程。这等重要所在,拜尔自然要确保城主的忠诚,伊蓓丝的任务。既是拉拢,又是监视,也是情理之中。 恶魔军团连战连捷,顺流而下,九天前攻下了黑石城堡,原任城主率败军逃往青铜城堡去了,歌嘎斯任命手下一个叫做迪内特地吸血鬼率军驻扎此地,成为新城主。伊蓓丝则成了战俘,被迪内特看中,从前任城主夫人变成了现任城主的女奴。 虽然身份地位改变,但伊蓓丝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更没有背弃对拜尔的忠诚。她曲意逢迎,讨好迪内特,从他那里窃取到了一些重要资料,并且最终找到了一个机会逃跑。迪内特发觉,派遣死亡骑士追捕,在此处追上,伊蓓丝用假眼召来角魔,双方一场混战,结果就成了这副局面。 「你为甚麽不一出城就召唤角魔呢?」琼恩不解,「虽然这项圈禁锢了你的飞行能力,但可以让角魔载你啊。」 「迪内特对我下了诅咒,压制我所有的法术能力,以及使用魔法物品的能力,」伊蓓丝苦笑,「这两个死亡骑士追上来,我无奈之下,只能喝了几口冥河水,才勉强用这枚假眼召来了角魔。」 冥河水拥有邪恶腐败的魔力,天使沾上就会受伤,凡人饮用则会失忆,就连恶魔和魔鬼这种土着喝了都会有各种不良影响。伊蓓丝此前呼吸停止,彷佛断气,半天才「醒」过来,正是因为喝了冥河水地缘故,但这只是身体进入僵死状态,神智其实完全清醒,所以琼恩和莎珞克的说话她是都听见了。不过冥河水同时也有消除诅咒的作用,伊蓓丝因此成功召来了角魔。 「这麽说,你不但是黑玫瑰的副团长,是个重要人物,而且还是个窃取了机密情报的间谍,是迪内特正在全力追捕的逃犯?」莎珞克听完故事後,做了个简单地总结。 「没错。」 「那你能不能给一个理由,让我们不把你交给迪内特呢?」 「你们为甚麽要这麽做呢?」伊蓓丝反问。 「因为肯定有一笔丰厚的赏金啊。」 伊蓓丝点点头,明显像是松了口气,「那就一切好说了。」 「嗯?」 「两位都是凡人,不是恶魔,那麽参加到这血战中来,无非是作为雇佣兵的身份,为了谋求更多利益,这点没错吧。」 琼恩点点头,「可以这麽说。」 「那两位为甚麽不考虑和我们魔鬼合作呢?」伊蓓丝劝说,「恶魔能够给的,我们魔鬼同样也能给。数不尽地金银钱财?珍贵的魔法物品?令人敬畏的权势地位?姿容绝色的美女?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提出来,我们都可以给予,比恶魔给得更多,更爽快,而且,」她顿了顿,「我们魔鬼的信誉,可比恶魔有保证多了呢。」 琼恩点点头,「这倒也没错。你是想我们释放你?不,应该是想我们送你到青铜城堡?」 伊蓓丝绽开笑容,「和聪明人打交道永远那麽令人愉快。」她称赞。 「那我们能得到甚麽好处呢?」 「您尽管开口,」伊蓓丝自信满满地说,「我现在确实身无分文,但只要回到青铜城堡,相信付不起的报酬应该还不多。当然,如果您想成为九狱之主或者大公爵,那我是无能为力了,但像您这样睿智的巫师,不可能提出这种我无法做到地条件对吧。」 「是吗?」莎珞克在旁边冷笑,「你未免有些自信过头吧。我知道你是黑玫瑰的副团长,我也知道黑玫瑰拜尔的亲信。可是你现在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就算狼狈不堪地逃回去,难道还指望能保住原本的位置?」 「那不是问题,」伊蓓丝依旧微笑,「我并非黑石的城主,对它的陷落也不必负责任。拜尔大人英明睿智,赏罚公正,决不会因此而责怪我。而且……」 「而且你还拿到了某些重要情报,足以让拜尔大喜过望,肯定会对你大加奖赏对吧……让我猜猜,应该是和神躯魔像有关。」 欲魔并不惊讶,「完全正确,巫师,」她说,「所以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 琼恩考虑了三秒钟,然後招了招手,那只夸赛魔战战兢兢地飞了过来,「有何吩咐,先生?」它畏畏缩缩地问。 「没甚麽。」琼恩说,拔出腰间的长刀,骤然削出,把夸赛魔的小脑袋砍了下来。 欲魔笑了起来,「您作出了正确决定,那麽我们……」 她的话被琼恩微笑着打断了,四个骷髅武士重新逼上,利剑将欲魔抵住。「我想你误会了,小姐,」巫师说,「我们还是先回黑石城吧。」 第四节 消息 五分钟後,一行人继续上路,依旧是琼恩和莎珞克在前武士推着白骨灵车跟随在後,一只夸赛魔似乎被打晕了,趴在车上一动不动,欲魔已经不见踪影。那两个死亡骑士和四个角魔的尸体也全都被扔进了冥河里,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是诸神也找不到了。 毁尸灭迹,彷佛刚才遇到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莎珞克说。 「为甚麽呢,」琼恩反问,「其实她说的很有道理啊,魔鬼的信誉,比恶魔可强多了。把她送到青铜城堡,我们不费甚麽力气,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这种好事,你为甚麽认为我就肯定不会答应呢?」 「因为你的两位小情人还在黑石城里呢,」莎珞克回答,「你会扔下她们不管?」 「不会。」 「那不就是了。」 「唔,不过你是不是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会让我产生误会的。」 「误会甚麽?」 「误会你嫉妒了。」 魅魔哼了一声。 「我有别的考虑,」过了一会,琼恩主动解释,「首先,她是付得起足够丰厚的报酬,也不用担心反悔。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她给不了。」 通常来说,凡人参加到邪魔的血战中来,所为的无非是物质利益,金银珠宝丶权势地位之类,而这些恶魔能给,魔鬼也能给,还能给得更多,毕竟地狱是秩序社会,秩序社会才能有更多的财富。因为魔鬼的秩序本质,只要签署契约。也就不怕他们赖帐反悔——当然,魔鬼擅长玩文字游戏,擅长钻空子,但琼恩对此无所谓,他以前也经常玩这个。大家是同行,谁怕谁。问题只在於,伊蓓丝能够提供的这些,对於琼恩而言没有真正的吸引力。他真正想要的,一是力量,二是那枚白玉印章。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伊蓓丝能给得起地,她纵然再受信重。难不成还能替拜尔作主不成。 「其次,现在局势不明,我们没必要贸然行事,」琼恩接着说,「歌嘎斯率军攻打青铜城堡,如今已经是第八天了吧。也该有个结果了。如果拜尔已经战败甚至完蛋了,我们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找麻烦麽。」 「那你准备怎麽办?」 「先回黑石城,等前线的消息。再做决定,」琼恩抬头看看,远处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城堡的黑色城墙,「青铜城堡是阿弗纳斯的中心,是拜尔权位的基础。一旦丢掉青铜城堡,他的大公爵身份也就同时被剥夺了,所以他决不会放弃。这一战的胜败至为关键。如果魔鬼一败涂地,歌嘎斯攻下了青铜城堡,那自然没甚麽可说的,直接把她交给迪内特领赏就是。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很高。」 「为甚麽?」 「这一路恶魔进军势如破竹,连战连克,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兵力雄厚,神躯魔像所向无敌,另一方面也是魔鬼军队其实没有真正抵抗,」琼恩说,「你没看出来麽,拜尔的打算,其实是挫锐气,避锋芒,你别看他是连丢了十四座城堡,但其实并没有真正损失多少军队,几乎每一位城主都是稍做接触,战败,最後率主力退走,丢下的都是低级炮灰。他是把精锐都集中到了青铜城堡,准备着这一战翻盘。与之相反,歌嘎斯虽然连下十四城,看上去风光无比,但他要不要分兵驻守?必须驻守,否则就是孤军深入,得不到後方源源不断的供应,他兵力再雄厚也会被拜尔一点点消磨光。但要驻守的话就得分散兵力,每座城堡虽然都不多,十四座加起来可就不少。我消敌长,拜尔占尽主场优势,歌嘎斯又是个庸才,这一战哪有那麽容易得胜。让我估计的话,最可能出现地情形是双方僵持住了,歌嘎斯攻不下青铜城堡,拜尔也打不退敌军。」 「如果真僵持住了,你又准备怎麽办?」 「局面僵持对我们更有利啊,」琼恩说,「这就像做生意,她是个重要人物,掌握着重要信息,能够帮助魔鬼获胜,那麽她就是件大有价值的商品,现在我们独家销售,待价而沽,岂不更好。反正我们又不用着急,有的是人着急。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让拜尔用那枚印章来交换,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那万一恶魔大败,魔鬼获胜呢?」 「那我们依然可以考虑和伊蓓丝小姐合作啊,别忘了现在她的性命可是在我们手里,至少捞点好处是没问题的,顺便保证我们的安全,」琼恩顿了顿,「而且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歌嘎斯虽然没甚麽本事,毕竟兵力上还是远占优势,亡灵指挥起来又容易,而且还有神躯魔像在。拜尔就算有千般妙计,搞不定它,终究是不成。」 「你真阴险,」莎珞克评价,「我现在都要怀疑你是魔鬼假扮的了。」 「小姐,大家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啊,」琼恩一本正经地说,「反正不管怎麽说,小心谨慎点,站在胜利者一边总是没错。而且说实话,我还真比较期望魔鬼能获胜呢。」 「这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惜吧。」 「差不多,我看到魔鬼总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意外撞到伊蓓丝这票大鱼,琼恩心情顿时愉快很多,看看白骨灵车上魔鬼尸体堆积得差不多了,任务早就超标完成,也便不再耽搁,径直回城,算是给自己放半天假。两人沿河一路行走,半个小时後进了黑石城。 琼恩等人从南门入城,先把车上那只不能动弹地「夸赛魔」交给莎珞克,让她带回住处看管,自己领着骷髅武士推车继续前进,直到一处墓地,几十具僵尸正摇摇晃晃四处巡逻,琼恩取出头骨徽章。命令僵尸们让开道路,径直走到一座高大的坟墓面前,敲了敲石碑。一个黑沉沉的洞口悄然敝开,露出平缓往下的通道,琼恩挥手让骷髅武士们推着车子上前。自己跟随在後,走了片刻,便进入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 黑石地前任城主叫做艾比斯,也是拜尔的亲信,很早就追随麾下,算是元老重臣之一,资历比起黑玫瑰的副团长伊蓓丝小姐也不差太多。拜尔当上大公爵之後,赏功酬爵。将他分封到黑石城。艾比斯当时地形态是个骨魔,这是种带有颇多亡灵习性的魔鬼,全身瘦削嶙峋,皮包骨头,看起来就像是具骷髅,当然多了一层皮。他不喜欢住在地表地建筑,在墓地下营建了这座地下宫殿作为官邸。後来艾比斯进化成了冰魔,生活习惯随之改变,於是又搬回了地面。重新建造了一座冰宫居住,这座地下宫殿则变成了骨魔们的军营。歌嘎斯打下黑石城後,此地就作为神躯魔像的维护场所。 琼恩资格不够,只能在外围场所活动,真正的核心区域是不允许进入的。他也不想去自找麻烦,到指定地点找到一个巫妖,上缴「材料」。然後带着八个骷髅武士走出来。来到外面的街道上,只见满眼的亡灵,一队一队的骷髅武士四处巡逻,因为时值黄昏,吸血鬼也都纷纷出来活动了,阿弗纳斯也是有太阳的,虽然不如万渊平原那般炽烈耀眼,却是能够对吸血鬼造成真正伤害,所以他们白天都不出动,除非是像歌嘎斯或者迪内特那样,已经到了亲王位阶,又称「日行者」,完全不惧阳光。不过阿弗纳斯昼短夜长,一天当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天上有太阳,而且常常乌云密布,天气阴沉,所以影响也不是很大。 以常理而论,亡灵对於生者有一种天然的憎恨,这已经近乎本能。把一个活人放进僵尸群里,不需要亡灵巫师操纵,僵尸就会主动地攻击他。只有那些高阶的亡灵,有灵觉,有意识,有智力,能够控制自己的本能。歌嘎斯进攻青铜城堡,带走了几乎所有的恶魔,如今地黑石城堡已经变成了亡灵乐园,琼恩一个大活人走在其中,本应该是会立刻被围攻的。 但结果正相反,琼恩从亡灵群中穿过,如入无人之境,他所到之处,僵尸骷髅之类纷纷退避,让开道路,即便是吸血鬼这种高阶亡灵也明显避让三分。之所以如此,倒并非他多麽英明神武,有王者之气,纯粹是因为他身上携带了那枚黑色头骨徽章。 那是奥喀斯的邪徽,蕴含了亡灵君王的力量,对於较弱小地亡灵,可以随意驱遣指使,就彷佛是强大的亡灵师一般,他能够命令八个骷髅武士来推车子当苦力,靠的就是这东西,当然对於高阶亡灵作用就没这麽好用了,但也有一定程度的压制能力。简单点说,琼恩拿着它,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头目们,基本上就能在黑石城里横着走了。 琼恩不喜欢亡灵术,早早就放弃了,这个选择倒无所谓对错,个人爱好罢了,但也确实因此造成了一些麻烦,对付亡灵的时候会比较局促。如今有了这枚邪徽,可以很大程度上弥补不足,确实是个好东西——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种宝物,并非是通过购买丶盗窃丶抢劫这些光明正大的方式得来,而是用女人换来的。 更准确地说,是用红色寿衣地一夜春宵换来的。 当琼恩知道红色寿衣其实就是格拉兹特时,他所有的色心自然全都顿时打消了。但他知道这个秘密,不等於别人也知道——说不定很多人就算知道也不在乎。所以他仿效前人,公开拍卖「和红色寿衣春宵一度的良机」,结果场面火爆得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众多恶魔蜂拥前来,开出了种种令人心动的高价。更令琼恩没想到的是,歌嘎斯将军也来竞标,原来他也是红色寿衣石榴裙下的忠实仰慕者之一。考虑到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这个精灵吸血鬼手下干活,琼恩很识趣地把机会双手奉上。歌嘎斯高兴之下,不但付了一笔巨款,还额外给了这枚邪徽,作为奖赏,并且从此对他格外青睐,给予种种特权,於是双方皆大欢喜。 「唔,一个六指人妖,能换来这麽多好东西,这笔交易真是太划的来了。可惜那决斗大赛不多举办几次,否则以後我天天去拿冠军。」 一边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琼恩回到住处,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也是他利用特权占据的,原本是一个吉斯洋基商人的住处。吉斯洋基人和人类生活习性近似,居住环境也差不多,容易适应。他命令骷髅武士四面站岗,自己进了客厅上楼,推开房门,发现梅菲斯正坐在床头,静静地在像在思考着甚麽,手边放着本书。琼恩走到旁边,轻轻抱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想甚麽呢,这麽入神。」 「没甚麽,」梅菲斯仰起脸微微笑着,「想你了。」 琼恩低头吻上她的樱唇,吮吸柔滑的舌尖,品尝着少女口中略带百合芬芳的香甜津液,不觉便有些动情。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忙於锻炼,每日的生活就是无休止地杀戮,几乎都没和梅菲斯亲近了。正要解她的衣扣,突然身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抱歉,打扰两位,」莎珞克说,「有重要的消息,前线战败了。」 琼恩怔了怔,「战败了?」 「对,恶魔军队败退,现在正在返回黑石城的途中,歌嘎斯重伤。」 第五节 翻牌 歌嘎斯看见弥赛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次遇上大麻烦了。 作为统帅,自己并不称职,这点歌嘎斯很清楚,他或许不够聪明,但绝不缺乏自知之明;但在个人的武勇上,他极有自信,几千年坚持不的刻苦锻炼,将武技和精灵魔法完美地融为一体,他的力量可以媲美巨龙,速度胜过猎豹,反应快若雷霆。更重要的是,他是吸血鬼,而且已经晋升到了亲王,这意味着他能在强烈的日光下行动自如,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和压制;意味着他只要头颅和心脏不受伤害,哪怕四肢全断甚至半个身体被砍断了也能迅速复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近乎是不死之身。 毕竟,能够担任奥喀斯的侍卫长的人物,又岂是寻常之辈。 但弥赛亚是曦天使。 并未堕落的曦天使。 下层界的邪魔都知道,拜尔手下有一群由堕天使组成的「黯之翼」,是他手中的王牌战力。但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传说:拜尔身边有一位叫做弥赛亚的曦天使,平常从不现身,只在关键时刻为他出战,执行任务。和「黯之翼」的堕天使们不同的是,弥赛亚并未堕落,她的羽翼依旧洁白无暇,冰剑上依旧圣光环绕,她的神明依旧赐予神力,让她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几乎所有的恶魔对这个传言都嗤之以鼻,即便是魔鬼,对於这种说法也是抱着谨慎的保留态度,更多当作是拜尔大公爵的一种宣传手段。首先,它们不相信会有曦天使会为拜尔效力。如果说无尽深渊和九层地狱是多元宇宙地下层界,那麽天堂山就是至高至上的位面,以正义之神提尔为首的神圣诸神居住其中。天堂山七阶神侍,曦天使位居最上。是近似神明地存在,这样的人物会听从拜尔驱遣?虽说拜尔在腐化天使丶引诱堕落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能够组建起一支「黯之翼」,但都是些中低阶的天使,军团长瓦利斯也不过就是一位号角天使。位阶距离曦天使还差了两个层级呢。其次,退一步说,纵然曦天使真的肯为拜尔效力,那麽她又如何能够依旧保持神圣,这完全违背常识,在历史上是绝无先例的。 歌嘎斯也不相信这种荒诞的事情,他认为这不过是拜尔的又一个阴谋,或者一个虚张声势。一种抬高自身能力,增强神秘感的统治手段。此次血战一来,已经打了四个月,黯之翼军团也几次在战场上遭遇,但却从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曦天使,这更证明了整个传闻的子虚乌有。否则拜尔为何不派她出战。一位曦天使,虽然不足以对抗神躯魔像,但却能抵得上小半个黯之翼军团了。 然而……现在事实摆在面前。 作为吸血鬼,歌嘎斯清楚地感应到了对方身上凛凛迫人的神圣气息。寒冰双手剑上金光闪烁,耀眼生辉,让他这位「亲王」都不敢正视。羽翼或许可以漂白,容貌或许可以变化,但这至纯至正的圣光。却是无论如何也伪造不来的。更何况,刚才一箭将两名死亡骑士化作飞灰,除了曦天使地瞬杀箭。还有甚麽能够办到? 无暇去思考最神圣的曦天使为甚麽会为魔鬼效力,歌嘎斯自骷髅战马上腾身而起,碧火莹莹的长刀闪电般向前斩出。身後的死亡骑士齐齐涌上,十几柄长枪向曦天使同时刺去,他们生前都是杰出的战士,死亡并没有削弱力量,反而令他们更加强大,无所畏惧。 透明的光罩在曦天使的身前浮现,挡住了所有攻击。六对巨大的透明光翼自她背後重重舒展,原本阴霾的天空刹那间变得明亮起来,沉沉乌云向四周急速退散,露出青蓝色的空洞,灿烂地金色光辉自其中倾泻而下。曦天使双手握剑,高高举起,然後劈出。 破邪斩! 金色圣光自寒冰剑上轰然绽放,汹涌鼓荡,如潮水般澎湃而来,瞬间将亡灵淹没。距离最近的四个死亡骑士首当其冲,躯体丶铠甲丶坐骑瞬间崩散,化作飞灰,其馀死亡骑士纷纷後退,纵然是以英勇忠诚着称的他们,也本能地感受到了畏惧,那是来自天堂的怒火,神明的威严,是亡灵地克星。 碧火长刀悄然碎裂,歌嘎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骤然间更加难看了几分,他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血色的雾气从每个毛孔中泛起,凝聚成盾,挡在身前。圣光照射在血盾上,发出嗤嗤声响,彷佛沸水融冰,顷刻融化。但歌嘎斯借着这一阻之机急急後退,已经脱离了圣光的照耀范围,翻身往下坠去。 眼看就要踏上的面,一道金色利矢破空射来,曦天使再度发出了瞬杀箭。 这一箭迅若雷霆,歌嘎斯的武器已经被摧毁,无从格挡,便是化蝠遁逃也已经来不及。他大叫一声,已经被金箭射中,圣光快速蔓延而来,将他的整条右臂化作飞灰。 吸血鬼都有超强的自愈能力,长老位阶的吸血鬼,已经足以断肢重生,到了亲王位阶这种异能更加强大惊人。若在往日,断了一只胳膊,歌嘎斯只需几分钟就能再度生长出来,最多喝点血浆补充能量。然而这一次,他的自愈异能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该死!」 身经百战的锻炼,让歌嘎斯迅速冷静下来,虽然意外撞上曦天使这种强敌,失去了一只胳膊,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失败。他依旧意识清醒,可以发号施令,作为主帅这已经足够。 近百名死亡骑士腾空而起,朝曦天使扑去。歌嘎斯翻身落到地面,快速判断着局势,神躯魔像正在被堕天使和炼狱炎龙围攻,但大量的死亡骑士也已经赶到,局面稳占上风。亡灵大军已经完全集结城下,只要占据青铜城堡,就意味着占据了阿弗纳斯,「混乱」击败了「秩序」。整个地狱第一层的位面规则都会随之倾斜改变,恶魔大军将会获得更大的优势。 他正要下令攻城,陡然背後轰然巨响,脚下都剧烈摇晃起来,歌嘎斯一怔之下。本能地以为是地震,但紧接着便发现不对,这巨响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断,越来越密集,到後来已经震耳欲聋。气浪翻滚之下,连他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吸血鬼大惊。举目张望,只见青铜城堡前的战场上黑烟腾腾,烈火冲天,到处都在发出连绵巨响,彷佛一座庞大的火山群正在喷发。成千上万地亡灵大军,转眼间陷入炼狱火海。 「这……这是怎麽回事?」 歌嘎斯既惊且骇。正不知所以,陡然背後微微疼痛,紧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几乎都要立足不稳。 借助萨玛斯特之力。用改造过的小范围龙狂迷锁驱动炼狱火龙,围攻神躯魔像,这是拜尔的第一张牌;吸引歌嘎斯亲身前来,以曦天使弥赛亚狙击,这是拜尔的第二张牌。 但恶魔军并不仅仅只有歌嘎斯和神躯魔像。 歌嘎斯只是个平庸的统帅。有他没他区别不大,何况即便是弥赛亚也没把握能够一举击杀。神躯魔像虽然最棘手,但并不是唯一。没了它,恶魔军依旧还是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照样能够轻易攻下青铜城堡。 所以拜尔翻出了第三张牌。 火药。 十六年前,物质界的炼金巫师们发明了发烟火药,甚至研制出了火炮(例如阴魂城)和火枪(例如邓肯),因为技术还不成熟,知晓的人不多。恶魔们基本都不关心物质界,成天忙於砍来杀去,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但魔鬼却不同,他们在物质界活动频繁,引诱凡人签订灵魂契约,收取堕落灵魂更是地狱最要紧的一项「业务」,拜尔手下三大嫡系军团中的「黑玫瑰」就专门负责此事,对於凡人的信息动态非常关注。当拜尔得知发烟火药的消息之後,立刻派手下大量购买,不限数量,而且还弄来配方,日夜研制,虽然没能发明出甚麽更先进的东西,但类似地雷炸弹地玩意还是弄出了很多,在仓库里堆积如山。拜尔的手下们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爆炸,把整个青铜城堡都毁了,幸好发烟火药是魔法造物,不是简单地点火就能炸的,安全性倒不用太担心。 此次血战,拜尔眼见对手弄出神躯魔像这种变态怪物来,无法抵敌,只能收拢兵力,节节後退,准备在青铜城堡之下决战,一举翻盘。他把所有的火药全都埋在城堡前的荒野中,等到亡灵大军在城下集结,准备攻城时,便突然引爆了炸药。 一枚发烟火药制作的地雷威力并不大,但数十万枚堆积在一起,威力着实惊人,就相当於几万个深狱炼魔同时发射火球术——要知道,整个九层地狱地炼魔加起来也未必超过三百个,拜尔作为血战指挥官,手下的炼魔也不足百名。低阶的亡灵,如僵尸骷髅尸妖之类如何承受得起,纷纷粉碎溃散,转眼之间就损失了大半,即便是那些高阶亡灵,虽然躯体强悍,但猝不及防之下,也是伤亡不小。 拜尔机谋得逞,乘胜出击,而亡灵军队的最大弊病,此时也完全显露出来。 亡灵大多没自主意识,彷佛傀儡一般,它们不会胆怯,不会畏缩,不会害怕,无私心,无杂念,绝对服从命令,乃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但反过来说,也是最差劲的士兵。因为它们没有智力,只会听命行事,一旦能够下命令的人被干掉,顿时就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了。 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里,常常有这样的剧情:亡灵巫师召集了庞大地遍野的骷髅将一切抵抗者粉碎,英勇奋战的勇士们被杀死,在下一瞬间爬起来加入敌人的行列,整个世界眼看就要被邪恶的亡灵统治。就在此时,英雄(故事的主角)横空出世,闯入亡灵巫师的宫殿,击杀这罪魁祸首,失去统帅的亡灵大军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就此灭亡。 当然,故事终究是故事,掺杂了很多艺术夸张的成分。亡灵也是分很多种的。并非只有僵尸骷髅这种低级品种,同样也有巫妖丶吸血鬼丶死亡骑士这种有智力的高阶存在。主帅死了,总还有副手,副手死了,总还有部将。不可能真的就完全崩溃。否则的话,拜尔倾尽全力把歌嘎斯击杀,一切就都搞定了,哪里还需要如此费劲。但故事之所以能够流传,也是有它的道理在内的。 杀掉一个主帅,对於战局意义不大,但如果杀掉大量军官,那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亡灵军队真正的主体。是数不尽的低阶炮灰,它们是必须有军官指挥,有高阶亡灵统驭才能行动的。歌嘎斯自己是吸血鬼,他很有些任人唯亲,手下的将官大多都用吸血鬼,每到作战之前。便让巫妖们施法召来重重乌云笼罩天空,阻隔阳光,吸血鬼们也得以自由行动,不受压制。基本上每一队骷髅丶每一队僵尸。都是由一名低阶吸血鬼统领,位阶大致是在「新生」或者「成年」,他们的上级是高阶吸血鬼,而歌嘎斯自己是「亲王」,凭借着高阶吸血鬼对低阶的天然优势。整个军队自然如臂指使,号令统一。一支军队自己不生内乱,军令通达。纵然主帅才具平庸,也已经可以算是强兵了。但反过来说,如果这些基层军官被大量击杀,亡灵大军顿时就会丧失直接统领,那些低阶亡灵们只会呆呆站立在火海之中被烧死,连逃跑都不会。 强弱之势,顿时逆转,恶魔军大败溃散,一路撤退,正往黑石城而来。 「就这麽败了?」琼恩皱眉,「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消息应该不假,我是从几个恶魔口中得知的,它们刚刚从前线逃回来,」莎珞克说,「互相印证补充起来,大致就是这样了。」 「拜尔用龙狂迷锁驱使火龙,而且那些火龙只攻击神躯魔像?」 「它们是这麽说的。」 琼恩皱起眉头,他原本以为亡灵毕竟占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又有神躯魔像这种超级武器在,就算不能一鼓取胜,攻下青铜城堡,也不至於战败。没想到拜尔居然也藏了几手,能够驱遣火龙攻击特定目标的龙狂迷锁,传说中的曦天使,还有火药…… 「不仅如此,拜尔还有更阴险的。」 「甚麽?」 「歌嘎斯被曦天使的瞬杀箭射中,只是毁了条胳膊,但据那些恶魔说,他现在已经中毒,晕迷不醒了。」 「怎麽会?他是亡灵,怎麽可能会中毒。」 「他是吸血鬼,」莎珞克说,「拜尔制作那些火药炸弹的时候,用的是最纯的精金,但上面却全都镀银了,专门就是针对吸血鬼的。」 拜尔真是奢侈……换句话说,魔鬼真是富裕,难怪引诱凡人签署灵魂契约的时候,许诺起金钱财富来从不半点含糊。 「笨蛋,」琼恩评价,「身为主帅,分明就应该躲在安全地後方坐镇,身边摆一大票护卫才正确,偏偏要上前线冲锋,自然会被人打。」 「话也不能这麽说吧,主帅身先士卒,是可以极大鼓舞士气的。」 「问题是亡灵哪有士气这种东西?你甚麽时候见过士气高昂的僵尸骷髅了?或者你见过一个热血沸腾的巫妖?」 「……似乎是没有。」 「神躯魔像情况如何?」梅菲斯问。 「不清楚,但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受损。」 琼恩想了一想,让莎珞克继续出去打探消息,然後把今天路上遇到欲魔伊蓓丝的事情对梅菲斯说了。「本来想这是个机会,」他说,「现在看起来,事情还有点复杂。」 梅菲斯沉吟片刻,「不着急,」她说,「先等等,有确切消息再说。」 「嗯。」 正说话间,凛走了进来,俏脸板着,气鼓鼓地坐在椅中,一副馀怒未消地模样。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怎麽了,凛,」梅菲斯问,「出甚麽事了。」 「没事,」凛摆摆手,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刚才出去走走,遇到个色狼。」 第六节 冒险 梅菲斯微微皱眉,「你又出去了?」 「整天待在房间里太闷嘛,出去透透气,」凛说,「我又不像你,拿本书就能安安静静坐一天,我可是正值青春的活泼少女啊」 「外面都是亡灵,你小心些。」 「知道啦知道啦,」凛叹气,「拜托,艾弥薇,你比我还小呢,不要总弄得像我姐姐一样好不好。难得我老师走了,可以清闲几天,你就让我放松放松。」 「你遇上谁了。」琼恩岔开话题。 「一个吸血鬼,」凛哼了一声,「凑上来跟我搭讪,邀请我去晚餐,被我拒绝了。然後那家伙还死皮赖脸缠着不放,最後居然还想动手……」 「甚麽?」琼恩一惊,「然後呢?」 「我砸了他一发火焰箭,但他好像没受甚麽伤,然後他自己走了。」 「走了?」 「嗯,好像是突然接到了甚麽消息,匆匆忙忙就走了。」 琼恩皱眉,「知道那个吸血鬼的名字麽?」 「不知道,是个精灵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军官,地位还不低……其他也说不上甚麽,你知道世界上的精灵看起来都一个样。」 那是,在精灵眼中看来,人类估计也都长得差不多。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猜到些甚麽。歌嘎斯自己是吸血鬼,手下军官也基本都是吸血鬼,出征青铜城堡带走了一大批,留在黑石城中的也有几十个,无名无姓的也没法确定对象。但能接下凛一发火焰箭还不受甚麽伤害的,那应该至少是「长老」位阶的吸血鬼了,这可就没几个了。 猜测归猜测。凛也说不出更多线索,只能暂时放下。她有些孩子脾气,刚回来时气鼓鼓的,恨不得把那个讨厌地吸血鬼烧成焦炭,过了一会也就抛之脑後。不再去想。又过两小时,莎珞克从外面返回,带回更多的消息。 「歌嘎斯已经被送回城中,正在接受治疗,目前应该还是处於晕迷状态,」魅魔说,「低阶亡灵们损失大半。」 「死亡骑士呢?」 「死亡骑士损失不大,尚有五千馀名。护卫着神躯魔像正往黑石城退来。」 「那就是说主力其实仍在。」 「嗯。」 歌嘎斯手下的军队,大致可以分成四个部分:以恶魔组成的炮灰,以大量吸血鬼军官统领的低阶亡灵,以死亡骑士构成的精锐,最後是神躯魔像,由八位大巫妖负责操纵控制。如今既然死亡骑士损失不大。神躯魔像又无恙,形势也就不算严峻了,至少比开始预想得要好很多。说到底,恶魔军的统帅虽然是歌嘎斯。但真正的支柱,还是在於神躯魔像。只要拜尔不能把它干掉,纵然有千般妙计,终究不能真正扭转战局。 「人人都说格拉兹特聪明狡诈,奥喀斯远远不及。如今看来却也未必,」琼恩笑着对梅菲斯说,「至少格拉兹特就弄不出神躯魔像这种东西来。」 「这就是以力破巧了。」梅菲斯说,「倒是标准的恶魔风格。」 「深渊三大领主,格拉兹特像魔鬼,奥喀斯像恶魔,狄魔高根是个精神分裂,倒还真是搭配恰当。」 虽然谈笑,但其实琼恩心头还是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这里是地狱,是魔鬼的主场,拜尔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一战得手,不可能给予恶魔喘息之机,十有八九是要乘胜追击,一鼓破敌。恶魔军虽然主力尚存,终究已经挫了锐气,主帅又重伤不醒,估计会据城防守,既是休整,也是等待後方的援军。 血战这种超大规模战役,某种意义上说拼的就是消耗。打仗总是会死人的,兵力是会损耗地,即便有神躯魔像,也不可能让它去一骑当千,孤身破阵,那是连神只都做不到的事情,更别说它毕竟只是尸体。在深渊的时候,反正是自己的地盘,有近乎无穷无尽的恶魔可以补充进军队,奥喀斯也会源源不断地输送亡灵到前线供歌嘎斯驱遣——但如今已经到地狱了。地狱里没有恶魔可以就地徵召来当炮灰,当然更没有亡灵,一切都得从深渊中运来。 从深渊到地狱,没有固定的传送门,自然也可以通过位面传送类型的法术来往,但要用来运兵就不可能了,还是得走冥河。冥河自无尽深渊的最底层发源,流经九层地狱,最终注入定命沼泽。邪魔们每次血战,都是通过冥河来运兵,浩浩荡荡的恶魔乘船顺流而下,前往阿弗纳斯,或者浩浩荡荡的魔鬼乘船逆流而上,冲向万渊平原,千帆蔽日,万争流,那场面真是要多壮观有多壮观。 歌嘎斯之所以一路沿着冥河进军,每攻占一座城堡,便派遣手下大将率重兵镇守,其目地也就是为了保障後方的补给线。这种做法自然很 只不过琼恩心中依旧有一丝疑虑。 「格拉兹特和拜尔绝对是有勾结的,如今这种局面,他会坐视不理?这个六指人妖可是占据了断域镇,只要他从中干涉,奥喀斯的援兵只怕根本发不出来。」 虽然血战的胜败於自己无关,甚至从个人偏好上来说,琼恩还更希望看到魔鬼战胜。然而自己现在可是身在恶魔军中,所谓战火一起,玉石俱焚,到时候难道魔鬼还会手下留情。 对於这一点,凛倒是不甚担心,「那有甚麽关系,」她说,「我老师不是给了你那张外域传送卷轴嘛,万一真有甚麽事情,我们直接回断域镇就是了。」 琼恩下意识地伸手往怀中一摸,取出一张银光闪闪地卷轴来,就是凛刚才所说的「外域传送卷轴」了,它是欣布临走之前留下的。 神躯魔像维护队的外围人员共有五十多人,大半都是招募来的,分成九个小队,琼恩是其中一队的队长。从名义上说,他手下的队员有七个:欣布丶葵露丶梅菲斯丶凛丶莎珞克丶阿忒妮和伊莉雅。加上自己八个,实在已经不算少了——但其实有一半都是空额。 三个月前,随同恶魔军队进入地狱之後,欣布和葵露就决定返回物质界,毕竟她们都是大人物。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处理。欣布是女王陛下,日理万机,葵露是教会领袖,更需要回去领导信徒在晨炼站稳脚跟,她们都不可能把时间一直花在下层界。地狱和深渊不同,位面稳定,传送法术相对容易施展定位,葵露带着阿忒妮和伊莉雅返回了幽暗地域。欣布则回到了阿格拉隆。 至於萨玛斯特和龙狂迷锁的问题,当然不可能就此不管。欣布的回答是「等我回去招募一群冒险者们来处理此事。」 「冒险者?」琼恩诧异,「他们能对付萨玛斯特?」 这是个奇幻世界,冒险者自然很多,当佣兵的,当保镖的。探险盗墓地,杀怪屠魔的,遍地皆是,随便去个大城市的酒馆就能找到一大票。然而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或许有两把刷子,但都算不上甚麽顶级人物——真正的顶级人物,例如欣布这种是女王,凯尔本这种是城主,伊尔明斯特是大贤者。奥沃这种……是宅,谁还会去当冒险者。 「这你就错了,」欣布说。「冒险者当中确实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但其中也不乏真正的优秀人物,往往能够做成很多我们都办不到的事情。」 「是吗?举个例子来听听。」 「很多啊,比如动荡年代的时候,格拉兹特囚禁了沃金女神,後来被人闯进银宫,把女神救走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 「一队冒险者,」欣布说,「1350dr,邪神班恩打算把月海城市拉入他的神域,最终被人破坏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琼恩摇头。 「一队冒险者,」欣布说,「1369dr,塞尔大十四位高阶红袍巫师统帅亡灵大军,却在一夜之间被击溃,所有的高阶红袍都被杀死——知道是谁干的吗?」 「又是一队冒险者?」 「不,是我。」 「……」 「最後一个是开玩笑啦,但前面那些都是真的。」 「可是,然而为甚麽我都从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既然这些冒险者们有如此丰功伟绩,那理当也早就是大陆上的传奇人物了吧。」 「不,他们没有名气……更准确地说,他们突然出现,完事就消失,彷佛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只是特地为了帮助我们解决问题而来。所以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是『冒险者』。」 「这听起来比吟游诗人的故事还传奇。」 「这不是传奇,这是事实。有一个秘密传说,这世界上真正强大的,不是神明,不是邪魔,不是大巫师,不是我们这些选民,而是无名的冒险者——冒险者是无敌的。」 琼恩耸耸肩,只当是欣布在跟他开玩笑,世界上哪里可能有这种荒诞的事情。但不管怎麽说,欣布确实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与其等待血战结果,从中寻找机会,不如回去早作预备。反正萨玛斯特就算要发动龙狂迷锁,那也是在物质界的事情。 不过欣布到底还算负责,她留下地不仅仅是凛,还有一张卷轴。 「拿着,」她把卷轴递给琼恩,「替我照顾凛。」 「这是……」 「我刚制作好的,里面蕴含了一个外域传送法术,」欣布说,「以你的魔法造诣,就算给你位面传送卷轴你也用不了,这个倒还勉强。」 「外域传送」这个法术琼恩也有所耳闻,其实就是位面传送法术的简化版本,类似於任意门和传送术的关系。顾名思义,外域传送是能够创造门,但只能让人在规则接近的外层位面之间移动,无法前往物质界。它使用范围较窄,难度也相对较低些,但以琼恩的造诣,似乎还是略有不足…… 「所以我又额外做了简化,」欣布说。「我制作这张卷轴的时候,已经预先设定了它的传送目标是断域镇。」 不管甚麽类型的传送法术,包括位面传送在内,其原理都是先定位「基点」,确定传送目标。然後再打开位面通道,而前半部分的工作最为复杂艰难。如今欣布已经将目标设定完毕,等於是替琼恩节省了一大半地施法工作,这张外域传送卷轴也就可以安全施展,不虞有失了。不仅如此,欣布还灌注了银火在其中,令这个法术的施展速度进一步提升,所需要的时间大大缩短。只要六秒钟就能顺利完成。就算是在战场上遇到了危急情形,也能保证立刻脱身。 拿着这张卷轴,自然就相当於多了一道保命护符,虽然只能逃回断域镇而不是物质界,但也差强人意了。断域镇再如何,也比血战战场上好得多。到时候再慢慢想办法就是。只不过,琼恩却并不希望最後做这种选择。 他不希望回到断域镇,再去见红色寿衣……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不想接受这种被迫逃命的结果。这是底线。是退路,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选择,但他希望能做得更好,得到更多。 他想去冒险。 说话之间,夜幕已经降临。黑石城中都是亡灵,也无需,黑沉沉地一片。当真便如一座巨大的坟场似的,透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莎珞克起身告辞,回房间休息,她其实无需睡眠,只是需要慢慢消化通过杀戮魔鬼所吞噬而来的力量,尽快成为真正的「菁英」魅魔。凛也回了自己房间,她最近正处於稳定联结魔网第五层,凝结真名的关键时刻,倒基本都不来抢占床位了,正好让琼恩和梅菲斯安静享受二人世界。 郁积多日的欲望让琼恩地动作不知不觉间便变得粗暴猛烈了许多,梅菲斯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火热的铁柱完全贯穿,轻微的撕裂感和胀痛混合着快感,像潮水一般淹没意识。她咬紧下唇,跪伏在床上,默默承受着情人来自後方的冲击。少女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的手肘已经无力支撑,上半身紧贴在床单上,胸前圆润地鸽乳被挤压变形,长长的金发散落在肩背上,洁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泛着熠熠微光,彷佛完美无暇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低吼,琼恩终於再一次在少女地美妙玉体里发泄出来,滚烫的液体灼痛了体腔内刚刚被撕开的细小伤口,梅菲斯的身体终於忍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紧握而发白,嘴唇已经被咬出丝丝血迹。心满意足的男性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回味着刚才的美妙滋味,慢慢从少女体内退出,将她翻转过身来,抱在怀中。 然後他看见晶莹的泪滴,正从那张俏丽地脸上滑落,「你哭了?」琼恩惊问。 「没有,是汗,」少女摇头,缓缓喘息着,「要够了?」 「嗯,」琼恩亲吻着她的脸蛋,从床边取过丝巾来将她脸上的泪水和汗珠拭去,「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有点,」梅菲斯轻轻说,「你比以前粗暴多了。」 「对不起,艾弥薇,我有点失去控制……大概我们好久没做了。」 「不是。」 「唔?」 梅菲斯摇头不答,琼恩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琼恩,我们得想办法早点回去了。」过了一会,少女轻声说。 「回去?」 「回物质界,」梅菲斯说,「我感觉这里不能久待。」 琼恩微微一惊,「你觉得不舒服?」 「不是,不是我的问题,」梅菲斯说,「九层地狱的位面规则和我冲突并不强烈,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状态和在物质界时不差多少。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为甚麽?」 「你没感觉吗,你最近的力量是提升得很快,但你的心态也在悄悄地变化。你变得更果断,更坚决,更勇敢,但也更冒险,甚至有些疯狂,你正在被下层界的位面规则潜移默化地影响,」梅菲斯定定地看着他,「你正在适应这里,接受这里,琼恩,然後你会慢慢喜欢上这里,爱上这里。」 「我想,这才是格拉兹特真正的用意,这才是他所想要的东西,」少女低声说,「他想要的,是你的灵魂。」 第七节 再战 阿弗纳斯的太阳从西方的天空冉冉升起时,魔鬼大军一轮攻击。 拜尔站在後方的一处土丘上,依旧是黑发黑眼的人类形态,一袭华丽长袍,锯齿钢刀悬挂在腰间。他仰望着远处的黑色城墙,嘴唇抿得紧紧,一言不发。 自从坠入地狱,变成魔鬼以来,拜尔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血战。从冲在最前面的炮灰,慢慢成长为强壮的战士,成为低级军官,成为高级将领,成为一城之主,最终坐上大公爵的宝座,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血火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自古以来,地狱九大领主,无不是进化到终极形态的大魔鬼才能担任,拜尔还只是一个深狱炼魔,连赐予信徒神术的能力都没有,却能够接替扎瑞尔担任阿弗纳斯领主,统领着九层地狱仅次於阿斯蒂摩斯的军队,正是看重他的军事才能,因为他总能够率领魔鬼在血战中获胜。 在扎瑞尔时代,魔鬼因为兵力上的绝对劣势,纵然倾尽全力,在血战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只能处於防守地位。恶魔大军一次次地攻入阿弗纳斯,虽然又一次次被击退,但每次都给地狱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自从三百年前拜尔上台之後,情形便开始发生变化,恶魔攻入阿弗纳斯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魔鬼反击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一次次的辉煌战绩,积累起了崇高的声望,让拜尔成为魔鬼心目中不败的神话。只要这种情形能够继续下去,那麽他就能稳稳坐在这个宝座上,直到更进一步(如果可能的话)。拜尔并不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而他喜欢稳扎稳打的获取。 但这一次,拜尔对自己的信心隐隐发生动摇。原本以为已经看见的曙光。似乎又变回沉沉黑暗。 自从看到神躯魔像的那一刻起,拜尔就已经意识到了强烈的危机。当魔鬼和恶魔大军还在深渊纠缠的时候,他便秘密派遣军队开始在自己家门口挖坑埋雷。坦白地说,拜尔看不起奥喀斯,就像他从来看不起恶魔一样。觉得他们只会蛮干,打起战来毫无技术含量,完全缺乏美感——但这次的问题在於,对方已经蛮干到了一定程度了。 没有智力的亡灵士兵,平庸地统帅将官,以及强悍无敌的秘密武器,这一切组合起来,就逼得拜尔不得不一路後退。如果遇上高明的统帅。他还可以和对方斗智斗力,玩各种计谋诡诈,但碰到歌嘎斯这种笨蛋家伙,往往很多巧妙的战术变得无法实施,你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设计引诱,他只当作茫然未知。这实在是让人很郁闷的事情。 好在对方有秘密武器,自己也不等於就没有藏着几手。通过格拉兹特的帮忙,拜尔获得了萨玛斯特的相助,又几乎把地狱里所有的炼狱炎龙都给抓来。在最後关头完成了龙狂迷锁,敌住了神躯魔像。又借助火药这种新式武器,终於在青铜城堡之下一战破敌,成功逆转局势。 恶魔溃败,拜尔率军一路追杀。两日之後兵临黑石城下。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打算乘胜一举破敌,将恶魔军彻底打垮。 但事情却没有预料得那麽简单。 恶魔军虽然在青铜城堡下一战溃败。但并未损伤根本。从前线逃回的残兵,加上黑石城中原本驻守的军队,依旧还是有数万之众;最精锐的战力死亡骑士尚存五千馀名。火药烧死了大量的亡灵,镀银弹片干掉了不少低阶的吸血鬼,但高阶军官们大多逃生,整个指挥系统并未瘫痪,很快又重建起来。 歌嘎斯先被曦天使地瞬杀箭毁掉一只胳膊,接着中了镀银弹片,在败退时又连遭追杀,虽然性命无忧,却是重伤晕迷,不能视事了。这原本是拜尔的一着妙棋,歌嘎斯虽然是个不称职的主帅,但他有奥喀斯做後台,只要他在,亡灵大军就是个统一的整体,号令通畅,指挥如意。如今他不能理事,手下地几个高级将领们彼此地位相当,能力相若,自然谁也不服谁,就算不互相拆台,就此分裂,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 九狱之主阿斯蒂摩斯陛下制定的「魔鬼十一铁律」,开宗明义的第一条就是「力量在於团结」。唯有团结才有力量,唯有团结才能打败强敌,这是铭刻在所有魔鬼灵魂里的烙印。血战持续千万年,魔鬼能够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和恶魔相抗,靠的不仅仅是装备,是士气,是统帅和指挥能力,最重要的是团结。而恶魔也正因为不团结,所以屡屡受挫,往往在优势局面之下翻盘,否则早就打到地狱第九层耐瑟斯了。 如今恶魔军的高级军官们虽然都是亡灵,但却是奥喀斯这个恶魔领主手下地亡灵,他们在深渊中生活了千百年,只要有智慧有意识,潜移默化间必然会被混乱的位面规则所影响,近似恶魔的思维,侵染恶魔的习性。就像把一个人类扔进地狱呆上几十年上百年,如果能活下来,他虽然躯体上还是个人类,骨子里和魔鬼也差不多了——对於这一点,拜尔确信不疑,因为这是经验之谈。 「干掉歌嘎斯,恶魔军的战斗力至少会打两个折扣。」青铜城堡战前,拜尔如此对属下说。 虽然曦天使弥赛亚最终没能成功击杀歌嘎斯,能让他重伤晕迷,效果也差不多了。出乎意料的是,恶魔军却并没有出现甚麽大的动荡,很快就从战败的阴影中重新稳定下来,开始据城而守。中间到底发生了甚麽,拜尔并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亡灵军的最高统帅是迪内特。 内乱平息,再御外敌,亡灵们背城扎营,迎击远道而来的魔鬼大军。激战已经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拜尔将他的指挥艺术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埋伏丶佯攻丶疑兵,所有这些都被他用的出神入化。恶魔军处处挨打,步步受挫,总是落入层出不穷的陷阱之中——但却并未被真正击败,因为它们有神躯魔像。 拜尔地右手用力握着刀柄,手背上的筋脉轻微跳动着,「盖伦出发了吗?」 一团扭曲的黑影在拜尔身後的空气中出现。然後凝聚成型,变成一位胡须花白的黑袍老人,他是瓦伦道尔,拜尔地首席幕僚,同时也是一位造诣高深的巫师。事实上,他已经是个巫妖,全身只剩一副骷髅骨架,但他总喜欢以活着时的面貌出现。「盖伦已经出发。」瓦伦道尔说,「他带走了隐形闪电和全部的小魔鬼。」 「嗯。」 拜尔有些疲倦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击溃对手,摧毁掉那个神躯魔像,否则等恶魔的援兵抵达,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优势局面又荡然无存。格拉兹特是他的盟友。会帮忙延滞奥喀斯的援军,但他要保守红色寿衣的身份秘密,不可能做得太过火;歌嘎斯一路打下的前面十几座城堡,同样也驻扎了不少兵力。很可能过来救援,盖伦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去拖延他们,争取时间。 尽管如此,剩下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如果今天还不能成功……那恐怕。就只能撤退了。」 拜尔在心中低低喟叹着,如果撤退,等敌人休整恢复。再来进攻的话,青铜城堡必定守御不住。而一旦丢失青铜城堡,纵然他本人无恙,部属仍在,他的大公爵身份也就此自动剥夺。哪怕他以後能够重新把这座城市夺回来,这个宝座也坐不了多久了,前任阿弗纳斯大公爵扎瑞尔,不就是被天使军团攻陷了青铜城堡,因而丧失阿斯蒂摩斯陛下地支持,被他暗中推翻的麽。 拜尔可不想落到那种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长刀高高举起,「进攻!」他厉声高喝,朝着前方黑色的城墙遥遥指去。 成千上万的魔鬼奔跑起来,汇聚成汹涌地海洋。 迪内特踌躇满志地站在城头,俯视着下方的亡灵和魔鬼大军,灼热的烈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令吸血鬼更加精神一振。 「现在这是我的战争了!」 正如拜尔所料,歌嘎斯一倒下,他手下地几大将领立刻开始争夺统帅宝座,眼看恶魔军就要四分五裂,重复以前重复了千百次的失败结局。但就在此时,迪内特登场了。 他是歌嘎斯的老部下,奉命驻守黑石城,借着这地主之利,在败兵刚入城时邀请众位将领集会,暗中伏下重兵,猝然发难,一举斩杀了所有足够分量地竞争对手,从此顺利接掌兵权,一场眼看要爆发的内乱就此平息。至於歌嘎斯,迪内特倒没有下手,一方面是不敢,毕竟对方是奥喀斯的亲信,另一方面是没有必要。 只要自己打赢了这一战,击败拜尔,攻陷青铜城堡,地位自然就能更上一层,便是成为此地的领主也未必不能。 迪内特从不缺乏野心,他在心里也从来就看不起歌嘎斯,认为对方是个笨蛋。论及吸血鬼位阶,他们都是亲王,虽然歌嘎斯确实在武技上是胜过一筹,但要说脑子,迪内特自认为可强多了,他才应该是这支军队的真正统帅才对。当然,迪内特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在军事指挥上并非拜尔的对手,但这有甚麽关系呢?血战持续万年,恶魔从来就在战术上没有任何长进,但那些喜欢玩弄各种卑鄙花招的魔鬼们,又取得了多少胜利呢?他们连万渊平原都没能占据过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而迪内特手中,现在就掌握着这绝对的力量:神躯魔像。 青铜城堡一战,神躯魔像在炼狱炎龙和堕天使的围攻之下受到重创,但回城之後便立刻送进地下宫殿维修恢复,只过了一日便又神威凛凛地出现在战场上。每当局势不利的时候,它便会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每当落入困境的时候,它都能勇猛当先,杀开血路。无论拜尔有千种妙计,万般神算,设计了环环相扣精巧无比的陷阱,到头来总是功亏一篑,硬生生被这神躯魔像给搅局了。 以力破巧,莫过於此。 魔鬼们像海浪一般汹涌撞上亡灵的阵地,下一瞬间便是惨烈的厮杀。低阶的炮灰们已经在此前的战斗中损耗殆尽,如今还能生存下来的全都是精锐。尽管如此,他们的生命依然脆弱如同薄纸,每一瞬间都有人倒下,每一瞬间都有生命消散,再高明的武技,再坚固的铠甲,再锋锐的刀剑,也不过能多争取几秒钟的呼吸而已。在魔鬼凶猛的攻势之下,亡灵们开始抵挡不住,步步後撤,已经退到护城河的边缘。 迪内特不动声色的审视着战场,他的心脏早已冰冷,不会为任何死亡而颤动。「死亡骑士已经不足两千,」他暗自计算着,「但对方的角魔和冰魔也近乎伤亡殆尽,黯之翼的堕天使已经只剩四十馀名……」 就兵力上而言,亡灵处於劣势,但这是没有把神躯魔像计算在内。只要把它加进来,原本大体均衡的天平立刻就会严重倾斜。 「该让它出动了。」迪内特想。 彷佛为了映证他的想法,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背後隐隐传来,八道粗大的光柱自黑石城的墓地下方发出,在高空中汇聚,化成一个庞大无匹的虚影,紧接着在几秒钟内凝聚成实体。近似缝合怪物的神躯魔像再一次现身,随即跃入战场。 第八节 神相 魔鬼们嚎叫着,奋不顾身地扑上来,要用数量将这怪物淹没,几十名深狱炼魔在魔像周围骤然出现,施展出天赋拥有的「流星爆」。雷鸣般的巨响震撼大地,上百颗陨石拖曳着长长的火尾划过天际,远远朝这里坠来。黯之翼残存的四十多名堕天使自云端现身,高举十字寒冰巨剑,凶猛扑下。 一声空洞而嘶哑的低吼声自魔像喉间发出。 紫红色的光芒自魔像内部透射出来,形体急速发生变化,巨大的身躯像一只软体动物般蠕动着,急速扭曲成各种奇怪的模样。它头顶的赤红色天空中坠下无数道黑色闪电,在落地前又转化为炽烈的冰雹,肆意地毁灭着一切。在魔像附近的所有存在,不管是亡灵还是魔鬼,都在巨大的雷鸣声中同样经历着痛苦而可怕的形体变化,形形色色的肢体五官乃至内脏在它们全身不断地长出又消失,像是被人捏着的面团一般在扭曲变形。而他们脚下的土地,此刻已经变成不定形的黏液状态,彷佛一团巨大的血肉。以神躯魔像为中心的整块区域,就彷佛是一只陷入了愤怒狂暴中的巨怪一般,每个细微部位都在以末日般的姿态剧烈地扭曲变形。 千百张此起彼伏的面孔在魔像的躯体表面浮现,用上千种各异的声响狂乱地高呼着不同的名字,然後逐渐统一起来,最後只剩下了一个阴森低沉的含混闷响。 「上古之眼(the elder eye)……」 剧烈扭曲变化的神躯魔像终於重新固定了形态,变成了一只庞大的暗紫色胶状怪物,长着数百只触手。在它的背上,一只巨眼缓缓地睁开,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珠。而在它地脚下,地面也终於固定了下来。那是一片充斥着腐臭气味,布满烂泥和胶池的黑色沼泽。软泥怪一般的魔像在沼泽中翻腾蠕动着,它身上无数挥舞着的触手在瞬间伸长,直向天空中插去,如同巨大的长鞭一般挥舞横扫。一阵阵轻烟伴着「嗤嗤」地腐蚀声不断地升起,几乎所有被触手碰到的深狱炼魔和堕天使都在瞬间被腐蚀出了可怕的伤口。然而他们的悲惨命运不止是如此,很快巨大的触手长鞭席卷回收,将天空中的敌人像捉小虫一般卷进了魔像紫色巨大的胶状身躯中,随即他们就如同被深不见底的沼泽吞没了一般,就此彻底消失。 上百颗熊熊燃烧地陨石全数命中了目标,魔像受伤了,它的触手被打断了几十根。断口处喷射出黑色的黏液,彷佛污血。深狱炼魔和堕天使们疯狂扑上,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以这软泥怪面目出现的神躯魔像比以往更棘手。那柔软的胶状身躯并不坚硬,但却极难伤害,纵使能砍下它身体的一部分,那一块被砍下地胶状物也会自己蠕动着爬回去。重新融入魔像的身体,或者乾脆变成一只黑布丁怪或赭冻怪向他们发动攻击。神躯魔像就这样在魔鬼们的束手无策中蠕动着庞大的泥怪身躯,缓缓前进着,吞噬一路上任何阻挡在它面前地生物和物体。将他们消融腐蚀得一乾二净。 狂躁的吼叫声从远处的天空中传来,炼狱炎龙庞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再度笼罩战场上空。 这些有着魔鬼般外形,头肩伸出了许多狰狞骨刺的巨龙们原本应该燃烧着黄色火焰地眼睛里此刻放射着慑人的红光,可以变化颜色的鳞片下不断冒出滚滚黑烟。看上去犹如身披着一层流动地熔岩,硫磺的味道和魔像泥怪身躯上的腐臭交杂在一起,使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令人做呕的异味中。已经丧失了一切生命迹象的紫色眼珠机械而木然地扫视过天空中正急速逼近的炼狱炎龙。神躯魔像的胶状躯体表面涌起了一阵海浪波涛般的抖动,无数团深绿色黏胶从它的触手中射出,如同被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划着抛物线迎头向炼狱炎龙们打去。一些炼狱炎龙被打中了,它们从空中坠落下来,被一层绿色的胶质黏在了地上,即使是狂暴的炼狱炎龙也无法挣脱,酸液腐蚀的声音不断响起,看上去就像被一团史莱姆包覆的动物。但更多的炎龙不顾一切地飞到了近前,喷出无比炽烈的火焰,将神躯魔像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炎龙的吐息,远远不是寻常的魔法火焰可以比拟,魔像庞大的软泥身躯在沼泽中翻滚扭曲着,触手纷纷焦黑断裂,皮开肉绽,眼看就要被烧毁。就在此时,黑石城头上,骤然腾起一道魔法闪光。 彷佛接到命令一般,神躯魔像再一次开始变幻形体,短短几秒钟里,闪电丶冰雹丶沼泽和软泥怪都完全消失了,一只粉红色的巨龙自熊熊火海中腾飞而起,苍老的面容上漠无表情,它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吐出。千万颗虹彩光球纷飞而出,速度似缓实疾,刹那时遍布整个空间。所有被光球碰触到的深狱炼魔丶堕天使和炼狱炎龙都在瞬间僵直不动,随即在作飞灰。 转眼之间,拜尔最精锐的战力损失大半。吐出虹光风暴的巨龙似乎也再也无力支撑身躯,轰然往下方的火海中坠去。正在此时,一道耀眼金光自云端射来,刹那间穿透巨龙的胸腹,露出深深血洞。 曦天使-瞬杀箭! 一道金色闪电自高空中劈下,在巨龙的上方凝聚成型,曦天使弥赛亚再度出现,她的灿金色长发迎风飞舞,洁白羽翼上光华点点,如星辰璀璨闪耀,寒冰巨剑高高举起,金色圣光汹涌澎湃,轰然下击。 一道深深的伤口自巨龙背部急速延伸,整个躯体彷佛都被劈开成了两半。它愤怒地低吼着,无力地拍击着双翼想要飞起,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坠落,刚才那一击虹彩风暴让它处於最虚弱的状态,再加上曦天使的全力偷袭,此时魔像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身。曦天使的冰剑上流光闪动。再度变成金色长弓,拉开弓弦就要再度射出。 然後她的目标消失了。 黑石城的上空再度闪起一道魔法光辉,即将坠入火海中的巨龙骤然间变得透明起来,原本实质有形的躯体迅速淡化,最终完全消失。 千钧一发之际。黑石城的巫妖们收回了神躯魔像。 魔像重创被迫收回,迪内特却在城头放声大笑起来,拜尔手下的深狱炼魔伤亡大半,炼狱炎龙全军覆没,便是堕天使也已经只剩十馀人。以这种兵力,拜尔就算是再天才的将军,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攻下黑石城——而神躯魔像就算受到再严重地损伤,也不过一日就能复原。 当阿弗纳斯的太阳再度从西方升起时。魔鬼们就要接受失败的命运了。而他迪内特,也将作为第一个真正击败拜尔的将军而铭记於血战的历史之中,为恶魔传唱,被魔鬼畏惧。 他踌躇满志地看着战场,魔鬼们还在继续攻击,但已经丧失了开始时的锐气。亡灵们纷纷撤回城内。凭借着高大的城墙和巫妖们布下的魔法屏障抵御攻击,魔鬼接连发起几次攻击,拜尔甚至亲自上阵冲锋,依旧都被打退了下去。局面已经变得对己方越来越有利了。 太阳已经升上半空,明亮地光线刺得迪内特有点眼花,他不惧怕阳光,但终究是不适应,或者说本能地厌恶。魔鬼们的攻击越来越无力。最终撤退了下去,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再度发起进攻了,迪内特裹紧身上的斗篷。决定回官邸休息。 在走下城头的时候,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彷佛有甚麽人正在背後注视着自己。迪内特怔了一怔,回头看去,却并没有发现甚麽异样,也没甚麽可疑的人。「太紧张了吧。」他嘀咕着,很快也就不放在心上。 魔鬼的攻城,让琼恩变得清闲起来,他既不需要出去寻找「材料」,又非战斗人员,一片忙乱之间基本都没谁想起他,正好躲在家里睡大觉。当然琼恩没这麽做,而是在认真的观察着战况,毕竟这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呢。 黑石城非常大,是阿弗纳斯排名前五的大城市,琼恩的住处在城市较中心地位置,原本是无法直接观察到战场的,所幸他有望远镜。直接召来四只骷髅武士,命令它们以叠罗汉的方式矗在屋顶上,拿着望远镜,再配合上一些简单的预言镜像法术,琼恩等人就可以悠闲地在房间里观看前线战局了。 「魔鬼真富裕,」琼恩一边看着地面上映射出来的影像一边感叹,「尖刺魔以上就基本都有全身铠甲了,看看恶魔这边就寒酸许多,只有死亡骑士才是铁罐头,吸血鬼往往都只有件皮甲。」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吸血鬼基本都走灵巧路线,如果穿重铠岂不是自找麻烦。」 「深渊里其他恶魔也没见几个穿盔甲的,」琼恩说,看向旁边的魅魔,「莎珞克,这是为甚麽呢?」 「这就是恶魔的风格,」莎珞克说,「它们如果可以的话,宁可多买几把剑带在身上,砍坏了随时可以更换,但对於穿盔甲基本都没兴趣。因为它们都觉得,进攻进攻再进攻,这才是真正的战斗。」 琼恩摇头,再去看战场情形,魔鬼已经列阵完毕,开始发起了冲锋,把亡灵逼得步步後退。「拜尔是打算做最後的努力了,」梅菲斯说,「如果今天不能战胜,他估计就要承认失败了。」 「你觉得他有几成胜算?」 梅菲斯沉吟着,摇摇头,「我觉得不超过四成。」 「不一定吧,艾弥薇,」凛在旁边提出异议,「如果他能再次重创神躯魔像的话,未必不能获胜。」 「魔像是可以修复的,拜尔的兵力却不可能迅速补充。」 「魔像修复需要材料啊,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你们弄来的那些材料早就应该用光,就算在也过期不能使用了。」 琼恩摇头,「凛,你这几天在城里,没发现有甚麽异样麽?」 「异样?」凛莫名其妙,「你是指甚麽?」 「你看到的全是亡灵。恶魔没有半个,」琼恩说,「它们去哪里了?」 青铜城堡一战,恶魔们是被歌嘎斯排在阵前,最先被魔鬼击溃。但也因此逃得最快,反而有小半都陆陆续续返回了黑石城。莎珞克的消息,都是从这些恶魔溃兵口中打探来的。然而现在战场上拼杀的,城头上防守的,全是亡灵,不见半个恶魔。 「它们都被……」凛明白了琼恩的意思。 「是啊,」琼恩叹气,「不得不说。迪内特虽然未必有多少本事,但论及心狠手辣,行事果断,那可真是没话说。魔鬼还没到城下,他就已经先把那些恶魔全都杀的杀,囚禁的囚禁。就等着处决然後拿去修复魔像呢。就我这两天的观察,那些恶魔们还有一小半是活的,足够魔像大修两到三次——拜尔还能重创魔像几次?」 「最多两次,」梅菲斯作出判断。「而且这是建立在他愿意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兵力都填进去的前提上。我想他不会这麽做,否则就算打赢眼下这一仗,也挡不住後面的恶魔大军。换了我是他,应该会今天再拼一次。成功就行,不成功,那就只有撤退了。」 大家都不再说话。继续观察战局,没过多久,神躯魔像再度登场,和炼魔丶堕天使和炎龙一场恶战,最後被曦天使弥赛亚趁虚而入,一击破邪斩几乎成功得手,但在最後关头还是功亏一篑,被操控魔像的八位大巫妖及时收了回去。 「拜尔太笨了,」凛发表评论,「其实这魔像很好对付,何必这麽麻烦,找一群巫师在它脚底下放化石为泥,把它陷进去不就好了。」 「化石为泥可是难度很高的法术,必须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才能释放,」琼恩笑起来,「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魔像,力气极大,跳得又高,反应比人还灵敏,你要把它陷住,少说也得上百名高阶巫师。这就算是在物质界,大概也只有阴魂城丶红袍巫师会这种地方能办到,拜尔怎麽可能有。」 「其实这个战术我们用过。」坐在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欲魔伊蓓丝说,她当日遇到琼恩,被变成夸赛魔带回城中,由莎珞克看管,一直处於软禁之下。倒是这几日魔鬼攻城作战,琼恩把她也请了过来,顺便咨询意见。 「用过?拜尔有这麽多巫师?」 「没有,但可以请,拜尔大人花重金从尤格罗斯魔和吉斯洋基人那里请到了一批巫师,同时释放化石为泥,准备把这魔像困住。」 「结果呢?」 「结果发现它原来还会飞。」 「……」 「就算能陷进去也没用,巫妖是可以随时把它收回去地,」梅菲斯提醒,「不仅如此,它还能变幻神相。」 「神相?」 「没看出来麽,」梅菲斯说,「它既然叫神躯魔像,那明显是用神明的尸体制成,而且还不止一位神明。我打听过青铜城堡那一战的情形,当时神躯魔像变成了一个蒙面卓尔战士,十有八九是维纶,而它刚才变幻成的那只巨型软泥怪,分明就是关纳德。」 琼恩一怔,「关纳德?你不是说他逃离了蜘蛛魔网,跑到幽深洞窟位面了麽?」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看现在这样子,它也没能逃脱罗丝的毒手。」 「唔,这麽说的话,卓尔六位神明,维纶和齐雅温刹丽被罗丝摧毁,伊莉丝翠沉眠,如今关纳德也完蛋,那就只剩下罗丝和她的仆从席文塔姆了。」 「对,卓尔神系,算是真正统一了。」 「看来奥喀斯和罗丝也有勾结?否则维纶和关纳德的神尸怎麽都落到他的手里,」琼恩沉吟着,突然心中微微一动,「奥喀斯丶罗丝,这中间似乎还少一个联结者……是那个家伙吧。」 正自思忖,凛突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甚麽,琼恩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魔法镜像中正显示出一个吸血鬼的侧脸,「迪内特,」琼恩说,他曾经远远见过几次,辨认了出来,「怎麽了?」 「他就是那天我遇到的那个混蛋色狼。」 「是他?」 凛肯定地点点头。 琼恩微微皱眉,然後笑了起来,「看来我们的新任统帅大人眼光还真是不差呢。」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欲魔,「现在,伊蓓丝小姐,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来谈谈合作事宜了?」 第九节 合作 对伊蓓丝而言,她现在是阶下囚,身陷敌方的城池中,圈束缚压制,丧失所有能力,自然期望能够和琼恩合作,或者说达成交易,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在这几天里,她使出浑身解数,不断劝说琼恩配合魔鬼反戈一击,许诺种种好处。而对於琼恩来说,他对恶魔也从无半点忠诚度可言,就个人偏好而言还更倾向於魔鬼,如果能够帮助拜尔扭转战局,打赢这一仗,自然能捞到更多的好处。所以就这点来说,双方都是很有合作意向的,然而具体的细节,双方却一直谈不拢。 琼恩坚持要求伊蓓丝先把她从迪内特那里窃取来的情报公开出来,然後再决定是否进一步合作。就他的立场而言,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伊蓓丝虽然说是弄到了某些情报,可以帮助拜尔打败魔像,但问题是谁知道真假呢?情报或许是错误的,或许已经过时了,或许虽然有用,但执行起来难度太高,成功可能性太低,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琼恩不可能在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答应和拜尔合作,就算是要冒险,总也得先掂量掂量有几成把握。再说了,自己如果不知道情报的具体内容,那又怎麽估算它的价值,怎麽去和拜尔谈判,获取最多的好处。说得难听点,哪怕是劫匪绑票,总也得知道自己手上人质的身份地位,价值几何,然後才能去尽可能索要最多的赎金吧。 但对於伊蓓丝而言,琼恩的这种要求显然就太过分了。他要求拿到所有情报,却甚麽都不做保证,如此一来,等於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伊蓓丝则处於彻底的被动地位。丧失最後一点筹码。这种无理要求她又怎麽可能答应,再加上拜尔在青铜城下一战获胜,顺势反击,这几天里围攻甚急,大有一举破城的势头。伊蓓丝底气变足,态度也相应地强硬起来。 然而她现在已经无法再强硬下去了。 「战况你已经看得很清楚,小姐,」琼恩说,「拜尔将军攻城不利,眼下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如果想翻盘的话,现在是最後的机会。」 欲魔冷冷地看着他。「那我该怎麽做?」 「就像我说的那样,你告诉我你所获得的情报内容,告诉我你的设想构思——我知道你一定有。如果确实可行的话,那麽我会很乐意配合。」 「如果你觉得不行呢?」 「那就只好抱歉了。」 「这不公平!」 琼恩叹气,「是不公平,小姐。但我总得为我自己和我的同伴们多考虑一点。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於,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伊蓓丝没有。 「为了对付这个魔像,拜尔大人做了多种预案,」沉默半响。欲魔慢慢开口,「其中有一种方案,是先在战场上将魔像击伤,然後趁它修复的时候,潜入维修基地破坏。将控制魔像的巫妖们杀死,从而扼杀魔像,让它不能启动。」 「然後呢?」 「这个方案的难处。首先在於无法确定魔像临时启动所需要地时间,其次在於无法确定魔像维修时所在的真正位置,所以只有粗略的构想,没有细节,无法实施,很快被忽略了。」 「这麽说,现在你已经把这些细节都弄清楚了?」 「魔像如果受创,在修复期间临时启动的话,需要十分钟,」欲魔说,「魔像的修复基的是墓园区的地下宫殿,现在分成三块区域:外围丶内层和核心,魔像就在核心。」 她要来纸笔,快速画了一张地图,「这是地下宫殿地结构示意图,现在是魔像的修复基地。」她在其中一个地方点了一点,「魔像就在这里进行修复,等待启动,由八位巫妖看守。」 琼恩摇头,「这里早就已经被巫妖们布下了最强的警戒结界,外人一踏入就会被发觉,他们会立刻启动魔像的。」 「魔像启动需要十分钟,」伊蓓丝反驳,「只要抢在这之前,能在十分钟之内闯进核心,杀掉巫妖,魔像就没法启动了。」 琼恩端详了一会地图,「从地下宫殿地入口,一路杀到核心,这中间路程可不短,地下宫殿里可也有不少守卫。」 「你别忘了,这里原本是我们的城市,这座地下宫殿是我们建的,」伊蓓丝说,「对於它的结构,我们了如指掌,还有很多暗门密道可以利用。我仔细地计算过,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有多高?」 「八成。」 琼恩笑起来,「说谎是不好的,小姐,而且也没有意义。」 伊蓓丝咬了咬嘴唇,「五成把握,」她承认,「至少有五成把握。」 「你确定?」 「我是黑玫瑰的副军团长,也是整个情报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多年来能够得到拜尔大人的信任倚重,正是因为我的计算能力无人能比。我说有五成把握,那麽就一定有。」 琼恩思忖着,再去看地图,「你从迪内特那里逃脱,他会不会因此起疑,把魔像转移地方呢?」 「不会,他并不知道我偷看了那些机密资料,我做得很巧妙,决不会留半点痕迹。他只认为我是找到机会逃跑,所以派死亡骑士来追捕罢了。」 「有一个关键问题被忽略了,」梅菲斯在旁边静静提醒,「计划或许不错,但谁来执行呢?」 这种危险的工作,琼恩等人自然是不会去做,那就只可能是城外的魔鬼们了。但黑石城如今戒备森严,巫妖们布下了严密的魔法屏障,一系列的次元锚彼此联结,完全阻隔了从城外往城内的传送,亡灵们又不眠不休,昼夜看守,天空中都有骸骨亚龙盘旋警戒,魔鬼们想偷偷潜入进来搞破坏可很难。 「瓦利斯将军和弥赛亚小姐,」欲魔说,「他们两位能够进来。」 其实拜尔也可以潜入进来,他的力量比瓦利斯还要胜上一筹。只是伊蓓丝的这个计划里,并没考虑退路的问题,就算成功击杀巫妖,破坏魔像,也会被城中的守卫包围。当然,以瓦利斯和弥赛亚的实力,杀开一条血路逃脱,这种可能性还是不低的。但这种孤身涉险的事情,伊蓓丝作为部属,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主君计算在内。 「听起来似乎有点可行,」琼恩沉吟片刻,慢慢说,「但只有五成把握,还是太冒险了。」 「如果单靠瓦利斯和弥赛亚两位,那麽只有五成把握,但如果加上你们呢?」伊蓓丝说,「我虽然力量受制,但眼光却还没丢失,几位的实力都不俗,如果有你们帮助的话,把握至少能够再提升一成。六成把握,已经足够了。」 「唔,还是太冒险了点啊。」 「那你们可以置身事外,只要把这个情报送给拜尔大人,他自然会给你们满意的报酬。」 琼恩转过脸看着同伴。 「听你的。」梅菲斯说。 凛耸耸肩,「我听艾弥薇的。」 莎珞克自然更不会有意见。 「那麽我们就只剩下最後一个问题需要讨论了,」琼恩转过脸对欲魔说,「怎样才能和拜尔将军取得联系呢?」 「你们把那枚假眼还给我,我召唤一只角魔,你送它出城去见拜尔大人就是。」 琼恩微微点头,示意莎珞克把伊蓓丝的假眼还给她,但却制止她立刻召唤角魔,「稍等。」巫师说,取过一张羊皮纸,刷刷地书写起来。 凛好奇地凑过来看,见琼恩是把伊蓓丝所说的情报以及分析估算,一点不漏地都写在了纸上。「现在召唤角魔吧,小姐,」琼恩说,「顺便把这张纸带给拜尔将军。」 「你发晕了?」凛奇怪,「直接把这些都告诉拜尔了,那我们还能得到甚麽?」 「这些情报都是伊蓓丝小姐辛辛苦苦得来的,我如果用它去向拜尔将军交换甚麽好处,那岂不成了勒索。这种卑鄙的事情,我怎麽会做。」 伊蓓丝皱眉,「你到底甚麽意思。」 「意思很简单,小姐,」琼恩说,「你弄错了两件事情。」 「嗯?」 「首先,对於我来说,六成把握是不够的。我是个谨慎的人,至少需要八成把握才行。」 「可是……」 琼恩摆摆手,打断伊蓓丝的话,「其次,你计算有点错误。如果有我们帮助的话,把握并不是只提升一成,而是三成——也就是说,会有八成把握,」他点点头,「八成把握,那就大可以赌上一赌了。」 他把羊皮纸递给伊蓓丝,「告诉拜尔将军,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麽就请他当面来谈谈——对了,补充一句,如果有甚麽克制对付吸血鬼的好东西,记得多带几件。」 第十节 浪漫童话 黑石城中的魔法屏障,只阻挡从外往内传送,却不阻挡毕竟自古以来守城都是防外不防内。琼恩先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魔鬼的军营,接着一个传送术就把角魔送了过去。 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一场恶战,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休息准备。琼恩仔细检查着自己所有的装备丶卷轴丶药剂,以及所准备的法术,考虑要不要抄录几张卷轴备用,又怕没时间了,正自犹豫,梅菲斯走了过来,「你准备对付迪内特?」她问。 「嗯?」琼恩有些奇怪,「为甚麽这麽说。」 「否则你让拜尔多带几件对付吸血鬼的东西做甚麽?」 「哦,那是因为地下宫殿里的守卫最近替换了些人员,增加了不少吸血鬼,所以我提醒他们一下。」 「这样啊。」梅菲斯轻轻摇头。 琼恩有些奇怪,「怎麽了,艾弥薇?」 「没甚麽。」 琼恩皱眉,把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怀里,「说!」他命令。 「说了啊,我以为你是打算对付迪内特,去给凛报仇。」 「这个,没必要吧,」琼恩有些疑惑,「反正这次只要拜尔成功,那家伙就是死定了。对於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还计较那麽多做甚麽。」 「这就要看你怎麽想了。」 「艾弥薇,」琼恩微微有些不悦,「你有话就直说吧,我可还从没见你这样绕弯子呢。」 梅菲斯侧过脸看着他,「你喜欢凛吗?」 琼恩不料她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由得怔了怔,「喜欢。」他最後承认。 「有多喜欢?」 「这个……」 「想让她做你情人,和我一样?」 「……是。」 梅菲斯轻轻叹口气,「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凛的父亲?」 「没有。」 「凛的父亲,是一只红龙,我应该叫他伯父。认识凛的时候,伯父已经去世了。我没见过,但听凛和阿姨说起过一些他的事情。」 「嗯。」 「伯父性格冲动,脾气暴躁,但对阿姨极好,从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不让她有半点不高兴。任何敢於冒犯阿姨的人,不管是谁,伯父都一定要找上门去算账。有时候甚至完全是小题大做。例如有人只是无意间撞到了阿姨,伯父都有可能会去灭他满门。」 「这未免过分了吧。」 「是很过分,」梅菲斯说,「顺便说一句。凛很崇拜她父亲,觉得这才像男人。」 「艾弥薇……」 梅菲斯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还要我直说是麽?」 「不是,我是在想……我在想上次萨玛斯特的事情。」 「唔?」 「那次我惹凛很生气。但你却说因为那件事,凛有点喜欢我了。我一直没明白为甚麽……」 「现在明白了?」 「大概明白了,」琼恩说,抚摸着她柔软的金发。「艾弥薇,对不起。」 「我自己愿意,有甚麽对不起。」梅菲斯咬着嘴唇。「算了。不提这个。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到底怎麽做,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听你的就是。」 琼恩勉强笑了一笑,岔开话题,「对了,艾弥薇,你说凛的父亲是红龙,那她母亲是人类吗?」 「当然,所以凛是半龙半人。」 「他们怎麽认识……我是说,一只龙和一个人类,是怎麽在一起的呢,我觉得很好奇啊。」 「想知道,」梅菲斯微微一笑,「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 「从前,有一座山,山里住着一只红龙。龙都喜欢睡懒觉,他也不例外,经常一睡就是上百年。」 「除了喜欢睡懒觉之外,他还是一只喜欢园艺的龙。在山脚下,有一片茂密的森林,那就是他的花园,他在里面精心培育了各种有趣的植物和珍贵花卉。龙地生活很单调,他也不爱到处溜达,除了睡觉和觅食之外,他就喜欢在森林里行走游玩。」 「有一次,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花园不见了,变成了一座人类的城市,所有的树木全都被砍伐了,包括他精心培育的那些。原来在他睡着的这一百多年里,有人类发现了此地,觉得是个理想的定居地,於是就大举移民,砍伐森林,建起了村庄。一百多年,对於龙来说不过是打个盹,但对於人类来说,那就是六七代人,繁衍生息,最终发展成了一个小王国。」 「红龙勃然大怒,冲下山去四处破坏。人类请来了巫师,组织了军队,但都无法对抗暴怒的巨龙,眼看整个王国都要被夷平了。人类束手无策,就在这时候,有人出了个主意。」 「甚麽主意?」 「献上祭品。」 「祭品?」 「对,祭品,」梅菲斯说,嘴角露出嘲讽地笑容来,「他们认为只要献上祭品,就能平息巨龙的怒火——人类不从来都是这样吗,对於无法抗拒的力量就会想着去祭祀讨好,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琼恩沉默了一会,「是啊,」他说,「那祭品是甚麽?」 「自然是美丽地少女,据说这是红龙最喜欢的美食嘛。」 「於是他们就送上了少女?」 「准确地说,是这个王国的公主,」梅菲斯说,「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不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邪恶地巨龙肆虐,美丽的公主为了拯救国家挺身而出,自愿作为祭品献上。很恰巧,这个王国地国王,正好就有一位公主,在民意的压力之下,国王不得不把公主自愿献出了。」 「然後呢。」 「人类建造了祭坛,把公主献上,红龙一开始没明白这是怎麽回事,因为他并没有吃人的习的地方,以前从无人类居住,他又不喜欢出门游荡,从来只在森林里捕点动物。人类还没列上他的食谱,所以一时弄得莫名其妙。」 「红龙莫名其妙,人类更不敢把已经献上的祭品再拿回来,公主便只能孤零零地留在祭坛上,呆了几天几夜。最後红龙终於忍不住,把公主带回巢穴,询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红龙不懂人类语言,公主更不懂龙语。交流起来就很困难,但最终他们还是弄明白了怎麽回事。公主恳求红龙放弃袭击人类的城镇,红龙此时怒火也已经平息,於是应允了。」 「公主也不愿意再回到王宫。留在了龙穴里,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他们彼此产生了爱意,最终他们成为情侣。过着快乐的生活。红龙能够变化人类,常常带着公主下山去人类的世界里游玩,甚至为了她改掉了各种巨龙地习性,把自己的巢穴都建成了人类的宫殿模样。最後公主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女儿,他们有了爱情结晶。人类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自从献上公主之後。红龙确实就再也没有袭击城镇。於是他们就认为这是祭品让红龙满意了,公主的英勇牺牲拯救了国家。」 「很浪漫的故事。」琼恩说,「听起来就像是童话。」 「那麽你就应该明白,童话的结尾,总是英勇的骑士杀死巨龙,救出公主。」 「你是说……」 「几年之後,有一位圣武士旅行来到此处,他听说了邪恶红龙的故事,国王委托他杀死恶龙,为女儿报仇,为民除害。圣武士答应了,他登上高山,闯进龙穴。因为和公主在一起相处得太久,红龙对人类的戒心非常低,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戒备,他自己都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人类了。结果他被圣武士杀死了,此时公主从外面返回,恰好见到这一幕。公主杀死了圣武士,安葬了红龙,然後带着女儿离开了那里,最终在彻森塔的御宇山脉里定居下来。因为伤心过度,公主在几年後也就去世了。」 琼恩沉默了半响,「所以凛讨厌圣武士。」 「是啊,结果我却成了圣武士。虽然她不说,心底总还是有点怨恨的吧,」梅菲斯微微笑了笑,「确实是我对不起她呢。」 两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梅菲斯轻轻後仰,把头枕在琼恩肩上,「对她好点,」她说,「凛虽然看起来活泼开朗,其实……你看她又有几个朋友。」 「嗯。」 「凛的宝石快用完了。」梅菲斯彷佛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唔?哦,知道了,」琼恩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对不起。」 「我有时候想杀了你,」少女瞪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微微苦笑,「不说了,我自己愿意,还有甚麽可说的。」 「艾弥薇……」 「不说这个了。琼恩,你是想让拜尔拿那枚印章来交换?」 「最理想的状况自然如此,但只怕不行。」 「唔?」 「既然拜尔已经用出了龙狂迷锁,他和萨玛斯特的合作是肯定的了。萨玛斯特所要的,就是那枚印章,现在只怕都已经落入他的手中,拜尔想给我都不行吧。」 「那你想要甚麽?」 「看情况再说,反正让他送我们回物质界。你说得对,我们该回去了。」 梅菲斯点点头,从他怀中站起,穿上银甲,将头盔放在一边。「护腕,」琼恩提醒,「别忘了。」 「记得呢。」梅菲斯一边说着,从包裹里取出一只虹光闪烁,缀满了各种璀璨宝石的华美护腕来。 在断域镇的时候,红色寿衣(或者说格拉兹特)曾经拿出一份清单,上面列举了二十多种珍贵的魔法物品,由琼恩任选其一,用於代替被拜尔抢走的那枚白玉印章。琼恩犹豫半天,最後选择了其中的一副「彩虹护腕」。 这并非寻常的护腕,乃是用虹彩龙地鳞甲制成,上面用细小地红锆石丶暖色晶丶圣灵玉丶绿松石丶蓝星石丶天之泪和紫水晶连缀编织,构成复杂的魔法阵。所有佩戴此护腕者,只要在心中默诵口令,就能在全身附上一层虹光护壁,可以暂时抵挡各种魔法和物理攻击。 护腕原本一套两只,同时使用可以维持半小时地虹光护壁,也可以分开使用,每只护腕维持十分钟。琼恩当时选择它,是考虑到梅菲斯如今虚弱,全无战力,自己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身边,有了这副护腕,无论遇上何种险境,遭遇何种强敌,总有抵御之力,避免萨玛斯特扣押人质的事件再度重演。结果拿回去的时候,恰好被凛看见,顿时表示抗议,认为琼恩厚此薄彼,太不公平——最後的结果是她们两位一人一只。 梅菲斯将护腕戴上右手手腕,拉上袖口,用银甲遮掩起来,屏住光华。「时候差不多了,」她说,「你觉得拜尔会来?」 「应该会。」 「他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角魔是伊蓓丝召唤的,如果这是陷阱,那就意味着伊蓓丝背叛了——我想,拜尔会信任他的手下吧,」琼恩说,「而且这是他最後的机会。拜尔为人如何,我不清楚,但能够白手起家,坐上今天的位置,总也不会是泛泛之辈,这点胆气他总该是有的。」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笃丶笃丶笃」三声清脆的敲门声,「请问这里是兰尼斯特先生的住处吗?」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进来,「冒昧打扰,我是拜尔。」 第十一节 拜尔 拜尔敲门的时候,琼恩和梅菲斯尚在卧室,凛和莎珞克房间里准备,只有伊蓓丝等在客厅里,反正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必再怕她逃脱。听到门外说话,伊蓓丝登时站起,「大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後走了进来。 在断域镇的时候,琼恩见过一次拜尔,当时对方是以深狱炼魔的本相出现,狰狞恐怖,令人望而生畏;但如今再次看到,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人类男子,身穿黑袍,腰挂长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五官很平凡,毫无半点特徵,但却自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丢在人群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随後进来的人全身裹在灰色斗篷里,兜帽低低垂下,遮住了脸,只有几偻灿金色的发丝垂下,从身形步伐上看是位女子。她跟随在拜尔身後,一言不发,彷佛护卫。 伊蓓丝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跪了下来,「大人。」 拜尔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扶住,「你没事就好,大家一直都在担心呢,」他轻轻拍拍欲魔的肩头,「辛苦你了。」 「属下无能,让大人挂念了。」 拜尔哈哈一笑,「我挂念你,你不也挂念我麽。」他手上轻轻用力,把伊蓓丝拉了起来,正要说话,见她欲言又止,「怎麽了?」 「大人,瓦利斯将军呢?」 「哦,他受了点伤,我让他留在城外指挥,到时候攻城策应我们。这点小事有我和弥赛亚就足够了。」 「可是大人您怎麽能亲身犯险!」 「有甚麽不行的,那家伙打架的本事或许比我强上一点点,逃跑的本事可比我差了一大截。我自己过来,就算万一不能得手,逃命的机会也大些嘛。」 「大人……」 拜尔摆摆手,止住她後面的话,「这次已经是我们最後翻盘的希望。自然要尽可能争取最大的把握,我怎麽能躲在後面,让你们去拼命。再说了,就算是真不成功,大不了放弃青铜城,我们再退回去就是。这大公爵的宝座,我也不过才坐了三百年,还没习惯呢。丢了也没甚麽可惜。只要你们都还在,迟早还能拿回来。如果你们不在了,那就算这个大公爵的位置一直坐下去,又有甚麽意思。」 轻轻地鼓掌声从旁边传来。拜尔转头看去,见琼恩和梅菲斯走出来。 「这位一定是兰尼斯特先生了。」 琼恩点点头,「是我,」他注视着拜尔。「我的家乡有句话,说闻名不如见面。来阿弗纳斯几个月,每天都听见拜尔将军的威名,听得太多。心里反而不甚相信。今天亲眼见到了才知道,将军这个大公爵的位置,坐得当之无愧。」 拜尔哈哈一笑。「眼看这位置就要坐不下去了。」 琼恩见他到了这种时候。依旧气度从容。谈笑自若,半点不露焦躁。彷佛全然不以为意似的,虽然明知有作秀的成分,到底也不免有些心折,暗想「这世界上的英杰人物,果然没有浪得虚名的」。好在他自己虽然没甚麽本事,小巫师一个,见过的大人物却也不少了,并不在乎。「将军多虑了,」他慢慢说,看了一眼伊蓓丝,「有这样忠诚勇敢的部属,这世界上还有甚麽办不成的。只要打赢了眼下这一战,这大公爵的宝座,自然坐得越发稳稳定定。来,请坐。」 拜尔随手拉开椅子坐下,随他进来的那名女子站在身後,伊蓓丝也侍立在一旁。琼恩在对面坐下,梅菲斯站在他身侧,隐隐戒备着,凛和莎珞克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琼恩开门见山,「伊蓓丝小姐的计划,拜尔将军已经知道,既然能够亲身到此,想必也是认可了。」 拜尔微微点头,「可以一试,」他说,「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具体的步骤呢。」 伊蓓丝对琼恩说的那些情报,其实依旧还是含糊,而她既然自称精擅计算,敢保证有五成把握,那必定是有更多的细节没有说出来,琼恩当时也不追问,只要知道大概就足够。如今拜尔已经亲自来了,伊蓓丝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她拿过地图,勾勒出区域,画上几条路线,将每个关键点上的暗门丶密道和防守兵力地种类丶构成丶大致数量全都一一注明,向拜尔解释推算。「突破外围区域,大概需要三分钟左右,突破内层,大概需要五到六分钟,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能够在第八分钟或者第九分钟闯进核心,而魔像启动是需要十分钟的。」 「也就是说,必须在这最多两分钟地时间里,杀掉八个巫妖?」 「对。」 「必须八个全部杀死吗?」莎珞克突然问。 「没办法,只要还留下一个,他就能够启动魔像。」 「时间太短了,」琼恩说,「把握确实不大。」 「兰尼斯特先生有甚麽更好的建议呢?」拜尔问。 琼恩伸手在纸上一划,「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你的属下安全地通过外围区域,不触发任何警报,把这三分钟节约到一分钟,」他抬头看着拜尔,「而且我还能够部分地削弱那些守卫的战斗力,这样至少又能再争取到一分钟。也就是说,最後对付巫妖地时间,会最多两分钟,延长最多五分钟。」 拜尔眼睛微微一亮。伊蓓丝精於计算,但并不擅长筹划,这个方案其实严格来说还是过於蛮干,但仓促之间,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但要在一两分钟内杀掉八个巫妖,拜尔的信心也还是不足,如果琼恩真能多争取到三分钟的时间,那把握就大得多了。 他稍稍沉吟了几秒钟,「兰尼斯特先生有甚麽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直言吧。」 「拜尔将军前日从断域镇中取走了一枚白玉制成的印章,我想要那件东西,不知能否割爱。」 拜尔微微一怔,盯着琼恩看了看,随即苦笑起来,「那可就没办法了。」他说,「我已经把那东西给了别人,没法再要回来了。」 「萨马斯特?」 「对,是他,」拜尔也不隐瞒,「而且他已经离开地狱回物质界了。」 「走了?」 「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帮我完成了一个小范围的龙狂迷锁,可以驱使炎龙。我给他那枚印章。现在交易完成,他前日就已经回物质界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琼恩还是略略有些失望,但瞬间也就恢复过来。他本来就不是认死理的人。既然一条路已经明显走不通,那就换一个就是。「我和我的同伴因为一些意外来到此处,现在希望返回物质界——安全地返回我们来时的地点,不知道将军可否相助?」 「这有甚麽难的。」拜尔笑起来,「我们魔鬼素来和物质界来往密切,交流频繁,何况你们原本就是凡人。打开区区一个通道。不过举手之劳。既然几位愿意相助,那就是朋友,送朋友回家。是我作为此地主人的本分。」 琼恩点点头。「除此之外。五百颗宝石——上等切割地红宝石,规格以下层界通行的灵魂宝石为准。」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数目。但以富裕着称的魔鬼应该拿得出来,琼恩并没太贪心。只是特别限定了种类,这让拜尔微微皱起眉,「必须是红宝石?」他问,「我可以用其他价值更高的宝石来代替。」 「必须是红宝石,」琼恩强调,「或者红锆石。」 「都是强化火焰魔法的宝石,」拜尔有意无意地瞥了旁边的凛一眼,「没问题,」他说,「只要我能活着回来。」 「对於这一点,我倒是很有信心,」琼恩说,「那麽说定了?」 拜尔啪地打了个响指,空气中出现一张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黑色卷轴,飘飘落在桌上,上面已经自动写上了刚才所谈论地条件,并且签上了拜尔的名字和他的徽记,琼恩取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确认无误,便也签上自己名字,卷轴随即自行消失,契约成立。这就是和魔鬼打交道的好处,他们会撒谎,会骗人,但签了正式契约便不能反悔,只要你不落入文字陷阱。 琼恩取出那枚奥喀斯的邪徽,向拜尔简单介绍了一下它的来历。「拿着它,就能在魔像维修场所的外围区域通行无阻,不会有任何人干涉。而且它对所有的亡灵都有一定的压制能力,虽然对付巫妖肯定没用,但对付那些守卫还是有效果的。」 拜尔将邪徽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确认无误,然後收入怀中,「那麽多谢了。」 琼恩也没想再要这枚邪徽,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奥喀斯的东西,带在身上未必没有甚麽隐患,还是早早脱手为好。反正本来就是从用红色寿衣的一夜春宵权从歌嘎斯那里换来的,如今再转手卖给拜尔,也算是赚到了。对於拜尔来说,他是阿弗纳斯的领主,送几个物质界的凡人回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五百颗宝石虽然确实不菲,但他在青铜城堡下埋的那些炸药也就不止此数了,须知那些弹片可都是精金镀银地,能够多争取三分钟,那就是多了三成的胜算,这交易有甚麽划不来的。 合作既成,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缓和下来。琼恩看着站在拜尔身後的女子,知道是弥赛亚,在战场上出现的时候,曦天使身形庞大,远胜人类,身高大约接近二十英尺(约六米),比深狱炼魔丶巴洛炎魔这种都要明显高出一截,彷佛巨人,但那显然是战斗形态,如今也只如寻常人类女子一般,沉默站立,不言不动。琼恩看了她几眼,突然想起件事情来,「拜尔将军,有个问题我想请教。」 「请说。」 「您手下有着名的黯之翼军团,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拥有堕天使军团的领主,对於您为何拥有如此多的堕天使,有很多种猜测。我听到一种说法,说是您抓住天使,给他们灌下冥河水,让他们失去记忆,然後堕落,是这样吗?」 拜尔大笑起来,「这种说法太拙劣了,一听就知道是恶魔的思维。冥河水是让凡人失去记忆的,凡人的灵魂浸泡在冥河水中,洗涤记忆,纯洁灵魂,然後转化成魔鬼,对天使只有伤害作用。而且如果这种方法当真有用的话,其他的魔鬼为甚麽不用,哪里还轮得到我。扎瑞尔和天使们攻战多年,可也有不少俘虏呢,怎麽一个堕天使都没看见。」 「我也这麽觉得,」琼恩表示赞成,「那您是怎麽做到的呢?」 「没甚麽,只是大家坐在一起,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讨论一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然後他们都觉得我说得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袭击的具体时间被定在了正午,因为日光最烈,可以有效压制吸血鬼的行动。到时候瓦利斯在外率领魔鬼再发起一次攻城,吸引亡灵们的注意力,拜尔和弥赛亚趁机潜入地下宫殿发起突袭,伊蓓丝不必跟随,她去了只会拖後腿。至於琼恩等人麽…… 「几位是和我们一起行动呢,还是在此静候消息?」拜尔问,「或者先出城?」 「都不,」琼恩说,转过脸看向伊蓓丝,「小姐,我们再去拜访一下迪内特先生如何?」 伊蓓丝略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当然,」她说,「我乐意之至。」 第十二节 翔龙弩 迪内特所居住的地方,是原黑石城主艾比斯的官邸,伊蓓丝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她取过纸笔,不过片刻就画出一张详细的建筑结构图来,将关键地点一一标明。琼恩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防御果然是很严密,基本上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圈高耸厚实的围墙环绕,只留正门一个出口,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死亡骑士率领骷髅武士驻守,这种亡灵不眠不休,昼夜监视,想偷偷潜入可太难了。就算能够潜入城墙,还会有无数隐藏的危险魔法陷阱在迎接等待。 「除此之外,」伊蓓丝说,「整座官邸被置於空间枷锁之下,阻隔了一切传送法术。」 黑石城太大,巫妖们无法用空间枷锁笼罩,只能以一系列的次元锚连环勾结,阻隔自外而内的单向传送。但魔像维护基地丶主帅的住处这种重要场所,自然都用空间枷锁牢牢守护,让人既没法从外面传送进来,也不能从内部传送出去,更不能在内部间传送来往,确保安全,防止刺杀。 「密道呢?」莎珞克突然问,「别告诉我一个贵族的家里没有密道。」 「有,」伊蓓丝说,「有两条,但都不能用。」 「为甚麽?」 「一条是从书房通往城外的,我逃跑的时候用过,迪内特肯定发觉了,必定会填起来。另外一条是从卧室通往这里,」伊蓓丝在地图上点了一点,「这里是军营,以前住的是艾比斯的近卫,现在住的是吸血鬼。我们要走这条密道,除非先闯进军营把那些吸血鬼都杀了。」 琼恩耸耸肩,「那就只有从正门进入了。」 走正门进入,自然不可能是硬杀进去,那就连拜尔和弥赛亚也办不到,琼恩更没这麽疯狂。办法自然也是有的,便得着落在欲魔身上。伊蓓丝自己也清楚,并无异议。「进去不难,」她说,「但想杀他却也没那麽容易。」 一个亲王吸血鬼,确实不是那麽好杀的,力大无比,反应迅捷,而且还有超强的自愈能力。近乎不死之身,对魔法也有第一流的抵抗力。凛上次遇到迪内特,被他纠缠,砸了一记火焰箭。倘若是旁人早就重伤,他却若无其事。琼恩如今最具攻击的法术是解离和石化,要拿来对付这种怪物,成功的概率不到十分之一。而且据伊蓓丝说。迪内特身上恒定了各种防护法术,会见客人或者部属的时候,必定内穿软甲。无论何时,哪怕是在卧室里。身边都一定有两个女性吸血鬼暗中保护,是他的「後裔」,忠诚可靠。既是宠姬。又是侍卫。受过严格的武技训练,身手不凡。很难对付。 「而且就算能成功杀了他,我们又怎麽出来?」 「这个不难,」琼恩指着地图,「杀了他,冲进卧室,走这条密道出来就行。」 「可是这是通向军营的,里面驻守着近百名吸血鬼。」 琼恩看了看拜尔,微笑不语,其他人顿时也明白过来。 等到正午时分,拜尔和弥赛亚闯入地下宫殿,外面又有魔鬼攻城策应,军营里的吸血鬼早就出动了,哪里还有人驻守。 「就算还有吸血鬼驻守也无所谓,我们又不是一定要走出口,」琼恩说,「走到密道的半截,就已经脱离了空间枷锁的笼罩范围,直接用传送术返回这里就是。」 计议既定,诸人也无多话,拜尔拿出一枚铁环,伸手往里探去,取出一柄乌黑色单手弩,模样颇为精致,他把弩弓放在桌上,接着又从环中取出五支银光闪闪的短矢。「哪位喜欢用弩?」拜尔询问,「我正好多带了这件东西,可以赠送。」 梅菲斯拣起来,端详片刻,神色间有了些讶异,「这把弩……难道是连发的?」 「对。」 拜尔从梅菲斯手里拿过单手弩,将十支短矢依次装上,演示一遍。「五矢依次连发,能在三秒钟内全部射完。这些短矢都是用精金锻造,外面镀银,专门用来克制吸血鬼的。不过也有个缺点,力道绵软,真正的有效射程只有五十英尺(约十五米)左右,超过就很难杀伤敌人了。」 琼恩心中一动,总觉得有点熟悉,彷佛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这种东西,然而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事盲,对於各种现代地枪械武器都是一窍不通,更不可能注意留心这种冷兵器才对。正自疑惑,凛在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翔龙弩吧。」 拜尔有些惊讶,「凛小姐也见过它?」 「没见过,但猜也猜得到,」凛撇撇嘴,「从红袍巫师会手里买来的?」 「是的。」 「那就没错了,」凛对琼恩说,「我在红袍巫师会的时候,曾经听他们提起过,说从遥远地东方大陆获得了一种秘密工艺,能够制作连续发射的弩弓。只是这种工艺在本土都失传多年了,红袍巫师会搜寻很久才弄到一些残碎的资料,抓了一堆工匠,试图原样重制出来。我进红袍巫师会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在弄,但一直都是半成品,我去年走的时候,他们好像还没折腾成功呢。」 「原来凛小姐是红袍巫师,」拜尔笑起来,「那就难怪了。这是红袍巫师会上个月刚刚推出的新产品,限量销售,一件卖到两千四百金币,还说因为我是老客户,特地打了八折。」 「为甚麽叫翔龙弩?」琼恩突然问。 「不知道,」凛摇头,「我也只是听他们这麽叫而已。飞翔巨龙,大概听起来比较气派吧。」 琼恩微微点头,心中依旧隐隐有些疑惑,但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来不及再多问详情了。至於那件翔龙弩则给了凛,她是龙女,正好相配。大家各自分头出发,拜尔和弥赛亚先行离园。过了片刻,琼恩等人也动身来到城主官邸的门前,莎珞克却留了下来,没有随同,因为迪内特前日已经发了命令。只要是恶魔一律都捕捉起来,送进地下宫殿去当「材料」,这种时候还是没必要抛头露面,节外生枝地好。 作为一个吸血鬼,迪内特并不热情好客,尤其现在这种时候,除了亲信部属之外,其他客人都被拒之门外。但当他听到守卫前来报告。说是有人抓住了前些天逃跑地欲魔女奴时,不由得眼睛亮了一亮。 他并不是笨蛋,虽然没有发现伊蓓丝偷看了那些机密资料,但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地。尤其是当日派出八名死亡骑士追捕。结果只回来六名,还有两个杳无音信,就此人间蒸发,更让他觉得事情没那麽简单。要知道死亡骑士最是忠诚。决不会有叛逃这种可能,它们没能回来,那肯定就是被干掉了,但伊蓓丝明明已经被他用魔法项圈限制了一切法术和异能。只相当於身体强健些的寻常女子而已,又怎麽能杀掉两名死亡骑士? 因为这些疑惑,迪内特这几日都有些忐忑不安。连卧室都换了地方。如今猛然听到有人抓住了伊蓓丝。送上门来,心中顿时一松。正要命守卫把他们带进来。询问事情地具体经过,突然又迟疑了一下,「是甚麽人抓住的?」 「是三个人类。」 迪内特怔了怔,然後反应过来,「是维护队里招募的那些人类吧。」他问。 「对。」 「身份确认了?」 「确认无误,并非伪装。」 迪内特想了一想,命令守卫先把他们带到客厅等候。过了片刻,估摸时间差不多,他拍了拍手,一名女性吸血鬼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出现,递上一颗水晶球。迪内特略略转动,里面便显示出客厅的情景来,除了伊蓓丝之外,还有一男两女,当他的目光从凛的身上扫过时,倒是愣了下。 「是她?」 「是您上次提起的那个小女巫?」吸血鬼宠姬在旁边笑吟吟地问。 「嗯,」迪内特端详着水晶球中凛的娇美面容,「这件事,你怎麽看呢。」 「很简单啊,他们凡人到这血战中来,无非是想获得更多好处。这次也是一样,不过是打算得到一笔奖赏罢了。既然如此,大人又怎麽能让他们失望呢。」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麽做?」 宠姬格格笑了起来,「两位小姐留下,至於那个男性麽……永生,这应该是凡人所最希望获得的奖赏了吧。」 吸血鬼的嘴角泛起笑意,整整衣裳走向客厅。 谈话并没有进行多久,迪内特主要是询问发现欲魔的经过,琼恩事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说是在回来的路上偶然遇见,当时她晕迷不醒,便带回城内。这几天里欲魔一直闭口不言,所以对她的来历并不知情,直到今天她突然说话,声称是城主夫人,於是送了过来。至於甚麽死亡骑士之类,那是一概没看见。 「哦,对了,」琼恩像是想起甚麽似的,「当时在现场,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副萨瓦棋放在桌上,推到迪内特面前。吸血鬼疑惑地看了看,没发觉有甚麽蹊跷,连半点魔法灵光都没看见,伸手拈起一枚棋子,也没察觉到有半点魔法力量,完全就是一副普通的棋子,作工倒是非常精致。「你们在现场发现这个?」 「是,」琼恩说,「而且就握在伊蓓丝女士的手中。」 迪内特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便在此时,一名守卫急匆匆地走到客厅门口,「魔鬼军再度攻城!」 吸血鬼不甚在意,点点头表示知道,挥手命令他下去。这个守卫刚走,另一人又赶来,「有人闯入魔像修复基的。」 「是谁?」 「拜尔和那个曦天使。」 迪内特先是惊愕,随之大喜。如今魔鬼军队中,真正的支柱就是这两人,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自投罗网。正要下令调遣,突然听到旁边伊蓓丝「嗤」地一声轻笑。他转过看去,欲魔正好也朝他看过来,冲着吸血鬼微微一笑,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嗯?」 吸血鬼不解其意,只见欲魔的手指按上左眼,用力一抠,血淋淋的眼珠掉落掌心。 一个曾经同床共枕多日地美女。当着你的面突然把自己眼珠挖下来,任是心理素质再好也要吓一跳,迪内特纵然是吸血鬼也不例外,他一惊之下,正要站起身,陡然间头顶一暗,三只彷佛石像鬼一般的角魔从半空中跳下来,手持刺链扑向迪内特。 「动手!」 琼恩低喝一声。一把抓起棋盘上的三枚棋子,扔在地上,化作两只体型庞大地食人魔和一位矫健的卓尔战士,食人魔并肩挡在客厅门口。暂时阻住外面地卫兵。他随即抽出法杖,对准迪内特开始默诵咒语。两名吸血鬼宠姬从阴影中现身,扑上来救援她们的主人,却被梅菲斯和卓尔战士挡住了。迪内特沉声怒喝。长刀骤然出现在手中,碧莹莹地火焰自刀刃上轰然腾起,一记横扫就逼退了三个角魔,紧接着手腕翻转。自下而上斜劈而出,将一只角魔地大半个脑袋砍了下来。 凛此时已经退到了墙角,从次元袋中取出了翔龙弩。瞄准迪内特。但并没有射出。她没学过用弩。但也用不着学,弩原本就是最容易掌握的武器。欧洲中世纪有句话:「一个稍加训练的农夫就能持弩杀死一名骑士」。距离如此之近,凛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脱靶,她之所以没有立刻射击,只是在等待。 两秒钟後,琼恩完成了高等解除法术。一道白光自紫水晶法杖顶端发出,撞上刚刚杀死第二只角魔的吸血鬼。五颜六色的魔法灵光骤然闪烁,瞬间又黯淡下去。以琼恩地造诣,无法解除迪内特身上恒定的防护法术,只能暂时压制几秒钟,但这已经足够了。 一道银光自凛手上激射而出。 吸血鬼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侧身避开,但凛发矢的时机把握得极准,正好是他将长刀刺入第三只角魔心脏的时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一时间闪躲不及,只听得「夺」地一声,镀银地精金矢自吸血鬼的左臂上擦过,划开一道浅浅的血口,没入背後的墙壁。 轻微地晕眩感传来,吸血鬼顿时知道这箭矢上镀了银,好在只是擦肩而过,不是扎在体内,并无大碍。他尖啸一声,朝着凛猛冲而来。 弩的威力巨大,使用方便,因为借助机械之力拉弦,准确度也比弓更佳,之所以没能完全取代弓,首先是因为造价昂贵,其次是因为发射间隙太长,每射一矢就要慢慢再上弦丶挂板机。同样的时间里,弓手已经射出十箭,弩手却未必能射出两三发。对於这一点,迪内特自然也清楚得很,所以他直直朝着凛冲来,要抢在她再度发矢之前将她击杀。 然而他不知道,这世界上已经有一种弩能够连发。 凛沉稳地看着高速逼近的吸血鬼,轻轻扣动板机,又一道银光激射而出。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四五步,迪内特又是自己急冲上来,换了旁人,在这样短的距离里,绝对无法避开劲弩激射,但亲王位阶的吸血鬼终究不同凡响,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居然硬生生顿住前冲之势,长刀挥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精金矢格了开去。 然後他感觉脚腕上猛然一紧。 「石爪!」 趁着迪内特自己站定,琼恩发动了石爪术,两只粗壮的岩石手臂自地面骤然伸出,一把扣住了吸血鬼地双腿。迪内特大惊之下,沉腰用力,右腿猛地踢出,将那坚若精金地石爪震得粉碎,正要将左腿挣脱,耳边弓弦声响,凛发出了第三矢。 吸血鬼足腕被锢,一时间来不及挣脱,纵然他反应再快,这一下也没能完全避开,右臂上中个正着。他决断也快,长刀交往左手,一刀就把右臂给砍了下来,左腿踢碎石爪,再度前扑。 「铿!」 银剑和碧火长刀撞在一起,梅菲斯已经解决了她的对手,迎面挡住吸血鬼。要论力量,她原本还逊色一筹,但此时迪内特断了右臂,只剩左手持刀,反而被震退了一步。梅菲斯身上虹光闪烁,已经启动了护腕,银剑横扫直劈,只攻不守,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将吸血鬼逼得连连後退。 凛在後面看准时机,再度发矢,这一次正中小腹。吸血鬼踉跄後退,但还不等他站定脚跟,梅菲斯大喝一声,银剑上光华四射,耀如烈日,当头劈下。迪内特横刀上格,却挡不住这破乱斩的威力,碧火长刀瞬间碎裂,银剑顺势劈下,将他整个人砍成了两半。 「走。」梅菲斯沉声说。 迪内特地两名宠姬,一个已经被梅菲斯击杀,另外一个正在和卓尔战士缠斗,琼恩从旁边发出一道解离术将她粉碎,客厅里再无其他敌人。凛收起翔龙弩,从怀中抽出火球魔杖,朝着门外疯狂轰射,又燃起两道火墙,暂时阻住守卫。琼恩拣起棋盘,快速收回三枚棋子,欲魔当先带路,领着众人朝卧室跑去。她在这里居住多年,对的形自然熟悉无比,片刻间就找到地方。扳动机关,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洞口,欲魔当先进入,梅菲斯和凛随後跟上,琼恩在最後。当他进入密道後,立刻一掌拍在石壁上,默诵咒语,发动了塑石术,将洞口暂时封住,当守卫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只看到平整的地面和空无一人的房间了。 几分钟後,琼恩等人已经回到住处,和莎珞克会合。此时城中已经一片大乱,先是魔鬼全军出动,大举攻城,接着有强敌闯入地下宫殿,一路破关斩将,连连触发警报,紧接着又传出消息,主帅在官邸被杀,凶手逃逸不知所踪。偏偏迪内特前日夺取军权的时候,把那些地位高的,能够威胁到他的将领尽数都杀了,当此混乱之际,连个出来振臂一呼稳定局面的人都没有。就算是琼恩这种完全不懂军事的人看来,也知道这下子亡灵们是败局已定了。 「那个家伙也不怎麽样嘛,」凛说,把玩着翔龙弩,「还以为有多厉害,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吸血鬼畏银,这就是最大的弱点了,」琼恩说,「而且这翔龙弩确实够厉害,几秒钟里射了四矢,我看就连阿忒妮发箭都没这麽快。」 「可惜射不远。」 「近战足够了。」 琼恩随口说着,转眼见伊蓓丝正看着墓地的方向,神色间隐隐有些忧虑。她那枚假眼自然已经清洗掉血迹,又安回了眼眶中。 「没必要担心,」琼恩说,「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十分钟了,如果他们失利,那神躯魔像应该会出现。既然到现在为止还没大的动静,那就说明应该是……」 话音未落,墓地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动。众人愕然望去,正看见那只庞大无匹的缝合怪状魔像自地底破土而出,高高跃上半空。 第十三节 必死无疑 神躯魔像的庞大身影在半空中出现时,不仅欲魔伊蓓那间变得难看至极,就连琼恩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拜尔和弥赛亚要做的,是抢在魔像启动之前去杀掉巫妖,把这怪物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如今魔像既然现身,那显然是计划失败了,这可不是甚麽好消息。毕竟现在大家算是同一阵线的,如果魔鬼一方战胜,琼恩等人就是功臣,拜尔许诺的好处自然一样不会少,大家合作愉快,皆大欢喜;如果是恶魔一方战胜,那就只有赶快跑路开溜了,虽说也没损失甚麽,终究还是让人比较不爽。 便在此时,一道金光从地下冲起,在半空中化作人形,正是曦天使弥赛亚,手持寒冰剑和神躯魔像缠斗起来。因为距离太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大概轮廓,琼恩正待取过望远镜来细看,就见曦天使张开羽翼,朝着黑石城的南部飞去,速度并不快,神躯魔像在後面紧追不舍。 「拜尔呢?」 神躯魔像和弥赛亚先後现身,拜尔却没踪影……如果往坏的方面想,莫非这家伙凶多吉少了? 琼恩沉吟片刻,「我过去看看到底发生甚麽,」他说,「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已经发动了传送术,瞬间便到了墓地上空。琼恩用胸针维持着浮空状态,缓缓下降到一定高度,不敢继续往下落,否则就进入空间枷锁的范围,一旦有危险便无法立刻逃离了。低头往下看,发现整个墓地都已经完全崩塌了,无数破碎的尸体倒在断壁残桓间,不仅有亡灵,而且还有不少是恶魔。弥漫升腾的烟尘被狂风吹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琼恩曾经多次进出,又看过欲魔画的地图。自然很清楚,这地方表面上看是荒凉墓地,其实根本就是伪装,下面可是有一座地下宫殿的,开始时是作为城主的官邸,安全性自然要有保证,墙壁丶地板和天花以及支柱,全都是岩石砌成。铁水浇注,结构稳定无比。如今居然崩塌了,倒是颇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都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情。 「刚才总共只听到一次震响。再没其他,居然就造成了这麽大的破坏,就算是流星爆或者的震术也办不到啊。神躯魔像自然能破土而出,但最多把地面穿个洞。也没道理把整个墓地都弄塌了……唔,这种刺鼻的气味……」 琼恩若有所悟,再想起拜尔在青铜城下所为,大约也就猜到了是怎麽回事。他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甚麽危险,神躯魔像一路追逐曦天使。已经去得远了。巫师想了一想。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然後抽出法杖,缓缓下降。落到地面。 「下午好,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脚还没落地站定,背後就传来一声招呼,他此时精神高度紧张,倒是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居然是拜尔。这家伙正半坐半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边,模样狼狈不堪,全身落满了尘土,头发上丶脸上丶长袍上厚厚地灰蒙蒙一片,也不动弹,不注意看根本分辨不出,还以为是个破旧石雕。琼恩诧异,心想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坐在这里不动,近前一看才明白过来。拜尔的胸腹部位被锐器重重砍了一刀,伤口极深,皮肉绽开,已经可以清楚看见肋骨,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都被石块给死死压住了,难怪站不起身来,那把长刀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倒是神色依旧从容自若,脸上微笑不减,彷佛受伤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唔,拜尔将军,你还没死呢。」 「好像还有口气吧。」 没死就好,这里是九层地狱,因为位面规则的照顾,魔鬼会拥有超强的自愈能力,虽然比不上吸血鬼那麽变态,但也不差太多,拜尔胸腹上的伤势虽然严重,但估计过上一刻钟半小时的,也就恢复过来了,倒是这腿怎麽办…… 压着拜尔左腿地巨大石块,最保守的估计也超过两千磅重,琼恩自度自己是绝对移不开搬不动的,就算回去把梅菲斯她们全都叫来也是无用,至於魔法的话,解离术或者缩物术也都对付不了这种庞然大物,化石为泥倒可以试试看,可惜琼恩今天又没准备这法术。倘若拜尔是歌嘎斯或者迪内特那种「亲王」,事情就好办了,直接一刀把腿砍断,过上十分钟就重新长出来,然而他是魔鬼不是吸血鬼,这种断肢重生地本事还没有。 一时间没甚麽主意,琼恩索性召唤了四只小型风元素,命令它们四周警戒察看,自己在拜尔旁边一根断裂石柱上坐下,询问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虽说这世界上的计划,没有百分之百肯定成功的道理,但事先预料有八成的把握,拜尔和弥赛亚两人亲自出动,居然还会把事情搞砸,自己都受了这样重地伤,确实很有些出乎琼恩意料。 「没办法,今天运气糟糕,」拜尔叹气,「一切都计算无误,就是最後漏算了一个人。」 「谁?」 「歌嘎斯。」 「啊。」 琼恩微微一惊,追问怎麽回事。原来拜尔和弥赛亚按照预先计划闯入地下宫殿,他们本就熟悉地形,又有奥喀斯的邪徽在手,事先更得琼恩提醒,准备了大量专门针对吸血鬼的宝物,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只用四分钟就闯进了魔像所在的核心室。 拜尔虽然不以个人力量着称,到底也是地狱九大魔鬼领主之一,弥赛亚更是曦天使,圣光对於亡灵有天然地克制效果。两人有备而来,原本是很有把握在几分钟里干掉那八个巫妖,然而当时在核心室里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吸血鬼,恶魔军的统帅歌嘎斯。 青铜城下一战,歌嘎斯先被弥赛亚射毁一臂,接着被镀银弹片炸伤,退军途中又连遭追杀,最终重伤晕迷。回到黑石城之後便下宫殿中疗养。那几个巫妖都是造诣高深地亡灵巫师,确实有几把刷子,在维护操控魔像地闲暇之馀,当真把歌嘎斯体内所中的银毒驱除,将手臂伤口处残留的圣光消解,吸血鬼地伤势虽然还没能完全痊愈,但实力也已经恢复大半,连毁掉的那只胳膊都重新长了出来。 对於亡灵们来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但对於拜尔而言,这就糟糕透顶。 尽管在指挥官这个位置上干得很不称职,但歌嘎斯确实是第一流的武者。上次和弥撒亚交手,一个照面就重伤败退,彷佛徒有虚名,那其实是上了拜尔地当。吸血鬼本身是不会飞翔的。除非变成蝙蝠,歌嘎斯被引到高空,丧失了在地面上辗转腾挪的速度优势,实力至少要打个五折。反过来弥赛亚却是曦天使,背後的一对羽翼可不是摆设,最擅长的就是空战。此消彼长之下。歌嘎斯倘若不大败而归才是怪事。如今是在地下宫殿里遭遇。地理形势的优劣顿时完全逆转过来。 一场剧战,拜尔重创。弥赛亚也受伤不轻,八个巫妖和歌嘎斯尽数被击杀,但神躯魔像还是在最後关头被成功启动。曦天使无奈之下只得先把魔像引走,避免它攻击拜尔。 「那这地方是怎麽回事,你们几个打架不至於把整个宫殿都拆毁了吧。」 「哦,你看我受了重伤,跑又跑不快,这地方被空间枷锁封闭了,想传送逃跑都不成。魔像虽然是被引走了,可是还有很多守卫跑过来想杀我,只能想点办法自保了。」 「想点办法自保?我为甚麽会闻到这麽重的火药味?」 「很简单,因为我早就在这里埋了一堆火药啊。」 拜尔放弃黑石城,也猜到恶魔军应该会拿这座地下宫殿做魔像修复的基地,正好库存地火药炸弹还有一些,索性尽数都埋进这里,原本就是预备着要搞破坏。这墓地下面是完全中空的,只要把几个关键的支柱炸毁,整个宫殿顿时尽数崩塌。虽然威力有些不尽如人意,没能真正伤害到神躯魔像,但对付那些亡灵守卫还是绰绰有馀,连带被囚禁在此处当「材料」的恶魔们也都纷纷遭殃,一命呜呼。至於拜尔自己,他是始作俑者,自然提前就找好安全位置,不会被压死。 「确实没被压死,但你这腿……」 「这个,试用新式武器,难免会有意外嘛,」拜尔哈哈大笑,「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火药这种东西,就连在物质界都还是半秘密状态,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更别说是下层界。恶魔们自然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吃了大亏,但魔鬼其实也未见得就多麽精通了。至少对於拜尔来说,用火药来炸房子,这事情还是第一次做,难免会出差错。结果就是他躲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头顶却掉下一块千斤巨石来…… 「总算我躲闪得快,否则就不是半条腿,而是整个人都变成肉饼了。以後一定要去搜罗一些建筑学方面的人才来,这种定点爆破的事情,还是应该让专业人士来做才对。」 拜尔地感叹,不能说没有道理,然而琼恩此时却没心思听他总结经验教训。「将军,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啊,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笑得这麽开心。」 「嗯?我死里逃生,性命无忧,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性命无忧?」琼恩冷笑,「那魔像可已经启动了,你如今手下精锐尽失,自己都被压在这里不能动弹,还拿甚麽去抵挡?」 「放心,我们虽然没能阻止魔像启动,但也不是甚麽事都没做啊,至少那八个巫妖是全都干掉了。」 拜尔接着解释,神躯魔像之所以难以对抗,首先是因为它能够变幻各种神相,其次是因为它能不断修复,但这些全都是必须要巫妖来操纵控制的。如今八个巫妖都被击杀,除非奥喀斯另外派人来,否则魔像不能变幻神相,威力自然大减,受创之後更没法修复,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而且今天早上,我们重创了魔像,现在才只过了不到八个小时。这怪物虽然经过一定程度的修复,但并不是完全状态,你没发觉它行动之间都迟缓了很多吗。」 琼恩朝着拜尔所指的方向看去,神躯魔像和曦天使还在缠斗追逐,看起来不像是生死激战,反而是在游戏似地。魔像每一拳击出,依旧是有千钧之力,无可抵御,但动作却比以前明显缓慢了许多,所有的攻击尽数落空,曦天使展开羽翼,凭借卓越的飞翔能力在空中游走闪避,不时在魔像身上砍上一剑,虽然都造不成多重地创伤,但这样持续下去,终究有胜利的时候——当然,前提是曦天使不会先自己累垮。 「至於我自己麽,倒是有点麻烦,」拜尔苦笑,「兰尼斯特先生,能否帮我通知属下,让他们带点工具把我弄出来。」 这种举手之劳,琼恩自然没理由拒绝,然而正当他站起身,准备启动飞行术时,陡然怔了怔。「拜尔将军,你刚才好像说,你们把歌嘎斯杀了?」 「是啊。」 「确定死了?」 「确定,他被弥赛亚一记瞬杀箭射穿了心脏,必死无疑。」 琼恩点点头,伸手一指,「那麽他是谁?」 拜尔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一个瘦削的人影正从远处的废墟中慢慢爬起,不是别人,正是他刚刚说「必死无疑」的歌嘎斯。 第十四节 战胜 中午的阳光明亮刺眼,照在歌嘎斯的暗金色头发和皮肤光,他从废墟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慢慢环视四周,看见了琼恩和拜尔。 然後他一步步缓缓走过来。 距离有点远,但琼恩的视力不错,能够清楚地看见吸血鬼现在的模样,和拜尔一样,他身上落满石屑尘土,右腿似乎瘸了,走起路来姿势明显不太对劲,重心偏移。双臂完好无损,但胸口左侧心脏部位,赫然开了一个圆形大洞,像是被巨大的箭矢透体射穿,看起来颇为吓人。 对於吸血鬼,琼恩算不上很了解,但也不陌生,毕竟也打过不少交道了。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和吸血鬼美女莉法尔上过床,有过短暂但很愉快的时光;在晨炼城的时候,和某位叫做德古拉的妹控相谈甚欢,一起拿望远镜偷窥过葵露的裸舞;就在不到半小时之前,他刚刚和同伴杀了一个吸血鬼,还是个亲王。 世界上的亡灵千奇百怪,种类不可胜数,就保守估计的话应该也有近百种,其中吸血鬼和生者最为近似,他们有灵觉,有意识,有智力,有记忆,连躯体外形都和活着的时候无异,最多长出两颗獠牙,但平时收起来也就看不到了。而且吸血鬼还必须进食(吸血),否则就会虚弱下去。有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吸血鬼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亡灵,更近似於一种变异的活人。 除了外形近似,吸血鬼也依旧秉承了很多人类的特徵。或者说弱点。其他亡灵,例如僵尸丶木乃伊之类,被刺穿心脏根本无所谓,反正都已经不跳了,纯粹是个摆设,至於骷髅这种骨感类型的亡灵,更压根就没有心脏这种东西。但对於吸血鬼来说,心脏和头颅一样,是真正致命之处。尤其是像歌嘎斯这种晋升到亲王位阶的吸血鬼,断手断脚都只视作寻常,半边身体砍掉都可以不当回事,除了这两个地方。再没其他要害了。反过来说,只要把脑袋砍掉或者把心脏刺穿,就算是最强的亲王吸血鬼,也是难逃一死的。 拜尔说得很清楚。曦天使一记瞬杀箭射穿了歌嘎斯的心脏,这点现在琼恩也亲眼看见了。以常理而论,这吸血鬼确实是必死无疑才对,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倒下去的迹象。这种情形。似乎只有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 「难不成……」 「原来他心脏长在右边。」 和琼恩一样,拜尔立刻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心脏这种东西通常都长在左边。但有些家伙就是长在右边的。让人也无可奈何。眼前的这位吸血鬼,应该就属於这种特例。 猜出了是甚麽原因。但对解决面临的问题并没有甚麽帮助。歌嘎斯正朝这边走过来,虽然明显受伤未愈,腿脚不灵,行动远不如平时快捷,但再过一两分钟也就走到跟前。琼恩如果要自己逃命,那麽倒还来得及,立刻启动飞行术就是,反正歌嘎斯也未必会理睬他。但拜尔却是死定了,他一条腿被压在石头下面,胸腹部位的重创还没恢复,整个人动弹不得,连武器都不知道丢在哪里,杀起来易如反掌。 拜尔的死活,琼恩原本倒不用关心,问题在於他如果死了,谁送自己等人回物质界,许诺的那五百颗上等切工的红宝石岂不更成了泡影。总不能还回断域镇去找格拉兹特吧,琼恩实在不想和那个六指人妖再打交道。何况现在从整体局势上来看,魔鬼一方明显已经占了上风,连神躯魔像都弄成了不完全体,再不复以前横扫八面的神威,恶魔军败亡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这种时候不站在胜利者一边,那真是脑筋出问题了。 当然,选择立场是一回事,趁火打劫又是另外一回事。 「将军,那个吸血鬼已经走过来了,看样子你的小命难保了。」 「哦,我也这麽觉得。」 「那你怎麽还能笑得这麽灿烂呢,这点实在是让我很费解。」 「因为有你在嘛,我们是朋友,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对我的人品这麽有信心?」琼恩诧异,「好吧,既然你都这麽说了……再加五百颗红宝石,我帮你搞定这个吸血鬼,如何?」 琼恩提出的条件,不能不说是很宽厚,或者说是因为他其实也没甚麽特别想要的东西。钱财这种东西自然多多益善,但只要能衣食无忧,他也就不太看重;权势之类地对他也没甚麽意义,就算拜尔封他做城主做将军,琼恩还不想当呢;至於美女之类,身边的一群都还没搞定,哪里顾得上其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敲诈甚麽,索性就把原本的价码再翻一倍,拿去讨好凛就是。虽然不指望有多大效果,但这种向女孩子主动献殷勤的事情,做了总是有益无害。 「五百颗红宝石麽……」拜尔沉吟,「似乎多了点,三百颗如何。」 「将军,你未免太小气了吧,一个亲王吸血鬼,难道不值这个价码?」 「不不,你误会了,他当然值这个价,问题是我这条命不值那麽多啊。」 「……」 两人扯皮之间,吸血鬼已经越走越近,相距不到二十步了,他的腿伤应该也在快速痊愈,行走速度渐渐加快,逐渐恢复如常,右手掌中也已经幻出碧火莹莹地长刀来,看起来杀气凛凛。四只小型风元素飞旋过来,阻挡在吸血鬼前进的路线上,却被他手臂一抬,碧光闪动,琼恩还没看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风元素就已经尽数溃散无形了。 「很厉害啊。」 「是啊,所以你有甚麽保命招数赶快用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你怎麽就能断定我有保命地招数。」 「否则你肯定早就逃跑了,哪里还会站在这里和我聊天。」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气,琼恩也懒得再废话,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黑沉沉地,看起来像是人的手掌,却长着六个手指,是个造型古怪的徽章。 「啪!」 琼恩用力一捏,看似坚硬的邪徽登时如玻璃般碎裂。一道乌光飞射而出,正中吸血鬼。歌嘎斯像是胸口被重重砸了一锤似的,踉跄後退几步,刚刚站稳脚跟。就听得连声爆响,他的手臂丶双腿和胸腹上,同时炸开了千百个细小创口,肉末横飞。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黑色的污血汩汩流淌,汇聚成溪,所过之处皮肉迅速乾枯石化。转眼间大半个身躯都变成了石像。 乾脆利落地一击,连拜尔都怔住了,虽然他早就猜到琼恩肯定埋伏了後手。否则不会如此悠闲自若。但却也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地就打倒了对手。「这是……内爆术?但不会有石化效果吧。」 「将军。有点魔法常识好不好,内爆术是神术。还是最高阶的那种,我一个巫师怎麽可能会。」 内爆术是种非常厉害的法术,据说能够让人从体内往外爆裂开来,凶戾阴毒,威力无比,但那是牧师才会的神术,琼恩当然是不会的。实际上,以他现在的魔法造诣,面对歌嘎斯这种亲王吸血鬼,如果直接攻击的话,不管使用甚麽法术,十有八九都是完全无效,勉强成功了杀伤力也要大打折扣。此前干掉迪内特,真正的攻击交给凛和梅菲斯去做,他只是负责破魔丶压制对手,便是这个道理。 琼恩刚才根本就没有施法,他只是捏碎了格拉兹特给莎珞克的那枚邪徽而已。 断域镇的决斗大赛,琼恩是拿了第一名,奖品虽然被拜尔抢走了,但那本来就是个象徵物,各项附带地利益照样到手。其中有一项奖励,是能够和断域镇的女主人,魅魔红色寿衣一夜春宵,对此琼恩敬谢不敏,拱手把机会让给了歌嘎斯。 红色寿衣姿容绝色,据说在深渊中仅次於魅魔女王美坎修特,能和这样的美女上床,相信是所有男性的梦想。一夕春宵,吸血鬼自然是心满意足,却不知道已经悄悄埋下杀身之祸。 红色寿衣其实是格拉兹特,正是奥喀斯的死敌,如果说他不会趁这个天赐良机暗中做点手脚,那是鬼都不信。自古以来,美人计就是最好用的一招,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都栽在这上面,何况一个傻乎乎的吸血鬼。虽说头颅丶心脏这种关键部位,吸血鬼会特别谨慎在意,不容易下手,但在床上颠鸾倒凤,鱼水交欢的时候,被人偷偷在身体其他的方做点手脚,歌嘎斯又哪里能发觉。 「所以说,上床之前,一定要看清楚对象,倘若是漂亮女人无所谓;但如果是漂亮人妖……那就有大麻烦了。」 琼恩一边发表着评论,手上动作丝毫不慢,从怀中取出萨瓦棋,掷下一枚棋子,化成卓尔战士,伸手一指,战士一跃上前,重剑挥出,将已经处於半石化状态地吸血鬼脑袋砍了下来。 脑袋砍掉,任吸血鬼有天大地本事也是死定了,琼恩收回棋子,正准备和拜尔说话,陡然间听得远处一声尖锐厉啸传来,紧接着大地剧烈震动起伏,彷佛海浪一般。琼恩立足不稳,匆忙扶住後面的石柱才没有摔倒在地,他惊骇之下闻声望去,正看见远处神躯魔像挥臂横扫,势道威猛,曦天使堪堪避过,魔像却紧跟着又是一拳击出,迅若奔雷,这次曦天使再也躲闪不及,只得举剑硬格,顿时彷佛断线风筝般直直摔飞出去,撞进一排房屋之中,生死不知。 「它怎麽突然又变快了?」 正自诧异,魔像一拳击败曦天使,也不追击,大踏步便朝着东方冲去。黑石城沿河而建,城市地东丶北两面没有城门,外面就是宽广无际的冥河,滚滚滔滔,奔流直下,水面上凶风恶浪,还会时不时冒出高达百尺的龙卷漩涡来,连那些长着翅膀的邪魔都不敢轻易在上面飞行,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落个死无葬身之的地下场。所以对於守城一方来说,防御压力也很轻,没安排多少兵力,更不是主要战场。魔像直直冲撞过来,一路上摧枯拉朽,不知道毁掉多少建筑,彷佛猛兽一般把城墙撞开一个大缺口,冲到冥河里去了。 不,不对。不是冲到冥河里…… 在即将踏入冥河的那一刹那,魔像的背後陡然发生异变,两张白森森的巨大骨翼轰地自体内伸出舒展,整个身躯彷佛大鸟一般翩然飞起。从冥河水面上浮掠过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 事情居然变成这副样子,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在转来转去,最终的结果还算差强人意。魔像临阵遁走,亡灵军的两大统帅都先後丧命,战局自然一溃千里,没过多久魔鬼军就冲进城。拜尔虽然压着不能动弹。但还能够发出信号,自然有忠心的部属过来帮忙,几十个壮硕的魔鬼奋力将巨石移开。把这位阿弗纳斯地大公爵救了出来。 黑石城连遭战火。又被神躯魔像践踏破坏。城墙建筑毁损无数,简直成了一片废墟。已经不堪驻守。拜尔整顿大军,决定先返回青铜城再做计较。此战之後,恶魔军主力覆灭,精锐尽失,将领军官折损殆尽,就连统帅都被砍了脑袋,可以算是一败涂地。魔鬼军自然士气大振,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彷佛已经胜券在握了。 事实当然没那麽简单,恶魔军大败是没错,但它们依旧还占据着冥河沿岸的前十三座城堡,驻守的兵力加起来也不少。魔鬼军虽然战胜,却也元气大伤,精锐战力损失殆尽,堕天使军团「黯之翼」近乎全体覆灭。要想收复失地,只怕并不轻松。 除此之外,更令人担忧的,是神躯魔像不知所踪。黑石城一战,魔像临阵遁走,事後拜尔派遣了大量小魔鬼搜索,迄今为止一无所获,这是件很诡异的事情。要知道这里是阿弗纳斯,魔鬼的主场,拜尔的地盘,神躯魔像又是个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居然就此销声匿迹了,简直违反常识。 神躯魔像没有被彻底摧毁,魔鬼所谓地「胜利」其实就只是自欺欺人。倘若奥喀斯另外再派巫妖前来,接管魔像,重新修复上阵,拜尔还能拿甚麽抵挡?除了死战然後战死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当然,这些是拜尔和他的手下们需要头疼的事情,和琼恩没关系。魔鬼大军返回青铜城堡,琼恩等人自然也随行。大概是看在救命之恩地份上,拜尔礼数周到,待为上宾,用莎珞克的话说:「除了没有送上几个欲魔美女之外,其他无可指摘。」 欲魔美女甚麽的,琼恩其实也不在乎,身边地漂亮美人已经足够,再多都要应付不过来了。倘若是漂亮到红色寿衣那种程度地绝色女子,说不定还有兴趣玩玩一夕之欢,换换口味,然而欲魔和魅魔不同,并不以美色着称,拜尔手下地「黑玫瑰」成员,琼恩也见过几个,美貌自然也称得上,但比起梅菲斯和凛来都还明显差了一筹。既然如此,也就没多大兴趣了。 日子虽然过得舒适,琼恩却没打算在这里久住,还是早早拿了报酬,返回物质界,远离这是非之的是正经。有契约在,拜尔自然不会反悔,八百颗红宝石已经兑现,此时就摆在琼恩的房间里,另外还附赠了一个秘藏箱(次元袋地超大容量版本)。通往晨炼城的临时传送门也即将构建完成,预计明天就能够启用。 「总算要回去了。」琼恩感叹。 他坐在青铜城堡钟楼的顶上,拿着望远镜悠闲地四处张望。凛这几日难得地努力用功,整日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梅菲斯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哪里,琼恩也没多问。连日征战杀伐,如今放松下来,看看风景,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莎珞克,回到物质界以後,你准备去哪里呢?」 他随口问坐在身侧的魅魔,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声轻笑,「我也不知道啊,」莎珞克说,「我……似乎也没甚麽地方可去吧。」琼恩默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第十五节 物以类聚 这几个月的相处,彼此间的了解增多,琼恩也大致清楚历。她出生於泰瑟尔的一个小城里,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靠乞讨丶盗窃甚至杀人抢劫长大,邪神的血脉让她拥有远远超乎常人的力量,在七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熟练地用匕首刺进别人的心脏。九岁的时候,她被铁王座(iron throne)的瑞塔偶然看中,收为养女。在随後的五年里,莎珞克快速成长为第一流的杀手,替瑞塔斩除无数异己和竞争对手,帮他成为铁王座在宝剑西海岸分部的最高领袖。而她自己也成为铁王座中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倘若愿意更进一步,假以时日,取瑞塔而代之并非甚麽难事,然而莎珞克志不在此。 她想成为神明。 作为巴尔子嗣,这种想法不但无可厚非,简直是情理之中——像梅菲斯这样才属於不正常状态。在遇到琼恩和梅菲斯之前,莎珞克已经杀死了十多名巴尔子嗣,融合他们的神力,壮大自身,朝着杀戮之神的目标一步步前进。 然後她失败了。 巨魔山脉一战,莎珞克身死,体内的杀戮神力也尽数丧失,被梅菲斯所融合。其实这对於双方来说都不是希望看见的结果,莎珞克固然前功尽弃,百忙一场,成为神只的期望彻底落空。梅菲斯却也险些被巴尔冲破封印,再度复活,花了好大力气才算镇压下来。事情已经发生,时光又不可能逆转。後悔没有意义,只能继续往前看。 「往前看?」莎珞克轻声反问,「前面又是甚麽呢?」 琼恩一时语塞。 「要往前看,那总得有个目标,」莎珞克望着远处的天际,悠悠说,「我听说,人生在世,都应该有目标。不管是高尚地丶卑鄙的丶伟大的丶渺小的丶长远的丶眼前的,总得知道自己要做甚麽,这样才有努力的方向,有前进的道路……可是……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我的目标是甚麽。在哪里,又怎麽向前看呢。」 「你难道就没有甚麽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莎珞克偏头思考了半响,最终笑着摇摇头,「还真想不起来。」 「没有甚麽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见的人?」 「好像也没有,」她自嘲地笑着,「我不像你们,我没亲人。没朋友,没同伴,没有家。在哪里都一样了。」 「铁王座呢。」 「都已经离开一年多了。难道还能回去?就算回去。又有甚麽意思,」莎珞克摇摇头。「继续当杀手?算了,累了。」 「那……你以後打算做甚麽,总有点自己的想法吧。」 「想法麽,很简单,」莎珞克乾脆利落地说,「跟着你。」 「我没发觉自己原来有这麽大的魅力。」 「这和魅力没关系,只和性命有关系。」 「嗯?」 「你忘了,我们可是有一份真名契约在的,」魅魔提醒,「别的都无所谓,但最要紧的一条,我们的性命是绑定在一起的。所以我当然要跟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否则被你连累,死得莫名其妙,我可不甘心啊。」 「等等,」琼恩抗议,「为甚麽就肯定是我连累你,不是你连累我呢。」 莎珞克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是关注我的人多,还是关注你的人多?是我会遇到的危险多,还是你会遇到的危险多?是想杀我的人多,还是想杀你的人多?」 「这个……」 「我是甚麽?无名小卒一个,现在连那点杀戮神力都失去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如果我只想全身保命,找个地方隐居,平平稳稳度过一辈子,不是甚麽难事吧。至於你麽,」魅魔微微冷笑,「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不知道甚麽时候就没命了。不是你连累我,难道还会是我连累你?就算有人要杀我,那也肯定是针对你的,说到底还是你连累我。」 琼恩揉揉眉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 「你这麽愁眉苦脸做甚麽,」莎珞克的嘴角微微翘起,「有漂亮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陪伴左右,难道这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顺便还可以玩玩主人女奴的角色扮演游戏,不知道多少人会羡慕得两眼放光呢。」 「话是这麽说……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太一样。」 到底甚麽地方不一样,琼恩也说不上来,索性懒得去想。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坐在高高的钟楼上看风景,身边有美女陪伴,原本就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没必要自寻烦恼。莎珞克并不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大约是杀手出身的缘故,言语间总带几分锐利,习惯了冷嘲热讽,但这几个月来朝夕相处,打交道久了,发现作为聊天对象而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相比起来,梅菲斯过於安静沉稳,凛又太活泼了点。 「你呢,」莎珞克突然反问,「回到物质界,你有甚麽打算?」 琼恩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你是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麽,我是根本没法决定自己要做甚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一回去就又接到甚麽新的指令了。」 「这种生活……听起来似乎也很灰暗啊。」 「唔,灰暗也谈不上吧。这世界上的死上班族多了去了,拿薪水,听指使,给老板跑腿打工,养家糊口,混吃等死,这才是正常而普遍的人生嘛。」 「听起来你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 「满意就有鬼了,」琼恩没好气地说,「但我有甚麽办法?」 两人都不再说话,时间静悄悄地流过,琼恩觉得有些倦了,正想躺下来休息一会,莎珞克碰了碰他,把望远镜递过来。 「主人,看看那是谁。」 「唔?」 琼恩接过望远镜,朝着魅魔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位少女的身影闯入视野。 那是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女,正肩并肩走在街道上,路上遇到的魔鬼们纷纷避让,不敢靠近。左侧的少女穿着天蓝色衬衫和米白色长裤,明亮的阳光照射在脸上,白皙的肌肤中微微泛着红晕,碧绿眼眸中沉静无波,彷佛幽深湖水,正是梅菲斯;右侧的少女全身裹在灰色斗篷中,兜帽掀开,面容姣美,清雅秀丽中透着些许淡漠,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缥渺气质,金色的眼眸粲然生辉,耀若星辰,是极难得的美人,琼恩却不认识。 「奇怪,她是谁?」 「弥赛亚,那个曦天使。」莎珞克在旁边提醒。 「是她?」 在黑石城的时候,琼恩见过弥赛亚一面,但当时没看到脸,所以也没甚麽印象。如今细看,发现她和梅菲斯居然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有着一头流泻如瀑的灿金色长发,比阳光更加耀眼夺目,同样的身材高挑,英武挺拔,明艳中透着掩藏不住的隐隐傲气,彷佛匣中利剑,虽然锋芒不露,依旧凛凛迫人,倘若只看背影的话,很容易会误认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当然,仔细观察的话,两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即便不考虑眼睛颜色的迥异,就气质而言,梅菲斯终究年幼,虽然秀美无俦,眉宇间总还带了些许稚嫩,相比起来弥撒亚则显得成熟许多。 「她们怎麽会在一起?」 琼恩略略有些诧异,梅菲斯并不是那种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平素闲暇时大多只是练剑丶读书,极少会主动和人交往,怎麽会和弥赛亚在一起逛街,她们几天前还素不相识的吧。 「圣武士和曦天使在一起,有甚麽值得惊讶的。」莎珞克淡淡说。 「唔,也是啊。」 「就像我和你在这里偷窥一样,很正常啦。」 「……这有可比性吗?」 「有啊,圣武士和曦天使,我和你,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上次说过的谚语。」 「你记忆力真好。」 「多谢夸奖。」 从望远镜中看去,梅菲斯和弥撒亚并不是在逛街,而是在交谈,琼恩好奇心起,想听听她们说些甚麽,但距离实在太远,就算用传讯魔法应该也不管用,而且肯定会被对方察觉。略一踌躇,两位少女已经转过街道,进入一座古朴陈旧的宅院当中去了。 第十六节 性格决定命运 意外发现梅菲斯和弥撒亚来往,琼恩有些惊讶,但也并心上。就如莎珞克所说,圣武士和曦天使在一起,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梅菲斯信仰的神祗是正义之神提尔,而弥赛亚所来自的天堂山也正是提尔和他的助手们居住的神国,两人甚至都可以算是同僚。在这邪魔横行地下层界遇见,打个招呼,一起喝咖啡聊天逛街,是再正常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弥撒亚是女性。 倘若梅菲斯是去和男性约会,琼恩二话不说,立刻冲过去把对方砍成十七八块,但既然是女性的话,那就不必介意了。虽说有凛这个前车之鉴在,女性也未必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情敌,但世界上的蕾丝边总不至於那麽多吧。 「这可不好说呢,天堂山那帮家伙,个个都心理变态的,甚麽奇怪的性取向都可能存在。」 废话,你是恶魔,是他们的死对头,你当然这麽说。 「其实你心里是希望出现这种情形的吧,主人。」 琼恩一怔,「甚麽意思?」 「这样又可以勾搭一个美女回来啊,凛不就是这麽被你弄到手的麽。」 「……你这麽说,像是在钓鱼似的。」 「是啊,用你的圣武士小情人当诱饵,这个主意不错吧。」 「唔,听你这麽一说,似乎有点道理啊。」 梅菲斯气质英武,身材高挑,平素又爱穿男装,只要将长发扎起来,俨然便是个俊俏的美少年,据说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种类型,用来「钓鱼」还真是最适合不过。倘若她愿意配合的话,琼恩就有福气了,大概每天都会有新鲜果实可以采摘品尝,人生真是何其美好。 「算了。」琼恩叹气,「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不用做白日梦了。」 「为甚麽不可能?」 「她不会同意的。」 「她不同意有甚麽关系,你命令她做就是了。」 「她是我情人,又不是我的女奴,我怎麽命令她?」 「我也是你情人啊,你不是经常命令我吗?」莎珞克反问,「这又为甚麽呢。」 「这个……」 琼恩犹豫着。不知道怎麽措辞回答。就他心里的分量而言,莎珞克远远比不得梅菲斯,对待的态度自然也就有差别。但这种话倘若直说,又未免太过伤人。虽说以前曾经是敌人,如今莎珞克都死过一遭,那点仇怨也早就不放在心上,这几个月来相处融洽,琼恩不想把关系弄僵。正自踌躇,莎珞克自己笑了起来,「开玩笑啦,」她说,「我知道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从来就没指望过你一视同仁,不用在意。」 话虽然说得豁达,但语气里的那点怨气,却是怎麽也掩藏不住。琼恩不是笨蛋,不至於听不出来,但也没甚麽话好说,只能沉默以对。 「不过呢。主人,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哦。」 「甚麽事情?」 「你和你的小情人,终究不是一路人,」莎珞克笑语盈盈。「你们本质上近似,走的却是相反的两条路。无论你们再怎麽彼此迁就,相互妥协,无论她怎麽容忍退让,你再怎麽讨她欢心,都是没用的。总有一天。你们会从情人变成死敌,你——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这算是诅咒?」 「不,这是预言。」 琼恩冷笑,「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是个预言师。」 「过奖,预言师甚麽的,我是谈不上,水晶球我也不会看,至少要我预测你明天早餐的内容我就办不到,」莎珞克随意玩弄着垂下来地几偻秀发,彷佛漫不经心,「但要预言命运,却是容易得很,因为……性格决定命运啊。」 「是麽。」 「是啊,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这都没错,但我想我的主人,不至於天真幼稚到以为有了爱就能解决一切吧。你会为她改变到甚麽程度?她又会为你妥协到甚麽地步?你们两个……可都是那种骄傲在骨子里的人啊。到头来,不是你挡她的路,就是她挡你的路,不是你杀她,就是她杀你,这是注定的,」她轻轻摇头,神色俨然,「注定的。」 琼恩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如常,「我的性格,我自己最清楚,我的命运,我自己最明白,」他淡淡说,「与其在这里说三道四,替别人操心,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 魅魔格格娇笑,「遵命,主人。」 莎珞克的话,让琼恩心里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但也很快抛之脑後。挑拨离间,原本就是恶魔本色,没必要耿耿於怀, 真上了她的当了。难得闲暇有空,出来看看风景,必非要搞得这麽郁闷,自寻烦恼。莎珞克点到为止,也不再说,转而谈论些轻松话题。 午餐之後,琼恩和莎珞克去青铜城的商业区逛了一下午,地狱和深渊不同,商业贸易十分发达,整个无尽深渊,也就断域镇和格拉兹特的三重国度等少数地方有「市场」,地狱里则每个城堡都有专门的商业区,尤其是阿弗纳斯,因为大公爵拜尔极其注重商业,颁布种种优惠政策,所以位面商人们趋之若骛,市场十分繁荣,各种珍稀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莎珞克挑选了几件魔法装备,琼恩则购买了大量魔杖丶药水和卷轴,把这几个月来积攒地灵魂宝石全都花出去,反正明天就回物质界,以後也用不着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傍晚时分,梅菲斯尚未返回。莎珞克回自己房间休息,琼恩打开魔法书,温习前段时间学习的几个法术,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梅菲斯走了进来。 「回来了?」 「嗯。」 梅菲斯似乎有些疲倦,精神不佳,坐在椅中沉思。琼恩心中诧异,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怎麽了,艾弥薇,」他问,「发生甚麽事情了?」 「没事,」梅菲斯笑着摇摇头,「有点累而已。」 「那早点休息吧,明天就回去了。」 「嗯。」 浴缸里放满热水,琼恩替梅菲斯褪去衣裳,将她抱了进去。少女靠在琼恩怀中,灿金长发飘浮在水面上,让他帮自己擦拭身体,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几分倦意。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感觉男人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起来,顺着优美的腰背曲线缓缓下移,滑入两瓣丰满的臀丘之间,指尖一点点地旋转深入,挤进体内。动作很温柔,但少女还是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琼恩发现她的反应异样,不敢再动,让大半个指节停留在少女温热地体内,「疼?」他问。 「嗯,你前几天那次……里面有些地方应该撕裂了,还没愈合。」 琼恩微微一惊,「怎麽不跟我说。」 少女瞥了他一眼,「说有甚麽用,你当时只顾自己舒服,哪里还在乎我,」她咬着嘴唇,「一点都不心疼我……不知道把我当甚麽。」 「对不起,艾弥薇,我不知道……」 「你当然甚麽都不知道,就知道欺负我……我都哭了你没看见啊!」 「我当时问你,你说是汗……」 「我说了你就相信啊!」 琼恩搂着她,在光洁的脖颈和背上轻轻亲吻,「对不起。」 梅菲斯哼了一声,气慢慢消了,「算了,没事了,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劲,」她摇摇头,「早点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久待。」 「嗯,我知道。」 手指慢慢从少女体内退出,虽然琼恩已经尽可能小心,但依旧让梅菲斯眉头紧蹙,发出低低的呻吟。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琼恩揽着她的腰肢,享受着怀里的温软,淡淡的发香彷佛百合般清新,沁人心脾。「今晚恐怕不行了,」梅菲斯略带歉意地说,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要麽你去找凛吧。」 「不用,我喜欢抱着你。」 少女微笑着,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她轻声说,「别生气。」 「没有了,确实是我不对,」琼恩说,「我……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当时自己都好像不太清醒。」 「可能因为这里的位面规则影响吧,」梅菲斯沉吟,「回到物质界应该会好些。」 「希望如此。」 琼恩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艾弥薇,你好像有心事。」 「是吗?」 「你很少对我发脾气的。」 「你把我弄疼了,我发发脾气难道还不应该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琼恩抚摸着她的脸蛋,「你明显心情不好,」他顿了顿,「和弥撒亚小姐有关吧。」 梅菲斯微微诧异,「你怎麽知道?」 「我今天看到你们了,在路上。」 「哦,」梅菲斯偏头想了想,笑了起来,「那你就来猜猜我到底有甚麽心事吧——猜对了,我就原谅你。」 第十七节 一笔勾销 「猜谜语麽,这我可不擅长呢,」琼恩说,「而且总该有点提示吧?」 「没让你猜谜语,」少女静静笑着,「是猜我心里想甚麽。」 猜谜语和猜情人的心事,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智力问题,可以推测计算,猜中了是聪明,猜不中也不过付之一笑;後者则是感情问题,往往全凭直觉,猜中了是心有灵犀,猜不中……就可能上纲上线到「你不爱我」,「你不够了解我」,「我们有缘无分」之类的恐怖结论。虽然这其实完全没道理可言,然而女孩子本来就是不用讲道理的感性动物。 幸好,梅菲斯尽管偶然会耍点小女孩脾气,但还不至於如此。她既然让琼恩猜,那就总有几分迹象可循。 琼恩默默思索着,手无意识地在少女胸前轻轻揉捏,享受着掌心满溢的温软触感,渐渐有了点头绪。「如果我猜中了呢,艾弥薇,」他问,「有甚麽奖赏?」 「说了啊,如果猜对了,我就原谅你,不生气了。」 「你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琼恩说,「这个不能算。」 「那你还想要甚麽?」梅菲斯反问,「我所有能给的,都已经给你了。」 琼恩吻着她粉嫩的脸颊,「以後,如果我把你弄疼了,要告诉我知不知道。」 「干嘛要告诉你。下次再这样,直接把你踢下床去。」 「行。」 梅菲斯轻声一笑,「知道了。」她柔声说,「先说说看,你猜到甚麽了。」 「你是去问弥撒亚小姐,为甚麽为魔鬼效力,是吧?」 少女不置可否,「何以见得呢?」 「猜的,」琼恩说,「首先,你和弥赛亚以前并不认识。对吧?」 「当然。」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和她没有任何接触,也没打过半点交道。今天应该是你去找她,并不是她约你见面。对吧?」 梅菲斯点点头,「对,但这又说明甚麽?」 「以你的性情,会去主动找一个人。那就肯定是有甚麽重要事情,不会是简单的闲聊问候,」琼恩感觉少女胸前的两颗蓓蕾已经骄傲地坚挺起来,硬硬地在掌心摩擦着。「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没甚麽事情需要她帮忙,即便有。那也应该是去找拜尔。而且如果是关系到我们整个『团队』的事情。你应该会告诉我。但你没说,而是单独去找她——也就是说。这件事和我,和凛,都没关系。」 「是,」梅菲斯承认,「这算是我的私事。但你又怎麽猜到我是去问她这个问题呢?」 「很正常啊,所有人在得知拜尔手下有这样一位曦天使之後,最大的反应,应该就是疑惑她为甚麽没有堕落吧?」琼恩不紧不慢地说,「同样是为魔鬼效力,她却没有像黯之翼的那些家伙一样堕落,她依旧拥有圣力,依旧能够挥出破邪斩,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而你是圣武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曦天使其实是同类,那麽相比起别人,你对此肯定更加疑惑,更想明白其中的究竟,这没错吧?」 梅菲斯嫣然微笑,「没错,」她说,「我是很好奇,所以就去问她,想知道缘由。这前一半,算是你猜对了。」 「既然前一半猜对了,後面也没甚麽难的,」琼恩也笑起来,「你去问她,那麽会有两种可能:她回答,或者不回答。如果她不回答,那麽你最多只是依旧疑惑,不至於心情低落——所以很显然,她是回答了,你知道了这其中的前因後果,而你也正是因此而郁郁不快。」 梅菲斯沉默片刻,「那你再猜猜看,她是为甚麽听命於拜尔呢?」 「这应该算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吧?」 「猜出来,我给你额外的奖励。」 「甚麽奖励?」 「不说,反正你会喜欢的就是。」 琼恩笑着将少女扶起,擦乾身上的水珠,赤裸着抱上床去。「这个也没甚麽难猜的,」他说,「拜尔能让一位曦天使为他效力,可能的原因无非就那几种。」 「首先,弥赛亚小姐为拜尔效力,不可能是因为放弃信仰,认同他的理念,那样的话她会立刻堕落,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其次,我也看不出弥赛亚小姐和拜尔之间有任何友谊或者爱情……别告诉是这种荒诞的理由。」 梅菲斯笑起来,「自然不可能。」 「那就是了,既然这些都不可能,那麽剩下来,比如说威逼丶强迫丶利诱,这些也很难。弥赛亚小姐可是曦天使,那是相当於进化到最终形态的大恶魔或者大魔鬼的存在,远远不是拜尔可以匹敌地,而且她作为最高阶的天使,近似神明的存在,必定信念坚定,无所畏惧。这样的对手,可以杀死,却没法打败,就算能够一时压制,也不可能长期驱遣,除非……」 「除非甚麽?」 「除非,」琼恩低声说,「除非签订契约。」 对於弥赛亚而言,强迫威逼丶利益引诱丶言语腐化,这些都根本没用。唯有契约,才能真正束缚制约一位曦天使,而这正是魔鬼最擅长最常用地手段。 「拜尔应该是用了甚麽手段,和弥赛亚签订了一份契约,让她为自己效力,是这样吧?」 「你为甚麽能猜到呢?」梅菲斯静静地问。 「因为,」琼恩低声说,「算是以己度人吧。」 莎珞克说,圣武士和曦天使在一起,琼恩和她在一起,这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没错,不过可以做点修整,相比起莎珞克,拜尔和琼恩更近似同类。 如果把梅菲斯和弥赛亚替换。把琼恩和拜尔替换,那麽答案就很明显了。 「你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如果说会被别人的故事打动,那麽很大的可能,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琼恩轻轻说,「拜尔用一份契约,得到了曦天使。我当时……不也是用这种手段,得到你的麽?」 「现在回想起来很得意吧?」少女冷冷说。 琼恩摇头。「很後悔。」 「是吗?」 「是,」琼恩低声说,「那时候,只想着占有你。舍得伤害你;现在……舍不得了,所以後悔了。」 梅菲斯用力咬着嘴唇,突然抬起手,重重地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琼恩没有躲闪。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艾弥薇,」琼恩凝视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少女的声音有些梗咽,「从今以後。不准再欺负我。不准再伤害我。知不知道啊?」 「知道,」琼恩轻声说。替她拭去夺眶而出的泪水,「从今以後,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伤害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再也不让你哭。」 「我没哭。」 「嗯,没哭。」 梅菲斯将脸埋在琼恩怀里,俏丽的肩头轻微颤动着,过了半响慢慢恢复过来,抬起笑脸。「没事了,跟你在一起,人都变得爱哭了。」 「这才像个女孩子嘛。」 「才不要呢,」梅菲斯说,亲吻着琼恩地胸膛,身体慢慢下移,最终脸伏在他的胯间,张开樱唇。 身体的一部分被温润的口腔密密包裹,琼恩感觉自己彷佛整个人都被浸泡在热水中,说不出地舒服,舌尖的灵巧挑逗,让他的灵魂彷佛都要被吸出来似的,这种美妙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在少女口中满足地爆发出来。 梅菲斯的喉咙慢慢蠕动着,直至将乳白色的牛奶完全吞咽下去,一滴不漏。完事之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吐出,而是继续含着,香舌舔,很快让琼恩重振雄风,又在她的小嘴里再度发泄出来。 「奖励你的,」她说,笑盈盈地抬起俏脸,「还满意吧。」 这个香艳地奖励确实让琼恩非常满意,但相比起来,能够和梅菲斯把心底的那点芥蒂化解,才是更让他高兴的事情。虽然挨了一巴掌,却彷佛像是卸下了一副担子似地,顿时轻松了许多。 「拜尔用甚麽方法和弥赛亚签订契约的呢?」他问梅菲斯。 「人质。」 六百年前,天堂山派遣天使军团进攻地狱,最终战败,拜尔也是借此机会崛起。在最後一战中,拜尔率军包围了弥赛亚和她的部属,最後双方首领谈判,签订了一份协议。拜尔撤除包围,并且释放他所俘虏的所有天使(已经成为堕天使者不包括在内),而弥赛亚则留在地狱,为拜尔效力,只在对付邪魔时出战。 「她应该并不满意於这种处境吧。」 「那当然,」梅菲斯说,「但她不能毁约。」 「你想帮她摆脱这份契约?」 「想是想,但很难啊。」 「是很难,」琼恩叹气,「契约是双方的,除非拜尔自己愿意放弃权利。如果我是拜尔,手里有一位曦天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吧?」 「杀了他怎麽样?」梅菲斯突然说。 弥赛亚的义务,是听命於拜尔,为他效力,并不是加入魔鬼阵营。如果拜尔死了,契约自然自动失效。这确实是个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而且梅菲斯是圣武士,杀魔鬼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至於琼恩……反正和拜尔也不过是交易合作关系,杀了就杀了,只要让梅菲斯高兴就行——唯一的问题只在於…… 「我们怎麽可能杀得了拜尔?」 要论个人实力,拜尔未必比琼恩等人前几日杀的吸血鬼亲王迪内特强很多,但杀起来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吸血鬼确实是很厉害的亡灵,但弱点也太多,怕阳光丶畏银毒丶会被圣光圣水伤害,等等等等,而拜尔就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我的法术如果直接攻击,对拜尔只怕基本不起作用,依旧只能辅助,」琼恩说,「凛更不用说,而且拜尔清楚翔龙弩能够连发,这个秘密武器不起作用,他也根本不用怕银矢。莎珞克更不用说,她失去了杀戮神力,现在的实力还不如以前。而且……艾弥薇,你的破乱斩,对拜尔恐怕不起作用吧。」 梅菲斯嗯了一声,「破乱斩对魔鬼没用。」 顾名思义,破邪斩斩杀一切邪恶,破乱斩则斩杀一切混乱。梅菲斯和其他圣武士不同,没有破邪斩的神能,只是凭借着手上的银剑「眷恋」,能够打出破乱斩出来。如果对上恶魔,自然是无往不利,极有威胁,但对付魔鬼的话,那就基本没效果了。 梅菲斯想了片刻,最後也摇摇头,「是不行,」她叹息,「基本没可能。」 话虽如此,仍旧不免有些怏怏,琼恩明白这是为甚麽。梅菲斯虽然善良,却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之所以想帮弥撒亚摆脱契约,原因自然很多。事实上,作为一名圣武士,看见魔鬼以这种方式胁迫曦天使,挺身而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对於梅菲斯而言,只怕还有另外一层心理上的含义。但她也很清楚其中的困难,几乎是不可能办到,正因为如此,所以潜意识里才郁郁不乐吧。 「艾弥薇。」 「嗯?」 「其实,也未必不行,」琼恩慢慢说,「杀了拜尔自然不可能,而且也没必要。不过,逼他同意放弃契约的话,却未必不可能。」 「怎麽做?」 「不知道,」琼恩轻轻揉着眉角,「我只是说可能,因为这需要机会……说不定,我们得多留几天了。」 第十八节 魔像归来 队伍里有四个人,但行程安排这种事情,只要琼恩和梅菲斯意见一致了,其他两个人的看法基本就可以无视。莎珞克必须听命於琼恩,凛反正无可无不可,只要梅菲斯说话了,她基本就不会反对,何况小女巫最近已经到了凝成真名的关键时刻,几次努力都没能成功突破,稳定联结到魔网第五层,正自郁闷得不行,哪里有空理睬这些? 两人沉沉睡去,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琼恩醒来,眼睛尚未睁开,朦胧间觉得怀中抱着一具温软玉体,光洁的脊背正贴着自己胸口。他也不甚在意,以为是梅菲斯,原本搭在少女腰间的左手习惯性地上移,按在胸前轻轻揉捏,过了几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 「唔,奇怪,怎麽这麽大,至少有c,而且这手感……」 他察觉不对,连忙睁开眼睛,因为是从背後抱着,正看见一头浓密的黑色秀发彷佛绸缎般细致光滑,散散地洒在洁白肌肤上,露出圆润俏丽的肩头,说不出的诱人。「凛?」他怔了怔,「你怎麽在这里?」 凛正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听见说话,只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胸口不怀好意地动来动去,扰人清梦,颇不耐烦地顺手一拨,「啪」地打了开去,顺便换了个姿势,拿一只靠枕遮着脸,挡住窗口射入的晨光,又继续呼呼大睡。琼恩正觉有趣,想要继续逗她,门口脚步轻响。梅菲斯走了进来。 「醒了。」 「嗯,艾弥薇,她怎麽在这里?」 「昨天半夜自己跑过来的,」梅菲斯嘴角含笑,「大概一个人睡不着。」 说话之间,凛终於被弄醒了,「早,艾弥薇,」她口齿不清地和梅菲斯打了个招呼。正要继续睡去,突然感觉身後有个人,「咦,琼恩。你怎麽跑到我房间里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是吗?」 凛睡眼朦胧地想了半天,终於回过神来,原来昨天半夜,她终於成功地凝成了真名。兴高采烈之下跑了过来,当时琼恩和梅菲斯都已经入睡,她便毫不客气地直接挤在了中间。「好啦好啦,」她用毯子蒙着脸。「你们有事出去说,别吵我睡觉。」 琼恩笑了起来,起身穿衣。和梅菲斯走出房间。把门顺手掩上。「我去见拜尔。」琼恩说,「你今天有甚麽安排麽?」 「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 两人走出住处。外面天气晴朗,清新的晨风吹面而来,略带寒意。「艾弥薇,」琼恩随口说,「你生日快到了吧?」 「是啊,下周一就是,」梅菲斯说,「还以为你忘了。」 「怎麽会。」 比较凑巧的是,琼恩身边的女孩子生日基本都是在下半年,梅菲斯在十月,芙蕾狄在十一月,琼恩自己是十二月,珊嘉自然也一样。只有凛例外,琼恩有次问过梅菲斯,说是在四月,早就已经过了。 再过几天,梅菲斯便是十六岁了。按照阴魂城的规矩,十三岁是初次成年,十八岁是正式成年;但其他的方没这种奇怪习俗,通常都是以十六岁作为成年标志——当然这是指人类,精灵矮人侏儒这些种族不包括在内。 「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半了。」琼恩感叹。 「怎麽,看着战利品,开始怀念起以前的胜利了吗。」 「不是,」琼恩笑着摇摇头,「只是突然在想,如果那次在沙漠里,我没遇到你的话,那我们现在又会是甚麽样呢。」 「无非各走各的路而已。」 琼恩沉思着,没有再说话,两人默默地走在路上,前方已经可以望见拜尔的官邸。「琼恩,」梅菲斯淡淡说,「其实回想起来,能够遇到你,也挺不错的。」 「真的?」 「真的,」少女说,「至少有很多有趣的回忆——至少,知道有个人喜欢自己。」 「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梅菲斯轻声笑起来,「或许吧,但能让我喜欢的,那就没几个了。」 琼恩正要说话,陡然雄浑的钟声急促震响,他抬头看去,只见一波一波的淡金色光罩,彷佛波浪般以钟楼为中心急速扩散开来,将整个青铜城保护在其中。无数全副武装的魔鬼从建筑中冲出,飞速前往城前集结。 琼恩和梅菲斯对望一眼,微微点头。「过去看看。」他说。 青铜城中禁止传送法术,当琼恩和梅菲斯赶到时,映入视野的是漫山遍野的亡灵,正朝着青铜城缓缓逼近。 「这……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魔鬼军队虽然这几日都在休整,却并不等於蒙头睡大觉,拜尔为了追寻神躯魔像地下落,不知道派出了多少负责侦查的小魔鬼。无论如何也没道理让这样一支亡灵大军兵临城下方才知晓,匆忙集结军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魔鬼们的情报工作居然如此差劲的话,早就被恶魔消灭无数次了。 正自诧异,梅菲斯却已经看出了蹊跷。「这些亡灵,全都是最弱小的那些,」她说,「一个吸血鬼之类地军官都没有。」 琼恩取出望远镜细看,发现确如她所言,这群亡灵虽然数量庞大,只怕有近十万名,但全都是由僵尸丶骷髅这种最低阶地货色组成,既无组织,又无统属,甚至手中连兵器都没有。他不懂军事,但这些时日以来耳濡目染,多少也有点概念,就这样的对手,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可言。 奇怪,难道是送经验值来地麽。 琼恩心里嘀咕着,眼看魔鬼军队正在快速集结。随着钟声震响,成千上万的士兵从兵营中涌出,在城前列成方阵。劣魔往最前方集结,倒钩魔紧随其後,链魔护住侧翼,骨魔执起钢矛,冰魔骑上梦魇,拔出长刀,随时准备出击。拜尔和他的部将也都已经出现在城头。号令,魔鬼军队就会轰然出击,最多半小时便能把这些亡灵杀得一乾二净,片甲不留。 「可惜了。本来还以为是个机会。」 正当琼恩心中惋惜,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陡然听得身旁魔鬼们低低惊呼了一声,他诧异地抬起头。然後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一个庞大无匹的身影,正朝青铜城快速逼近。 失踪数日的神躯魔像! 魔像身高腿长,一步迈出相当於寻常人几十步。虽然行动不快,片刻之间却也已经追上了亡灵大军,距离青铜城已经不远。从表面上看。魔像和几天前在黑石城逃走时的状况并没丝毫变化。大大小小的创伤清晰可见。并未修复,行动也依旧显得笨重迟缓。但琼恩却有着奇怪的感觉——这魔像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正自沉吟,魔鬼军队已经列阵完毕,发起了第一波冲锋。 连场恶战,如今能够驻守在青铜城里的魔鬼士兵,一大半是历经血火锻炼地精锐,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力强悍非常,剩下一小半则是这几日从各地徵召而来的炮灰。拜尔很狡猾,他对魔像和亡灵的突然出现同样心怀疑虑,只把炮灰们派了出去,真正的精锐部队留在後方根本没动弹。 事实证明,拜尔的这个作法绝对明智。 在魔鬼军队发起冲锋的同时,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浓密乌云从四方急速汇聚,紫电银雷扭曲成蛇,在云层中闪烁隐现,间或下击。神躯魔像笨拙地举起双手,千万张扭曲的面孔翻滚着,在它身躯上浮现出来,随即开始急剧变形。 「齐雅温纱丽(kiaransalee)!」 「涅伽尔(nergal)!」 伴随着两种低沉地嘶吼,一点微光在魔像的身体正中爆出,暗紫和乌黑色混合的光芒瞬间扩散开去,形成庞大的椭圆形光罩,彷佛蚕蛹般将魔像包裹其中。几秒钟後,光罩破碎散去,一个全新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它比原本的魔像要矮小一些,粗短的脖颈上长着两个脑袋。左边是个标准的卓尔美女,肌肤黝黑,五官精致,银发雪白,只是蓝色的眼眸中一片木然,毫无半点升级;右边则是个丑恶的兽头,尖齿大耳,满脸赤鳞,长角弯曲,丑陋程度可以和邪魔们媲美。这美女与野兽的外貌组合不仅出现在头部,而且还始终贯穿着魔像地全身——它的左半边身体是赤裸的卓尔女性形象,身材曼妙,曲线优美,充满了成熟丶致命而诱人的女性魅力,而另半边身体皮肤火红,肌肉垒积成块,活像一只巨大的暴龙。在充满了矛盾的身躯两侧,是同样充满了矛盾的双手,一只是女性修长的手臂,手掌上戴着多枚银戒指,一只是长着长毛的兽臂,五指是尖利的黑色骨刺。 巨大的黑色羽翼在背後张开,表面上看近似堕天使的翅膀,细看便发现那是由无数幽灵怨魂组成的黑色浓雾,无数张脸在雾中隐现着,发出梦呓般的喃喃低语声,寻求着将其他生命拉进它恐怖的形体中。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冷气,魔像居然还能够再度变化神相,而且这一次,没有看到任何魔法信号。拜尔刚才也已经派遣黯之翼残馀的堕天使四处搜寻,确定周围不存在巫妖以及控制魔像的装置——也就是说,它是自行变化的。 更重要的是,它这次变化出的神相是甚麽来历? 「哪位神明长这副模样?」琼恩问梅菲斯。 「哪位神明都不长这副模样,」梅菲斯回答,「这分明就是两个神祗的合体,左边那个是齐雅温纱丽,曾经的卓尔亡灵女神。」 「右边那个呢,难道是某个兽人神只?」 「不认识,但可以肯定不是兽人神只。」 梅菲斯作为圣武士,在宗教学上的造诣堪称一流,她既然说不是兽人神祗,那就肯定不是……但世界上还有哪位神只长这副模样? 「不知道,」少女平静地说,「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拜尔这下子有大麻烦了。」 拜尔确实有大麻烦了。 魔鬼的先锋部队撞入亡灵之中,如预期般摧枯拉朽,轻而易举地斩杀着那些既脆弱又无人调遣指挥的僵尸骷髅。便在此时,魔像已经变形完成。 乌黑的光芒自左侧的卓尔美女口中吐出,化作一道狭窄的次元裂隙,随即急速扩大,转眼间就几乎覆盖了地面上的半个战场。在那可怕的裂隙後面,是无尽的虚空,是渴望吞噬一切的黑洞,那是负能量位面,生命的禁地,亡灵动力的来源。 浓稠得彷佛实质的负能量自次元裂隙中倾泻而下,数以千计的魔鬼们悄无声息地失去了生命,他们壮硕的躯体迅速变得乾枯萎缩,而亡灵们则发出了沉默的欢呼。它们的五官和骨骼间隙涌出鲜红的血液,骷髅的头骨们开始整齐划一地敲击着上下颌,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空洞的眼眶里也有节奏地闪现出刺眼的红芒,彷佛在唱颂一首亵渎的赞美诗中。 几秒钟後,次元裂隙消失,但拜尔派出的先锋部队已经尽数覆没。沐浴在负能量风暴中的亡灵们则变得格外强大起来,它们的骨骼更加粗壮,早已乾瘪僵死的皮肉重新鼓胀,甚至手掌和关节都延伸出白森森的骨刺来,彷佛利刃般闪烁寒光,连原本蹒跚的步伐都彷佛灵活了几分。 拜尔阴沉着脸,朝身後的部属做了个手势。 第十九节 再次交易 城头上早已安置完毕的一排排弩炮开始按照次序猛烈发的箭矢上刻了各种魔法符文,爆裂丶冰冻丶闪电丶音波甚至圣光效果此起彼伏,瞬间在漫山遍野而来的亡灵海洋中撕开了一块巨大的空洞。 乘坐着梦魇的冰魔挥舞长刀,开始四面游走,杀伤边缘的亡灵,同时谨慎地和魔像保持距离。手执钢矛的骨魔列阵推进,它们虽然是魔鬼,却在很大程度上近似亡灵,可以有效地抵御负能量的伤害。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堕天使和深狱炼魔自城中飞起,一群魔鬼祭司从掩体後面走出,高举着不同的邪徽,开始施法诵咒,为它们叠加各种防护和辅助法术。 拜尔虽然位列地狱九领主之一,却并非真正的大魔鬼,没有能力赐予神术,更没有祭司,但其他八大领主是有的。虽然数量不多,加起来也颇为可观,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连续的空气波折闪动,堕天使和深狱炼魔们精确传送到了魔像身周,挥舞着经过魔法强化的武器疯狂砍劈,试图造成最大的伤害。魔像的两个头颅此时完美地发挥了作用,左侧的卓尔女神喃喃低语,赤裸的手臂当空虚画,五枚银戒上光芒轮番闪烁,释放出一道道邪恶的亡灵法术;右侧的兽头则在咆哮怒吼,粗壮手臂横扫直挥,指尖骨刺寒光凛凛,锐利如刀。堕天使和深狱炼魔不敢直面其锋,只能凭借着高速飞行躲闪趋避。趁隙偷袭。 魔像变化神相,行动速度大幅度提升,但相比起堕天使和炼魔来还是明显笨拙很多,右侧兽臂虽然力道威猛,却是屡击不中,反而身上被划开十几道深深伤口,一时间完全落了下风。左侧的卓尔女神见状,漠无表情地双眸木然翻转,红唇微张。一点轻微的声响自口中发出,起初时不过彷佛蚊虫低鸣,转瞬间已经尖锐如针,刺耳欲聋。彷佛千万个濒死者最後的恐惧尖叫汇聚在一起,歇斯底里的陡然爆发出来。 女妖之嚎! 亡灵术的终极魔法之一,能够以蕴含纯粹死亡能量的音波杀伤所有生者,由曾经是卓尔亡灵女神的齐雅温纱丽释放出来。威力较之寻常巫师更胜十倍。正在围攻魔像的堕天使和深狱炼魔虽然都已经被预先附加了各种祝福法术,犹自抵御不住这邪恶法术的威力,纷纷退避,有两个堕天使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口鼻七窍中瞬间鲜血喷涌,全身抽搐。皮肉乾枯发黑。一先一後摔落地面。魔像趁势进逼。右侧兽臂横扫,正捞中一只深狱炼魔的胸膛。 虽然堕天使和炼魔都穿着最精良地铠甲。但在兽爪的巨力撕扯下脆若薄纸,不堪一击,完全起不到半点防御作用。只听得「噗」地一声,炼魔的胸口破开大洞,火红巨臂透体而过,兽爪上血肉淋漓,暗绿色的腐臭液体点点滴下,在空气中化作朵朵焦黑火焰,随即消散。 巨大地轰鸣声自遥远处隐隐传来,几十颗炽烈的陨石划过天际,高速坠落砸向魔像,深狱炼魔再度使用出天赋的召唤流星爆能力。堕天使齐齐高举巨剑同声诵咒,黯灰羽翼层叠舒张,无形的旋转刀锋从长袍中迸发,呼啸着切开空气,汇聚成死亡地漩涡,将魔像席卷其中。卓尔女神单手抬起,点抹勾勒,一道道细小的紫色符文自指尖飞出,在身前交织纷错,连缀成片,荡漾虚空,形成一圈暗紫色的光盾笼罩自身。流星爆和利刃壁障汹涌而来,争先恐後地撞上光盾,然後散归无形。每撞击一次,护盾的光芒就明显黯淡微弱几分,但依旧稳稳抵御住了所有的冲击,魔像自身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次攻击徒劳无功时,一道耀眼的闪电自东方天际腾起,冲破重重阴霾,现出一个璀璨夺目的身影。曦天使弥赛亚凌空站立,左手持金色长弓,右手虚拉空弦,蓄势待发。九个身穿红袍的人影从城中飞起,升上高空,三人在内,六人在外,构成两道同心圆环,正将曦天使包围在中心。各种颜色的灵线从红袍者身上射出,在空中交织纷错,疾速编织成一座繁复无比地庞大圆形魔法阵。 彷佛受到感应一般,在曦天使的头顶上,原本乌云四合地高空荡开一线,厚密的金色云气如海浪般跌宕翻滚,灿如朝霞,紧接着疾速旋动起来,形成巨大的漩涡,如漏斗般自天顶崩泄而下,注入曦天使体内,魔法阵同时崩散,化作千万点星光四散。弥赛亚厉喝一声,金色粲然的双目陡然张开,右臂上光华绽放,耀如十日齐照,一支由纯粹光明圣力塑成的透明长箭自动凝聚成形,朝着魔像破空激射。 如果说以前曦天使射出的瞬杀箭只是「锋锐」,那麽这一击便是完全的势道雄浑,透明光箭吸云气,挟长江大河一般汹涌澎湃滚滚而来。魔像的紫色光盾原本已经连遭攻击,变得透明虚化,毫无悬念地被一击震碎,溃散无形。 光箭摧破护盾,馀势不衰,精确地命中魔像左侧的卓尔头颅。亡灵女神张口欲呼,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僵立片刻,一抹金光自眉心处跃起,大半个脑袋轰然炸裂开来。 和神躯魔像交战这麽久,拜尔和他的手下也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魔像变化神相确实非常棘手,往往能够释放出威力无比的魔法或者异能,但随後的短时间内就会明显陷入非常虚弱的状态。便如上次在黑石城,魔像变化虹彩龙神相,一记虹光法球风暴当场击杀近百名堕天使丶深狱炼魔和炼狱炎龙,但紧接着就被埋伏已久的曦天使偷袭,倘若不是巫妖们及时收回魔像。几乎就要饮恨当场。 如今故技重施,趁着光盾将破未破之际,卓尔女神来不及重新张开护罩,曦天使全力一击,果然成功得手。只是魔像现在有两个头颅,轰杀其一,依旧还剩一个,而刚才那样石破天惊地一箭,已经耗去曦天使全部力气。更是倚靠了魔法阵的辅助,短时间内是再也射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这依旧是一个漂亮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魔鬼们的士气。堕天使和深狱炼魔趁机再度上前围攻。他们的配合十分娴熟,凭借着高速的机动力翱翔游击,手中的利剑在魔像身上带出一道道伤痕,攻击的重点是头部和四肢关节部位。魔像并非生命体。就算刺穿心脏也没甚麽意义,但倘若击毁头部却能将它重创,退一步说,能够将四肢卸下。同样也能有效地大幅度削弱它的战斗力。它虽然恐怖,总也是仿照人形设计,倘若断了胳膊缺了腿。还能有多大威胁。魔像长臂挥舞。宁可放弃对躯干部位地防护。对这些关键的要害守御得十分严密,但右侧卓尔女神的头颅被射毁。失去了魔法辅助,顿时显得独力难支起来。 正当局势彷佛开始好转时,异变再度发生。 一道青蓝色光鞭在魔像掌心浮现,当空横扫,将一名炼魔牢牢卷住,千万道细小的黑色触须自光鞭上延伸而出,彷佛章鱼一般透入炼魔体内,令它地庞大身躯像皮球泄气一般瞬间乾枯。魔像一击得手,右侧兽头张开大嘴,一把将挂在手臂上的残尸塞入口中,大肆咀嚼,吞咽下去。乌黑色光芒如流水般漫溢出来,它身体上的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片刻间已经恢复小半。 「它居然能够自愈!」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神躯魔像之所以棘手,很大程度在於它能够修复,而魔鬼的兵力是死一点少一点。如今这魔像居然能够在战场上靠吞噬尸体自疗,那除非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一口气将它摧毁,否则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 魔像吞下炼魔尸体,犹不满足,狰狞的兽头游目四顾,陡然抬起左腿重重踩下,黑色的火焰从地底轰地腾起,化作数十道火蛇四散游走,释放出浓密地烟雾,转眼间将大半个战场都笼罩在火海之中。魔像的巨口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便彷佛深不见底地黑洞一般,周遭一切光线都被沉沉吸收进去,黄绿色的腐败云气弥散而出,浓稠凝重。 彷佛长鲸吸水一般,成千上万燃烧地尸体和焦黑的骨骼在烟云中翻滚着,被魔像吞入腹内。原本已经巨大地形体变得更加膨胀起来。两只巨大的弯角自兽头中蜿蜒延伸,滴落着绿色的胆汁与黑色的血液,原本光滑的皮肤快速乾枯下去,黄色的脓水从眼眶中涌出,流经体表时发出响亮的劈啪爆裂声,彷佛是无数的亡灵们在同时发出怪异的哀号。六只由骸骨和尸体构成的巨大触手自腋下伸出,四处挥舞,撒出一片片灰暗的秽恶之光,所有被击中者,无论是亡灵,是魔鬼,是堕天使或者其他存在,身躯纷纷碎裂化为微尘,一团团黑色光球从中升起,被融合吞噬到神躯魔像的身体中,迅速地修补好了它新受的创伤。 魔鬼们如潮水般前赴後继地发起进攻,但这种英勇并没有带来相应的回报。魔像这次变化出的神相乃是两位神只的融合,左侧的卓尔亡灵女神齐雅温纱丽虽然被曦天使射毁头颅,无法再度施法,但右侧的兽头神祗涅伽尔却能够靠着吞噬亡灵和尸体不断地修复自身,甚至增强力量。无论魔鬼给魔像造成了多少损伤,它都能快速弥补回来。曦天使加入了战团,她的冰剑上圣光缭绕,每一击都能够给对手造成深深创伤,然而魔像在下一瞬间就能完全恢复。 战局陷入无限的拖延之中,而形势对魔鬼越来越不利。 面对这种棘手的敌人,拜尔同样也已经无计可施。自从魔像在黑石城中奇怪逃走,他就已经预想到会有这一日,也尽最大的努力做了准备。整个阿弗纳斯最精锐的士兵已经聚集在此,地狱其他八层领主的祭司被他通过八魔将调来,包括曦天使刚出射出的那一箭。也是他花重金从塞尔邀请了九位高阶红袍巫师前来,构建「环之法阵」辅助,才能够有如此威势。 环之法阵是塞尔红袍巫师会的独门秘技之一,和魔法刺青并列,能够积聚多名巫师的力量,让施法目标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度强化。环之法阵可大可小,视主持和参与者的能力而定,九人法阵已经是最大规模,轻易决不会动用。拜尔此次。也已经算是下足了血本。 然而…… 「难道最终还是功亏一篑麽。」拜尔站在城头上,凝视着战场,他的将士们正在奋勇拼杀,用尽一切手段攻击着魔像。然而这种徒劳的努力看起来是那样荒诞可笑,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唯一的作用,似乎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堕天使和深狱炼魔的数量一个个减少,曦天使的身影虽然依旧灵活。但速度也明显迟缓下来了。血肉之躯,终究不能和无生命的魔像相比。 一只手静静搭上拜尔的肩膀,魔鬼回过头,发现是琼恩。 「很抱歉。兰尼斯特先生,」拜尔彬彬有礼地说,「恐怕我不能多留你了。回到物质界的传送门已经建成。你知道在哪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快带你的同伴离开吧。」 「唔,但我不急着回家。」琼恩安静地说,「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拜尔扬起眉毛,他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暗示。「你有办法对付它?」 「当然,所以我们再来做笔交易如何,将军。」 「说说看。」 「我帮你打发掉这家伙,让它不会再成为你的麻烦,而且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绝对在你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琼恩说,「作为报酬,我希望你能将一些权利让渡给我。」 拜尔有些诧异,「甚麽权利?」 「你对弥赛亚小姐的所有权利。」 魔鬼的瞳孔陡然收缩,在半秒钟後恢复原状,「我需要先听听你的办法,」他淡淡说,「否则我很难做出判断。」 琼恩笑了一笑,「办法很简单,」他指着远处的魔像,「释放一个位面传送法术,打开位面通道,把它送到另外地世界里去。比如天堂山,比如明水境,比如火元素位面,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把它干掉。」 拜尔闻言,脸上露出略显失望的神情来,「这办法我们早就试过,根本不可能。魔像不是白痴,它一察觉到危险就会立刻远远躲开,不会傻傻地走进去。」 「谁说要它自己走进去?」 拜尔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它自己当然不会走进去,」琼恩摇头,「但可以直接在它脚下放位面传送法术,让它自己掉进去啊。」 「那也不可能,」拜尔说,「要传送这样庞大地物体,只有在位面通道完全打开到最大化时才有可能。而位面通道从开始施法到完全打开,至少需要三十秒钟。除非它在这三十秒钟内完全不动,否则只要随便走出两步,立刻就脱离了位面通道地影响范围。」 「不,我不需要三十秒钟,我只需要六秒钟。」 拜尔疑惑地看着巫师,他并非对魔法一无所知之辈,手下也有两个巫妖。既然考虑过这种战术,对相关地数据自然很清楚,但他并没有和琼恩争执这个问题。「那也没甚麽区别,」他说,「问题的关键不在於此,三十秒钟也好,六秒钟也好,都足够魔像逃出很远了。」 「是啊,」琼恩微微点头,「问题地关键就在於这里:我们得先把魔像定住,令它不能移动。」 「定身魔法对它是无效的。」拜尔提醒。 「我知道。」 「化石为泥也没有意义,它会飞。」 「我知道,」琼恩说,「但我自有办法。」 拜尔沉吟着,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但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多做考虑了。「成交。」他最後说。 琼恩笑了起来。 「好极了,」他轻声说,「那麽,请下令吧,将军。挑选你手下体型最大的魔鬼,穿上最沉重的甲胄,让它们集合——如果不会飞的话,记得带瓶飞行药水。」 第二十节 归途 数千名仆魔从城中涌出,在远离战场的空地上集合。体壮,个个都是庞然大物,却没甚麽战斗力,所以地位很低,在地狱里充当劳工和苦力。若在平时,上阵作战根本轮不到它们,但如今这一次便正用得着了。 「只要够重,够沉,够分量,」琼恩说,「其他一概无所谓。」 秉承着这种要求,几千副全身铠甲从仓库里被紧急翻检出来,全都是用最沉重的寒铁锻造而成。寒铁是地狱里的一种特产金属,在物质界是没有的,论坚固它不如精金,论轻巧不如秘银,所以价值不高——但它够重够沉,这就足够了。 仆魔们穿上铠甲,变成几千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头,在背後的翅膀和飞行药水的辅助下,摇摇晃晃飞了起来,在高空中聚集。小魔鬼们挥舞着钢叉,像牧羊一般呼喝驱赶着,让它们尽可能地彼此靠近,不留空隙。几百只黑色的梦魇四蹄生火,御风腾云,自空气中奔出,它们同样也都披挂着重甲,身後无一例外都拉着大车,上面是堆积如山的铠甲丶武器丶魔偶丶雕塑等等一切沉重的金属物体,甚至包括前几日在黑石城击杀的那几千名死亡骑士的尸体,因为全身重铠,也被直接装上拉了过来。 「你确定这真有用?」拜尔问。 「确定,」琼恩说,握紧了手中的紫水晶法杖,「我做过试验。」 拜尔不再多说。抬手发出信号,一道黑色焰火砰然弹起,在半空中炸开,化作利齿咬合钢刀的徽记。正在围攻魔像地堕天使和炼魔立刻发动精确传送,远远逃开,高空中的仆魔们原本已经飞得艰难,眼看支持不住,见状如释重负,低头便朝神躯魔像俯冲而来。 数千只全副武装的魔鬼同时俯冲。远看就像一团巨大的蜂群砸过来一般,气势着实惊人。换了其他对手,只怕早就被砸扁了,然而要想对付神躯魔像。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磁化术!」 一道耀眼的蓝色光线从琼恩的法杖顶端发出,遥遥正中冲在最前面的一只仆魔,它的身体上陡然浮现一层明暗不定的幽光。磁化术瞬间发挥作用,将魔鬼变成了一块磁石。庞大地体积丶沉重的分量,加上身上铁罐头般的寒铁铠甲,磁场瞬间强化到惊人的程度,周围的魔鬼们身不由己。只听得「砰砰砰砰」连响,全都被吸了过来。 「变巨!」 「变巨!」 「变巨!」 「变巨!」 …… 邪魔大多不擅法术,拜尔手下的巫师也不多。但变巨术这种最初级的入门魔法。还是有不少人会的。至少能够用卷轴施展。上百名魔鬼祭司和学徒瞄准高空中的目标连连施法,仆魔们接二连三地吹气球般鼓胀起来。磁场的威力进一步扩大,後面的魔鬼正在俯冲,甚至根本不需要吸力就自己撞上。彷佛滚雪球一般,不过一两秒钟,几千名仆魔就被牢牢吸在一起,凝聚成巨大的球体,轰然朝着魔像砸过来。 若在平时,几千个仆魔俯冲而下,对於神躯魔像而言也不过就相当於一阵猛烈碎砂,并无大碍。但如今这几千块「碎砂」被磁化术凝聚成了一块「巨石」,威力就相当可观了。砰地一声,魔像被这飞来巨石迎面砸中,立足不稳翻身摔倒。它力气虽大,但到底是几千个全副武装地仆魔,分量叠加起来又岂同寻常,一时间挣扎不起。 与此同时,琼恩看准魔像倒下的位置,快速读完欣布留给他的卷轴。一道黑色次元裂隙在地面上延伸开来,魔像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地逼近,它连连怒吼着,想要将身上的重压推开,逃离此处。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呼啸,成群结队的梦魇踏云乘风,拉着大车从四面八方高速冲来。 梦魇身上披着重甲,它速度原本就快,所拉的车上撞在地又全是金属重物,拜尔为求一击得手,可以说是倾家荡产,连他自己官邸里的十几个守卫铁魔像都贡献出来。不过瞬息之间,几百辆大车就尽数撞上,堆积成山,将神躯魔像死死镇压在下面。 魔像连连挣扎,只是逃脱不出。拜尔手下的两个巫妖率领学徒展开一张张卷轴,不停施展变巨术,将这一座「魔鬼山」变得越发庞大沉重。琼恩启动奥术视觉,透过堆积如山的魔鬼们看见地面上的次元裂隙已经形成黑色的漩涡,正在全力旋转,急速扩大,再过四秒钟就能完全稳定成型,将魔像送往预先设定好的目的的。 三秒钟!两秒钟!一秒钟!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诸人不由得都面露喜色,然而那神躯魔像也知道情势危急,已经到了最後生死存亡的关头,当下奋起馀力,怒吼一声,双臂猛然挣开,居然硬生生将这座磁力联接临时塑成的「魔鬼山」震成十馀块崩散开来,四只白森森的骨翼自魔像背上舒展,它一个翻身跃起,往上便飞。 空气轻微波折,拜尔已经出现在魔像上空,他现出了庞大的深狱炼魔原形,烈焰萦绕黑云缠身,原本修长纤细的长刀变成门板般厚重,大喝一声照着魔像当头劈下。 魔像一拳砸出,正中刀刃,毫无悬念将拜尔连人带刀都远远震飞出去。虽然如此,它的上飞之势也不由得滞了一滞。刚刚勉强止住下沉之势,一道闪电自头顶劈下,凝聚成曦天使的灿烂身影,金色双眸中烈焰燃烧,六对巨大的透明光翼在背後翼重重舒展,寒冰剑上圣光轰然绽放,近乎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瞬间照耀半个天空。 浩浩荡荡的金光海洋中,陡然又腾起一个银色身影。梅菲斯不知何时也已经冲到近前,「眷恋」银剑上光华四射,耀如烈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破邪斩! 破乱斩! 两道神圣斩击汇聚一处,金白两道光辉彼此绞缠,彷佛龙蛇翻腾,化作一柄庞大无比地战锤当头砸下。魔像双臂交叉,全力上格,只势已衰。虽然将巨锤震溃,自己再也维持不住浮空状态,笔直往下坠落。 位面通道此时正已经旋转扩张到极限,地面化成直径超过六十英尺的巨大黑洞。深不见底,周围的一切光线尽数被吸纳其中。魔像自空中坠落,双腿刚刚没入黑洞,紧接着整个人便疾速沉没下去。眨眼之间,那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便从阿弗纳斯的土地上消失不见。 魔像虽然被传送走,位面通道一时并未消散,曦天使双翼张开。高高飞起,梅菲斯却正好坠落下去。她正要启动浮空靴,曦天使的手中突然飞出一点银光。疾速涨大。化作一只银光闪闪的独角兽。背生双翼,状若天马踏空而来。瞬间飞到梅菲斯身下。圣武士伸手在独角兽背上一按,借势腾起,人已经坐了上去。独角兽张开双翼翩然横掠,飞回站在城头上的琼恩身边。 梅菲斯轻盈地跃下独角兽,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琼恩连忙将她扶住,发觉脸色灰暗,金色发丝间汗珠点点滴落,显然是刚才那一击破乱斩耗力甚巨,一时间支持不住。正要抱她回去休息,那只银光闪闪的独角兽走过来,伸出额头上晶莹透明地尖角,轻轻碰触梅菲斯的身体,一层层乳白色的光晕自兽角尖端蔓延开来,彷佛水波荡漾,令人心神安宁,彷佛清风拂面,又像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所有的疲劳倦累顿时一扫而空。不过片刻,梅菲斯的脸色便渐渐恢复过来。 曦天使飞回城头,恢复平时的人类少女形态,依旧裹在灰色斗篷里,慢慢走过来。她的右手指缝间泄露出点点银光,独角兽微微回头,身体逐渐变得淡化透明,最终消失在空气中。梅菲斯正要道谢,曦天使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银色雕像,正是刚才那只独角兽地模样。「送给你了,」她淡淡说,「反正我也不需要。」 梅菲斯没有推辞,接过雕像。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青铜城前顿时沸腾起来,所有幸存的魔鬼们狂呼乱喊,庆祝着这得来不易的胜利。在一片喧闹声中,琼恩脸上露出微微苦笑。 「下层界地巨头们,算是得罪个遍,从此以後,这里是不用来了。」 借助欣布给他用来逃命的外域传送卷轴,琼恩直接把魔像送到了断域镇。那里有格拉兹特亲自坐镇,相信以他的本事,不可能真对付不了这怪物,但肯定也会损失惨重。这样一来,算是同时得罪了奥喀斯和格拉兹特。而琼恩借此机会要抰拜尔放弃弥赛亚,就算有契约保障,暂时无事,其实也是重重损害了他的利益。一天之内,同时得罪深渊三巨头中的两位,加上地狱第一层大公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成绩着实辉煌得很,完全可以拿去炫耀。 然而对於当事人来说,他只想赶紧逃离现场,返回物质界。 对於琼恩趁火打劫地行为,拜尔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恼怒,相反似乎还几分钦佩。他邀请琼恩留下来相助,许诺了诸多丰厚的条件,但被巫师婉言拒绝了。 「一点小聪明而已,」琼恩说,「不值得您这样看重。」 燃烧的骨骼联结勾嵌,塑成巨大的临时传送门,通往物质界的晨炼城。琼恩和同伴们走到传送门前,和前来送行的拜尔告别。 「一路走好,兰尼斯特先生,」拜尔依旧笑容满面,「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我相信,我们还会再次遇见的。」 琼恩微微躬身,但并没有说话。 拜尔也不多说,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琼恩看着他的身影在道路尽头消失,回过身来,「走吧,」他说,「我们也该回去了。」 「还有件事情没做完。」梅菲斯静静提醒。 「唔,差点忘了。」 琼恩随手在空气中抽出一张闪烁着乌黑光芒的羊皮纸来,正是拜尔以前和弥赛亚签订的契约,如今已经附上新的条款,将拜尔的所有权利让渡过来。他瞥了眼内容,将它递给站在一旁的曦天使。 「作废吧。」巫师说。 曦天使看了琼恩一眼,「作废。」她轻声重复。 羊皮纸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化作一团幽火,渐渐熄灭,半点灰烬都不剩下,彷佛从来不曾存在於这个世界上似的。曦天使怔怔站立片刻,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最终恢复平素的漠然。 「多谢了。」她说。 透明的风在脚下形成漩涡,将她托起,冉冉上升。头顶高空中震雷隐隐轰鸣,灿烂的羽状云彩形成了一个巨大圆环,金色光辉泄下,洒在曦天使洁白的羽翼上,反射出大大小小的七彩光环,璀璨绚丽。无数同样长着洁白羽翼的天使从圆环中飞出,分男女站列两旁,他们容貌俊美秀丽,长袍上闪耀着星辰般璀璨光辉,令人不敢正视。 「欢迎回来,弥赛亚!」 天使们异口同声地说,将弥赛亚环绕当中,双手在胸前交叠,唱颂起庄严华美的圣歌。最终,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完事了,」琼恩拍拍手,「走吧。」 莎珞克第一个走进传送门,接着是凛,接着应该是梅菲斯,她望了望天空,突然侧过脸来看着琼恩。「就这麽放弃,不觉得可惜吗?」她微笑着,「我以为你会留下她呢。」 「有你就够了。」 「她是天使呢。」 琼恩笑了起来,低头亲吻她的秀发。「你就是我的天使。」他说,揽着少女的腰,并肩走过传送门。 第二十一节 路遇 无论是无尽深渊还是九层地狱,都能够将凡人的灵魂转化为邪魔,但恶魔对此显然并不怎麽在意,反倒是魔鬼非常看重。拜尔手下的黑玫瑰军团曾经常驻物质界几百年,混迹於凡人之中,以各种手段收取堕落的灵魂,送往地狱转化成魔鬼。和无尽深渊一样,九层地狱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自位面中自然诞生出数不尽的最低级劣魔,也就是劣魔(深渊则诞生怯魔)。劣魔愚笨蒙昧,几乎没有心智可言,其中能够有幸晋阶为小魔鬼的万中无一,但倘若是由凡人的灵魂转化,往往都能跳过劣魔位阶,直接成为小魔鬼。若论战斗力,小魔鬼不比劣魔强多少,但对於地狱而言价值却要高得多了,它们是优秀的探路者丶侦察兵,以及「灵魂业务」的基层推销员,据说拜尔当年就是从小魔鬼起家发迹的。所以对於物质界的情况,魔鬼比恶魔熟悉百倍,毕竟它们常来常往,门清路熟。 尽管如此,拜尔的手下构建临时位面传送门的时候,还是遇到了点麻烦。位面传送,最关键的并不是打开通道,而是定位目标。然而晨炼城是个荒废千年的古城,就连物质界的凡人都没几个知晓的,何况魔鬼。总算黑玟瑰的成员原本都是由卓尔转化而来,对於幽暗地域的地理颇为熟悉,又查阅了半天资料,顺利地把传送门建起来了。 虽然说是送回晨炼,传送门当然不可能直接开到城里去,否则肯定会被葵露等人认为是邪魔入侵,直接重兵守在门外,出来一个砍一个,那就麻烦大了。最後决定的传送位置是城外某处,距离晨炼约有半日之遥。 琼恩等人走进传送门,下一瞬间便已经站在熟悉的地底甬道中,静谧丶沉寂丶黑暗,唯有流水滴答声清晰可闻。苔藓和石笋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蓝色丶浅紫色或者淡青色莹莹闪烁。在身後,燃烧骨骼构成的庞大传送门悄然消散无形,不复存在。 「回来了。」琼恩舒了口气。 在地狱的时候,他一直担心拜尔会突然翻脸,或者玩其他手段留难。虽说有契约在,但谁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呢。之所以不是立刻解除弥赛亚的契约,而是要等到最後一刻。用意也在於此了。有曦天使在身边,拜尔总要忌惮几分,安全多了几分保障。倘若不是因为曦天使无法通过这道传送门,他都想先到了晨炼然後再销毁契约。 不管怎麽说。现在算是安全了。恶魔也罢,魔鬼也罢,在下层界可以威风八面,为所欲为,但一旦到了物质界,力量顿时大打折扣。如果是投影的话,未必有十分之一,即便是本体前来,至多也只能发挥出原本实力的一半,这还不算要付出的代价。否则的话。琼恩这次一口气得罪了下层界的三位巨头,哪里还能这样安闲自在,直接找个荒山野岭躲着隐居不出吧。 「我们往哪边走?」凛问。 四人之中,凛和莎珞克都是第一次来幽暗地域,既觉新鲜,又不熟悉路径,琼恩和梅菲斯却是已经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对周围地形比较了解。尤其是梅菲斯,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再复杂的路径只要走过一遍就熟记在心,就算是蛛网般的地下迷宫也决不会混淆。当下左右看了片刻,默默回忆。往右侧指了一指。 「走这边。」她说。 无需事先安排,莎珞克走在最前探路,其他三人随後。道路并不复杂,偶尔出现岔道,梅菲斯也能够立刻做出判断。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莎珞克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甚麽异样似的,静静倾听片刻,然後返回。 「前面有打斗的声音。」魅魔说。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起来。这里距离晨炼已经很近,如果发生战斗的话,十有八九与之有关。「过去看看。」琼恩说,从斗篷内侧抽出法杖。 四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渐渐都听见了打斗声,兵刃的清脆撞击和伤者的呼吼叫喊混杂一起,在寂静的地下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楚。经过一个岔道,再转两个弯,琼恩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处较为宽敞的洞窟中,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大约二三十具尸体,大部份是卓尔,也有少数是精灵,空气中浓烈地血腥气表明此处刚刚经过一场激烈厮杀。还能站着的只有四个人,都是标准的卓尔战士装束,其中三个显然是一方,呈扇形将最後一人围住,却似乎不敢贸然进攻的模样,往往试探性挥出一剑便又立刻撤回。最後那人背靠墙壁,一手持剑,一手提盾,正在勉强抵御。地下甬道漆黑无光,距离又远,琼恩虽然有黑暗视觉强化双眼,也看不清这几人的相貌,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被围在中间那人的身形轮廓有些熟悉,正在思索,梅菲斯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说:「德古拉」。 琼恩怔了一怔,然後才反应过来,原来就是那个吸血鬼,齐雅温纱丽的信徒。当日晨炼城里两派争斗,原本会是一场剧战,因为他临阵倒戈,结果平平稳稳地就度了过来,算是大功一件。投降收编的那些卓尔基本都交给他统领,倒也尽职尽责,并无甚麽差错。其中有一点特别让琼恩羡慕,就是他极有女人缘,几乎是每天都会换新的床伴,每次遇到身边都会有新的漂亮情人,在晨炼城还没住一个来月,已经把伊莉丝翠教会的女祭司们勾搭上手了二三十个,而且从来不曾听说因此惹出过甚麽麻烦。 既然认出是熟人,事情就简单多了。莎珞克不待吩咐已经一跃上前,她脚步极快,却又寂静无声,彷佛灵猫一样,几步就窜到其中一名卓尔战士的背後,伸手在腰间一按,再抖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条火红长鞭,倏忽便蛇卷而去。 这几个月来,魅魔跟随琼恩,别的好处没有,口袋却鼓了很多。下层界的市场中虽然货物繁多。琳琅满目,不乏威力强大的魔法装备,但往往都只有邪魔能够使用,对凡人而言纯属摆设。这导致的直接结果,是琼恩得到的灵魂宝石,包括断域镇决斗大赛的奖金丶事後拍卖第一名各项权利的所得以及後来在恶魔军队里的工资等等,绝大部分都落到了魅魔手里。莎珞克是实用主义者,尽一切可能为自己的装备升级换代。便如现在手上所持的长鞭就大有来历,名为凋萎熔岩鞭,是无尽深渊第五百三十一层领主,六臂蛇魔女王莎克塔丽所制。从表面上看是一条熔岩细束。握柄由黑曜石制成,式样简单,威力却大。据琼恩所知,这长鞭还有另外一项邪能,能够暂时附上「手足凋萎」,这是一种邪恶地亡灵术,击中会让人四肢麻痹,难以动弹。只是使用这邪能会严重损耗精力,轻易不敢尝试。 莎珞克本就是铁王座第一流的杀手,正面对敌或许稍逊。这种背後偷袭却是最擅长不过。何况这三个卓尔战士正在全神贯注和德古拉对峙,准备着蓄势一击,哪里想到突然又有人来插手。再加上这是在地底下,幽暗无光,最适合隐身遁形,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熔岩鞭凌厉挥出,劲风扑面。那名卓尔战士堪堪反应过来,慌忙间挥剑格挡。这人反应也不慢,倘若是其他兵器,这一格就已经挡住了,但遇到柔软的长鞭却是无用。「啪」地一声,背上已经被鞭头打中。 他身强体壮,又穿着精制附魔的锁甲,如果只是皮鞭抽打,就算挨上几十下也没甚麽大碍。但莎珞克这长鞭别有门道,一旦击中。鞭上立刻灿起朵朵青蓝色的火焰,化作一个个细小透明的骷髅头骨,往人体内钻去。大半都被卓尔战士的魔法锁甲挡了下来,迅速熄灭,却也有少数成功浸透。 这种来自下层界的邪炎并无热量,阴寒若冰,满蕴死气,最能破坏生机。卓尔战士中了一鞭,原本以为无事,正待回身反击,陡然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彷佛几根钢针扎进来似的,不由得动作一滞。莎珞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左手一翻,已经握住了一柄血红色的短剑,照准他腰间刺入,正是锁甲遮护不到的地方。 比起凋萎熔岩鞭,这柄匕首价值就逊色得多,但也是一柄利器,锋刃上淬有剧毒,据说只要三滴就能毒死一个巨人。总算卓尔久居地底,被地脉辐射影响,对毒素有天然的抵抗力,一时间并未倒毙,但也已经是身形踉跄,手足麻痹,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自莎珞克现身到卓尔战士中剑,不过瞬息之间,另外两名卓尔欲待来救援,却又被德古拉缠住了。若论单打独斗,这三个卓尔其实都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何至於以三敌一还迟迟拿不下。如今突然折损一名同伴,却又多了一个强敌,局面完全逆转。稍一迟延,梅菲斯已经随後赶到,银剑挥舞,转眼间便将三名卓尔迅速击杀。 德古拉不认识莎珞克,却是认识梅菲斯的,再看见後面琼恩,顿时心神大定。他剧战半日,原本就已经精疲力竭,身上创伤累累,有几处尤其严重,总算他是吸血鬼,还能勉强支撑,倘若换了常人,此时早就已经断气了。 琼恩近前,见他伤势如此沉重,一时间也有些骇然。这一行人中没有牧师,他手里虽然有棋子魔像,其中有卓尔女祭司,但德古拉是个亡灵,对他用治疗术就等於谋杀。德古拉自己却不在意,随便打了个招呼,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酒瓶来,拔下木塞,却是浓烈的血腥气飘出。他连灌几口,抹去嘴角的血迹,身上伤口也渐渐开始加速愈合起来。 琼恩为双方介绍,然後询问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原来那一日,琼恩和葵露等人突然消失,晨炼城中顿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相互怀疑,彼此指责,几乎弄到决裂。总算双方都还有几个头脑清楚的人物,将混乱弹压下来,勉强维持。後来葵露丶阿忒妮和伊莉雅自深渊返回,说明情况,重新稳定住局面。然而便在此时,瓜理德斯城开始有了动作。 「难道他们来进攻?」 琼恩有些惊讶,去年年底,瓜理德斯在伊卡沙城下战败,元气大伤,如今正处於休养生息的阶段,理当没有馀力再外出征战才对。晨炼虽然是小城,兵力也少,却大多都是生死搏杀中锻炼出来地精锐,又有矮人协助修理城墙,布置防御,并不是那麽容易打下来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伊卡沙城呢。 「倒不是直接进攻,」德古拉说,「是派遣小队来不断骚扰。」 晨炼城毕竟荒废已久,骤然一下多了这麽多人,吃饭就是大问题,矮人虽然提供了一些帮助,但并不足够,如今很大程度上还是要靠采集捕猎。瓜理德斯城就针对这一点做文章,派遣大量分队埋伏在晨炼城周围,遇上就袭击,没机会就破坏城外的农场。双方交手几次,互有胜负,彼此都有不少损伤,但瓜理德斯消耗得起,晨炼却消耗不起,这就是大问题了。便如这次,德古拉带着几名手下出来,结果碰到一队敌人,剧战半日,倘若不是恰好遇上琼恩等人,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虽然现在其实也不差多少。 琼恩听了,心中有些忧虑,表面上却没说甚麽。又休息了半个小时,见吸血鬼已经大体恢复,一行人便起身前往晨炼。 第二十二节 凛的挑战 两个小时之後,琼恩一行人抵达晨炼城。 相隔数月,晨炼变化颇大,在记忆中它只不过是一座沉寂小城,残破,古旧,虽然因为伊莉丝翠教会的前来驻扎而获得些许改观,但终究还是抹不去的沉沉黯淡色彩。然而现在矗立在眼前的,已经足以称得上有几分生机勃勃,城墙上有明显的修复加固痕迹,在垛口和转角等处架设安置着各种守城器械,甚至有床弩这种重型货色,寒光凛凛的箭矢闪烁着危险的意味,全副武装的战士在城墙和了望塔上守卫巡逻,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异动。在静静流淌的地下河边,种植着扎克木和蓝帽菌两种植物的农场中正有人在忙碌,像是在收割。 走进城中,街道上的行人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据德古拉在路上说,琼恩等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五六拨伊莉丝翠的信徒前来,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来自地表的精灵,如今城中的人数已经接近五百,即便单纯从数量上看,在幽暗地域里也算是一股很不小的势力了,更何况这数百人基本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其中没有老者或者孩童。 「而且,」德古拉补充,「她们已经能够间歇性地获得神术了。」 「间歇性地获得神术?」琼恩没明白其中含义。 「啊,大概是那位喜欢裸舞的女神终於恢复了点吧,」德古拉轻描淡写地说,「自从那座神殿建成之後,她们的牧师就能够获得神术了,但往往隔上三四天甚至五六天才能被赐予一次,低阶的牧师甚至不被理睬……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了。」 「原来如此,不过也不错了。总比以前强一些。」 神术虽然不如奥术一般具有强大的攻击性,但在辅助治疗方面极为突出,能够有效地强化战力。减少伤亡,其价值不是简单地用药水就能够取代的。从迹象上来判断,伊莉丝翠应该已经从沉眠中逐渐苏醒,慢慢恢复力量。虽然还不完全,但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德古拉所说的伊莉丝翠神殿位於城北,名为「新月漫步」,其实并非新建之物,而是在一座礼堂的基础上改造的。倒也粗具规模,糅合了矮人的厚重丶精灵的精致和卓尔的黑暗优雅。给人一种怪异的美感。 葵露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前来迎接。深渊一行,虽然波折甚多,但也有好处。其中一点就是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毕竟是曾经共度患难。彼此帮助过来的。 尽管葵露仍然认为琼恩是莎尔的选民,而琼恩也对葵露保持距离。终究不像最开始那样彼此戒备,剑拔弩张了。另外三个人,梅菲斯是圣武士,基本是走到哪里都容易被善待和看重,比琼恩受欢迎得多——至少在葵露眼里是如此;凛是欣布的学生,要算起来还是葵露的师侄;至於莎珞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虽然其他伊莉丝翠信徒对於一名魅魔堂而皇之走进城市感到惊异和不安,但在葵露地安抚下也迅速闭口不言,装作没看见。 「对了,伊莉雅呢?」 梅菲斯环视四周,提出这个问题,当日葵露返回物质界,是带着阿忒妮和伊莉雅的,如今别的熟人都在房间里,惟独少了她。其实说起来也很奇怪,梅菲斯自然不是残忍冷血的人,但对於邪恶之徒也从不留情,惟独对伊莉雅却破例,明知她是蛛后罗丝的「毒刺」,明知她是个威胁,却依旧格外宽容,着实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或许,仅仅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吧。 「哦,她在神殿里……」 见梅菲斯询问,阿忒妮在旁边回答,然而话音未落,轻快的脚步声便从走廊里传来,银发地小萝莉蹦蹦跳跳地跑进门,一眼看见梅菲斯,笑逐颜开地扑到怀里。 「艾弥薇姐姐!」 梅菲斯将她抱起,正要说话,低头看见她双手腕上戴着一副银色手镯,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了繁复的花纹。她虽然不是巫师,但却见识广博,更和琼恩在一起久了,对魔法方面并不陌生,立刻发觉那其实是某种紧密联结地多个奥术符文。大概因为靠得太近的缘故,几乎是直觉或者本能,她感受到了低弱但清晰的威压。 这是甚麽? 她心中疑惑,但并没有直接询问,而是若无其事地将眼光扫过。葵露等人显然对伊莉雅地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但也没有特别吃惊,勉强形容的话,彷佛是那种「虽然是没想到会这样,但发生了也不足为奇」的感觉。伊莉雅则是很有礼貌地和其他人逐个打招呼,又高高兴兴地拉着凛去旁边聊天去了,她们两人的关系倒也不错。相比起来,莎珞克和伊莉雅的关系却很淡,没有甚麽深交,这点也颇为让琼恩奇怪,最开始还以为她们两人都是刺客或者杀手,理当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刚刚回城,旅途疲倦,葵露等人也并没有多做打扰,稍坐一会即便离去,同时把伊莉雅也带走了。小箩莉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但还是绽放着乖巧的笑容告别,「晚上我要再来玩哦。」她说。 「好啊。」梅菲斯微笑回答。 凛和莎珞克都是第一次来晨炼,各自去收拾房间,准备休息,赶路半日也都累了。琼恩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椅中正在想事情,梅菲斯走进来,手中拿着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他。 「你注意到伊莉雅戴着的那副手镯了吧。」她问。 「嗯,看到了。这麽说,你也发觉了?」 「感觉而已,」梅菲斯说,「那东西靠近我的时候,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不过似乎也没有多少伤害性——你知道那是做甚麽的?」 琼恩皱眉,「不好说,我当时离得远,没看清楚上面的符文。下次找机会仔细看看,或许能认出来。」 梅菲斯起身拿过纸笔,快速描画起来。过了片刻递给琼恩,「就是这图案。」她说。 — 「你……你只看了两眼,居然就全记下来了?」 「准确地说,只看了一眼。」少女略略有几分得意地说,「我的记忆力不错吧。」 「这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奇迹了。」琼恩端详着那副图案,虽然因为不是巫师所绘,也没有灌注任何力量在内。自然不会有丝毫魔法效果,但仅从外表上看。已经是完美无暇地符文。而且笔划清晰,勾勒分明,显示绘画者确信无疑,毫无半点犹豫迟疑。「我是知道你的记忆力一流。却没想到居然会到了这种程度……艾弥薇,你真不应该去做圣武士。如果当巫师的话。只怕现在早就已经名扬天下了。」 「没那麽夸张吧。」梅菲斯笑起来。 「半点也不夸张,就凭你这种恐怖地记忆力。别人需要学习十年的课程,你大概一个月就可以完成了。」 「是麽?」梅菲斯轻轻吹拂着杯上的热气,「但我觉得这也不算甚麽啊。就像这几个符文,当时集中精神去记,事後需要的话,只要静心回忆,看过的图像自然就会原原本本浮现在脑海里,然後照着描画就是了。虽然我知道一般人是做不到,但对於你们巫师而言总该是基本功吧。」 ……基本功? 「艾弥薇,你知不知道,如果让我来,这样复杂的符文,只看一眼的话,最多也只能复制出五六成而已,而且还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度。」 「是吗,那你可太不专业了啊。」 「喂,你在说甚麽啊,」琼恩不满,「这可是魔法符文,如果都能那麽容易记忆掌握的话,巫师早就遍地都是了。我当年有个同学,成绩一直胜我一筹,他是天生地术士,又是咒术师,最擅长的就是这种符文丶法阵之类,但就算是他,也绝对做不到你这种程度。」 「这样啊。」 梅菲斯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显然对琼恩地评价并不在意,或者更准确地说,听到情人的夸奖是很高兴,但至於说非常适合做巫师之类的话就直接忽略了。 「你看出这是甚麽用途了?」 「稍等。」 琼恩说着,又对着符文图案端详一会,去旁边的秘藏箱中取出水晶折尺和量角器等物来,仔细比对了半天,最终点了点头。「应该没错了,」他说,「我没见过,但听说过,是那种对身体全面压制性地结界,再配合上秘银制成的手镯……是为了防止罗丝再次用她进行圣者降临吧。」 秘银作为珍贵地金属,不但有轻巧地特点,同时还适合用来作为「封魔」丶「破魔」之类的魔法道具。便如破魔箭,能够穿透魔法防御,箭簇就必须是由纯度极高地秘银来锻造,而且无法回收利用,所以昂贵无比,世界上没多少人用得起。伊莉雅戴着的手镯是秘银材质,再刻上这种束缚压制的符文,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把威胁削弱到最低。如果罗丝想再度以她为容器降临,便会因为受到这副手镯的干扰和压制而实力大减,以蜘蛛女神的谨慎,应该是不会冒这个险了。要知道,神只以 「圣者」形态降临,其实就已经是暂时放弃神格,丧失神性,只能算是强大的凡人,十分脆弱,而且一旦被杀死,意味着神只就真正被摧毁了,这和「化身」可完全是两个概念。以前在塞尔,萨扎斯坦联合拉沃克丶布雷纳斯和欧凯,击毁了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令这位神祗遭到重创,但至少性命无忧;而如果是圣者的话,事情就没那麽简单了,十六年前死去的诸多神只就是最好的例子。 上次罗丝附体伊莉雅险些得手,固然是她计划周密,也是因为以有心算无心,事先做了诸多安排,比如那枚菲尔松护符,同时更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即便如此,也没能真顺利得手,相同的伎俩很难再次施展,何况现在葵露等人早就有了防备。 「她们让伊莉雅住在神殿里,应该也是这个缘故吧,」梅菲斯说,虽然像是猜测,但语气确定无疑。「除非得到其他神明的许可,否则『圣居』之内,是无法圣者降临的。」 神殿是侍奉丶祭祀神明的地方。从某种意义而言是神明的居所,这种类似的地方便被称为「圣居」,除了少数特例(特别许可,缔结协议。或者是执掌「隐秘」丶「潜藏」之类神职的神只),禁止其他神力直接介入,像圣者降临这种作法是行不通的。 「为了安排她,还真是煞费苦心。」琼恩随口评价。 葵露这样大费周章,无非就是怕万一罗丝发疯。再来一次圣者降临,但如果单纯为了阻止这点的话。其实容易至极,直接把伊莉雅杀掉就是。伊莉丝翠和罗丝教会互相敌对,争斗了千万年,彼此间杀来杀去是很寻常的事情。就算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照杀不误,哪里还会讲甚麽道义仁慈。之所以这麽麻烦。并非一时心软。而是因为梅菲斯的委托罢了。 「但我真不太明白啊,艾弥薇。」琼恩看着少女,「你好像对伊莉雅格外宽容些……这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 是为甚麽呢。」 「说不好,或者……是直觉吧,」梅菲斯说,「觉得她其实并不坏。」 「这个,你的好坏是用甚麽标准来区分的?」 「标准?当然是我自己的感觉。」 「……明白了。」 伊莉雅的事情暂且放下不管,反正也没甚麽要紧,两人慢慢品尝着咖啡,谈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还得去一趟伊卡沙城吧,」梅菲斯想了想,「既然回来,总得去打个招呼,毕竟离开这麽久了。」 这自然是没错,毕竟晨炼其实只能算是暂居之所,伊卡沙城才算是基地,顶着矮人议员的身份,还有魔像基地在那边,以及芙蕾狄。虽然葵露返回的时候,琼恩托她带了信,不至於有甚麽大事,但离别几个月总是有点放心不下。 「唔,过几天吧,」琼恩说,「过几天再去。」 「你累了?」 「不是,」琼恩说,「我现在去的话,下周一之前恐怕赶不回来啊。」 「这样啊,」梅菲斯微笑起来,「既然你记得,那麽我可是会期待礼物的哦。」 下周一并不是甚麽节日,也不是具有宗教意义的庆典之类,它是梅菲斯的生日。 自从和她在沙漠里相识以来,这是第二个生日,而且都是在幽暗地域里度过的。前一次恰好赶上战事,琼恩忙得一塌糊涂,当时居然给忘了,等到事後很久才想起来,既遗憾又觉得愧疚,所以这次就坚决不能再错过了。 然而问题在於……生日的话,送甚麽礼物比较好呢。 类似的事情,自己并不是没有做过,前世今生加起来,经验也不算少了,但现在考虑起这个问题,依旧还是很费脑筋。以前的女友,基本地套路是鲜花丶饰品丶巧克力之类,有个女友特别喜欢耳钉,於是每次加上这个……然而对於梅菲斯来说,这些杀伤力似乎都还不够,远远不足以让她眼前一亮。 不管怎麽说,这可是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啊,倘若随随便便就过去,那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 「唔,真是头疼啊。」 既然自己一时想不出来,琼恩於是决定去求助别人,最好的咨询对象,当然是凛了。作为和梅菲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她应该是最了解梅菲斯喜好的人了吧。 正好,凛收拾完房间,跑过来要拉梅菲斯陪她去参观城市,毕竟是第一次来幽暗地域,还颇有些好奇心。梅菲斯点头答应,回内间换衣服去了,琼恩趁机向凛请教。 「艾弥薇喜欢甚麽?女孩子喜欢的她差不多都喜欢啊……喂喂,你是她情人吧,怎麽还需要来问我,这也未免太不称职了。」 「不,我指的不是普通那种喜欢,」琼恩解释,「是那种……唔,简单形容吧,就是摆在她面前,会让她欣喜失态的那种。」 凛偏偏头,思索起来,「哎呀呀,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呢,艾弥薇那家伙,喜欢的东西倒是有一些。但要说喜欢到那个程度的……一时还真是想不出。」 「连你都不清楚?」 「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表面上看是个美人。骨子里冷冰冰的就像冰风谷上吹来的凛风,就算站在旁边都会不由自主地打寒颤,这种人哪里会有甚麽特别喜欢的东西。」 「……你不用说得这麽夸张吧。」 「不夸张,我有时候甚至都怀疑她有白龙或者霜巨人之类的血统。虽然这样一来她的聪明就没法解释了……」 「我说凛啊,虽然听说女孩子比较喜欢相互批评,但背後这麽说也不太好吧。」 「切,这麽护着她……哦,对了。」凛双手一拍,「倒是有一个。」 「是甚麽?」 凛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 「……你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当然啊。这麽简单地手势都看不懂吗?」凛理所当然地说,「能够艾弥薇喜欢到那种程度的,自然只有我嘛。」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让我用彩带把你绑好,找个大盒子装上。然後等到生日的时候送给艾弥薇,然後你从里面跳出来吧。」 「嗯啊。这主意似乎不坏……咦。等等,你刚才说甚麽。生日?」 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地打量着琼恩,然後露出狡猾的笑容,「原来如此,想起来了,下周一就是艾弥薇的生日啊,你是要准备生日礼物讨她高兴呢。」 「废话,否则你以为我是要做甚麽……话说你难道都没注意她的生日快到了?」 「谁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凛摆摆手,「而且你一说我不就想起来了吗。」 「我还以为女孩子对於这种特殊日子,都会记得特别牢。」 「我是例外啦,自己的生日都常常忘掉,何况别人——不对,错了错了,以前我可不是这样,就是因为和艾弥薇在一起待久了,才养成这种坏习惯的,她就从来记不住自己的生日,连带把我也传染了。」 「你确定?」琼恩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凛,「就我对你们的了解,艾弥薇的记忆力可是一流,反而是你一看就是那种粗枝大叶丢三落四地类型吧。」 「唔?」 空气陡然冻结,周围的温度刹那间彷佛降低到冰点,凛缓缓抬起头,盯着琼恩,略带湖蓝色的碧绿双眸中火光跳跃,灿烂夺目,怒气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聚集,已经清楚得几乎要凝聚成型,彷佛猛兽般正要迎面冲来。「你-刚-才-说-什-麽?」 「……没说甚麽。」 「哼哼。」 凛冷笑着,却并不反驳,只是低头喝着咖啡。「你不是想知道艾弥薇最喜欢甚麽吗,琼恩。」过了一会,她静静开口说。 「是啊。」 「对於这个问题麽,我暂时也没法给予回答,不过呢,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可能帮你想出答案地,应该就只有我了——对於这一点,我们能够达成共识吧。」 「嗯,这没错,所以我才来问你啊。」 「因为是生日礼物,所以暂时也需要对艾弥薇保密对吧,提前被知道了那就很糟糕,所以这个问题没办法去问她自己……其实话说回来,她自己也未必知道答案。」 凛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正视着琼恩。 「那麽这样吧,琼恩,我来帮你想这个礼物。」 「是吗,多谢多谢。」 「先别急着说谢,有条件的。」 琼恩感觉背上泛起一阵凉意。 「条件?你不会给我出难题吧。」 「谈不上,只不过是作为你刚才对我无礼地惩罚罢了,」凛的脸上浮起甜美的笑容,「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我粗枝大叶丶丢三落四这一类的话呢,艾弥薇难道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没说过啊……呃,不对不对,那是我一时失言,现在诚恳地向凛大小姐道歉。」 「晚了,」凛骄傲地扬起嘴角,「如果是旁人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不过看在艾弥薇的份上,就给你一次机会——我们来决斗吧。」 「决斗?」 「是啊,上次在塞尔,你用那种卑鄙手段赢了一次,我可是很不甘心呢,」凛说,「现在正好有空,那麽就再来较量较量吧,规则就和上次一样,不借助任何装备,一对一地决斗。如果你能够打败我,我就忘记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并且帮你准备给艾弥薇的生日礼物,否则的话一切免谈。」 琼恩有些疑惑地看着凛,「就这个条件?」 「嗯。」 「你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 「那当然,这次我一定能把你打得乖乖求饶。」 凛说得把握十足,这让琼恩更加奇怪起来,他很清楚凛的魔法造诣,刚刚才凝成真名,跨入高阶巫师的行列,初步触摸到魔网第五层,虽然以通常的标准来衡量已经是极其优秀,但比自己还差了一些。当然,巫师之间的决斗,不能简单以造诣的深浅来判断,就算是初出茅庐的学徒,抓住一次稍瞬即逝的机会或者破绽,放倒一位大巫师也是有可能的,何况凛作为龙脉者,还有各种常人所不具备的异能,但要当真决斗的话,琼恩自度还是有超过七成的胜算的。 最重要的一点在於:凛的攻击手段太单调了。在大家水准都比较低的时候,这个弱点并不明显,但一旦进入进入高层次的比拼,这就是致命的缺陷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一点对於巫师而言更加明显,因为巫师是需要提前「准备」魔法的,如果能够预知对手的基本战术,只要相应做出针对方案,自然就能大占优势。 对於这些,凛不可能不清楚,那麽她的自信满满,是从何而来呢。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好吧,」琼恩点头,「那麽我接受。」 「接受甚麽?」 梅菲斯正好换完衣服从内间走出,恰好听到琼恩的後半句话,有些好奇地问。琼恩当然不能让她知道生日礼物的事情,正要掩饰过去,凛抢先开口了。「没甚麽,我刚刚和琼恩说,既然这几天没甚麽事情,正好来陪我一起练习魔法。」 「不会吧,你这麽勤快?」 「……艾弥薇,你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凛撅起小嘴。 「哎呀,抱歉抱歉,只是太惊讶了而已,」梅菲斯笑吟吟地说,「很难得看到你在魔法锻炼上这麽积极主动呢。」 「难道这有甚麽不对吗?」 「哪有,这当然是好事啊。你们都是巫师,相互切磋的话应该会进步很快,比自己单独练习效果会好很多吧……只不过你以前对此不是一直不太热心吗?」 「哼,直说了吧,艾弥薇,我是来报上次在塞尔的一箭之仇的,当着那麽多人的面把我打下擂台,这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原来是决斗,」梅菲斯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等等,凛,」她突然想起甚麽似的,转过头看着小女巫,「你不会是想用那个……」 「正确!」凛乾脆利落地打断。 「可是阿姨不是说……」 「没关系啦,」凛说,「我已经凝成真名了。」 「可是……」 「好啦好啦,艾弥薇,我自己的状态我自己最清楚,不用担心,」凛说,「现在该出门了。」 琼恩在一旁有些迷惑,「艾弥薇,你们是在说甚麽?」 梅菲斯正想说话,凛插了进来,「喂喂,艾弥薇,偏心总也该有个限度,」她不高兴地说,「怎麽说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啊,不能每次都帮他吧。上次就是因为你泄露我的秘密,才被他耍花招赢了的,这次绝不允许了。」 「好好,我不说。」梅菲斯笑着,和凛手拉手走出门。 第二十三节 艾弥薇的暗示 两位少女走後,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琼恩靠在坚硬冰上,慢慢啜饮着温热的咖啡,默默思索。 梅菲斯和凛最後的几句交谈含糊不清,关键的地方被打断了,所以也没法得知详情。但猜测起来,应该是说凛手中有某种强力的秘密武器,足以克敌制胜,她之所以信心十足,也就根源於此。当然,这项武器不能轻易动用,或者说至少要拥有「真名」之後才能使用,所以此前凛从未拿出来过——不仅如此,使用它应该还有其他的限制和条件之类,否则梅菲斯无需惊讶。 这些都是可以轻易推测出来的,没甚麽难度,真正费解之处在於,凛的这个秘密武器到底是甚麽。 以常理而论,最有可能的是某种魔法装备或者器物之类,能够立刻大幅度地提升战斗力。就像琼恩手上的法术逆转戒指,在一定的限度内反弹各种攻击魔法,哪怕对上萨马斯特这种强敌也能坚持片刻,取胜是不能,逃跑却大有希望。倘若凛手里也有类似的东西,甚至是更强力的「神器」,那麽自然胜算大增。 凛是龙女,父亲是红龙,龙可是世界上最喜欢收藏宝物的种族了,留下的遗产肯定不少,除了凛常用的那些宝石,总也该有几件优秀的魔法物品才对,如此推论,似乎顺理成章。然而放在此处,这种可能性却根本不存在。凛说得很清楚。依旧还是按照上次在塞尔决斗地规则,也就是说不得借助魔法装备之类,包括法杖丶卷轴丶药水都是禁止的。 「既然不是装备……难道是她留了甚麽特别厉害的宝石?」 在决斗中,凛的宝石是作为施法材料而出现,所以能够允许,否则她天赋的「宝石魔法」异能就完全没有发挥馀地了。但她的宝石不但有施法材料的作用,同时还有增幅强化法术威力的效果,明明是一样的火球,从她手中释放出来,威力就会超出几倍不止。那些不知道她底细的人,往往做出错误判断,结果自然一败涂地。琼恩和凛在塞尔相识,当时就打过一架,算是靠计策险险取胜;坦白地说,即便是现在,他在魔法造诣上已经领先凛很多,但想起那凌厉无比地火焰,还是颇有些头疼的。 头疼归头疼,目前的程度倒也并不是不能对付。但如果以此为出发点做推测的话,假设凛手里有甚麽特别的宝石,能够将法术的威力再进一步提升。那可就棘手得很了。 这个猜测似乎比较具有可能性,也和凛的宝石魔法异能相符合,更不违反规则,但琼恩只是脑子里念头闪过,就立刻把它否定掉了,原因也很简单—— 「这种作法,太没技术含量了。」 凛并不是那种追求胜利不顾一切的狂热者。她是美学派的,这点从平时购物就能看得出来。在断域镇的时候,莎珞克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装备的升级换代上,凛则全用於买那些零零碎碎的饰品,光耳坠就有几十副。这次地决斗是凛提出来的,从她的表现来看,不仅仅是把握十足,而且更有种「等着瞧吧,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意味在其中。如果只是倚靠宝石来强化法术威力。纯粹是硬来蛮干,就算是胜了。 也完全没有甚麽可得意的吧。 从效率上说。这种可能性最高,但从风格上判断。直接可以排除。 「既不能借助装备,又不会是甚麽强力宝石,那应该就是完全倚靠自身了吧。」 以「自身」而论,凛明显比琼恩强,她可是真正的龙女,红龙更是龙族中的佼佼者,比白龙黑龙绿龙青铜龙之类优秀得多。要知道,这世界上是有一些「龙脉者」,也确实是龙裔没错,但往往都已经是传承很多代之後,龙族血统早就非常淡薄,远远不能和凛相比。就连梅菲斯都承认,徒手搏击的话,她不是凛的对手。 「凛在力量上是不如我的,但要说身手灵敏,反应迅捷,她明显在我之上,而且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梅菲斯曾经如此评价,「再加上她的龙鳞,就相当於一副铠甲,却半点不会妨碍行动,能够胜过她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吧。」 琼恩自然不会抱不切实际的奢望,去和凛近身格斗,但他们毕竟都是巫师,主要较量的应该还是魔法,并不是不择一切手段,只要结果获得胜利就好。而在魔法方面,琼恩还是颇有自信的。 「奇怪啊,激发肉体潜能,一夜之间把常人变成强悍战士的药物之类的东西,我倒是知道的,但要急速提升魔法造诣,应该是办不到地吧。就算是有,反噬也必定极大,凛再任性再孩子气,也不可能为这点事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这样推测下来,凛地自信根本就没道理啊。」 没有根据的过度自信,甚至虚张声势,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不足为奇,但凛显然不属於此列。而且不仅仅是凛,就连知道内情的梅菲斯,分明也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所认同的,虽然未必认为琼恩一定会战败,但至少可以证明凛确实是掌握着某张分量足够的底牌。 思来想去,不得头绪,索性放下不管,打开魔法书研读起来。凛虽然没说具体的决斗时间,但应该是在明天了,需要提前准备法术才行。比较遗憾的,是他到现在为止还只能隐隐约约感应到魔网第七层,并不能稳定联结,这样一来魔法书里记载的不少强力法术不能掌握运用,大大可惜了,否则胜算会更增加几分。 时间静悄悄流逝,当琼恩再次抬起头来时,旁边的魔法沙漏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梅菲斯和凛还没有回来,莎珞克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她虽然曾经是人类,毕竟现在已经换了魅魔地躯体,在深渊中是如鱼得水,到了物质界就不免有些受排斥了,幸好有真名契约其他法则,大致无事。琼恩随便吃了点晚餐,独自枯坐,觉得有些烦闷。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咒语符文,一时间也没法再继续看书,想了一想,决定也出去走走,随便透透气。 此时是伊莉丝翠教会的祈祷时间,晨炼城里静悄悄的,宽阔整洁的街道上看不见半个行人。附带了不灭明焰的路灯排列两旁,将琼恩的影子在身後拖得长长,越发增添了几分寒意。 「真冷,」他想。「简直和阴魂城差不多了。」 想起阴魂城,便又想起珊嘉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看重在意的人没有几个,如今基本都在身边,只有珊嘉孤孤单单地留在家中,等待着他回来。每念及此,总觉得十分愧疚,忍不住就想叹气。 自从1372dr的绿草节,自己踏出阴魂城之後。就身不由己地卷入一个又一个漩涡中,应付着接踵而来的艰难考验。这个世界危机四伏,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敌人,每时每刻都可能杀人或者被杀,琼恩连自己的道路都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都没有把握,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全,想要顾及珊嘉,甚至把她带在身边。根本就是一桩笑话。 「如果姐姐也像艾弥薇一样就好了。」 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然後…… 然後就会想起那个夜晚。 「姐姐。我接到命令,过几天要去幽暗地域一趟。」 「要去幽暗地域?我听说那里很危险的。」 「没事。我又不是去打仗,不会有危险的。」 「真的?」 「没有,姐姐放心好了。」 「嗯,既然没危险,那麽带着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那个,姐姐……」 「开玩笑啦,我又没甚麽本事,跟着你只会是负担,有艾弥薇陪着你就行了。」 「姐姐……」 「你知道麽,小弟,上次在塞尔,艾弥薇召唤你,我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还是要跟着你过去。你知道是为甚麽吗?」 摇头。 「因为,我想看看艾弥薇和你并肩作战的样子啊。」 并肩作战的样子…… 「你是个巫师,注定了就不可能再过平凡的生活,你总会经历各种危险,而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平时待我再好,无论你再喜欢我,可是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是艾弥薇呢。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彷佛突然一下子被抛弃了似地,被从你的世界里给推出来,只能静静地做个旁观者,看着你们并肩作战,彼此扶助,承受艰险,庆祝胜利,而我一切都无能为力。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所以,才会想着去学魔法,所以,才会希望一直陪在身边,所以,才会很不甘心很不甘心。 就像珊嘉说的,再深地感情终究也是会被时间磨平,迷恋终究也会变成冷淡,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记忆都会开始黯淡起来,曾经无比清晰的面容也会变得模糊……如果真是这样,那麽就连自己,也会是非常非常的不甘心吧。 要在一起,琼恩低声对自己说。 ※※※ 带着潮湿气息的夜风从远处吹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匆忙将斗篷裹紧。沿着重新铺设过的道路,琼恩一路走到城墙上,望着远处,湖泊上波光粼粼,彷佛一颗巨大的清澈宝石,有甚麽小动物在黑暗中奔跑伏行,发出簌簌声响,越发显得周围寂静。 清脆地足音从背後传来,琼恩回头看去,见是从街道远处走来两个人,而且居然还都认识。左侧的男子是德古拉,穿了一身黑色礼服,配上他那浸透在骨子里的落拓气质,当真是风采翩翩,令人心折;右侧的那位美女……身材高挑,金发丶金肤丶金色瞳孔丶整个人在黑暗里都散发着微微的金光,配上简简单单地白色长裙。居然显得那般高贵典雅,彷佛出席宴会的公主一般,抬头正好看见城墙上的琼恩,微微笑着,点头示意。 「她是……金闪闪?」 果然是士别三日,就应该刮目相看,那样高傲骄横的日精灵,居然也会有如此温柔淑女地一面……不,这个还在其次,更需要佩服的。是这位吸血鬼,如果琼恩记得没错,就在几个月前,德古拉还因为向金闪闪献殷勤,结果被痛打了一顿吧。 远远打了个招呼,两人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消失,琼恩依旧慢慢看风景。过了大约半小时,德古拉单独一人返回,也上了城墙。闲谈几句,得知他们是参加一个私人宴会归来。德古拉送金闪闪回住处,恰好路过此处。 「看样子,已经到手了?」琼恩问。 「差不多吧。」 「佩服佩服。我简直要崇拜你了。」 「有吗?」 「当然了,你看,你是卓尔,她是日精灵,这在身份上就是完全对立地吧;你是亡灵女神的信徒,她是伊莉丝翠地信徒,信仰上又完全对立——对了。听说精灵族对亡灵也普遍没甚麽好印象吧。这样你都能弄到手,难道还不值得敬佩。」 「你这麽说……我好像是应该自豪一下,」吸血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其实也很简单啦。」 「简单?」 「当然,追求女孩子,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把握要决,那就无往不利,没有搞不定的对手。」 「那麽请教一下要决是甚麽?」 「要勇敢。」 「勇敢?你的意思是说要脸皮厚吧。」 「呃,这也是其中的一层含义啦。但更重要的是要要主动,」德古拉拍了拍琼恩的肩膀。「依我所见。你在这缺。」 「我不主动?」 德古拉认真的点头,但也不再多解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这次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位凛小姐很漂亮啊,」他转移话题,「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呢,有空介绍我认识吧。」 「休想!」 「喂喂,反应不用这麽大吧,反正你和她又没甚麽关系……」 「你怎麽知道我们没关系。」 「看也看得出来啊,至少不是情人对吧,没有那种感觉。既然这样,那我也有资格公平竞争嘛。」 没有情人的感觉? 「反正她是我的,」琼恩严正申明所有权,「警告你啊,不准打主意。」 「你真贪心呢,有了梅菲斯小姐还不够。」 「我喜欢,你管得着。」 德古拉哈哈大笑。 「笑甚麽?」 「没甚麽,只是……」他点了点头,「那麽加油吧,琼恩,我看那位凛小姐可不容易对付呢。」 「这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那就好。」 德古拉今天似乎有些奇怪,但琼恩也没多在意,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原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随口闲谈一会,提及如今晨炼城的状况,德古拉提了个建议。 「其实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人手。矮人们愿意提供刀剑,愿意提供铠甲,愿意帮助修城,甚至愿意出售那些重型器械,但就是不肯直接出兵协助。就靠这几百人,要守城,要狩猎,要耕种,还时不时要去抢劫,根本顾不过来。」 「这我也没办法,矮人的脑袋个个比石头还顽固,能够这麽帮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出钱出粮都未必不能商量,但直接出人那是绝无可能。」 「我知道,也从来没指望过矮人会改主意。不过我听说,阴魂城在伊卡沙城,有一座正在筹建的魔像基地。既然人不够,那麽就用魔像来代替,也是完全可以的吧。」 「你消息真灵通。」 话说回来,这个主意倒还真不差,反正魔像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用的。幽暗地域道路曲折,拿魔像去攻击不太现实,用来守城还是很合适的。既忠诚又听话,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会偷懒还不用发薪水,一个至少能顶十个用。 「只是我并没有能够随意调用魔像的权力……不过问题应该也不大,过几天我去一趟伊卡沙城试试看吧。」 ※※※ 记下这件事情,两人又随口闲谈一会,各自告辞。琼恩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梅菲斯和凛也回来了,正在客厅里下棋。 琼恩有两副棋,一副是从欧凯手里得到的卓尔萨瓦棋,棋子能够化作魔像,算是身上最贵重的魔法物品之一了,另外一副则是当日离开阴魂城的时候,布雷纳斯王子送的战棋,双方各有九枚棋子,分别是「巫师」丶「战士」丶「野蛮人」丶「牧师」丶「德鲁依」丶「吟游诗人」丶「游荡者」和「游侠」和「圣武士」,各自拥有不同的技能,能砍杀能升级还能晋阶,规则颇为复杂,在地表世界比较流行。梅菲斯便是此道高手,棋风凌厉,路数诡谲,屡次把琼恩杀得一败涂的。 凛的棋艺也只是一般般,比琼恩这种新手自然强些,但也强得有限。只是她心态好,梅菲斯也罢,琼恩也罢,无论技术高低,一旦棋局开始,不由自主地就会认真起来,把胜负看得很重,一着一步都要仔细计算,竭尽全力试图打倒对手。凛则更多是「玩玩而已」,赢了固然高兴,输了也无所谓——当然是「无所谓」的时候多, 「高兴」的时候少了。 「是因为凛好胜心不强麽?」琼恩曾经这麽问梅菲斯。 「只是她对下棋不那麽看重罢了,」梅菲斯回答,「对於看重的东西,她好胜心极强,但对於不看重的东西,那就马马虎虎,怎麽样都无所谓了。」 这似乎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琼恩走到近前观看棋局,凛已经明显落了下风,九枚棋子损失过半,剩下的兵力在集中扼守一处庄园,梅菲斯派遣「游荡者」潜入其中四处放火,眼看成功得手,却被凛地「巫师」一阵冰风暴扑灭了。 「失策了,」梅菲斯惋惜,「我以为它应该不会准备冰风暴呢。」 「哼哼,」凛颇为得意,「我的巫师可并不是只会火焰魔法啊。」 「是啊,你可不是只会用火焰魔法呢。」 凛怔了怔,随即格格笑了起来,有意无意朝旁边观战的琼恩瞥了一眼。「过分啊,艾弥薇,」她说,「不许这样的。」 梅菲斯微微一笑,低头继续看棋盘,想了片刻,将「圣武士」推上前线,从正面发起强攻。 一局终了,凛拍拍手站了起来,「输了,」她轻松地说,看看旁边的沙漏,「哎呀,很晚了呢,到睡眠时间了。琼恩,决斗就定在明天,没意见吧。」 「都行,无所谓……不过你拉着艾弥薇做甚麽。」 「哦,她今晚要陪我,你自己找个枕头抱着睡吧。」 「为甚麽?」 「因为我要看着她啊,否则会向你告密的,」凛理直气壮地回答,「再说了,她还要帮我准备魔法呢。」 艾弥薇帮你准备魔法? 「我能不能申请参观……」 凛随手抄起旁边的靠枕砸过来,打断了琼恩的话。 第二十四节 心态问题 凛准备魔法的方式香艳淫,诱人至极,如果再加上梅话……那副画面只要在脑子里想想就让人激动,感觉心跳都要加速几倍。可惜琼恩的参观申请被凛毫不犹豫地打回来,只能看着两位美少女手拉手进了房间,自己留下来收拾棋局。 「太过分了,以前是上我的床,现在直接把我丢到一边了……由此可见,百合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原罪啊!」 做着毫无意义的抱怨,琼恩将十八枚棋子一一拣起,装进中空的黑木棋盘内部。梅菲斯的那句暗示,他其实是听到了,只是依旧有些迷惑。凛并不是只会用火焰魔法 ——这一点琼恩早就知fqsk明智之举。 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就见分晓。 收拾完毕,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洛斯兽皮制成的床褥温暖柔软,琼恩躺在上面却颇有些不自在。平躺着丶侧卧着丶甚至乾脆趴着,不知道为甚麽,总觉得哪地方不太对劲似的,换了各种睡姿,然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怀里空荡荡地,少了甚麽。 要说起来,琼恩还是很幸福的。身边总有美女陪伴,小时候有姐姐珊嘉,在巫师学校里有芙蕾狄。後来有梅菲斯,在瓜理德斯城的时候虽然短暂和梅菲斯分开。但这个空档也有芙蕾狄填补。不知从甚麽时候起,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每天晚上睡觉时抱着女孩子的柔软玉体。突然失去的话,顿时就觉得不适应起来。 好吧,那就找个女人去。 这倒并不是甚麽艰巨的任务。晨炼城里如今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女性占了总人数的八成以上,而且不是卓尔就是精灵,都是以秀丽美貌着称的种族,至少以人类的审美观而言是如此。精灵先不说,卓尔却是天性淫乱放荡的种族,无论罗丝的信徒还是伊莉丝翠的信徒,在这点上都没多少差别。如今男少女多,正处於欲求不满地饥渴状态。德古拉的战绩之所以辉煌,除了个人魅力之外。很大程度也有环境地因素在内。琼恩如果愿意的话,找个临时床伴并不算甚麽难事。只是这样感觉太差,就好像是去酒吧勾搭小姐似的,没上的时候想上,上完了又觉得索然无味,反而会让人心情变糟,想想还是算了。 懒得在外面找,那就只能对身边的人下手,梅菲斯被凛拉走,剩下的唯一选择,似乎也就是莎珞克了。以前在烛堡那次不算,自从深渊里重逢以来,也已经有几个月了,天天都在眼前晃来晃去,琼恩却还没真正推倒过这个魅魔,倒是经常喂她喝牛奶,说起来真是奇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麽想的。 「难不成是漂亮美人看得太多,已经心如止水了?干,不至於吧,我还正年轻啊。」 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到一边,琼恩决定今晚去在魅魔身上证明一下自己的青春活力。他起身下床,披上外套,穿过长廊走到尽头,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然後听见了魅魔的声音。 「请进。」她说。 推门进入,魅魔正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腿上放着一副青蓝色的皮甲,见琼恩进来,微微点头示意,却没说话。走到近前,发现她脸色有些黯淡,像是很疲倦的模样,左手拿着一柄小刀,右臂上有七八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淋漓,显然是刚刚割开的。 类似的情形琼恩见过多次,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惊讶,只是静静旁观。过了片刻,莎珞克举刀在自己的右手腕部又轻轻划了一刀,口中念诵恶魔地咒文。血从伤口处溢出,却不是点点滴落,而是凝成一道细长的血线,彷佛有生命地蛛丝一般游动到皮甲上,蜿蜒盘绕,渗透其中。随着鲜血的不断涌出,莎珞克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紫色刺青自双臂上清晰浮现,彷佛脉络一般。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七八分钟,最终魅魔手腕伤口处停止流血,一副狰狞的血红色羊角骷髅头骨在皮甲的胸口部位慢慢浮现出来,停留了几秒钟後又再度消失 「完成了?」琼恩问。 「算是吧,」莎珞克说,「至少十天半月是没问题了。」 这件青蓝色的皮甲是莎珞克在断域镇的时候花重金购得,出自无尽深渊第三百四十八层领主塔芬之手。塔芬是个强大的恶魔领主,精通各种邪恶的「艺术」,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将敌人的皮肤生生剥下,制成精美的皮甲,大部份留作自己收藏,有时候也会对外出售或者赠送。莎珞克手里的这副是用巴洛炎魔丶判魂魔和巴布魔的皮混合制成,虽然算不上最顶级优秀的作品,但也已经不差,不但坚固结实,而且可以大幅度削减闪电丶火焰丶寒冰类型的伤害,对魔法也有一定的抵御效果。但它终究是个邪物,必须定期以精血喂饲,否则就会逐渐破败,最终完全丧失效力。恶魔的物品大多都如此,这也算是常态了。 因为现在是在物质界,恶魔的能力普遍受到压制,莎珞克手臂上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琼恩摸出萨瓦棋,掷下一枚「女祭司」,让她施展了两个治疗术,瞬间便恢复如初,肌肤光洁细腻,彷佛此前地刀痕全是幻觉。当然,治疗术并不是万能的,它能让伤口痊愈,却不可能让失去的血重新流回。更不可能瞬间再生出来,所以莎珞克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汗珠滴滴滚落。非常虚弱。琼恩从旁边拿过一条毛巾,替她轻轻擦拭。 「早点休息吧。」他说。收回棋子准备离开。 「你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望我的吧,」魅魔说,「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单,「陪我坐会好麽。」 琼恩心想反正回去也是睡不着,聊聊天也好,点了点头,在旁边坐了下来。莎珞克收起皮甲,侧脸朝他看了看,「你那两位小情人把你赶出来了?」 「呃,虽然不想承认,不过算是吧。」 「我还以为你早已经解决这个麻烦了。」 「我也曾经这麽以为。但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为甚麽你总是这麽不幸呢。」 「这个问题……我也正在思考。」 莎珞克轻轻笑了起来,「你自找的。」她下断言。 「这麽说有点过分吧。」 「过分吗,我不觉得。」魅魔说,「因为你完全可以拒绝凛的。对吧。你有这个权利,而且我们都清楚,如果你坚持的话,梅菲斯最终是会听你的,这点没错吧。」 「应该是没错。」 「那就是了。所以说,其实你完全可以避免这种局面,你有这个权利和能力,但却自己放弃了——这不是自找的,又是甚麽呢?」 「这个麽,怎麽说呢。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既然凛提出来了,艾弥薇显然也同意了,那麽我又何必强硬反对,结果不是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麽。」 莎珞克轻声低笑,「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你干嘛要管她们高兴不高兴呢?」 「……」 魅魔这句话大概问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於琼恩一时间都给怔住了。「你到底甚麽意思?」他反问,「我不太明白。」 「没甚麽意思,我只是想说:顾及他人的感受,容忍丶退让丶妥协,这是普通人的心态,很正常,很合理,无可非议。可是主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莎珞克说,「你是个优秀的巫师,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你有力量,有的位,有权力,但却似乎还没有与之相称的心态。这一点很危险,如果不做改变的话,主人,我想你注定一事无成。」 「说得未免太严重了吧,」琼恩笑笑,有些不以为然,「一点小事,用不着这麽上纲上线。」 「见微知着嘛,」莎珞克格格娇笑,「当然了,你可以认为这是在危言耸听,毕竟,我是个恶魔。」 ※※※ 和往常一样,琼恩在潜意识里拒绝相信莎珞克,本能地觉得是恶魔在蛊惑人心,挑拨离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每次说的话,总是让人很难轻易忘记,就像阴影一样,时不时从脑中闪过,静悄悄浮上心头。 撇开这点不论,魅魔确实是理想的床伴,以容貌而论,她比梅菲斯和凛逊色一些,但身材却堪称是完美,前凸後翘,丰腴肉感,抱在怀中就像一团温香软玉,处处合手,十分舒适,半点舍不得放开。即便甚麽都不做,只是静静抱着,感觉就已经非常好了。 一夜无话,当琼恩再次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前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疲倦一扫而空。看看沙漏,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身旁的莎珞克还在熟睡,琼恩也不惊动,悄悄起身下床穿衣,走出门去。 走过凛的房间,发现房门紧闭,里面悄然无声,琼恩原本以为两位少女还未起床,走到客厅,发现梅菲斯和凛已经坐在桌边对付早餐。看见他走过来,凛把口中的半块麪包吞下,含含糊糊打了个招呼。 「咦,凛,你今天怎麽起得这麽早,」琼恩有些诧异,「平常这时候,应该都还在睡懒觉吧。」 「因为我一想起今天可以好好教训你,就兴奋得睡不着了呀。」 「这麽有自信?」 「当然!」 琼恩笑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开始对付自己的那份早餐。 晨炼城中有决斗场,是以前的灰矮人所建,虽然不是很适合用来巫师决斗,但也勉强将就了。琼恩和凛进入场地,各占一边,梅菲斯远远站在看台上,拍了拍手,「开始吧,」她说,「都小心点。」 「嗯嗯,」凛说,「我会手下留情地,放心好了艾弥薇。」 「上次你好像也是这麽说的。」琼恩讥讽。 「是吗,我忘了。」 「……」 凛嘻嘻娇笑,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颗红宝石,抖手往地面上砸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宝石碎裂成千百细小晶片,火焰从中腾腾冒出,凛伸手一引,三枚火焰箭凝聚成型,呈三角形往前飞出。 「逆转爆炸!」 琼恩不慌不忙地默诵咒文,完成了早就准备好的法术,一层水波状地透明流光瞬间覆盖全身。这个法术还是当日在塞尔的时候,从布雷纳斯王子那里学来地,据说发明者是费林魔葵,能够反弹各种火焰类型的魔法攻击,虽然功能是太单一了点,但用来对付凛却是最合适不过。 火焰箭来势极快,琼恩不闪不避,脑中清晰浮现出变形术的咒文,准备发出下一击。便在此时,陡然耳中听见凛低喝一声:「冰!」 刹那时冰华耀目,三枚赤红色的火焰箭在半空中微微一滞,下一瞬间已经变成了通体透明的三支冰箭,朝着琼恩当胸激射而来。 第二十五节 再次决斗 三支冰箭破空劲射而来,灿烂的晶华在黑暗中刺得人眼睛发疼。琼恩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背後都冒出冷汗来,匆忙间待要闪避,然而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他又不是那种反射神经超快的武者,仓促间哪里躲得开?总算他谨慎,提前在身上的魔法刺青里储存了几个防御法术,原本是想着有备无患,此时不暇思索,下意识地激发出来。 防护能量伤害——寒冰! 随着施法者指定法术的防御类型,无形的魔法能量瞬间在虚空中凝聚,塑成一面淡蓝色的透明盾牌挡在琼恩身前,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抵住了三支冰箭。一撞之下,「劈啪」连声脆响,淡蓝色盾牌毫发无损,反而是冰箭寸寸折断,化作丝丝寒气消散空中。 「怎麽这麽脆弱?」 琼恩略略惊讶,他是变化师,虽然学过基础常用的防护法术,但并不十分精通,而凛的法术经过宝石的强化增幅,威力大得惊人,连精研防护的巫师抵挡起来都很费力。所以他其实根本就没指望能够完全封住这一击,只期望能够起到削弱作用,让自己不至於伤得太厉害就好,出现这种结果,倒是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凛笑眯眯在地远处举手示意。 「怎麽样,琼恩,」她说,「这算是打个招呼,接下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呢。」 琼恩没有回答,他在思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震惊。凛刚才所用的这一招他是知道的,元素掌控。又名塑能转化,能够将一种形式的塑能魔法临时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这是唯有把塑能法术锻炼到极致地大巫师才可能拥有的技艺。 在阿格拉隆的时候,琼恩曾经见欣布用过一次,当时她对付红袍巫师会的附魔学派首席,先是发动流星爆召来烈焰陨石。在半途将它们转化成闪电球,将对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几乎当场丧命。 然而……凛绝不可能有这种造诣啊。 不管怎麽说,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地棘手起来。如果凛还像以前那样,单纯只擅长火焰魔法攻击,那就算威力再强琼恩也能应付;就算凛突然开窍,不再偏科,能够像其他塑能师那样博学兼通,琼恩也不畏惧。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发射的明明是火焰箭,击中时却有可能变成了寒冰锥;打出的明明是闪电束。击中是却可能变成了音波矛——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对手根本无所适从,无法选择相应的法术对抗,谁能受得了。 容不得琼恩多想,凛再度发起了攻击。她的右臂轻轻抬起,三枚火蛋白石依次弹出,化作三团火球先後飞射。琼恩这次吸取了教训。双手同时往上虚提,从地面上硬生生拉扯起一道石墙来,挡在身前。三团巨大的火球在半途中陡然向内塌陷,凝成三枚拳头大小地球形闪电,劈啪作响着轰击而来,在石墙地表面翻滚飞溅,炸开一溜串的小坑,但并未穿透。 「变形!」 琼恩快步後退,拉开距离,左手悄无声息地做了个复杂的手势,遥遥朝着凛一指。咒语具现成为压力,瞬间笼罩包裹住小女巫的身体,试图将她扭曲变化成一只松鼠。凛身体晃动,踉跄跌退两步,眼看就要摔倒,但随即又重新站稳,巨龙的血脉赋予她强健地体质和优秀的抗魔能力,迅速逼退了变形术地侵袭。 琼恩趁此机会再度释放出一个迟缓术,但却没有对凛造成任何影响。小女巫啪地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在半空中绽放出来,凝聚成长矛形状,她一跃而起,伸手绰过烈焰矛,纤腰反弓,「嘿」地一声,彷佛掷标枪般用力射出。 「音波!」她用龙语厉声低喝。 火红色的长矛陡然从视野中消失,只在空气里残馀一丝近乎透明的轮廓,伴随着沉闷轰鸣声高速接近,音波矛撞上了石墙。作为塑能学派六大分支中难度最高的两系之一,音波法术最擅长的就是摧破坚硬固体,这一击音波矛如果轰在水面上,最多泛起几圈涟漪,但现在砸在岩石上,无形地震荡波急速渗透扩散,厚重的石墙轰然倒塌,碎石散落满的。 琼恩双手虚抬,脚下的岩石地面彷佛沼泽般翻滚扭动,一面新的石墙快速升起。 凛再度掷出音波矛,击毁了石墙,紧接着琼恩又重新塑起,这种单调的攻第三回合,小女巫终於失去了耐心。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准备了几个石墙术!」她气鼓鼓地说,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枚菱形宝石,手指用力啪地一声捏碎。 赤红色的火焰从少女的衣裙中烈烈腾起,在她的操纵下凝成三支长矛,然後依次飞射出去。第一支长矛在半途化作音波,一击震碎了石墙,石屑飞溅灰尘弥漫之中现出琼恩的身影。第二支长矛依旧是火焰,第三支长矛却凝成寒冰,一前一後交错射来,它们精确地命中了目标——然後径直从身体里穿透过去,砸在後面的石壁上。 原本阴冷潮湿的石壁瞬间半侧陷入火海,半侧被冰冻覆盖,景像十分诡异。 假像术(islead)? 凛明白了怎麽回事,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幻术,创造一个逼真的幻影冒充自己,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巫师本人则隐形了起来。要应付这种局面也不难,预言学派有各种破隐形法术,然而凛半个都没准备…… 当然,这难不倒她。 小女巫双臂张开,彷佛舞蹈一般在原地做了个轻盈优美的旋身,乌黑长发飞扬中,一道火圈在她身周浮现,往外疾速扩散出去。因为太过分散,火焰已经没甚麽破坏力,但凛的目的原本也就不在於伤人,而是找出隐形者。 「噗!」 在距离凛右侧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空气轻微波折,琼恩的身影显现出来,他的长袍上被火焰灼烧开几个破洞。凛得意地笑了起来,右手食指已经遥遥指中目标,魔法能量飞速在指尖汇聚,凝聚成五枚弹珠大小的透明飞弹,在下一瞬间即将激发。 然後她眼前陡然一花。 光影错乱之中,琼恩已经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层层迭迭,一共化出八个镜影分身来,连真实的本体在内共有九人。凛稍稍迟疑,五枚魔法飞弹分散发射了出去,每颗飞弹都准确击中了一个「琼恩」,然後人影消失,它们全是镜像。 「切,运气真差!」 凛嘀咕着,但这个法术并未完全浪费,至少它成功将目标的数量削减了大半。她摸出一枚宝石,正要掷出,陡然觉得脚下微微一沉,原本坚实无比的岩石地面不知何时逐渐变得柔软,眼看就要化作完全的泥浆。 无声无息之间,琼恩悄然发动了化石为泥。 拜奥沃传授的法术默发技巧所赐,他施法时无需像其他巫师那样诵咒,隐蔽性大大增加,以至於凛都没有察觉。但小女巫确实反应神速,刚一察觉脚下有异样,不假思索地就跳了起来。一层微光在凛的背後泛起,魔法刺青中储存的法术瞬间启动,让她悬浮在空中,没有坠落下去。然而就在此时,地面上陡然窜出两只岩石手臂,一左一右腾空而起,倏忽如电,朝着凛抓过来。 若是在平时,以凛的身手,这石爪术未必有用,但如今她悬浮在空中,根本无从闪避,转瞬间双足足腕已经被紧紧扣住。石爪坚若精金,凛挣了一挣,发觉无法摆脱,随即左臂上光芒一闪,整个人陡然消失。 下一瞬间,凛出现在琼恩身前。她一个快速滑步,身形微侧,以左足支地,右腿抬起,在空中化出一道弧线,速度惊人的朝着琼恩肩部横踢过来。 她玉腿修长,原本就极美,又穿着超短裙,这一记侧踢抬腿极高,顿时连粉红色的丝织内裤都露了出来,甚至隐隐约约显出花房轮廓。只是这旖旎风光中却蕴含着凌厉的凶险杀意,倘若琼恩真被踢中了,性命是无忧,骨折大有可能,这还是凛手下留情,起腿时稍稍压低了半尺,没有照着头部踢。 千钧一发之际,琼恩本能地抬起左臂一格,全身光芒暴起,剩馀三个魔法刺青中储存的法术同时发动。 「喀嚓!」 随着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两道人影分开,琼恩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却显然没受甚麽伤;凛却跌坐在地,怒视着琼恩,接着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 第二十六节 琼恩的发明 比试决斗,输赢胜负是很寻常的事情,不足为奇,或者之中。但把女孩子打哭了……这麻烦就有点大了。 凛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腿脚踝部位,哭得稀里哗啦,彷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琼恩想要上前察看伤势,被她负气一把推开了,只好尴尬地站在旁边。梅菲斯匆忙从看台上跑过来,俯身替凛检查了一下,「还好,」她松了口气,「关节没有变形,也没有肿,应该没有骨折,只是骨裂。」 「可是很疼啊!」凛带着哭腔说。 「没事没事,」梅菲斯安慰,「马上就不疼了。你也真是!」她转脸瞪了琼恩一眼,「干嘛下手这麽重!」 琼恩欲待辩解,看见梅菲斯使了个眼色,随即知趣地乖乖闭上嘴,从次元袋里取出萨瓦棋,释放出「女祭司」来,替凛治疗。只是这萨瓦棋魔像是借助恶魔的力量制成,「女祭司」虽然能够施展治疗神术,但终究算不上真正的专业医疗者,就像蛛后罗丝的牧师一样,治病救人其实是兼职,挥舞蛇首鞭杀人才是本行。而且就通常情况来说,牧师的治疗神术也多是治疗皮肉外伤,对於这种骨骼受创效果并不大。 「恐怕得去找葵露,」梅菲斯说,「她应该有痊愈骨骼的法术。」 小心地把凛抬回住处,放在床上,葵露也已经闻讯赶来。简单询问了情况,再察看片刻伤势,葵露将右手轻轻按在凛受伤的脚踝上,蓝白色的银火自掌心涌出。渗入小女巫的体内。「没甚麽大问题,」过了几分钟,葵露将手移开,对琼恩和梅菲斯说,「但这毕竟是伤到了骨,得要卧床静养几天。免得留下甚麽後遗症。」 其实受伤重不重,凛反倒不是多麽在意,她真正的问题在於怕疼。虽然经过治疗,脚踝上依旧一阵阵地隐隐作痛。让她止不住地倒吸冷气,眼泪汪汪。葵露没办法,只好又释放了一个安定心神的法术,让凛暂时睡了过去。 梅菲斯替凛盖好毛毯,三人退出房间。葵露还有事情在身,先回了神殿。琼恩和梅菲斯也回到自己房间休息。「那个,艾弥薇。」琼恩说,「其实我……」 梅菲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你最後用了甚麽法术?」 「一个护盾术,一个熊之忍耐。还有一个钢筋铁骨。」 护盾术的作用是增强防御,熊之忍耐是让琼恩变得更加抗打,至於钢筋铁骨。那是变化学派的着名法术之一,顾名思义,作用是强化躯体。 不同造诣的巫师使用出来,效果自然也不同,倘若是布雷纳斯丶欣布这种大巫师施展,足以让自己的血肉之躯变得固若精金,还能附带各种强化效果和抗魔能力。琼恩没这等本事,但把自己的一只胳膊暂时变得和石头一样结实坚硬,还是可以办到的。 无论是哪一种法术,效果都只是用於防御,梅菲斯当时观战,也看得分明,琼恩并没有反击,只是举臂格挡住凛的侧踢。之所以弄成这副局面,其实就像是凛踢在一块石头上,反而把自己给震伤了。倘若是别的部位或许还好,偏偏撞击处是脚踝,那里原本就最精致脆弱,凛地龙鳞恰好又覆盖不到,只能说运气不佳了。 不过……凛是不是也太用力了点。 「我没怎麽得罪她吧,至於下手这麽重麽,」琼恩抱怨,「要是我没挡住的话,那就不是骨裂,绝对是骨折……不,是胳膊直接断了。」 梅菲斯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琼恩也未注意。 凛既然受伤,躺在床上静养,总得有人陪伴,不可能把她孤零零的一人丢在房间里,那样的话小女巫一定哭得更加伤心。这点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琼恩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的是,凛指定地陪护者居然是他而不是梅菲斯。 「当然啦,」凛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是你把我弄伤了啊,所以你要负责陪我。」 这道理倒也没错,肇事者是有义务陪护伤员,虽然这件事情其实不能怪罪到琼恩头上,完全是凛自己的责任。但和一个受伤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还有甚麽可计较的呢。 「好好,我陪你就是。」 「哼,这还差不多。」 琼恩没有过陪护病人的经验,好在凛其实也没甚麽大问题,脚踝伤到的骨骼已经被葵露的银火治疗修复,休养几日就又可以继续活蹦乱跳了。真正的问题在於她是个好动的性子,像梅菲斯那样拿本书就能安安静静坐一天,凛是绝对办不到的,如今必须躺在床上,自然气闷无比,需要有人陪着聊天说话——而这就是琼恩的主要任务了。 「疼!」小女巫撅着嘴。 她的床头放着几瓶药水,是琼恩昨晚调配的,原本应该能够镇痛止疼,无奈她的巨龙血脉太强,把药效都抵抗掉了,基本不起作用。牧师虽然有类似的神术,但总不能动不动请葵露过来施法,人家不知道有多少正事要忙呢。偏偏琼恩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眼前连个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心情越发恶劣。房间里空荡荡的,周围寂静无声,只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似的,心里一阵凄苦,感觉脚踝上疼痛加剧,几乎又要哭出来。便在此时,琼恩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皮袋。 「你干嘛去了?」 「给你弄镇痛的东西。」琼恩说,坐在床边。 他拿来的皮袋中装满了水,让凛施法把它冻成冰块。小女巫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而行,她念了句咒语,右手食指上弹出一撮火苗来,迎风晃了一晃,又化作灿烂冰晶。凛打开水袋的口,将指尖没入水中。顿时寒气蒸腾,丝丝之声不绝入耳,大约半分钟後,一袋水完全冻结成冰。 「好了,」凛抽回手指,「你到底想干甚麽啊。」 琼恩不答。将毛毯掀开一角,露出凛的长腿。他轻轻握着小女巫的右足,将冰袋小心地敷贴在受伤地脚踝处。「感觉怎麽样?」他问。 「好冰……不过是不怎麽疼了呢。」 「那就好。」 琼恩这主意并非自创,而是想起以前看足球赛。球员腿上受伤後都拿冰袋冷敷镇痛,於是起意试试,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凛是孩子脾气,疼痛一去,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愁眉苦脸。琼恩低头替她按着冰袋。顺便观赏美色,凛身材甚佳。虽然不及梅菲斯高挑,但比例匀称,一双玉腿笔挺修长,肌肤光洁全无半点瑕疵。因为是在床上,没穿鞋袜。脚也十分秀气,趾甲上晶晶闪闪的,泛着夜光。白玉般的足面上隐约浮现着几道青色经络,精致得彷佛艺术品。纤巧之中又带着丰腴,握在手中娇嫩绵软,当真便是柔若无骨。琼恩虽然不是恋足癖,却也着实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出言称赞。 「真漂亮,凛。」 「漂亮吧,」凛很得意,「艾弥薇的脚就没有我漂亮,太大了。」 「她比你高嘛,手脚当然也相应大些。」 凛不高兴地撅起小嘴,「你自然是偏袒她啦。」 「没有,就事论事而已。」 「那你说,我和艾弥薇谁漂亮?」 「……怎麽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而已,但你不能随口回答。」 「你们都很漂亮。」 「不行,我问的是谁更漂亮!」 琼恩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平心而论,两位少女都是绝色,相貌气质虽然迥异,但无论放在何处,无论让谁来评论,都肯定是公认的美人——除非按照矮人或者兽人的审美标准,那又另当别论。真要让琼恩评价个高低出来,他是没法说的。当然,就个人的感情而言,他倾向於梅菲斯,如果是她来问这个问题,琼恩肯定直接说「你比凛更漂亮」。但话又说回来,梅菲斯应该也没这种兴致。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啊。」琼恩叹气。 「一定要回答!」 「那好吧,你比她漂亮,行了吧。」 「不行,这话一听就假,半点诚意都没有。」 「……那她比你漂亮?」 凛抄起抱枕朝他砸过来。 琼恩接过抱枕,轻轻递还给她,「别闹了,凛,」他说,看看旁边地沙漏,「快中午了,你想吃甚麽,我去给你安排。」 「好吧,我要吃苹果。」 「……这幽暗地域里连阳光都没有,怎麽长苹果?」 「香蕉也行。」 「也没有香蕉。」 「真麻烦,算了,那就橘子吧。」 「大小姐,放过我吧,」琼恩苦笑,「这种地方,我从哪里给你弄橘子去。」 「那我不管,反正我需要吃水果,补充营养,」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现在是病人。」 「水果有啊,蓝浆果丶乌梅还是血纹果?」 「不要,那些我都吃腻了。」 「那你想吃甚麽?」 「不知道,」凛明显还在生气,「反正你要照顾好我,要让我高兴——这可是艾弥薇说的。」 琼恩有些无奈,心想女孩子真是难缠。其实话说回来,女孩子撒撒娇,耍点小性子,那是常态,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知道分寸,不在正事上胡搅蛮缠便是了。回忆自己以前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突然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好啦好啦,凛,别撒娇了,」琼恩站起身,「我请你吃一样好东西,保证让你满意。」 「甚麽东西?」 「等会你就知道,不过还得你来制冰。」 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很多,薯片丶果冻丶巧克力丶冰激凌等等都广受欢迎,而在这个世界都没有,完全可以拿来作为自己的发明创造。薯片果冻琼恩是不会做,巧克力只知道是从可可豆变来的,中间的过程一无所知。 但冰激凌却恰好是会的。 做冰激凌并不难,最简单的只要有糖有奶油有牛奶就行,再加点果汁调色,切两块乌梅和血纹果搭配,冷冻工作则由凛来承担,她可比甚麽冰箱都强多了。不过半小时。凛已经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拿着勺子,心满意足地享用琼恩的「新发明」。 「真好吃,」她笑逐颜开。难得地对琼恩大加称赞,刚才的那点不快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从来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一手呢,琼恩,我现在对你的评价提高一个档次了。」 「是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琼恩随口敷衍。心想别人都是甚麽冶金硕士化工博士,穿越了直接攀科技开金手指。炼钢铁造枪炮横扫千军,自己却连火药的比例都记不住,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弄点冰激凌哄女孩子开心了。 「这东西叫甚麽?」凛问。 这世界上此前根本就没有冰激凌,自然也不会有相应地名称。琼恩也懒得自造词汇,「冰膏。」他说,这其实就是冰激凌的直译了。 「这名字不好听。」凛撇撇嘴,将盘子递给琼恩,「再来一份。」 「这东西很冰,不能多吃。」 「没事,」凛漫不在乎,「我体质好,别说着凉,从小到大都没感冒过。」 「甜食吃多了会变胖的。」 「不怕,我天生丽质。」 琼恩没办法,又给她盛了一份,「就这麽多了,」他警告,「再吃会肚子疼的。」 「唔唔。」 凛继续专心对付美食,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甚麽。琼恩坐在床边,见她嘴角边残留了一点,拿丝巾轻轻替她擦去。凛怔了怔,停下勺子,抬起脸定定凝视着他,「谢谢你,琼恩,」她说,语气里似乎多了几分怀念的味道,「你真好。」 琼恩哑然失笑,心想半小时前还跟我发脾气,一盘冰激凌喂下去,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女孩子还真是好哄,要是梅菲斯也这样,那生日礼物倒是不用伤脑筋了。 「小时候,我吃东西,也经常弄到脸上,每次我父亲都是这样帮我擦掉呢。」 凛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迷离,显然是想起了往事。忽然又甜甜笑了一笑,将冰激凌放在床边,「对不起,琼恩,」她轻声说,「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琼恩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凛的脸蛋,「没事的,」他说,「你受伤了嘛,人自然心情不好。」 「我自找的啦,」凛说,「那一脚踢得太重,所以才弄成这样,本来就怪不到你。」 琼恩微微皱眉,「一场比试而已,干嘛那麽认真呢,」他半开玩笑说,「下手那麽重,真要把我打伤了,不怕艾弥薇找你算账啊。」 凛嘻嘻笑了起来,「才不会呢,就是为了替艾弥薇报仇,所以我才踢得那麽重啊。」 「唔?」琼恩不解其意,「甚麽意思?」 「谁让你那麽过分,欺负艾弥薇,把她都弄伤了。」 「哪有这回事……呃,那个啊……」 凛瞥了他一眼,「没冤枉你吧。」 「没有……」 琼恩有些尴尬,凛没说错,他确实是把梅菲斯弄伤了,这是他的不对。只是这种闺房私事,似乎也用不着外人来管……话又说回来,凛也算不得外人。 他一时无言以对,凛也没再说话,继续对付她的冰激凌。房间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凛放下勺子,「喂,琼恩。」 「嗯,怎麽了?」 凛期期艾艾,俏脸上突然泛起红晕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舔着勺子,「有件事情,我有点好奇,想问问你。」 「说吧,」琼恩奇怪,他还从没见过凛这种娇羞地样子,「甚麽事?」 「那个……像你和艾弥薇那样,嗯,真的会有很舒服的感觉吗?」 第二十七节 梅菲斯的恐惧 琼恩微微一怔,笑了起来,「我和艾弥薇甚麽样?」他明知故问。 凛的脸更加通红,像火一样烧起来,「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的啦!」 「我不知道啊,」琼恩一本正经地摇头,「你说清楚点行麽。」 「你……」 眼看凛就要发火,琼恩笑着举手投降,「逗逗你而已,别生气,」他顿了顿,「当然会感觉不错啊,否则干嘛要做。」 「可是……你觉得享受,但女孩子不会觉得很疼吗,也会喜欢?」 「这个问题,你干嘛不直接去问艾弥薇呢。」 「我问了,但她喜欢你,说的话不能信。」 琼恩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凛心里一阵紧张,「你看甚麽?」 「哦,我是说,其实这种事情,问别人都没用,只有自己试过才知道。要不要过几天等你的伤好了,我让你尝尝滋味……」 「不要!」凛吓了一跳,「那麽恐怖的事情谁要试啊……」 她说了一半,看见琼恩脸上促狭的笑意,才明白是在逗她。「想都别想!」她警告,「我可没艾弥薇那麽乖。你要是敢打主意,我就把你冻成冰雕。」 琼恩哈哈一笑,「不用反应这麽大吧。」 「肯定会很疼啊!」凛瞪着他,「你当然无所谓了,看看艾弥薇多可怜。」 「我说凛小姐,你在谴责我的时候,好像忘了一件事,」琼恩提醒,「当时在阿格拉隆,是谁出谋划策,推波助澜的?」 「是我,那又怎麽了,你是想过河拆桥。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 「不是不是,」琼恩摆摆手,「我只是好奇,既然你这麽害怕,那为甚麽当时要帮我呢。」 「我怕疼。她又不怕。」 琼恩笑了笑,「你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心里还有怨气吧。」 凛没说话。 梅菲斯和凛是童年好友,患难至交,感情深厚非比寻常。两人也曾经相约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但十岁的时候。梅菲斯为了压制体内的杀戮神力。去了迷斯卓诺加入提尔教会,通过试炼,最终成为如今的圣武士丶「神选者」。凛却因为家庭的关系,对圣武士极为反感,不肯同往。两人从此分道扬镳。这件事情本身,谈不上甚麽对错,但就凛的立场而言。当时她也只是十一二岁地小女孩,被好友背弃,孤单一人在绝境东域流浪,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辛苦,要说心里全无半点怨恨,只怕也不可能。 其实一开始在塞尔的时候,琼恩就已经觉得这两位少女的关系有点奇怪。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凛,回去和梅菲斯提起,梅菲斯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但当琼恩询问是不是关系密切的好友时,梅菲斯的回答却是「我想,我们应该是好朋友吧」,语气颇不确定——这就很让人莫名其妙了。当时琼恩不解,现在自然明白,是因为两人之间曾经有过那段不愉快经历的缘故。 「是有点吧,」凛沉默片刻,笑盈盈地抬起脸,「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不说,我都快忘光了呢。」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用记得,」琼恩也微微而笑,「我随口说说而已,不用在意。对了,凛,我也有件事情很好奇,想问问你。」 「甚麽事啊?」 「你怎麽做到元素转化的?」 凛偏着小脑袋看着他,「想知道?」 「嗯。」 「这不礼貌吧,大家都是巫师,有些秘密是不应该问的呢。」 「但我觉得你会告诉我的。」 凛嘻嘻笑着,抬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自己看。」她说。 灿烂地灵光绽放出来,千百道魔法丝线自空气中显现,纵横交错,编织成一个细微的魔法阵,正印在凛的眉心,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可能会误认为是某种妆饰。琼恩启动奥术视觉凝神细看,自纷乱闪耀的符文中慢慢分辨出魔法阵的结构来。 任何结界丶法阵之类,本质上都是魔法力量地流动汇聚,无论繁乱复杂到甚麽程度,总有一个最基本的架构轮廓。凛眉心的这个魔法阵,中心部位是一个菱形,四个角构成了最基础的「核心结点」,而这四个结点两两联结,彼此交错碰撞,又衍生出六个「次级结点」,勾勒成一个六芒星形,将菱形罩其中,往外呈扩散状。 结构并不繁复,琼恩却越看越是心惊,魔法阵一道他不擅长,但基本的见识总是有的。那四个核心结点是四个闪烁跳跃的符文,分明是「土丶水丶火丶风」四大基本元素,而那六个次级结点他也认识。「烈焰-寒冰-闪电-强酸-音波-力场……四元素丶六能量——这是终极元素转化法阵?」 「没错,」凛用力地点头,「这就是终极元素转化法阵。」 按照现代魔法学的基础理论,魔法分为八大学派,其中塑能学派所精研的便是元素丶能量的变化塑造。这个世界的基本构成,是「土丶水丶火丶风」四大元素和「正丶负」两大能量。正负两大能量关系到生命丶死亡,甚至灵魂领域,素来属於神术和亡灵术的范畴,塑能学派并不涉猎,研究的是四大元素。 纯粹的元素力量,凡人其实是难以运用的,塑能师所真正能够掌握操纵的,其实是四大元素组合衍生出来的六大能量。火丶土成烈焰,水丶风成寒冰,风丶火成闪电,土丶水成强酸,水丶火交激成力场,风丶土震荡成音波——这也就是塑能学派的六大分支。其中烈焰丶寒冰丶闪电丶强酸前四种较为基础,力场和音波则属於高阶,能够从掌中扔火球,指尖迸闪电皆是,但能够自由操纵力场和音波的就寥寥无几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四大元素之中,风和土对立,水和火对立,而力场丶音波恰恰是这两种对立组合的产物。威力更加巨大,掌控难度也就相对高得多。 世间凡人,天赋禀性各自不同,往往各有专擅,各有侧重。便如同样是学习魔法。有些人就适合学亡灵术,有些人就适合学幻术,琼恩之所以会选择变化学派,一方面当然是自己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有天赋。即便同一个学派之内。往往也有不同的分支领域,就像都学塑能术。凛自己就只擅长「烈焰」。 而她的老师欣布则在「烈焰」丶「闪电」两系上极有造诣,一出手往往就是风雷震响电火交轰,之所以被称为「风暴女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对於其他的塑能魔法。就不是那麽精通了。 战阵之上,千变万化,往往需要面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太过专擅有时候反而是缺陷,需要博学兼通。一个塑能师就算能把烈焰操纵运用到极致,当他面临一个必须要制冰地场面时,可能就一筹莫展了。要克服这种缺陷,有两条道路,正途当然是努力锻炼,把魔法造诣提升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自表象入本质,真正掌握背後的规则,自然就能拥有元素掌控的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六大能量中转换。只是正途能走通的人,往往万中无一,除此之外,就是旁门,也就是用元素转化法阵来辅助。 塑能学派有元素转化法阵,也能够将不同地能量类型临时相互转换,只是布置起来太过耗费时间,难度和代价也太高——而且每增加一种变化,难度和代价就呈几何级数上升。举例来说,倘若仅仅是布置一个「烈焰-闪电」两种能量相互转化的法阵,难度和代价是「十」,如果布置「烈焰-闪电-寒冰」三种能量互相转化的法阵,难度和代价会提升到「百」;转化能量增加到四种,这个数字就会是「千」;以此类推,构建能够同时囊括转化六大能量的终极元素法阵,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十万」了。这还仅仅只是从数据上衡量,实际难度还要远远更高,因为法阵地等级越高,所需要耗费的材料就越珍贵,到後来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地了,没有十分地运气和机缘,根本想都别想。 更关键的问题在於……没听说这魔法阵可以直接刻在巫师身上啊。 「你这是怎麽办到的?」 「我也不知道,」凛摊开手,「这得去问我父亲。」 「你父亲?」 「是啊,这是他留给我的遗产。」 一问才知道,原来凛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位喜欢睡觉热爱园艺地红龙,而且还是一位巫师,在塑能术上有很高明的造诣。这倒也正常,龙本来就是天生的魔法种族,人类巫师使用地咒文都是以龙语编写的。凛出生以後,在火焰魔法上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天赋,但对其他方面就很平平,红龙为了女儿将来的前途,穷尽数年之功,几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宝藏积蓄,完成了这个终极元素转化法阵,并且用了某种特殊手法,将它直接融合在凛的体内。 「具体是怎麽做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小,父亲也没跟我详细解释,後来……」她耸耸肩,「也就没机会说了。不过听我母亲说,似乎还借助了神力呢。」 「神力?」 「嗯,好像是说我父亲找到了某样宝物,献祭给察斯萨(tchazzar),得到他的帮助才最终完成了这个魔法阵。」 「察斯萨是谁?」 「一个神,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神相,提亚玛特的五种神相之一,红龙神察斯萨。」 提亚玛特是五色龙神,邪龙之王。所谓五色龙,就是红龙丶黑龙丶蓝龙丶绿龙和白龙这五种,一般被认为是邪恶巨龙。提亚玛特也因此有五种不同的神相,相当於五种化身,他在红龙信徒面前就以红龙神的面目出现,在黑龙信徒的面前则以黑龙神的面目出现,以此类推。凛的父亲是红龙,是红龙神察斯萨的信徒。 「提亚玛特……」琼恩沉吟着,「怎麽总觉得这名字很熟悉。」 「是吗?大概你在哪里听过吧。不过按道理说,提亚玛特是龙神,很少有人类知道的啊。」 「我也不清楚。」 琼恩摇摇头,他确实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更关键的地方在於,不是「这辈子」有印象,而像是在「上辈子」的记忆里。 「中国神话里肯定没有甚麽提亚玛特。西方神话里……龙都是邪恶的大怪物,不记得有甚麽龙神啊。」 再询问凛有关提亚玛特的详情,她却也说不清楚,只得罢了。 「我父亲说,这个魔法阵融入我的身体之後。暂时是处於封印状态,必须要等到凝成自己的真名之後才能开启。所以,」凛吐吐舌头,「正好拿你来做试验,看看效果如何了。」 琼恩笑笑。「但我听艾弥薇的意思,好像这魔法阵不能轻易用吧。」 「哦。是我母亲说的。」凛摆摆手,不甚在意,「她让我在二十五岁之前尽量不要尝试。」 「为甚麽呢?」 「她是比较谨慎啦,说是身体恐怕承受不住——其实你看我现在,半点问题都没有。」 琼恩微微皱眉。「小心点。」他说。 「知道知道,」凛不以为意,「我也只是试着玩玩罢了。又不会经常用。」 琼恩也只是随口相劝,并未在意。「不过你父亲确实太强了,居然能弄出这种东西,」他望着凛眉心的魔法阵,正在闪烁流转,熠熠生辉,「以後再遇到对手的话,你随便扔个火球,等快砸中的时候再变成冰球,谁能抵挡得住?」 凛摇摇头,「不行的,」她说,「魔法阵有范围限制。以我自己为中心,五十英尺之内,我可以随意转换能量形态,超过这个距离就不行了。你没发现我每次攻击,都是要在半途中就做转化麽,再迟就来不及了。」 「和翔龙弩的射程一样。」 「是啊,」凛有些惋惜,「终究是个魔法阵嘛,不是我自己锻炼出来的能力。」 正说话间,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琼恩回身看去,却是伊莉雅蹦蹦跳跳地冲进来。「凛姐姐,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你啦。」 凛笑着摸摸她的头。 伊莉雅说是来看望,还没讲几句话,一眼看见床边放着的冰激凌,好奇地尝了一口,顿时就抢了过来,再也顾不上其他。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琼恩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 「人家才不是小女孩呢。」伊莉雅抗议。 「怎麽不是,你才十五岁吧。」 「嗯,艾弥薇姐姐也才十五岁啊。」 「她马上就十六了。而且我们是人类,你是卓尔,不一样的。你们八十岁才正式成年,如果折算成人类的标准,你其实只有三岁——说你小孩子都已经是抬高了,其实是儿童才对。」 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强词夺理,卓尔确实是以八十岁成为成年,但并不是说八十岁的卓尔,在身体和精神各方面的发育水准真的就等同於十六岁的人类,不同种族的成年标准的制定,更多具有文化风俗地因素在内。如果抛去这些附加因素,单纯比较的话,伊莉雅大致相当於人类十岁的女孩子,正是处於从「孩子」到「少女」之间的过渡阶段。从脸蛋上看,已经有几分小美人的影子,只是身材还显得单薄,胸口更是完全平的,只好用繁繁复复层层折叠的蕾丝花边来掩饰……唔,蕾丝花边? 琼恩这才注意到,伊莉雅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连衣裙,泡泡袖,蕾丝花边,打扮得就像是个小公主似的。卓尔肤色黝黑,从色彩搭配上来说,衣饰风格适合黑色丶红色或者紫色之类,最忌讳的是粉色,白色也极少有人穿,除非对自己的身材容貌极有自信。伊莉雅还太小,身形轮廓未成,但也别有一番可爱。「这件连衣裙很漂亮啊,」琼恩随口称赞,「从没见你穿过。」 「漂亮吧,上个月我生日,阿忒妮姐姐送的。」 「不错……对了,伊莉雅,问你一个问题啊,你以前应该收到过不少生日礼物吧。」 「是啊,很多很多呢。」 「那你最喜欢甚麽礼物呢?」 「最喜欢的?」伊莉雅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嗯,我八岁的时候,姐姐送了我一个布娃娃,应该算是我最喜欢的了,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才能睡着呢。」 布娃娃……这主意似乎不错啊。 琼恩若有所思,却正好瞥见凛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心中诧异,但当着伊莉雅的面却又不好多问。等小萝莉走了,他正要询问,凛却先开口了。 「你想送艾弥薇布娃娃?」 「唔,是有这个想法,」琼恩说,「刚才伊莉雅提醒了我,你们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吧。」 「是啊,我就很喜欢。」 琼恩高兴起来,「你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凛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确实是个好主意,」她说,「不过我另外有个建议。」 「你说。」 「你最好再去城里的铁匠铺定做一个铁项圈戴上。」 琼恩愕然,「为甚麽?」 「当然是免得她晚上做噩梦,把你掐死啊,」凛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记得做个结实点的,她力气可是很大的。」 「你没发烧吧,凛?」 凛格格娇笑,「不明白?那麽我告诉你,艾弥薇最喜欢甚麽,我未必知道,但她最恐惧甚麽,我倒清楚得很。她最怕看到的,就是婴儿的脸,甚至连带害怕一切和婴儿相似有关的东西,布娃娃就是典型的例子。」 「你是说真的?」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凛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喏,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脖子特别细长。」 「……拜托,这叫颀长,不是细长,本来很漂亮的,被你说得像个绣竿。」 「哎呀,没差别了,反正就是很细很长对吧——其实我脖子原来没这麽细的,就是被她掐的。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她来我家玩,在我床上看到两个布娃娃,当天晚上睡在一起时就做噩梦,差点把我掐死了。」 「我说,凛,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她最怕这些东西,尤其是一看见婴儿的脸,晚上肯定做噩梦,梦里说不定都会拿剑砍你。对了,这麽说项圈都不保险,你最好赶快去定做一副全身铠甲吧。」 琼恩皱起眉头,他意识到凛似乎是认真的,「艾弥薇为甚麽会这样?」他问,「按你这麽说,那是有心理问题了。」 「不为甚麽,她小时候看婴儿看多了。」 琼恩沉默了半响。「凛,」他慢慢说,「你说的,是死亡的婴儿吧。」 第二十八节 凛的嫉妒 凛没有作声,或者说,这个问题太过於显而易见,根本无需回答。 琼恩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多谢,凛,」他说,「我知道了。」 「嗯?」凛不解,「你知道甚麽了?」 「知道……唔,没甚麽。」 琼恩原本想说,临时又转了主意,闭口不言。凛好奇心极强,追问几遍,见琼恩不肯说,不由得便有些着恼了,重重「哼」了一声,将俏脸转过去,不再理睬。 若论年龄,凛其实比琼恩还大了半岁,却依旧是孩子脾气,就算是撒娇使起小性子来,也是一派天真烂漫,说不出的娇美可爱。琼恩看得怦然心动,他此时就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揽住凛的腰肢,将她轻轻拉到怀中,低头就吻了下来。 凛正自赌气,哪里料到会有这一出,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琼恩抱在怀里,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透过来,让她呼吸陡然急促,便是心跳也悄悄加快了几分。自从断域镇重逢以来,也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自从萨马斯特那次事情之後,凛渐渐品尝到男女欢好的美妙滋味,虽然依旧喜欢赖着梅菲斯,但和琼恩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增加,只是像现在这样背着梅菲斯亲热,终究还是极少,心底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似的。她又羞又急,待要挣扎,却又舍不得离开男人的怀抱,稍一犹豫,嘴唇已经被封住了。琼恩舌尖游动,轻轻撬开玉齿,滑入少女口中,挑逗着柔软丁香,慢慢吮吸,同时右手揽着她的纤腰,左手悄悄移到胸前,虽然隔着衣服。掌心已经感觉到两颗硬硬的凸起。凛被逗得全身酥软,就算要反抗也没了力气,神智都开始有些迷迷糊糊。一双玉臂不知何时已经环扣在琼恩脖颈上,乖乖任他品尝自己的香甜津液。正晕晕沉沉间,突然感觉胸口微微一冰,原来琼恩左手已经悄悄解开纽扣探入衣内,正在少女丰腴香软的胸上把握揉捏,肆意享受。 「真不小。」男人心里感叹。 要说艾弥薇和凛谁更漂亮,那是很难评判的,但仅论胸部的话,凛却毫无疑问是强多了。不但有将近d罩杯的傲人尺寸,而且因为长期锻炼的缘故,饱满挺拔,弹性十足。没有半点下垂,同时又十分柔软。肌肤滑腻,能够随着琼恩地手指用力变幻各种形状。在这方面,梅菲斯就很难比得上了。毕竟尺寸上就明显逊色一筹。 「各种花样似乎也基本都玩过了。倒是还有一种不曾尝试。艾弥薇的胸小了点,没法做。凛的倒是可以,有空考虑试试。」 一边暗自转着念头,从凛地樱唇上退开,见她小嘴微张,低低娇喘,星眸中迷迷蒙蒙笼了一层透明水气,知道已经情动。凛极怕疼,换句话说就是身体极敏感,两人又不是初次,轻易便攻破心防。琼恩左手从少女的胸前移开,沿着小腹缓缓往下,贴上大腿根部悄悄探进裙底,手指摸了一摸,发觉丝织内裤底部已经完全湿透,温热的液体正从凛的花房中不断吐泌出来,彷佛清泉。 「琼恩……我想要……」 凛低声要求,脸上已经羞红一片,彷佛云霞。琼恩嗯了一声,轻轻扯着内裤的边,顺着玉腿褪下,堪堪到了足腕,手背碰到放在旁边的冰袋,一阵冰冷刺骨而来,让他心头陡然一清,原本已经高涨炽烈的欲火刹那间消退大半。「该死,凛现在受伤,如何能做这种事。自己……自己这是怎麽了。」 凛见他突然停止动作,不由得诧异,怔怔看他。琼恩回过神来,正对上凛的目光,「对不起,凛,」他轻声说,「我忘了你还在受伤……」 「我不管,」凛咬着嘴唇,「你把人家逗成这样了……我想要嘛。」 「过几天,等你脚伤好了,好不好。」 「可是我现在很难受啊,身体里就像有火在烧。」 琼恩有些为难,真要直接推倒肯定不成,她的脚踝伤势还没痊愈,一不小心动作激烈点,那就麻烦大了。但要就此丢下她不管却也不成,火是自己点起来地,还得自己去熄。他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凛挂在脚腕的内裤褪了下来,再将她上衣和短裙也都脱去,露出洁白无暇的美妙裸体。 「闭上眼睛,乖乖享受就好。」琼恩说。 「嗯。」 凛答应着,眼睛微微闭上,长长地睫毛却在轻轻颤动,显然是在偷看。琼恩也不多管,将她玉腿大大分开,低下头去。轻轻舔那颗充血鼓起的红豆。 凛啊了一声,娇躯轻颤,双手忍不住用力抓紧了床单。她长发乌黑浓密,下体却是光洁一片,和芙蕾狄一样是个小白虎。透明地爱液自粉红花瓣中汨汨流出,彷佛潺潺溪水,透着浓郁的香气,不同於她的玫瑰体香,而是略带腥甜,满是淫情欲的味道。 不过半小时,凛就已经泄了三次,软绵绵地躺在琼恩怀里,已经是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喂饱了吧,」琼恩取笑她,「真贪吃。」 「因为……很舒服啊,」凛低声辩解,「和以前感觉都不一样呢。」 「艾弥薇没有这样喂过你吗?」 「有,但不如刚才那样舒服呢,」凛害羞地垂下头,「那个,琼恩,以後我还想要,行不行?」 琼恩抚摸着她的脸颊,「行,」他柔声说,「不过你要变乖一点。」 「我本来就很乖呀,」凛噘起小嘴,「突然觉得有点嫉妒艾弥薇呢。」 「唔?为甚麽。」 「因为她可以经常被你这样喂啊,不知道有多幸福。」 「那你不用嫉妒了,」琼恩笑起来,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除了我姐姐,你是第二个享受过的女孩子,连艾弥薇我都没喂过。」 凛愕然转过脸来,「你姐姐?」 琼恩一怔,这才觉察自己刚才无意间说漏了嘴,但话既然出口,也懒得再掩饰。「嗯,我姐姐珊嘉,」他承认,「艾弥薇没有和你说过麽。」 「她是和我提过你还有个姐姐,但没说你……」 琼恩偏过脸,将视线移开,「那你现在知道了。」 凛点点头,「琼恩,你真幸福,」她用一种非常诚恳地口气说,「加油吧。」 「啊?」 琼恩一怔,怎麽也没想到凛会是这种反应,「你好像并不惊讶?」 「惊讶甚麽?」 「……你不觉得这样不对吗?这是乱伦啊。」 凛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开甚麽玩笑啊,琼恩,」她笑盈盈地说,「你忘了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唔,是了,你是术士。」 凛是龙脉者,是术士。和其他巫师比起来,术士拥有异乎寻常的魔法天赋,不学而精,不勤而成,属於天生的精英。术士的天赋源於血脉,血脉的纯正稀薄,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天赋的高低。举例来说,凛是龙女,有一半的巨龙血脉,她的种种天赋异能都来源於此,倘若她和琼恩结合,生育孩子,那麽子女就只有四分之一的巨龙血脉,再往下就只有八分之一。血脉越稀薄,魔法天赋越微弱,几代传下来,最後往往也就「泯然众人矣」。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血亲结合,历史上着名的术士家族无不如此。这种作法自然有利有弊,好处是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魔法血脉的传承,坏处则是容易诞生不良後裔。但不管怎麽说,对於术士而言,乱伦这个词,完全就是笑话。 「哎呀,」凛惋惜着,「我一直很想有个哥哥或者弟弟的——琼恩,你为甚麽不是我弟弟呢。」 琼恩突然觉得很无力。 「算了吧,你看看你自己,哪一点有姐姐的样子。我要是你弟弟,肯定天天被你欺负。」 「谁说的,你要是我弟弟,我才舍不得欺负呢,只会天天帮你去欺负别人。」 「能不能帮我去欺负别的女孩子?」 「当然行啊。」 「是吗,那我现在改变看法了,说不定你也可以做个好姐姐。」 琼恩随口敷衍,并未认真,但凛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追问更多有关珊嘉的事情。「听你这麽说,是个非常温柔的漂亮姐姐呢,」她做总结,「那你准备甚麽时候娶她啊。」 「……凛,你是不是有点热心过头了。」 「哪有,关心一下而已,」凛伸了个懒腰,「甚麽时候回阴魂城,记得带上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姐姐呢。」 琼恩勉强笑了笑。凛的话,无意间勾起了他潜藏的心事——是啊,该回阴魂城了呢。 第二十九节 龙神的来历 计算起来,琼恩是1372dr的九月底离开阴魂城,进入幽暗地域,现在是1373dr的十月初,掐头去尾,正好整整一年。 真要说的话,一年时间其实也并不算长,人生在世,除非横死早夭,否则哪个不活上几十年上百年,倘若是矮人丶精灵这些长寿种族,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但对於亲人丶爱侣而言,一日之隔,有逾三秋——琼恩和珊嘉,正好既是亲人,又是爱侣,这一年就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了。 倘若在前世,两人异地生活,距离再遥远也不是问题,订张机票,周末往返就是。但这个世界里交通不发达,没有飞机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只有马车——当然,巫师有传送法术,但它限制太多,而且在幽暗地域这种地方,长距离传送不过是自杀的代名词。 而且……这个世界也没有周末——更准确地说是没有双休日。 如果可以,琼恩当然希望能够赶快返回阴魂城,作为人类,谁会喜欢在这幽暗地域生活,阴冷丶潮湿,终年不见一缕阳光,连苹果香蕉都没有。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他自己就能够决定的,作为军官,擅离职守临阵潜逃,就算不是死罪,上军事法庭也是免不了的,琼恩还不想落到这种下场。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有些奇怪,当日雅达王子把琼恩派到这里来,一没给钱二没给人,与其说是调遣,倒更像是发配,或者说把他支开。尽管如此,琼恩靠着自己打拼,加上几分好运气。总算也有了今天这点局面,和矮人相处融洽,魔像基地也建立起来,甚至还额外多了一座晨炼城,虽然大部份是伊莉丝翠教会的地盘。既然如此,阴魂城难道就此不闻不问,任由琼恩在这边自生自灭,把他遗忘了? 这种可能性似乎不高。 「就算是牧守一方的官员丶驻扎边疆的将军,总也有年终述职这一说,不可能放任游离在外。现在已经是十月。距离年底也不远了,应该就快有消息了吧。」 琼恩如此想着。算是自我安慰。 四周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的,凛已经睡着。 她闹腾半天,此时也累了,蜷在琼恩身边就像个孩子似的。琼恩看着她安静地面容,听着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嗅着淡淡的玫瑰体香,不知不觉间也有些倦意上涌,从身後抱着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再度醒来,看看枕边的沙漏。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凛依旧还在怀中熟睡。小嘴微微呢喃。也不知道在说甚麽梦话,听不清楚。她睡觉不老实。毯子已经被踢开半边,露出诱人的俏丽香肩和脊背,连胸前那两大团绵软肉体都在探头探脑。琼恩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定了定神,觉得有些口渴,便轻轻起身穿衣,走出房间。 这段时间晨炼城被瓜理德斯的卓尔连连骚扰,不胜其烦,虽然没有伤到根本元气,却也被大大限制住了活动范围。葵露等人自然不会愿意被动挨打,一番筹划之後,便决定进行反击。此次是把握到了一支卓尔队伍的行进路线,葵露亲自率领手下精锐前去伏击,梅菲斯和莎珞克也都同往,此时尚未回来。也就是说,这整座房子里,现在就只有琼恩和凛两人。 琼恩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石椅中慢慢沉思。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 准确地说,是一个甜蜜的美梦。在梦里,琼恩成为大奥术师,建立起了一座属於自己的浮空城,里面居住着很多很多美女,有人类,有精灵,有卓尔,有天使,有魅魔,有吸血鬼,他认识地的所有漂亮女子,全都在其中,珊嘉丶梅菲斯丶凛丶芙蕾狄丶芙莉娅丶莉法尔丶维康尼亚丶莎珞克……甚至还包括在地狱里只见过几面的曦天使,包括凛的老师欣布,包括此时同在晨炼城地葵露。当然,没有红色寿衣那个人妖。 琼恩於是过着幸福的生活,有时每天三次,有时每天四次。 很多很多的画面重迭而来,有些是他在和梅菲斯与凛欢好,有些是他在同时品尝莫尼卡姐妹花,有些是他在莎珞克或者维康尼亚身上发泄欲望,甚至有一副是他在和莉法尔坐在高高的楼顶上,一边看风景一边聊天,手里托着冰激凌。 但所有的画面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女子,还是姐姐珊嘉。 珊嘉依旧一如既往的娴雅温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光彩内敛,含而不露,却美丽得让人窒息。她总是安安静静地陪伴在琼恩身边,随他行走散步,陪他说话谈天,帮他处理事务,在床上娇媚迎合,任他享用。 有这样完美的妻子,似乎人生已经没有更多奢求了。 唯一有些令人疑惑的,是在梦境里,珊嘉似乎不是现在这样的平凡女子,而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巫师。有好几幅画面,都是她在和琼恩商讨魔法,或者较量切磋,虽然现在回经记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感觉却是真真切切地,不会有错。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睡前正想着珊嘉,梦见了也不奇怪。至於梦见她是巫师,这也很容易理解,自己和珊嘉不是一直都很期望如此,两人便能够时时相随,长伴左右了麽。琼恩当然不会相信甚麽「梦是预兆」之类的说法,不过是潜意识地反映罢了。自己期望甚麽,就会梦见甚麽,如此而已。 话是这麽说,琼恩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太对劲。梦中的景像太过真切,太过清楚,缺乏那种梦的朦胧扭曲感。不像是「自然」的梦,反倒更多带着「人为」的痕迹——没甚麽道理,也没甚麽证据,但琼恩直觉便是如此。 然而,这是谁干的呢? 侵入他人意识,影响丶干涉甚至创造一段栩栩如生的梦境,这种魔法当然是有的。琼恩自己不会,但至少也听说过。高明的巫师,甚至可以制造「梦魇」,让目标整晚整晚地做各种噩梦,无法安然入睡,精神衰弱,疲惫不堪,这一招对付巫师是最阴险不过。但无论哪一种,无论是让人做噩梦也好,做美梦也罢。归根结底,都是要先侵入意识。作用於精神——而琼恩有意志屏障,恰恰对这种魔法一概免疫。 有谁能做到这点呢……夜女士? 意志屏障是莎尔施加的。她自然有能力在其中做手脚,这是顺理成章的推论。但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夜女士的目的是甚麽?仅仅是让琼恩做个美梦?女神没这麽闲极无聊吧。 想了半日,不得其解。也就抛之脑後,反正是美梦不是噩梦,无需这麽在意。倒是梦里香艳旖旎,春光无限,如今醒来半日了,下身还是硬硬地挺着。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来泄火。身边的三个女孩子。梅菲斯和莎珞克都不在,凛自然也不用提。这却是个麻烦。 「奇怪,身边的美女明明不少,现在需要的时候居然一个都没有……这是怎麽回事?」 正考虑要不要去冲个冷水澡降降温,客厅的门被推开,梅菲斯走了进来。 ※※※ 「一回来就要人家做这种事情。」 梅菲斯埋怨着,轻轻喘息,用手指将唇角残馀地乳白色液体抹去,拿起旁边的水杯慢慢漱口。琼恩靠坐在床头,全身放松,一边回味一边将她搂到怀里。「谁让你恰好回来了呢,」他调笑,「自己送上门的美食,我怎麽能够放过。再说你也忙了一天,肯定饿了,所以先喂点牛奶。」 「讨厌!」梅菲斯轻轻打了他一肘。 琼恩笑笑,问起事情如何。原来倒是十分顺利,此次晨炼情报正确,先就占了先机,又大举而出,以众凌寡,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最後一共击杀十一人,收获不少军械丶装备和生活物资,己方一人未损,只有几名受伤,算是近两个月来的一次难得地大胜,颇为鼓舞士气。 「凛还好吧?」梅菲斯问,她原本是想去看望凛,结果一回来就被琼恩抱进卧室求欢,她後庭伤势未愈,只好口舌侍奉,花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才让他满足地发泄出来,自己也已经颇为疲倦,一时间懒得再动弹了。 「她有甚麽不好的?」琼恩笑着说。 他把今天的事情大致说了遍,有些部分含糊隐瞒过去了,例如梅菲斯对婴儿的恐惧,琼恩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计较,暂时却不想和她提起。「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琼恩说着,套上长袍起身下床出了房间,片刻返回,手里托着一盘冰激凌,这是他特地留给梅菲斯的,放置在冰块中,并未融化,「尝尝看。」 梅菲斯有些奇怪,「这是甚麽?」 「冰膏,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作法,今天偶然想了起来,」琼恩将勺子递给她,「味道不错的,凛和伊莉雅都很喜欢。」 梅菲斯试着尝了尝,点点头,「不错。」 虽然嘴上说不错,但她也只吃了几口,即便放下。琼恩有些奇怪,「怎麽了?」他问,「难道不合你口味?」 「不是啊,很好吃。」 「那干嘛不多吃点?」 「这东西太冰了,吃多了不好。」 琼恩怔了几秒钟,微微叹了口气,「艾弥薇,你真不像个女孩子呢。」 「嗯?」 「没甚麽,随口说说而已。」 梅菲斯瞥着他,坐直身体,「是啊,我本来就不像女孩子嘛,」她说,「凛才像女孩子,比我活泼,比我可爱,会撒娇,会任性,疼了就哭,高兴就笑,贪吃爱玩,自由随性——这些我都不会,我都比不上,也学不了。那你找凛去好了,干嘛在我身边躺着。」 琼恩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 「笑甚麽?」 「艾弥薇,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很像女孩子呢。」 「哼!」 琼恩见她脸色不渝,赶快赔礼道歉,梅菲斯其实也并未多麽生气,更多是作作样子而已。被他甜言蜜语哄了几句,也就罢了。「男人都是贪得无厌,」她最後说,「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我要是那麽完美的话,哪里还看得上你,早就直接踢开了。」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啊。」 琼恩点点头表示赞成,心里却是在想:珊嘉娴雅温柔,梅菲斯英武刚强,凛娇俏可爱。说得上是各有千秋,难分轩轾。倘若能够融合到一个人身上——对了,还要加上芙蕾狄。乖巧听话,千依百顺,那就当真是完美无瑕了。 算了,这种不切实际地白日梦。还是少作为好。 笑了一笑,他便巧妙转移了话题,继续说凛今天的事情。当提到她眉心那座终极元素转化法阵的时候,琼恩倒是想起件事情来,「对了,艾弥薇。你听说过提亚玛特这个名字吗?」 「提亚玛特?」梅菲斯想了一会。从记忆中慢慢搜索出答案来。「五色邪龙之神?」 「对对,」琼恩点头。 「我总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你知道他的来历麽?」 「我也只是听说过,具体的不清楚,」梅菲斯说,「龙神向来都没甚麽名声,这个提亚玛特已经算是例外了,有些人类的信徒——对了,倒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根据记载,它最初出现在历史上时,并不是龙神。」 「原本不是龙神?」琼恩错愕,「那它是甚麽神?又怎麽变成五色龙神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梅菲斯皱眉思索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反正它最初是人类神只,龙神是後来演化而成的,具体的过程好像没人知道。另外,它最初是名列恩瑟诸神之中的。」 「恩瑟诸神?」 「就是摧毁伊玛斯卡的那两大神系之一,」梅菲斯提醒,「穆罕瑞德诸神和恩瑟诸神。」 琼恩想了起来,梅菲斯曾经提过,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曾经遭受大瘟疫,人口锐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打开传送门,从异世界掠夺了大批奴隶。这些奴隶分为两个族群,被统称为穆兰人,但内部又划分为「穆罕瑞德人」和「恩瑟人」。後来这些奴隶们信仰的神明圣者降临,称为「神王」,率领奴隶起义,最终摧毁了伊玛斯卡帝国,在极东之处建立起了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大帝国。 这些其实并不关键,真正的问题在於,琼恩曾经看到过所谓的「恩瑟文字」,分明就是地球上居住在两河流域地苏美尔人所创的「楔形文字」! 琼恩瑟……楔形文字………苏美尔文明……提亚玛特…… 所有的线索交错起来,琼恩脑中灵光闪过,他终於想起来这个「提亚玛特」的名字是在哪里听到过了——这不就是苏美尔神话中的创世大神麽。 「太古之初,世界混沌,天地不分,唯有汪洋一片。有阿普苏,为万神之父,有提亚玛特,为万神之母,各据阴阳,生育诸神。神明繁衍,纷争渐起,彼此攻伐。埃阿神杀死阿普苏,成为众神领袖,提亚玛特前来报仇。埃阿神之子玛尔都克威武勇敢,力大无穷,上阵斩杀提亚玛特,以神母上身筑成天穹,以神母下身创造大地,建立神国,最终成为天国之主,众神之王。」 这就是着名史诗《埃努玛·埃立什》中所记载的神明创世史,凡是对苏美尔·巴比伦神话略有所知者,就算不曾读过,也必定知晓大致内容。琼恩以前学习法律的时候,因为汉穆拉比法典的关系,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对此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只是在苏美尔神话里,提亚玛特并不是甚麽龙神,更没有甚麽五色龙神的头衔,琼恩受此误导,一时间没想起这茬。 「对了,艾弥薇,我记得你不是说过,恩瑟神系已经灭亡了吗?」 「是啊,大部份神明都死亡了,也有些像提亚玛特这样改变身份,脱离神系。动荡年代里,恩瑟主神吉勒今(gila)被摧毁,算是标志这个神系彻底覆灭。」 「吉勒今?」 若在以前,琼恩听到这个名字并不会多麽在意,直接就忽略过去了,但现在心中已经有了定见,听起来就又有不一样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苏美尔神话中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字和它非常近似。 「不是叫吉尔伽美什(gilgash)吗?」他试探地问。 「哦,那是他的别称,」梅菲斯说,「在有的地区他也叫这个名字。」 第三十节 生日礼物 对於苏美尔神话,琼恩所知其实也甚少,那些神明的名字基本都不记得,提亚玛特因为是创世大神,所以他总算还有点印象。但这位吉勒今(或者说吉尔伽美什)却不同,因为在苏美尔文明地记载里,他并不是神明,而是凡人,是一位名声响亮的国王。曾经斩杀神兽,统治世界,後来因为拒绝女神的求婚而面临死亡威胁,他前往冥府求得永生灵药,却在途中被蛇偷吃,最终功亏一篑。除此之外,因为他和友人恩都奇的亲密关系,还有很多人戏诗地称之为「世界上最早的同性恋者」。琼恩以前认识一位耽美界的女生,向他宣传讲授男性之恋的精义,其中就提到这位吉尔伽美什,大力称赞了一番。 「这家伙以前虽然风光,终究只是个凡人,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居然已经成了恩瑟主神,众神之王……这际遇真是不错。」 事到如今,琼恩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这个世界的「恩瑟」和地球上的苏美尔绝对有着密切的关系。一点类似可以说是偶然,两点雷同可以说是意外,但这麽多迹象都重迭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之类的词可以形容了。 这麽说的话,当年伊玛斯卡帝国开传送门到异世界掠夺奴隶,去的就是地球? 就目前的迹象上来看,大致推测是如此。琼恩默自沉思,虽然意识到这和自己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一时还琢磨不透,只得先罢了。 没有太阳月亮和星辰,只靠沙漏记时,时间彷佛也过得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两天过去,凛的脚踝伤势也已经痊愈,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比葵露的预计还要快些,只能说龙脉的体质确实了不起。这导致的一个麻烦结果。是她整天拉着琼恩。要他陪自己锻炼魔法。她的元素转化法阵只是刚刚开启,运用还不十分纯熟。需要在实战中不断地磨合,才能真正掌握。 这是个苦差事,而且很危险。凛虽然不会当真下杀手,性命是无忧。但万一真被几发火箭几束闪电击中,那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却是大有可能地。琼恩原本是想找理由推托,但凛一句话让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你不陪我?」凛彷佛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马尾辫,「那好吧,我找别人去。」 琼恩松了口气,一边暗自为那个倒霉蛋默哀。 「去吧去吧。」他赶快说,「玩得开心。不过小心别出人命。」 「不会的,吸血鬼比较耐打,比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强多了。」 「也是……等等,吸血鬼?」 晨炼城里,目前似乎只有一个吸血鬼…… 「是啊,德古拉先生好像对我很有好感呢,几次邀请我去逛街」,凛托着香腮,若有所思,「我本来是拒绝了,不过现在麽,考虑要不要给他个机会。说起来,他长得也挺帅气的,挺符合我的审美观……」 「……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小女巫笑眯眯地点头。 琼恩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去找德古拉算账,然而因为这种事情翻脸,传出去似乎也太难听。「好吧,」他叹气,「我陪你。」 「别那麽不情不愿,有美女主动要你陪,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是啊是啊,大小姐,我现在感觉荣幸的一塌糊涂」,琼恩说,「现在我真庆幸一件事。」 「甚麽?」 「艾弥薇和你认识这麽久,还没被你带坏。」 虽然很多时候,琼恩都希望梅菲斯能够表现得更「女孩子」一点,撒娇淘气,灵变狡黠,哪怕是任性赌气也都好。但倘若她真和凛一样,也来玩这手,那琼恩立刻就要头疼了,他又没有分身术,哪里应付得过来。 除了陪凛锻炼魔法,琼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做冰激凌。他原本只是临时起意,做点哄凛开心,至多加上梅菲斯和莎珞克两个身边的女孩子,没想到伊莉雅那次尝过之後,回神殿大力宣传,结果第二天就有伊莉丝翠女祭司过来「探访」,最後连葵露都被吸引了。一开始也还罢了,後来人越来越多,琼恩不胜其烦,索性直接找了张纸,把制作方法写上,往门口一贴,让她们自力更生去。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知识产权这种概念,冰激凌的作法也没多少真正的技术含量,说穿了一文不值,只是此前没人想到罢了,琼恩又没打算靠这个去赚钱,懒得在乎。 他这种慷慨无私的作法赢得一片称赞,却也给晨炼城带来一个意想不到地後果,就是大家做冰激凌做得太兴高采烈,没几天就把城里储备地奶油丶牛奶(也就是洛斯兽奶)和糖给用掉了三分之一,而这些原本预计是供应一个月的。为了这件事,葵露不得不持地下了个命令,在城南设了一家专门的冰激凌店,定期限量供应,禁止自己私制。 当然,葵露的命令,只能约束伊莉丝翠教会,琼恩是不用理睬地。事实上,他正在努力回忆以前吃过的冰激凌,尝试着弄出点新花样来,为梅菲斯的生日宴会做准备。 ※※※ 虽然说是生日宴会,但梅菲斯性格沉静,从来不喜欢热闹,也从不觉得被人环绕包围是件幸福的事情。对於她而言,这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两类,要麽就是亲近的,要麽就是疏远地,没有中间状态。琼恩是情人,凛是密友,属於前者,至於蔡露丶阿忒妮这种,都只能算是「认识」,泛泛之交而已,属於後者,自然不在邀请之列。 所以整个宴会,其实只有梅菲斯丶琼恩和凛三人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呢,艾弥薇,」凛一边往嘴里塞冰激凌一边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一转眼间,你都已经成年了。」 梅菲斯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别说得那麽一本正经,好像自己有多大似的。」 「现在这房间里。就数我最大啊。」凛得意洋洋,「你们都比我小。」 「其实就数你最像个孩子。」琼恩悄声嘀咕。 凛耳朵很尖。转脸朝他瞪了一眼,「你给艾弥薇准备了甚麽礼物啊?」她问,「我很好奇呢。拿出来看看。」 琼恩摇头,「还没到时候。」他说,「反正又不是给你的。你着甚麽急。」 凛有点不高兴地噘起小嘴,自顾自地埋头对付冰激凌去了;梅菲斯应该也颇为好奇,但她比凛沉得住气,并不多说。 新鲜出炉地蛋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琼恩将十六支精心制作的彩色蜡烛依次点燃。然後拍了拍手。四壁上的魔法灯悄然熄灭,音乐声悠悠响起。「艾弥薇。生日快乐」,他微笑着,「吹蜡烛吧。」 「吹蜡烛?」梅菲斯疑惑。 「嗯,我以前从书上看到地,「琼恩解释,「先在心里许愿,然後一口气吹熄所有的蜡烛,那麽你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这是魔法?」 琼恩失笑,「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算是一种神秘的魔法,」他点点头,「这叫做许愿术。」 「为甚麽是十六支蜡烛,因为是艾弥薇十六岁生日?」凛在旁边问。 「对。」 「那假如是精灵或者矮人这种,活上几百岁,就得插几百支蜡烛?那得多大的蛋糕才行啊。」 「不,超过二十岁以後就以十为基础单位……算了,这个问题我以後再跟你解释。」 琼恩看向梅菲斯,少女正在犹豫,迟疑着似乎不知道应该许甚麽愿望。「甚麽愿望都可以吗?」她问。 「对,甚麽愿望都可以。」 「比如说,希望世界和平,永远没有战争——这种程度的愿望也可以?」 「可以」,琼恩说,「只要是你的愿望」,他静静凝视着梅菲斯,「必须是你期盼的,渴求地,自己真正想要地。只要是这样的愿望,无论多麽难,就一定会实现。」 少女嫣然微笑,轻轻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後睁开,「我许愿了。」她笑盈盈地说,鼓起气,「噗」地一声吹出,将十六支蜡烛尽数都吹熄了。 ※※※ 凛自从这次意外受伤之後,人似乎有所变化,虽然依旧娇俏活泼,调皮任性,但在琼恩面前却「乖」了很多。吃完蛋糕之後,又坐片刻,她便主动起身告辞。 「好晚,我要回去休息了」,凛看看沙漏,「琼恩,艾弥薇就交给你了,不准欺负她啊。」 她托着半块蛋糕,蹦蹦跳跳出门去了。琼恩笑了笑,转脸看向梅菲斯,发现圣武士也正看着他,「出去走走吧。」他提议。 梅菲斯轻轻点头。 今天恰好是伊莉丝翠教会的圣日,葵露率领全体祭司和信徒在神殿中举行庆典,整个晨炼城静悄悄一片,除了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影。琼恩牵着梅菲斯的柔软玉手,两人并肩沿着街道缓缓漫步,出了南城门,一路走到湖边。 石窟穹顶倒垂的钟乳石闪烁着微弱地磷光,映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带着潮气地夜风凉凉吹来,梅菲斯似乎微微打了个冷颤。琼恩脱下身上的灵化斗篷,替身旁少女披上。「你穿得太少了,」他责怪,「会着凉的。」 梅菲斯微笑不语。 「在想甚麽呢?」琼恩问。 「我在想,人生际遇,真是变化无常,」少女轻轻说,「想起我们在沙漠里刚认识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似的,一转眼间,都已经一年多了。那时候,我可怎麽也没料想到自己会成为你的情人。」 「那时候,你恐怕压根都没注意到我吧。」 「是啊,」提起往事,梅菲斯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当时你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地小巫师,这种人我没见过一百也有八十,谁会看得上你啊。」 「而你早就是『神选者』了」,琼恩也笑起来,「我可是一见到你就被迷住了呢,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弄到手。」 「你赢了。」 「这有甚麽输赢的。」 「不,你赢了,」少女重复,「不说别的。倘若在以前。我是怎麽也不会想像到,自己能够容许和别的女孩子分享情人;但现在……好像不知不觉间也默认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艾弥薇,」琼恩轻声问,「你许了甚麽愿呢?」 「不告诉你。」 「那可不行哦。愿望必须要对心爱的人说出来,这样才能实现。」 「还有这一条规矩吗。你刚才怎麽没说?」梅菲斯笑盈盈地看着他,「不会是你刚刚编出来的吧。」 「是啊。但是真的就会实现的。」 梅菲斯摇了摇头,「不可能地啦」,她轻声叹息,「别哄我开心了,这世界上哪有这种魔法。许个愿望。就能心想事成——这不是魔法。这是奇迹。」 「说说看,」琼恩坚持。「所谓魔法,原本就是以精神干涉物质,以意念投射现实。魔法本来就是不可思议,本来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本来就是奇迹。」 梅菲斯静静看着远处地湖面,将身上的斗篷稍稍裹紧,「琼恩,凛已经告诉你,我非常恐惧婴儿,看到就会做噩梦,对吧。」 「嗯。」 「知道为甚麽吗?」 琼恩摇头。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就是说,是我出生的日子,「少女转过脸,凝视着琼恩,碧绿的眼眸里有凛然地星芒闪烁,「琼恩,你猜猜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是甚麽呢?」 「是甚麽?」琼恩勉强问,事实上他已经知道答案。 「一张婴儿地脸。」 「婴儿的脸?」 「我告诉过你,我的母亲是巴尔地选民,一心想要让他完成复活,为此必须杀死其他的巴尔子嗣,将杀戮神力完全融汇到我的身上」,梅菲斯语气平静,彷佛是在叙说与己无关的事实,「巴尔创造的子嗣超过千人,我并不是第一个,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些神子出生。母亲抓到了其中七个,用他们的血来庆祝我的出生,同时也为我完成第一次神力融合。」 「我问过凛,她说她出生时,看见的是父母的笑容;而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是一座黑暗冰冷的祭坛,就像一个浅浅的水池,贮满耘稠的鲜血,我就躺在里面,满口满鼻都是浓浓的腥气。在下面,是七具婴儿地尸体,他们的头被砍下来,堆放在祭坛边沿,让我无论面朝哪个方向都能看见……我看得很清楚,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都笑嘻嘻的,冲着我笑。」 一阵夜风吹来,琼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记忆,这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了」,梅菲斯低声说,「後来母亲就带着我各地奔波,到处去杀人,杀那些巴尔子嗣,杀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因为要融合神力,所以我必须在场,我必须亲眼看着,一次又一次……然後我就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琼恩握住少女的手,感觉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我总是做同样地梦,梦见我还在那个黑暗祭坛上,浸泡在冰冷的鲜血里,所有被我母亲杀死的婴儿从四面八方围着我,越聚越多,满眼都是,他们都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托在手上,脸冲着我,都在嘻嘻地笑,笑着笑着,血就从眼珠里流出来,白森森的獠牙就从嘴里长出来,然後就朝我一步一步逼近,像是要把我吃掉……」 「艾弥薇……」 「每次都做同样的梦,每次都像是要在梦里死掉,然後一身冷汗地被吓醒,然後继续又重复噩梦。就连醒着的时候,耳朵里似乎都是那些婴儿的笑声,格格格格,清脆得就像风铃,」少女淡淡微笑,「总算是做得多了,渐渐习惯了,心里也知道是梦,但依旧还是怕得厉害,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四五岁,才稍稍好些。在那之前,每天看着太阳落山就恐惧得不得了,晚上不敢睡着,早上早早就醒。你没发现麽,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到时候就会醒,从小养成的习惯。」 「你母亲不陪你睡吗?」 「她很忙啊,有很多很多事情呢」,梅菲斯低声解释。「巴尔虽然死亡。他的教会并没有直接烟消云散,总还有一些残馀。我母亲是选民。是大祭司,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多得很了,哪里顾得上我。不过呢。说起来,做噩梦做多了。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 「嗯,就是以後见甚麽都不怕。见甚麽都不用在意了,」少女若无其事地说,「见得多了,也就习惯,血腥也罢。死人也好。都可以不当回事。以後自己动手杀人,也从来没半点感觉。甚至就连後来,母亲死在面前,我也没哭过一滴……我是不是很冷血啊。」 「不是」,琼恩低声说,「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慢慢长大了,小时候的噩梦也很少做了,只要不让我看见婴儿,不勾起记忆,基本就没事。那次去凛家里,看到她床上的娃娃,当天晚上做噩梦,把凛吓坏了,赶快把所有的娃娃全都扔了,从此以後在我面前都不敢提婴儿这个词——不过我要说明啊,她的脖子本来就细,可不是我掐的。」 琼恩笑了起来。 「再後来,我被大主教看中,随他去了迷斯卓诺。我通过了试炼,最後成为圣武士……琼恩,你知道麽,在教会内部,很多人因为我的身份而惧怕我,但同时呢,也有很多人因此而称赞我,称赞我作为邪神地子嗣,能够毅然放弃成为神明的诱惑,选择了正义地道路——觉不觉得这很可笑?」 「可笑?」琼恩一怔。 「对啊,这不可笑吗,「梅菲斯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九岁,来到迷斯卓诺的时候,我才十岁。而在此之前,我就已经下了决心,放弃成为神明——可是一个六七岁丶七八岁地孩子,又懂甚麽正义,懂甚麽善恶呢?」 「那你是因为甚麽……」 「因为我童年的噩梦啊。」少女看着他,「那时候,我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整晚整晚地被折磨,每天都像是经历死亡一样,每次都觉得自己真的就会这样死掉。我看着那些婴儿的无头尸体,看着他们在我的梦里出现,听着他们在我耳边嘻笑,我就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为甚麽呢?到底是哪个混蛋造成的呢?」 「巴尔。」琼恩低声说。 「对啊,巴尔,如果不是他,不是他弄出这个计划,母亲又何必要到处去杀人?这些婴儿又何必要早早死去?我又何必要整晚整晚地噩梦——所有的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家伙,他想要复活,他想要重生,就拿我们当作祭品。可是呢……嘿嘿,」少女冷冷地笑着,「我当时就想,既然这样,那麽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无论付出甚麽代价,做出甚麽牺牲,我也决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让他得逞。只要有我活着一日,他就休想复生。」 「就像是小孩子在赌气,是不是?很幼稚对吧,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笑,但这就是我真实地想法呢。甚麽正义,甚麽善良,这些我当时都不懂,也懒得去想。我愿意放弃成为神明,愿意和凛分手,愿意随着大主教加入教会,一切地一切,不过是为此而已。所以……我确实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圣武士啊。」 「真正的圣武士,是被信仰指引,被神明感召,投身其中,义无反顾,而我并非如此。我能成为圣武士,是因为我拥有邪神的血脉,因为我是巴尔复活地希望,却不是因为我本身有多麽符合圣武士的标准……是这样的吧?」 「不是。」琼恩摇头。 「不是?」 「当然不是」,琼恩斩钉截铁地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善良,在我所知道的人中,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圣武士这个称号。我不是在安慰你,艾弥薇,你或许不是被甚麽信仰指引,因为甚麽神明感召而来,但你最终通过了试炼,获得神明地认可,神赐的圣剑就是证明。所以你当然是圣武士,毫无疑问,当之无愧。难道你认为正义之神会像商人一样和你做交易?难道你认为提尔会仅仅因为你有『价值』而将『神选者』的荣耀轻易相授?倘若如此,他便不会是正义之神了。」 梅菲斯的手按在腰间,一声金铁轻吟,银剑自掌心延伸而出,在黑暗中星光点点,灿然生辉。 「它叫眷恋。」 「嗯。」 「知道为甚麽叫这个名字吗?」 琼恩摇头。 「当时我接受试炼,最後神祗降临,神说:你有聪明,足以明辨是非,有勇气,足以直面艰难,有决断,不会彷徨动摇,但仅仅如此,还不足够,还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甚麽?」 「眷恋。」 琼恩沉默片刻,「提尔一定收集了很多剑,」他认真的说,「否则每个圣武士都要赐一把,哪里够呢。」 梅菲斯笑了起来,「有道理。不说这个了,那麽,琼恩,你能猜到我许了甚麽愿望吗?」 「我知道,」琼恩说,「你希望能够彻底抹消掉巴尔的存在。」 「那这也能实现吗?」 「能啊。」琼恩微笑,「神祗都办不到的事情,确实已经超出了魔法的范畴,进入奇迹的概念……很恰巧,艾弥薇,我就会这种奇迹。」 第三十一节 神力就是一枚金币 动荡年代,诸神集体以圣者形态降临凡间,其中杀戮之神巴尔预见到自己的死亡,留下数以千计地子嗣,将神力分散其中,让他们彼此残杀,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再度复活。如今十六年过去,巴尔子嗣基本已经死亡殆尽,绝大部分杀戮神力都集中在梅菲斯体内,按照正常预期,邪神原本已经复活。 然而梅菲斯放弃成为神明的机会,并且成为正义之神的圣武士,提尔赐予圣剑,降下神力,後来在对付塔洛娜教徒的过程中,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神器黎明之石又自动融入梅菲斯体内。这样一来,等於是两大高等神联手,稳稳镇压住了杀戮神力。 虽然如此,这终究不是真正解决了问题,只能算暂时稳定住局势,隐患依旧存在,半点不曾削弱,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突然又爆发出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斩草除根,永绝後患——但问题就在於办不到。巴尔毕竟也曾经是国度内赫赫有名的神祗,名列「死亡三神」之一,为了复活埋下的後手,不是那麽简单就能破解的。 而且他有个好祭司。 梅菲斯的母亲对巴尔可谓是忠心耿耿,为了他的复活竭尽全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在得知神祗的计划之後,她首先是以自己为母体,与巴尔交合,生下神子;在梅菲斯出生时,她又安排了黑暗血腥的祭祀仪式,以七个巴尔子嗣为祭品,让杀戮神力和女儿的灵魂融为一体,无法分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等於是把巴尔和梅菲斯绑定到了一起,即便是提尔和兰森德尔这种高等神,也没办法在不彻底杀死梅菲斯的前提下抹消掉她体内的杀戮神力。 所以说。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的已经不是魔法,而是奇迹。 琼恩恰好就会这种奇迹。 「巴尔已经死亡,他的杀戮神位被希瑞克所继承。也就是说,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已经并非神祗。对吧?」 「对。」 尽管不明白琼恩为甚麽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但梅菲斯还是点了点头。巴尔是杀戮之神。但更准确地说法,是「曾经的」杀戮之神。这就相当於某个官员当权多年,後来政局动荡,他被赶下台了,官位由新人取而代之。往日地权柄自然也随之易手。在下台之前,他暗中积攒培植了大量的私人势力。准备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但不管怎麽说,在没有成功之前,他已经只是平民百姓一个了。 也就是说,干掉巴尔。比正常情况下摧毁一个神祗要容易的多。巴尔如今只是寄居在梅菲斯体内。他没有独立的实体,力量被压制。甚至还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复活了才会具有),更多是一种「想要复活」的本能。他的教会也已经烟消云散,虽然听说还有些馀党,但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没有神职,没有神域,没有信徒,没有盟友,没有助手,只有敌人——简而言之一句话,他早已经下台,如今不过是个梦想复辟地孤魂野鬼,只要干掉他,一切麻烦就迎刃而解,其他甚麽问题都不用考虑。 「但你怎麽对付他呢?」梅菲斯问。 「这不难,」琼恩说,「我有一种方法,能够对付神力,你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梅菲斯皱眉,「这条路我们以前不也想过吗。」 在阴魂城的时候,琼恩曾经拿菲娅做过试验,证实他学的那甚麽采玉诀其实是一种吸收消化神力的方法。当时也动过念头,想能够通过这种方法将梅菲斯体内的杀戮神力消去,但和她一谈才知道行不通。原因很简单,梅菲斯的母亲在临终前,在她身上下了一个诅咒,倘若她和琼恩真正交合,体内地杀戮神力就会自动郁积,凝结成胎儿降生——这个,胎儿就是复活的邪神。 琼恩曾经很奇怪一件事:巴尔是杀戮之神,但却似乎和「生殖」联系在一起,他复活的手法,就是先生育大量子嗣,然後互相残杀;如今他的选民对自己女儿下诅咒,也是以交合为触发条件,以生育为表现形式。对於这一点,梅菲斯倒也做过解释。 「巴尔是杀戮之神,但在有些地区,他却也同时是被作为生殖与丰饶之神来崇拜的。巴尔教会的祭祀和庆典,往往也都有性爱狂欢的内容,以此取悦神祗。」 不管怎麽说,反正梅菲斯的母亲临终前还给自己女儿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世界上的诅咒有很多种,而梅菲斯身上的这个,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那一类。她母亲是巴尔选民,实力强大,又是临终前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下咒,原本就已经很棘手;而且诅咒者和被诅咒者又是母女,是血脉至亲,这更让诅咒地效力得到进一步强化——在魔法学上这有个专门的概念,叫做血亲诅咒,比普通的诅咒更难对付十倍。随着时间的推移,诅咒深深浸透血脉,和杀戮神力融为一体,已经是根本无法破除了。 当然,诅咒没法直接强行破除,不等於不能躲避,更不等於不能釜底抽薪。梅菲斯母亲下诅咒的意图,并不是真急着想让自己女儿早点怀孕生子,而是为了让巴尔复活,具体的形式就是梅菲斯体内的杀戮神力自动凝结成胎儿降生。那麽只要把神力消除,自然就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根据莎珞克和菲娅身上得来的经验,琼恩是可以如法炮制,吸收消化掉梅菲斯体内的神力,但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粗略估算起来,少说也得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都有可能,而诅咒一旦触发,一年之後邪神胎儿便会降生,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这样是来不及,但如果换种方式呢。」 「嗯?」梅菲斯不解。 「我掌握的这种方法,其实是有两个部分的,」琼恩解释,「第一步是转移。第二步是消化。」 「田伯光」教给琼恩的那所谓采玉诀,有两个步骤,首先要把女性体内的神力转移到自身,然後再将神力逐渐消融。化归己身。这「转移」和「消化」的两部分功法,在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前後衔接,配合使用。 但倘若单独把後者拿出来,教给梅菲斯呢? 粗略比方的话。琼恩便如一个身无分文地穷光蛋,必须先去他人身上窃取,然後再通过手段把钱洗白,方才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但对於梅菲斯而言,前一个步骤完全不需要。她早就坐拥金山银海,只要把黑钱洗白就行。 拥有同样神力的巴尔子嗣之间,是能够相互感应的。琼恩能够把莎珞克和菲娅的神力转移到自己体内,而梅菲斯完全感应不到半点气息 据此推断:琼恩的这套采玉诀,不光有窃取地作用,还有洗钱地功能。 「可是,」梅菲斯皱眉。「我记得你以前说的是:因为你体质特殊。对神术有天生免疫能力,所以能够消融神力……」 琼恩轻轻摇头。「对不起,艾弥薇,」他道歉,「我当时没有完全说实话,隐瞒了一点。而且……当时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的特殊体质地缘故,还是那方法的缘故,或者是两种同时作用的结果。」 「那你现在能够确定了?和你的体质无关,只和方法本身有关?」 琼恩点点头。 梅菲斯奇怪,「怎麽确定的呢。」 「萨马斯特告诉我的。」 「甚麽?」 「上次在断域镇,萨马斯特来找我,要我配合他对付欣布女士,」琼恩解释,「当时他给了我一张黑色卷轴,里面是他的行动计刮,但在结尾之处,他写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在那张黑色卷轴的最後部分,萨马斯特传授了一种能够抵御缓解银火伤害的方法。 这方法自然很神妙,能够抵抗银火也是件很了不起的发明,但对於琼恩来说,他真正震惊的,是里面地文字非常熟悉,其中很多词句,和「田伯光」教给他的那套东西一模一样。琼恩当时询问萨马斯特,得到的回答是——「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发明,是我教给布雷纳斯的,当然并不完全。」 据萨马斯特所说,当年(萨马斯特还是选民的时候)他去某个遗迹盗墓,布雷纳斯来物质界考古,两人偶然相遇,相谈甚欢。布雷纳斯用一些耐瑟瑞尔的魔法资料,和萨马斯特交换了一些有关神力本质和运用的心得,其中附有他发明的「深度暗示术」。 欣布也曾经说过:萨马斯特「似乎是发明了某种奇怪的附魔术,一种自我暗示或者说强制催眠的方法……我们怀疑他最终成功窃取银火,和这种附魔术也不无关系。另外,伊尔明斯特认为,萨马斯特很有可能获得了某些古耐瑟瑞尔帝国的魔法知识。」 萨马斯特发明了「深度暗示」,在此基础上又研究出了某夺神力的方法 这和琼恩所学何其相似。深度暗示能够让萨马斯特从一个重症病人瞬间变得精神奕奕,而琼恩所学的「内功」,也正是能够让他总是精力充沛,减少睡眠——这两者根本就是一回事,本质上都是超强的自我催眠术,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而所谓「采玉诀」,不也就是在「内功」的基础上转移消融神力的方法? 所有的线索迹象联接起来,一个事实就昭然若揭。 多年以前,萨马斯特和布雷纳斯相遇,彼此交换资料心得,但他们都留了一手,没有给完全版本。事後双方各自研究阐发,萨马斯特最终成功地发明了篡夺女神银火的方法,而阴魂城则弄出了能够先转移再消融神力的所谓采玉诀。 这便是琼恩所学地内功丶采玉诀的真相。 当时在断域镇,琼恩表面上帮助萨马斯特对付欣布,最後却突然反击,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当真和欣布交手,抵御银火地方法自然也就半点没用上。但从卷轴末尾的那段文字中,琼恩推敲出了更多的东西。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琢磨,回忆自己所学,和萨马斯特传授地东西相互印证。彼此参照,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豁然开朗,总算也有了点心得。」 「甚麽心得?」 琼恩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币,「神力就像这枚金币。」 「嗯?」 琼恩把金币托在掌心。将正面展示给梅菲斯,那里印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龙图案,这是深水城发行地金龙币。深水城是费伦大陆第一大城市。第一大海港,号称光辉之城。金龙币也因此成为通行大陆的几种主要货币之一,其地位近似於地球上的美元。 「这是一枚金龙币,通行大陆,因为有深水城政府做後盾,任何人拿着这枚金龙币。只要不去那些蛮荒之地,就都能用以购物丶交易丶付账。做一切能做的事情,对吧。」 「是啊。」 「那麽如果有一天,深水城突然颁发命令,所有的金龙币一概失效作废,不得流通。那它就分文不值了。」 梅菲斯沉吟着。她想说即使如此,金龙币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会私下流通的。不会完全作废,但她明白琼恩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对,然後?」 「那如果我把这上面地金龙印记抹去呢?」 「抹去?」 「对,抹去金龙印记」,琼恩说,「它是金币,是黄金所制,它本身就有价值。就算它不是金币,只是一个金块,也是可以去购物,去付账地,虽然可能要贬值一些。深水城可以废止金龙币,也可以回收,但我们只要把它地印记抹去,那麽它就和寻常的金块无异,属於我们自己了。」 「神力的道理,就和这金币一样」,琼恩继续说,「每一位神祗的神力,凝聚信仰,源自神职,它们都有一介『印记』——这是一个假设,我不能证明给你看,但就目前地信息来推断,这应该是没错的,至少可以完美地解释一切。」 「继续。」梅菲斯说。 「那麽我们可以做一个比喻,假设神祗就是深水城政府,选民是官员,而赐予的神力就是金龙币。那麽,选民从神祗手中领取了一笔经费,可以用来做各种事情。金币地使用权暂时是官员手中,但真正的所有权则还是属於深水城。只要深水城政府愿意,它就能够随时收回去。而萨马斯特的发明,以及我所学的方法,究其本质,其实就是一种,抹去『印记』的手段。抹去金币上的金龙印记,切断它和原所有权人的联系,甚至砸碎丶回炉熔炼,变成自己的财产。」 梅菲斯微微皱眉,「你这个假设可以解释选民的神力……但神子呢?」 「道理是一样的,」琼恩说,「选民所获得的神力上有神的『印记』,没有所有权,而神子所拥有的神力,是没有印记的,所以真正属於自己。」 「那这里就说不通了」,梅菲斯冷静地指出,「如果神子具有的神力没有印记,那麽你只需要做『转移』的工作不就足够了吗,为甚麽还需要再进一步『消融』呢?」 「因为你们是特例。」 「我们?」 「你丶莎珞克丶菲娅,以及所有的巴尔子嗣」,琼恩解释,「你们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神子,而是巴尔为了复活而刻意创造出来的。你们所拥有的每一份神力之中,都必定寄托着巴尔地神识,镌刻着巴尔的印记,否则它如何能够自动融合,如何能够复生,如何能够不受你的控制?」 「而你抹去了印记,所以尽管吸收了神力,我却感应不到了?」 琼恩点头,「正是如此。」 梅菲斯沉思不语,琼恩所言,确实是种假设,并非确证的事实,但也并非完全地凭空揣测,它有根据有来源,而且能够完美地解释面临的所有问题。一种理论如果能够解释所有的问题,那麽它也就接近甚至等同於真相了。 「简而言之,我有一种对付神力的方法,分为前後两个部分,是可以相互独立的,前面用以转移,後面用以消融,」琼恩最後总结,「这是它原本就具备的功能,不需要额外借助甚麽。就像萨马斯特,他肯定也没有免疫神术的特殊体质。否则葵露当时就不用惋惜自己不能使用神术,但他依旧也是可以抹消神力印记的。」 梅菲斯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她已经完全听明白了琼恩的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你把後面这部分地方法教给我。那麽我就可以把体内的杀戮神力慢慢消融,抹去巴尔的印记,彻底摧毁掉他的存在。既不需要借助外力。也不会触发诅咒——是这样没错吧。」 她从小多历艰辛,性格较常人沉稳得多。无论遇到天大变故也都是镇静自若,不急不燥,但此刻语气中却有一丝压抑不住地激动。杀戮神力,邪神血脉,对於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天赐的礼物。对於她而言却是无法摆脱的诅咒,是童年的梦魇和永恒的折磨。但却又始终无可奈何,如今听闻居然如此简单就能消去,纵然再克制,依旧也是心神激荡,不能自持。当然这也是因为身边的人是琼恩的缘故。 琼恩稍稍迟疑了一下。 「从理论上来说。就是如此。不过。艾弥薇,这里还有两个问题——两个小问题。」 「甚麽问题?」 「首先。这毕竟只是我的推断。虽然前後推敲,应该没错,但终究不能肯定就会成功,万一发生甚麽意外後果……」 梅菲斯微微一笑,半点不放在心上,「还有呢?」 琼恩耸耸肩,「还有就是……这是以缩短寿命为代价的。」 ※※※ 采玉诀的使用,是建立在内功地基础上。先要自己有内力做基础,才能够吸收融合其他女子的内力;自己的内功越强,则一次能够吸收的内力越多,融合的速度也就越快。 这是琼恩以前所听到的版本,如今早就明白所谓地「田伯光」不过是幻梦一场。只是田伯光是假,不等於他所教地东西也是假,效果可是实实在在地,只是伪托名字,套了马甲而已。 阴魂城教给琼恩地所谓「内功」,实质上就是萨马斯特发明地「深度暗示」,当然并不完全等同,其中经过改造。上面这段话重新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说:吸收融合神力地方法,以深度暗示作为基础。自我暗示的程度越强,消化神力的速度也就越快。 所谓深度暗示,便是一种超强的自我催眠术,能够让人超越肉体极限,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一它帮助萨马斯特这个严重哮喘兼神经衰弱者成为大巫师,它让琼恩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就能准备魔法,而不是正常的八个小时。但它也是有代价的,就是透支生命力。 萨马斯特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发明了这种深度暗示,然後在四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油尽灯枯,大限将至。老巫妖调配了各种强力的魔法药水,每一种都能让普通人延寿十年,但在他身上的效力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这样芶延残喘到了五十岁,成为魔法女神的选民,才暂时摆脱了死亡地威胁一一虽然到最後还是死了。琼恩所学已经是经过阴魂城改良过的版本,效力较弱,副作用也相对较小,据萨马斯特估计能够活到四十岁。 死亡固然令人恐惧,但若不是迫在眉睫,琼恩倒也不那麽放在心上,他如今才十六岁,四十岁死,或者五十岁死,或者七十岁八十岁死,感觉也差不多,反正都是「还早着呢」。就像当年在学校里读书时,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三个月,或者还有一个月,大家都不在意,只有等到明天就要上考场了才会紧张着忙。 或者说,事已至此,就算是着急也没有用了,慢慢再想办法便是。 自己的性命可以不在乎,不等於情人的生死可以不看重。解决梅菲斯体内隐患地方法,琼恩并不是今天才刚刚推断出来,在下层界的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整天除了杀人,就是琢磨这件事。但因为「深度暗示」这种巨大的副作用,令他一直犹豫不决,不敢提起。 「那现在为甚麽又告诉我呢?」梅菲斯问。 「凛提醒了我」,琼恩说,「那天凛无意间说起你害怕婴儿,我才下定了决心。」 「现在你就不担心我会早早死去吗?」 「人生百年,匆匆而过,所求者也不过是顺心适意,坦然不悔。邪神的阴影,童年的噩梦,黑暗的诅咒——背负着这些,你永远永远都没办法真正打心底快乐起来。活得越久,越是折磨,又有甚麽意思?」 琼恩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我爱你,担心你,不希望你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我在心里问: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爱着地艾弥薇,她是愿意维持现状,继续现在的生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度过漫长的一辈子;还是希望我帮她从童年的噩梦中真正走出,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享受每一天,哪怕因此放弃一半地寿命呢?然後我发现:如果让艾弥薇来做决定的话,她一定会想都不想就选择後者,半点都不犹豫……那麽,我又在犹豫甚麽呢?」 梅菲斯静静笑了起来。 「如果你对别的女孩子也这麽说,她一定会很生气,觉得你不够爱她,不够珍惜她。」 「如果面对别的女孩子,我就不会这麽说了」,琼恩轻声回答,「我会直接替她选择,替她决定——但你不是别的女孩子,你是艾弥薇一梅菲斯。」 第三十二节 情意 方法虽然有了,并不等於问题就能立刻烟消云散。琼恩七岁的时候跟随「田伯光」学习,直到十岁老家伙「去世」,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算出师。虽然这段记忆是人为编造的,但回忆内容,推敲细节,也确实繁琐无比,步步循序渐进,绝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掌握的。就算是学会了,还得慢慢融化消磨掉神力印记,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情。 「不着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琼恩对梅菲斯如此说,心里却在盘算她到底要多久才能真正大功告成,把体内的杀戮神力完全消泯,让巴尔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其实要论起来,他和巴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连面都没见过,原本是没必要这麽敌视的,之所以如此深恶痛绝…… 「是因为他妨碍你欺负我是吧?」 「没错,就是因为有这混蛋在,弄得我直到今天都还没办法……等丶等一下,艾弥薇,你怎麽知道我心里在想甚麽?」 「你那点心思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还有谁不知道的。」 「……有那麽夸张吗?」 少女笑吟吟地点头。 琼恩略觉有些尴尬,随即也就释然,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中。「是啊,」他低低笑着,含着少女圆润如珠的耳垂,轻轻咬啮,「我就是想要你,想品尝你,想欺负你……」 梅菲斯脸上发烧,「你不是已经整天在欺负我麽。」 「还差一点,」琼恩说,「还不够。」 他贴在少女小腹上的右手悄悄下移,指尖传来坚硬冰凉的金属质感,那是长裤的铜纽扣。为了平时行动方便,梅菲斯的衣服式样非常单调。基本全都是衬衫长裤,而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琼恩对於「解纽扣」这项工作非常在行,熟练度极高。几乎是瞬息之间,三颗纽扣便悄无声息地依次弹开,男人的手顺势侵入,发现她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丁字裤。 梅菲斯只有一件丁字裤。还是上次在阴魂城的时候珊嘉陪她买地,正面是一小块倒三角形的透明蕾丝,半遮半掩地保护着少女的隐秘部位,三条细细的黑色带子从蕾丝的三个角延伸出来,上面两条分别从左右环绕过纤腰,下面一条则穿过股沟,在少女背部和臀部连接处的优美凹陷汇合,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精致银环。系着细带。虽然设计简单,但却性感暴露,诱人至极。 隔着柔软的蕾丝,指尖轻轻按压在饱满的花房上,掌心微微用力,感觉一团鼓起的香软丰腴,滑腻中带着弹性十足。「还有这里,我还没进去过。」琼恩在她耳边悄声说,「所以还不够。」 少女咬着嘴唇,「反正迟早是你的。」 「可是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呀,」琼恩半真半假的抱怨,「明明有美食摆在面前却不能吃,这对男人来说太残忍了。」 梅菲斯反手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那就继续忍着。」 「……太过分了,居然对自己男人说这种话。应该好好进行教育和惩罚才行!」 「到底是教育还是惩罚?」 「反正都一样啦,没区别。」 琼恩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已经将少女的米白色长裤褪到膝部,一根坚硬的柱状物抵在她的臀丘上。即便隔着长袍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滚烫。这里是在城外湖边。四周寂静,旷野无人。梅菲斯虽然常与他欢好,却都是在房间里,从没尝试过在这种地方,原本有些迟疑,但见他态度坚决,迫不及待,也只得依从。转身蹲下张口含住,先用唇舌仔细濡湿了,然後起身脱去长裤,放在一边石头上,正要将丁字裤也褪下,却被琼恩阻止了。 「别脱。」他说,用手指拨开那根细细地黑色带子,扯到一边,杵尖寻找到熟悉的入口,挺腰慢慢侵入。 有过前次的教训,琼恩不敢太过用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前进。好在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彼此的身体早已熟悉,无声无息间自然配合默契。大约花了七八分钟,琼恩终於完全攻陷阵地,「弄疼了吗?」他悄声问,看见少女俏丽的肩背似乎在轻轻颤抖。 「没事,」梅菲斯微微喘息着,「只是有点涨……先别动,让我适应下。」 琼恩从背後抱着她,撩开金发,在少女脖颈上密密亲吻着,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连,贴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缝隙。过了一会,梅菲斯似乎适应过来,「好了,」她说,「可以了,不过慢点……」 她突然笑了起来,琼恩怔了怔,「怎麽了?」 「没甚麽,」梅菲斯摇摇头,「刚才不知道怎麽搞的,想起凛那家伙了。」 「嗯?」 「她前几天──就是我们刚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不是要我陪她麽。当时发现你把我弄伤了,说要狠狠教训你。到了半夜突然又把我推醒,问我……问我们这样肛交地感觉。」 「是吗?」琼恩装作不知道,「那你怎麽说。」 「我不愿意说,结果她一直追问,後来我就说……我告诉她:一开始会比较涨痛,但慢慢适应之後,会有种特别的感觉。因为我没和你正常做过,所以也没法比较,但反正……感觉还不错。」 「真的?」 「真的,就是你有时候太粗暴了点,根本不顾惜我……」 「对不起。」 「没事,不过你小心点,凛可没我这麽好脾气,你要弄疼了她,她是会暴走的。」 梅菲斯话语中的暗示让琼恩当场怔住,过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开玩笑吧,艾弥薇,」他说。「她那麽怕疼,不可能给我机会的。」 「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她愿意给你机会的话,你是很想尝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这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梅菲斯轻轻一笑,「我还不了解她麽,凛确实非常怕疼。可是她还有个更大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强了。平时懒懒散散的,可是一旦有甚麽事情让她产生兴趣,那就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否则晚上都会睡不着觉。总有一天,她的好奇心会克服恐惧,再遇上你这个大色狼,那还有逃脱地馀地吗?」 「好像也对……可是艾弥薇。你干嘛要跟我说这些啊,」琼恩皱眉,「感觉一点都不像你。」 「偶然想起,说说罢了——而且,人总是会改变的,」少女微微笑着,带着一丝掩饰不去地落寞和勉强,「改变未必是进步。但倘若没有改变,岂不是肯定没有半点进步。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妥协,彼此容忍,你已经为我改变了很多,我也总该……多顺着你一点。」 「再说了。」她低声补充,「就算我不说。那家伙也迟早会被你欺负,我又拦不住。与其到时候弄得一塌糊涂,让她被你弄哭,让你被她追杀,还不如我先提个醒。毕竟。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艾弥薇。你……干嘛对我这麽好。」 「我也不想啊,可是……」少女咬着嘴唇,「谁让我真的爱上你了呢?」 前世今生加起来,经历过的女孩子也不少了,但琼恩一直都很吝惜说「爱」这个词,大多时候总是用「喜欢」代替。原因无他,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总觉得这个词分量太重,不是轻易可以承担得起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毫无疑问地爱上了怀中的金发少女,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为了她可以和整个世界为敌,只要有她就好,其他甚麽都不在乎了。有那麽一刹那,他几乎想要冲口而出,说只爱她一个人,只要她一个人,其他所有女孩子都愿意放弃了。 这种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所以这句话也没有真正说出来——证明从本质上而言,他终究是一个自私的家伙,贪心丶渴求,希望得到更多,却不愿意相应付出同等的回报。他唯一所做的,只是把梅菲斯抱得更紧,仅此而已。 然而对於少女来说,仅仅这点温暖,似乎便已经足够。 「你抱得我透不过气啦,」她娇嗔,「甚麽时候力气变得这麽大了。」 琼恩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脸转过来,吻上嘴唇。 两人的身体慢慢分合,快感在一点点积累膨胀。他从未有过这种温柔,即便是第一次的时候也比不上,整个过程尽可能地轻缓,小心翼翼,彷佛少女是最精致珍贵的瓷器,不敢多用一点点力气,生怕把她弄疼。「舒服麽?」他轻声问,「没弄疼吧。」 「没事,疼我会说的……你自己舒服就行,别管我。」 在梅菲斯的鼓励下,琼恩稍稍加快了速度,但脑中依旧保持清醒,直到最後在少女体内深处猛烈爆发。他正要慢慢退出,臀部却被少女按住了,「再来一次,」她柔声说,「我知道你还没要够。」 事实证明,够与不够是一个相对概念,没有固定标准的。当天晚上琼恩足足要了梅菲斯七次,打破了以往的历史记录,其中前三次是在湖边,第四次是在抱她回房间的路上,第五次是在浴缸里。洗完澡後原本说好休息,结果琼恩怀里抱着少女,嗅着诱人的体香,忍不住就欲念大发,重振雄风,又要了她两次。 一夜七次,听起来很美好,但导致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人集体睡过头,直到下午四点钟才醒。琼恩感觉自己全身酸疼,肌肉彷佛都要撕裂开来一样,稍一动弹就忍不住倒吸冷气,梅菲斯的情况好些,但也蜷在毯子里不肯起身,俏脸上诱人的红晕依旧,彷佛还沉醉在昨夜的美妙欢好中。 「真……真是要赶紧锻炼身体不可了。」 以一个「正常」的巫师标准来衡量,琼恩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强壮──但这是相对於那些瘦弱的同辈而言。别说比不上那些高大健硕地武士。就连身边的女孩子,也都一个个比他身体素质更优秀。梅菲斯和凛自然不用说,莎珞克杀手出身,肯定也比他强,唯一能够欺负地也就只有姐姐珊嘉和芙蕾狄了……干,这太有损男性的尊严了。 「艾弥薇,教我剑术吧。」琼恩说。 「嗯?」梅菲斯没反应过来。「你是个巫师,学剑术做甚麽?」 「谁说巫师不能用剑的,凛以前住在你家的时候,不也学过剑术吗。」 「那是我母亲非要她学,结果她就装睡偷懒……再说了,你就算要学剑术,我恐怕也不适合教你。」 「为甚麽?」 「我所学的剑术是力量型地,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你应该不适合这种风格……」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力气不够了?」 「对,」梅菲斯毫不留情地说,「不过身体的灵活性还不差,所以学剑术也是可以地,只是应该走敏捷的路数。」 「难道我应该去和莎珞克学?」 「那也不可能,你远远比不了她……如果让我推荐的话。就这座城里,德古拉先生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金闪闪也可以,他们都是属於敏捷型的剑士。」 「那一对麽……再说吧。」 梅菲斯的这个建议并不坏,但琼恩想起那个吸血鬼就有气,明明已经警告过了。居然还敢去邀请凛,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哪里还愿意去向他学剑术。至於金闪闪,现在是德古拉的情人,也就不予考虑了。 「算了,学剑术的事情一时不急。倒是我差不多得去一趟伊卡沙城了。」 晨炼城只是客所。伊卡沙城才勉强算是根据地。阴差阳错之下,琼恩已经很久没回去。原本早就应该走这一趟。但因为梅菲斯的生日将近,也就耽搁下来,现在也是该动身了。 从明面上说,他毕竟还挂了矮人议员的名目。矮人直率质朴,却不是笨蛋,不可能真让他这个外来的人类拿到多少权力,但毕竟还算尊敬礼敬。自己一去深渊就是几个月,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也该去打个招呼。魔像基地现在估计也差不多建起来了,当日德古拉曾经建议弄几尊魔像过来,填补晨炼的人手不足问题,琼恩深以为然,此次也抱了这个目的。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很久没见到芙蕾狄了。 幽暗地域里危机四伏,自然不可能孤身上路。琼恩把消化神力的方法全都教给了梅菲斯,让她留在晨炼专心锻炼学习,不用同去。原本是打算让凛陪着梅菲斯,结果小女巫死缠烂打,非要随琼恩一起去伊卡沙城见识见识。 「这里太闷了,」她抱怨,「甚麽都没有,连商店都没一家,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去矮人城市逛逛。」 「矮人城市也没甚麽好看的,虽然比这里繁荣点,但他们的风格你不会喜欢的。」 琼恩试图劝阻,但凛坚决不肯,「我在这里呆着,又闷又无聊,甚麽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一定会出事的。」 「出事?你会出甚麽事?」 「很多啊,比如我空虚寂寞的时候,有某位吸血鬼男士过来送花,那我说不定就会被感动,抛弃你了。」 「我说凛啊,同样的招数重复使用,你不觉得这很没创意吗?」 凛偏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也是啊,虽然说只要有效果,老套不老套也无所谓,不过除了威胁,似乎确实应该来点利诱才对。」 「唔,这个词我爱听,那你要怎麽利诱我啊。」 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这样吧,」她说,「你上次不是和我说甚麽冰火九重天麽。如果你带我去,我就答应试试看。」 石化了三秒钟後,琼恩用力点了点头,咽了口口水。 「成交!」 第三十三节 误认 凛之所以听过这个不纯洁的词,是上次锻炼魔法的时候,她交错使用烈焰寒冰,把琼恩打得狼狈不堪。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凛对眉心魔法阵的掌控越加纯熟,运转变化之间再无半点滞碍,琼恩抵御起来也就越发艰难,再加上他擅长的是变化魔法,有很多法术不能施展,便如解离术,威力大则大矣,但巫师自己却没法控制,一旦法术成功就直接把人化作粉末,他如何敢对凛用。 被凛用火焰箭和寒冰锥轰炸之後,琼恩灰头土脸地逃出来,随口感慨,说凛你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冰火九重天」了。凛好奇心发作,询问这个词的来历,琼恩也是不怀好意,便向她描述了一遍,拉她尝试。凛却不上当,坚决不肯,琼恩也只得罢了,事情过去便忘在脑後,没想到凛今天又主动提起来。 「不,不会吧,最近怎麽会这麽幸福,难道是觉得我在下层界待得太过郁闷,时来运转了?还是说我的主角模板姗姗来迟,现在终於爆发了?」 不管怎麽说,这真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琼恩毫不犹豫地就把凛添加进了随行名单里。如此一来,去伊卡沙城的路上就有两位美女陪伴左右了──另外一个是魅魔莎珞克。 莎珞克的作用很多,首先她是杀手,耳目聪明,隐遁身形潜藏形迹的能力一流,走路的时候可以在前面引导,避免冒冒失失撞进甚麽陷阱或者猛兽窝里;其次她是魅魔,容貌秀丽身材完美,侍奉男人的技术一流,娶来当妻子会有问题。拿来当床伴却是最合适不过,可以有效派遣旅途寂寞。而且琼恩此次前去伊卡沙城,有很多需要扯皮交涉的地方。这方面梅菲斯并不擅长,她太刚硬,凛也不太擅长。莎珞克却很在行。 梅菲斯生日之後的第四天,琼恩终於从超负荷剧烈运动的後遗症中恢复过来,至少全身肌肉不那麽酸痛难忍了。带着凛和莎珞克,启程前往伊卡沙城。 从晨炼到伊卡沙,大约两到三日地路程,这当然是指步行速度。但其实有坐骑代步的话也不会快多少。因为地下道路曲折复杂,根本不能像在地表一样快速奔驰,无非是比步行节省力气而已。琼恩和莎珞克都骑着六爪蜥蜴。凛却骑着一只银色独角兽,是她从梅菲斯那里借来的。 在青铜城堡的时候,曦天使弥赛亚送给梅菲斯一座小雕像,可以召唤出一只长着双翼的银色独角兽。据梅菲斯说,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独角兽。而是天界独角兽。并非物质界地生物,而是诞生於自然圣殿(自然之神西凡纳斯丶大地母神裳提阿丶森林女神梅丽凯等自然诸神居住位面)的独角兽丛林中。属於神圣的魔法生物──就因为太神圣了,以至於只有弥赛亚这种曦天使或者梅菲斯这种圣武士才能驾驭,琼恩别说想骑它,就算靠近摸摸都不成,直接拿长角就顶过来。 独角兽的角是光明圣洁之物,可以净化毒素丶驱除诅咒丶恢复疲劳丶治疗创伤,还是多种延寿长生药剂的必备材料。但只要它们愿意,也是完全可以拿来当长枪扎人的,而且威力强得很。琼恩一开始不知道,想去摸摸它地皮毛,表示友善,结果独角兽气势汹汹就像骑士一样冲锋过来,倘若不是梅菲斯及时喝止的话,只怕身上就要多个窟窿了。 独角兽是纯洁的象徵,而琼恩自度距离这个词差距十万八千里,虽然被鄙视了,却也没甚麽可抱怨的,纯属自找没趣。但有一点令他很是愤慨,就是它对凛十分友善,不但允许她靠近,允许她抚摸,还允许她骑在背上,亲近得很。 「凭甚麽她就可以骑,我就连碰都不能碰?」琼恩向梅菲斯抱怨。 「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自我反省才对。」 「凛也不是处女啊,不是说处女才能骑上独角兽麽。」 「早就告诉过你那是谣言了。只要心地纯洁善良的人,都能够被独角兽所接受,我也不是处女啊。」 「你从严格意义上说还是处女──而且你是圣武士,说心地纯洁善良我相信,凛哪里纯洁善良了?她分明就是个小恶魔好不好。」 梅菲斯摊手,「是否纯洁善良,这是判断标准的不同。如果你对此有意见的话,直接找露丝雅(io)去探讨吧。」 露丝雅就是这只银色天界独角兽的名字,据说在古精灵语中是「萤光」的意思,极有梦幻缥渺之美感,它是雌性,叫这个名字倒也没甚麽不妥。 琼恩自然没兴趣真去和一个独角兽探讨善恶问题,抱怨两句也就罢了。这次去伊卡沙城,凛不愿意骑蜥蜴,便把露丝雅借来代步。 她没有穿平时那套超短裙装,而是米白色衬衫丶紧窄地黑色长裤丶银灰色短靴,外面再套一件深红色大衣,看起来整整齐齐,十分帅气。独角兽全身银光闪闪,双翼收起,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额上独角笔挺修长,晶莹透明,在黑暗中放出皎洁光芒,彷佛清丽月华。一人一兽相互映衬,俊美无比。相比起来,琼恩骑在尖头长尾黑不溜秋地六爪蜥蜴上,顿时就显得越发黯淡。 「怎麽样,琼恩,」凛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和艾弥薇都可以骑露丝雅,你就不行。」 「无所谓,我不在乎。」 「真的?」 「真的。」琼恩说,他在心里接着补充了一句:至少我能骑你们。 「对了,凛,你今天怎麽不穿裙子了?」 「干嘛要穿裙子?」 「因为你的腿非常漂亮啊,不露出来实在太可惜了。」 凛点点头,显然对琼恩的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满意。「幽暗地域里太阴冷了,」她抱怨,「所以我决定多穿点。」 「你又不怕冷。你是冷血……冷美人。」 凛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我是不怕冷,可是这种潮湿的环境会损坏我的皮肤。而且会让关节得病的。」 「这倒也是。」 有两位美人陪伴身边闲谈说笑,旅途自然也不寂寞,休息宿营时怀里更不会空虚,唯一可惜的是凛和莎珞克关系不算很好,所以琼恩左拥右抱的美梦没能实现。一路风平浪静,只遇到两只恐爪怪。被凛乾脆利落地解决了。正好就地烧烤,享受一顿美餐。 第二天下午,三人抵达目的地。发现伊卡沙城似乎正在举行甚麽集会,街道上人来人外热闹非凡,不仅仅有矮人,有的底侏儒,还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巨大蝎子模样的蝎身人。有头如蟾蜍,身躯矮胖粗壮。四肢却纤细瘦弱,全身覆盖鲜艳颜色鳞片的寇涛鱼人,有全身彷佛镀着一层灰白大理石,双臂下垂能搭膝盖地石巨人,有扛着战斧穿着鼻环长着蹄子的牛头怪,甚至还有琼恩在断域镇决斗大赛上见过的吉斯洋基人,等等等等。这麽多种族倘若在野外遇见,相信一定会打起来,然而现在大家却安定和谐地共聚一城,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琼恩,这是怎麽回事?」凛看起来也很震惊,不过看她的神情,恐怕更多是觉得有趣,「矮人们这麽热情好客吗?」 「这个,」琼恩揉揉额头,也是大惑不解,「总不会是伊卡沙城在举行幽暗地域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吧……唔,可能是甚麽节日?」 「甚麽节日?」 「不知道。」 琼恩虽然和矮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但对他们的人文风俗并没有多麽深入的了解,尤其节日庆典这部分更是记不住──因为矮人的节日实在太多了。在大多数地区,人类一年只有五个主要节日:仲冬节丶绿草节丶仲夏节丶丰收节丶月亮节,此外每隔四年会多出一个「盾会」。但矮人则不同,一年下来重要地「大节日」就有七八个,还有将近二十个左右的「小节日」──用琼恩的话说,就是这帮家伙在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饮酒狂欢。 但折腾到这种地步,未免也匪夷所思了点吧。 琼恩拉过一个矮人询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是「货币庆典」,顾名思义就是举行大型商业活动地好日子,每隔八年才会举行一次,每次持续十天,是矮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不知道从甚麽时候起,这一区域形成了一个传统:每到货币庆典,周围的这些种族都会聚集到伊卡沙城来进行贸易──通俗地说就是赶集。伊卡沙城以锻造工艺着称,生产出来的武器盔甲远近闻名,价格同样高昂的惊人,但在货币庆典中,矮人们一切商品都是半价销售,这也吸引了大批客户前来。 琼恩对此兴趣不大,事实上他很怕吵闹,一看到这麽多人就头疼。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向来很不喜欢陪女孩子逛街,不是因为觉得累,而是讨厌熙熙攘攘地拥挤喧闹。如果梅菲斯在身边,一定会赞同他的看法,然而对於凛来说这些全不是问题,她是那种没有新鲜刺激就活不下去的人,之所以非要缠着琼恩带他来这里,不就是觉得晨炼太过死寂,没有意思麽,如今赶上这麽难得一见地场面,怎麽能错过,当下拿雕像收回独角兽,兴高采烈就冲进人群里去了。琼恩无奈地看了莎珞克一眼,示意她跟上凛,免得出甚麽事情。 将自己在城里的住处方位对魅魔说了一下,再将代表议员身份的徽章留给她,琼恩暂时丢下两位少女,先去拜访矮人国王鲁文。 当日伊卡沙城的前任国王,银龙米斯巴拉克沉睡不醒,矮人们束手无策,当时还是议员的鲁文毅然北上求助,最终带回了琼恩等人。一场筹划之後,银龙国王被「唤醒」,虽然很快又「驾崩」,但他发动了迷锁。大败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侵略者,并在「临终」指定鲁文继承王位。从这点上说,鲁文能够顺利继任国王。很大程度上是拜琼恩所赐。有这层渊源在,两人的私交一直都不错。葵露从深渊返回物质界之前,琼恩写了几封信托她带回。其中有一封就是给伊卡沙城的矮人国王鲁文。正是借着他的介绍,葵露才能这麽快和矮人们搭上线,获得信任和帮助,迅速站稳脚跟。所以对於琼恩去了深渊这件事情,鲁文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明详情由来罢了。 今天是货币庆典的第一日。鲁文在王宫中设宴招待宾客中的重要人物。正是酒酣耳热之际,琼恩此时到来,便是自投罗网。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就已经被灌了三大杯酒。矮人的酿酒技术和他们锻造工艺同样赫赫有名,甚至犹有过之,这又是重要宴会,拿出来的都是王宫珍藏,烈度极高。三杯下去琼恩顿时头重脚轻。眼前出现重影,勉强又支持一会。赶紧瞅个机会逃了出来。 一路摇摇晃晃回到住处,拿冷水洗洗脸,总算清醒了些,但依旧觉得十分难受。四周静悄悄地,凛和莎珞克显然还没回来,琼恩脚步不稳地上了楼,看见芙蕾狄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不假思索便推门进入。小女孩穿着浅紫色的睡衣,正静静站在窗前,听到推门的响动转回身来,看见是琼恩,脸上微微露出讶异地表情。 「你……」 若在平时,琼恩立刻就能察觉异样,芙蕾狄看见他回来,肯定是直接扑到怀中,不可能是这种神态反应。但现在他脑中已经只剩三分清醒,思维都迟钝了几倍,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反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地念头:「这件紫色睡衣不错,衬得皮肤好白……」 琼恩张开双臂想去抱她,对方一个退步,巧妙地避过了。「兰尼斯特先生,请你清醒点,」她冷冷说,「我不是芙蕾狄,我是芙莉娅。」 「芙莉娅?」琼恩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唔,芙蕾狄地姐姐……」 一阵酒劲上涌,他只觉站立不稳,顺势就往地毯上倒了下去。芙莉娅见他满身酒气,眼神朦胧,明显是喝醉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原本打算直接离开房间,不想管他,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努力将他扶到床上,盖上毛毯。琼恩是个成年男子,身躯颇为沉重,芙莉娅力气又小,做完这些已经累得不行,正自坐在床边喘息,突然感觉腰上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後仰,却是琼恩迷迷糊糊间在抱她。 琼恩虽然刚才听见她说自己是芙莉娅,但其实脑子里并没有当真反应过来,依旧还当她是芙蕾狄,想要她过来陪自己休息。他虽然酒醉,神智不清,力气却反而比平时更大了几分,芙莉娅哪里能够挣脱,一时间被抱在了怀中,双臂被箍住,想推开都是不行。她在家中闲暇无事,午睡方起,身上只有一件轻薄睡衣,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莎尔圣徽也没带着,否则还可以用法术把这家伙击开。好在琼恩确实醉了,他是习惯了睡觉时怀里有个女人,否则便觉得空荡荡的不舒服,现在将芙莉娅抱住了,也就没有进一步动作,自顾自地沉沉睡去。 芙莉娅原本又羞又急,以为他要侵犯自己,如今见他当真睡过去,方才略略放心。只是琼恩睡是睡了,双臂还是抱得很紧,芙莉娅依旧挣脱不开,只得暂时放弃。两人关系算不上好,还从未如此接近过,芙莉娅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连那带着酒气地呼吸都清楚感受到,恨不得能一拳打过去。 「不过,长得确实还挺漂亮的。」 琼恩和姐姐珊嘉长得颇像,不知内情的往往都会当作是双胞胎,但他们又性别不同,这导致的结果,是以男性的标准来看,琼恩地脸有些偏秀气。不过对於女孩子而言,似乎小白脸永远都比虬髯大叔更受欢迎…… 芙莉娅和芙蕾狄是双胞胎姐妹,同样地遗传,同样的家庭背景,同样地生活环境,导致她们的审美偏好是一致的。芙蕾狄会迷恋琼恩,虽然不只是单纯因为他长得帅,但至少第一印象感觉不错,芙莉娅其实也差不多,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漂亮归漂亮,芙莉娅对琼恩的印象并不会因此而好转,休息片刻,眼看恢复了点力气,正要再度挣扎,门口突然传来轻轻敲门声,她抬眼看去,见一个身材火辣性感的褐发女子走了进来。 「唷,这麽早就休息了,」她笑吟吟地说,看了看沉睡中的琼恩,再看看被他抱在怀里努力想要挣脱的芙莉娅,「如果我没弄错,这位是莫尼卡小姐吧,需要我帮忙吗?」 第三十四节 魅魔的美学 芙莉娅不认识莎珞克,见她突然出现在家中,自然十分惊诧,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在琼恩怀中,正要起身喝问,却不知怎的,视线和魅魔笑吟吟的眼神碰触,顿时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彷佛是遇见了故人似的。听到对方询问「需要我帮忙吗?」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莎珞克是魅魔,像这种迅速瓦解心防,产生好感,原本是拿手好戏。只是琼恩有意志屏障,阻隔一切精神侵袭,梅菲斯心智坚毅如铁,连灵吸怪的心灵震爆都不惧怕,凛也有一半的巨龙血脉,抗魔能力非常优秀,以至於莎珞克的媚惑能力平时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但要对付芙莉娅,还是足够的。 其实芙莉娅是夜女士的牧师,虽然名义上还只是「入夜者」(见习牧师),但早已经有「守夜者」(正式牧师中的初阶)的实力,本来不至於这麽容易就让莎珞克得手。但她此时被琼恩抱住,既羞又恼,偏生力气太小,挣脱不开,正迫切希望着有人来帮忙,莎珞克等於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潜意识里就倾向相信,自然一拍即合,毫无悬念。 然而她没注意到,眼前的这位褐发美女并不是人类,而是恶魔…… 莎珞克走到床边,却并没有帮忙推开琼恩,把芙莉娅救出来,反而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芙莉娅大惊之下,欲待挣扎。却又被琼恩紧紧抱着,魅魔手指灵活。动作熟练,转眼间已经将上衣的纽扣解开三粒。露出俏丽香肩和精致锁骨,胸口荡起一抹玉白,隐隐约约能看到两颗嫣红。 「不小呢。」魅魔称赞。 「……你干甚麽?你到底是谁?」 震惊之下,芙莉娅从媚惑中摆脱出来,提出了迟来地疑问。莎珞克格格娇笑,「我是来帮忙的啊。」她一边回答着,手上动作更加快几分。片刻之间。芙莉娅地上衣纽扣已经被完全解开,胸前春色一览无馀,魅魔俯身在她唇上亲吻着。一边伸手轻轻去扯她的睡裤。 「你住手……唔……」 芙莉娅一张口,魅魔地舌尖趁机侵入,灵活地在她的口腔里游动挑逗着,勾起她的欲望,过了半响才意犹未尽地分开。一道透明银丝连接着两人的舌尖。闪烁着淫糜的光芒。「不用害羞,莫尼卡小姐。」莎珞克笑嘻嘻地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他的情人。」 「谁是他的情人……」 芙莉娅正认真反驳,突然感觉下身一凉,原来莎珞克趁她说话分神之际,已经将她的睡裤褪了下来,上衣也在挣扎中被完全敞开,全身已经近乎赤裸。「身材不错啊,」魅魔夸奖着,「从外面还真看不出来呢。」 「放手……你认错人了……」 芙莉娅还在做着徒劳地反抗,然而莎珞克根本不听分辨,低头又吻上她的樱唇,将後面的话直接封住。魅魔於男女性爱一道经验丰富,各种调情手段用出来,再加上法术媚惑,哪里是芙莉娅能够抵挡地,晕晕沉沉便不知身处何地。好在琼恩此时已经睡熟,也没趁机来欺负她。正有些动情,突然下体微微胀痛,却是魅魔悄悄将手指探入花蕊中。芙莉娅还是处子,从未经人事,虽然因为和妹妹心灵感应的关系,算是间接地被琼恩欺负过很多次,但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接触,这一下便惊出一身冷汗,登时清醒过来,拼命发力要将魅魔推开。她力气太小,较之莎珞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原本是推不开的,结果魅魔却也彷佛有些惊讶的样子,自己将手指退了出来。 「你还是处女……你不是芙蕾狄·莫尼卡小姐?」 「我是她姐姐!」芙莉娅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早说你认错人了!」 「抱歉抱歉,误会了。我看你和他抱在一起,还以为是芙蕾狄小姐。」 「谁和他抱在一起了!明明是这个混蛋……」 「嗯嗯,没错,放着这麽漂亮的女孩子在旁边,自己呼呼大睡,这何止是混蛋,简直是没人性。」 魅魔嘻嘻笑着,将琼恩地胳膊掰开,随手拿起床边地毛绒玩具熊塞在他怀里,把芙莉娅解救出来。芙莉娅全身赤裸,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莎珞克一眼,匆忙穿好衣服跑出房间去了。 当琼恩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的脑袋一阵阵地隐隐作疼,好像里面有一千个小矮人正在拿着工具捶捶打打,开凿洞穴似的,咽喉也是火辣辣地疼。这令他的思维依旧还是处於半停滞状态,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过了好半天才稍微回过神来,转过脸看看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睡在女孩子的闺房里,怀中还抱着甚麽,低头一看,是一只大大的毛绒玩具熊…… 他呆怔了一会,然後终於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来:自己先是到了伊卡沙城,然後去了王宫,恰好撞上宴会,逃出来後回到住处,看见芙蕾狄,拉她陪自己休息……嗯,这麽说自己现在是在芙蕾狄的卧室里?然而小女孩到哪里去了? 正自疑惑,房门被轻轻推开,莎珞克走了进来,「早安,主人,」她笑着说,俯身在琼恩脸上亲了一下,「你醒了啊。」 「唔,拿杯水给我。」 莎珞克递过水杯,琼恩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流入体内,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正要说话,魅魔却先开口了,「主人,你真了不起呢,」她用赞赏的语气说。「一对双胞胎,玩了妹妹还不够。现在又对姐姐下手,真是男性的楷模。色狼的榜样啊。」 「哦,没甚麽,你过奖了,姐妹花本来就是应该要通吃的嘛,否则岂不是太遗憾了……等一下,我玩了妹妹是没错,但甚麽时候对姐姐下手了?」 「昨天啊。」 「昨天?我怎麽不记得有这回事……」 「这样不好吧。主人。」莎珞克严肃地说,「既然做都做了,怎麽能不承认呢。这是严重的不负责任。」 琼恩努力回忆着,然而脑中一片混乱,看看自己身上,衣服也还是穿得好好的,应该并没有做过甚麽才对。「我到底干甚麽了?」 「你把女孩子抱在怀里抱得那麽紧。拉都拉不开。还把人家衣服都脱光了,就差最後一步没上──这还不叫做对她下手吗?」 「我抱的是妹妹啊。怎麽扯到姐姐……不对,」说了半天话,琼恩的脑子渐渐清楚过来,回忆起昨天的细节,「好像我确实是弄错人了,把芙莉娅当成了芙蕾狄……」 「承认了吧。」 「可是你说我把她脱光了?我怎麽半点没印象?」 「哦,说错了,她衣服是我脱的。」 「啊?」 「我回来的时候,听到有动静就上楼看看,正看见你们两个人抱在一起,拉拉扯扯地弄不清楚。你以前不是和我提过麽,说在这里有个小情人,我以为就是她,於是问要不要帮忙,她点头说要……」 「然後你就把她衣服脱了?」 「是啊,我以为她要和你上床嘛,好心过来帮忙。你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她又不愿意说清楚,我怎麽知道。最後无意间发现她还是个处女,才知道弄错人了。」 「你肯定是故意的。」 琼恩和莎珞克以前聊天闲谈时,也曾经说起过莫尼卡姐妹的事情,所以魅魔清楚是知道芙蕾狄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地。虽然素未谋面,但以她的机敏灵变,察言观色,不可能当真认错人,再加上琼恩对芙莉娅的了解,所谓「我以为她要和你上床」丶「她又不愿意说清楚,我怎麽知道」之类的话,绝对是在歪曲事实。 见被拆穿,魅魔格格娇笑,「好啦,只是觉得有趣嘛,逗逗她而已。不过主人啊,关於这件事,我还真是挺惊讶的呢。」 「甚麽事?」 「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在你身边也这麽久了,你居然还没对她下手,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甚麽话,我又不是推土机,难道见到漂亮女孩子就一定要推倒不成。」 「推土机?」 「推土机……就是一种用来推土的机械,或者说铁魔像。总之这个不是重点啦,不用在意。」 「原来如此,」魅魔点点头,「然而我还是不太能明白──从你刚才的话里,我是否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并不是没有能力去推倒她,只是不想是吧。」 「算是吧。」 「真的不想?」 琼恩明显犹豫了一下。 「一对这麽漂亮的姐妹花摆在面前,你居然能舍得不去下手?既然你已经玩过妹妹了,难道就不打算再尝尝姐姐的滋味?或者说,你不觉得把姐妹俩同时弄上床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这个,好像也不能说不想……」 「你看,这就是了,」莎珞克直接打断,「你是个男人,喜欢漂亮女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她是个女人,还是个标致的小美人,成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就好像把一块肉放在狼的面前,那你想上她是理所当然,不想上才是岂有此理──我说的没错吧?」 「好吧,没错,」琼恩承认,「我是想上她,但那又怎麽样呢?」 「怎麽样?」莎珞克彷佛听到了甚麽极其可笑的话,「当然是赶快去做啊。」 「世界上哪有这麽简单的事情,」琼恩摆摆手,有些懒得多说,「你也看到了。我和她的关系,即便不说恶劣。至少也绝对算不上良好。」 「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琼恩愕然,「甚麽正好?」 「你们关系不佳。你又想上她,这就正适合去强奸──所以说正好啊。」 「……你这是甚麽逻辑?」 「我有甚麽地方说得不对吗?」魅魔反问,「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还没真正强奸过女人吧,既然如此,为甚麽不正好尝试体验一下呢。」 「我没做过的事情多了去了,难不成都要尝试体验一下?」 「那当然未必。有些事情你没做过。但也没办法体验,比如把格拉兹特痛打一顿;有些事情你没做过,也有能力尝试。但相信你不会有兴趣,比如强奸男人或者被男人强奸……」 琼恩和莎珞克相处几个月,对她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半点不动声色,「那当然。我只对强奸魅魔有兴趣。」 「随时欢迎。」莎珞克娇笑,「不过我们先讨论这个问题。你看。现在有一个小美人在你面前,你有能力去强奸她,相信也有兴趣去强奸她──至少不会反感对吧,那麽你当然就应该去做才对,还犹豫甚麽呢?」 「按你的说法,凡是我有能力去做的,不反感的事情,我就都应该尝试体验?」 「差不多,更准确的说法是:如果你有能力,那麽你就应该倾向於去运用,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唔?」 「不明白?那麽我举个例子,」魅魔想了想,「比如说,在一个律法严明的国度,未经审判而杀人显然是严重的犯罪,人人如此。现在假设你有特权,可以随意杀人而不受任何惩罚,那麽也就是说,你比别人多拥有一种能力,那麽你会不会想去实践运用一下,去杀几个人感受感受?」 琼恩略作思考,「不知道。」他回答。 这个答案显然不符合莎珞克的预期,所以她怔了怔,随即叹气,「好吧,」她说,「看来我用了不正确的例子,那麽换一个,换一个适合你的。就拿凛来说,你应该还没有给她後面开苞吧?」 「没有。」 「但你有这个打算对吧?」 「是。」 「因为你很喜欢?」 「那倒谈不上,不过……」琼恩考虑了一下措辞,「反正也没甚麽不喜欢。如果机会合适,那就玩玩看,换换口味也不错。」 魅魔双手一拍,「没错啊,就是这个道理,」她说,「你可以用她後面,这是一种能力,你可以放弃,但你就会倾向於去使用,哪怕你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所在,否则岂不是太浪费了。」 「也就是说:我想上芙莉娅,但她不愿意,所以我只能强奸。而我既然有这个能力,又还没用过,所以正应该借这次的机会来尝试体验?」 「正确,」莎珞克说,「除此之外,主人,你不觉得这样才般配吗?」 「甚麽般配?」 「你看,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对吧,容貌身材肯定是一模一样,连你都分辨不出来,那区别就只在於性情气质了。你已经玩过妹妹,听说是温驯乖巧的类型,对你千依百顺,如果姐姐也这样,或者变成这样,那岂不是太无趣了吗,两个人从身体到精神完全重复,那还有甚麽意思。就要像现在这样两个极端,迥然相异,各有千秋,才比较符合美学嘛。」 「听你的意思,我不但应该去强奸芙莉娅,而且还是必须如此,否则就不合美学了?」 「对极了,」莎珞克格格娇笑,「正是应该如此,同胞双生的姐妹,一模一样的躯体,截然相反的灵魂,彼此悖反的遭遇和命运。一边玩纯爱,一边玩强暴;一边享受温顺的侍奉,一边体验征服的愉悦──主人,这才是你应该拥有的人生啊。」 「唔,听你这麽一说,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的样子。」 琼恩其实还没完全清醒,不过说了这半天话,脑中晕晕沉沉地感觉已经消散大半。莎珞克说得头头是道,他更多是随口敷衍,并未当真细想。而且,真要像莎珞克说的去把芙莉娅强暴了,那怎麽跟芙蕾狄解释……等等,芙蕾狄? 彷佛闪电掠过脑海,琼恩陡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芙蕾狄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五节 你管不着 琼恩昨天回来,家里寂静无声,明明是进了芙蕾狄的卧室,却看见芙莉娅,这倒也罢了,可能是芙蕾狄有事出门,毕竟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留守在家中。但如今已经过去将近一天,自己也醒来半日,却依然没看见芙蕾狄的人影,这就有问题了。 「现在才想起来吗,真是没有良心的男人啊,」魅魔笑意盈盈地发表着感叹,「我早就问过啦。」 「你一个恶魔跟我谈甚麽良心,刚才是谁在劝说我去强奸女人的?」琼恩不屑,「说吧,怎麽回事?」 「芙蕾狄小姐和矮人的探矿队出去了。」 「唔,这样啊。」 芙蕾狄在伊卡沙城闲居无事,琼恩又不在身边,得以专心致志研究那份深土预言的魔法笔记,进步很快。她是巫师世家之女,虽然比不得那些术士,也有几分魔法血脉传承,天赋比琼恩其实都要高明些,又擅长预言术,正是得展所长。伊卡沙城自然有探矿队,但矮人最擅长的是锻造冶炼,於探矿挖矿这方面不如地底侏儒精通,芙蕾狄手里的这份笔记是地底侏儒的经验总结,再糅合了魔法在内,效用非凡。如今小女孩已经成为伊卡沙城探矿队的顾问,颇受尊崇,前几日又随队出去了。 问明此节,琼恩也就放心。他此次来伊卡沙城,主要是为了见芙蕾狄,以及和矮人扯皮聊天,联络感情,此外也还有几桩事情要处理。 首先第一件,便是他以前请伊卡沙城首席锻造者索尼大师打造一副锁甲,用於防身保命,如今大半年过去,早已经完工了。琼恩取回来细看,果然工艺巧妙,整副锁甲是用数千枚细小的秘银环连缀而成。彷佛一件连体长衣,密密麻麻,中间不露半点缝隙,没有头套,胸口部位则护以精心锻造的精金薄片,手足关节等处都经过特殊处理。柔软如绵,丝毫不妨碍平时行动。因为主要材料是纯度极高的秘银,整副锁甲分量非常轻,以琼恩的体格足以承受。莎珞克眼光锐利,见识颇多,但即便是她也对这副锁甲啧啧称赞,颇有艳慕之色。 「如果是在卡丽珊或者安姆的市场上。这副锁甲至少能值四千金币。」 「四千金币?」 琼恩虽然没甚麽金钱概念,却也吓了一跳。要知道在大多数地区,一枚银币就足够普通的四口之家一日花费开销。这副锁甲居然能值到四千金币,虽然还算不上价值连城,也差不了多少,便是一般的魔法物品也没这麽昂贵的。虽然听说卡丽珊和安姆两地都是商业繁华的国家,以富庶闻名大陆,也没想到会奢侈到这个地步。「只要你拿出去,开出这个价。自然有人买,」魅魔说,「钱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琼恩点头不语。 阴魂城与伊卡沙城有协议,矮人信守承诺,如今魔像基地也已经建成,不过刚刚完工不久,还没正式投入使用。只是先试验性质地制造了十馀尊石魔像和铁魔像。其中半数还有各种瑕疵残缺,例如反魔法阵没有镌刻完全或者出错。导致魔像不能免疫魔法之类。琼恩心想如今晨炼正缺人手,能有就不错了,细节上便无需这麽挑剔,反正也是准备用来摆在城里看家护院地,又不用带出去,便全都要了过来。 除此之外,琼恩又将凛的翔龙弩拿了过来,想让矮人仿制,结果却是失败。矮人工匠们研究了几日,几乎要把弩给拆了,也没当真研究出门道,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仿造出来,每个零件都分毫不差,但组装在一起就是出问题。最後只得罢了,倒是给凛特别定做了一批精金短矢。 这些事情说来细碎繁琐,但一一做起来,却也颇费功夫,其间还有各种应酬要应付。幸好身边的女孩子都比较省心,没有给他添麻烦。凛兴高采烈地每天去逛市场,买回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往往买回来又不用,直接扔在那里,过两天就遗忘了。如今伊卡沙城里鱼龙混杂,甚麽怪物都有,琼恩不放心她,命令莎珞克跟着陪伴。至於芙莉娅,自从那日琼恩酒醉,误将她认作芙蕾狄抱过之後,两人关系便有些尴尬,基本是避让不见。琼恩虽然偶尔也会想起魅魔所言,考虑要不要当真去玩玩强暴换换口味,但念头转过一转,也就罢了。 「要是你情我愿,把芙莉娅偷吃了也无妨,芙蕾狄不会有甚麽意见,说不定还会高兴。但如果用强,那就不太好交代了。」 就本质而言,琼恩依旧还是个谨慎的人,做不到那样放任自己的欲望,无所顾忌。或者就像莎珞克所言,能力是有了,心态却还是停留在普通人阶段,会在意身边亲近的人的感受,怕她们不高兴,不愿让她们不快。芙蕾狄虽然温顺乖巧,对琼恩死心塌地,但再怎麽样,她也不可能希望看到自己姐姐被强奸。 「算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调教凛去。」 白天办事,晚上指点调教凛的品箫技巧,享受美人唇舌服侍,冰火交融,当真彷佛上了天堂一般,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在伊卡沙城已经呆了十馀日,连货币庆典都早就结束,诸般事务也基本完结,原本按计划应该回晨炼了,然而矮人的探矿队和芙蕾狄却还没回来,连音信都没有半点。琼恩走这一趟,最大的目的其实还是要见芙蕾狄,自然不肯就此离去,但心里也不禁有些隐隐不安起来,觉得这一趟是不是去得太久了,会不会出甚麽变故。只是看那些矮人个个并不在意,彷佛寻常,也就不好多说甚麽。 这一日,琼恩前去图书馆中查阅资料。伊卡沙城的图书馆,要论藏书数量丰富丶资料涉猎广博,自然远远比不得琼恩以前去过的烛堡,但它也自有优胜之处,便是历史悠久。矮人是长寿种族,虽然不如卓尔。但一般也都能活到四百馀岁,甚至五六百岁也不是没有可能。伊卡沙城更是已经存续上万年,是昔日深邃杉那塔王国的学术中心,保存了大量的上古文书资料,在人类的图书馆里基本都是看不到的。 琼恩自从上次凛无意间提及提亚玛特,发现和地球苏美尔神话极有渊源之後。心中便对此隐隐重视起来,甚至有了几分猜测。这几日在图书馆中浏览那些远古历史记录,又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便如现在,他面前的桌上便摆着一份资料,是刚刚翻检出来的,记载的是「兽人之门战役」,内容是说距今大约两千八百年前。穆罕瑞德帝国的一些巫师打开了一扇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成千上万的兽人从中涌出,来到费伦大陆。几乎淹没摧毁了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大帝国。经过长达七年的混战,兽人最终被击败,残部散落四方,繁衍後代──这就是费伦大陆兽人族地由来。 兽人之门战役,参战地不仅仅有凡人,还包括神明。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大帝国,统治者原本就是「神王」。而兽人一方抵达费伦大陆後,同时也带来了他们的神明(也就是兽人诸神)。神明的交锋,较之凡人的战争更加激烈百倍。阵亡者的名单长达十馀人,其中损失最惨重的是恩瑟神系,大半神王都殁於此役,其中颇有几个眼熟的名字,例如提亚玛特丶涅伽尔…… 提亚玛特是在神战的最後阶段。突然偷袭恩瑟主神吉勒今。却被另一位恩瑟神祗马杜克从旁阻拦,双方同归於尽。此时的提亚玛特还是人类神祗。而当他再度复活时,就变成了五色龙神。至於涅伽尔,琼恩原本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但在地狱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神躯魔像最後变化出两大神相地混合体,半边是卓尔的亡灵女神齐雅温纱丽,半边是一个丑陋的兽头神明,名字就叫涅伽尔。而在资料里,恩瑟的死亡之神就叫这个名字,再看相貌描述──「兽头狰狞丶赤鳞满面丶头生弯角」──也完全符合,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这场「兽人之门」战役,其中很多细微之处,颇为值得推敲,尤其是和伊玛斯卡帝国的故事对照起来看。同样都是巫师打开传送门,同样都是大量的异世界种族涌入费伦大陆,他们同样都带来了新的神明,与原住民发生激烈地冲突丶交战。当然区别也是有的,伊玛斯卡帝国没有神明做後盾,最终被摧毁,而穆罕瑞德和恩瑟帝国打败了兽人,但自身也损失惨重,神王们死伤过半,国家陷入长期混乱和分崩离析的状态,众多城邦纷纷独立。 除此之外,更有趣地一点是:在其他几份资料中,琼恩清楚地看到记载,说穆罕瑞德和恩瑟两国是神王统治,政教合一,祭司的地位自然极高,而巫师则属於被严厉打击和镇压的异端。在这种背景环境下,居然还能诞生出如此高明的巫师,打开跨越晶壁系的传送门,这实在很令人玩味。 「和伊玛斯卡地奇械师只怕脱不开干系吧。」 他思忖着,对这个早已灭亡地古魔法帝国越加好奇了,正考虑再去翻阅更多的资料,突然卫兵前来通传,说芙莉娅小姐有急事要见他。 琼恩有些诧异,芙莉娅主动找他,这还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可见确实是出了大事。然而对於芙莉娅来说,又有甚麽事情值得她如此急切……芙蕾狄? 他心中一惊,不敢迟疑,匆忙起身出了图书馆,芙莉娅正站在门焦急等待。幽暗地域里常年气温很低,她却脸颊飞红,额头见汗,微微还有喘息,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琼恩见此情形,更是心中忐忑,「芙莉娅,怎麽了?」 「芙蕾狄出事了!」 一小时前,矮人的探矿队回到了伊卡沙城,但其中却没有芙蕾狄。芙莉娅自然奇怪,询问缘由。原来这次探矿十分顺利,矮人满载而归,在返回的途中,芙蕾狄又发现了一处可能的矿源,提议前去勘探。探矿队的其他成员都表示强烈反对,但芙蕾狄不知何故却异常坚持,毫不退让。最後宁可分道扬镳,矮人们自己回城,她单身前去。 「那你们就把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留在荒野里?」 琼恩大怒,几乎想要抽出法杖把眼前的几个矮人探矿队员解离成粉末。幽暗地域是何等危险的所在,城里倒还罢了,荒野中不知有多少凶恶怪物潜伏。不知有多少阴暗杀机隐藏,就连他这样的高阶巫师,从晨炼到伊卡沙这点距离,犹自不敢孤身上路,还要带着凛和莎珞克一起。芙蕾狄一个娇弱女孩,这些矮人居然当真就让她留在荒野里,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们也拼命劝她。可是她坚决就要去,怎麽说都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矮人们结结巴巴地分辨着。一张张圆脸都涨得通红,然而琼恩闻言更加恼怒。「她不肯回来,你们难道不能跟着她去?你们就是探矿队的,干的就是探矿这工作,既然发现了新矿源,去看看难道不应该?居然把女孩子丢下,自己一个个先跑回来。你们他妈地到底是矮人还是地精?」 「可是,可是她坚持要去的地方,是灾厄之的啊。」 「灾厄之的?那是甚麽鬼地方?」 琼恩莫名其妙。但见周围这些矮人们一听到「灾厄之地」这名字,顿时就像是见了鬼似的,一个个面色发白,两腿打颤,就差没当场坐倒在地。此时鲁文国王也闻讯赶来。清除闲杂人等。向琼恩解释这「灾厄之地」的由来。 原来在伊卡沙城东北方,有一块方圆大约四十英里的区域。不管是甚麽生物,矮人也好,卓尔也好,蝎身人也罢,寇涛鱼人也罢,只要敢进去,就没有能回来的,统统都人间蒸发了。在历史上,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们曾经派遣了一支数量超过百人的军队进入,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全军覆灭,没有半个生还者。因此之故,那块区域被称做灾厄之地,列为禁区,没人敢踏入半步的。 「这麽邪门?难道里面住着甚麽怪兽?」 「不知道,」鲁文国王摇头,「因为所有敢进去一探究竟的人都没回来过,所以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甚麽。」 正因为没有任何迹象,没有半点徵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一去不返,所以才会让矮人如此惧怕。平心而论,矮人确实不愧於悍勇无畏的美誉,和「怯懦」这个词是无论如何也沾不上边,但越是这样的种族,对於「神秘」反而也就越畏惧。倘若是实实在在的敌人,哪怕是一头巨龙,矮人们也未必不敢往上冲,但碰到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顿时就望而生畏。一代一代地传说影响下来,灾厄之地的威名已经深入人心,成为近似诅咒和梦魇一般的存在。芙蕾狄是探矿队的顾问,颇受尊崇,倘若她是要去别的地方,哪怕是瓜理德斯城,矮人说不定都会陪着闯一闯,但她这次要去的偏偏就是这灾厄之地,矮人们个个都两腿发软,纷纷打退堂鼓了。 「奇怪,小丫头并不是那种任性使气,一意孤行的人,她也不可能不知道灾厄之地的说法,却依旧还要往里闯……到底是甚麽矿源,值得她这样看重?」 琼恩心中疑惑,询问那些矮人探矿队员,却也一个个都说不清楚。听起来好像是芙蕾狄发现了一种新的矿石,矮人们闻所未闻,矮人语里连相对应的词汇都没有,所以无法解释。 既然问不出个究竟,索性也就罢了。鲁文国王再三致歉,但事已至此,再多地责怪抱怨也已经没有意义,还是赶快想办法是正经。 「我去找她!」 芙莉娅的矮人语学得不好,和矮人交流有障碍,原本只知道是芙蕾狄出事了,具体的详情却没弄清楚。如今听琼恩翻译转述,明白情况,立刻就要出城去找妹妹。琼恩拦住了她,「等等,」他说,「情况还不清楚,别贸然行事,得先做好准备。」 「等你慢腾腾做好准备,她都已经死了,」芙莉娅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她是我妹妹,又不是你妹妹,你当然不着急。」 琼恩皱眉,「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情人,我一样着急。」 芙莉娅冷笑,「在你心里,几时真把她当情人看待的?你不过是把她当床伴罢了。寂寞的时候要她陪着,有了别的女人就把她忘到一边。一走就是几个月,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只怕心里想都没想起过一次吧。她就算出甚麽事情,也轮不到你来关心。」 琼恩默然片刻,微微一笑,「我和她怎麽相处,那是我们的事情,你管不着。」 第三十六节 阴影兰 僵持片刻,芙莉娅最终还是妥协,在旁边坐下。琼恩请城中年长的矮人过来,仔细询问有关那块灾厄之地的一切传闻信息,又从图书馆调集宗卷查阅。他开始听到芙蕾狄出事时还有些惊慌,现在却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脸上半点声色不动。芙莉娅却没他这麽沉得住气,想着妹妹误入险地,生死未卜,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琼恩却还不时让她在旁边做记录。足足过了四个小时,琼恩方才起身,对芙莉娅说,「我们回去。」 到了住处,凛和莎珞克也已经回来,琼恩把人召集一处,将事情说了一遍。这四人之中,凛年岁最长,但心思其实最单纯,或者说率性坦荡,没那麽多弯绕想法,听了便说:「那还等甚麽,当然是赶快去找她啊。」莎珞克却谨慎些,瞥见琼恩神情,试探地问:「那地方难道潜伏着甚麽凶险怪物?」 琼恩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只怕没这麽简单。」 他将芙莉娅记录的那些资料取过来,递给凛和莎珞克传看。「那块区域方圆大约四十英里,周围彷佛有一圈无形的界线,只要越过了,哪怕是走进半步,也会立刻像迷失了心智一般,只管一路往里走,再不回头,无论怎麽叫都叫不回来。之所以所有人都有进无出,原因全在於此,就如同一个大漩涡似的,靠近的人都被卷了进去。」 凛粗略翻了翻,秀眉微皱,「幻术,还是附魔?」 她是巫师,一旦遇到异常情形,习惯性地就想到用魔法来解释。就琼恩刚才所说。这块灾厄之地分明是被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给笼罩住了,一旦有人踏入其中便被影响,有可能是中了附魔术,迷失心智,浑浑噩噩,任人摆布;也有可能是被幻象蒙蔽。神智虽然未失,但眼中所见丶耳中所闻全都是假的。自然也就主动落入陷阱。具体是哪一种,那就要再进一步分析了,也有可能是两种糅合,交互作用的结果。 「都有可能,」琼恩说。「但又都不太像。」 附魔术是直接侵袭精神,影响意识,虽然强力,却很难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遇上心智坚定之辈就很容易失效,何况矮人和卓尔还都有天赋的抗魔能力,没那麽容易被控制,总该有人能逃出来才对。幻术是欺骗蒙蔽感官五识,让人「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高明的幻术师可以将某块区域整个笼罩在幻象之中。演化出海市蜃楼般的效果,无论光影丶色彩丶声响丶气味甚至触感都能模拟得栩栩如真,毫无破绽。但问题是这块灾厄之地实在太大了。方圆四十英里,再高明的巫师也不可能创造出如此庞大,而且是时时刻刻永恒有效的幻象。 「会不会其实是个半位面?」莎珞克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半位面,那进入的人就应该瞬间消失才对,但根据资料并非如此。」 众人都不得其解。房间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琼恩其实也并没指望就凭这点零碎资料便能推敲出灾厄之的地真相来,倘若事情如此容易。那矮人当中也有牧师,卓尔更不缺高明的巫师,哪里还要等他来做?之所以要先交代这些,更多还是因为这一次地麻烦确实有些棘手,须得先把话说清楚了。 芙蕾狄遇险,琼恩自然要去救,这是根本无需考虑的事情,但就现在看来,这灾厄之地并非谣传,还真是有些古怪。他也算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深渊地狱都去过,面对神祗恶魔魔鬼也能保得性命,胆气早就锻炼出来,自然谈不上惧怕退缩,但要说单凭自己一人就能搞定,这信心他却还没有。就目前情形来看,这些矮人是肯定帮不上忙了,半点不用指望,晨炼那边虽然有些人马,但距离太远,也是来不及。目前唯一能够作为助力的,就是身边的这三个女孩子。芙莉娅自然不用说,莎珞克的意愿也可以大致忽略掉,但凛则不同,她和琼恩的关系颇为微妙,介乎於情人和朋友之间,和芙蕾狄也没有半点交情可言,甚至还算是情敌。琼恩要去救芙蕾狄,那是责无旁贷,但倘若拉着凛一同赴险,那就得看小女巫乐意不乐意,情愿不情愿了。 不过,琼恩明显是多虑了,因为凛似乎压根就没想这麽多。 「管它是甚麽呢,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乱猜有甚麽意思,」她轻盈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拍拍裙角,「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琼恩深深看了她一眼,「凛,多谢了。」 「切,说甚麽莫名其妙的话,」凛扁扁嘴,「我和你一起出来,自然就要负责保护你,把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否则的话,艾弥薇会找我算账的。」 「……你不要说得我好像很差劲似的。」 「本来就是嘛,」凛嘻嘻笑着,「走啦走啦。」 灾厄之地距离伊卡沙城并不很远,琼恩等人全速赶路,两日之後也就抵达,将领路的矮人向导打发回去,一行人径直前行。 为了防止误入,矮人们在边界线上立起了一排记号作为警示,虽然没有卫兵看守也没有铁丝网高压电,但比甚麽铜墙铁壁都有效,凡是路过者无不远远避开,生怕被殃及。琼恩站在外面往里看,观察半天也没发觉有甚麽异样,启动了奥术视觉,却连魔法灵光都没看见半点,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以至於让他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他试着召唤了一只土元素,派它先去探路,看看情况,结果土元素刚刚踏过界线,琼恩和它之间的精神联结顿时便自动消失了。失去了巫师的指令,土元素先是茫然呆立。不知所措,接着庞大的身躯慢慢融化成一堆黏土,渗透进地下,就此消失。 琼恩和凛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巫师,但都没办法解释这种情形。从理论上来说。既然成功召唤了元素,只要在视野之内。就能派遣指挥它任意行动,除非受到外力的强大干涉,否则召唤者和元素之间地精神联结是不会自己突然断开的。 「难道这里面是死魔法区?」凛猜测。 琼恩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死魔法区怎麽会影响到矮人?」 芙莉娅取出银徽和圣盘,尝试用生物定位术来探测芙蕾狄地下落。结果是毫无悬念地失败。「算了,不用试了,」琼恩说,「只能进去走一趟。」 蜥蜴坐骑彷佛感应到甚麽似地,怎麽驱赶都不肯再前进半步,只得放到一边,步行进入。琼恩走在最前面,半个身体刚刚越过界线,陡然间便是眼前一花,等再回过神时。发现面前的景像一切如旧,但隐隐约约间有了些细微变化──到底是甚麽变化,却又没办法形容。勉强描述的话,就像是空气中突然飘起一层稀薄的灰暗雾气,缥缥渺渺,若有若无,穹顶丶石壁丶地面……所有的物体表面都弥漫着一层淡到极点地阴影。即便是附着不灭明焰地火把也无法驱退。岩石原本坚硬的光泽变得黯淡。连锐利地棱角彷佛都柔和了几分,琼恩诧异之下。回身往後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浓密雾气,来时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幻术?」 出发之前众人也商议过,怀疑是幻术作祟,预先做了一些相应的准备。琼恩从怀中摸出一枚椭圆形地浅色蛋白石,正要朝地面砸去,迷雾之中又冲出一个人来,正是凛。 莎珞克和芙莉娅也紧随其後走出,四人重新聚齐,看着身後的道路突然被重重迷雾淹没,一时都有些发怔。琼恩砸碎了浅蛋白石,一道白光从中爆出,波浪般往四面八方冲击扩散开去。 这是真知术,预言学派的招牌法术之一,专门破各种幻影丶假像丶隐形丶魔法黑暗,甚至能够看破变形伪装,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技能,琼恩对预言术涉猎不多,但这种经典的招数也是会的。可惜不知道是他学艺不精本事不够,还是这幻术太过高明,真知术明明成功释放出来,迷雾却全无半点消散痕迹,反而更加浓密了几分。 「我们走进去看看?」凛提议。 其他人也都赞成,为了防止失散,这次没有分批,而是手拉着手鱼贯而入。这片突如其来的迷雾浓厚无比,一旦走进去便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到,上下前後左右全都是灰蒙蒙一片,脚下都是轻飘飘的,整个人彷佛走在虚空中一般。好在实际的地笼罩范围很小,才走了十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确实很熟悉,因为就是他们走进迷雾前所站之处。 「奇怪,怎麽又转回来了?」凛不解,「我们应该是笔直往前走的啊。」 这确实很古怪,就像是空间被对折了一般,明明是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发现结果是往後退。只要越过那条界线,後路便直接被迷雾切断,就算立刻转身返回也是没用了。要想回去,恐怕得把这迷雾消除掉才行,但刚才连真知术都试过了,全然无用。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往里走了。 道路并不复杂,也没遇上甚麽危险,平静到了反常地程度,连幽暗地域里最常见的岩鼠都没看见半只,死寂得吓人。这四个人不是巫师就是牧师,还有一个恶魔,总之都不是普通人,各种超出常态的「神秘」见得多了,就算现在眼前突然跳出一只龙来也未必会惊讶,但越是这样平静,反而越让人心里没底。 自从进入这灾厄之地,芙莉娅便再没说话,只是凝聚心神,试图和妹妹取得联系。她们姐妹间特殊的心灵感应,在距离不远时能相互传递简单的讯息,简直可以当作步话机使用,而且因为不是魔法,不需要借助魔网,所以也不会被地脉辐射影响。然而过了半天,结果也是一无所获,没有半点反馈信息。 除此之外,更加诡异的是,琼恩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地熟悉感…… 「我怎麽总觉得这地方我来过似的?」 他低声嘀咕着,莎珞克远远走在前面探路,芙莉娅正专心致志地给妹妹发短信,只有凛在旁边听见了,「你以前来过?」 「当然不可能,我昨天才知道有这麽个地方……可是真的有种很眼熟的感觉,难不成我梦里来过?」 「那也没甚麽奇怪的,这地底下都差不多,无非是石头泥土,走到哪里都一样,自然眼熟。」 「不,」琼恩否定,「不是这回事,确实是有甚麽地方不同,但我一时又说不上来。」 正自沉吟,走在前面的魅魔突然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琼恩不知道发生了甚麽,顺着方向望去,只见石壁夹缝里生长着一株植物,正迎风摇曳。莎珞克轻盈跃起,在空中折身停滞半秒,将植物摘在手中走回来。 「怎麽了?」 「这东西样子有点奇怪,」魅魔说,「从没见过。」 样子奇怪? 琼恩接过来看,细长的叶子,淡白色花瓣,一股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很像兰花,只是颜色会有些灰蒙蒙的,像是染上了一层阴影,叶面上还有些稀稀疏疏的椭圆形斑点。确实是种罕见的植物,不过琼恩恰好认识。 「唔,阴影兰,」他不以为意,「我小时候和姐姐经常……」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阴影兰……是只能生长在幽影界的。 第三十七节 玄鸟 阴影兰是幽影界中的一种常见植物,花瓣碾碎阴乾,根茎研磨成粉末,以三点五比六点五的比例混合,可以作为多种幻术的施法材料,琼恩小时候就经常和珊嘉去城外采集它们。除此之外,它还可以用来冲泡当饮料,清幽淡雅,隐约带着丝缕冰冷的甜香,有安心定神的效果──顺便说句,珊嘉的体香就非常近似阴影兰的味道,大概是喝得太多的缘故。问题是这东西是幽影界的特产,在其他位面,尤其在物质界,是不可能生长的。琼恩当年在巫师学校里读书,魔药学是基础课程,阴影兰既然是常用的施法材料,自然也会详细提及,记得教材上清清楚楚说过,这植物只生长在幽影界。物质界的巫师要施展那几种幻术,都是用其他施法材料代替,效果就不如阴影兰那麽好。 那麽……这幽暗地域里,怎麽会长出阴影兰来,难道自己认错了不成?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也是小时候天天见的东西,怎麽可能会弄错。芙莉娅此时也走了过来,同样确认这就是阴影兰。四人之中,凛和莎珞克压根没见过,没有发言权,剩下两个都是曾经在幽影界待过十几年的人,总不会一起看走眼了。 「这确实是阴影兰,阴影兰是只能生长在幽影界的,」琼恩和芙莉娅对视一眼,「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推……」 那这里就是幽影界? 这个结论很荒谬,幽暗地域和幽影界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也都是黑乎乎不见天日的地方,但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位面。如果从幽暗地域走着走着就走到幽影界,那从地球步行也能到火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被这一提醒。琼恩再看四周景色,发现还真和幽影界有几分相似,尤其这股若有若无的灰蒙雾气。难怪看着这麽眼熟。 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一时间谁也揣测不透,只能继续前行。随着道路的深入,他们又发现了更多的阴影兰,以及其他幽影界特有的植物,反过来,幽暗地域里常见的那些苔藓丶真菌丶血果树却渐渐稀少,到後来就全销声匿迹了。周围空气的温度越来越低了,阴影迷雾越来越厚重浓密。飘浮游移,彷佛有形有质,隐隐地低沉嘶吼声从中断断续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琼恩取出龙鳞盾环绕身侧,右手握着紫水晶法杖,左手悄悄扣住一枚萨瓦棋子;凛地右手也一直放在腰间口袋中,随时准备取出宝石,眉心的魔法阵已经清晰浮现。闪烁流转;芙莉娅勉强保持着镇定,紧随其後;表现最轻松的反而是莎珞克,脚步轻快,独自一人走在最前,将身後三人都拉开了一段距离。口中似乎还哼着曲调,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然後她陡然抬手,火红鞭影倏忽卷出。 「啪」地一声轻响,魅魔的长鞭像毒蛇般在空气中一个翻转,明明没有看见任何目标。但再收回来时。鞭身匝匝环绕,彷佛燃烧的熔岩细束。已经捆住了某样东西。「一个幽灵。」她说。 确实是个幽灵,透明的躯体在奥术视觉下无所遁形,尖耳红瞳,银发黑肤,生前显然是个卓尔,眼看被抓住,正极力张牙舞爪想要逃脱,但莎珞克念了一句咒语,长鞭上绽放出朵朵青蓝火焰,这来自下层界的邪炎锻魂炼魄,凶戾无比,幽灵顿时就老实下来。 琼恩等人一路走来,半个人影都没见,正自摸不着方向,如今看见一个,虽然是鬼不是人,但也无所谓了,只要能交流就行。先询问他的来历,原来在大约五千年前,瓜理德斯城曾经派遣一支数量超过百人的探险队进入此地,成员组成包括战士丶巫师和女祭司,其中不乏一流好手,结果是全军覆灭,而这个幽灵,就是当事人之一。 「是谁杀了你们?」琼恩问,这是关键问题。 「一只怪鸟。」幽灵回答。 「怪鸟?」 「就在前面一个山洞里,住着一只怪鸟,」幽灵解释,「厉害至极,我们所有人都是被它杀了。」 据幽灵描述,前方再走大约两小时,便是这灾厄之地的中心,那里有一处巨大洞穴,里面栖息着一只形容怪异的大鸟,应该就是此地的「领主」,幽灵便是被它干掉的。而且这地方似乎另有古怪,死後灵魂都无法逃脱,被强大的力量束缚此地,最终变成幽灵,无法逃脱。 「那只怪鸟甚麽模样?」 「这个……」幽灵吞吞吐吐着,「反正长得很奇怪……」 琼恩朝莎珞克看了一眼,魅魔手腕一抖,正要再度释放邪炎,幽灵已经抢先叫了起来,「其实我也没看清楚!」 「你不是被它杀了麽,怎麽会没看清楚?」 幽灵慌忙解释,当日卓尔们闯进巢穴,正四处搜索,就见一团火光自虚空中腾起,当中现出一物。因为周身光明灿烂,耀眼刺目,卓尔们的眼睛又最畏惧光亮,所以根本就没看清楚具体的模样,只能隐隐约约判断出是个飞鸟之形。接着便是双方大战,那怪鸟凶戾无比,双翼舒张,口吐烈焰,片刻间就把卓尔们烧得灰飞烟灭,半个不剩。它地巢穴似乎另有魔法禁制,卓尔们死後化作幽灵,无法靠近,而怪鸟又从不外出,以後连面都没见过一次,所以要幽灵仔细形容,它就说不上来了。「你们一百多人,全是被那只怪鸟干掉的?」琼恩有些不敢置信。 幽灵点头。 琼恩倒吸口气,一百多名精锐的卓尔有备而来,居然被一只怪鸟屠杀乾净,这实力可着实惊人得很。从幽灵的描述上看,这怪鸟能够喷吐杀伤力极强的烈焰,只怕比起红龙都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甚麽?」 幽灵犹豫着,似乎不太想说,但在威逼之下还是老实招供出来。原来当时瓜理德斯城出了一位叛徒,乃是第一家族的首席大巫师,他在城外有一处秘密的居所,就是这块灾厄之地,其中有诸多宝藏。後来首席大巫师密谋反叛,事败被处死,主母们派遣士兵进入此地,是希望寻找接收他的遗产,没想到撞上那只怪鸟,全军覆灭,从此之後就再也没有人敢再尝试了。 琼恩心中隐隐一动,似乎把握到了甚麽,但也无暇多想,眼下最关键地,是找到芙蕾狄。 「你近几日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琼恩问。 「有,」幽灵立刻点头,「前天看见地。穿着长袍,像是个巫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它朝着芙莉娅一指,「不过纤瘦苗条些。」 琼恩和同伴对视一眼,「她往哪里去了?」 「从这里经过,应该是往那怪鸟的巢穴里去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倘若这幽灵所言属实,前方真有那甚麽喷火怪鸟的话,芙蕾狄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芙莉娅按捺不住,就要冲过去,被琼恩一把拉住。「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他淡淡说,「如果真出事,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你……」 「就算距离太远,心灵感应微弱,但如果芙蕾狄真的遭遇不测,你总该有所察觉吧?」 琼恩一句话让芙莉娅怔住,随即神情缓和下来。诚如他所言,双胞胎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虽然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削弱,无法传递清楚的讯息,但倘若一方遭遇不测剧变,另一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感应。到目前为止,芙莉娅还没接收到「死」的讯息,那至少说明芙蕾狄暂时还是安然无恙的。 当然,这种说法其实也不无破绽,心灵感应这东西毕竟没有严谨的分析论证,准不准还不好说。但此时此刻,琼恩所说的,正是芙莉娅迫切希望听到的,顿时也就相信了,就算心底有一点怀疑,也被自动压制下去。 继续盘问幽灵,它却也提供不了更多信息,只是翻来覆去把那些已经说过的话又颠倒重述。琼恩便命令它带路,前往怪鸟的巢穴。幽灵战战兢兢,但又不敢违抗琼恩的命令,只得在前引路。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前方出现一处两人高的洞口,幽灵说这就是那怪鸟的巢穴所在了。 琼恩观察片刻,不见有甚麽异样,回头看看同伴,将心一横,当先踏入。莎珞克丢开幽灵紧跟其後,凛和芙莉娅也随之进来。洞穴颇大,空空荡荡,有些石桌石椅,但显然荒废已久,正中是一处祭坛模样的平台,上面似乎放着甚麽东西,隐隐透着五色微光。祭坛下方阴影中躺着一个人,从身形轮廓上看,正是芙蕾狄。琼恩正要上前察看,刚刚踏近两步,陡然一个清朗中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脑海中缓缓响起。 「尔·等·何·人?」 琼恩抬头看去,就见祭坛上光华绽放,一团熊熊火焰彷佛烈日腾起,当中现出一只飞鸟来,鹰头高冠,长尾曳羽,双翼极宽,周身火红,双目之中金光灿烂,顾盼间隐然流露皇者气派,正居高临下俯视着祭坛前的诸人。 第三十八节 我在你家 祭坛上空,一团火焰烈烈如日,当中的飞鸟双翼舒张,凛凛威严。琼恩不是卓尔,眼睛不畏惧强光,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鹰首丶赤冠丶蛇脖丶龟背丶火羽丶长尾摇曳分做流光五色,周身烈焰升腾──这分明是…… 凤凰? 震惊之下,琼恩险些脱口而出,总算在最後关头硬生生顿住。他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六年,阴魂城的巫师学院里接受过严谨系统的魔法教育,近两年来在外行走,连无尽深渊和九层地狱都去过,算得上是有些见识了,却从没听说过世上有凤凰这种生物,所学过的耐瑟语通用语里都没这个词汇。稍稍定了定神,上前半步正要答话,陡然又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这只凤凰刚才问的那句话「尔等何人」,居然用的是汉语! 准确地说,和琼恩所掌握的汉语还是有些差异,发音上并不完全相同,但根本上毫无疑问是一致的,是同一种语言绝对没错。琼恩愈加惊愕,念头急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一时间怔在原地,理不清楚头绪。 「一只会说汉语的凤凰……难不成和我一样也是穿越者?」 他脑中一团混乱,旁边三个女孩子是压根就听不懂凤凰在说甚麽,结果是无人应答。凤凰见状,低鸣一声,周身火光稍敛,再度开口询问。「你们,是,甚麽人?」 它这次用的却是耐瑟语,颇为生硬,发音也不标准,但意思还算清楚。而且可以分辨出是位女性的口音。凛和莎珞克依旧是听不懂,但琼恩和芙莉娅能够明白。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惊骇,琼恩上前也用耐瑟语答话。解释自己等人并无他意。只是因为朋友误入此地,所以前来寻找。倘若朋友有甚麽冒犯之处,纯属无心之失,希望对方能够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他此时距离祭坛已经不过十步距离,能够清楚看见芙蕾狄,小女孩平躺在地上,不言不动。但有细微的呼吸之声,肯定是活着的。确定了这点,琼恩心头稍安,无论怎麽说,凤凰没有下杀手,这是个好的徵兆。总之先把人救回去再说,其他事情慢慢再谈,就算要报仇。也不必急於这一时。 抱着这个打算,所以琼恩尽可能放低姿态,语气谦卑,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面对的又是凤凰这种传说中的存在。然而对方地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说。要带走她,这个小女孩,是吗?」凤凰问,「那很好,走吧。」 「啊?」 没想到对方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琼恩倒是怔了怔。一时间都要怀疑会不会是甚麽陷阱,但也没有多说。上前俯身将芙蕾狄抱起。数月不见,小女孩明显消瘦了许多,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低头细看,见她脸色苍白中带着几分灰败,眉心却隐隐有些黑气萦绕。按照算命的说法,这是印堂发暗,阴煞入体──琼恩不是算命先生,但他是个巫师,用魔法学的术语来说,这显然是被负能量侵袭伤害到了。 负能量? 琼恩略略沉吟,隐约有些明白,再问凤凰才知道事情经过。原来芙蕾狄并非是凤凰所伤,恰恰相反,她是在路上被几个幽灵袭击,勉强逃进洞穴中来,接着就晕迷过去,至今未醒。凤凰见她并无恶意,也就没有理睬,任她躺在这里自生自灭。因为幽灵不敢进入洞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反倒是凤凰救了芙蕾狄一命。 弄明白这件事情,琼恩暗自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凤凰倒也并不如何凶戾,只要不恶意冒犯,也就不会主动攻击人。他这次前来,原本就只是为了救人,并不想多生变故,如今既然对方如此好说话,那自然是求之不得,至於外面那些幽灵,他倒半点不放在眼里。芙蕾狄受伤原本并不严重,但因为是被幽灵攻击,又耽搁了这几天时间,负能量已经侵袭渗透进了血液内脏中,倘若不及时治疗的话,就算性命能保住,以後也难免留下体弱多病的後遗症。 那麽,只剩下最後一个问题:怎麽走出这鬼地方,回到伊卡沙城? 「出去?」凤凰反问,「不能出去。」 「为甚麽?」 「这是,规矩,没有许可,只准进,不准出。」 「要谁的许可?」琼恩皱眉,「谁订地规矩?」 凤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无事,请,离开,」她冷淡地说,「如果,再一次,你们,我看见,那麽,杀。」 词句虽然不连贯,意思却还是很清楚的,这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琼恩皱眉,他不想和对方起冲突,但倘若走不出这灾厄之地,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不成。想起凤凰一开始说的那句「尔等何人」,心中微微一动,暗想:「赌一把试试。」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告辞,」他说,「阁下相救之恩,日後必有报答。」 最後这句话却是故意用汉语说的,目的在於试探。既然对方会说汉语,那麽无论是甚麽来历,先攀上关系再说。说不定这凤凰真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那看在同乡又都沦落异界的分上,未必不能优容几分,指点一二。这就好像是在对暗号一样,就算不是,反正也没甚麽损失。 他所料似乎不错,话一出口,对面的凤凰立刻有了反应,身形稍侧,灿金双目中光芒直射,朝着琼恩逼视过来。 「尔是何人!」 这句话却是说得声色俱厉,凛凛杀气迫人而来,再不复开始那般平和。琼恩心中一惊,不知道对方怎麽突然就态度大变,正待解释,凤凰却像是发现了甚麽。长鸣一声,周身火光大盛,烈焰腾飞。显然已经是攻击的预兆。 「原来……你……翔龙……」 凤凰双翼舒展。风雷之声轰然大作,熊熊烈焰凝聚成无数刀剑戟矛之形,朝着琼恩破空飞射。其间凤凰似乎说了句话,琼恩只断断续续听清楚几个词,但此时也无暇细想。虽然没料到凤凰会突然翻脸动手,但他总算也是有备而来,事先既然已经知道会遇上一只「擅长喷火的怪鸟」,又怎能不做防犯。因为怀中还抱着芙蕾狄。无法施展复杂的法术,匆忙间全身光芒暴起,魔法刺青中储备的防御法术全部启动,四面火红色透明盾牌虚空浮现,挡在面前,同时自己急步後退。 说起来还应该感谢凛,因为最近总是陪她锻炼魔法,整天接受各种塑能法术的狂轰滥炸。所以琼恩身上四个魔法纹身中,储存地全是专门抵抗能量伤害的法术,只要临时指定防御类型,瞬间就可以激发。尽管如此,他依旧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只听得嗤嗤之声连串响起。彷佛开水浇在冰块上一般,四面透明光盾接连被击破,烈焰凝成地刀剑戟矛被抵消大半,但仍有七八支馀势不衰,朝着琼恩激射而来。 「呼!」 千钧一发之际。凛闪身挡在琼恩身前。双臂张开,黑色长发飞舞。一团猛烈气流以她为中心往外螺旋扩散开去,将凤凰地攻击完全弹开。「寒冰!」她娇喝一声,眉心魔法阵清晰浮现,疾速旋转,三枚红锆石同时自掌心弹出,在空中相互碰撞粉碎,凝成一面晶莹透明地冰墙,堪堪挡住了凤凰地第二波攻击。 大地剧烈摇晃,无数道火柱从地底像喷泉一般涌出,整个洞窟眼看就要变成一片炼狱火海。莎珞克自琼恩怀中接过芙蕾狄,张开背後蝠翼,瞬间便退出了洞穴,芙莉娅紧跟着逃离。琼恩抽出法杖往上一引,地面隐隐摇晃,耸起一面厚重的石墙。凤凰清啸一声,无形音波自口中发出,瞬间粉碎了石墙,但凛已经趁机後退,拉住琼恩,发动了天赋地火中跳跃异能,两人身形自烈焰中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洞口了。 「好……好险!」 值得庆幸的是,这只凤凰似乎不能离开巢穴,琼恩等人逃出之後,她也就不再追赶。众人心有馀悸,远远离开,在附近找了一处平坦地方,讨论下一步该怎麽办。 「你跟她说甚麽了?」凛问,「怎麽突然就攻击你?」 琼恩摊手,「我没说甚麽啊,只是表示感谢而已。」 「那她怎麽会突然翻脸……算了,无所谓,反正本来就是准备打架的。」 琼恩摇摇头,皱眉思索,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对劲,凛也不再多问。反正人也救回来了,要报仇也不用急於一时,当务之急,是怎麽回去。 「这地方……」芙莉娅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幽影界和物质界地重合之处。」 「重合之处?」 凛不明白这个词,但琼恩是懂的。各大位面之间,从理论上来说是相互独立,彼此隔绝的,只有用位面传送之类的强力魔法打开通道才能来往。但相对其他位面,幽影界和物质界的联系却最为紧密。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幽影界其实就是一个从物质界延伸而出的半位面,狭小而简单,经过漫长的岁月,逐渐分离丶独立,形成如今的规模。这导致的结果,是直到今日,幽影界和物质界,在有些地方还是重叠的,或者说是没有完全独立分离开来。这块灾厄之地,既有幽暗地域的特徵,又有幽影界的迹象,如果所料不错,确实应该就是两个位面的重合之处。琼恩和芙莉娅都在幽影界待过十几年,受过系统教育,学过这方面地知识。 可是,教科书上有说过,走进重合之处,就走不出来吗? 「没有,应该是另外有巫师在这块地方布置了甚麽魔法结界,」芙莉娅分析,「正常情况下,应该没有巫师能够完成这样庞大的结界──就算能构建起来,也维持不住。但这里情况特殊,是幽影界和物质界的重合之处。兼有两个位面的特徵,借助这种地利的话,应该是可能的。」 「而且。」她补充。「刚才那只火鸟说得话,也证实了这点。」 刚才琼恩询问凤凰要如何才能离开这灾厄之地,凤凰地回答是「这是,规矩,没有许可,只准进,不准出」──言下之意很明显,确实是有人设置了障碍。制定了「规矩」,并非是这块地域天然如此。 「可是推测出这些也没用啊,」莎珞克说,「那个幽灵说,这地方曾经是瓜理德斯城某个首席大巫师的秘密据点,如果有甚麽结界禁制,那应该就是他布置地。问题是那个家伙早就已经因为谋反被处死了,再说这都是五千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还能把他找来,让他解开禁制,放我们出去?」 「这个自然不可能……」 「等一下,」一直沉默地琼恩突然出言打断,「莎珞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的胸是丁罩杯对吧。」 三个女孩子都怔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脑袋发烧,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兴趣问这种问题。「……是啊。」莎珞克回过神来。点点头,「不过我感觉最近快要到戊罩杯了。」 「这种甲乙丙丁戌己的罩杯划分标准。是谁制定的?」 「我跟你说过啊,是一个叫做欧凯的恶魔,以前是格拉兹特手下掌管情报工作的将军,现在跑到奥喀斯那边去了。你还让我收集打探过有关他的信息……」 「对,」琼恩点点头,「我一直忘了问这件事,你都打探到甚麽了,说来听听。」 「现在?」 琼恩瞥了她一眼,「现在。」 「那好吧,」莎珞克耸耸肩,「你是主人,听你的。不过资料不多,毕竟你也知道,恶魔们基本都没有记述历史的习惯。」 虽然不明白琼恩怎麽突然问起这个人,但莎珞克还是很尽职地将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据莎珞克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欧凯来历非常神秘,他第一次在深渊中出现时,就已经是炎魔,此前的经历无人知晓。但从行事风格和平时的言谈举止上来看,很多人都猜测他曾经是个凡人巫师,而且很可能还保留了大量有关凡人时的记忆,因为和其他恶魔相比起来,他实在是太特别了。 「他第一次在深渊中出现,是甚麽时候?」 「具体时间不清楚。」 「不需要具体时间,」琼恩说,「有大致的范围就可以。」 「大概是五千年前。」 琼恩点点头,「明白了。」 「你明白甚麽?」 「明白我们怎麽离开这鬼地方了。」 「怎麽离开。」 「就像你刚才说的,谁设下这个禁制,就找谁解开,」琼恩伸手在怀中摸索片刻,翻出一张银光闪闪地名片来,「让我想想口令是甚麽,记得是超级傻的……对了,我爱女神。」 银光流动起来,汇聚在一起,凝成一张人形虚像,冉冉升起。「唔,早,琼恩,」戴着宽沿帽的情报贩子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有甚麽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啊,」琼恩说,「我在外面迷路了,你能帮忙送我回家吗?」 「……迷路?」欧凯错愕,「你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说真的,我迷路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你家。」 「嗯?」欧凯莫名其妙,「我家?你难道还在深渊里没回来?」 「哦,已经回来了,顺便还去了地狱一趟。不过我说的不是深渊,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既像幽暗地域又像幽影界──对了,还看到一只凤凰,差点被她吐火烧死。」 欧凯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起来,「你怎麽跑到那地方去了。」 「意外,意外,」琼恩叹气,「详细情况以後再跟你慢慢解释,总之先帮忙指条路吧。不过说起来,我到底应该怎麽称呼你呢?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欧凯,还是昔日瓜理德斯城的首席大巫师梵铎尔──或者,曾经的伊玛斯卡帝国学者奇械师?」 第三十九节 翔龙与凤凰 正如琼恩所料想的那样,设下禁制的巫师,自然也会有破解的方法,至少预留了「後门」。按照欧凯的指引,琼恩等人顺利走出了灾厄之地,回到伊卡沙城。而在两天之後,欧凯也登门拜访。 「你怎麽知道我的来历的?」欧凯有些好奇地问。 「猜的。」琼恩说。 猜出欧凯的身份,其实并不算多麽难的事情,种种线索交织汇聚在一起,自然就指向那个最大的可能性。琼恩手上那副萨瓦棋魔像,欧凯曾经解释其来历,就说过是一位古伊玛斯卡帝国的学者奇械师,因为和恶魔勾结,触犯律法,逃亡到幽暗地域,被瓜理德斯城的菲尔伦家族所接纳,化名梵铎尔,以卓尔的身份当上了首席大巫师,制作了这副萨瓦棋。後来梵铎尔被处死,萨瓦棋落到卓尔手中,最後被欧凯从亚当斯手中取得,给了琼恩。 这副萨瓦棋是强力的魔法物品,但就目前来看,只有欧凯和琼恩两人能用,对於其他人而言全都是摆设。这其中的原因,琼恩是不知道,但至少可以推测出一点:欧凯和这副萨瓦棋的关系匪浅,否则的话,这副萨瓦棋在卓尔那里尘封几千年,又没人能用,估计早就扔在仓库角落里被遗忘了,欧凯何至於单单就点名要它,世界上未必有这麽凑巧的事情从常理推论,欧凯其实早就知道这副萨瓦棋的存在,并且十分清楚自己能够使用,否则他不会指定要一个废物。如果更进一步猜测的话,欧凯只怕和当年这副萨瓦棋的制作者大有牵连。 那麽,牵连到甚麽程度呢? 在伊卡沙城的时候,矮人曾经提及,以前有一队卓尔进入灾厄之地,有去无回。琼恩等人遇到的那个幽灵也证实了这点,并且得知原来五千年前瓜理德斯城出了一位背叛的首席大巫师,这地方是他的秘密居所。大巫师被处死,这些卓尔们就是来搜刮遗产的,结果撞上凤凰全军覆灭了。 卓尔虽然是以背叛着称的种族,但这种「背叛」主要是指个体与个体。家族与家族之间。真正谈得上背叛整个城市,整个族群地,只怕是寥寥无几,而且又是首席大巫师,最後又被处死──毫无疑问,这就是欧凯曾经提及的那位奇械师,萨瓦棋魔像的制作者梵铎尔。 也就是说,灾厄之地。就是梵铎尔曾经的居所,让人有进无出的魔法禁制是他布置,伊玛斯卡地奇械师,原本最擅长的两种魔法,就是空间法术和炼金术。而那只凤凰,很显然和梵铎尔脱不开干系,或许是他的宠物之类,也未可知。总之是替他在这里看家守门的。凤凰一开口就说汉语,虽然她也会说耐瑟语,但十分的不熟练,显然不是母语。如果说凤凰和梵铎尔是一伙的话,那麽梵铎尔应该也会说汉语? 如果是在地球上。会说汉语的人有十几亿,不足为奇,但这里是费伦,那就另当别论。琼恩被莎珞克提醒,突然想了起来。在断域镇的时候。魅魔曾经提及有关罩杯大小地标准,说是欧凯所发明。用的分明也是汉语。 会同一种罕见的语言,同样和萨瓦棋魔像关系匪浅,就此推论的话,欧凯只怕和梵铎尔相识,而且关系十分密切。如果再进一步,结合魅魔所说的其他信息猜测的话:梵铎尔死亡时间是在五千年前,而欧凯第一次出现在深渊也是这个时候;梵铎尔是个巫师,欧凯虽然是炎魔,却明显偏好使用法术;梵铎尔是因为和恶魔勾结,所以触犯律法逃亡,他这副萨瓦棋也是得到恶魔的帮助所以才能完成,那麽他死亡之後,灵魂极有可能也会转化成恶魔,就像莎珞克一样…… 那麽,欧凯会不会就是梵铎尔,两者其实是一个人? 琼恩以前知道一个名词,叫做奥康姆剃刀,所谓「如无必要,勿增实体」,通俗地说就是以最简洁的方式搞定问题。他的思维方式,很多时候也近似於此,越简单越正确,越少越好。上次在断域镇,他能够猜测出格拉兹特和红色寿衣是同一人,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缘故──因为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的话,一切问题依旧可以得到圆满解释,既然如此,那麽就没必要再多增加一个人。 同样的道理,假设欧凯就是梵铎尔的话,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整个疑团豁然开朗。 「你原本是伊玛斯卡的学者奇械师,因为勾结恶魔,研究以人的灵魂制作魔像的方法,触犯帝国律法,逃亡到幽暗地域,成为卓尔的首席大巫师。身死之後,借助恶魔的力量,将自己也转化成恶魔,坠入深渊。这一次被奥喀斯指派,能够重返物质界,趁机取回自己昔日未曾制作完成的萨瓦棋魔像,後来又借机送给了我……整个过程是这样没错吧。」 欧凯轻轻点头。 「没错,」他说,脸上的笑意间微微有了些许赞赏,「虽然说破了其实也没甚麽了不起,但能够从这些零碎片段拼凑出答案出来,也算是有几分聪明了。」 琼恩自嘲一笑,「如果真是聪明,早就应该能猜出来,哪里还要等到今天。更何况,虽然现在弄明白了一些东西,但却又冒出更多地疑团,我也不想再猜,只能请教了。」 「哦,说说看。」 「比如说,这副萨瓦棋为甚麽只有你和我能用?你能用,那理所当然,你就是制作者──但我为甚麽也能用?」 「你猜猜看?」 「不知道,」琼恩摇头,「我听说伊玛斯卡的奇械术讲究血脉限定,有很多魔法物品,唯有皇室才能使用,落到其他人手里就毫无价值。但要这麽说的话,那我和你就都得是皇室了,我这边且不说,至少你并不是皇室,只是学者。」 「对。」欧凯说,「我并不是皇室。」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在制作的时候,给这副萨瓦棋下了甚麽禁制。让其他人无法使用。你是制作者。要做到这点应该不难,而且从情理上而言也说得通,你不希望它为卓尔所用。至於我能够使用,那是你把它给我的时候,暗中为我开放了权限。」 「这可以说得通啊。」 「是,」琼恩承认,「这是能够说得通,但我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对劲。」 「甚麽地方不对劲?」 「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琼恩沉吟着,「我总觉得,我应该和这副萨瓦棋有某种联系,否则的话你没必要特地把它送给我。」 欧凯哈哈一笑,「我心情好,看你顺眼,随手送你点东西。这难道都不行?」 「当然行,」琼恩也笑起来,「只是我不相信。」 「标准的阴谋论者。」欧凯评价。 琼恩耸耸肩,「没办法,习惯了。」 欧凯沉默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叩击,彷佛在踌躇,琼恩静静等待,并不催促。 「你的两种猜测都错了,」欧凯慢慢开口。「或者说。都不完全正确。我确实是在这副棋上下了禁制,也确实是为了避免落到卓尔手中。但你之所以能使用,并不是因为我为你开设了权限,而是你本来就能。」 「我本来就能?」琼恩不解,「甚麽意思?」 「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们伊玛斯卡的奇械术,讲究血脉限定,很多高明的魔法技艺,只有皇室才能学习掌握,很多厉害的魔法物品,只有皇室才能运使,其他人拿了,要麽根本无用,要麽也发挥不出完全的效果。但所谓血脉限定,还有一层含义,就是皇室血脉对於非皇室血脉,拥有先天性的优势。就像这副萨瓦棋,尽管我在制造的时候就下了禁制,除我之外无人能用──但这个禁制对於皇室而言是无效的,只要知道口令,他们就能同样使用。」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我是伊玛斯卡的皇室?」 「对,」欧凯肯定地点头,「你是皇室,你有翔龙印记。」 「别,别开玩笑,」琼恩一时间被震住了,或者说他还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我出生於阴魂城,明明是纯种的耐瑟瑞尔人……」 「我没跟你开玩笑,」欧凯皱眉,「翔龙印记是皇室的两大象徵之一,你有翔龙印记,那就肯定是皇室。至於你明明是个耐瑟人,为甚麽会有我们皇室才有的印记,坦白地说,我也正纳闷着呢。」 「可是……你说的甚麽翔龙印记,那又是甚麽东西?我身上从来就没甚麽印记,连胎记都没有……」 「翔龙印记又不是刻在身体上的。」 「那刻在哪里?」 「灵魂。」 「灵魂?」 「灵魂,」欧凯说,瞥着琼恩,「我们伊玛斯卡地奇械师,分皇室和学者两种,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皇室的真正含义?」 「皇室……当然是指有皇室血统的人了。」 欧凯摇头,「错了,所谓皇室,是指有皇室的血脉,而血脉这个词,其实是一种形容,并不是真的指你体内流淌的血液,也并不真是指你的血统,它指的是一种资格。具体而言,就是拥有灵魂印记──灵魂印记有两种:凤凰和翔龙,拥有其一,那就是皇室。如果要说血统,我也算是个王子呢,但就没有印记,所以只是学者奇械师。」 「那甚麽样的人,才会有灵魂印记?」琼恩依旧不解,「难道是随机出现的?」 「当然不会是随机,皇室的子嗣,未必一定是皇室;但反过来说,皇室一定是皇室的子嗣。」 「……这句话我没听懂。」 欧凯摊开手,「噗」地一声,一团赤焰在他掌心腾跃起来,疾速旋转,凝聚成一个凤凰之形。「我打个比方,」他说,「你看这团火焰。」 「嗯?」 欧凯又随手一抹。石桌上出现了五堆小小的柴垛,「现在用五根引火棍,从这团火焰中引火,来分别点燃这五个柴垛。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顺利点燃。其中有一个可能成功了。剩下四个都失败了。」 「我掌心的这团火焰,就是一个皇室奇械师,他有凤凰印记。他有五个子女,就是这五个柴垛,每个子女都有可能从他这里继承凤凰印记,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功。但反过来,如果没有这团火焰,那麽无论谁也没办法点燃自己──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皇室的子嗣。未必一定是皇室,反过来,皇室一定是皇室的子嗣。」 「那要这麽说,我的父母当中,岂不是肯定有一位是伊玛斯卡地皇室奇械师?乃至我的祖祖辈辈,每一代都肯定有一位皇室奇械师?」 欧凯揉着额头,「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然而这根本就不可能……我也搞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不知道布雷纳斯弄了甚麽手脚。」 「你之所以一路跟着我来幽暗地域,也是因为这个,想从我身上找到答案?」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欧凯承认,「坦白地说。要不是你有意志屏障,我早就直接读取你的记忆了。」 「那之前呢,」琼恩奇怪,「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在巫师山脉吧。那时候我应该没有意志屏障保护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啊。」欧凯摊手,「那时候你明明是没有翔龙印记的。至少我半点没察觉出来,所以也没在意。直到後来,布雷纳斯邀请我去阴魂城,再次遇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你有翔龙印记──那时候想下手已经迟了。」 「那你送这副萨瓦棋给我,也是想验证我的翔龙印记到底是真是假?」 欧凯不答,算是默认。 「果然,我就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琼恩叹气,「不过无所谓,反正早就习惯了。」 话是这麽说,其实琼恩也清楚欧凯并不是单纯的试探──如果只是想试试看,直接借给琼恩玩两天就是,不用当真给。是慷慨大方也好,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也罢,不管怎麽说,这副萨瓦棋也屡次帮了他的大忙,算是承了欧凯一份情。 「总之,虽然原因不明,但你可以肯定我有那甚麽翔龙印记……是吧?」 「对,」欧凯说,「如果单凭我自己来判断的话,只怕还不能十分肯定,因为我自己不是皇室,没有印记,无法共鸣,只能从迹象上推测。但这次艾萝娜诗之所以攻击你,正是因为她发现了你的翔龙印记,这就确定无疑了。」 「艾萝娜诗?」琼恩怔了怔,「那只凤凰?」 「唔。」 「她是……」 「是我的朋友,」欧凯简单地说,明显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艾萝娜诗和我不一样,她生前是皇室奇械师,有凤凰印记。翔龙丶凤凰印记,彼此间都是能够相互共鸣的,所以她的判断不可能出错。」 「等等,等等,」琼恩揉着太阳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是说,翔龙丶凤凰两种灵魂印记,都是伊玛斯卡皇室的象徵。你现在又说,艾萝娜诗女士之所以攻击我,正因为认出了我的翔龙印记,这又是为甚麽?」 「这个麽,涉及一段往事了,」欧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对琼恩解释清楚,「帝国历史上,曾经爆发过一场惨烈剧战。那一战,王城夷为平地,皇帝战死……」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琼恩打断。 「你听说过?」 「嗯,在断域镇参加决斗大赛的时候,欣布女士看到这副萨瓦棋,认出是有狄魔高根的力量在支持,当时曾经提到过这件事。」 「她怎麽说的?」 「她说,伊玛斯卡帝国以前是崇拜狄魔高根的,但後来有一次,奇械师们开传送门失误,打开了通往狄魔高根地王宫的位面通道。大量的恶魔闯入伊玛斯卡王城,造成巨大破坏,皇帝也战死此役。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伊玛斯卡制定法律,严禁恶魔信仰……」 「开传送门失误?嘿嘿,」欧凯冷笑,「空间传送,这是翔龙一脉的拿手好戏,怎麽可能会出现失误。不过是官面文章,掩饰真相罢了。」 第四十节 七秘器 「唔?」 欧凯冷笑不止,过了片刻方才详细向琼恩解释。原来伊玛斯卡帝国的皇室,其实是有两大派系的,根据灵魂印记的不同,分为翔龙丶凤凰两脉,分别以所崇拜的图腾命名。两派奇械师也各有专擅,翔龙一脉擅长咒法术,包括空间传送丶召唤,凤凰一脉则擅长炼金术,主要是魔法造物。 所谓的奇械术,其实是咒法术和炼金术的融合。 以魔像为例,这就是伊玛斯卡奇械师的发明,後来广泛流传。制作魔像,自然需要大量的炼金术技能,但打开位面通道丶召唤土元素丶封印进魔像之中,这些关键步骤却又是咒法术的专长,否则一堆石头丶一陀铁块,又如何能够运转活动得起来。现有的魔法学理论,一般是把魔像技术归类到炼金术,但其实是包含了两种魔法的综合运用。奇械术的道理,也正是如此。 翔龙丶凤凰两脉巫师的合力,造就了伊玛斯卡奇械术的辉煌,最高成就结晶便是传说中的「七秘器」。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难以尽善尽美,因为某些变故和理念上的分歧,两派奇械师渐渐对立,最後甚至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在某个意外的导火索之下,剧战爆发了。 所谓「伊玛斯卡奇械师开传送门失误,导致恶魔大举入侵王城」的说法,其实根本就是事後的官方记录掩人耳目,背後地真相。是当时皇室内战,翔龙一脉的奇械师为了获胜,大举召唤深渊中的强大恶魔前来助阵。这一战打得惨烈异常。连皇帝(奇械师之王)都当场战死,全国地奇械师们死得七七八八。数千年积聚起来的精英人才伤亡殆尽,整个帝国元气大损,从此之後就再没恢复过来。 「不仅如此,」欧凯补充说,「此役之後,伊玛斯卡七秘器,再也名不副实了。」 七秘器作为镇国之宝,素来是由两派皇室奇械师分别执掌。内战的结果是翔龙一脉失败。馀部越过无尽荒野,前往东方大陆,他们带走了七秘器中的三件。凤凰一脉的奇械师虽然留在了故土,但手中却也只有三件秘器了。 「不对吧,」琼恩提出疑问,「七秘器,翔龙丶凤凰分别有三件,那还有一件呢?」 「第七秘器在内战中遗失了。」欧凯摇摇头,「或许是摧毁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不是皇室,真正的内部资料我接触不到。反正自此之後,第七秘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精英人才死伤一空,镇国秘器七失其四,伊玛斯卡帝国的国运从此也就一落千丈。而且七秘器是奇械术的最高结晶,是翔龙丶凤凰两脉奇械师的合力成就。如今少了其一。想要重铸都不可能。「倘若不是这一战,後来帝国何至於……」欧凯叹息。「要不是翔龙一脉带走了三件秘器,哪里会有奴隶造反这种事情发生。就算造反,如果七秘器齐聚,嘿嘿,就凭那几个所谓的神王,又算得了甚麽。」 琼恩自从和欧凯相识,还从没见过他有情绪激动地一面,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伊玛斯卡就和耐瑟瑞尔一样,都曾经是光辉灿烂的魔法帝国,拥有着辉煌无比的文明,结果却毁於一旦。阴魂城作为耐瑟瑞尔的遗民,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提到昔日帝国的荣光,也都往往情绪激昂。奥沃那个死胖子巫妖,说起耐瑟瑞尔的辉煌时代,同样也怀念不已。欧凯是伊玛斯卡的奇械师,虽然触犯律法逃亡地下,在帝国覆灭之前就被卓尔杀死,变成恶魔,但回首故国,有所感慨也是正常。 翔龙一脉的残馀奇械师前往东方大陆,凭借着手上的三件秘器,成功建立起了庞大的帝国,国号便是「翔龙」(shou ng),在费伦大陆这边,往往直接就音译为「绍郎」。但经过数千年的战乱,翔龙国号依旧,奇械师们的血脉却已经断绝,三件秘器先後遗失,连曾经那些玄妙神奇的魔法技艺,也都在历史长河中湮没掉了,只有一鳞半爪的残馀碎片勉强流传。红袍巫师会正是在东方的翔龙帝国寻找到了资料,复原研制出能够连发的弩弓,以发源地命名,所以叫做「翔龙弩」,就是凛手上的那副,其实不过就是当年奇械师们的小发明之一。 「伊玛斯卡灭国之时,皇室尽数战死,凤凰血脉,就此灭绝,」欧凯摇摇头,「东方大陆那边,翔龙血脉也灭绝很久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弄不明白,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说当真不知道,只怕也未必,至少就琼恩自己推测,和他这个穿越者的身份应该脱不开干系。这并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依据地,至少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他所会的汉语,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昔日伊玛斯卡帝国的官方语言,虽然有变化,但本源同一。 「语言同源,翔龙丶凤凰图腾崇拜……说不定,伊玛斯卡奇械师们的先祖,来历和我一样呢。」 琼恩暗自思忖着,但没有说出口。欧凯显然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他以前只是一位「学者」奇械师,并非皇室,後来又获罪潜逃,就算皇室有相关的资料记载,他也接触不到。关键信息的缺失,造成整个思考方向的错误,否则的话,以他的聪明才智,只怕早就推测出真相了。 「我所知道的,已经基本都告诉你了,」欧凯说,「我弄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你确确实实有翔龙印记,那就毫无疑问是帝国的皇室血脉。翔龙丶凤凰虽然後来争斗厮杀,终究本是同源。往日地恩怨,也不用再提,何况我本来就是个逃犯。也没资格说甚麽。阴魂城花费这样大的力气培养你,所谋必大。但他们到底是想要干甚麽,我却也看不出来,」他站起身,戴上宽沿帽,「总而言之,你自己多加小心。如果有能帮忙的地方,我尽力而为。」 他最後这几句话说得极为诚恳,琼恩心中也是隐隐感动。想要说些甚麽,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欧凯微微点头,转身走进空气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欧凯走後,琼恩才想起还有很多问题忘了询问,例如那只叫做艾萝娜诗地凤凰到底和他是甚麽关系,当年翔龙和凤凰两派奇械师因为甚麽而决裂,七秘器又到底是哪七种宝物。最终地下落又是如何。三件秘器被翔龙一脉带往东方大陆,後来遗失,第七秘器在内战中遗失或者摧毁,那麽凤凰一脉手中掌握地三件秘器,是随着伊玛斯卡的覆灭而毁去。还是遗失了呢? 「算了,人都走了,总不能还又叫回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和欧凯一席谈话,虽然弄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前一些不解的疑团也都得到解释。但更深的迷雾反而又笼罩上心头。自己莫名其妙之间,就拥有了甚麽翔龙印记。变成了早就覆灭几千年的伊玛斯卡帝国皇室血脉继承者……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简直就是没有半点真实感,以至於琼恩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然而欧凯言之凿凿,列出了种种证据,似乎又不像是假的,再说他也没有理由说谎。 平时身边总是环绕着神子龙女,个个都是血脉优秀天赋超常的人物,琼恩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要说完全没有半点羡慕之情,那是骗人的。但人的身份丶血统是先天注定的,自己既没法选择,更不可能去改变,所以也就不用太在意了。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峰回路转曲折离奇之处,当真是比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还精彩,只怕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不管了,甚麽翔龙印记也好,皇室血脉也好,反正伊玛斯卡都已经灭亡几千年了,有我没我都一样,也未见得会给我带来多大好处。与其考虑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还不如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 这显然是理智的判断,琼恩别无所长,对自我意识地控制力却很强,很快便收敛心神,恢复常态。他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长廊,在芙蕾狄的卧室门口停下,轻轻敲门。 「请进。」 推门进入,小女孩正穿着睡衣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魔法笔记,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一抬头看见是琼恩,顿时笑逐颜开。琼恩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偎依在怀中,「身体好些没有。」 「嗯,没事了,就是总犯困,没精神。」 芙蕾狄被幽灵所伤,又耽搁了几天,负能量已经侵袭渗透进了五脏六腑,虽然经过治疗调养,没有大碍,但体质却是比以前更虚弱了。精力不足,自然容易犯困,但这就已经不是靠甚麽治疗神术能够解决的问题,便如一个人天生体质差,就算整天请牧师跟着施法,也不可能把他变得健康起来,除了慢慢调养,平时锻炼,别无他途。 「对了,有件事情我还一直没问你,」琼恩说,「你跑到那鬼地方去做甚麽呢。」 「那里是幽影界和物质界的重合之处,书上说,这种地方很容易生成一种叫做迷雾晶地矿石。我当时正好发现,就想去找找看。」 「迷雾晶?没听过,那是甚麽东西?」 「哦,那是一种很罕见的矿物,浅灰色的,半透明,色泽混浊,非常脆弱易碎,如果被阳光照射,或者温度高的地方,它就会像冰块般慢慢消融。」 「听起来不是甚麽珍贵的东西啊。」 虽然说物以稀为贵,但也并不是甚麽东西都越罕见就越值钱。芙蕾狄所说的这种迷雾晶畏阳光,畏高温,脆弱易碎,又不漂亮,怎麽想应该都属於废物一流。如果说它有甚麽价值的话……那恐怕应该是在魔法学上有些特殊用途了。 「可是就算再珍贵地东西,也不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去找吧。」琼恩皱眉,微微有些不快,「你看你这次。差点把命都丢掉了。」 「不是啦,」芙蕾狄连忙分辨。「迷雾晶是没甚麽用,但是据那份资料上说,它能够有效地抵消地脉辐射地扭曲作用,让传送法术顺利完成呢。」 「哪份资料?」 「就是你给我的那份啊,关於在幽暗地域中无错传送的魔法笔记。」 被她一提醒,琼恩想了起来,自己在瓜理德斯城的时候,曾经从首席巫师亚当斯手里得到了一份资料。据说是他老师留下来地,研究的是如何克服幽暗地域里的地脉辐射影响,精确完成传送法术,但这个魔法技艺还不成熟,是个半成品。後来在去深渊之前,琼恩来过伊卡沙城一趟,随手把这份资料给了芙蕾狄,让她有空看看。其实也并没有当真指望能有甚麽成果。时间一长,甚至都给忘在脑後了。 「傻丫头,」琼恩拍了拍她的脸蛋,「那东西有甚麽要紧,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干嘛那麽认真,更没必要为此冒险啊。」 「不是这样,」小女孩轻轻摇头,「你很少真正拜托我做一件事情。我们认识这麽久。一共也只有两次。第一次,是那次毕业考试。我做错了;这是第二次,我希望能让你满意。为了这个,甚麽危险我都不在乎,甚麽地方我都敢去。」 琼恩想要说甚麽,却又无法开口,最後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笨蛋。」 芙蕾狄甜甜娇笑。 「不过,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你,心里好高兴啊,」她把脸埋在琼恩胸口,「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被你抱在怀里才知道是真的。我……我好想你,整天整夜地想,晚上都睡不着……」 「我也想你。」 「骗人,」小女孩娇嗔着,噘起小嘴,「才不会呢。你有艾弥薇陪着,还有那位凛小姐,还有那位莎珞克小姐,抱都抱不过来,哪里还会有时间想我。」 这种时候,男性正确的反应是立刻信誓旦旦,说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沉默不语乃是最差劲地选择。哪怕女孩子明知道你是在骗她,那也至少说明你还愿意骗她,还愿意花心思哄她,总比甚麽都不做强。可惜道理琼恩是懂的,但真事到临头,却也讷讷无言。诚如芙蕾狄所说,他离开的这半年里,身边美女环绕,确实很少想她,但要承认自然是不行,要撒谎却又觉违心,踌躇半响,不知道该说些甚麽。 他心中有愧,无言以对,芙蕾狄却以为是生气了,不安地从他怀中抬起脸来,「对不起,琼恩,」她有些惶急地说,「我跟你开玩笑啦,不是有意的……」 「笨蛋,」琼恩叹气,捏捏她的脸蛋,「你又没说错,本来就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生气,不高兴,冲我发脾气,那都是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的错。」 「没有啊,你不还让葵露女士给我带了信回来麽。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吓坏了,後来才知道是在深渊里。知道你没事就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芙蕾狄。」 「嗯?」 「干嘛要这麽乖呢。」 「因为我除了乖,就再没别的长处了。珊嘉姐姐和你关系亲厚,相濡以沫;艾弥薇能做你的剑,做你的盾,做你的助手和朋友;就连那位凛小姐,她也比我漂亮,比我有本事,能帮上你的忙。我甚麽都不如,甚麽都比不上,又想能陪着你,在你身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乖巧一点,讨你欢心,否则拿甚麽去和她们争啊。」 「可是你看,我又不是甚麽好人,对你其实也没多好,一走就是半年,把你孤零零丢在这边,身边总是有其他女孩子……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不公平吗?不觉得这很不值得吗?」 「公平不公平,值得不值得,那是我自己说了算呀,」芙蕾狄浅浅一笑,「我觉得公平,我觉得值得,那就是了。如果一定要给个理由的话……」她认真的想了想,「理由就是:我愿意啊。」 第四十一节 无知少女 琼恩认识的女孩子,细数起来倒也不少了,论容貌身段,论风姿气度,论本领能力,论眼光见识,论来历背景,芙蕾狄确实都算不得其中的佼佼者,在他心中的地位分量也谈不上多重。因为巫师学校毕业时的一场变故,两人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断绝来往。尽管如此,在琼恩心里,却始终没办法完全将她的影子抹去,之所以会如此,大约也正是因为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温柔乖巧,千依百顺,令人无法割舍。 美人恩重,却只怕我承受不起呢。 琼恩半开玩笑地低声说,芙蕾狄听不懂,但也没有多问。她身体状况不佳,说了半天话,精神已经有些倦怠,被琼恩抱在怀中,感觉熟悉的气息重重包裹,令人安心,渐渐睡着。琼恩见她睡得香甜,彷佛被感染一般,不觉自己也有了些倦意,在她唇上亲了亲,也睡了过去。 然後他做了个梦。 依旧是浮空城,依旧是众多女子环绕,无数画面穿梭而过,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珊嘉,和上次的美梦一模一样,但更加清晰丶更加真切,虽然琼恩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梦境中。甚至直到醒来之後,那种亦真亦幻虚实交错的感觉,依旧还残留在意识里,无法消去。 「真奇怪,又做这个梦。而且这次梦里看得更清楚了,姐姐真的是个大巫师,水准有可能还在我之上……这到底是怎麽回事?算是对未来的预告吗?」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得到解答,而琼恩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馀暇去思索,迷迷糊糊之间,他已经感觉到一股暖意自小腹下方传来。整个人像是舒舒服服地浸泡在温水中。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准确地说是非常熟悉,慢慢定了定神,撑起上半身。果然看见了芙蕾狄的赤裸玉体,正跪伏在他双腿间埋头努力工作,进行着名为早安咬的传统活动。 白玉无暇地少女裸体,乌黑秀发如绸缎般柔顺光滑,披散在俏丽光洁的肩背上,衬托得肌肤细腻精致,纤细腰肢盈盈可握,挺翘的美臀彷佛成熟的蜜桃。性感诱人。这副香艳旖旎地风景,琼恩已经看过无数遍,但每次都还是砰然心动。连原本就已经坚挺的「兴致」又高昂了几分。 感觉到这种变化,芙蕾狄自然知道琼恩已经醒来,而她的反应是唇舌吞吐动作变得更加快速。半年没见,她的技巧并没有退步,但大约是琼恩近一段时间享受凛的「冰火」次数太多,耐力提升,以至於芙蕾狄努力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让男人在她口中满意的发泄出来。 慢慢将滚烫的乳白液体完全吞咽下去,然後仔细做完清洁工作,小女孩终於能够放松下来。躺在琼恩怀中轻轻喘息。「累死了,」她娇嗔,「感觉下巴都要脱臼了。」 「那干嘛要坚持呢。」 「因为不这样就吃不到早餐了啊。而且,」小女孩好像很害羞地低下头,「我变瘦了好多。胸那里也小了不少,需要补充营养赶快长起来。」 「要补充营养应该多吃饭才对吧。」 「那不一样啊,有人告诉我说:男性的精华有显着的美容丰胸效果,会让女孩子地胸变得坚挺傲人……」 「等,等一下。」琼恩勃然大怒。「这种色狼用来诱骗无知少女的混帐话,是谁告诉你的?我要去找他算账!」 「啊。这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说的?」琼恩愕然,「我怎麽会说这种毫无科学依据──不,是毫无道理的话。我甚麽时候说的?」 「就是你第一次要我做这种事情……」小女孩脸颊羞红,「当时我不愿意,你就这麽告诉我的。」 「……呃,你看,芙蕾狄,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是色狼用来诱骗无知少女的。」 色狼是没错,无知少女却未必,芙蕾狄只是单纯,不是愚蠢,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鬼话。「你喜欢嘛,」她说,「我想让你高兴。不过真的好累好累啊,下次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没关系,」琼恩随口回答,「让芙莉娅来替你分担一半就好了。」 就像莎珞克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身边有这麽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哪有吃了妹妹就心满意足,不打姐姐主意的道理。问题只在於「能不能」,而不在於「想不想」──如果做调查的话,相信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想,虽说真理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琼恩显然属於多数派。 既然早就有所图谋,只是一直未得合适的机会下手,刚刚又享受了一场温柔侍奉,正处於精神完全松懈地阶段,顺口就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顿时便惊觉不对,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找打。而芙蕾狄听到这句话後身体微微一僵,也显然证实了这种判断。 正要砌词补救,小女孩已经微微笑了起来,「好啊,」她轻声说,「不过要说服我姐姐,恐怕很难呢。」 倘若换了莎珞克在这里,肯定回答说「要甚麽说服,直接强行推倒就是了」,然而琼恩脑子毕竟还没完全坏掉,当着妹妹的面说要强奸姐姐,那自己直接自杀得了。就算他明知自己真这麽说的话,以芙蕾狄的性情,也未必就会翻脸动怒,然而不高兴是肯定的。 「以一己之好恶,漠视他人的意志,随意践踏他人的感情,按照莎珞克地说法,这是强者所应有的心态,甚至是必备的素质。只不过,自己恐怕终究是修炼不到那一步了。」 有这个觉悟,说不上是好是坏。然而有时候想起来,却也不免会怀疑这种说法到底有几成的可信度。琼恩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不会以为世界上的强者们个个都温和恭谦丶彬彬有礼,但倘若说要想成为强者。就必须横行无忌,肆意放纵自我的欲望,那他也总觉得甚麽地方不太对劲。 为了转移话题,缓解气氛,琼恩和芙蕾狄随口提起了自己的这个疑惑。坦白地说,他并没有当真指望能获得甚麽答案,因为就某种程度上而言,琼恩其实并不把芙蕾狄当作一个平等交流地存在。这并不是说轻视或者不尊重,更多算是一种「分工」的意思。就像有些事情应该在办公室和同事谈,有些事情应该在书房和朋友谈。而这些事情,往往都不适合在床上和情人说起。 出乎意料的是,芙蕾狄对此似乎也有些自己的见解。 「其实我觉得,这种说法的真正含义,是说人必须尽可能斩断情感上的牵挂和羁绊,才有可能不断地变强……至少不会早早死掉吧。」 「啊?」 前面一句话倒还没甚麽,但最後那句却让琼恩有些愕然,不明白芙蕾狄是甚麽意思。不过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小女孩接着就做出了解释,而且还是以琼恩自己作为例子。 「我随便乱说的啦。」芙蕾狄说,「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都会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侣,有仇敌。你可以把自己变得特别特别强,能够打倒所有敌人,但亲人丶朋友丶爱侣,他们总不会也能和你一样强。这就很容易被人所乘。成为致命的弱点──而且你越强的话,这些弱点也就变得越明显。越容易被人所关注,所利用。要想避免这种风险,最直接的办法自然就是斩断情感,漠视一切,在意的东西越少,自然破绽也就越少,越无懈可击,否则等不到变强,在半路上就死掉了。就好像,」她怯怯地看了琼恩一眼,「就好像如果有人要对付你,不需要正面交锋,只要扣住珊嘉姐姐,那你就很麻烦了。」 琼恩微微皱眉,「干嘛打这个比方。」 「只是恰好想到,没别的意思。而且……琼恩,你虽然从没和我提过,但我也能看得出来,有很多人在暗中关注着你,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这种关注和期待,未必完全是善意,而以你的性情,显然也不会甘心受制於人……这样一来,珊嘉姐姐恐怕就很重要了。」 能够看出琼恩的处境,并不算多麽了不起的眼光,除了珊嘉之外,芙蕾狄是和他相识最早的女孩子,了解也较多。更何况她之所以认识琼恩,最初就是奉了父亲的指令,小女孩又不愚笨,口中不说,心里多少也有数。诚如她所言,如果要对琼恩施加影响的话,通过珊嘉是一条非常有效的途径──实际上,在琼恩心中,未尝不觉得就某种程度而言,阴魂城就是扣着珊嘉作为人质。除非他肯放弃对姐姐的爱慕迷恋,否则这就是致命地弱点,无法克服。 明白归明白,但要想改变这种局面,一时间却也没甚麽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得非常轻松,因为基本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琼恩也没回晨炼,留在伊卡沙城,每天一大早就会被凛拉起来当陪练,在各种塑能法术威力惊人的狂轰滥炸中艰难的保住性命,所幸这种危险工作并不是没有报酬的,至少凛在床上的表现越来越令人满意了。 芙蕾狄的身体渐渐康复,继续琢磨那份有关幽暗地域无错传送的资料。因为此次琼恩等人的安全返回,成功打破了矮人对「灾厄之地」的迷信,又通过欧凯得知了进出的门道,在莎珞克地带领下,伊卡沙城的探矿队成功挖掘出了大量地迷雾晶。借助这些稀有资源,芙蕾狄的研究有了飞速进展,在最近的几次试验中,已经能够成功将生物传送到十五英里之外的地方,误差不超过十英尺,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十一月上旬,芙蕾狄度过了她的十六岁生日。在费伦大陆的绝大多数地区,这是成年的标志,但按照古耐瑟的习俗。十三岁是初次成年,十八岁是正式成年,十六岁生日并不受重视。琼恩精心挑选了几块星蓝石,请侏儒工匠打磨制作成一枚护身符。在其中恒定了护盾术,用银链穿起,送给芙蕾狄作为生日礼物。 要论起来,这是琼恩第一次制作真正的魔法装备,卷轴丶药水那些不能算。巫师制作魔法装备,对自身的损耗颇大,琼恩造诣尚浅,既不敢也不能冒险。这枚护身符的价值不低,但主要是因为材质优异,星蓝石对於防御类型的魔法有很强地增幅作用。工匠的手艺也是一流,至於所蕴含的护盾术,只不过是防护学派的入门法术,算不得甚麽。芙蕾狄出身巫师世家,继承了不少珍贵遗产,她的象牙法杖是祖传之物,杖头镶嵌的三颗君王之泪是所有预言师们梦寐以求的至宝,左手上的银戒指印有翠鸟家徽,能够释放高等隐形术,瞬间抹去佩带者的形迹。不仅是形体,连声响丶气味都能掩盖,寻常的破隐魔法不能解除,猎犬都嗅不出踪迹。相比起来,琼恩送的这枚护身符根本不值一提。彷佛瓦砾之於珍珠,然而小女孩却高兴得一塌糊涂,整天戴着去向人炫耀。 「有甚麽了不起的?」芙莉娅冷言打击,「护盾术也就能用来挡挡魔法飞弹。真正在战斗中根本无用。这种三流……不。是不入流的货色,市场上批发销售。遍地都是,白白浪费了这麽珍贵的材料。」 「这是不一样的啦。」芙蕾狄认真抗议。 「有甚麽不一样的?」芙莉娅嗤之以鼻,「就凭他那种半吊子炼金师,莫非还能做出神器来?」 「对於我来说,它就是神器呀。」 「……算了,不跟你这种丧失理智的小孩子讨论。」 「切,你才是小孩子呢。」 双胞胎姐妹,几乎同时出生,原本谈不上谁长谁幼,但姐姐确实比妹妹成熟稳重很多,更像是个成年人。不过芙蕾狄也有可以反击的理由,那就是至少她有情人,品尝过爱情的甜蜜滋味──对於女孩子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成熟和有魅力的象徵,而芙莉娅迄今为止还是单身。 琼恩推倒姐妹花的计划依旧没能付诸实施,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更准确地说,是身边的美人太多,应付不过来。梅菲斯虽然还留在晨炼潜心锻炼,但白天有活力四射的凛,晚上有温婉顺从的芙蕾狄,偶尔的空闲时间还会有热辣的魅魔,哪怕他夜以继日日以继夜,一天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根本就不够分配。 「要是有分身术就好了。」他叹气。 这个世界魔法发达,然而没有类似中国神话里的分身术,至少琼恩没听说过。最近似的是「拟像术」,能够创造出和本体一摸一样的分身,而且并非是幻影,是有形有质的实体,能说话能行动甚至能施法,从外表上看和本人无异,然而没有独立思维,必须由本体操控──最要紧的是,拟像创造出来地分身毕竟还是个傀儡,没有神经没有触感,也不能心灵感应,否则倒可以同时去推倒两个女孩子,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 古往今来那麽多大巫师,发明了无数惊天动地的超强魔法,释放起来天塌地裂海啸山崩流星火雨电闪雷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山峰都能倒转,城市都能浮空,时间都能停止,亡者都能复生──然而却没有一个巫师去钻研发明分身术,真是太奇怪了,难不成他们都没有应付多个女人的烦恼麽。没有分身术,不过触手类型的法术倒是有几个,可惜琼恩对此毫无兴趣,觉得太不美型。这就像进餐,除了食物本身要鲜美,吃相也不能过於难看,否则完全破坏气氛。 月亮庆典(the feast of the oon悄悄来临,预示着1373dr的最後一月即将到来。这是费伦大陆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无论在人类丶精灵丶矮人丶卓尔或者侏儒的习俗中都被非常重视,同时也是很多神祗教会的圣日。便在这一天,一位信使来到伊卡沙城,带来了第二远征师雅达上尉的命令。 「立刻返回阴魂城述职,另有新的任命。」 第四十二节 完美的王者 「终於能回家了。」 接到命令,琼恩长长舒了口气。扣除去下层界的一趟旅行,算起来在这幽暗地域中已经呆了大半年,虽说无论在瓜理德斯,在伊卡沙,还是在晨炼,总是受到礼遇,锦衣玉食谈不上,优裕舒适是肯定的,但这种没有灿烂阳光的日子,来自地表的人类终究还是难以适应,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 更重要的是,可以回去见姐姐珊嘉了。 回阴魂城述职,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早在意料之中。又说另有新的任命,虽然没有具体明指,但十有八九是不用再回来了。毕竟呆了这麽久,如今离职卸任,免不了要有种种繁琐安排,琼恩原本就不擅此道,又是归心似箭,哪里耐烦做这些,索性直接就把权力和手中的资源基本都移交给了德古拉,由他代理,反正自己马上就走人,也无所谓甚麽放心不放心的,顺便把侏儒迪瓦克调到晨炼去给他帮忙。至於身边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的,自然全都带走。另外还要和矮人告别,向鲁文告辞,诸如此类一堆应酬,就这样忙忙乱乱折腾了七八天,一切基本准备就绪,梅菲斯也自晨炼来到伊卡沙城,众人集合。接下来所需要面临的问题,便是回去的路怎麽走了。 倘若在以前,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大家只能原路返回,还是走地底,一路北上直到沙玛斯丶奥图城,然後上地表,头顶上飘着的就是阴魂城了。但因为芙蕾狄的研究进展,现在多出一种选择来,便是直接用传送魔法上地表。然後再回阴魂城。 在最近一次的试验中,芙蕾狄已经成功把一头洛斯兽传送到了二十五英里之外的地方,误差在五英尺之内。伊卡沙城距离地表大约十几英里,最多不会超过二十英里,完全属於法术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卓尔的资料中详细记载了地表地一处荒废城堡,正好作为传送的目标。 毫无悬念地,所有人都选择了第二种方案,能够走阳光大道。谁愿意像老鼠一样在黑暗潮湿的地下甬道里步行?先上地表,进入人类城镇,然後便能雇马车,走商路,既舒适又快捷,大大节约时间,最重要的是安全。虽然路上可能有强盗,但总比幽暗地域里层出不穷的怪物好对付多了。 主意打定,芙蕾狄便开始准备法术。先用大量的迷雾晶构建成魔法阵,阻隔地脉辐射的扭曲影响,然後用预言术穿透岩层。逐步分析定位目标,确保不会出现意外变故。最後由琼恩和凛合力完成临时的传送门,虽然只能维持五分钟,但已经足够了。 和矮人道别,琼恩一行人鱼贯进入传送门。短暂地晕眩之後,他们再度踏上了坚实的地面,灿烂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明亮得让人一时间只能紧闭双眼,柔和的风在脸上拂过,让身体变得暖洋洋的。原本自幽暗地域中侵染来的那点阴寒瞬间冰消雪融,说不出的舒畅。琼恩慢慢适应着刺眼的日光,一点一点睁开眼睛,看见了久违的鲜艳色彩:蓝天丶白云丶远处苍青色的群山绵延起伏,农田中的金黄稻穗迎风摇摆。即便是因为凛冬将至而枯黄的衰草,此时在他看来都格外地亲切诱人。 「啊啊啊!」他放纵地大吼一声,举起双臂,「终於又看到太阳了!」 「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以为你是个罪犯。刚从地牢里逃出来。」 梅菲斯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取笑着琼恩的失态。但其他人却没她这般沉静,凛倒还罢了。她一共只在幽暗地域里待了两个月不到,正好是新鲜感刚过,就当是一次旅游,但莫尼卡姐妹却已经住了一年多,莎珞克更是自从「死後」就再也没回来过,环顾四周,心头不由得都涌上几分感慨来。 琼恩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荒废的古堡中,城墙早就倒塌大半,建筑也破损不堪,地势倒颇高,位於一座山峰的半腰上。据说常常闹鬼,所以无人敢接近,再说也没甚麽值钱东西,连盗贼都不屑於光顾。此时是正午,深秋的阳光温暖和煦,虽然明亮却绝不炽烈,琼恩等人稍作休整,判断了一下方位,随即便开始赶路。 「我们现在是在泰瑟尔境内,」梅菲斯指着地图说,「往北方走,就是瑞塔汶(riatav)。」 瑞塔汶是泰瑟尔帝国的第二大城市,拥有近九万人口,而且占据商路要道,乃是一座贸易重镇。按照计划,只要到了瑞塔汶,便能够雇到马车,沿着商路一直北上,穿过安姆帝国,途经博得之门,一路前往匕首滩镇,然後就像琼恩和梅菲斯上次走过的那样,转上黑路,踏入大沙漠──途中会经过独角兽之流,奥沃那个肥巫妖就住在那里,琼恩打算顺路去拜访一下。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到瑞塔汶,大约需要一天半地时间,而且多是丘陵地貌,道路曲折,也不会有商旅通过,没法搭车。幽暗地域的蜥蜴因为无法承受日光照射,没办法带上地表,琼恩等人於是便只能步行,莎珞克则张开蝠翼飞上高空,察看着左近地形,防止甚麽突发意外。唯一的坐骑露丝雅,被凛和芙蕾狄占据了,两位美少女一前一後坐在银色独角兽上,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芙蕾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骑独角兽代步很正常,凛是比较懒,也挤在一起。这倒罢了,反正露丝雅够大,然而让琼恩愤慨的是:无论怎麽说,芙蕾狄也是邪神莎尔地信徒,独角兽居然也毫不介意地允许她骑着,却对自己始终抱有明显敌意,这未免太不公平。 「艾弥薇,你确定露丝雅真是雌性?」琼恩打量着独角兽,「我现在严重怀疑它是雄的。」 「怎麽可能,雄性独角兽有须髯,雌性没有。这麽明显的特徵你都分不出?」 「那她为甚麽只让女孩子骑,难道和凛一样,性取向比较特别?」 「……你整天都在想些甚麽啊。」 「当然是想你啊。」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含笑不语。 近两个月来,她留在晨炼潜心锻炼,已经能够初步掌握「深度暗示」的技巧门道,乐观估计的话,再用两到三个月地时间巩固。应该就可以开始尝试消化体内地杀戮神力了。她天赋杰出,又是神子,对於神力地熟悉和适应程度远在琼恩之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年五载就有望成功。 换句话说,再过三年五载,琼恩就可以真正品尝到梅菲斯。听起来有点久,但考虑到她才刚过十六岁生日,那也就算不得甚麽了。 左右无事。军部的命令上也没有指定期限,落得轻松。众人且行且住,沿途赏玩。谈论故事,天气又十分晴好,彷佛出外郊游一般,虽是步行,却也不觉疲倦。泰瑟尔大半面积的国土都被森林所覆盖,风景秀丽怡人,古迹甚多,梅菲斯和凛都是少年时就游历四方,见多识广,虽然从没来过泰瑟尔。但对这个国家的情况还是颇有了解的。 据梅菲斯说,泰瑟尔在上古时期是精灵建立的大帝国之一,後来历经巨人丶龙族丶巨灵和矮人的统治,最後变成了现在以人类为主体的国家。要论历史悠久的话,它在费伦大陆能排进前十名。而要论国土面积的话,它能排进前五。只是泰瑟尔虽大,却是战乱不休纷争不止,长期处於诸侯割据混战的状态,民众生活自然也困苦不堪。所幸现任君主莱茵顿女皇(rhdaun)在提尔教会帮助之下。经过三年内战。成功结束了帝国的分裂状态,重新确立皇室的权威。作为统治者而言。莱茵顿女皇颇具英才,自她即位以来,泰瑟尔国力渐渐恢复,再不复往日颓唐,颇见兴盛。 琼恩等人下一站的目标瑞塔汶,原本属於泰瑟尔北方的安姆帝国。三年前(1370dr),安姆发生大规模内乱,莱茵顿女皇趁火打劫,吞拼了瑞塔汶这座商贸重镇。此举造成两国关系的急剧恶化,但因为安姆目前内乱尚未平息,自顾不暇,局面暂时还没恶化到要开战的地步,只是边境来往会有些麻烦。 提尔教会在泰瑟尔地区原本就根基颇为深厚,莱茵顿女皇能够登上帝位,剪灭割据,背後也是得到了他们的大力相助和支持。女皇即位之後,提尔教会(包括提尔的从神和盟友托姆(tor)丶伊尔玛特丶海姆()hel丶赛雅茉芙(siaorphe)的教会)相应获得了极大发展,如今已经基本垄断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民众信仰,俨然成为国教。泰瑟尔在四年前颁布的《帝国民法》和《帝国刑法》,其中有超过四成的条款完全照抄或者模仿自提尔教会编撰的《无尽法典》,议会丶中央政府和法院中的重要席位很多都被提尔教会的神职人员和精英信徒所占据,军队中的不少军官也出身於提尔丶海姆或者托姆教会。 「这麽说,泰瑟尔其实已经等於是你们教会在统治了?」 琼恩随口和梅菲斯开着玩笑,他对提尔教会并无反感,只是潜意识里比较排斥「政教合一」这种体制,语气中不免就有些揶揄的味道。梅菲斯微觉不快,「这有甚麽不好吗?」她反问,「内战平息,割据消泯,国家统一,民众安居乐业,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吧。」 「这是没错啦,」琼恩承认,「可是艾弥薇,你难道不觉得,宗教信仰,不应该过多干涉世俗政权麽,否则很容易变质的。」 「为甚麽?」 琼恩怔住,其实要论证这个话题并不难,例子一大堆──然而那都是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情,根本没法对梅菲斯说。至於这个世界的历史,他又不怎麽熟悉,一时间找不到支持的例证。「权力会令人腐化,」琼恩最後说,「从无例外。」 「是吗,」梅菲斯微微一笑,「好吧。就算是你说得对,但那又如何呢?这世界上,总是有国家,总是有政府,总是有权力,需要人来掌握。既然权力如此容易令人腐化,那麽与其让它落入意志薄弱的凡人手中,为何不归於教会。归於神明?或者,换句话说,」她稍稍顿了顿,「我们责无旁贷。」 「唔,你这麽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我还是觉得甚麽地方不对劲,」琼恩苦笑,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如今梅菲斯反驳,再细想起来,似乎也不无道理。倘若是在地球上。政教合一,似乎很少有成功的例子,然而这是在费伦,神明真实存在,可以干涉凡间,教会影响深远,人人都是信徒,情形又有不同,不能简单地类比。 梅菲斯的意思,其实说得简单点。就是说无论甚麽社会,甚麽体制,总有统治的权力,总需要有人去掌握,去行使。那麽与其交给凡人。不如归於神祗,由神祗来作为至高的「王者」。当然她指的是提尔,不会是班恩丶莎尔这种邪神。 在地球上,教皇完全有可能腐败堕落;但在这个世界,大主教绝不可能背叛神祗。而神祗是信仰的聚合。理念的具现。拥有凡人无可比拟地智慧和威能,又不会像凡人一样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神祗被神祗自身所限制。中国的古人梦想圣贤君主,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寄希望於哲人王,这种想法在地球上自然是完全的梦呓,然而在这个世界中,却是大有可能的。神明并非全知全能,当然也有无法解决地难题,无法化解的困境,但相比起凡人而言,似乎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尽管如此,琼恩依旧不能真正认同梅菲斯的看法。 「神明源自凡人,但他们终究已经不是凡人,我无法相信他们能够作为真正合适的君主,」琼恩说,「王者不需要是圣人。或者说,越完美的人,越不适合作为王者。」 梅菲斯皱眉,「此话怎讲?」 琼恩沉吟着,看看左右,莎珞克还在高空中飞翔察看,凛正兴高采烈地和芙蕾狄说着甚麽,芙莉娅也不时插上几句话,都没注意琼恩和梅菲斯的谈论。「打个比方,艾弥薇,仅仅是个比方,」琼恩慢慢说,「你觉得我和你两人之中,谁更适合作为王者呢?」 梅菲斯嫣然微笑,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回答。 琼恩也笑了起来,「别那麽自信,艾弥薇。我承认,你比我优秀,比我见多识广,比我意志坚定,勇敢果决,当然也比我公正无私,清廉寡欲。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但正是这份完美,只怕反而会妨碍你成为优秀的王者呢。」 「是吗?」梅菲斯秀眉一挑,她倒无意於真做甚麽王者,既没兴趣也不屑──倘若真有此意,她早就是神明了。但听琼恩这麽说,却是颇有些不服气,好胜心起,要论个究竟。 「很简单啊,」琼恩说,「你太优秀,超出寻常,然而你若是王者,统治的却依旧是普通人。你越是完美,就距离他们越遥远,越无法真正的认同和理解他们──这难道不是阻碍吗?」 梅菲斯轻声一笑,「莫非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自己每天只需要睡眠四个小时,那麽我就会颁布律法,命令全国臣民地休息时间不准超过四个小时?」 「你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琼恩摇头,「可是艾弥薇,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觉得自己合群吗?」 梅菲斯一怔。 「你的性格,以个人而言近乎完美,我想就算是神祗,也未必就能比你更优秀多少吧,至少我是想像不出了。但为甚麽你的朋友这样少呢?你是不愿交友?不屑?还是不能?只怕这世界上,真正能被你看重,被你放在眼里的,也没有几个人吧──你站得太高了,没办法把自己真正的放下去啊,」琼恩轻声说,「我不知道理想的王者应该是甚麽样,但我相信总不会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者。他必须无比的优秀,超出凡俗,但同时又和普通人无异,和光同尘。神明嘛,」他笑了笑,「恐怕太完美了,站得太高了,距离太远了,对於这种存在,我宁可敬而远之。」 「就让神祗的归神祗,」他说,「让凡人的归凡人。」 第四十四节 剑士的决斗 在男子现身的那一刹那,梅菲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她一往无前的疾冲之势也因此为之一滞。 并不是因为对手气概惊人或者华丽煊赫,恰恰相反的是,那是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家伙。穿着一袭常见的深蓝色武者服,个头不高,但也不矮,身材略显瘦削,长长的黑发用布带系着,随意地覆在肩头,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透出一种懒懒散散的气息,彷佛是漫不经心地站在山门前。 他的右手掌中握着一柄长剑,式样和梅菲斯平时所见颇为不同,细窄丶轻薄,剑身近乎透明,反射着清澈的夕光,宛如一泓秋水。剑尖低垂,斜斜指地,彷佛是在休息。 这并不是合适的战斗姿态,而且以常理而论,这柄剑也是完全的不符合规则,更像是在宴会中使用的装饰品。纤细轻灵的剑身,根本无法承受住激烈碰撞的力道,既无法劈开厚重坚固的甲胄,也起不到格挡的作用。如果交手的话,自己只需要一击,银剑就应该能够将对手的长剑拦腰击断,顺势决定胜负。 然而,圣武士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柄剑……没有看上去那麽简单。」 虽然是在无力地低垂着,但却绝不是在放松警惕,温和优雅的闲适之中,潜伏着凛凛迫人的杀机。一定有不可计数的强敌在这柄剑下饮恨败亡,他们的精魂和执着依旧环绕着剑身,向後来者发出无声的警告。这是少女身经百战锻炼而成的直觉,难以用语言描述,但确定无疑。 对方是超乎一流的剑士,这点梅菲斯已经可以判定,如果因为他的悠闲姿态而大意,贸然前进的话。一定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挫败。觉察到这一点,梅菲斯放弃了抢攻的打算,稳稳站在原地,银剑拄地,抬头凝望。 「这个幻境是你布下的吗?」她问。 没有询问姓名,也没有自报家门,因为无此必要。彼此所站立的位置,已经清楚说明了一切,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更进一步确认罢了。剑士微笑。「是我的朋友,」他说,「我暂时负责守卫此的。」 这个回答在梅菲斯的预料之中,因为她并未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半点魔法的气息,即便是那柄危险的长剑,上面也没有丝毫魔力存在的迹象。很显然,这位男子只是个剑士,并非巫师,也不是幻境地创造者。 若要打倒巫师,就必须先通过山门。要通过山门。就必须先打倒这个剑士,这是已经清楚的事实。 「你们的目的,是要伤害那几位法警?」她再度发问。 「并非伤害。也并非囚禁,」剑士回答,「仅仅只是想请他们在这里逗留几日而已。」 对於梅菲斯而言,这个回答并没有意义,无论是一时半刻,还是三日五日,蓄意囚禁执法人员,阻挠公务,这都是重罪。尽管眼前的男子所言诚恳,似乎并没有进一步加害的意图。但仅仅这些,已经不是圣武士所能够容许。 会做出这种事情,即便不是罪犯,也必定是其同伙,既然如此。那便无需客气。少女停止的身形再度活动起来,迅速而沉稳地踏上石阶,彷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杀意,对面男子的长剑轻轻抬起,剑尖颤动。彷佛毒蛇嘶嘶吐信。蓄势待发。 「看来这一战在所难免,」他似乎略有些遗憾地说。「那麽,美丽的小姐,我能否有荣幸请教你的名字?」 「梅菲斯,圣武士,来自迷斯卓诺。」少女回答,又踏上一级石阶。 「圣武士吗?」他像是想起甚麽似的,轻轻笑了起来,「是提尔的圣武士吧。」 梅菲斯微微一怔,「你怎麽会知道?」 「没甚麽,只是我有位朋友,恰好也是提尔地圣武士。你身上有和他相似的气息,所以能够猜测得到。」 男子简单地解释着,长剑遥遥指向圣武士,「那麽也在此报上我的姓名,伊斯塔,佣兵,来自……东方。」 梅菲斯毫不迟疑地踏上了第三级石阶,两位剑士之间已经只隔七步。在下一瞬间,眩目的剑光交错而过。 当琼恩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梅菲斯和伊斯塔已经交手十馀合。华丽的金属铿锵声随着山风飘散,双剑撞击时迸射出耀眼的火花,圣武士的银剑全力挥舞,彷佛猛烈的飓风和汹涌的怒涛,要将对手吞噬淹没,然而剑士从容不迫地接下了每一击,连半步都没有後退。 不,准确地说,是後退了。 正如梅菲斯的直觉所判断的那样,伊斯塔的长剑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脆弱,不堪一击,事实上它坚固得出乎意料,能够和少女的神赐圣剑交击而毫发无伤。尽管如此,剑士显然并不喜欢硬碰硬的打法,他总是尽可能避免直接的招架和碰撞,而是采用更加迂回地手段,闪避丶侧击丶阻断,甚至频繁的後退。 在梅菲斯所接受的武技理念中,战斗中主动後退是应该尽量避免的行为,不到迫不得已时不要如此。这和甚麽荣誉丶尊严无关,而是纯粹从利害的角度来考虑。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後退比前进总是要笨拙,要迟缓,会露出更多地破绽,容易被对手趁机进袭,再高明的武者也不可能完全克服这点。而且梅菲斯所学,乃是注重力量地剑术,讲究的正是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摧破敌阵,斩杀对手。然而眼前的剑士伊斯塔却似乎完全不遵守这个道理,他的步伐彷佛超越人体的机理限制,眼光像是能够在瞬间同时注意到四面八方的一切细微迹象,无论是前进,是闪避,是後退,都是那样的灵活自如。不给对手丝毫的可乘之机。 他确实後退了,但往往在下一瞬间便又重新上前。 嗤!嗤!嗤! 剑刃高速切割大气,发出刺耳的鸣啸声,直劈丶横扫丶反挑,梅菲斯以迅雷猛烈之势接连攻出三剑,将对手逼退三步。但就在她乘胜追击,准备挥出第四剑时,伊斯塔原本正在往後退的身形陡然向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步正踏在梅菲斯的步伐之间,长剑如灵蛇般从侧面刺向少女的头部。在中途却又陡然下切,正迎上了刚刚准备抬起的银剑,撞击在剑身和剑柄联结的部位。 铿地一声,梅菲斯来不及发力,银剑被一击荡开,胸腹部位的防御顿时出现空隙。伊斯塔乘势反击,剑光错乱出七八道轨迹包围而来。梅菲斯不得不退後,再退,避开这连环的攻击,当她重新架起剑式。组成防御时,发现自己已经又回到了起始之处。 这便是伊斯塔的剑术──与其说是单纯的剑术,不如说是包括眼光丶身形和步法在内地一种综合武技。毫无疑问。他在力量上要比梅菲斯逊色很多,即便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依旧不能完全抵消掉这种劣势,而且因为没有穿戴任何护甲,在防御上也处於天然地下方。但他难以测度的灵敏迅捷,却有效地弥补了所有的缺陷。 梅菲斯的银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气势惊人,确实不是常人能够轻易相抗的,然而再迅捷的剑式。其间也总有转换的空隙,再刚猛的攻击,也不可能连绵持久。在正常情况下,这并不会成为破绽,因为对手根本就来不及也没能力抓住。但伊斯塔却总是能够精准地抓住机会。抓住少女剑招之间的转换空隙和回气时间,成功地将对手逼退。 灵巧型地剑手,琼恩并不是没见过,魅魔莎珞克丶吸血鬼德古拉,都是此道高手。即便是梅菲斯自己。同样也是速度极快。然而眼前这位名为伊斯塔的剑士,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同。正常情况下,动作越快,给人的感觉便越急切,越尖锐,彷佛利箭,彷佛钢针,充满了迅猛力道,然而伊斯塔尽管出剑如风,却始终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好整以暇地面对着所有攻击。 如果说梅菲斯的攻击像雷霆,莎珞克的突刺像闪电,那麽伊斯塔的剑术,就更像是疾风。雷霆丶闪电,走的都是直线,以最快的速度跨越最短的距离,完成最简洁有效的一击,而疾风则是弧形的,柔和地,复杂多变的。他极少硬架硬接,却总是能够成功卸开对手剑上的力道,同时顺势发动反击。 铿!铿!铿!铿! 梅菲斯再度抢上,毫无花巧地笔直劈出一剑,伊斯塔退後半步,长剑在空气中划出繁复到令人觉得多馀的轨迹。在一瞬间,两柄剑已经交击碰撞了四次,梅菲斯的攻击完全被牵引开,她不得不後退一步,维持重心,避免被对方所乘。 攻不进去。 梅菲斯再次後退,拉开距离,缓慢调匀呼吸,伊斯塔也并没有追击,而是长剑斜斜指地,又恢复了懒懒散散地姿态,山道上再度恢复了平静。 虽然从一开始,梅菲斯就清楚预料到对方是第一流的剑手,然而结果依旧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激战十馀合,没能前进半步,这本身并不是问题;对手超乎意料的强,这也算不上甚麽,梅菲斯没有自大到认为天下无敌。但这种前所未闻的战斗方式,却令她完全不能适应,甚至隐隐有些恼火起来。 对手一袭布衣,没有护甲,没有借助任何魔法装备辅助,他在力量上明明远逊,行动虽然迅捷,也未见得就真比自己快上多少,却能凭借着变幻莫测地步法和繁复诡异地剑术,稳稳守住了山门,让自己的所有攻击都劳而无功。这种荒谬的事情在逻辑上根本就说不通,然而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见鬼!」她低声说,「这算是甚麽剑术!」 ※※※ 琼恩已经赶到,但他一时间无从插手。山道并不宽敞,他无法从激战中的两人身旁通过,那肯定会被波及,因为幻境规则的限制,他也不可能飞过去或者直接传送过去。必须以正常的方式通过那座山门──而在此之前,先要打倒这个剑士。 在刚才的激战中,他试图施展法术,但两人的行动实在太过快速,身影倏忽交错分合,完全超出了琼恩眼睛和意识的捕捉范围。无论他直接施展攻击魔法,还是要用强化辅助,都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能正确命中目标,另外有三分之一地概率会误中对方,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最後还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直接落空。 幸好,双方现在拉开了距离。 琼恩正准备施法,一眼瞥见圣武士的右手腕部突然闪烁起虹彩流光,那是自格拉兹特手中得来的彩虹护腕。原本是一副两只,但被凛取走其一,拆开使用的结果是让虹光护壁的持续时间大大缩短,但用来跨越这段不足十步的距离,冲进山门,应该是已经足够了。 就梅菲斯的本心来说,她并不太倾向於使用这副护腕。它确实很强。能够在佩戴着周身覆盖一层虹光护壁,在短时间内营造出近似「无敌」的效果。但也正因为如此,使用它来获胜。就让梅菲斯有一种自己在耍无赖地错觉。倘若在平时,她决不会动用护腕,只会凭借剑技和对手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低,无论结果胜负输赢,都是心满意足的事情。但这次情况不同,她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救人而来。 七彩流溢的透明虹光瞬间遍布全身,梅菲斯一跃而起,彷佛离弦利箭般朝山门冲去,眨眼之间她已经逼到对手近前。银剑拦腰横扫。 伊斯塔退後,长剑快速地划出弧形,自侧面将银剑撞开,接着如疾风回卷,扫向梅菲斯的肩部。若在以前。这一击便可以逼得少女後退,然而此次她不闪不避,手腕翻转,一剑自下往上斜挑。 看似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实际上梅菲斯有虹光保护。根本无惧对方的长剑。事实也正是如此。长剑扫中了少女的肩部,却被一层柔韧的力道反弹了回来。伊斯塔借势後退,堪堪避开了她的反击。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再不复此前那般悠闲神态。 梅菲斯挥剑大步向前,她此时不必考虑防御,只攻不守,将力量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伊斯塔的长剑无法攻破虹光,只能步步後退,片刻间已经退到山门前。梅菲斯厉喝一声,银剑上光华暴起,彷佛巨浪狂涛汹涌鼓荡,将伊斯塔逼退一旁,自己顺势上前,朝门中踏入。 「呼!」 在即将踏入山门的那一刹那,梅菲斯的脚下猛烈震动,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一般,飓风陡然自她脚下腾起,螺旋气流呼啸龙卷,扶摇直上,瞬间将少女吞没其中。琼恩大惊之下,待要上前,就见龙卷飓风的中心虹光爆炸,一个银色身影凌空倒翻出来,落到他身边,正是梅菲斯。 「原来还有埋伏的法术陷阱……」 琼恩一语未了,就见山门前的虚空之中,悄然走出一位栗色长发的女孩,雪白的巫师长袍上纤尘不染,莹莹生辉,她先看了看伊斯塔,确定他没有受伤,然後瞥了眼台阶下的两人,微微皱眉,抬起左手。 她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黄金戒指。 无需开启奥术视觉,琼恩便感觉到了耀眼刺目的魔法灵光,其强度远在奥沃给他的那枚法术逆转戒指之上──换句话说,它已经跻身神器之列,而且即便在神器中都肯定属於「至高」的那一级。凛冽蓝光自黄金戒指上亮起来,空气中的水珠悄无声息地凝结成细小的透明雪花,在女孩的白袍周围飞舞环绕,编织成无数闪烁符文。 温度陡然降低,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一个极度危险的法术即将发动。 琼恩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同时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成功抵御即将到来的攻击,那并非凡人的法术,而是至高神器的无上威能,但此时想要退走也已经来不及。他踏上一步,挡在梅菲斯身前,所有魔法刺青中的防御法术同时启动,一面庞大无比地光盾悄然凝聚成型。 危急之下,他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塑成的元素护盾较之平时更胜一筹。白袍女孩似乎也有些惊讶,秀眉微挑,便要激发法术。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伊斯塔突然开口,「别动手,思思,」他说,转过脸看向梅菲斯和琼恩,「或许我们可以再谈谈,两位。」 第四十五节 贵族的特权 占据上风的一方主动罢手,提议和谈,总是会受到欢迎的,这一次也不例外。现在山门前的形式已经变成了二对二,剑士对剑士,巫师对巫师,梅菲斯无法击败伊斯塔,而琼恩自度也未必能胜过那个叫思思的白袍女孩,更何况对方的手上,还有那样一枚至高神器等级的戒指。 「世界上的神器虽然多,戒指类型的却极少听说,何况还是这麽厉害的货色……回头要找个图书馆查查看。」 这个问题且丢到一边,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伊斯塔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大家萍水相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打生打死。刚才已经切磋一场,难分胜负,既然如此何不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涉的好,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 所谓「难分胜负」,其实是客气的说法。这里是对方的主场,占尽了天时地利,本身实力强劲,又持有那等强力神器,真要动起手来,琼恩和梅菲斯应该是败多胜少。就算把凛她们都叫进来,也未必就能稳操胜券──说实话,那个叫思思的白袍女孩手指上的黄金戒指,琼恩着实忌惮得很。神器他也不是没见过,奥沃的藏宝库里就有七八件,但能够与之相比的,那是一件都没有,就连兰森德尔教会的圣物黎明之石,恐怕都要逊色半筹。琼恩和梅菲斯两人身上,也颇有几件价值不菲的魔法装备,但全都加起来价值只怕还比不上那枚戒指的十分之一。 基於这种现实考虑,对於伊斯塔的提议,琼恩其实是很赞成的,他本来就不太愿意管这种闲事。就算眼前的这两人触犯了甚麽律法,犯了甚麽罪,反正没惹到自己头上。那又何必干涉。如今对方愿意罢手言和,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问题地关键,还是在梅菲斯身上,她若坚持,那琼恩也只好和她保持统一立场。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梅菲斯稍作考虑,没有立刻拒绝,却反过来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们为甚麽设这个幻境囚禁法警?」她问。「我希望知道整个事情的缘由,然後再做决定。」 琼恩有些诧异,梅菲斯的言下之意,其实便是说如果对方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她便会放弃干涉,不再插手,这可不符合她圣武士的身份。搜书网但到底两人相处久了,彼此心有默契,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以对面这两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又事先在此埋伏,真要杀掉那几个法警,其实是轻而易举。毫不为难。但他们却宁可在这里设下幻境,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把人困住几天。就刚才的战斗来说,对方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在最後关头主动罢手言和──从这些迹象上来看,对方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行事温和,处处留有馀地。之所以会引来法警追捕,只怕内有隐情,也未可知。毕竟这世界上法官判错案,警察抓错人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 听到这个要求,那位叫思思的白袍女孩不置可否,朝伊斯塔望去。显然以他的判断为准。伊斯塔犹豫片刻,点头应允。 事情需要从三天前说起。 据伊斯塔说,他们两人自北方的安姆帝国而来,此行是打算前往卡丽珊旅游,偶然路过塔格村。在那里借宿。次日准备启程时,撞上了一件事情。 原来就在那一日。有一位费郎罗公爵大人正好带着随从郊游,经过塔格村。 说起这位费郎罗公爵,在泰瑟尔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算起来还是皇室旁系,昔日帝国分裂割据的时候,有近二十多位「诸侯」,他是其中之一,势力雄厚足以排名前三。後来莱茵顿女皇起兵平叛,朗费罗公爵率先响应,第一个投效麾下,在以後的战争中也屡立功勋。帝国复归统一之後,他又识趣地交出所有军队,辞去政府职位,回家养老安度晚年。对於这样的功臣,女皇自然不能亏待,赏功酬爵,倍加荣宠,一应爵位丶封地,包括历史上享有的各种贵族特权,全都予以保留,并以法令的形式加以确认。塔格村,便是朗费罗公爵的封地之一。 朗费罗公爵年事已高,又深谙激流勇退之道,整日只是悠闲游猎,赏花饮酒,倒也并无甚麽欺压百姓丶横征暴敛之举,口碑还算不错。他经过塔格村,见这里风景秀丽,一时兴起便暂且歇马,打算住上半日,村民们倒也并不惊惶,气氛祥和。 然而就在此时,出了一件事情。 村中有一对青年男女,两情相悦,正准备举行婚礼。公爵大人也被作为贵宾邀请参加,当然也就见到了新郎和新娘──然後麻烦就来了,公爵大人看上了新娘…… 若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形,也只能感叹有缘无分,恨不相逢未嫁时,转身默默走人。朗费罗大人是堂堂公爵,世袭贵族,自然不会这麽差劲。但直接强抢民女,那却也是触犯律法的。公爵大人苦恼不已,然後在身边人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原来还拥有一项特权可以行使。 初夜权! 按照泰瑟尔帝国历史上一份古老的法令,领主对於他封地里的所有新娘,是享有「初夜权」的,通俗点说,就是臣民们结婚的时候,领主有权占有新娘的初夜。这自然是一种野蛮权力,莱茵顿女皇统一帝国之後,在提尔教会的推动之下,议会已经颁布法令,废止了「初夜权」──但朗费罗公爵不受此限,因为根据另外一份法令,他在自己的封地之内,保留了「所有的贵族特权」。 也就是说,朗费罗公爵依旧拥有「初夜权」,只要他愿意,便可以享用封地中所有新娘地新婚第一夜。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拥有的权力,实际上公爵大人并没有当真行使过,也没这个必要。想想也知道,以他公爵之尊,身边的美丽女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整夜享用不尽,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理睬。说得不客气点,治下百姓大多是农夫,常年劳作风吹日晒,以绝大多数新娘的容貌水准而论,就算白送给公爵大人,他只怕也敬谢不敏,宁愿推脱掉。时间一长,大家早就把这茬给忘了。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例外地,村女之中,也会有美人,至少让公爵大人一见钟情。而权力这东西又不像武器,只要拥有它,就算几十年上百年不行使,它也是不会生锈的。 就这样,公爵大人被新娘的美貌所吸引,决定有生以来第一次行使初夜权,而村民们自然不干──事实上,大部份村民都已经根本不记得还有这回事了。双方冲突起来,朗费罗公爵毕竟是曾经亲历战阵的人物,身边的随从虽然只有几个,却也都是昔日地亲卫精锐,要对付这些手无寸铁地村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压根就没有悬念。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公爵大人的心愿是能够顺利得偿的……然而正如吟游诗人的故事所说那样,意外总是会发生的。 伊斯塔和思思当时也在村中,遇见此事便出来插手。一战之下,公爵大人落荒而逃,狼狈回到自己的城堡。受此屈辱,他自然是雷霆震怒,只是手中已经没有兵权,没法派军队去把村庄给平了,於是便告上了达劳玛城的高级法院。法院於是派出了法警,前来抓捕嫌犯。 作为伊斯塔和思思而言,既然插手了这件事,那就得管到底。他们倘若要一走了之的话,应该也没人能抓得住,但那些村民不免就会有麻烦。伊斯塔预料到朗费罗公爵不会善罢甘休,便在这必经之路上让思思设下了法术陷阱,将这几名法警给困住了。 「原来如此。」 事情说到这里,基本情况已经清楚。从法理上说,朗费罗公爵是在行使他的正当权利,相对应的,村民们就有乖乖交出新娘的义务。而伊斯塔和思思两人,自然更是要依法惩戒的暴徒了──整个逻辑无懈可击。但要论情理,即便是梅菲斯,也没办法说伊斯塔和思思做错了甚麽。 麻烦出现了。 圣武士应该恪守律法丶维护善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并不冲突,但有些时候却也是完全对立的。便如现在,倘若梅菲斯要坚持站在法律的立场,那就应该帮助法警抓捕伊斯塔和思思两人,保障朗费罗公爵大人顺利行使他的特权,但这显然和「善良」背道而驰。 她沉吟着,然後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打算怎麽做呢?」 平安夜的闲话 唔,平安夜,懒得多码字。回头看看,发现写这本书已经整整一年,粗略算了算,大约一百六十万字(根据价格换算,大约12万字,公众章节33万字),平均每天四千馀字,对於我而言,这实在是惊人的速度,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麽,说几句话罢。 一丶缘起。 缘起,或者说是这本书的写作动机,比较复杂,更准确地说是多种因素综合的产物。 去年这时候,我发现自己腹部长了一个囊肿,检查之後确定需要动手术开刀,而且还不小。为了这个手术,各种事情都暂时放开了,加上术後休养,也就是说,我有了一段很漫长的空闲,这就给码字提供了时间。 在这本书之前,还写过一本《萨弗拉斯权杖》,写到一半中止了。按道理说,既然有了时间,那麽理当将它续起,但这本书是我刚开始写小说时的作品,当时还有几分得意,回头重看,只觉很多技法上都不成熟,人物的塑造丶情节的布局,都不甚令人满意,提不起续写的动力,索性便考虑重开一本。 重开一本,自然还是选择同样的世界背景,同样的基本设定,甚至连故事都是有关联的。写萨弗拉斯权杖,一个深层的目的,便是想要自己架构一段新的历史,这个想法一直没有消除。这样一来,就得到了第一个结论:这还是以fr为世界背景的。以1372dr这个年代左右发生地故事。 熟悉我的读者基本都知道,我是罗森的fans,准确地说是阿里布达年代记的fans。除此之外,我是个姐姐控,梦想着能够推倒姐姐。这两者的融合,导致出第二个结论:这是一本以推倒姐姐为终极目标的小说。 这两个结论合起来,於是就有了现在的这本书。 ※※※ 二丶书名 这本书地书名。招致了很多读者的不满,要求改名的评论也时常出现。对於这件事。简单做个交代。 首先,这本书的书名确实出自编辑的建议;其次,我经过考虑,觉得这个书名很不错,所以接受建议。无论如何,我是这本书的作者,决定权在於我。编辑只是提出建议。现在我决定使用,那麽一切因此而来的称赞和否认,自然也理当归结於我。 我想,道理应该是如此。 一开始看到这个书名,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对,但在考虑再三之後,我改变了主意。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正如前面所言。这就是一本以推倒姐姐为终极目标的小说,在简介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世界上的读者,口味千差万别,我自己的喜好,或许对他人而言是毒药。既然如此,那麽直接开宗明义。也避免扯皮和纠缠。 有读者说,这个名字会赶跑很多读者。或许如此,假设有某位读者,对於姐姐控深恶痛绝,那麽他自然一看题目就点。对於我而言,这并非损失,而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避免了将来的不满。竖起旗帜,招引同道,不喜者尽情离开。我相信这是堂堂正正的作法。 如果有读者告诉我说「我很喜欢你的书。其他都喜欢,但我不能接受姐姐控。希望你不要写这个」,那麽我的回答是「很抱歉,别的我都可以考虑妥协,这点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因为当时说了一句:这个书名是编辑建议,结果我的编辑受到了很多指责。当然,书评区的帖子,他估计也不会看,所以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无论怎麽说,这於我而言是一件很抱歉的事情,如一开头所说,这是我做出的决定,但却让他人代为受过,这有违我的准则。 借此机会,对此事做个最後的交代,以後也懒於再提及。读者对於书名不满,对此我没有意见,老读者也应该知道,对於此种评论,我从未删贴,从未禁言,不会进行任何干涉,当然我不会回答。唯一希望的,是不必牵涉他人。 ※※※ 三丶现状 一本书写了一年,平均每日超过四千字的速度,在应该不算快。对於我而言,虽然还说不上极限,没办法说「自己已经尽力」(事实上,偷懒是经常的),但也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我写小说,从来都是先制定好完整的大纲,然後再动笔,就彷佛先画好设计图,然後再施工,而且我尽可能避免中途改变,事实上也极少改变。也就是说,在我写下第一个字之前,整个故事的基本情节已经确定,每一个重要的步骤,关键的环节,在何地丶何时丶何人丶何事丶甚麽结局,这些基本都是清楚地在脑海里,只要用文字描述出来即可。 从理论上说,这种写作方法,应该是有很好的预期性。然而事实却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忘了我的一个大毛病:拖沓。 根据我最初地预计,这本书写到现在这个字数,应该已经是结尾了。然而事实是,整个剧情才进行到了大约五分之三的地方。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我修改了大纲,调整了剧情——恰恰相反的是,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照原计划进行。会出现这种严重偏差,乃是我低估了我的灌水能力。 在动笔之前,我曾经和一位朋友(在书中是恶魔欧凯)说:「前两卷的剧情流程就是如此了,大概二十五万字内能搞定吧。」 欧凯说:「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更长。」 我当时没有在意,事实证明,他比我更了解我的灌水功力。因为那两卷的剧情,结果被我写到了超过四十万字。 另外一个例子,便是在第七卷蜘蛛篇,其中有一个情节,是进攻第四家族。我不太喜欢写战斗场面,一般都是快速结束,几笔带过,所以这部分情节,预期里不到一万字。结果,当时我不知怎麽搞的兴致来了,一战一战详细写,结果写了超过五万字…… 写的时候倒也很爽,然而现在问题就出现了。按照预计,我此时应该已经结束了这本书,卸下了每天码字更新的压力,去做别的事情,然而事与愿违。我既不想放弃它,停止更新,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多的时间,结果便是更新迟缓,从早期的一日双更,变成现在经常两日一更。 对於这一点,我很抱歉,这确实是很遗憾的事情。为今之际,只能一边尽量码字,一边考虑是否删去後面预计中的一些旁支情节,加快进度。 ※※※ 第四丶fate 这本书里,借用了不少fate的设定,主要是人物的名字和形象,例如凛,也有单纯拿名字或者外号来玩的,例如伊莉雅丶金闪闪之类。 不过,这其中不包括梅菲斯。 有不少读者认为梅菲斯是参照saber而来,这是个误解。因为在创造梅菲斯这个人物之前,我并不了解saber为何人。只是我在发书之前,将稿子发给朋友看,听取意见,从好几个人那里得到一条相同的反馈「梅菲斯很像saber啊。」 「saber是谁?」 在此之前,我知道有一个叫做fate的动画(那时候只知道动画,还不知道游戏),似乎saber是其中的女主角。我对动漫基本无知,也不曾关心过,但既然几个朋友都这麽说,便起了好奇心,於是去搜索资料看看。 先看的是图片,发现外貌神情上,确实有几分相似,金发碧眼的大剑嘛,其实倒也是很普遍的形象。再下载了动画,然而看到一半时放弃了,觉得有些失望,不如预想得那般精彩,对saber的印象也没有多少,反而记住了远阪凛。直到很久以後,下载了游戏来玩,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些了解,再後来看了fate zero,倒是深为折服。 再回过头,比较梅菲斯和saber,发现或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本质上还是差得太远。saber是骑士王,骑士的尊严,武者的荣誉,这些是她所坚持的东西,然而对於梅菲斯而言,只怕是不屑一顾。对付同样的敌人,saber会光明正大地提出挑战,进行决斗,不会乘人之危,不会占对手的便宜;而梅菲斯则更可能无所不用其极,偷袭也罢,围攻也罢,欺诈也罢,全然不会介意。 相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梅菲斯。 借用fate的很多设定,至少是人名,也让不少读者有意见。对於这一点,只能说是作者个人的爱好,因为喜欢,因为觉得有趣,所以如此。唯一能保证的,是不会有情节上的重复,即便最近的幻境中剑士决斗,被很多人认为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客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伊斯塔和思思,是我另外一本书中的主角,两本书的故事衔接,时间丶地点正好都契合到了一处,於是在此撞见。当然,我在下笔时想到了saber v 佐佐木小次郎一战,所以特地把背景设成了山道,算是玩笑吧,但也就仅此而已。伊斯塔的人物形象丶剑术设定,早就在以前的书中有详细描述,有兴趣的话,一读便知。 (超过千字便收费,先发了再修改)。 第四十六节 实用主义 伊斯塔和思思先是赶走了朗费罗公爵,现在又设下幻境困住法警,显然是准备插手到底了。然而问题在於,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三两个敌人,而是整个泰瑟尔,这一波打退了,下一波又会前来,这次是法警,下次就会是军队。任你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和整个帝国对抗,即便自己能一走了之,逃脱追捕,塔格村的村民们也会遭到牵连,那就完全失去一开始救人的本意了。 这麽简单的道理,对方没可能想不到,既然如此,那总该有所盘算才是。梅菲斯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直接询问,想听听他们是否有甚麽好办法。 「哦,这个吗,其实也很简单啦,」伊斯塔轻声一笑,「我们是安分守己的善良市民,自然不会和法律相对抗。」 安分守己的善良市民,这句话自然是纯粹鬼扯,但後面一句话,那就颇为值得玩味了。不和法律相对抗,不等於就会遵纪守法,真正的含义只怕是采用其他方式迂回绕过。这其中的差别,要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举个例子就能明白,便如律师,要说他们直接对抗法律,那是谈不上,罪犯才会如此,但要说他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善良市民,那显然也不可能,算是介乎两者之间。 伊斯塔的打算,乃是先用幻境将法警困住,拖延时间。芙蕾狄根据从父亲那里得来的资料。说这个法术必须有施法者居中主持,否则就会崩溃──这个说法是没错,但并不确切,真实的情况是只在法术启动的前两个小时需要主持,然後就可以自行运转,施法者便能抽身而出,做其他事情了。到时候,伊斯塔和思思便会离开此地,前往那位朗费罗公爵的城堡。「劝说」他撤回指控,放弃追究这件事情中所有相关人等的责任。并且宣布取消初夜权。 按照泰瑟尔的法律,只要朗费罗公爵撤回指控,不予追究,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所谓民不告,官不究,法院也不愿意主动揽麻烦上身。大家便能皆大欢喜,从此各走各的路了。 这确实是个很理想的解决方案。至於伊斯塔和思思要用甚麽方法「劝说」朗费罗公爵,大家心照不宣,也没必要多问。虽然如此,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 「这些法警,你们又准备怎麽办呢。」 梅菲斯提出了疑问,因为无论怎麽说,囚禁法警都是重罪,就算朗费罗公爵撤回指控,那也只意味着前日在塔格村发生的事情不再追究了,却不代表现在这件事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伊斯塔和思思以後只怕就得成为通缉犯了。不过很显然,她多虑了,对於这一点,伊斯塔早有准备。 「囚禁法警?」他反问,「哪有这回事,你有证据吗?」 证据…… 「我的朋友是一位巫师,她在这里试验新学会的魔法。这里是荒郊野外,既不是城市又不是村庄。平时根本无人来往,显然不犯法吧,」伊斯塔一本正经地说,「至於这几位法警,恰好撞进了法术。而这法术又比较麻烦。一旦发动就没法取消,只能等它自己失效。所以委屈他们在里面多呆几天。对此我们深表歉意,并且以後会更加小心,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但不管怎麽说,这只是个意外而已,和囚禁法警在性质上是有天壤之别的吧。」 貌似合情合理的话,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让大家全都无话可说,事情就这样得到了圆满解决。思思回到山门中将法术彻底完成,大家握手言和,走出幻境,发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便一同前往塔格村。琼恩等人是要去借宿,伊斯塔和思思则是要取自己的坐骑,连夜赶往费郎罗公爵的城堡,去进行「劝说」事宜。 费郎罗城堡距离塔格村距离破远,就算伊斯塔两人连夜赶路,中间不做耽搁,也要一天一夜才能返回。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要先把法警困在幻境中,免得滋扰村民。而琼恩等人只是在塔格村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应该启程上路。也就是说,按照原定的行程安排,双方从此别过,整件事情就当是一件意外的插曲。 只可惜,世界上的事情,永远没有那麽简单。 对於「劝说」费郎罗公爵之举,梅菲斯表示要一同前往。她的目的大家自然也都很清楚,一方面是帮忙,另一方面也带有监视的含义。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整个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是伊斯塔一个人在说,来到塔格村之後,从村民口中也得到了证实,但毕竟还是一面之词。虽然梅菲斯也基本相信这就是事实,但毕竟不能完全肯定。就算是事实,伊斯塔「劝说」费郎罗公爵的过程之中,也难保他不采取甚麽过激手段,惹出新的麻烦出来。而且就算「劝说」成功,费郎罗公爵撤回指控,法院召回法警,中间也需要时间,来回往返,未必不会再发生新的波折。梅菲斯既然撞上这件事,卷入进来,总得善始善终,把它做完。 「艾弥薇,我现在终於理解你说的那句话了。」 「甚麽话?」 「有一次我问你,怎麽样才能做圣武士。你告诉我说:要做圣武士很简单,先做个好人。」 「哦,我是说过这句话……怎麽了,有甚麽问题吗?」 「没问题,」琼恩说,「我只是想说:做个好人也真不容易。」 做好人确实不容易。坚持做好人更难。琼恩自度不算坏到家,偶尔也会发发善心,但如果要他一直如此,那不如杀了他算了。 「没办法,喜欢一个人,总得迁就迁就,反正也不是甚麽大事。」 琼恩原本是想和梅菲斯同去,但却发现没有坐骑。伊斯塔和思思似乎是情侣,两人骑着一匹俊马。自己这边倒是也有一匹独角兽,然而她根本就不让琼恩靠近。只得罢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伊斯塔丶思思和梅菲斯返回塔格村,看神情就知道劝说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费郎罗公爵已经派人去达劳玛城法院销案,计算来回时间,大概需要三天才会有最终结果──这也就是说,琼恩等人还得在这个小村庄里多留几日。 暂住倒无妨。村民们淳朴热情,周围地风景也颇秀丽,刚从幽暗地域那种鬼地方出来,能看到这样安宁祥和地乡村田园风光,简直可以算是天堂了。反正阴魂城又没给他限定期限,着甚麽急,就当是旅游度假好了……话说回来,身边带着这麽一大群漂亮女孩子出来旅游,似乎太招摇了点,不符合自己一贯的低调作风。 「现在觉得招摇了?」梅菲斯讥讽。「那你勾搭女孩子的时候,怎麽就没想过要收敛点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琼恩无言以对,既然自己克制不住欲望,那也就只能忍受奚落嘲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者说,这已经足够幸运,毕竟梅菲斯没有挥剑砍人。 「呃。这个麽,」琼恩含糊着,准备转移话题,「对了,艾弥薇。关於这件事情。你难道没有甚麽感想吗?」 「会有甚麽感想?」 「不会吗?你看,整个事情里。其实很难说有哪一方做错了甚麽。女皇嘉奖功臣,给予特权,这是政治上的妥协,谈不上甚麽对错;那个公爵在行使他的权利,这不能算错吧;遭到阻拦,法院派遣法警来抓人,这也没问题吧;然而村民反抗,这也很正当吧;我们新认识的那两位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总也不能说有错吧· ──大家都没做错,结果却还是冲突起来,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这有甚麽奇怪的,」梅菲斯说,「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这样,并不是说你是对的,我就是错的,往往是大家都没错,但就是会打起来,很正常啊。」 「……好吧,就算这是很正常,可是对於你而言,或者说对於你们圣武士而言,遇到这种情形,那又站在哪一边呢?又如何判断是非对错呢?」琼恩说,「你的神祗是正义之神,但正义这东西到底怎麽判断呢?在哪里呢?就像这件事,现在是巧妙地解决了,但世界上的事情,总不会次次都这麽幸运,次次都有办法能周旋过去。比如说那位朗费罗公爵,他坚决就不肯撤诉呢?难道你还能杀了他不成?如果一边是不近情理的律法,一边是任何正常人都可以清楚判断地善良,它们冲突起来,无可化解,那麽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呢。」 「这重要吗?」 「啊?」 「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律法,这种常识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吗?」梅菲斯剑眉一挑,「即便是神谕,也不能说绝对正确,即便是我们教会编撰地《无尽法典》,也必须每年增补修订,更何况这个世界还远远没有统一,各个地区地律法参差不齐,发生这种类似的冲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甚麽值得大惊小怪的。至於你问我应该站在哪一边,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圣武士原本就不是为了做选择而来,我们的职责,正是要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尽力去解决它,消灭它,让矛盾不复存在,就像这次一样。具体要怎麽做,当然是在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才知道,哪有提前预设立场的道理。作为圣武士,既不是法律的盲目扞卫者,也不是秩序的全盘否定者,既不是完美主义者,也不是理想主义者──我们是实用主义者。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进一步,就进一步,不妄想,不奢求,不消沉,不放弃,不畏缩,不退避。尽力而为,如此而已。」 琼恩默然半响,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又随口聊了几句,谈话内容渐渐转到伊斯塔和思思身上。对於新结识的这两个人,琼恩倒是颇为有兴趣,或者说很好奇。首先是相貌,伊斯塔是个普通男子。年龄估计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面容勉强能算是英俊。但比起琼恩而言还是差了一筹,不会引起嫉妒,问题在於他的面部似乎比较「扁平」,轮廓不若寻常人那样突出,更简单点说,就是眼眶不够深陷,鼻梁不够高挺──而且他的肤色是黄色。头发和眼珠都是黑色。 黑发黑眼很正常,琼恩自己就是,不足为奇。黄色皮肤也不算甚麽,据梅菲斯说,费伦大陆上有不少地区的人都是如此,用不着大惊小怪。至於面部轮廓不够深,这也算不得甚麽明显特徵。但所有这些因素全都叠加起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再配上他那繁复诡异,和常人风格迥异的长剑和剑术。那问题恐怕就不这麽简单了。「自报家门的时候,他说过他来自东方。」梅菲斯说。 东方是个模糊概念,琼恩等人现在在泰瑟尔,这是费伦大陆的最西边,已经毗邻宝剑海了,也就是说几乎整个大陆都可以算是「东方」,比如阿格拉隆就可以算东方,塞尔也能算东方。虽然如此。琼恩并不认为对方所指的是这种意思,他所说的东方,恐怕更遥远,越过绝境东域,越过昔日地伊玛斯卡。如今的穆罕瑞德和恩瑟帝国。甚至越过无尽荒野……那片传说中的东方大陆。 「翔龙……」 从欧凯口中,琼恩知道了很多有关古伊玛斯卡帝国的往事。如果是单纯地历史。琼恩会有兴趣听听,但也不会太当回事,然而如果牵涉到自己的身世丶来历丶血脉,甚至利用价值,那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了。 自己有翔龙灵魂印记,这一点很可能便是被阴魂城所特别看重的原因所在,如果能够围绕这个多了解一些相关知识,那麽或许可以推测出更多的信息。而据欧凯所言,伊玛斯卡帝国历史上爆发惨烈内战,翔龙奇械师战败,携带七秘器之三,远遁东方大陆,建立起了翔龙帝国,延续至今。倘若这位名为伊斯塔地剑士当真来自东方大陆,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发现甚麽东西。可惜大家素昧平生,没甚麽交情,而询问身世,探听来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冒险者中的大忌讳,关系不到一定程度,这种话题是绝对不能谈的。琼恩如果贸然开口询问,说不定对方会当场翻脸,拔剑就砍。 这一点让琼恩很头疼,但要说先去攀交情,拉关系,增进友谊,他又不愿意干。如果对方是美女,他倒还可以考虑,对方是个男人,自己这麽献殷勤,会不会被认为有某种特殊性取向。 说到美女,伊斯塔身边的那位思思小姐倒是当之无愧,倘若是要去和她搭讪,琼恩一定很乐意,可惜没有甚麽机会。对方显然已经名花有主,自己要想插手,除非先把伊斯塔干掉……这个难度似乎挺高的,还是不予考虑。 以容貌而论,思思其实也算不上那种惊世绝艳的大美人,漂亮是可以说,但还没到珊嘉和梅菲斯那种程度,但她身上自有一种独特气质,不好用语言来形容,但确实是琼恩生平未遇,令人印象深刻,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 而且,她的眼睛很奇怪。 世界上的人,眼睛甚麽颜色的都有,黑色丶褐色丶碧色丶红色丶紫色丶蓝色甚麽的,琼恩都见过,本来没甚麽好惊讶地。然而思思的眼睛,却是两种颜色──她的左眼是浅蓝色,右眼却是深碧色,这就很让人惊诧莫名了,不知道甚麽样的父母,甚麽样的血统,才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双眼异色,这种事情我只在书里读到过,从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人,」梅菲斯沉吟着,「那位思思小姐,只怕很不简单。」 「怎麽说?」 「我以前读过的一份秘密资料,上面说这种情形叫做妖瞳。生具妖瞳的人,无一不是超凡绝世之才。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据说妖瞳还有一层含义,便是此人的体内,其实有两个灵魂。」 第四十七节 凛生病了 「噗!」 琼恩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险些一口喷了出来,「这太荒唐了吧。」 梅菲斯摇摇头,大概自己也觉得可笑,「资料上是这麽说的,我转述而已。」 其实要判断思思寻常不寻常,根本不用看甚麽资料,甚至也不用看眼睛,只要看她的左手就足够了。能够拥有那样强大神器的人,怎麽着也不会是个普通之辈。 「那枚戒指麽,」梅菲斯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传说中的寒冬之戒,据说能让整个世界冰封的至高神器。」 让整个世界冰封,这种说法自然是夸张,就算连寒冬女神欧吕尔(auril)都办不到,但也侧面反映了这枚戒指确实是威力无比,所以才会有这种传言。 「寒冬之戒,来历不明,一般都认为是巫师之神阿祖斯所铸造,但根据教会里一份秘密资料显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不得不说,有一位像梅菲斯这样的女友在身边,那真是幸福到一塌糊涂的事情。打架的时候可以当战力,上床的时候可以当情人,平时可以当朋友,就连要查找资料的时候,她都能立刻从记忆中搜寻出来,详细奉上。 提尔的教会体系中,圣武士地位极高,往往能够出任辅祭丶主教等职,甚至领袖六大教区的「大主教」。现在深水城教区的领袖。大主教阿鲁曼,就是一位圣武士。梅菲斯因为身世血统的关系,就算不被开除,大主教之位估计也是没希望,但她毕竟地位尊崇,有权接触大量的机密资料。她喜好阅读,博览群书,记忆力又惊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略一回忆就想了起来。 据梅菲斯所言,寒冬之戒最早出现。是在上古耐瑟瑞尔帝国的中晚期,具体时间不明,但肯定在帝国陨灭之前。阿祖斯要等几百年後才出世,自然不可能是他锻造了这枚戒指。它以「寒冬」命名,顾名思义,乃是能够发动强大无比的寒冰魔法,冰封世界自然不可能。但要毁掉一座城池,却是绝对可以办到的。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那倒还罢了,威力强大是神器的共同特徵,虽然厉害到这种程度的是不多,却也不是绝无仅有。但寒冬之戒另外还有一项能力,却令它稳稳占据了神器中的「至高」一级,任谁也无法提出异议。 这项能力便是「永生不死,青春不朽」。 这是个魔法世界,长生不死的法门也是有的。最典型的就是变成吸血鬼丶转化巫妖,但这实际上是「永死」而不是「永生」。更高明的,那就是成为选民之类,就像欣布丶葵露等人。但选民是能不死,却不等於说不老,只是衰老速度非常缓慢而已,欣布十馀岁时就成为选民,如今看起来也有三十岁左右了。其他例如甚麽延命药剂之类的。有用是有用,但效力是会递减的,一个普通人,原本假设能活百岁,就算天天用珍贵药剂喂。至多也就能延寿几十年。而且和选民一样,寿命是能延长。衰老无法避免。一个人如果都已经老眼昏花牙齿松动不能推倒漂亮美女了,那就算活上千岁又有甚麽乐趣,还不如自杀变鬼魂得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长生可期,不朽难求,天年可延,青春难再。就目前的魔法水准,琼恩不曾听说有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当然,那几个阴魂王子活了上千年还很年轻,或许是已经掌握了甚麽秘法,但琼恩不相信那是没有代价的。 但寒冬之戒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 只要戴着它,人就不会衰老,当然如果孩子戴上那也不会长大,生理机能就像是完全停滞,但其实并非如此。此外,佩戴者可以不饮不食,无需摄取能量就能维生,当然这只是「可以」,不是「必须」,如果愿意享用美食,那也没有任何障碍。 「那如果取下戒指呢?」琼恩问,「会不会加速衰老,把以前的份都补回来?」 「不会,」梅菲斯说,「它其实就相当於一个停滞的功能,戴上它,周围的世界照常运转,但你的身体状态彷佛就停止在了那一瞬间……不过这麽说还是不确切,你还是会疲惫,会劳累,会需要休息,不是说在早上起床时戴上,那就永远都精力充沛了。」 这其中的道理,梅菲斯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归结起来一句话,「这就是魔法的奥妙」。 因为有这样强大的功能,寒冬之戒遭到无数人的觊觎,一出世便伴随着腥风血雨。这听起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甚麽绝世神兵或者武功秘笈,不过其实也差不多── ──准确地说是更诱人,有甚麽绝世神兵和武功秘笈能让人长生不朽的?而且连练都不用练,直接戴在手上就行,不用担心自己资质不够之类的问题。 「被你这麽一说,连我都想要了,乾脆今晚就去杀人越货吧。」 琼恩开玩笑地说,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梅菲斯一个白眼。其实就算真拿到寒冬之戒,对於琼恩而言也未必有多少意义,神器这种东西,不是想用就能用的,更何况是寒冬之戒这种货色,长生不朽的效果那是戒指附带,佩戴就行,不用激发,但要想发动其中蕴含的寒冰魔法,那就需要巫师自身有超一流的实力了,琼恩自度差得很远……等等,如果这麽说的话,岂不就是意味着,那位叫思思的女孩,魔法造诣远远胜过自己? 从外表上看,估计她的年龄至多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和自己差不多。琼恩虽然不算绝顶天才,却有奇遇,有一流的学院训练,一流的教授和导师,还有神力的辅助,进步速度一日千里,不足十七岁便能触摸魔网第六层,即将达到第七层,就算不是震古烁今。也是极其罕见了。凛有半龙血脉,资质绝佳。比他还大一岁,如今也才刚刚凝成真名。如今居然又冒出一个天才巫师出来,比自己还明显强一大截……这世界上还有天理吗? 「世界上有没有天理我是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得提醒你,」梅菲斯说,「那个女孩子很不简单。」 「这话你早说过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她的体内有一种极其危险地力量,」梅菲斯沉吟着,谨慎措辞,「每当我和她靠近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就好像,呃,相互排斥,互相敌视一样。」 「相互排斥,互相敌视?」琼恩失笑,「大家无冤无仇。有甚麽敌视的。」 梅菲斯是提尔的圣武士,琼恩是夜女士的信徒,甚至还勉强能算半个选民,他们在一起都没感觉有甚麽排斥。如果说梅菲斯和思思之间会排斥,那也未免太匪夷所思,难不成那个白袍女孩其实是甚麽邪神信徒,而且这个邪神还恰好是提尔的死敌? 「不,不是。」梅菲斯摇头否认,「在排斥和敌视之外,偏偏又有一种相互吸引,非常熟悉地感觉。就是那种……彷佛我和她都拥有某种力量,而这种力量本出同源。彼此近似──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本出同源,彼此近似?你别告诉我说她其实也是你们教会的圣武士。或者她也是巴尔的子嗣。」 「这两者都绝无可能,」梅菲斯皱眉,「所以说,我也实在搞不清楚怎麽回事嘛。」 琼恩一向信任梅菲斯的眼光见识,既然她都摸不着头脑,那自己也就不用再费心思猜测。反正总结起来一句话,这两个人身上迷雾笼罩丶疑团重重,而且彷佛还都和自己这边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伊斯塔极有可能来自神秘的东方大陆,对於解开琼恩的身世来历颇有助益;而思思则和梅菲斯有甚麽既排斥又吸引的古怪感觉……真见鬼了,两个女孩子之间有感觉,这话听起来好像百合…… 倘若有时间的话,慢慢观察,深入交流,或许能发现甚麽秘密,只是大家以前既没交情,马上又要各奔东西,他们要南下去卡丽珊,琼恩等人要北上回阴魂城,天地之大,以後未必还会有甚麽交集了预料是如此,然而世事的奇妙之处,就在於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人意料。 在塔格村住下的第四天,消息传来,费郎罗公爵撤回指控,达劳玛城法院召回法警,这件事情算是基本搞定。既然如此,大家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琼恩等人打算第二天北上,伊斯塔和思思则准备南下,就此告辞。 就在当天晚上,凛生病了。 毫无预兆地,先是突然头疼,然後就发起烧来,额头温度烫得惊人,到最後已经神志不清,晕晕沉沉。小村庄里没有医生,幸好芙莉娅是牧师,赶紧让她为凛治疗,好几个神术拍下去,却是半点效果也不起,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这是怎麽回事?」 头疼脑热,发烧生病,这并不算甚麽,人人都会遇到,但发生在凛身上,那就很不可思议了。她是龙女,体质好得不可思议,从小到大别说发烧,就连感冒着凉都没有过,这点梅菲斯可以作证。退一步说,即使生病了,已经用神术进行治疗,就算不能完全痊愈,至少也应该有所好转才对,总不至於起反效果。芙莉娅施法的时候,琼恩等人也在旁边,不可能做甚麽手脚。 怎麽办? 大家都有些犯难,如今这座小村庄里可以算是藏龙卧虎,能够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就有三个,超一流的剑士也有两名,来自下层界的恶魔都有一只,然而遇到这种治病的事情,全都派不上用场,统统可以忽略。唯一一个莎尔牧师。还已经被宣告彻底失败了。 听到消息,伊斯塔和思思前来探望,然而他们同样也束手无策。琼恩注意到思思很认真的盯着凛地脸看了半天,原本还以为她有甚麽办法,结果依旧只是摇摇头,甚麽都没说。 临行之前出了这种事情,大家心情自然都很差,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按照计划启程。到了下一站瑞塔汶,去城中神殿里找更高明的牧师来试试看了。 各自休息。准备明天一早动身,梅菲斯在床前守着凛。琼恩独自一人睡到半夜,只觉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索性披衣起身,出来走走。 沉睡的乡村安宁静谧,月光清澈如水,夜风柔柔吹拂。让心头的燥热渐渐平缓下来。琼恩随意沿着小路走到村口,正准备转身折回,一眼瞥见旁边山丘顶上站着一个人影。 「思思?」 白色的巫师袍在黑夜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今晚还有月光,栗色长发随风飘拂,露在袖外的左手食指上,寒冬之戒泛着凛凛冷光,正是那个神秘地小女巫。她背负双手,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弯月,彷佛若有所思。娇小身形之中,居然隐隐显出一派萧瑟气息,彷佛历经沧桑地老者一般。琼恩看得心中发怔,待回过神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她抬起手,头也不回地朝他虚招了一招。 很显然,对方是要他过去。琼恩略一犹豫,走上山丘,在距离她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思思小姐,找我有甚麽事情麽?」 她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她找你,」思思说。「是我找你。」 琼恩惊得往後退了一步。 之所以如此惊惶。是因为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平时听到地柔美女声。而是一个男性的嗓音,低沉丶雄浑,夹杂着些许嘶哑,透着一种久居高位自然养成地气度,而且说的是标准地耐瑟语。倘若琼恩不看人光听声音的话,他肯定会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老者。借着月光,他清楚地看见对方地脸,确实是思思没错,然而又似乎有甚麽地方改变了…… 是了,眼睛,她的眼睛本来是一只蓝色,一只碧色的所谓「妖瞳」,如今却两只都变成了深碧色。 眼睛颜色统一,看起来自然顺眼多了,问题在於这种变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它肯定是某种预示或者说徵兆才对,一想到这点,琼恩便更加紧张起来,正要说话,对方已经再度开口。 「你来自阴魂城吧?」 琼恩更是一惊,大家萍水相逢,自然不会透露太多讯息,阴魂城名声不佳,所以琼恩也不曾向对方提过,免得引起甚麽不必要的麻烦。反正互相不打探底细,这是冒险者们共同默认的规矩,也没甚麽不正常的。可是这样的话,对方怎麽能够一口叫破自己的来历?她……不对,恐怕是他,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是说芙蕾狄她们无意间露了口风? 「你的法袍丶斗篷和靴子上,都有明显的阴魂城标记,你自己看不见而已,」似乎是看出了琼恩的疑惑,对方做出解释。 琼恩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我确实来自阴魂城,第二远征师上尉军官,琼恩·兰尼斯特。阁下是……」 他试探着反问,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上了尊称,之所以如此,是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清晰传来的凛凛压迫感,并不算特别强烈,但却足以令他惊骇莫名。 同为奥术的研究和运用者,巫师和巫师之间有一种天然的联结,能够感应到对方的气息。如果彼此间实力有差距,那麽较弱的一方会有压迫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问题在於,除非巫师干涉魔网,调用魔力,准备或者正在施法,那时候力量上的差距极其明显,感应才会比较强烈,倘若只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聊天,那理当是不会有甚麽感觉的──如果这样也能有感觉,而且还这麽清晰,那只说明一件事情:对方的实力之强,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的。 琼恩自身实力已经不俗,见过的顶级大巫师也有不少,他的老师奥沃丶第一次出差送信地对象拉沃克,这两个巫妖都是大奥术师,即便在昔日的耐瑟瑞尔帝国,他们也都是第一流的人物,现在更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巫师。然而就算见到他们,琼恩也没感受到这麽强的威压──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个人,较之奥沃和拉沃克都还要胜上一筹? 这……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合理性吧。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对方淡淡说,「反正不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叫思思的女孩子,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是,那阁下召我前来……」 「我想听你为我讲讲,阴魂城的现状。」 第四十八节 治疗方案 这个要求很古怪,让人摸不清意图,而且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琼恩怔了怔,「您是想知道……」 「哦,那就……先说说泰拉曼特和阿拉莎吧,」思思(准确地说是无名老者)说,「他们怎麽样,还好吧。」 泰拉曼特·坦舒尔,阴魂城主的名字,这个琼恩是知道的,可是城主大人深居宫中,基本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自己一个小角色,打过交道的最高级别人物就是阴魂王子而已,又怎麽会知道他老人家好不好。至於阿拉莎,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女子,她又是谁,好像听说过,有点模糊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 「是吗?」对方皱眉,「那家伙应该是很爱热闹,喜欢抛头露面的呀,难道转性子了?阿拉莎是他夫人,你也不知道?」 「城主夫人?啊,想起来了……可是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被对方一提醒,琼恩终於想了起来,阴魂城历史上确实是有一位叫做阿拉莎的「王后」。据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和阴魂城主在学生时代就相识,後来成为爱侣。两人感情非常深厚,多少年来彼此扶持,相伴走过无数风雨,简直就是浪漫的童话故事。令人惋惜的是,王后已经去世多年……好像有几百年了吧,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听说还是死於谋杀,凶手却一直没有抓到,成为一桩悬案。也正因为如此,琼恩才会有些印象,否则谁会记得一个去世多年的人。 泰拉曼特身为城主,相当於一国之君,身边自然不会少了女子。不仅仅只有王后一人。十二位阴魂王子,其实说起来大半都是非王后所出的「私生子」,或者说庶出,反正阴魂城的风俗不在意这些,私生子并不受歧视,大家也无所谓。但自从阿拉莎王后去世之後,阴魂城主就再没有续弦另娶。「王后」的宝座上一直空着了。 「去世了?」 老者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而且……不知道是否是琼恩地错觉。彷佛还有一丝掩盖不住的伤感,就像是听到亲人或好友逝世的消息一般。 「他认识阴魂城主和夫人,而且显然还很熟识。」 琼恩在心中做出这个判断,不过也不敢打听甚麽。至於王后是被谋杀的这点,他想了一想,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有关阿拉莎王后的事情,自己也只是小时候听父母偶然间谈起。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也不能确定,万一开口结果说错了甚麽,岂不是自找麻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听到阿拉莎王后去世的消息,老者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究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阴魂城近些年发生的事情。琼恩想了想,大略整理了一下头绪,便开始慢慢说了起来。反正阴魂城在幽影界的时候没甚麽可讲的。按部就班地生活,至於回到物质界之後,所干地几件大事,阴影大幕融化冰川丶和塞尔结盟丶进攻幽暗地域之类,琼恩或者有份参与,或者也有耳闻,说起来也不费力。 老者静静地听着,偶尔提一些问题。琼恩从中发现一件事情。便是这个老人对阴魂城显然并不陌生,或许不曾在其中生活,但至少去过,有很多细节上的问题,城市建筑丶街道走向丶方位等等。不是亲眼所见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说的是纯正的耐瑟语。认识城主和王后,又对阴魂城这麽熟悉。还这麽强……难不成是某位大奥术师?」 这个猜测有其道理,然而有一点不明白的,便是这位大奥术师明明是男性(至少从嗓音上判断是男性),为何却把自己变成一位美少女……难不成他是个人妖?然而他刚才又说,自己并不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叫思思的女孩子」。 两个灵魂? 梅菲斯此前说的话,突然在他脑中冒出来。双眼异色,是为妖瞳,意味着体内有两个灵魂──他本来以为这是胡说八道,连梅菲斯自己也只当作笑谈。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还真有可能。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阴魂城的情况大致说完。对方听了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是这样啊,」他淡淡说,「你手上的那两枚戒指,怎麽看着像是奥沃那胖子的手艺?」 琼恩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眼前正在和自己说话的这个老家伙,绝对是昔日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之一,否则提起奥沃绝不可能是这种口气,更不可能从戒指的手艺上就能认出他是制作者。「奥沃先生是我的老师,」琼恩小心回答说,「这两枚戒指都是他送的。」 「是吗?那家伙原来还没死啊,」老者用一种颇感兴趣的语气说,「到底是不死者,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技术是一流。你是他学生,难怪,你老师还是整天挂着一串戒指到处向女孩子求婚吗?」 「……呃,他现在基本不这麽做了。」 「哦,大有长进啊。还是说他已经找到愿意嫁给他的女孩子了?」 「这个……暂时还没有。」 「意料之中,你下次见到转告他,不下决心减肥的话,这辈子他是别指望能有女孩子喜欢了。」 「……我一定转告。」 老者呵呵一笑,「你现在是准备回阴魂城去?」 「是的。」 「很好,」老者说,「你身上有一页耐瑟卷轴吧,拿出来给我看看。」 琼恩愕然怔住,他确实是有一页耐瑟卷轴,当日在瓜理德斯城从亚当斯手中得来,因为存了私心,一直没有上缴。但因为莎尔的影火作祟,他也没办法看懂卷轴内容。只能扔在次元袋里,时间一长几乎都给忘记了。问题在於,这老家伙是怎麽看出来地,他再厉害,总不至於眼睛能透视,直接看见次元袋里的东西吧。 虽然疑惑,但事已至此。否认抵赖显然是没有意义的。料想对方也不至於吞没他的东西──实际上,真要抢琼恩也没办法。他取出那页黄金卷轴递过去。对方接过,漫不经心地瞥了两眼,伸出右手食指在上面虚虚勾勒,像是画了个甚麽符号,然後递还给琼恩。 「你回到阴魂城以後,把它交给布雷纳斯──他是你的上级对吧。告诉布雷纳斯,让它把这页卷轴给泰拉曼特看看。」 琼恩犹豫着。他不想把这页卷轴交出去,不管怎麽说,也是自己去瓜理德斯城一趟,出生入死得来的战利品。虽然自己现在不能阅读,拿着也没用,但说不定将来又能读了呢。上缴的话,未免太亏了。 老者看出了琼恩的心思,他微微冷笑了一声。「你根本无法阅读它,拿着也没用,只会招致祸患。」他淡淡说,「就算你能阅读,对你也没用。你是变化师,没学过任何亡灵术,我没看错吧,这页卷轴上记载地完全是亡灵术知识,你要它做甚麽,交上去的话。至少还能换点奖励。当然,你要愿意的话,也可以给你老师,反正也没差。」 琼恩没明白,为甚麽说给奥沃「反正也没差」。奥沃可是精研亡灵术地大行家。这页卷轴对琼恩而言是废物,对奥沃却应该是宝贝。他难道还会自己不要,送给阴魂城主?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别想,反正自己也正准备顺路去拜访奥沃,把卷轴送上去当见面礼,说不定还能再捞点好处。而且说起来,这肥巫妖对自己确实还真不错,尽尽学生地心意也是应该的。 抱着这种打算,他答应下来,将卷轴重新收起。对方没有再谈有关阴魂城的话题,反而开始询问琼恩自身的事情,同时也指点了他一些有关魔法上的技艺。琼恩虽然有奥沃这个大奥术师当老师,但其实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彼此的专业方向又不一致,学到地东西不多,反而是这个老者,应该是在变化魔法上造诣极高,随口点拨几句,往往就能让琼恩豁然开朗,很多一直处於瓶颈阶段的疑难迎刃而解。 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经有些发白,漫漫长夜即将过去。老者转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又突然站定。「差点忘了件事情,」他说,「你那位叫凛的朋友,她是龙脉对吧?」 「是。」 「她体内融合了一个元素转化法阵?」 「是,」琼恩连忙问,「莫非您知道……」 「她太逞强了,或者说太任性了,」老者说,「那个法阵很巧妙,制作者一定花费了无数心血在内,但不是她现在就可以运用的。再过五年,或者十年,才是比较合适的时机,现在她根本就承受不起。」 「您是说,她其实不是生病,是身体承受不住魔法阵,出现了反噬?」 「对,」老者说,「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不过可以指一条路,你们去阿斯卡特拉,试着碰碰运气吧。」 阿斯卡特拉? ※※※ 「他让我们去阿斯卡特拉?」梅菲斯问。 第二天一早,大家互相告别,各奔东西,伊斯塔和思思南下去卡丽珊。等他们走後,琼恩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略对梅菲斯说了一遍,说那个不知名的老家伙建议他们去阿斯卡特拉碰碰运气,或许能治好凛。 阿斯卡特拉是泰瑟尔北方安姆帝国的首都,号称「银币之都」,乃是费伦大陆上着名的繁华城市之一。它是一个港口城市,位於安姆的最西边,再过去就是浩瀚无际地宝剑海了。琼恩等人原本的路线安排,是到了瑞塔汶之後,沿商路北上,从安姆帝国的中间直接穿过,并不经过阿斯卡特拉,如果要去的话,那就得中途变向,得多绕一个大弯。 「走一趟吧。希望能有好运气。」琼恩说。 梅菲斯看了看沉睡中的凛,点了点头。「也好,」她说,「阿斯卡特拉是安姆首府,有不少神殿和高阶牧师在那里,应该能帮上忙吧。」 坦白地说,这是有些自我安慰的想法。如果真如那个老者所言。凛并非生病,而是承受不住魔法阵遭到反噬。那再高明的牧师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最理想地方案,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元素转化法阵惹出来地麻烦,找当时制作的人就好──然而替凛制作法阵的人是她父亲,如今早就去世多年了,指望不上。 只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是自我安慰,那也得去碰碰运气了。 关於思思体内很可能隐藏着一位大奥术师灵魂的事情,梅菲斯也颇觉惊讶,没想到「妖瞳」的传说还真是事实。只是线索太少,也不足以推断甚麽,很难猜出那位大奥术师的身份来历。耐瑟瑞尔帝国存续三千馀年,魔法文明辉煌发达,大奥术师不可计数,但因为一朝陨灭,诸多史料都没有流传下来。让後人想研究都无从着手,也没法从中推敲琢磨。 「不过……大奥术师虽多,能比奥沃都胜上一筹地却寥寥无几,再加上对阴魂城的熟悉,还有寒冬之戒……总不会是他吧?可是那家伙早就已经死了才对啊。」 梅菲斯心中沉吟着,却没有说出口,不管怎麽说,这个消息得尽快回报给大主教。 「先去瑞塔汶再说吧。」她最後说,「不行再去阿斯卡特拉。」 一行人离开塔格村,走了半日抵达瑞塔汶,找到城中的提尔神殿请牧师治疗,结果令人失望。凛依旧处於晕沉昏睡状态。烧倒是慢慢退了。人却怎麽都不醒,牧师们也束手无策。施展了各种强力的治疗痊愈法术,用作材料的钻石都花费了一堆,全然没有半点起色。 只能去阿斯卡特拉了。 「对了,去阿斯卡特拉的话,有件事情要注意,」梅菲斯突然想了起来,连忙提醒,「凛倒罢了,琼恩你和芙蕾狄要小心,千万别在城里施法。」 「为甚麽?」 「安姆是个敌视巫师的国家,」梅菲斯解释,「虽然没有甚麽法律明文禁止,但上至政府,下至平民,基本都对巫师抱有很深的成见。巫师在城市中的活动会受到监视和限制,尤其阿斯卡特拉这种首府,倘若不取得施法许可证的话,擅自在城中施法,哪怕只是变个最简单的戏法,那都是触犯律法,会被罚款甚至囚禁的。」 「这麽过分?」 琼恩吓了一跳,他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从没听过有这种严苛规矩的。「这麽一来的话,安姆岂不是没有巫师定居了?」 「那倒也不是。」 梅菲斯解释,安姆帝国号称商人领地,乃是大陆上着名的繁华富庶之所。就常理而言,经济越发达的地区,巫师也就越多,但因为安姆的歧视政策,全国巫师数量不足百人,其中大部份都隶属於一个叫做「兜帽巫师公会」(wled wizards)的组织。这个公会基本垄断了安姆帝国的魔法研究,取得政府有限度的支持,排斥外来巫师,「施法许可证」就是由他们负责颁发,倘若有人无证施法,那麽一切麻烦也都由他们出面处理,算是半官方组织。 施法许可证的价格极其昂贵,而且办理缓慢,手续繁多,今天去交钱申请的话,说不定过一年半载才会发下来,麻烦得很。琼恩等人只是过路,自然没必要考虑,但这样一来,在城中就要格外小心,随便用个甚麽飞行传送法术,立刻就会有一帮兜帽巫师出来抓你。 「巫师施法会有麻烦,那牧师呢?」 「说得更准确点,是奥术者有麻烦,神术者不受干涉。芙莉娅就没事,不过她是莎尔牧师……也没关系,在我的记忆里,安姆并不禁止邪神信仰。」 也就是说,巫师丶吟游诗人这种专门被打击,牧师丶德鲁依之类就可以大摇大摆,行走无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安姆帝国宗教势力极盛,尤其是阿斯卡特拉,各大教会都建有神殿。提尔教会有六大教区,安姆是其中之一(包括安姆帝国丶博得之门等剑湾一带),总部便在阿斯卡特拉;商业女神沃金的教会,总部和教皇「圣币」也在此。其他如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丶知识之神欧格玛丶死神克兰沃丶爱神淑娜(sune)等高等神,势力也都颇为雄厚。总体上来说倒是呈现百花齐放的架势,不像泰瑟尔帝国,提尔教会一家独大,完全垄断。但不管是甚麽教会,基本都排斥巫师(魔法女神的教会例外),所以便会有种种苛刻限制。 「知道了,记得不在城中施法就行。」 巫师只要不施法,不在手上提着法杖炫耀,一般人也看不出身份,巫师袍和普通地长袍,从外表看式样是差不多的,也不算甚麽特徵。虽然在同行面前很难掩饰身份,但瞒过普通市民总不会有问题。 在瑞塔汶雇了马车,众人沿着商道,顺利通过边境的关卡,进入安姆帝国。一路疾行毫不停留,在第三天上午终於抵达了阿斯卡特拉。 进城之後,也无暇观赏游览,直接就奔神殿而去。几年前,阿斯卡特拉开发城北的荒地,建立了一块专门的「神殿区」,里面有提尔丶兰森德尔丶欧格玛丶克兰沃丶伊尔玛特丶托姆丶海姆七位神祗地神殿。其他如苏伦丶淑娜丶沃金丶迪奈尔(deneir)丶安博理等神明地神殿,分散在其他各城区,林林总总,一共有近二十家。 可惜事实证明,不是数量多就一定有用的,半日时间,琼恩和梅菲斯带着凛把神殿区地七座神殿都跑遍了,结果依旧没甚麽进展。轮到疗伤治病这方面的本事,各大神殿之中,以兰森德尔的牧师最为专业,然而就连他们也拿不出甚麽好办法。 正当大家都已经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在知识之神欧格玛的神殿里,倒是得到了一条相对有价值的讯息。 「这种症状,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类似的记载,」欧格玛主教说,他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按照教会的规矩,应该称呼他为「命名者」,「她之所以昏睡,是因为承受不住元素转化法阵的力量,遭到反噬所致。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或者把这个法阵消去,摆脱负担;或者让她自身得到大幅度的强化,足以承受法阵。」 之所以说是「相对」有价值,是因为这两个选择都很难办到。凛的父亲已经把元素转化法阵和她的身体融合为一,琼恩实在想不出有甚麽办法,能够在不伤害凛的前提下消去法阵。至於说大幅度强化她自身……怎麽强化,凛又不是机器人,能够更换零件升级换代。就算现在开始每天喂补品,只怕也来不及吧。 然而,命名者的话语中,彷佛隐含着某种暗示,而梅菲斯听懂了。她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似乎想说甚麽,但最终还是没开口。谢过命名者,抱起凛,和琼恩走出了神殿。 第五十节 卓尔少女的成长 站在琼恩面前的赤裸女子,银发丶黑肤丶尖耳,无不表明了她的卓尔身份。身材娇小却丰满,曲线玲珑浮凸,让任何正常的男性看到都会本能地咽口水,不是别人,正是和琼恩在瓜理德斯城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交往,还曾经上过床的黑暗精灵,维康尼亚·菲尔伦。 琼恩当日奉命前往伊卡沙城,正撞上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们攻城,统帅就是维康尼亚,被琼恩孤身闯阵,於乱军中俘虏,这算是两人的初次相识。後来琼恩说服维康尼亚,带他进入瓜理德斯城,其间经历颇多曲折,两人几次并肩作战,居然算是结下了点情谊,关系一度亲密,有过合体交欢,琼恩还帮她当上了第一家族主母。可惜事情到了最後,琼恩终究是有所图谋而来,设下圈套引诱卓尔上当,伊卡沙城一战,瓜理德斯元气大伤,精锐兵力损失殆半,维康尼亚也再度被俘,成为阶下囚。 此次之後,两人的关系自然算是彻底破裂,原本那点脆弱情谊荡然无存。平心而论,卓尔虽然是以邪恶着称的种族,维康尼亚也不是甚麽善良少女,但对琼恩却还算真诚,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你一直在欺骗我,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我可否把这称为背叛?」 善恶是非且不论,仅以两人之间来谈,确实是琼恩对不起维康尼亚。大约也是因为心怀愧疚,琼恩说服矮人释放了她,任她离去。作为失败者。罗丝的弃民,维康尼亚已经无法返回瓜理德斯。也不愿去别的卓尔城市,她对琼恩说。打算前往地表世界。 「因为我想了解一下人类,」她说,「我想看看,你们人类的世界,和卓尔到底有甚麽不同。」 维康尼亚离去之後,时间一长,琼恩渐渐也就将她淡忘,以为天南地北,从此便再无交集,两人间曾经发生的一切。也只当作永久地回忆。没想到时隔一年,居然在这陌生城市,又遇见了故人,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世事无常,莫过於此。 卓尔的名声在人类当中极其恶劣,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对象,杀了估计都无罪。维康尼亚敢在阿斯卡特拉这种人类大都市居住,自然也要特别小心,在外面的时候,她显然使用了某种法术伪装自己。改变了相貌──至少改变了肤色,因为她虽然用兜帽遮住了脸,但双手是露在袖外的,而琼恩当时看到的并非黑肤,而是白色,否则他早就想到了。虽然如此,两人终究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琼恩一路跟来。看身形背影,走路姿态,终於还是想了起来。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进来看看,其实他也没想好要做甚麽。说甚麽。只是觉得既然见到,就此默默转身走人。总是不妥。 回到住处,维康尼亚清洁沐浴,自然取消了伪装法术,恢复卓尔形态。一年时间,无论人类还是卓尔,相貌理当都不会有甚麽太大改变,但经历的事情多了,气质自然而然便也会有影响。卓尔少女的容颜,虽然依旧如昔日一般精致美丽,但却少了些许稚气,多了几分沉稳,看起来明显成熟多了。 两人怔怔对视,既觉意外,又想起往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甚麽。过了半响,最终还是维康尼亚先回过神来,「是你啊,」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琼恩。」 她此时还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面对着琼恩和一个陌生女子(莎珞克),神情坦然自若,落落大方,毫无半点局促不安之感。纵然卓尔是以风气开放淫荡而着称,但却也并不是暴露癖,没有哪个女祭司会喜欢在街上裸奔,让别人随意欣赏自己的身体。倘若换了以前,维康尼亚是肯定不会表现得如此镇定,十有八九要立刻穿衣,呵斥琼恩退下,现在却能言笑自若,彷佛全然不以为意──这恐怕并不是说她比以前放荡,或者羞耻心丧失,自暴自弃,而是……有所觉悟,有所成长了。 卓尔少女的裸体很漂亮,如果可以的话,琼恩还真想天天看。不过现在这种场合,自己衣冠整齐,对方一丝不挂,又没打算马上上床,感觉总是怪怪的。琼恩不可能把自己也脱光,来个坦诚相对,自然就只能请对方穿上衣服了。 维康尼亚随手挑起旁边衣架上的一件浴袍披在身上,散散系着腰带,大半个性感裸体依旧还是暴露在空气里,关键部位若隐若现,甚至能隐约看见胸前的两颗嫣红蓓蕾,这与其说是穿衣,不如说是在引诱人脱衣。总算琼恩平时美人看得多了,还算有些定力,不至於失态。 「不用一直站在这里吧,」卓尔少女微笑,在旁边墙上轻轻敲了敲,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移开,「进来坐坐如何。」 琼恩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随她进了房间,这地方应该是卧室,也是她真正生活的地方,陈设布置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但也算得上是华贵,比起外面的破旧黯淡,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钻石吊灯丶真皮沙发,连地上铺着的地毯都是崭新的,应该刚刚添置不久,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大床,一看就超级舒适柔软,让人有陷进去的欲望。 两人面对面坐下,维康尼亚拍了拍手,透明的异界奴仆自角落里冒出来,端上两杯葡萄酒。维康尼亚取过一杯,端在手中却不品尝,只是静静坐着,琼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麽。 以常理而论,故人久别重逢,理当相互问候,说说离别之情,谈谈自己近况,然而琼恩和维康尼亚的关系……朋友算不上,敌人倒差不多。在瓜理德斯城。琼恩杀了维康尼亚地母亲和姐姐──当然,这其实无所谓。维康尼亚自己就是同谋;琼恩还强奸了她,给她後庭开了苞──这也不要紧。卓尔们不在乎这个。但琼恩设计让瓜理德斯城战败,让她这个第一家族的主母沦为阶下囚,被蛛后遗弃,流亡地表,这就是很大的仇怨了。如果维康尼亚一见到他就冲上来砍,那琼恩是半点都不惊讶地,如今她能这麽镇定理性,心平气和,已经是大大出乎意料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反常的理性,琼恩才没有遣退莎珞克。而是让她跟自己进了卧室,站在身後。这世界上的女人很多,难缠的也不少,就琼恩的认知而言,聪明的女人大多都比较危险──而既聪明又理智的女人,偏偏还和自己有仇,那就是最危险的存在了,不得不防。别看现在客客气气,说不定下一秒钟就翻脸动手,虽说维康尼亚的实力应该和自己相差甚远。但轻敌大意从来都是失败的根源,谁知道她这一年里有没有甚麽奇遇,会不会突飞猛进呢。这两年来,死在琼恩手上的家伙很多,其中也颇有一些实力原本是在他之上的,往往就是一个疏忽不慎,结果就丢了性命。这种事情落在敌人头上那是很爽,落到自己头上。可就不太美妙了。 幸运的是,维康尼亚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刚从幽暗地域回来?」她开口问。 「你怎麽知道?」 「闻得出来,有那种味道,」卓尔笑了笑,「别忘了。我可是在那里生活了上百年呢。」 「哦。是啊,前几天才刚上地表。」琼恩说,「现在准备回阴魂城,路过这里。你呢,」他反问,「你怎麽到这里来了?」 人类的大都市,对於卓尔而言绝非合适的居所,就算有法术伪装,掩盖真面目,也难保不会有露馅的一天。而一旦露馅,那估计就要上火刑架了。从安全角度考虑,还是在偏远的村庄中隐居比较好。琼恩有此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维康尼亚的回答也令他大大出乎意料。 「我是被奉上面的指令,被派过来的。」 「上面的指令?」 「是啊,」维康尼亚说,从床头拣起一个护身符模样地东西,递给琼恩看,是个黑色小圆盘,外面一圈紫环,用银链穿着,这是夜女士莎尔的圣徽。「我现在是夜女士的牧师,莎尔之手──这麽说起来,我们还能算是一家人?」她格格笑着,「请多关照了。」 莎尔教会神职人员的位阶分六级,莎尔之手是第三级,属於中层人员,这地位已经不算低了,尤其对於一个加入最多不会超过一年的新人而言,简直就是破格提拔。琼恩既惊且愕,「你怎麽会变成夜女士的牧师?」 「这不是你们阴魂城的功劳吗?」维康尼亚反问,「你们进攻幽暗地域,占据了不少城市,强制推行信仰,到处宣传教义。我从伊卡沙城离开以後,一路北上,恰好就遇上一队夜女士的牧师,拉我加入。我想自己反正已经被蛛后遗弃了,是个无信者,听她们说几句觉得还不错,就改信了。」 「就这样吗……」 维康尼亚说起来轻描淡写,彷佛就是商场购物挑挑拣拣,看上新的就又放下旧的,但琼恩清楚实际情形绝没这麽简单。就算维康尼亚真是主动愿意改变信仰,加入莎尔教会,她可原本是罗丝的牧师,虽然地位不高,毕竟也是正式的神职人员,不同於那些普通信徒。牧师改变信仰,要比普通信徒艰难得多,痛苦得多,肉体和精神上都会受到极大的折磨和锻炼,哪是那样轻轻松松的事情。这就好像一个容器,本来已经被改造成了比较符合罗丝需要地形态,现在又要它变成符合莎尔喜欢的样子,那就不是换个名字,重贴个标签就能完事地,锉刀修补丶回炉重炼,都是意料之中。幸好维康尼亚年纪较轻,以卓尔而言还是少女,前几年刚从祭司学院毕业,当罗丝牧师并不久,改变还来得及,换了老牌牧师。那就想变都变不过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琼恩既是出乎意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好。眼前的少女,虽然只隔一年未见。但却显然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承受了很多痛苦,心智渐渐锻炼得坚强,所以现在才能以这样轻松的语气来提及。这其中,只怕也有自己的一分「功劳」吧,虽然琼恩并不会因此感到自豪便是了。 「你呢?」维康尼亚反问,「你来阿斯卡特拉做甚麽。」 「我麽……」 琼恩犹豫着,不太想向对方提起凛的事情,她们又不认识,解释起来又麻烦。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卓尔少女轻轻笑了起来,「你刚才说,回阴魂城,路过这里是吧。可是阿斯卡特拉这位置,无论你走哪条路,也没道理会路过啊,」她笑吟吟地端起酒杯轻轻啜饮一口,「你是特地绕路过来的,对不对?看你的样子,明显是遇到甚麽麻烦了。」 琼恩定定地看着她。 「你看甚麽?」 「没甚麽。」琼恩叹息,「只是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这话听起来真是有够诡异的,琼恩距离十七岁生日都还有几天,维康尼亚已经超过百岁,前者用这种语气说後者,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形容。虽然如此,卓尔少女却没有失笑。她清楚明白琼恩的意思。 「总是过了一年,长了一岁,经历得多了,看事情自然也就明白点,」她淡淡说。「来地表这一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人类的世界,比卓尔要精彩百倍。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听起来不错,见证一位少女的成长,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惜双方的立场是敌对,维康尼亚越成长,那对琼恩就越不利,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斩草除根,早绝後患的打算。人可以不善良,可以不强,但一定要聪明,聪明也不是说思维敏锐,过目不忘,能够解开哥德巴赫猜想这种,而是说能认清自己,明白形势,坦然面对──简而言之一句话,要有觉悟。 琼恩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也素来最欣赏这样的人。强大的人值得畏惧,漂亮的人值得倾慕,善良的人值得尊重,而聪明的,有觉悟的人,值得惺惺相惜。正因为如此,他从没起过半点杀机,只有欣赏和感叹。 「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受人指点,过来碰碰运气,」他承认,「不过现在看来一无所获……不,能够遇见你,也就不算一无所获了。」 「是吗,甚麽麻烦,」维康尼亚问,「说说看,或许我能帮上忙呢。毕竟对这城市,我比你应该熟悉得多。」 琼恩有些迟疑,大家有仇无恩,见面能够不互相砍就很不错了,维康尼亚态度之友善,却是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琼恩自度没有能让人相逢一笑丶泯尽恩仇的人格魅力,也没有能让人抛去旧怨丶俯首臣服的王者气像,这些年来都是谨慎小心地度过,对他人的过分善意和热情,总是抱有本能的怀疑,不敢轻易相信。 然而再转念一想,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无论维康尼亚是真心有意相助也好,还是打算借机探听琼恩地近况也好,反正也就这回事了。於是点点头,将凛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在泰瑟尔的塔格村里,恰巧遇上一个人,也是从安姆过来的,指点说来阿斯卡特拉看看,或许能有办法。可惜现在两天了,还是甚麽头绪都没有,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呢。」 琼恩自嘲地说,正准备喝酒,眼角馀光却瞥见卓尔少女的脸上神情,似乎有些异样。「怎麽,莫非你知道些甚麽?」 「你是说,有人指点你来安姆,那个人是谁,长甚麽样的?」 「唔,指点我的是个叫做思思的女孩子,」琼恩想了一想,还是没有把她体内还有个大奥术师灵魂的事情说出来,「她还有个同伴,叫做伊斯塔,是个剑士。」 维康尼亚格格娇笑起来,「是他们啊,那就难怪了。」 「你认识?」 「算是认识,」维康尼亚说,「打过两次交道。」 琼恩皱眉,「你的意思是说……」 「我是说,他们没说错,你这一趟来阿斯卡特拉,算是来对了,」卓尔少女悠然说,「我手上,恰好就有你需要的东西。」 第五十一节 互相帮忙 凛要苏醒,必须先完成「龙化」,而要完成龙化,需要红龙的血,而且越古老越好,年轻的没用。琼恩和莎珞克转悠寻找了一上午,就是想从哪家魔法商店的柜台角落里翻出一瓶来,最终失望而归。如今维康尼亚说「我手上恰好就有你需要的东西」,那也就是说…… 「你手上有红龙的血?」 「有。」 「我需要的,至少是上古红龙的血。」琼恩提醒。 「我知道,」卓尔少女笑吟吟地说,「我既然敢说有,那就绝对能满足你的需求,上古红龙算甚麽,那种货色我还不屑於拿出来。」 「……你口气这麽大,上古龙都不放在眼里?难道是太古红龙不成?」 「就算有太古红龙的血,最多也就能把龙化加速个二三十倍吧,原本需要十年,现在还是需要个月。你那位叫凛的小情人睡上个月,你就不担心有事?」 这话说得好,正常人别说睡上个月,就算睡上天,那也可以考虑送医院抢救了。虽说凛是龙脉,巨龙也有休眠的习惯,和普通人类不同,但时间拖得越长,风险自然越大,其中不可捉摸的变数也就越多。这个道理琼恩自然懂,问题是懂归懂,太古龙已经是巨龙中最顶级的存在了,它的血效力也只能如此,那还有甚麽更快捷的途经,还有甚麽更好的方法。 「当然有,」维康尼亚说。「大家相识一场,既然帮忙那就要帮到底。我这里有一瓶龙血,效力比甚麽太古红龙血强上十倍百倍,你拿去给她服下,迟则十天半月天,短则三天五天。甚至当天晚上就能醒过来。」 她说得自信满满,琼恩不免惊讶。但感觉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要说能比太古红龙血地效力还强上十倍百倍……那除非是龙神差不多。 「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前天遇到五色龙神,他看你顺眼。让你抽了一瓶血吧。」 「你觉得龙神有那麽好说话吗?」 「当然不觉得。」 「那就是了。」维康尼亚说,「大家素不相识,他凭甚麽让我抽血,除非把他先杀了才行。」 「对啊,」琼恩说,「那你是怎麽……」 「所以我就把他先杀了。」 琼恩一向自诩心理素质不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是难了点,麋鹿兴於左而目不瞬却还是能办到。纵然如此,他还是被维康尼亚的话给震到了。「你刚才说……」 「我说我杀了龙神,取了他的血,有甚麽不清楚的地方吗?」 不清楚的地方倒没有,只是不可思议的地方太多,维康尼亚怎麽会碰上龙神。又怎麽能有本事杀了他取血。这种事情简直就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琼恩仔细再问,维康尼亚却也不肯详细解释。只说前些日子,五色龙神提亚玛特地红龙化身察斯萨突然出现在安姆,不知道被谁打成了重伤,垂垂将死,莎尔教会得知这个消息,於是联络了盟友一起乘机围剿,虽然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最终还是成功杀掉了察斯萨。 胜利之後,自然便是分赃,或者说瓜分战利品。五色龙神有五大化身,察斯萨是其中之一,也就是红龙之神,如今它死了,被众人大卸八块,龙鳞龙皮龙牙龙筋龙血之类都是宝物,剧战中毁掉了不少,剩下那点被分得一乾二净。维康尼亚在此战中出力甚多,就分到了一小瓶地龙血。 听到这里,琼恩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你是说,你们教会和盟友们一起围攻红龙……不会也有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人参加吧?」 这是很合理的猜测,伊斯塔和思思都是能力超凡的人,又恰好在这地区,倘若说如此重大的事情没他们参与,总觉得可能性不大。维康尼亚又和他们相识,思思(准确地说是那个大奥术师)还能指点琼恩等人到这里来碰运气,显然所指地就是红龙神血,说明知道内情。当然,那人不可能知道琼恩和维康尼亚是旧识,不会是特指卓尔少女,毕竟分到龙血的人应该也不止她一个。 「是啊,」维康尼亚说,「他们也在场,而且取走了绝大部分的龙血和所有龙牙。剩下的一点被我和另外两个人分了。」 「伊斯塔和思思取走了绝大部分龙血,还有所有龙牙?」 这个消息让琼恩有些惊讶,如果思思手里有那麽多龙血,何不直接送点给凛,非要让他们来阿斯卡特拉碰运气。如果说是吝啬,却又感觉不像,比较可能的解释,是那些龙血对他们自己也有重要作用,不能割爱。 龙血的用途很多,加速「龙化」其实已经是附加作用,它的常见功能是锻造魔法物品丶调配药剂。维康尼亚手上的这瓶龙血,得自红龙神察斯萨,效力自然更加非凡,如果找到优秀的炼金师,配上其他珍贵材料,精心调制成魔法药水服用,很可能让人永久性地增强力量,或者增强体质,或者拥有某些魔法能力,甚至没事也能学红龙一样从嘴里喷喷火,美型谈不上,但确实是好东西。只是对於非龙脉者而言,龙血直接喝是无效的,反而还会中毒,维康尼亚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足够高明的炼金师,更凑不齐配套的其他材料,也只能暂时闲置下来,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但你应该不会白送给我吧,」琼恩说,「有甚麽条件,尽管开出来好了。」 维康尼亚敢承认自己有龙血,却不说收藏在哪里,琼恩就算把她制住搜索。估计也是徒劳无功。至於说严刑逼供之类,面对的是一个卓尔,还是省省吧,免得惹人发笑。除了维康尼亚之外,还有两人手中也有龙血,但琼恩完全不知道半点头绪。无从寻找。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用掉。是否愿意转让,只怕还没有维康尼亚好说话。凛已经昏睡数日,多拖一天就多一分风险,还是早点解决问题来得稳妥。既然有这种考虑。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维康尼亚开出甚麽条件,只要不是特别过分,自己力所能及,那就直接答应。 维康尼亚格格娇笑起来。 「没甚麽条件,只是帮忙而已。大家相识一场,我能有今天,也是拜你所赐,该算的帐,以後慢慢算;能帮的忙。那也不妨伸手,对吧。」 琼恩点点头,「对,」他说,「那麽你有甚麽事情需要我帮忙地。尽管开口。」 「确实有件小麻烦。」卓尔少女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杀个人怎麽样?」 杀人这种事情,琼恩经常做,要说两手沾满血腥或许稍嫌夸张,但算起来的话,十几条人命应该也是有了,不值一提。只不过维康尼亚要杀的人,那肯定就不会是寻常角色,不是自身实力高强,就是有坚挺後台和雄厚背景,否则她又不是甚麽善男信女,早就自己下手了,哪里等到今天。 「你应该知道,历史上,我们教会在安姆基本没有任何影响力,现在这种状况需要得到改变,」维康尼亚说,「我和其他牧师就是因此被派到此处,近几个月来,也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和成果,传教活动得到提尔丶兰森德尔丶欧格玛等几个大教会的默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之内,应该就能够取得政府许可,建立神殿,公开传教。」 「哦,听起来不错啊。」 「这里是一个新教区,既然建立起来,必定要设一个地区主教。按照惯例,地区主教这种位置,至少要是黯之主(莎尔教会六阶中的第四阶,资深牧师)才能担任。现在安姆地区的牧师中,有一位黯之主,还有三位和我一样,都是莎尔之手,」维康尼亚说,「我加入教会不到一年,能够成为莎尔之手,一方面是女士赏识,破格提拔,另一方面也是立了几件功劳。但不管怎麽说,短期之内是很难再上升了,除非……」 「明白了,」琼恩说,「你要我帮你把那个黯之主干掉,或者连那三个莎尔之手也一起干掉,这样你就没有竞争者了,对吧。」 「当然不是。」 琼恩一怔,「不是?」 「你不也是夜女士的信徒麽,怎麽好像都没常识似的,」维康尼亚有些好笑,「夜女士向来反感无意义的牺牲,从不鼓励信徒之间自相残杀,更不会接受自己的信徒当祭品,和罗丝那个蜘蛛完全不同。我如果敢把她们杀了,提升位阶没指望,被处死是肯定的。」 「那你想怎麽办?」 「杀人,」维康尼亚说,「杀一个苏伦的牧师。」 「苏伦的牧师……哦,我明白了。」 月女士苏伦,和夜女士莎尔,并称创世双神,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位神明,同时也是死敌,光明与黑暗,从来就不能共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千万年的演变下来,夜女士莎尔依旧是高等神,广受崇拜,月女士苏伦却势力衰微,名声渐弱,但到底根基深厚,在不少地区还是颇有影响的。安姆便是苏伦教会比较强盛的地区之一,阿斯卡特拉也有她的神殿,牧师不少。反而是莎尔教会以前主要在北方发展,在安姆反而没甚麽势力,至少琼恩在城里连座公开的神殿都没看见,维康尼亚作为牧师,也得躲躲藏藏住民宅。 两位女神既然是死敌,教会自然也彼此对立,苏伦是善神,信徒大多遵纪守法,至少人畜无害,莎尔却是邪神,手下不是阴魂城这种极道组织,就是维康尼亚这种邪恶少女,当然了。还有琼恩这样有理想道德文化纪律的良好青年,这属於特例,可以忽略不计。好人和坏人冲突起来,往往不是邪不胜正,而是正不胜邪,苏伦教会之所以衰弱。未尝不是莎尔教会大力打击的缘故。 就琼恩所知,莎尔牧师如果杀死苏伦牧师。那就是很了不起的功绩;倘若能够生擒活捉,举行祭祀仪式,将苏伦牧师作为「祭品」献上的话,那就更是极大地荣耀。能让女神芳心大悦了。维康尼亚所打的。显然就是这个主意。 她以前是罗丝的牧师,蛛后鼓励信徒自相残杀,最喜欢的祭品就是自己的牧师,维康尼亚如果遇到这种情形,肯定是想办法直接干掉竞争对手。但现在她是莎尔的牧师,夜女士不喜欢浪费,不鼓励内耗,维康尼亚要想晋阶,那就只好走立功路线。去杀教会的敌人了。 只不过,要杀苏伦牧师,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就整体势力而言,莎尔教会已经明显压倒了苏伦教会,但就安姆这一地来说。情势完全相反。苏伦教会历史久远。经营多年,莎尔教会初来乍到。根基浅薄;苏伦教会早已得到官方认可,受政府和法律保护,莎尔教会目前还处於地下状态,行事有诸多不便;苏伦教会与人为善,有诸多盟友,莎尔教会从来讲究隐秘,独来独往。维康尼亚要做的事情是杀人,这是严重犯罪,本就不容易,她又不能请教友帮忙,否则被分了功劳去,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琼恩的到来,无疑是个天赐良机,首先他不是神职人员,是个外人,不会分掉维康尼亚地功劳;其次他是个过客,又不久居於此,待几天就走人回阴魂城,正适合作案,还容易推卸责任;再次他是维康尼亚地旧识,两人有过交情和合作的经历,卓尔少女对他的心机丶能力都很了解,也能够信任;最後他现在又正好有求与人,需要龙血给凛治病,维康尼亚抓着这个筹码,不怕他不同意这个交易。 然而,她就不怕重蹈覆辙,再一次被欺骗吗? 琼恩凝视着她,在卓尔少女的眼光中,他看到了镇定丶坦然,还有一丝尖锐锋芒,然後他明白过来。 瓜理德斯城的往事,维康尼亚并没有忘记,过去的教训,她也牢牢印在心里。卓尔少女信任琼恩的能力丶心机,意思是说她相信琼恩能够办到这件事,不会失手弄砸,却不等於说相信琼恩真的会恪守协议,不玩花招。 可是,那又任何呢? 今日的维康尼亚,已经不是过去地维康尼亚,一年的地表生活,让这位卓尔少女成长了许多。对於曾经给自己留下过失败耻辱的对手,需要重视,应该警惕,却不能胆怯畏缩,反而更要当头迎上。若不如此,自己便永远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无法摆脱,无法走出。 对维康尼亚而言,这是一种挑战。 可惜琼恩并不想迎接这种挑战。 作为上一次交锋的胜利者,他有资格淡漠,有资格不以为意,就像赌场里的赢家不需要急着翻盘。於他而言,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顺利地拿到龙血,不要多生枝节,免得麻烦。只要维康尼亚在这一点上能保证,那麽琼恩就会老老实实遵守交易。 「但我怎麽能确信你所说的是事实呢?」琼恩问,「我怎麽能确信你手上真的有这样一瓶龙血,而不是在欺骗我?」 维康尼亚摇摇头,「我没法让你确信。」 对於维康尼亚而言,她不能信任琼恩,所以在琼恩完成「工作」,帮她成功杀掉苏伦牧师之前,她是不会把龙血交过去的,连拿出来看看都不会,否则琼恩直接就抢,她如何抵抗。但对於琼恩而言,他首先不能保证维康尼亚手上真有龙血,其次就算有,也不能保证事情办完了她就肯定会履行承诺。当然,琼恩倒是不担心她会事後拿赝品来冒充,自己好歹是炼金师,不至於分辨不出真假。 这是一场双方都严重缺乏基本信任的交易,又没有可靠的第三方来做公证,只能赌运气,赌人品,赌对方不会出尔反尔,过河拆桥。琼恩急着要龙血,就这点而言他是有求於维康尼亚,处於劣势,但他拥有力量上的优势,可以轻易制住或者杀掉对方,如果事後维康尼亚毁约,他也有能力进行报复──想到这一点,他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成交。」琼恩说,然後突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不由得当场怔住了。 「等一下,维康尼亚,」他皱眉,「我没有许可证,不能在城里使用魔法啊。」 第五十二节 沃金教会的秘密 安姆排斥巫师,要在城市里使用魔法(奥术),必须施法许可证,又称「奥术执照」,否则就是违法。据梅菲斯所言,兜帽巫师公会通过魔网对全城有着严密的监控,一旦发现异常波动,立刻直接用传送术抵达现场,决不会出现罪犯已经逃跑半日,警车才姗姗来迟的情形。而且兜帽巫师公会的成员虽然不算很多,但实力颇为雄厚,自从订下这个规矩以来,几百年间也颇有些外来巫师触犯禁令,无一例外都被关进监狱里去了。 琼恩自然不想被关进监狱里,何况他这次是要去谋杀,讲究的就是隐秘,倘若释放个法术,结果引来一群兜帽巫师,那岂不是现成的目击证人。但倘若不用法术的话,他又凭甚麽去杀人?凭自己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麽。 城中不能施法,这点琼恩早就知道,对於巫师而言自然是个极大限制,但他一开始也并没有太在意。一方面是为了给凛治病,顾不得那麽多,另一方面反正有梅菲斯这个强力圣武士在,担心甚麽。但现在麻烦出现了,这件事情梅菲斯是绝不可能帮忙的──别说帮忙,哪怕被她知道,估计都会立刻和琼恩翻脸。 琼恩不是好人,但「不是好人」并不等於就是「坏人」,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在梅菲斯面前,他会尽可能收敛,就算玩甚麽阴谋诡计,用甚麽狠辣手段,对付的也都是卓尔丶恶魔这些恶名昭着的家伙,黑吃黑。不算甚麽大问题。但帮维康尼亚去谋杀一个无辜的苏伦牧师,这就是黑吃白,绝对超出了梅菲斯的容忍底线。 「就算跟她解释说这是为了救凛也没用,为了救人先去杀人,这种事情圣武士哪能做得出来。还是我自己悄悄解决。别让她为难了。」 梅菲斯的力量不能借助,莫尼卡姐妹本领低微,也帮不上甚麽忙,再说芙蕾狄也是巫师。芙莉娅又不能完全信任,凛昏睡不醒──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自己和站在身後的魅魔莎珞克了。无论琼恩要做甚麽坏事,莎珞克肯定都会很乐意地帮忙。甚至积极地出谋划策,推波助澜,从这点上来说,他们还真是狼狈为奸…… 在城市里不能施法,出了城市在野外就没事,牧师们倒也未必只在城内活动,总也有出城下乡的。然而维康尼亚要杀苏伦牧师,目的是为了取悦夜女士。获取晋升机会,为将来能够执掌安姆这块新教区做打算。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随便找个低级苏伦牧师杀了充数,总得要有足够的身份,在教会里的位阶起码也得和维康尼亚相当,也得是个中高级以上的成员才行。问题也就在於此,高阶牧师们基本都龟缩在大本营里,平时不会轻易出动,在外面跑的都是小喽罗,杀之无用。只会打草惊蛇。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琼恩只顾着关注龙血,一时间没想起这茬。幸运的是,维康尼亚对此似乎早有打算,胸有成竹。 「放心好了。」她说。「你尽管在城中施法,决不会有兜帽巫师来干涉。」 「为甚麽?」 「因为在半个多月前。兜帽巫师公会遭受了一次沉重打击。他们在德阿尼斯城堡附近追捕一位逃犯,结果撞上了拉沃克,弄得全军覆灭,只有首席巫师塔尼斯拉弗逃了回来。现在全安姆境内的兜帽巫师,人数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阿斯卡特拉这里最多十个,而且还都忙得要命,哪里有空管你。」 「拉沃克?」琼恩惊讶,「博得之门的那个老巫妖拉沃克。」 「除了他,世界上还有几个拉沃克?」 「他怎麽跑到这里来了?」 卓尔少女微微耸肩,「那我怎麽知道,说不定他在巫师山脉里闷着无聊,出来闲逛,透透气,看看风景。」 博得之门距离阿斯卡特拉甚远,乘马车走商路也要十天左右。拉沃克再怎麽闲逛也不会逛到这里,只可能是有目的而来。看维康尼亚地神情,只怕并非是不知情,而是不肯说罢了,琼恩也就不多问。「就算这样,」他说,「万一他们出来干涉怎麽办?」 「我会和塔尼斯拉弗先生打招呼,让他约束手下就当没看见的。」 琼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你和他很熟?」 「还行,打过两次交道,我们教会帮了他一点忙,是我出面和他联系的,算是有点交情吧,」维康尼亚格格笑着,「他好像挺喜欢我的。」 不知为何,琼恩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也没法说甚麽。「那就好,」他说,「那我就放心了。」 「真的放心了?」卓尔少女一语双关地反问,笑盈盈地看着他,眼波流转,媚态诱人。 琼恩哈哈一笑,「都一样,没区别,」他说,「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我有资格管,有资格去操心的,既然如此,想它做甚麽。」 「是吗,那这叫甚麽,让我想想,」维康尼亚偏着头若有所思,「有个词怎麽形容来着……豁达?」 「这不是豁达,」琼恩说,「是自嘲。」 即便是自己主动伤害的,自己抛弃的女人,在听到她谈起和别的男人关系亲密时,心里依旧还是一阵阵的不舒服。尤其是重逢之後,发现她已经比记忆中的形象有所成长,更加成熟,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这不知道应该说是独占欲,还是劣根性,总之不是甚麽光彩的东西。倘若不自嘲一下,只怕连自己都要讨厌起自己来。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还想那麽多做甚麽,赶快谈正事要紧。 维康尼亚说话的时候,莎珞克悄悄地在背後碰了琼恩一下。琼恩知道这是魅魔在提醒。要他警惕这可能是个陷阱。维康尼亚嘴上说得漂亮,说不定暗藏祸心,到时候琼恩一施法,一群兜帽巫师就跳出来抓人,名正言顺地报昔日一箭之仇。那可就麻烦大了。 但琼恩没有理会魅魔的提醒。 城内施法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那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麽动手。毕竟这是谋杀,不是表演。兜帽巫师就算不干涉,普通市民的耳目也是要避开地。夜女士莎尔是隐秘女神,对信徒的要求之一就是做事情要隐秘,越重要的事情。越应该无人察觉才对,杀人尤其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就算你能成功逃脱追捕,那也是大大的失败了。倘若被抓到甚麽证据,那就更麻烦,毕竟莎尔教会还想在这里发展呢。 「要杀一个高阶苏伦牧师,还要偷偷杀。不能让人看见,不能留下证据……这好难啊。」 「如果不难的话,我会需要你帮忙吗?」 琼恩耸耸肩,算是默认。 维康尼亚拿出几张羊皮纸来,上面写的是安姆各大教会势力分布丶组织结构丶重要人员等,其中苏伦教会的资料尤其详细,乃是维康尼亚这段时间以来精心搜集整理所得,都没上交给教会,而是私自收藏。琼恩接过一看,发现维康尼亚已经在上面做了标记。列出三个人名,显然是她特意筛选出的,地位够高,但又不至於高到会引起大动荡的地步,能力不俗。但也没强到肯定搞不定的程度。算是比较适合地刺杀对象。 「怎麽都是女性?」琼恩奇怪。 「当然是女性,」维康尼亚说。「苏伦牧师都是女权主义者,地位高的全都是女性。」 「是吗,那我明白她为甚麽会衰弱了。」 「为甚麽?」 「因为母系社会已经被父系社会取代了呀。」 「嗯?」 维康尼亚没有听懂专业名词,琼恩也没解释,继续研究资料。这三个牧师都居住在位於码头区的「月宫(oonhall)」神殿里,平常深居简出,很少在外抛头露面,难得出来一趟,基本也都是参加甚麽庆典或者官方活动,前呼後拥,随从众多,那是肯定不能动手的。如果说直接潜入月宫去杀,难度又未免太高,这种历史悠久的神殿,不知道有多少重强大结界在守护着,琼恩是莎尔信徒,维康尼亚是莎尔牧师,莎珞克是邪魔,性质上都正相冲突,别说潜入杀人,只怕刚刚走进门,立刻就会触发感应,受到严密监控了。 琼恩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资料,突然发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从这上面看,她们每隔五六天,就会到这个星月之颜去一趟,一去就是大半天甚至一整天──这是甚麽地方?」 「哦,这是阿斯卡特拉乃至安姆最大最着名的美容院,」维康尼亚解释,「她们定期去保养皮肤,做做头发甚麽的。」 「能不能从这里下手呢?」 「我也想过,但很难,」维康尼亚说,「如果走正常途经进去,找机会下手的话,那里是美容院,我没办法用魔法伪装形貌,肯定会暴露卓尔的身份,那就甚麽都不用谈了。要偷偷潜入的话,那里防卫又很森严,有多强力的重神术结界笼罩,很难办的。」 走正常途经自然是不用考虑,维康尼亚不成,琼恩是个男性,进去一定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莎珞克勉强可行,但她毕竟已经是魅魔。普通人感觉不出来她的恶魔气息,只以为是个漂亮美人,真遇到高手内行,一眼就识破了。更何况,维康尼亚还说这甚麽星月之颜美容院有多重结界神术笼罩……等一下,美容院这种地方,就算做得再大,养的保安再多,守卫森严就罢了,可以理解,为甚麽还会有强力的神术结界? 「因为它是沃金教会的产业啊,」维康尼亚说,「这座美容院每年给教会上缴地利润比信徒捐献还多,那帮拜金狂当然要看守得牢牢的。生怕出甚麽问题。别说神术结界,连门口守卫都是直接从神殿调来的呢。」 维康尼亚的话提醒了琼恩,让他想起两件事。 第一件事,阿斯卡特拉这座城市,乃是商业女神沃金教会的总部大本营所在。位於城市西北方的「金顶」(goldspires)大神殿占地极广,几乎相当於一个小镇,来往海船都把它当作「银币之都」的标志建筑物,教会的最高领袖「圣币」便居住於此。安姆是商业繁华之地。沃金教会的势力雄厚,影响深远,自不待言,连琼恩上午去过的商业区不也都叫做「沃金步道」麽。 沃金是商业女神。贸易女神,财富女神,教会自然也以赚钱为第一要务,投资各种产业,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琼恩去过博得之门,那里有一座「灿金之家」,乃是博得之门最大的……娱乐场所,琼恩还在里面认识了一位叫做隆奇的堕落武僧。後来用「强制吞金法」把他杀了。这座灿金之家的三个股东就全是沃金信徒,其中一个是牧师。有这个先例在,琼恩听说这「星月之颜」美容院是沃金教会的产业,倒也丝毫不觉意外。 第二件事,则是从第一件事联想延伸过来的。沃金教会的位阶体系,最高领袖是「圣币」,其下是「金币」丶「银币」丶「铜币」三级,每一级又分「上丶中丶下」三等。琼恩在博得之门的时候,招募队友去巫师山脉对付拉沃克那老巫妖,除了在灿金之家遇到的武僧隆奇。还有一个应募前来的「中金」牧师,还是个金眼使者。 後来的事实证明,这个中金牧师根本就是个卧底,他勾结莎珞克,拉拢隆奇。打算中途反水。幸好琼恩和梅菲斯警觉。识破陷阱,抢先下手把他们杀了。如今时过境迁。莎珞克已经变成了魅魔,如今正站在琼恩身後,隆奇的灵魂被恶魔欧凯取走,至於那个中金牧师,死後下场就无人关心了。 但是,如果琼恩记得没错的话…… 「莎珞克。」他叫魅魔地名字。 一直保持沉默,彷佛一尊雕像般的魅魔在他身後微微欠身,「有何吩咐,主人。」 「我记得,在深渊里,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曾经说,当日巫师山脉一战,那个沃金的金眼使者,是格拉兹特安排的?」 「是。」 「你还说过,格拉兹特可以直接对很多沃金牧师下命令?」 「是。」 「这是不是说,格拉兹特和沃金结盟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莎珞克虽然说不清楚,但琼恩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了。当日那个金眼使者,给他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既用吸食脑浆这种邪魔手法来读取记忆,又在祈祷的时候说恶魔语。梅菲斯和欣布也都曾经提及,说沃金女神在动荡年代中失踪,其实是误入深渊,被格拉兹特囚禁了十几年。而且女神自从前年回归之後,风格大有改变。很多人都怀疑她是和格拉兹特达成了甚麽协议,秘密结盟,只是没确凿证据。 没有确凿证据,那只是不能公开宣判,不影响私下认定。这麽多线索综合交集,倘若琼恩还不能得出结论,那真是不用混了。具体的详情倒是不清楚,有可能是女神和格拉兹特达成协议,签了甚麽不平等条约,换取自由;也有可能是这一女神一恶魔惺惺相惜,通力合作,携手共创大业;当然了,从格拉兹特荒淫好色丶男女通吃的品行来判断,女神被他囚禁调教,身心沦陷,俯首称臣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既然想明白这一点,那是否可以借此做文章,来完成维康尼亚给出的这个麻烦任务呢。 琼恩刚才和莎珞克对话,维康尼亚在旁边也听出了些端倪,她自然是听说过沃金和格拉兹特勾结这种传闻的,只是不曾深信,也不知道莎珞克的来历,所以没想到过这方面。「你的意思是,请格拉兹特给沃金教会下令,协助我们杀掉苏伦牧师?」她有些不太确信地问。 「不用协助,只要默许就行,」琼恩说,「只要那家美容院让我们悄悄潜入,动手杀人的事情自然我们来做,沃金教会顶多负一个防卫不严地责任。」 「可是,」莎珞克犹豫,「格拉兹特凭甚麽帮你?」 第五十三节 聪明人和王者 格拉兹特凭甚麽要帮琼恩,这是个好问题。其实要说起来,双方的关系一度还算不错,然而青铜城堡一战,琼恩在最後关头把神躯魔像送进了断域镇,狠狠阴了格拉兹特一把。断域镇虽然不是格拉兹特的大本营,但至少也是个分部。以神躯魔像的威能,要毁掉断域镇不太可能,毕竟有红色寿衣(格拉兹特)亲自坐镇,但必定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琼恩把神躯魔像送去断域镇之後,调头就走,当天便回到了物质界,怕的就是被格拉兹特前来追杀。以常理来说,吃了这样的闷亏,上了这样的恶当,倘若格拉兹特不打算报复的话,那他就不是恶魔,而是圣人了。只不过琼恩如今在物质界,恶魔如果想要前来,实力会被严重压制,风险很高,代价很大,格拉兹特找不到机会下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维康尼亚不了解内情,倒也罢了,莎珞克却是全程陪同,对其中的经历曲折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当她听到琼恩想请格拉兹特帮忙的打算後,才会莫名惊诧。不久前才刚刚把别人的分基地给拆了,现在居然又跑过去求助,真当格拉兹特是耶稣麽?被人打了左脸,又把右脸伸过去。 「哦,我也没有多少把握啦,」琼恩说,「不过这总是一条路,可以试试嘛,就算不行也没甚麽损失。如果能成功,那一切麻烦就迎刃而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觉得你这是在异想天开……」 神妙创意也好,异想天开也罢,琼恩既然坚持,莎珞克也只能同意。至於维康尼亚,她在听琼恩简单解释了事情缘由之後大力赞成,眼中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大概是很想看到琼恩被暴怒的格拉兹特破口大骂的情形。 「唔,那你恐怕就要失望了。那个六指强迫症向来自诩是最像魔鬼的恶魔,讲究的就是冷静从容优雅风度,别说我只是给他添了点小麻烦。就算是把断域镇甚至把他的银宫拆了,他也照样会笑嘻嘻地和你坐下来喝咖啡聊天。」 这与其说是格拉兹特的反应,不如说是琼恩的单方面期望。维康尼亚自然是不会相信。「是吗?既然如此,那你干嘛不再去深渊找他喝咖啡,要躲在这物质界呢。」 「首先,我不是躲在物质界。我是凡人。这里是我家。没事干去深渊做甚麽,」琼恩义正词严地说,「其次,我刚才说的情形,是指他现在不能拿我怎麽样,所以才会讲风度。如果我就在他面前,那就……那就是他很讲风度地来提刀砍杀我了。」 维康尼亚格格娇笑。 联系格拉兹特并不难,像他这种大恶魔,在物质界有不少凡人崇拜。虽然比不上神祗,却也能算是个「伪神」了,通过一定的仪式丶祭祀,就能和他取得联系。当然,格拉兹特是否回应。是否愿意理睬。那就要看他的心情。具体怎麽做,琼恩和维康尼亚不知道。莎珞克是很清楚的。 「格拉兹特的祭祀仪式得要在半夜举行,」魅魔说,「现在没法联系。」 「那就等半夜再说吧。」 琼恩在沃金步道转悠了一上午,然後遇到维康尼亚,跟随她来此,说了这麽久的话,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为免梅菲斯生疑,琼恩先返回酒店,莎珞克则去收集一些祭祀仪式必备的道具,维康尼亚……在家休息。 回到镀金玫瑰酒店,已经是晚霞满天,梅菲斯和芙蕾狄带着凛也已经回来了,不用询问,看神情就知道是无功而返。琼恩信口胡扯,说今天有一家魔法商店地老板或许有门路,答应帮忙找找,可能有希望,明天再去问问看。 这个谎言并不高明,梅菲斯如果较真起来,穷根究底一问,很容易就发现破绽,但她和凛情同姐妹,感情至深,如今凛弄成这副样子,梅菲斯焦虑不安,心神烦乱,也没空去仔细思索真假,被琼恩成功含糊过去。按照预先约定,半夜时分,琼恩来到阿斯卡特拉城外的一处僻静树林中,莎珞克已经抵达,布置好了简单的祭坛和一些道具,因为只是打算和格拉兹特联系,不是当真祭祀或者祈求力量之类,也无需祭品,否则只怕还要抓几个人来杀掉才行。 沙沙的脚步轻响,树林中走出一个窈窕身影,维康尼亚也到了。 因为是深夜,又是僻静无人之处,维康尼亚也没有用法术伪装面貌,但依旧将全身裹在长袍和斗篷里。她的「侍父斗篷」是父亲地遗物,不但坚愈精钢,有抗魔之能,而且让穿戴者不必畏惧日光,维康尼亚作为卓尔,正是靠了它才能在地表世界的白昼随意行走。当日瓜理德斯城家族内战,这件斗篷被第四家族首席巫师克劳拓用阳炎射线烧穿了一个洞,有所破损,但基本功能仍在。 「两位已经到了啊。」她悠闲地打着招呼,眼光随意掠过,看到琼恩时却似乎怔了怔,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你笑甚麽?」琼恩奇怪,而且他感觉这笑容有点熟悉,好像刚才莎珞克看到他的时候,也是露出这副奇怪神情,不知道是甚麽意思。 「没甚麽,只是觉得你真是辛苦,」卓尔少女笑意盈盈,「眼看就要准备着面对大恶魔,还要先满足身边的美人儿。是哪一位呢?那位圣武士,还是那对姐妹花,或者她们一起?」 琼恩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他因为要半夜溜出来,但这事情不能让梅菲斯知道,又没办法给她下催眠术之类,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上阵,足足搞了三次,配合媚药的效力,总算才让她沉沉睡过去,然後就匆忙赶来了。男人刚做完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总有些迹象,何况还搞得这麽激烈。莎珞克和维康尼亚都不是清纯处女,经验丰富,眼光老到。自然就看了出来。 若是面对别人,琼恩或许还会有几分尴尬,然而眼前一个是卓尔。一个是魅魔,都不是甚麽正义人士,善良少女,哪有甚麽嘲笑的资格。现在要办正事。暂时没心情。等事情办完了,索性把她们一起弄上床去玩双飞,就当是庆祝了。说起来,这两人自己都上过,但却都玩得不多,尤其是维康尼亚,正好重温一下滋味。 正自做美梦,莎珞克已经将一切布置好,抬头看看夜色。仪式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简陋祭坛的正中跃起一团青蓝色邪炎,琼恩自魅魔手中接过一个瓶子,将其中的银灰色粉末洒进火中,乳白色烟雾弥散起来。夹杂着令人麻醉的香气。慢慢升腾,最终变幻出一副画面。 背景像是一座华美礼堂。地板四壁都是用闪烁银色光泽地白色玉石砌成,其中镶嵌着千百面大大小小的银镜,璀璨夺目,交相辉映,各种不同的影像在其中交错变幻,流动不息。在画面的正中,是一座镶满珠宝地庞大王座,格拉兹特正坐在其中,左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右手端着一支高脚酒杯,架着腿,身上穿地并不是琼恩以前见过的帝王袍服,也不是银色锁甲,而是衬衫丶长裤丶马甲背心,长发在脑後梳成一个马尾,看上去既乾脆利落又洒脱,还带了几分落泊的浪子气息,配上那俊美地面容,哪里像是威震深渊的大恶魔,简直就像是个花花公子。 「晚上好,琼恩,」出乎意料的是,格拉兹特居然主动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老朋友的语气,充满善意和热情的问候,让莎珞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旁边的维康尼亚也当场怔住,唯有琼恩最是镇定,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陛下,」他说,「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一般一般,」格拉兹特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最近把奥喀斯那个肥山羊狠狠揍了一顿,心情比较愉快吧。」 「是吗,恭喜恭喜。」 格拉兹特呵呵一笑。 「寒暄的话就到此为止吧,琼恩,你特地找我,总不会是就为了说几句祝贺吧,」他放下酒杯,居高临下地望着琼恩,「事实上,我还真有些好奇,你为何还敢这麽镇定地站在我面前。」 「这个麽,」琼恩说,「大概因为我们其实距离很远的缘故吧。」 「是吗?」格拉兹特反问,「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天下虽大,你认为你真的能躲得了吗?」 「很难,」琼恩承认,「如果您真的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要杀我的话,那我想我应该是死定了──前提是,您愿意付出代价吗?」 「哦,」格拉兹特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琼恩摇头,「您误会了,」他诚恳地说,「我最敬佩聪明人,而您毫无疑问是我所敬佩的对象之一。聪明人,会准确地权衡利害,明智地把握分寸,选择最有利於自己的作法,而不会被任何无聊的情绪所左右。对於您而言,我只是一个小角色,或许算不上无足轻重,或许有那麽几分价值,但相比起您要做的事情,相比起您所追求的目标,那就渺不足道,不值一提了。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做无谓的担心呢。」 「假如我不讲任何逻辑,不在乎任何代价,单纯地就是想要杀你不可呢?」 「如果那样,那我就更没有甚麽可担心了呀,」琼恩微笑,「因为担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需要坦然地迎接,全力以赴地面对就可以了。」 格拉兹特纵声大笑起来。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说,身体微微前倾,「你说得没错,我是不会来杀你,至少暂时是如此。但这并非像你臆测的那样,是因为考虑甚麽代价,权衡甚麽利害,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废话,只有你们这些小角色才会这麽认为,才会这样斤斤计算,以己度人。在永恒地王者面前,所有的一切,价值都是相等的。因为都是零。我可以派一个炎魔去杀你,如果杀不了,那麽就派十个。十个不行,那麽就一百个,一千个。你以为我会在乎吗?」他稍稍停顿。慢慢啜饮着杯中的美酒,「我之所以愿意暂时放过你,是因为你还有点意思。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都是呆头呆脑的废物。愚笨无知的白痴,让人望而生厌,但你不在此内。你有点小聪明,有点不同於常人的东西,有点像模像样的觉悟,能偶尔让我有点惊喜,给这枯燥沉闷的生活带来点新鲜乐趣──这,才是你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琼恩深深躬身。 「诚然如此,」他说。「我为我前面所说的话而道歉……」 格拉兹特随意地挥了挥手,「无需道歉,」他说,「以你的见识,也只能到这种程度。我可以理解。那麽。你今天来找我,目的是甚麽呢。直接说吧。」 琼恩犹豫了一下,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如果您能慷慨援手,我不胜感激。」 「你的感激,对我毫无价值,」格拉兹特说,「不过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有趣。看在你让我心情愉快的份上,帮个忙倒也无不可。只不过,」他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颇为耐人寻味地笑意,「我帮的忙,你未必消受得起。」 「唔?」 琼恩怔了一怔,没明白对方的意思,正要询问,格拉兹特已经轻轻点头,「那好吧,就这样,」他说,「我会通知沃金神殿,让他们全力协助你。那麽,再见了。」 恶魔挥了挥手,画面黯淡下来,烟雾散去,最终一切影像消失不见。 和格拉兹特的谈话到此结束,三人将现场痕迹抹去,悄悄返回城中。「没想到你还真猜对了,」莎珞克说,「他还真答应帮忙,这简直太神奇了。」 「唔。」 琼恩随口答应了一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莎珞克很奇怪,和维康尼亚对视一眼,轻轻摇头。「怎麽了,主人,」魅魔询问,「有甚麽问题吗?」 「没甚麽,只是有些感慨,」琼恩说,「结果虽然如我所料,但是中间的过程却完全出乎我的预计……其实,这次我是大大失算了。」 「怎麽说?」 「我本来的打算,是和他谈利害,谈计算,谈交易,」琼恩说,「格拉兹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注重利益,懂得权衡,不会盲目冲动。我确实是上次阴了他一把,但不等於说他就从此拒我於千里之外,这就像棋局,我们下了第一局,我赢了,占了点便宜,他作为一个聪明人,并不会从此就拒绝和我下棋,恰恰相反的是,在他没办法直接殴打我,教训我的前提下,他会很乐意继续新的棋局,寻找翻盘的机会。正因为如此,我本来是打算付出甚麽代价,换取他的帮忙,看他开出的条件我能不能接受,当然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试试看──然而我忘了一件事情。」 「你忘了甚麽事情?」 「我忘了,格拉兹特并不仅仅是一个聪明人,他还是个王者,」琼恩苦笑,「他是诞生於原初时代的大恶魔,深渊三大君主之一,足以和高等神相匹敌地存在,近乎永恒不朽地王者,而我在他面前,甚麽都不算。这个道理我本来是知道的,但却自己给忽略了,地位如此地悬殊,分量的如此不相当,那我有甚麽资格去和他谈利害,谈交易?对於王者而言,只有居高临下的恩赐,没有平等的交换,只有他的喜怒爱憎,没有甚麽利害计算,因为他根本不屑於在乎。我自己在乎,我就以为他也在乎,这是以己度人,却忽略了我和他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之上。所以说,这次其实我是失败了。」 「但不管怎麽说,结果是他答应帮忙了,」维康尼亚说,「不过他最後那句话甚麽意思?甚麽叫做我帮的忙,你未必消受得起?难道他想出尔反尔,阴我们一把?」 琼恩摇头,「那不会,格拉兹特这点信誉还是有的,说话从来算数。他说让沃金神殿全力协助,那就不会有问题。至於他到底是甚麽意思……一时间想不透,小心为上吧。」 第五十四节 恶魔的协助 格拉兹特并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便有一位沃金牧师前来镀金玫瑰酒店找到琼恩,他是「星月之颜」美容院的负责人,也无多话,只是表示接到上面命令,一切听从琼恩的吩咐行事。 琼恩仔细询问,得知「星月之颜」笼罩着重重结界,乃是教会里的五位「上金」牧师联手布下的,稳固异常,威力非凡。客人想进入美容院,必须走正常的途经,经由正门,有店员引导陪伴,有魔法影像作为登记记录;倘若用其他方法潜入,便会立刻触发结界,遭受攻击。一旦进入美容院,各种变形丶幻术伪装自动失效,显露出客人的真实面貌,同时也无法使用任何传送魔法。在美容院内禁止战斗,倘若有人主动攻击挑衅,同样也会被结界立刻感应,进行监控和阻止。有这样严密的结界守护,再加上实力不俗的教会骑士做保安,自从美容院开张以来,还没甚麽人敢在里面闹事。 牧师给了琼恩一枚镶满珠宝的护身符,只要持有此物,便能无视美容院内的一切结界。琼恩和同伴便可以自由使用传送术进入和离开,不必经由正门,也不会留下甚麽影像记录;主动挑衅攻击的话也不会触发结界,不会惊动守卫。这东西其实就近似於超级贵宾卡,全安姆帝国拥有的人也只有十馀位,不是教会内的高级人员,就是政局显要。倘若不是有格拉兹特的面子在,琼恩只怕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便是今天下午,就会有一位苏伦牧师要来星月之颜做美容,正是下手的好时机。琼恩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半天情况,客客气气将沃金牧师送了出去,刚刚回到房间,莎珞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後。 「怎麽样?」琼恩问。 「我去城里打探了一下,另外去了一趟影贼公会,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汇总来看,兜帽巫师不久前遭受沉重打击的消息是事实。」莎珞克说,「虽然不能确定和拉沃克有关,但可能性非常高。」 「拉沃克真跑到阿斯卡特拉来了?」琼恩奇怪,「他来做甚麽?」 「不清楚,但在一个月前,贫民区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球体,十天前又突然消失。被辨认出是拉沃克的次元试验室,」莎珞克说,「虽然不知道其目的,但他确实来过这座城市,停留过几日,这是可以肯定的。」 「唔。」 对於拉沃克,琼恩其实倒懒得关心,只是提起这个老巫妖,不免就想起他弄出来的那个人造吸血鬼,莉法尔·银月。虽然一共也才认识相处几天。没打过甚麽交道,也谈不上甚麽感情,但印象却颇为深刻。她身上那种淡定从容,宠辱不惊的悠然气质,实在是极其罕见的,梅菲斯是坚定,却太过执着刚强,锋芒毕露,凛是随性而为,高兴了便来。兴尽了便散,不委屈自己,不迁就别人,莉法尔却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随遇而安」。 直至现在。琼恩依旧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两人间的闲谈。提及莉法尔被变成吸血鬼,丧失神祗的眷顾。琼恩以为她变成了无信者,或者选择了新的信仰,莉法尔却摇头否认。 「神是抛弃了我,但是,我没有抛弃他啊。」 只此一语,便足以铭记不忘。 拉沃克来了阿斯卡特拉,她也跟着来了麽,或者还是留在博得之门的巫师山脉?这次回阴魂城,正好要路过博得之门,倒是应该去看看她,毕竟是曾经应允过的。 放下这个念头,琼恩和莎珞克出门,去找维康尼亚商议接下来要进行的谋杀大计。至於梅菲斯那边,琼恩依旧是找理由搪塞过去,只说龙血已经有了头绪,明天就可能到手。梅菲斯似乎略有疑虑,但也没有多说甚麽。 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位身披银袍地苏伦牧师进入星月之颜,等待已久的琼恩三人随即潜入,凭借着沃金牧师给的护符,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便进了一处房间,在暗处埋伏下来,这是一个贵宾专用的休息室。维康尼亚制造出几片阴影,将自己三人掩藏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走廊里终於传来了等待已久的脚步声,一位女性头上裹着毛巾推门走进,只穿着贴身内衣,身材倒还不错,只是年纪大了点,估计已经超过三十,脸虽然还算漂亮,保养有方,但已经隐约能看见岁月的痕迹。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月牙形乳白色护符,中间画着一双眼睛,周围七颗银星环绕,正是月女神苏伦的圣徽。 她没发觉有人埋伏,走到房间中间的躺椅上,正要躺下休息片刻,陡然神情一凛,朝着角落里望过来,那里正是莎珞克隐藏之处。很显然,作为善神牧师,她察觉到了恶魔的气息。 琼恩原本是想等她躺下,身体放松的时候再突然动手,如今眼见形迹败露,不得不提前发动,抢出一步挡住门前,切断她的退路,同时把门关上了。 苏伦牧师欲待喊叫,维康尼亚及时发出一个沉默术,抵消了她的声音。莎珞克自阴影中一跃而起,挥舞着淬毒短剑直逼过来。苏伦牧师两手空空,武器也没带在身边,但她到底不是常人,猝然遇袭却毫不惊惶,左手按住脖颈上的圣徽,右手掌心延伸出一束清冷月光,彷佛利剑,一晃之下整个房间都泠泠生辉,架住了魅魔的短剑,顺势反击。 维康尼亚双手合握。发出一道黯淡乌光,却被苏伦牧师避了开去。琼恩挡住门口。手上已经握住法杖,却并不出手,只是旁观。莎珞克连攻几剑,眼看不能得手,左手往腰间一探,再挥出来时已经多了一条焰红长鞭,如龙如蛇,朝着苏伦牧师席卷而来。 这位苏伦牧师在教会中位阶颇高,能力不俗。也颇有些实战格斗经验,正常情况下一对一交锋,莎珞克未必是她的对手。但此时她毫无准备之下遭遇伏击,身陷重围,已经出现的对手就有三个,不知道暗中是否还有敌人埋伏。尤其令她意外的是,明明已经发生战斗。却没有触发半点结界的感应,也没有人来察看支援,这让她心底升起了一种不祥预兆,胆气顿时就弱了几分,反而被莎珞克压在下风。 维康尼亚举起莎尔圣徽,同时发出五道黯光箭,苏伦牧师避无可避,猛然双目圆睁,周身银光如潮水般汹涌鼓荡,交织成一张网状护罩。将五只黯光箭全都反弹了回去。维康尼亚自然不会被自己的神术所伤,但一时也弄得手忙脚乱,招架不堪。琼恩眼见时候已经差不多,再拖延下去只怕生变,踏上前正要施法,却见苏伦牧师疾退两步,脱离了沉默术地笼罩范围,左手一把扯下脖颈上的银月圣徽,握在掌心对准莎珞克,灰色双目陡然变成灿烂银白。口中厉喝一声:「苏伦!」 圣徽上银光大盛,庞大的虚影出现在其中,那是一位美丽的人类女子,银色长发飘洒如瀑,衬托出精致完美的面容。双腿笔直修长。身上披着一件月光色的透明纱袍,正是月女神苏伦。随着牧师呼喊出神名。苏伦地翠绿双眼朝着莎珞克悄然凝视过去。 铮! 彷佛是琼恩的错觉,他耳中居然听到了琴弦拨动地声音,虽然轻微,但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莎珞克被苏伦看了这一眼,彷佛遭到千斤巨锤撞击一般,踉跄後退,嘴角都溢出血丝,紧接着整个人被月光包裹,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圣言! 琼恩认出了这个法术,这是善神牧师们拥有的一种强大神术,唯有非常高阶的牧师才能施展,在说出神名的同时,相当於暂时借来神祗的威能发出一击。所谓「圣言」,是指牧师自己呼唤神明,并非借言语来杀人,所以无论你听见没听见,只要在法术射程之内,哪怕是个聋子,照样也会被法术击中。不过圣言术的缺点,在於它有太强的阵营限制,对邪恶的存在有效,对善良人士则基本无用。 莎珞克是魅魔,倒是属於「圣言」最适合的攻击对象,正常情况下她中了这一击,既会受伤,同时又会被强制驱逐回深渊,二十四小时之内无法再前来物质界。幸好她是琼恩的仆从,真名契约的至高效力阻挡了「圣言」的正常运用,所以她不会被驱逐回深渊,而是被送进一个临时的半位面里暂时囚禁,相当於中了迷宫术或者短暂的禁锢术,八个小时之後便能重新召回。 一击得手,打发了莎珞克这个强敌,苏伦牧师转过身来,看向维康尼亚,圣徽上灿然生光,显然又要再度发动「圣言」。房间狭小,卓尔少女已经来不及逃脱出法术范围,她的能力也不足以发出「邪言」相对抗,眼看就要被重创,甚至性命不保,陡然间人影一闪,琼恩已经瞬移到了维康尼亚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圣言地效果因人而异,打个比方说,莎珞克是恶魔,所承受的威力便是十分,但这十分威力之中,有五分用作将她打回深渊去了,真正造成的伤害只是五分。维康尼亚是莎尔牧师,莎尔是苏伦的死敌,承受的威力也是十分,那就是十成十的伤害,真要被打中了,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现在这一击打在琼恩身上,他不是牧师,甚至连莎尔信徒都是「伪」的,圣言的威力便顿时少了大半,再加上斗篷丶法袍和身上的防护魔法层层抵消,真正承受的伤害不到十分之一。 纵然如此,他也被震得连退两步,喉头一甜,几乎要当场吐出血来,当下不敢再迟疑,法杖虚指,六枚绯红之泪宝石同时亮起。联成一线,殷红如血地灵光包裹住他的右臂。一道定身术配合「法术增幅」击出。 如果是要直接击杀的话,其实用解离术最好,但他终究是对维康尼亚有些愧疚,想着送她一个人情,帮人帮到底。杀死苏伦牧师,对於维康尼亚而言自然是功绩,但还小了点;如果能够生擒活捉,举行仪式献祭给夜女士,那就是更大的荣耀了。 苏伦牧师连发两道圣言。自身也已经濒临透支,脚步虚浮,摇摇欲坠,被琼恩法术击中,顿时便动弹不得。琼恩眼见得手,上前一把抓住她,另一手揽住维康尼亚的腰肢。传送术瞬间发动,身形从空气中消失。 整个战斗虽然惊险,其实还不到短短十秒钟,房间里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琼恩当然不会回镀金玫瑰酒店,而是直接传送到了维康尼亚地住处。卓尔少女用绳索将俘虏绑起,取走她的银月圣徽,又用毒针封住了她的声音,免得喊叫,准备等到夜幕降临,举行仪式向夜女士献祭。琼恩用意识联系莎珞克。得知她现在被困在一个半位面中,暂时无法脱困,伤势倒也不太严重,便放下心来。 现在将近下午五点,已经是傍晚时分,距离举行献祭地时间不远。好在夜女士莎尔讲究隐秘,不太注重形式,不搞铺张浪费,对仪式也没有太多要求,也不用忙乱折腾甚麽。直接在这卧室里就行,连祭坛都不用。 琼恩中了一击圣言,幸好受伤不重,维康尼亚取出圣徽替他治疗,很快也就基本恢复。没有大碍了。「我可真没想到你会这麽做。」卓尔少女冷冰冰地说,「想要向我示好麽。还是显示一下英雄气概?我可把话先说在前面,别指望这样一来,我们以前的旧帐就会一笔勾销。」 「都谈不上,利害权衡罢了,」琼恩说,「你要被打中了就是死,我被打中了只是受点伤,两相取舍,不是很简单的选择麽。」 「死那也是我死,对你又没有半点损害,你犯得着在意吗。」 「在意啊,你要是死了,那我要地东西岂不落空,白忙一场,」琼恩随口说,「这种亏本的生意,我当然不会做。」 维康尼亚瞪着他,冷哼一声,转身从柜子底层翻出一个小玻璃瓶,丢了过来,琼恩连忙接住。「龙血就在里面,是真是假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冷冷说,「交易到此为止,你拿东西走人,从此大家各走各的路。出去!」 「喂喂,干嘛这麽凶……」 「出去!」卓尔少女厉声说,「滚!」 「不用这麽急着赶人吧,我才刚刚受伤啊。」 「东西拿到手了,你还不赶快回去救你的小情人,待在我这里做甚麽?」卓尔少女斜着眼瞥他,「难道还想和我再续前缘麽?」 琼恩叹了口气,起身准备走人,到了卧室门口他停住脚步,转回身来。「维康尼亚,」他说,「我以前骗过你很多次,也没资格要你相信甚麽。这次能够重逢,已经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想好运气总不会重复发生。此次一别,大概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你放心,」卓尔少女恶狠狠地说,「我们还会再见的,你欠我的帐,我一定会讨回来,休想就这麽逃掉。」 琼恩一笑,「好,那我等着,」他说,「我想说的是,刚才对付那个苏伦牧师的时候,我没想太多,也来不及想,甚麽利害权衡,甚麽亏本不亏本,我都没想过。只是看到她准备向你发出圣言,我知道你承受不住,就本能地上去替你挡了一下,仅此而已。」 维康尼亚冷笑,「又想用这些话来骗我吗?上过一次当,难道还会上第二次,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没小看你,」琼恩摇头,「你已经成长了很多,所以我相信你能判断得出来,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不是想讨好你,也不是显示甚麽英雄气概,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对不起你,这麽做,至少安心些。」 维康尼亚依旧冷笑,并不言语,琼恩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离开。便在此时,他陡然脸色大变,自己布置在这座房子周围的警戒结界陡然被触动,告诉他有一个人正从外面闯入,画面直接映射在脑海中,金发丶碧瞳丶银甲少女…… 梅菲斯! 第五十五节 慌乱中的急智 梅菲斯怎麽会来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琼恩闪过,冷汗自背後涔涔直下,他终於明白了格拉兹特所说的那句话是甚麽意思。 「我帮的忙,你未必消受得起。」 琼恩也并不是没有怀疑格拉兹特会暗中捣鬼,整个过程之中,他都一直小心翼翼,传送术时刻准备,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开溜。然而一切顺利,沃金牧师完全配合,成功抓到了俘虏,完成任务。回到维康尼亚的住处,他算是松了口气,以为这次格拉兹特心情愉快,懒得插手,然而事实证明,他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无论格拉兹特再怎麽有理性,再怎麽好说话,看起来再怎麽像个人畜无害的阳光青年──他也终究是个恶魔。自己居然相信一个恶魔,真是白痴到家了。 格拉兹特根本就不是懒得捣鬼,而是一直隐忍不发,就等着最後关键时刻砸出底牌,把琼恩打得万劫不复。 琼恩向格拉兹特请求的,是帮忙杀死或者抓到苏伦牧师。格拉兹特既然答应帮忙,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不屑於出尔反尔,所以在这件事情上,琼恩一切顺利,没遭遇任何波折。但现在人已经抓到,带回了维康尼亚的住处,那麽格拉兹特的忙也就算是帮完了,既然如此,他来玩点手脚,找点乐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没有去苏伦神殿告发,也没有通知城中卫兵来抓人,这些都太没技术含量,半点新鲜乐趣都没有。格拉兹特所做的,只是通知梅菲斯,粗略告诉她事情大概,让她前来此处。以梅菲斯的智力。只要让她看到琼恩,看到维康尼亚,看到被绑着的苏伦牧师,一切自然就昭然若揭,怎麽也抵赖不过去。 这样一来……琼恩就真是彻底完蛋了。 这一手既狠且辣,杀人於无形,而且他自己还不费半点力气,话都不用多说。只要躲在旁边看好戏就行。琼恩一个不察,当真落入圈套,如今梅菲斯已经找上门来。怎麽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琼恩终究有几分谨慎。维康尼亚的住处,原本是布置了一些魔法陷阱地,琼恩昨日和莎珞克潜入时。随手全都消去了。既然把人家的东西拆了。自己总应该补上,何况这里是要准备用作杀人场所的,不能不仔细,所以他又布置了几个警戒结界。琼恩的魔法造诣远在维康尼亚之上,结界效果和范围自然也都强得多,梅菲斯又是圣武士,不是巫师,不会消除反制,直接就闯进来。刚刚踏入就惊动了琼恩。 现在梅菲斯已经走进客厅,这座房子不小,上下两层,但最多三分钟,她也就肯定能找到这里。这三分钟时间能做甚麽?怎麽样才能掩盖事实。抹去痕迹。还能瞒过梅菲斯,让她不起疑心。要知道圣武士可不是无知少女。没那麽容易蒙骗。 一发解离粉碎了苏伦牧师,毁尸灭迹?琼恩脑中掠过这个念头,但这样一来就等於白忙一场,功亏一篑,而且梅菲斯既然已经从格拉兹特口中知道了些东西,看见琼恩和维康尼亚在这里难免不会怀疑,倘若再问起莎珞克地下落那就更难遮掩,仓促间很难编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搪塞过去。 传送逃走,溜之大吉?这个也不行,因为自己今天只准备了一个传送术,从美容院回来时已经给用掉了,谁会想到一天之内要两次逃跑,就算逃跑琼恩也有宝石跳跃戒指,不需要多准备传送术,但宝石跳跃戒指是直接逃回梅菲斯身边的,如今她就在面前了…… 隐形法术,把自己藏起来或者把俘虏藏起来?这一招对付普通人可以,对付梅菲斯没用。她是身经百战的圣武士,耳目极其灵敏,观察力又敏锐,听呼吸声就知道房间里有几个人,肯定瞒不过去。 灵化斗篷把自己变成灵体?那维康尼亚怎麽办,梅菲斯肯定找她麻烦。事情大家一起做,遇到危险独自先逃……这种事情,琼恩暂时还做不出来。 其实最要紧地,是既不能让梅菲斯看到苏伦牧师,而且还不能让她在此多做停留,不能让她关注这间卧室。抓了一个俘虏进来,多多少少总会留下点痕迹,梅菲斯倘若仔细观察,以她的本事很可能就会发现破绽。必须既要打消她的疑心,又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否则肯定会露出马脚。 怎麽办? 无数想法在琼恩脑中飞速盘旋,然後他有了主意。「帮我个忙!」他快速转过身,压低声音对维康尼亚说,「快把衣服脱掉!」 维康尼亚不知就里,怔了一怔,琼恩却已经没时间再跟她慢慢解释,抬手一发变形术打中被绑着扔在地毯上的苏伦牧师,魔法的力量急速流动,变化塑型,半秒钟後,她已经变成了莎珞克的模样,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快点!」琼恩低吼。 卓尔少女依旧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但看他神色惊惶,迥异平时,不由自主地便乖乖听命,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她本来穿得就少,回到住处後又先脱掉了斗篷,此时身上就只有一件长袍,里面便是一件文胸和一件丁字裤。刚刚将长袍脱去,把文胸地搭扣解开,正要脱靴子和内裤,琼恩已经解开自己的长袍,扑了过来,将维康尼亚往「莎珞克」的身上一按,也无暇再褪内衣,直接扯开丁字裤的细带,挺身便要侵入卓尔少女的身体。 因为事出突然,又太过紧张,维康尼亚虽然已经近乎赤裸,但下体依旧乾燥,琼恩自己更是处於疲软状态,哪里能进得去。这种事情,越慌张就反而越不成,正自着急。脚步声已经从走廊传来,接近门口。 琼恩和维康尼亚现在并未真的交合,虽然下体接触在一起,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有鬼,梅菲斯也不是未经人事的清纯处子,眼光又锐利,万一看出破绽那就大是麻烦。琼恩既惊且急,仓促间不知所措。眼看梅菲斯就要走到门口,便在此时,维康尼亚灵巧地转过身来。跪在琼恩腿间,低头张口,便将他那半软半硬状态的东西含了进去。 刚刚吞入,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琼恩转过头望去。正见梅菲斯站在卧室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的一男两女。 ※※※ 正如琼恩所料,梅菲斯是得到通知赶来,格拉兹特倒没有亲自出面,甚至连真正的情况都没说,他知道自己和梅菲斯立场完全对立,说的话对方也未必会信,至少会犹豫。这种事情讲究地就是要抓现形,一旦犹豫。错过时机,那就白费力气了。所以他只是随便控制一个市民,让他给梅菲斯带了个口信,说琼恩遭遇敌人伏击,现在被困在贫民区某地某房子里。请她赶快去相救。 若在平时。这种话很难取信梅菲斯,琼恩也是个高阶巫师了。真要有危险,自己都逃不出来,还能派人来送信?但这里是阿斯卡特拉,巫师不能施展魔法(梅菲斯并不知道琼恩已经取得豁免权),琼恩等於是完全丧失战斗力,相当於一个普通人,这种话的可信度就不免大大提高。而且毕竟是事涉情人安危,梅菲斯虽然将信将疑,但到底不敢轻忽,还是立刻赶了过来。 梅菲斯和琼恩手上有宝石跳跃戒指,若是正常情况下,她听到琼恩有危险,直接就可以传送过去,无需跑路。但这里是阿斯卡特拉,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释放奥术是违法地,会引来一群兜帽巫师抓人(同样地,梅菲斯也不知道兜帽巫师已经被重创,无力干涉这种事情了)。梅菲斯不是巫师,宝石跳跃戒指是魔法物品,但魔法物品也是分种类的,有些是强化附加某种效果,例如常见的魔法刀剑,比寻常更加锋利,魔法铠甲,比寻常更加坚固,这是一种魔法物品;有些则是蕴含储存了法术,平时和普通东西没区别,需要的时候才释放出来,例如卷轴丶魔杖之类,宝石跳跃戒指也是属於此类。後面这种类型的魔法物品,如果储存的是神术,那麽倒罢了,但如果储存的是奥术,其实就相当於巫师施法,照样受监控,在禁止之列。否则的话,巫师自己不能施法,可以直接抄录一堆卷轴去放,那「不能无证施展奥术」的禁令就成笑话了。 换了冲动的人,听到情人有危险,自然恨不得立刻赶到身边,甚麽禁令只怕都抛之脑後,不顾一切地发动宝石跳跃术再说──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琼恩就可以直接自杀了。幸好梅菲斯不是这样的人,哪怕再心急,她也依旧保持理智,清楚分寸,跑路赶过去,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擅自施法引来兜帽巫师的追捕,那才是大麻烦,别说救人,到时候连自己都要陷进去。 只不过,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匆匆忙忙赶来,满心担忧琼恩出甚麽事情,结果看见的,却是他正在和两个女人上床。被压在下面的是莎珞克,倒还罢了,另外一个正跪在他胯下替他「咬」的女人,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肤色上看,难道是个卓尔? 梅菲斯倒并不是忘记了维康尼亚,以她的惊人记忆力,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此刻卓尔少女的脸正深埋在琼恩腿间,贴着小腹,从梅菲斯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只当作是琼恩不知道从哪里新勾搭上手的女子。 看见梅菲斯到来,琼恩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想要站起身,然而他身体的一部分还在维康尼亚的小嘴里,这就弄得很狼狈。卓尔少女彷佛恶作剧一般,故意含着不放,而且还用舌尖灵巧地舔了一会,然後才得意地吐出。她抬起脸,朝门外的梅菲斯笑吟吟地看去,彷佛示威一般。梅菲斯怔了怔,瓜理德斯城一役,她留守伊卡沙城,没有跟随琼恩同去,也没看到琼恩搞过维康尼亚。但以她的聪明,自然知道这两人其实已经上过床。如今见是维康尼亚,虽然奇怪这卓尔怎麽会在这里,但反而不知不觉间消除了一点疑惑。 尽管如此,这已经足够令她火冒三丈了。 「琼恩!」她勉强按捺住即将暴走地情绪,「你给我出来!」 琼恩匆忙用长袍遮住身体,走出房间,来到长廊上站定。梅菲斯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几乎都想拔出剑来把他砍了。「你到底在搞甚麽名堂,琼恩?」她深吸口气,沉声发问。「你给我说清楚!」 自己到底在搞甚麽名堂,坦白地说,琼恩还真是想知道。 琼恩喜欢美女,用情不专。总是偷吃。这点梅菲斯是清楚的;梅菲斯反感成为情人「之一」,不喜欢他到处沾花惹草,这点琼恩也是知道的。双方妥协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琼恩照样还是会时不时去搞别的女人,但不在梅菲斯面前,不让她看到(凛除外)。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或许是一种掩耳盗铃,但至少就目前而言。算是一种默认的妥协,彼此心照不宣,算是容忍的底线。 「你搞别的女人可以,别让我看见。」 然而现在,梅菲斯却看到了自己正在搞别的女人。而且还一搞就是两个。正在玩双飞。不用想也知道,梅菲斯会是甚麽反应。会有多恼怒,提出分手未必,大发脾气是很可能。 让琼恩郁闷的是:这次他真的是冤枉的。 让琼恩更加郁闷的是:这次冤枉他的人,是他自己。 自己确实经常背着梅菲斯偷吃别的女人,这是没错,自己也不是想抵赖──但这一次真的不是啊。明明都已经要出门走人了,偏偏要自己把衣服脱光,摆出一副正在搞女人的样子表演给梅菲斯看,惹她生气,让她发怒……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无可理喻,无厘头到家了。 之所以如此,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为了避免梅菲斯察看卧室,发现甚麽迹象,或者说得更直白点:就是自曝其短,故意让梅菲斯抓住把柄,她抓住自己的错处,反而不会再多想其他可能。匆忙之间,琼恩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如此了。 梅菲斯纵然再理智,终究也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而且对琼恩感情颇深。看到这一幕,不可能再如平时一般冷静,激怒之下便容易忽略掉很多细节,而因为她对琼恩很了解,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好色之徒,也不会怀疑他跑来玩双飞地真实性──如果换了个谦谦君子,梅菲斯还真不会相信。 同样的,梅菲斯再镇定从容,面对这样一副香艳淫糜的场面,地毯上躺着两个赤裸女体,甚至亲眼看到维康尼亚在为琼恩做唇舌侍奉,她也会脸颊发烧,不可能再进去检查,甚至不方便细看,只能退出门外。 如此一来,琼恩的目的就算达到。搞女人被抓个现形,这当然是很难堪,但再怎麽难堪,总也比谋杀苏伦牧师被梅菲斯发现强。前者是私生活作风问题,感情问题,後者是原则问题,大是大非的问题,两者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上。 更何况,对於搞女人这个问题,琼恩也是有理由可以辩解的。 「你搞甚麽名堂……你不都已经看到了吗?」 「你……」 梅菲斯眼中厉芒一闪,几乎就要当场发作,总算咬牙按捺下来,「凛现在昏睡不醒,无法可救,大家都在担心得要命。你告诉我说你有线索,能弄到龙血,结果却在这里……我认识你这麽久,虽然从没指望你有多麽好,却也从没想到居然会恶劣到这种地步。我真是……」 琼恩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递了过去。 那自然就是维康尼亚此前给他的那瓶龙血。梅菲斯虽然不认识,但见晶莹剔透地玻璃瓶中,火红色的血液翻腾凝结,彷佛千万颗微小的红宝石在滚动,璀璨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她怔了怔,「这是……」 「五色龙神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察斯萨的神血,」琼恩说,「五分钟前,刚从维康尼亚那里得来的。」 第五十六节 恼羞成怒的推倒 花了大约五分钟,琼恩简单地让梅菲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上午,琼恩和莎珞克在沃金步道的魔法商店寻找龙血,一无所获,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维康尼亚。卓尔少女邀请他们到了住处,谈起近况,琼恩说到凛的病情,维康尼亚表示她手上有一瓶察斯萨的龙血,完全符合要求,是她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伊斯塔和思思就是知情者,所以指点琼恩等人来阿斯卡特拉碰运气。 维康尼亚提出,她可以把龙血送给琼恩,但条件是琼恩和她上床。琼恩考虑之後同意,於是维康尼亚给了他龙血,於是他们脱衣服,恰好莎珞克也在旁边,索性加进来一起玩……然後梅菲斯来了。 这段话半真半假,真假掺杂,也符合当事人的性格,更有手上的龙血作证明,确实很有说服力,梅菲斯也不得不信。但她唯一的疑惑,是那个前去给她报信,说琼恩在这里遇到危险,要她前来救援的人,又是甚麽目的? 「你是说,是有人伪造消息,骗你来这里?」 「是啊。」 琼恩回头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那我大概明白了。」 於是梅菲斯也明白了。 琼恩的意思,显然是在暗示这是一个圈套,设计者就是维康尼亚。她以龙血做诱饵,让琼恩和她上床,同时又故意派人通知梅菲斯前来,让圣武士看到这场景,让两人发生冲突,感情破裂,报昔日的一箭之仇。这当然是在栽赃,但却符合维康尼亚的身份,梅菲斯也清楚她和琼恩之间的仇怨,如果说设计出这样的陷阱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甚麽好奇怪的。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就完全说得通了。 得知琼恩是为了救凛才来搞女人,结果还被维康尼亚阴了一道,梅菲斯怒气略平,何况他毕竟还是拿到了龙血。「你能确定这真的是龙血?」她问琼恩,「那个卓尔不会做手脚?」 「应该是真的,」琼恩说,「我在书上读过有关龙血地描述。和这完全符合,而且纯度明显更高。这两天我基本都和她在一起,就算她想造假。那也没时间,除非她能未卜先知,提前做好一个假的等我们来。」 「万一就是假的呢?」 「那我杀了她,」琼恩说。「她和我有仇。设圈套阴我,那是我自己笨,看不出破绽,输得心服口服,也没甚麽话好说。倘若她敢害我的女人,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这个道理,她应该明白的。」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行啊。」她嘲讽,「还真有点男人的样子。」 琼恩尴尬,「艾弥薇……」 「别说了,你就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发发牢骚。」圣武士将龙血收入怀中。转身往外走,「该干嘛干嘛去。事情完了早点回来。」 琼恩也不知道该说些甚麽,看着她的身影在走廊转角处消失,两分钟後,警戒结界传回的讯息告诉他梅菲斯已经离开这座房子。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卧室。 苏伦牧师变形成的魅魔依旧躺在地毯上,维康尼亚则坐在沙发中,却没穿上衣服,全身依旧只有一件紫色丁字裤和一双黑色长靴,银发掩胸,近乎赤裸,性感诱人,正笑吟吟地看着琼恩。 「多谢,」琼恩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刚才梅菲斯突然前来,琼恩情急之下把苏伦牧师变成莎珞克,又让维康尼亚脱掉衣服,伪装成正在上床地模样。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无暇解释,但卓尔少女却也算是冰雪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予以配合,并在最後关头主动「咬」住了琼恩,保证整场戏没有穿帮,成功骗住了梅菲斯,可谓是居功至伟,都可以去领最佳女主角奖了。就这点而言,琼恩实在是承了对方很大一个人情。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以前在瓜理德斯城的时候,琼恩也和维康尼亚上过床。直接搞她她自然很爽,後庭是琼恩强行开苞的,玩了几次也就渐渐适应,不再抗拒,但每次琼恩想享用她的小嘴时,卓尔少女都是坚决反对,拼死不从,只得罢了。之所以如此,和卓尔的风俗有关,在他们的社会体系里,女性地位至上,尤其女祭司更是顶层阶级,只有她们被男性讨好逢迎,没有自己放下身段去取悦侍奉男性的道理。琼恩上维康尼亚的时候,她一开始是女祭司,後来成了第一家族主母,地位摆在那里,自然也有相应地自尊,无论琼恩怎麽劝诱,她都是摇头不肯,没有任何商量馀的。 越是得不到的,反而越是想要,男人大概都有这种心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调教的话,琼恩或许能够改变她的坚持,可惜不久之後就是伊卡沙城之战,维康尼亚成为阶下囚,双方关系彻底破裂,甚麽都不用谈了。对於这一点,琼恩一直引以为憾。 然而就在刚才,这个曾经的希望稀里糊涂地就得到了实现,在琼恩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体验到了卓尔少女的温热口腔,享用了她的唇舌侍奉。回想起这点,除了「世事无常」,还真是不知道应该说甚麽。 不过,定下神来仔细回味刚才地感受,似乎能够发现更多的讯息。卓尔少女很努力,动作也很积极,但依旧是显得太生涩了,明显没甚麽经验……如果琼恩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还是第一次。 唔,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爽到了。 无论怎麽说,刚才维康尼亚援手相助是事实,琼恩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基本的道义总要讲。往昔有仇,那是两军相争,各为其主。琼恩也没办法,难不成还帮卓尔对付矮人,阻挠阴魂城地大计?这是公事,谈不上谁对谁错,琼恩一开始就是去做卧底的,只能说维康尼亚自己见识不够,信错了人。这次则不同,是琼恩私人承了维康尼亚的大人情,这就得报答了。 维康尼亚「噗嗤」一笑。「你有甚麽能报答我的?」她说,「你欺骗我,强奸我。害得我家破人亡,从幽暗地域最大的卓尔城市的第一家族主母,变成了一个小牧师──你欠我的帐,杀了你都还不清。你还拿甚麽报答我?」 琼恩默然。 「怎麽。没话说了?」卓尔少女冷笑,「现在说得好听,说承我的情,可是在几分钟前,我怎麽好像听到外面走廊里,有个人明里暗里的在骂我,说我设圈套害他,还威胁说要杀了我──那个人是谁啊?」 琼恩继续默然。刚才面对梅菲斯,为了打消她的疑心。无奈之下只能把事情都推到维康尼亚头上,这样说起来天衣无缝,能够瞒骗过去。但维康尼亚刚刚帮了琼恩的大忙,一转身就又背上了这样的黑锅……说句实话,琼恩自己都觉得自己够卑鄙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没意思,」维康尼亚懒懒说。「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早该明白,那样也不会上你的当,但现在明白也还不算晚。不过话说回来,琼恩,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麽惊惶失措的样子呢。」 「是吗?」琼恩反问。 「是啊,」卓尔少女点头,「我们在一起地时间是不长,但我相信还是对你有点了解的。你算不上勇敢,但却也极少真正恐惧甚麽,再强大的敌人,再危险地处境,再棘手的难题,你会头疼,会踌躇,会仔细思索,会郑重对待,但你可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害怕过,真正恐惧过吧。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像是个身经百战历经沧桑的老者似的,生生死死都能看得淡了,不当一回事。但你刚才地样子可是完全不同,脸色苍白,眼神慌乱,惊惶失措,就好像看到了恶魔中的恶魔,梦魇中的梦魇一样──这可真是……真是令我出乎意料呢,」她挑起秀眉,凝视着琼恩,「那个女圣武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真的有那麽重要吗?」 琼恩叹了口气,「是,」他承认,「非常非常重要。」 「重要到这种地步?让你都会害怕她,畏惧她?」 「是,」琼恩说,「我是害怕她,畏惧她,因为……我爱她。」 「你爱她?」维康尼亚反问,「那你会为了她放弃别的女孩子吗?」 琼恩沉默。 「不会?那就别谈甚麽爱不爱的,惹人发笑了,」卓尔少女辛辣地评价,「你就是个雄性,看到漂亮的雌性就想上。或许她确实在你心里的位高些,分量重些,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可以用来上的雌性而已,不是吗?」 用「雄性」和「雌性」来代替「男人」和「女人」,维康尼亚的意思显然是在嘲讽琼恩就是个欲望动物。 「是啊。」琼恩点点头,朝她走过来。 「你想干甚麽?」 「就像你说的,」琼恩笑着,「我就是个雄性,看到漂亮的雌性就想上,现在就有一个漂亮雌性脱光了在我面前──你说我想干甚麽?」 自从回到地表之後,接连撞上麻烦,琼恩已经小半个月没碰过女人了,对於一个习惯了左拥右抱,整天山珍海味的人来说,突然让他绝食几天,那感觉实在糟糕得一塌糊涂。因为担忧凛的病情,整日为之奔走,忙着找龙血,忙着杀人,一时也无暇顾及。然而刚才因为要演戏给梅菲斯看,被维康尼亚这一咬,本来就已经火气升腾,再看她性感娇躯半裸坐在沙发中,姿态优雅彷佛女王,更加按捺不住。现在又被她冷嘲热讽,虽然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自己没甚麽可分辨地,但被一个女人居高临下地教训奚落,心里总是不爽。琼恩本也就不是那种谦逊礼让的人,表面上还算温和,骨子里自负得紧,一开始念着她刚才主动援手相救的情分,不想计较,打算转身走人了事。结果维康尼亚越说越多,登时有些恼了,一不做二不休,推倒再说,反正以前又不是没上过。 琼恩一把将卓尔少女抱起,翻过身来,让她双手扶着沙发,摆成背入地姿势,径直刺进。他动作有些粗暴。维康尼亚低哼了一声,却没半点抗拒,任他摆布。这次却不同刚才。梅菲斯已经拿了龙血走人,威胁远去,心情放松,双方又都有了心理准备。身体自然也有反应。长矛已经十分坚利,花径也不乾涸,一切顺利。卓尔少女娇吟连连,初时似乎还有些痛楚,渐渐便开始透着舒畅快美,沉迷其中。倒是琼恩大约憋得久了,又有怒气,不免少了顾惜,横冲直撞。只觉卓尔少女体内紧窄异常,彷佛处子,越加让人兴奋。 处子自然不可能,但确实像很久没被开发过似的……唔,这种事情怎麽可能?她可是个卓尔。就算自己不愿意,从伊卡沙城离开後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弃民。加入莎尔教会已经快一年,来地表也有大半年了,一没背景二没根基,长得又漂亮,要说没被上过,这也太荒唐了。 道理是如此,但摆在面前……不,摆在身下的事实却也没法让人无视。一开始还不觉得,渐渐地便显出迹象来,短短半小时之内,卓尔少女已经被接连送上两次高潮,这在以前是无法想像地,身体的反应清楚表明她极度饥渴,是标准的久旷之身,少说也有半年没有被男人滋润过了。她初时还极力想要保持神智清醒,然而没坚持多久便被如潮快感冲击得一溃千里,卓尔浸透在血脉里的淫乱本性暴露无遗,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荡妇,身体主动迎合收缩,像一朵噬人的妖艳花蕊,索需无度。 「干,这麽浪,感觉都快要不是对手了。」 自己来推倒女人,如果最後反而败下阵来,那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好在琼恩也是久经锻炼,又从小学习浸淫此道,倒还能坚持下来,再悄悄用点采补之术,一切便轻轻松松。两人这一场大战搞得昏天黑地,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琼恩总算才把卓尔少女摆平。 维康尼亚全身瘫软,彷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似的,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再动弹,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娇媚表情,残留着刚刚激情欢好过的馀韵。琼恩却还有些意犹未尽,转眼看见躺在旁边的苏伦牧师,因为时间的关系,她身上的变形术已经解除,恢复了本来面目,声音被维康尼亚用毒针封住了,不能说话,但眼中却尽是恐惧,又带着一丝倔强,虽然年龄大了些,倒也颇有几分成熟风韵。琼恩索性也抱了过来,褪下衣裙直接就上,感觉松松垮垮,不由得扫兴,马马虎虎搞了一会,推到一边,依旧还是回来对付维康尼亚。 卓尔少女原本已经筋疲力尽,也无力抗拒,任琼恩在她体内冲撞,然而没过片刻便又有了反应,眼看就又要再攀上高峰。琼恩心中实在疑惑,不由得便问出口,「喂,维康尼亚,」他抓着卓尔少女的银色长发,像骑马一样驰骋冲撞,「你不会是很久没和男人做过了吧?」 他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当真期待回答。或者就算维康尼亚回答,想必也是「怎麽可能」之类的话。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卓尔少女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隐约有一丝高深莫测地笑意,「是啊,」她说,「我的教会又不鼓励性爱,没做过有甚麽奇怪的?」 「哦。」琼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稍稍後退,然後用力挺腰,完全没入少女的身体。他正在享受,陡然反应过来刚才维康尼亚话中的含义,不由得陡然一惊。 「你的教会?」 刚才维康尼亚说的是「我的教会」,而不是「我们教会」,或者「我所在的教会」,虽然这麽说也不是就不行,可以解释成有以教会为家的觉悟。然而配合上刚才她的语气丶神态…… 「夜女士?」 「维康尼亚」格格娇笑起来,「反应挺快呢,」她说,「那麽,重新打个招呼吧,好久不见呢,琼恩。」 第五十七节 女神姐姐 神祗可以附在自己的虔诚信徒身上,类似「降灵」一般,成为所谓的「圣者」,对於这一点,琼恩是知道的──不但知道,他还亲眼见识,亲身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塞尔,他「意外」遇到的那个女奴菲娅,上她的时候夜女士莎尔就附体了,当时自己还不知道;第二次是在晨炼,战场上捡回来的小萝莉伊莉雅被蛛后罗丝附体,发动陷阱,把琼恩等人弄进深渊,险些丢了性命。如果说第一次还只是琼恩的事後推测,没有确证,那第二次就是真真切切,半点不假了。 只不过世界上的事情,知道是知道,未必就能想到。琼恩在阿斯卡特拉遇见维康尼亚,也勉强算得上是他乡遇故知,不免有几分亲切熟悉感,而且卓尔少女还给了龙血,帮他解决了一大难题,心情正愉快。虽然明知道她已经转换身份,现在是夜女士的牧师了,但「莎尔可以附体在她身上」,这件事还真是没想到过,完全给忽略了。 自己是怎麽搞的,三天两头撞鬼……不,是撞神。这种好际遇,对於虔诚信徒来说是值得感激涕零的事情,然而对於琼恩来说,他还是宁可推辞,敬谢不敏,逃得远远的。 然而问题在於,他现在想逃也没法逃。 两人地下体紧密结合,琼恩的一部分还深陷在维康尼亚体内,而且因为这次是面对面,卓尔少女很自然地双臂环抱。搂着他的脖颈,两条修长美腿扣在腰间──这姿势确实很性感。很诱人,然而却也意味着说,她已经把琼恩牢牢控制住了…… 下次一定要记住,搞女人之前先做问卷调查,弄清楚信仰程度,那种虔诚地信徒尽量少上,牧师尤其不能上,否则动不动来个圣者降临,自己这点心理素质哪里承受得了,肯定会不举的。 现在才总结经验教训。未免稍微晚了点,但事已至此,那也就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了。 唯一值得庆幸地,维康尼亚是莎尔的牧师,夜女士莎尔是女神,这就谢天谢地。虽然明知道神祗其实是意识体。无性别,形象更多是由凡人的信仰所决定,但不管怎麽说,心理上的感觉会好很多。倘若提尔也有这种变态嗜好,在琼恩和梅菲斯上床的时候也来降临降临,那琼恩就真要当场不举,直接自杀了。 话说起来,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喜欢降临在凡人身上的神祗,一个是密斯拉,生下了七姐妹。一个是蛛后,一个是夜女士,都是女神。这是甚麽缘故?莫非这是女神共有的爱好?想到这里,琼恩真是同情那位恶魔欧凯同学,成天梦想着推倒女神,到现在为止似乎也没听说有成功记录,反倒是自己,明明对女神没有特别兴趣,反而接二连三地遇到……甚至上到。 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先丢到一边,以後有空再慢慢考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应付怀里的维康尼亚,不,是夜女士。 从莎尔的话语里,琼恩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她说「好久不见」。那麽意思就是说以前见过,从侧面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琼恩体内的影火。果然就是她捣的鬼,暗中做的手脚,但到底是在甚麽时候,甚麽地方,通过甚麽人,是菲娅,还是……姐姐珊嘉? 「是啊,女士,好久不见。」事到临头,琼恩索性也镇定下来,坦然大方地将她抱起,换了个姿势,自己坐在沙发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的身体依旧紧密结合着,女神地双臂依旧还是亲密地揽在琼恩的脖颈上。「上次在塞尔,承蒙您青眼相看,一度春宵,事後回味无穷,恋恋至今,朝思暮想着能够再见到您呢。」 「哦,是吗?」莎尔格格笑着,「我还以为你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一看到我就想跑呢。」 「怎麽可能,您是美丽的女神,多少人梦寐以求,想着一亲芳泽而不可得,我能有这种荣幸,那是无上的恩宠,哪有逃跑的道理?」 「听起来有点道理啊,可是为甚麽我感觉你的身体在轻微发抖呢。」 「这个,刚才剧烈运动得太久,消耗过度,而且没穿衣服,现在快到冬天了,气温比较低,这房间里又没暖气,所以冷得发抖,」琼恩信口胡扯,「您看,我们是不是先穿上衣服再说,万一感冒了不太好……」 「冷吗,我不觉得啊,」莎尔笑盈盈地说,「我觉得你的怀里很温暖,用不着穿衣服,而且还有根滚烫的东西在我身体里,一点都不冷啊。」 你把我当甚麽?人肉暖炉和热得快麽…… 不管是当甚麽,女神既然发话了,琼恩也只能乖乖照办,於是两人依旧保持着这种亲密结合的姿势,彷佛一对热恋中的爱侣。房间里一时间变得静悄悄地,夜女士的唇角往上挑起,吟吟含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琼恩,彷佛在仔细欣赏他似的。琼恩脑中思虑千回百转,猜测着夜女士的来意,但一无所获。 到最後,终於还是琼恩忍不住,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莅临此处,有何吩咐,女士?」他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 「没甚麽事情,只是恰好在关注此处,看见你们两个玩得这麽开心,所以下来打个招呼,」莎尔娇媚笑着,「怎麽,不欢迎吗?」 「哪里哪里,」琼恩含糊应着,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您刚才说,恰好关注此处?」 「是啊,」莎尔说,「维康尼亚毕竟是我的牧师嘛,她所在的地方。又被格拉兹特盯上,我关注一下。好奇发生了甚麽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啊,不用这麽惊讶吧。」 「格拉兹特盯上这里?」 莎尔隐隐笑了起来。 「你那位圣武士小情人之所以会突然到这里来,不就是他做的手脚?这个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总算你有几分急智,把事情遮掩过去,可是你难道就不想想,格拉兹特会这样善罢甘休?」 「这个……」 「你用变形术把这个人变成你的魅魔仆人,你的圣武士情人是看不出来,但你觉得格拉兹特也看不出来?」莎尔反问,「他是力量与我相当的大恶魔。虽然受到位面规则的限制,难以直接干涉物质界,但仅仅在这房间里放一个解除魔法,把你的变形术破掉,这个总是能够办到的啊,你不至於认为,他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吧?」 「这麽说。是您……」 「当然是我啦,现在才知道?」莎尔白了他一眼,抬起右手,叩起中指,在琼恩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彷佛情人娇嗔,「倘若不是我暗中出手,你早就已经完了。帮了你这麽大忙,居然没有一点感谢,这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至高无上的女神。如今却像个小女孩一般,正对着男友撒娇,虽然借用的是维康尼亚的身体,但那纯真甜美地笑容,娇俏可爱地语气,却是看得让琼恩心中一荡,几乎就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蛋,替她整理耳边垂下的几缕乱发,给予无限的怜爱和娇宠。 「格拉兹特这麽做,到底是为甚麽?」他勉强收敛住心神。沉声问,「我想他总不会就是单纯地想要害我一把吧?」 「当然不是,」莎尔说,「那只能算是最表面的,或者说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得到你和你的圣武士情人的灵魂和力量呢。」 「怎麽说?」 「想知道?」莎尔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就亲我一下。」 琼恩略一犹豫。低头吻上了她的樱唇,女神轻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动着,说不出的温柔。两人的嘴唇贴在一起,舌尖柔柔交触,过了半响才慢慢分开。莎尔的呼吸似乎都隐隐有些急促起来,「你的那个魅魔仆人,签了真名契约,是他安排地对吧。」 「是啊。」 「你知道他为甚麽要这麽做吗?」 「大概,是想借此掌握我的命脉,更容易控制我吧。」 莎尔轻笑着摇头。「这不是主要原因,」她说,「他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要你和她签下真名契约,让你和她之间建立一种联结,从而引诱你,侵蚀你,让你向他希望的方向前进。」 「我不太懂。」 「你有没有觉得,你自从离开断域镇之後,准确地说,是血战开始以後,你的性情越来越暴躁了?」 「这个,平时倒还好,能够收敛,但在床上确实就……」 正如莎尔所说,血战开始之後,琼恩的性情确实也有暴力化的倾向,甚至还把梅菲斯弄伤了。他原本以为这是受下层界的位面规则影响所致,没有在意,但现在听莎尔这麽说,显然还另有内情。 「受位面规则影响,这自然也没错啦,但你毕竟是凡人,自我控制的能力又不错,还有我给你的意志屏障,本来是没那麽容易被影响的,至少没这麽明显,」莎尔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的魅魔仆人,她杀的那些邪魔,所聚集所获得的邪恶力量,其实有一部分,通过真名契约的联系,传给了你。」 「啊?」 「这才是格拉兹特的真正目的,你这个小笨蛋,」莎尔伸手轻轻抚摸着琼恩地脸,动作温柔无比,「你所猜想的那些,其实都太简单了,太没技术含量了,以格拉兹特的性格,根本就不屑於此。如果你不是及时抽身,回到物质界,而是继续沉迷於血战,希望借此提升力量的话,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百年,你就会变得和邪魔无异。再也不复现在的心态,到时候。他就可以很轻易地收服你,控制你了。」 「这次也是一样,」莎尔接着说,「虽然你及时退出,但已经受到了侵染,程度不深而已。他设下这个局,让你和你的圣武士情人对立丶冲突丶破裂,心里难免会滋生各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到时候他就可以再用各种手段,一步步地引诱。获得你们的灵魂和力量了。」 「原来如此。」 「不过说起来,你还真是胆大呢,」莎尔轻轻摇头,「居然敢去找格拉兹特谈交易,居然敢接受他的帮助?他是宇宙原初诞生,恶魔主母苍夜之子,君临深渊的大恶魔。连我都要容让三分,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居然还敢去主动招惹他?」她笑了笑,「没错,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算上这次是两次了,占了点便宜,这是因为你有点小聪明,加上点好运气。但小聪明不可能次次用,好运气不可能次次有。论自身的实力,论手上的筹码,论聪明机变,智谋思虑,你不及他的万分之一。这就像是赌博,你赢一千次,他都可以漫不在乎,他只要赢一次,你就全盘崩溃,死无葬身之地。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懂吗?」 琼恩脸上发烧,额头已经见汗,「我……」 「你呀,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太舒心,做甚麽都一帆风顺。有点得意忘形了呢。」莎尔柔声说,「我能帮得了你这次。未见得能帮得了你下次,你能躲过这一局,未必能躲过下一局。但话说回来,他终究是恶魔,想要直接干涉物质界很难,你只要不去招惹他,躲得远远的,不给把柄,不给机会,他也不能真把你怎麽样。再说了,真有甚麽事情,我也会尽量帮你呢,不用太担心。」 尽管明知道莎尔说这些话是在故意示恩,但琼恩心中依旧还是隐隐感动。并不是完全因为对方暗中帮忙,化解危机,而是……说起来有点可笑,琼恩真正被感动,反而是因为对方的语气,那种浅嗔薄责中带着宠溺怜爱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姐姐一样。 彷佛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莎尔微微一笑,「我要走了,」她说,「圣者降临,对凡人的身体有损,虽然她是卓尔,寿命比人类长,但也不宜久待。你好像还挺喜欢她的?喜欢就追,爱做就做,犹犹豫豫的,哪像个男孩子的样子?」 「等一下……」 「嗯?」莎尔奇怪地看着他,「还有甚麽事情吗?」 「那个,女士,我有个问题……」 「我不回答!」 「啊?」 「你叫我女士,我就不愿意回答,」莎尔可爱地哼了一声,「换个让我满意的称呼再说。」 「女神?」 「没创意。」 「陛下?」 「没感觉。」 「那您到底想让我叫甚麽……」 「叫姐姐,」莎尔露出捉弄的笑容,看着琼恩,「你叫我姐姐,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无论甚麽问题都回答,绝对真实,只要是我知道的,怎麽样?」 琼恩踌躇着,不知道为甚麽,他本能地不愿意叫出这一声姐姐,总觉得有甚麽问题,没有道理,只是一种直觉,但他心底又有一个疑问实在想得到答案。「姐姐,」他最後轻声说,「女神姐姐。」 莎尔笑了起来,摸着他的头发,「乖,这才像个弟弟的样子嘛,」她说,「想问甚麽问题?」 「我想问,」琼恩犹豫着,不知道怎麽措辞,「你和我姐姐……」 「我不就是你姐姐吗?」莎尔打断。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姐姐珊嘉……」 莎尔格格娇笑,「别费心思找词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阴魂城之内,我不能圣者降临,这是当年我和夏多做的约定──所以,你明白了?」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布雷纳斯,他总不会骗你,」莎尔宠溺地捏捏他的脸,「好啦,姐姐走了,下次再见──哦,对了,差点还忘了一件事。」 「甚麽事?」 「再过几天就是你十七岁生日了吧,」女神若有深意地笑着,「既然你叫我姐姐,那麽我做姐姐的,怎麽能不给弟弟准备生日礼物呢?」 第五十八节 暂别 莫名其妙地,自己多了一个女神做姐姐,还是世界上最古老丶最强大的女神夜女士莎尔,即便在全费伦大陆的神祗中,她也是第一等的存在。当了姐姐不说,还说要给弟弟送生日礼物……希望夜女士能够高抬贵手,宽宏大量,不要送出甚麽匪夷所思的东西来才好,否则琼恩真不知道怎麽和同伴交代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期望,就是女神能够改改嗜好,不要总是这麽喜欢玩圣者降临──就算要玩,至少也得看看场合,挑挑时候。琼恩身边的女孩子里,姐姐珊嘉和芙蕾狄都是莎尔的信徒,芙莉娅和维康尼亚更是牧师,莎尔都有可能附体,自己正在床上驰骋冲锋,身体下面不声不响地就换了个人……这种事情多来几次,那是绝对会造成心理障碍的。 不过总体来说,琼恩还是非常感谢夜女士的这次圣者降临,虽然吓了自己一跳,但也有相应的回报。首先是搞清楚了格拉兹特的打算,得知自己和魅魔的真名契约的真实用途;其次是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不要因为这段时间太顺利而得意忘形,否则肯定栽更大的跟头;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她解除了琼恩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担忧。 姐姐珊嘉不是夜女士的圣者。 莎尔说得很清楚,在阴魂城之内,她无法圣者降临,这是她和阴魂城主夏多的协议,如果琼恩不相信,可以向布雷纳斯求证,不过应该没这个必要。莎尔或许会说谎,但在这种太容易证伪戳穿的事情上,说谎就是侮辱彼此的智商了。如此一来,就证实了琼恩体内的影火来源。和珊嘉无关,确实是在塞尔推倒那个女仆菲娅时得来的。 在深渊断域镇的时候,琼恩推测自己体内地影火来源,猜测是夜女士附体菲娅,而梅菲斯则提出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莎尔附体珊嘉。从理论上说,这两种可能都说得通,琼恩自然非常不希望後面一种是事实,但又无法彻底否认,横亘在心里十分难受,就连这次要回阴魂城,他都有些胆怯,不知道应该以甚麽心态来面对珊嘉。如今莎尔替他消除了这一大隐忧,顿时便大大舒了口气,整个人彷佛卸下千斤重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莎尔离开之前,顺便还替琼恩和维康尼亚扫除了面临的一些小麻烦。首先是那个苏伦牧师,本来还要举行仪式,祈祷献祭,如今莎尔直接来了,临走时顺手就取走了「祭品」,也就是灵魂。尸体被一发解离术化作微尘,消散无踪,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了。 琼恩原本还担心,整件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但格拉兹特和沃金教会却还是知道的,万一跑去告发或者满大街宣扬,那就比较麻烦了,至少会让梅菲斯心生怀疑。以他原本的打算,是把尸体丢到星月之颜美容院去。一个牧师失踪,苏伦教会肯定要追查。很容易就查到美容院去,一旦发现了尸体,那就是两个教会之间扯皮。沃金教会肯定会否认和他们有关,但应该也不会供出琼恩等人,否则就得解释为甚麽结界无效,没有监控,就得承认自己也是同谋。反正格拉兹特既然设局阴他,那麽他也就反过来给他找点麻烦,沃金教会受他控制,那给沃金教会添乱子也是一样。 但他的这个打算被莎尔制止了。夜女士说不要再和格拉兹特发生争执,免得再生枝节。至於沃金教会会去告发或者宣扬这种事情,可能性不大,她也会和格拉兹特交涉,将这件事情就此抹去。不露半点风声。另外再安排一个人变形伪装成苏伦牧师的样子。离开美容院,在大街上逛逛。找个别的地方消失,转移视线,摆脱嫌疑。 有女神做善後,一切自然高枕无忧,维康尼亚也得偿所愿,获得夜女士的青睐和赞许。虽然暂时没有提升她的位阶,但估计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对於女神降临之後的情形,维康尼亚一无所知,也没有听到琼恩和莎尔的对话。事实上,在莎尔离开之後,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处於恍恍惚惚的失神状态,这是被神祗附体的必然反应,没办法。 当天夜里,琼恩没有直接返回镀金玫瑰酒店,而是留在了维康尼亚的床上。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贪恋美色,主要是魅魔还被困在半位面中不能返回。琼恩自己一个人回去,怕让梅菲斯起疑心,又要编理由解释,还是免了这道麻烦为好。 快到凌晨时分,莎珞克终於成功从半位面中脱身,回到琼恩身边。她被圣言迎面击中,但因为是异界存在(恶魔),法术的很大一部分威力都用於囚禁,真正作用於自身的部分并不多,恶魔自愈能力又强,休息了八个小时,已经完全恢复。倒是她身上的那件炎魔皮甲,因为替她承受了大部份伤害,被神圣力量灼伤烧破了好几个大洞,虽然还能穿,效果却大打折扣。这种邪魔制品又很难修补恢复,只能将就了。 因为真名契约的关系,她直接出现在维康尼亚的卧室里,正看见琼恩在好整以暇地享用着卓尔少女,魅魔自然毫不吃惊,直接加入,三人一直玩到筋疲力尽,方才沉沉睡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这麽晚了?」 琼恩有些惊讶,匆匆起身洗了个澡,和莎珞克赶回酒店。和女人上床於他而言不算新鲜事,但玩得这麽激烈,弄到这麽晚,却是头一遭。想起梅菲斯还在等他,心下不由得便有些忐忑。没想到回到酒店,刚刚推门进房间,就感觉眼前红影一闪,一具柔软娇躯带着香风扑到他怀里。 「早安,琼恩。」 银铃般的少女嗓音,甜美中带着孩子气地笑容,碧绿的眼眸中隐隐有火光跳跃。浓密的黑发编成两条漂亮的马尾辫,娇俏可爱,不是别人,正是昏睡多日的凛。 「啊,你醒了。」 琼恩也很是高兴。摸摸她的小脑袋。沉睡几日,凛的气色却丝毫没有变差,反而更加容光焕发,艳丽照人,顾盼之间灵气流动,嫣然生辉,一时间几乎把梅菲斯都隐隐比了下去,给人的感觉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很显然,维康尼亚给的那瓶红龙神血,确实是有奇效。 「你真漂亮。」琼恩由衷说。 「是啊。我现在可是真正的龙女了,」凛得意地说,「从今以後,凛这个名字才算是真正名副其实了呢。」 「甚麽意思?」 「凛其实是龙名,」梅菲斯坐在房间里的沙发里,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巨龙的名字。一般都是像萨菲莉娅斯丶印格罗卡斯提密齐里安丶伊姆瓦尔纳奥这种,既长又拗口,除了它们自己没人愿意记,但它们往往同时也有简洁的名字,例如银焰丶烁影丶冰亡这种,凛就是此类了。」 「这样啊,」琼恩点头表示明白,「那凛你真正的原名是甚麽?」 「不告诉你。」 不得不说,凛的父母给她取的这个名字很贴切,一听就知道是速度极快。反应迅捷的类型。可惜她走的是巫师的道路,倘若去当杀手,那就更完美了。 凛说了几句,自己噔噔噔跑到楼下用餐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琼恩和梅菲斯。一问才知道,原来梅菲斯拿回龙血之後,犹豫再三,还是将它给凛喂了下去,没想到效果好得出乎意料,昨晚喂下。今天上午凛便醒了过来,精神奕奕,全无半点不适,元素转化法阵运使起来也越发得心应手,比以前更进一层。她一高兴之下。还跑到城外去试验了一下「龙化」。果然成功变身成了一只少年红龙。 「这麽说起来,凛这次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是啊。」梅菲斯淡淡应了一声。 琼恩便不知道再说甚麽。两人都没再出声,房间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大约十分钟,梅菲斯抬起头来,「琼恩,」她合上手中的书本,「你打算甚麽时候动身启程呢?」 「嗯,可能过两天动身吧,反正不着急,」琼恩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你都没好好休息过。现在凛恢复了,正好又是在银币之都,难得来一趟,不妨休息两天再说,也正好到处走走。」 「那行,你待几天,我和凛明天先动身。」 琼恩怔了怔,「为甚麽,」他说,「我们又不赶时间,再说如果你真急着要走,那我们当然一起走啊。」 「不是,」梅菲斯解释,「你是要回阴魂城,往北走;我和凛打算去一趟阿格拉隆,那正好从这里直接往东走。反正又不同路,我们先走也一样。」 「艾弥薇……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没有,」少女说,「没生气,我是说真的。我和凛商量了一下,她现在虽然醒了,这一关算是度过,但接下来的龙狂却是大麻烦,眼看也没几个月时间了,得去找她老师欣布商量对策,所以去阿格拉隆。我正好也顺便回一趟迷斯卓诺,有点事情得去找大主教。」 「可是……」 「再说了,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阴魂城,你也知道的,在那里总是不自在,」梅菲斯微微一笑,「别多想,我不是跟你赌气,真的。能把凛救醒,我就很高兴了,其他的那点事情也不想计较。只是眼下确实都有事,你要回阴魂城复命,我和凛去阿格拉隆和迷斯卓诺,分开走比较方便,没必要硬凑一起。」 琼恩见她神情,就知道心意已决,多说也无益。「那好吧,」他说,「那事情办完之後呢?我去迷斯卓诺找你?」 「行,我应该会在迷斯卓诺,」梅菲斯说,「反正我们有戒指,距离太远了没法传送,至少可以传讯联系。」 「记得代我向珊嘉姐姐问好。」她最後说。 凛沉睡苏醒,而且顺利完成「龙化」。成为真正的龙女,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至於龙狂地隐患,大家暂时选择性遗忘了。焦虑忙碌了这些天,总算可以放松,再加上第二天就要分离。当晚便开宴会庆祝。虽然没有发展成乱交派对,但琼恩还是再次把梅菲斯和凛同时搞上床,只可惜他严重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梅菲斯倒罢了,凛却是今非昔比,她又本来就放得开,玩得疯,几乎把琼恩榨成了人乾方才勉强罢手。 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接连两场「激战」,第一次的对象是维康尼亚和莎珞克。卓尔加魅魔,第二次的对象是梅菲斯和凛,神子加龙女,全都是最强力地组合。琼恩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累得腰酸背痛,头脑发晕,两腿软得像麪条。勉强支撑着疲倦身体,在第二天早上将梅菲斯和凛两位少女送走,回到酒店後直接扑在床上呼呼大睡,甚麽都不管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拿刀来砍他,琼恩估计都懒得动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琼恩才醒了过来,看看窗外的天色都已经黑了。他伸了个懒腰,慢慢爬起身,感觉肌肉依旧有些酸痛。而且咽喉干得很,像被火在灼烧一般,房间里又没有水,正想按铃叫侍者,房门被轻轻推开,芙蕾狄端着水杯走进来。 「口渴吧,」她柔声说,「来,喝点水。」 琼恩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咽喉部的灼烧感大减。顿时舒服多了。 「你怎麽知道我睡醒了?」 「我在隔壁听到动静了,」小女孩甜甜微笑,「猜到你肯定渴了,就端水过来。」 琼恩笑着捏捏她的脸蛋,「真乖。」 「那我能不能要点奖励啊。」 琼恩略略有些诧异。倒不是不高兴。而是以芙蕾狄温顺乖巧地性情,极少会主动向他索要甚麽。所以觉得奇怪而已。「你想要甚麽奖励呢?」他笑着问,「说说看。」 「我想……」芙蕾狄红着脸,「今晚让我陪你好不好?」 「就这个?」 「嗯,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晚上睡不着嘛。」 「没问题,但你看我已经累得够呛,今晚估计是恢复不过来,恐怕没办法让你满足……」 「不是啦,」芙蕾狄脸越发羞红,「我只是说,就是想在你怀里而已,又没说要你……别说得人家像个小荡妇似的。」 「你不是小荡妇吗?」琼恩调笑,「我怎麽感觉也快差不多了。」 「讨厌!」 少女的娇羞媚态,那真是怎麽看也看不厌,琼恩想起这段时间,因为有梅菲斯在身边,又遇上凛生病,确实是冷落了她,毕竟自己没有分身术,也没强到能夜御十女的地步,对付梅菲斯和凛就已经够费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再说当着梅菲斯的面,顶多也就能推倒凛,不方便偷吃其他女孩子,会惹她不高兴。芙蕾狄十分乖巧,也不会吵闹甚麽,只是默默等待,直到今天梅菲斯和凛都走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过来。 念及此处,琼恩不由得心头一暖,只觉对她颇为愧疚。「芙蕾狄,」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晚上陪我出去走走吧,听说阿斯卡特拉的夜景不错,来了这几天都没空观赏。」 「好啊。」她很高兴地答应。 晚餐之後,琼恩便和芙蕾狄走出酒店,随意闲逛起来,莎珞克没有跟随,让她去打探苏伦神殿的消息去了。反正琼恩现在可以在城内随意施法,就算遇到危险,自保逃命也是有馀,无需魅魔做护卫。芙莉娅依旧留在酒店里,她是莎尔牧师,夜晚正是做祈祷的时间。 出幽暗地域的时候,琼恩身边有五个女孩子,现在梅菲斯和凛走了,只剩下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是关系疏远地,不知道为甚麽,他反而觉得自在了很多。倒不是说不喜欢梅菲斯和凛,见她们走了就高兴,只是单纯地觉得,有时候女人太多了,也未必就是件好事,数量少点反而舒 真见鬼,世界上的男人,从来都是希望女人越多越好,自己反而希望少点,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有问题。然而扪心自问,确实是觉得女人少点似乎也不错…… 好吧,看来自己是真有问题了,回头去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他自嘲一笑,转脸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芙蕾狄,听说城里新来了一个马戏团,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第五十九节 沉默的爆发 芙蕾狄自然没有异议,实际上她只要能和琼恩在一起,去哪里都行。阿斯卡特拉城确实新来了一个马戏团,现在就在市中心广场上,晚上八点开始表演,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情人约会,最通常的作法是看电影,这个世界没有电影,那就只好用马戏来代替了。琼恩身边的女孩子中,除了珊嘉之外,以芙蕾狄相识最早,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比较多的,但还真从来没一起去看过马戏,甚至逛街的次数都很少。最初在阴魂城巫师学院的时候,封闭式管理,一个月只有一天假,琼恩要回家陪姐姐,顾不上芙蕾狄;後来再续前缘,就是到了幽暗地域,那种鬼地方自然更没甚麽好逛的。这麽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唔,自己整天跑来跑去,和各色各样的变态存在打交道,忙得像条丧家之犬,身边女人虽然多,也常常上,艳福是不浅,但真正牵手逛街,谈情说爱,这种有浪漫情调的事却做得太少了,实在是美中不足,以後要多加注意………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有了这个觉悟,琼恩便越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轻轻握着身旁少女的手,从熙熙攘攘的大桥上走过,一路前往市中心广场,顺便还买了一袋爆米花。 「马戏团里有甚麽啊?」芙蕾狄问。 「这个,我其实也没看过,」琼恩笑着,「无非是狗熊骑单车,老虎钻火圈,还有小丑之类的吧。」 「小丑?」 「呃,就是滑稽演员啦,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 琼恩一边努力解释着,带着芙蕾狄到了中心广场,远远已经看见马戏团的巨大帐篷。然而走到近前,却发现周围空出好大一块空地,身穿铠甲的卫兵手持长戟布成了警戒线,把马戏团给围了起来,禁止所有人靠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是怎麽回事?」琼恩奇怪。「难道马戏团里发生凶杀案了?」 「比凶杀案还恐怖。」旁边一个人说。 粗略打听才知道,原来不知道怎麽回事,马戏团八点钟正式开演,此前自然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买票进场,然而所有进去的人,就没一个出来的。一开始大家还没注意,毕竟马戏团不是卫生间,进去之後坐下看表演,一时半会不出来很正常。然而时间长了,人数多了。终究还是有人发现了蹊跷。疑心一起,要验证就很容易,当第三个进去察看的人也没出来之後,大家便开始惊惶,城里的卫兵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 「卫兵也陷进去了?」琼恩猜测。 「对。」 和市民一样,几个卫兵也是有去无回,马戏团地巨大帐篷彷佛就像一个狰狞怪兽。吞噬着所有敢於进来的人。阿斯卡特拉的卫兵不能说不勇敢,但面对这种灵异事件,他们也望而却步,队长下令先把帐篷围住,等待专业人士前来。 所谓的专业人士,自然就是指兜帽巫师。 遇到这种事情,明显已经是魔法的范畴,必须得巫师出场。安姆帝国排斥奥术,阿斯卡特拉城里也没几个「自由」巫师,基本全都是隶属於兜帽巫师公会。公会有权颁发施法许可证。有权抓捕处置「奥术罪犯」,算是半官方组织,像这种灵异事件,也属於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若在平时,兜帽巫师早就已经赶来,今天却不知道怎麽搞地,迟迟不见踪影,这让市民们议论纷纷,心生疑虑。琼恩却是知道内情的,兜帽巫师们被老巫妖拉沃克杀得片甲不留。近乎全军覆灭,如今正处於最衰弱的时期,哪里还愿意多惹麻烦。就算想管,一时间也未必抽调得出人手。 若在平时,琼恩肯定转身走人。何必多惹是非。但今天是带着女友在身边,说好要带她看马戏的。一路兴致勃勃到了地方,撞上这种事情,总是颇为不爽。他又询问了一些迹象,略想了一想,「芙蕾狄,」他轻声对旁边的少女说,「帮我强化一下奥术视觉。」 「可是城里不能施法的呀。」芙蕾狄悄声提醒。 「现在没人管了,」琼恩说,「听我的就是。」 芙蕾狄点点头,悄悄自斗篷内侧取出象牙法杖,笼在袖中,低声念诵了一句咒语。一团常人看不见的淡紫色雾气自她的袖中涌出,融入琼恩体内。同一时间,琼恩自己的双眼也变成淡紫,隐隐星芒闪烁,抬头朝着马戏团地帐篷望过去。 经过预言师强化的奥术视觉毫无障碍地穿透了帐篷,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形。琼恩缓缓移动着目光,仔细观察着,过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芙蕾狄,」他说,「我们进去玩玩怎麽样。」 「嗯。」 芙蕾狄毫不迟疑地点头,琼恩携着她的手,上前和卫兵交涉,说自己是来自泰瑟尔的冒险者,希望能够进去看看是怎麽回事。时已深秋,晚上气温很低,他和芙蕾狄都穿着长袍,外罩斗篷,倒是标准的冒险者打扮,卫兵队长也算有些眼光,虽然觉得这两人似乎太过年轻,但应该也是有些本事,既然自愿进去,那也正好顺水推舟,於是点头应允了。 「进去之後,你只管牵着我的手,别放开,」琼恩低声对芙蕾狄说,「帐篷里面有一个幻术师,本领不高,他释放了一个幻景(海市蜃楼地低级版本)。你无论看到甚麽,哪怕是刀山火海,洪水猛兽,一概不要理睬,那些全都是虚假幻象。你只要跟着我走就行,知道吗?」 「嗯。」 便如琼恩所说,刚刚走进帐篷,眼前景像便为之一变,彷佛置身於一座城堡前。琼恩和芙蕾狄径直走进城门,闯入大厅,放眼所及,到处都是食人魔丶豺狼人丶熊地精丶巨魔等怪物,呼吼咆哮。龇牙咧嘴,或者在抓着半截人的尸体大啃大嚼,地面上满是血腥和残破肢体丶内脏,看上去彷佛一脚踏进了妖魔的巢穴。 芙蕾狄终究胆小,虽然有琼恩事先提醒,知道其实都是幻象。但依旧害怕起来,紧紧抱着琼恩的胳膊,将身体尽可能贴近。琼恩笑了一笑,「没事,」他说,「你闻闻看,空气里半点血腥气都没有。」 芙蕾狄被他一提醒,闻了一闻,发现空气里果然没有半点血腥气,也没有这麽多怪物聚集在一起理应发出的恶臭。人就是这样。心里知道真相,但还是很容易被感官所影响,如今芙蕾狄的视觉和嗅觉相冲突,幻术的效力立刻就大打折扣了。 琼恩揽着少女的纤腰,一路从怪物群中穿过。几个熊地精挥舞狼牙棒冲上来当头就砸,芙蕾狄惊叫一声,眼看躲闪不及。琼恩却不理不睬,任由攻击,径直往前走。只听得嗤嗤几声,狼牙棒和琼恩的身体一碰,顿时消失,连带那几个熊地精都不见踪影。 「虚影,」琼恩说,「连脚步声音和风声都没有。」 他之所以敢进来,也正是因为事先已经判断出了对手地大致水准。能够创造「幻景」,在幻术上的造诣也不算差了。但幻术之所以能够迷惑人。靠的是影响五官五识,影像丶声音丶气味丶温度丶触感,这些都要精确模拟出来,相互配合,才能给以假乱真,由幻入实,像这里的幻象,徒有影像,其他方面破绽多多,漏洞百出。也就能欺瞒普通人,真遇上高手,不见得需要琼恩这样的巫师,哪怕是个不通魔法的武者,只要经验丰富。有点胆量。保持镇定细心观察,肯定就能看出名堂。这种三流地幻术水准。琼恩自度都比他要高明那麽一筹半筹,自然毫不畏惧。 「不过,一个小小的马戏团里,能有这种造诣的幻术师,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琼恩思索着,一直走到大厅的中间,那里很突兀地摆着一张华丽的王座,上面坐着一个满脸须髯地巨人,穿着白金打造的灿烂铠甲,腰佩重剑,手执权杖,神情凛凛威严,正怒视着闯进来的这对男女少年。 「你们是谁?」他厉声怒喝,「胆敢擅入伟大的国王……」 琼恩笑了一笑,径直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将这个「国王」提了起来,往地上一摔,巨人後面的半句话自然也就没能说出口。他不是武者,但也是从小劳作,并非娇生惯养,这两年四处奔波,下层界一行之後自觉身体更强壮几分。本来以为是自己锻炼地缘故,昨天才从莎尔口中得知,是莎珞克吸收的那些邪魔能量,通过真名契约传递了一部分到他身上,所以有强化作用。但不管怎麽说,琼恩地力气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大些,单手提起一个巨人,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合理性,以至於连芙蕾狄在旁边都看得呆了,险些以为自己见到的又是幻觉。 但在下一秒钟,她就完全明白过来。 「巨人」被琼恩随手一摔,噗通倒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身上的幻术也直接消失,显出本来面目,体态短小,芙蕾狄初看还以为是个孩童,再看苍老面容和灰白长须,才知道是个侏儒。侏儒族大多在幻术上极有天赋,稍加学习训练便是不错的幻术师,但他们生性不爱争斗,喜欢玩闹,所以很少参与冒险,反而在马戏团这种地方见得多些。以琼恩地力气,提起巨人是不可能,就算提起一个成年人类也是很难,但要提起只如人类孩童的侏儒,却还是没问题的。 很显然,在帐篷内制造「幻景」,让所有人有进无出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侏儒了。 「混球!你毁了我的王国……」侏儒高声大嚷。 随着施法者本人的被擒,幻象也随之快速消失,整个帐篷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进来看马戏的市民们面面相觑,彷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恍惚间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琼恩也懒得多做解释,将侏儒交给卫兵,残局让他们去收拾。 事情本来到这里便算结束,倒是琼恩自己一时好奇。问起事情缘由。马戏团是新来阿斯卡特拉表演的,理当和此地市民没甚麽深仇大恨,这个侏儒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对於这个问题,马戏团地老板出来解释,这是个圆滚滚的胖子。据他所言,这个侏儒幻术师已经在马戏团里工作了几十年。一直很低调,脾气温和,性格忍让,从来没见他有过任何暴力倾向,或者和别人发生过任何争吵,简而言之就是个超级老实本分的人,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简直就像是发疯了一样,真是无可理喻。 「是吗?」琼恩皱眉,「你说他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个老好人。就是今天突然一下子变了?」 「是啊。」 「那总有甚麽事情刺激了他,或者说触动了他吧,难不成坐在那里好好的,突然就跳起来发疯?」 「这个,」老板想了想,「确实没发生甚麽事啊,顶多就是他洗盘子太磨蹭了。我骂了他几句……」 「洗盘子?」琼恩莫名其妙,「你们是马戏团,又不是餐馆,洗甚麽盘子。」 「但我们也有顾客嘛,顾客来看马戏,总也要吃点东西,要点蛋糕甚麽的,我们顺便卖点,自然就要有人洗盘子了。」 「可是你们让他洗盘子?」琼恩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个幻术师啊。」 虽然在琼恩眼里。这个侏儒的幻术能力并不算非常高明,但那是相对他而言,他毕竟是正规魔法学校毕业,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放眼整个大陆也未必有千人。就他原本猜想,这个马戏团明显也不是甚麽财大气粗後台深厚的组织,能够制造出「幻境」(尽管很不完美)的幻术师,怎麽说也该是台柱子,没想到居然会被分派去做洗盘子这种杂务……这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面前的这个肥胖老板脑子坏了? 「是啊。他是会点幻术,可是幻术师就不能洗盘子吗?」老板不以为然地反问,「他本来地工作就是干杂务,上场表演那是临时客串,义务帮忙。不算薪水的……」 「你别告诉我说。你让一个幻术师洗盘子,同时还要他上场演出。而且只给他发洗盘子的工资?」 「是啊。」 「这几十年来一直都这样?」 老板点头。 「他就没甚麽怨言?他就不要求长工资?他就不要求提高待遇?不要求三险一金安排住房?哦,最後这个算了。」 「没有啊,我说了,他脾气好嘛。」 琼恩有些发火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甚麽要发火,「脾气好就应该被欺负吗?」 「可是大家都欺负他啊,都习惯了。」 琼恩冷笑。「是啊,都习惯了,那现在呢,不习惯了吧?」 老板有些尴尬,琼恩懒得再多说,揽着芙蕾狄转身离开。 「琼恩,」走出一段路,少女怯怯地问,「那个侏儒,他到底为甚麽发疯啊?」 「他不是发疯,只是爆发,」琼恩说,「人,不管是甚麽出身,甚麽地位,甚麽境遇,总是还希望一个公平的。虽然这个公平太虚幻,太模糊,没法确定,但它确实存在。一个人牺牲得太多,忍让得太多,付出得太多,如果没有得到相应回报的话,他终究是会心里不平衡地。就算是脾气再好,涵养再好,再逆来顺受,那也只能是暂时压抑,反而更加恶化。而且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退让,越容忍,别人反而越逼近,甚至习以为常,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然後你得到的就越少,付出得就越多,心里就更不平衡。总有一天,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地触动,一点导火索,就会全部爆发出来──就像他这……」 他突然怔住了,停住脚步。 「怎麽了?」芙蕾狄奇怪。 琼恩转脸朝她看过来,他一直看着,没说话,小女孩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麻,「怎麽了,琼恩,」她胆怯,「你别吓我。」 「没有,」琼恩摇头一笑,轻轻托着她的脸,「芙蕾狄,对不起。」 「干嘛突然说对不起啊。」 「没甚麽。」 琼恩伸臂抱住她,少女乖乖地偎依在怀里,柔柔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拂,有几缕贴在脸上,显得越发温柔。 「别担心,琼恩,」她以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会的。」 只不过,未来如何,真的是可以自己决定的麽? 第六十节 珊嘉的天赋 侏儒释放的「幻境」,并不算是很有杀伤力的魔法,它主要的功能是让一片区域被幻象笼罩,是困住人而非杀人,尽管如此,因为幻象太过恐怖,很多人慌乱中互相碰撞丶拥挤丶践踏,还是颇造成了一些伤亡,有两个人甚至被踩断了肋骨。而且就算身体没有受伤,目睹这种血腥场面,心理上的阴影也是很难消去了。 这些善後事宜,自然有卫兵处理,但今晚的马戏也是肯定看不成了。琼恩和芙蕾狄离开中心广场,信步在街道上闲逛起来。 阿斯卡特拉是安姆帝国首都,费伦第七大港口,以城市规模丶人口而论,在全大陆只怕排不进前二十,但以繁华程度来看,绝对能进入前五名。夜晚比白天还热闹,魔法路灯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各家商店前的招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喧闹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於耳,街道上人来人外,如海如潮。芙蕾狄从小生长在冷清清的阴魂城,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地方,既是好奇,也有些胆怯,紧紧抓着琼恩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在人潮中挤散了。 表演虽然看不成,少女却也丝毫没有沮丧的样子,高高兴兴地拉着琼恩说这说那。两人一路闲走,又转到了沃金步道来,琼恩想起前日来此,有一家商店里面出售各种比较「特别」的魔法制品,例如饰品丶乐器之类的,当时忙着找龙血。不曾在意,只略略扫过一眼,印象似乎还不错,於是便带着芙蕾狄去了。 那家魔法商店地名字很有趣,叫做「坠星海」(sea of fallen stars),这是大陆上一个着名内海的名字。凛的老师欣布女王所统治的阿格拉隆地区,其实就是一个延伸入坠星海的狭长半岛。梅菲斯和凛这次去找欣布,最後一段路也就是要坐船横穿坠星海。商店取这个名字,寓意应该是「群星荟萃,琳琅满目」的意思。可惜生意却很冷清,几乎是门可罗雀,大约因为定价实在太昂贵了。 两人走进商店,在饰品的柜台前看了半日,琼恩最後选中一副蓝宝石耳坠,作工精致倒罢了,也没多强的魔法效果,主要是有很浓厚的异国风情,和平常所见颇有不同。据店主说。这副耳坠并非费伦本土所产,而是源自遥远的西方大陆马兹特克(aztica),那是一个盛产黄金丶钻石丶象牙和各种珍贵香料的地方,生活着几百个不同的部落文明。十年前,安姆的冒险者们乘船度过浩瀚无际的无尽海,沿着日落的方向勇敢前进,最终发现了这块新大陆。商人们随後而至,这条新航路的开辟,让安姆帝国的国力迅速得到提升,繁华程度一日千里。 琼恩替芙蕾狄将蓝宝石耳坠戴上,「真漂亮。」他夸奖。 小女孩甜甜笑着。 琼恩又看了一会,却再没甚麽其他比较满意的,不由得微微皱眉。芙蕾狄有些不解,「你还要买吗?」她悄声问,「一副就够啦。」 「不是,」琼恩解释。「我姐姐的生日快到了,想给她准备一件礼物。」 再过两天,就是珊嘉地生日──当然也是琼恩自己的生日,他们同日所生。琼恩现在在阿斯卡特拉,要赶回阴魂城是绝对来不及了,但礼物还是要准备的,回去之後补送。 「哦,」芙蕾狄点点头,表示知道,「给珊嘉姐姐的礼物啊……琼恩。你干嘛不去那边的柜台看看呢?」 「那边的柜台?」琼恩怔了怔,「那边都是乐器啊。」 「嗯,是啊,可以送珊嘉姐姐一件乐器,我觉得不错。」 琼恩笑了起来。「她又不会。干嘛送乐器。」 「可是珊嘉姐姐在音乐上很有天赋啊,」芙蕾狄说。「不会可以学嘛,阴魂城里反正也有音乐学院。」 阴魂城里确实有一座音乐学院,还是当年阿拉莎王后(也就是被谋杀的那位)一手创建的,并且自己出任院长,但学生很少,主要也就是让贵族子弟们陶冶点情操,增加点风度所用。兰尼斯特家如今也已经跻身贵族,珊嘉自然可以进去学习,只不过……她有这方面的兴趣和天赋麽? 「你说珊嘉在音乐上很有天赋?」琼恩有些奇怪,「我怎麽不知道,从小到大,从没见她演奏过乐器……当然了,小时候家里困难,也没条件。唱歌倒是还听好听的,但也算不上多麽出类拔萃吧。」 「那是没机会展现,不是没有天赋,」芙蕾狄说,「芙莉娅和我说过,珊嘉姐姐在音乐上的天赋极高,甚至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丶百世不遇的那种程度呢。」 琼恩失笑,「没这麽夸张吧,芙莉娅怎麽知道的?」 「因为她们去教会做祈祷啊。」 1372dr的绿草节,琼恩自巫师学校毕业,直接从毕业典礼上就被布雷纳斯王子派了送信的任务,赶出了阴魂城,半年後才回来。因为他已经成功毕业,兰尼斯特家族晋升为贵族,有丰厚的薪水保障,珊嘉自然也就不用再开商店赚钱养家,但她每天闲在家中,也觉得无所事事。正好隔壁就是莫尼卡家,邻居来往,珊嘉认识了莫尼卡姐妹,关系相处得还很不错,既向芙蕾狄学习魔法,也经常和芙莉娅去夜女士的神殿去做祈祷,参加各种教会仪式。 珊嘉是莎尔信徒,去神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甚麽好奇怪的。阴魂城是莎尔教会的大本营之一,传承千年,教会举行庆典丶祭祀,各种仪式自然会比较华丽,其中「音乐」是必不可少地要素。因为女神非常爱好此道。在偶然的机会中,芙莉娅发现珊嘉在音乐方面非常有天赋,尤其是各种乐器,一学就会,上手极快,令教会里的牧师们惊叹称赞不已。甚至有一位「夜视者」(莎尔教会六大位阶中第五阶,地位仅次於最高阶的「黑暗之焰」)夸奖说,以珊嘉这种良材美质,如果努力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吟游诗人。 所谓吟游诗人。其实一般有两重含义。第一重含义,是指那些行走大地,随风浪迹的民间歌手丶说唱者,深受平民百姓地欢迎,也能登大雅之堂,向国王丶城主献艺,往往还能撰写各种英雄故事出版发行,北地有一位叫做萨尔瓦多的吟游诗人,便是着名的例子。最喜欢写以卓尔为主角地冒险小说。这种吟游诗人,更多是艺术家丶歌唱者,他们往往见闻广博,阅历丰富,但未必有多强的战斗能力,甚至可能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地文弱之辈,当然也可能是深藏不露地强者。游戏风尘的高人。这是广义上的吟游诗人,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 吟游诗人的第二重含义,则是特指某些特别的丶极其罕见的巫师,他们和普通的巫师一样,都是奥术的掌控者丶运用者,但方式有所不同。便如琼恩,他属於巫师中的常态,经过刻苦的学习,掌握理论,分析研究。模拟构造,借助魔法书丶咒文丶施法材料等要素来完成法术,但一个吟游诗人,他同样也能释放魔法,借助的手段却是「音乐」。这是狭义上的吟游诗人,又称为「音律士」,意味着一种超凡能力。莎尔教会那位「夜视者」所指的,显然是後面这一种含义。 借助音乐(包括歌声丶乐器和舞蹈等形式在内),吟游诗人无需魔法书,无需诵咒。同样也能完美地模拟出各种魔法效果。这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说是一种「天赋」,没有天赋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但有天赋的人。却往往不费吹灰之力。 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无话可说,能够让人嫉妒羡慕死。就像凛一样。她是龙脉者,是术士,天赋优秀,所以她半点不努力,超级爱睡懒觉,贪玩爱闹,魔法造诣却依旧很高,只要稍稍努力用功点,进步速度便快得惊人,如今也才十七岁,便已经凝成真名,放眼整个大陆,虽然不说绝无仅有,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了。尤其是最近她完成「龙化」,成为真正的龙女,进步速度肯定更加一日千里。吟游诗人也是和「术士」类似的存在,极度讲究天赋,就好像天生便是一块璞玉,只要经过合适的雕琢,那就是价值连城的珍璧,任你怎麽努力也是比不了,只能躲在墙角去划圈圈。 琼恩是巫师中的常态,可以训练培养,凛这种术士,以及运用「音乐」的力量模拟魔法的吟游诗人,或者说音律士,则是巫师当中的特例,可遇不可求。 「这件事怎麽珊嘉都没和我说?」琼恩既是惊讶又是欣喜,「上次回去,她都没和我提过?」 珊嘉如果仅仅是有音乐天赋,琼恩还不会特别在意,至少不会这麽激动,但如果真如那位「夜视者」所言,珊嘉有成为吟游诗人的资质,那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他一直头疼的,就是自己的生活总是充满艰难危险,珊嘉是个柔弱少女,自己不敢把她带在身边,但总是这样分开着也不是个办法。倘若珊嘉真能成为吟游诗人,那这个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不在话下了。但这种好事情,珊嘉怎麽都没和他透露过半点风声? 「珊嘉姐姐自己应该都还不知道呢,」芙蕾狄说,「这是那位夜视者大人私下评价的,只有教会内部的人知晓,不允许外传。我是听芙莉娅说的,但她嘱咐我别告诉珊嘉姐姐,我就没说……」 「那你怎麽又告诉我呢?」琼恩开玩笑。 「你又不是外人嘛。」 说是教会内部知晓,不允许外传,结果芙莉娅这个牧师告诉了自己的妹妹,而妹妹又泄露给了情人……看来夜女士对信徒的教育实在有待加强。这「隐秘」地工作做得实在不到位。 不管怎麽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让琼恩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恨不得赶快回到阴魂城,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不过摆在面前的事情,是先得给珊嘉挑选一件礼物。 类型自然已经确定了,就是乐器,正好这座「坠星海」里也出售各种魔法乐器,其中还颇有一些品质优良的货色。但乐器也分很多种,珊嘉到底会喜欢哪一样。这可就不清楚了。 「珊嘉姐姐喜欢哪种乐器……这个我也不清楚呢,」芙蕾狄可爱地吐吐舌头,「芙莉娅只是说她天赋极高,不管甚麽乐器上手就会,一学就通,倒没说特别擅长哪一种。」 琼恩耸耸肩,那就只能自己选了,最好是选一种自己会的,还能教教珊嘉。可惜他对此道也不精通。唯一会地乐器是二胡,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乐器基本都不会,选甚麽好呢?或者让珊嘉学吹箫……这想法实在太邪恶了。 对了,自己好像还学过几天长笛,能勉强吹吹……唔,长笛? 正如此想着。琼恩地眼角馀光瞥见了一支长笛,通体银白,修长的笛身光洁如镜,握在手中却不觉冰冷,反而有种隐隐地温润感,试着吹了吹,音质华丽,清亮悠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据商店老板所言,这支长笛乃是历史上着名地制笛家凯兰塔菲夏的晚年所造。乃是集其技艺大成之物,後来又经过精灵族吟游诗人改造附魔,能够消除疲倦,清醒头脑,让吹奏者始终保持最佳的乐感和精神状态,价值着实不菲。几经辗转,流传到他祖辈手中,一直传了下来,是他这店里最珍贵的商品了。 琼恩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问价。老板开出了三千金币的高价,虽然是比较黑,但还算能接受。琼恩取出宝石,按市价兑换给他,取走了这支长笛。 「对了。它有名字吗?」琼恩问。 「夜风之笛。」 这名字还不错。琼恩也就懒得改,继续沿用。 给姐姐买到了生日礼物。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於自己反倒不用考虑了。琼恩对生日看得不是很重,也不指望能收甚麽生日礼物……话说回来,莎尔还说要送自己礼物,却不说是甚麽,也不给半点暗示,看来是要来个惊喜。对此琼恩只希望真的是「惊喜」不要是「惊恐」就行,尤其要紧的,是千万别在自己和芙蕾狄做爱时又玩圣者降临,那就真是要无语了。 「对了,芙蕾狄,」琼恩随口玩笑,「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出乎意料地,芙蕾狄沉默了片刻,「当然有啦。」她最後轻声说。 「是吗?」琼恩笑了起来,「是甚麽,说说看。」 「那不行,不能提前说,」芙蕾狄脸上笑意盈盈,却隐约有几分勉强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这样麽,看来又是一个惊喜啊。不过有句话怎麽说来着,「当你想给你的男友一个惊喜时,他总是能够给你一个惊喜」,希望这种悲惨的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好。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大家都过得很轻松,该办的正事已经办完,剩下的就是休息。苏伦牧师失踪的事情并没有被公开传扬出来,据莎珞克打探到的消息,月女神教会已经直接默认了是莎尔教会下的手,只是没有证据,一时间也无法可施。维康尼亚立此大功,在教会中声望更胜,在几个竞争者中隐然有了领先地架势。 那一日被莎尔附体,维康尼亚自己失去意识,不知道当时发生了甚麽,但事後回想,也知道是女神降临了。和莎尔的谈话内容,琼恩自然不会告诉维康尼亚,但卓尔少女也不愚笨,结合前後经过一想,也就知道莎尔是特地为琼恩而来,可见这家伙在女神心中还颇有点分量。维康尼亚当然不会因此而惧怕琼恩,甚至谄媚讨好,但她终究是功利心太盛,往昔在瓜理德斯城,就是一心想当主母;如今到了地表,又想能执掌一方,「往上爬」,这几乎已经是浸透铭刻在卓尔血脉里的信念和执着了。出於这种考虑,她也难免不自觉间对琼恩的态度有些改变,身段略略柔软。 按照计划,休息两天,琼恩正好在阿斯卡特拉度过生日之後,大家就启程上路,回阴魂城。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面对女神姐姐和芙蕾狄的两份生日礼物。 第六十一节 琼恩的礼物 两世为人,生日也过了几十个,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就过去,经常是当时给忘了,事後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要说生日礼物,倒也收过一些,真正能留下印象的也没几个,往往转眼就忘了。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芙蕾狄倒罢了,琼恩也没期待她能给自己甚麽特别的惊喜,反正整个人都已经弄到手了,还有甚麽更珍贵的。倒是夜女士莎尔,莫名其妙非要来当自己的姐姐,还说要送礼物,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不过,好奇归好奇,正事还得做。这两天虽说是休息放松,但琼恩除了陪芙蕾狄出门逛过一次街,此外的所有时间都闷在房间里不出来,专心致志地制作一件魔法物品。 更准确地说,是给一串项链附魔。 八颗被侏儒工匠精心打磨成光滑球面的名贵宝石(钻石丶玛瑙丶琥珀丶紫水晶丶星红石丶翡翠丶紫玉丶红宝石)和四颗精巧的黑珍珠,被一束银丝编成的细带串起,构造简洁大方,但材料和手工都昂贵得惊人,而且其中明显还蕴含了魔力。 「你这是在准备做甚麽?」芙蕾狄有些奇怪地问。 「做一条魔法项链啊,」琼恩回答,「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不是已经有长笛了吗?」 「可是我们是去年九月底离开阴魂城的,也就是说,姐姐已经和即将度过两个生日。所以当然需要两份生日礼物啊,」琼恩解释,「长笛是作为今年的礼物。这副项链是补送去年的。」 「珊嘉姐姐真幸福呢,」芙蕾狄说,隐隐有些嫉妒的口气,「这项链上附魔了?」 「有些宝石已经附魔了,有些我正在弄。」琼恩说,「按照目前的进度,回阴魂城之前,应该能完成。」 「都有甚麽魔法效果啊。」 琼恩兴致正高。见她问起。便拿起项链,指点着上面地宝石逐一向她介绍,「这里面有两颗附着神术,是请伊卡沙城的首席大牧师钻刃先生帮忙的,比如这枚钻石,每天可以激发一次治疗术,玛瑙,附上了安宁心神。有两颗没有附魔,只是借助宝石本身的特性。像琥珀,佩戴在身上可以提高抵抗疾病的能力,红宝石可以增加好运气。剩下这四颗,我打算分别附上隐身丶镜影丶熊之忍耐和枭之洞察法术。目前还只完成了一个隐身术。」 隐身丶镜影,这很好理解。都是低阶却非常实用地防身魔法。熊之忍耐是增强体质的,珊嘉身体有些偏柔弱。也正适合。但枭之洞察……要它做甚麽? 「枭之洞察是能增强人的感知能力啊,」琼恩解释,「其中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让人身体更敏感……」 芙蕾狄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一片红晕泛起,说不出的娇羞可爱。「那还有这四颗黑珍珠呢?」她掩饰着,转移话题,「它们是做甚麽的?」 「哦,它们啊,我准备在上面附一些小戏法,」琼恩很认真的说,「第一颗打算附上电击效果,第二颗附上灼热效果,第三颗附上寒冰效果,都很轻微,绝对不会伤到人,最後一颗,我给它取名叫封门珍珠,准备让它能够膨胀和收缩。另外每颗珍珠上还要额外恒定震颤术,可以高频率震动。所有这些效果,都只要一个口令就能启动,很方便地,而且每天使用的次数不限,不像前面那些宝石,魔法效果一天只有一次。对了,这根银丝细带上,我打算恒定活化绳法术,免得万一陷入体内弄不出来,比较麻烦。」 少女的脸更红了,和琼恩在一起久了,她显然听明白了其中的真实含义。甚麽项链会需要电击灼热效果,还会「陷入体内」…… 「你……你就打算这麽欺负珊嘉姐姐啊?」她悄声问。 「是啊,」琼恩点头,「是不是觉得很有创意?」 「……是很有创意?」 「那你要不要来尝试一下呢?」 芙蕾狄吓了一跳,「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不要,」少女连连推脱,「我怕。」 「怕甚麽?」 「反正……反正就是害怕嘛,」芙蕾狄摆手,「你还是找别人好了,莎珞克就可以。」 琼恩笑了起来,「逗你啦,现在都还没做完呢,你想尝试也不行。不过以後有时间的话,我专门为你做一个,怎麽样?」 少女的双颊已经满是红霞,彷佛火烧一般,「还是不要啦。」她低声说。 琼恩笑着摸摸她的脸,「女孩子说不要,意思其实就是要,是这个道理对吧,」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明白了。」 「讨厌!」 其实从理论上说,一件新产品出厂之前,是应该要进行调试检验的,这样才能及时发现不足,改进完善,做得更好,这副项链虽然还只是个半成品,但先拿来进行局部试验,也是没有问题地。芙蕾狄就算不肯献身当「试验体」,琼恩也可以去找莎珞克或者维康尼亚,她们肯定会乐意试用,而且能够提供各种有价值的反馈意见,毕竟魅魔和卓尔在这方面都算是经验丰富,作为「内测人员」比芙蕾狄更适合。但考虑到珊嘉的感受,琼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不是普通的东西,是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而且……是极其「私密」地礼物。如果让人先试用的话,就算实质上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但从心理意义上而言,姐姐知道了肯定会不太高兴。就算隐瞒不说,琼恩自己也会不太舒服。 由此可见,原装这种概念。无论在甚麽时候,对甚麽人都很重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已经到了琼恩的生日,按照计划,过了今夜。明天便要启程上路,离开阿斯卡特拉。下午五点钟,琼恩在自己卧室里埋头努力,准备为项链上的一枚星红石注入镜影术。正进行到了最後关键地一步。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笃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虽然很轻,但因为周围一片寂静,所以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琼恩正自全神贯注,被这敲门声一扰,略略分心,动作也就稍微慢了那麽四分之一秒,便听得「啪」地一声。那枚星红石像是被一柄无形重锤敲下似的,自中心往四周蔓延出无数细小地裂痕,悄然破碎,成了一堆碎晶。 宝石碎裂的同时,琼恩脑中也是一波突如其来的剧烈刺痛。眼前阵阵发黑。过了四五秒钟才慢慢恢复过来,只觉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深吸口气。皱起眉头,心中颇觉不快,这种为物品附魔的工作,难度颇高,步骤繁琐,需要炼金师高度集中精神,否则很容易就功亏一篑,白白浪费了材料。虽说矮人够义气,临别赠送的宝石不少,一颗做废了,再换一颗就是,但总是又要从头再来,浪费时间精力,麻烦得很。为了避免打扰,他早就已经告诉过同伴,没甚麽要紧的事情不要来找他,就连芙蕾狄也都只是夜里过来「侍寝」,其馀时间自己活动,大多是和芙莉娅出去游览城市,逛街购物。 「进来。」他有些不高兴地说。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人影随着轻盈的脚步声走到近前,琼恩将桌上的宝石碎渣扫进垃圾桶,转头看去,倒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进来的是莎珞克,但却没想到会是芙蕾狄。小女孩一向乖巧听话,怎麽会明知道他有事还进来打扰? 难道发生甚麽要紧事情了?却也不像,因为芙蕾狄并无丝毫紧张慌乱地神情,一如平常,甚至感觉还多了几分淡定从容地气质。她像是刚刚洗浴出来,乌黑长发垂肩,隐约有些湿漉漉的水气,脖子上挂着琼恩上次送的那枚星蓝石护身符,穿着淡紫色连衣裙,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露出修长玉腿,脚上是一双白色凉鞋,简简单单,没有甚麽花饰,非常的文静娴雅。少女走到琼恩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也没说话,眼中神色似乎有些奇怪。「怎麽了,芙蕾狄?」琼恩原本不太高兴,见是她也就罢了,重新又从宝石袋中取出一颗雕琢好的星红石来,放在桌上准备加工,「有甚麽事情吗?」 「没有。」 「嗯?」 「没甚麽事,」少女说,「就是想你陪陪我。」 琼恩笑了起来,转过椅子伸臂揽着她的纤腰,将她抱到怀里,坐在自己腿上,「不是说好了,晚上九点以後都陪你麽,这还没到时间呢。」 「我想你嘛,」少女说,「一刻都等不及。」 虽然在撒娇,语气却是有些淡淡的,甚至隐约有一丝冰冷意味。琼恩忙了一天,正自头晕脑涨,不是很清醒,也没在意。刚才的那次注入法术失败,不仅仅是毁掉了一颗珍贵宝石,而且令他这个炼金师本人也受到反噬影响,感觉精力思虑都散乱开去,无法再集中起来,就算勉强继续的话,成功率也是不高。「好好,」他笑了笑,「陪你……唔,五点钟了啊,也快到晚餐时间了,要不要先下去……」 「不要,」少女摇头,「我还不饿。」 「可是我有点饿了啊。」 「那你吃我好了。」 琼恩捏捏她的脸蛋,「晚上再吃你,到时候保证让你求饶都来不及。我们先去吃晚餐,然後出去逛街,好不好?」 「不好,」少女摇头,「芙莉娅让我今晚陪她睡,我答应了。所以我现在就要……」 琼恩失笑,难怪她这个时候去洗澡换衣服,原来是为这个。芙蕾狄爱洁,只要有条件。每次欢好前都定要仔细沐浴,清洁身体,已然成了习惯。「现在就要啊。」琼恩调笑,「也没问题,不过有个条件。你说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的,拿出来看看,如果让我满意了。那我就让你心满意足。」 「生日礼物已经摆在你面前了啊,就等你自己拆包装验货了。」 「你?」琼恩笑起来,「不行,这个不能算。」 「为甚麽不能算?」 「你本来就已经我的人了嘛。」琼恩理所当然地说。「怎麽能拿属於我的东西来当礼物,又反过来送给我呢。」 少女也轻轻笑起来。 「我还没有属於你呢,至少还没有完全都给你,」她娇声说,脸上神情媚态无限,「还有一处地方,没让你品尝过呢。」 芙蕾狄所说没错,她虽然在初识时就已经把处子之身献出,这两年来和琼恩在一起。甚麽花样都试过,任他索需品尝,但身上确实还留有一块最後地处女地没被开发。琼恩倒也偶尔起过念头,但一直也没太放在心上,往往就给忘了。如今既然少女主动投怀送抱。作为生日礼物奉上。若是不收的话,那就枉称色狼。以後都可以到处向人吹嘘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了。 他亲吻着芙蕾狄地嘴唇,双手在她身体上游走着,慢慢调情,少女乖乖迎合。琼恩感觉她似乎动作有些僵硬,不如平时自在,估计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终究心里紧张害怕,也没有很在意。「放心,」他柔声说,「别害怕,不会弄疼你的。」 这自然是鬼扯,琼恩固然不算爱好此道,也有过几次经验,从没见过第一次会不疼的。就算是梅菲斯那样坚强的女孩子,依旧都会疼得哭出来。只不过有些话就算明知道是鬼扯也要这麽说,反正对方爱听。 芙蕾狄嗯了一声,身体渐渐有些放松。琼恩趁机加快速度,因为彼此太过熟悉,轻易就能掌握敏感点,没过片刻少女便已经娇喘吁吁,脸颊潮红,一双星眸半睁半闭,水气盈盈,这是动情地徵兆了。琼恩的手趁机悄悄探入芙蕾狄的裙底,沿着大腿上移,一点点将她的丝织内裤褪了下来,少女稍稍抗拒,即便放弃抵抗。 「别逗我啦。」她低声说。 琼恩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先把自己衣服脱光,接着小心替她褪下凉鞋和连衣裙,又将玉颈上的星蓝石护身符取下,少女地娇躯便近乎赤裸,只剩下上身一件黑色文胸,是从前面开扣的。琼恩刚刚伸手卸开,两团硕大香软的肉体便弹了出来,骄傲地挺立在空气中。「咦,」他微觉奇怪,「怎麽感觉变大了一号似的?」 还没等他细想这个问题,少女已经环臂搂住他的脖颈,樱唇微张,呼气如兰,「吻我。」她媚声说。 琼恩将脑中那点疑惑抛之云外,低头吻上少女的樱唇,感觉她今天涂的唇膏是橘子味道,和平常习惯用的蜜桃味不太一样,可能是新买的。两人唇舌交缠,缠绵半响,终於恋恋不舍地分开。少女睁开眼看着他,然後又静静闭上,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甚麽重要决定一般,翻过身跪起,上半身伏在床单上,玉臀翘起,等待着侵入。 她感觉到男性的大手按上自己的身体,将丰满的臀丘分开,紧接着被一根坚硬滚烫的东西顶住了。少女紧闭着眼睛,咬着银牙,身体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着,准备迎接那撕裂的剧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在她的臀间停留片刻,然後往下移去。「你……弄错了!」她喘息着提醒,「不是那里!」 琼恩在她的美臀上轻轻拍了一拍,「没错,」他说,「你太紧张了,先像平常那样做一次,让你放松下来。」 「不要……」 少女焦急地反对,琼恩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他握着芙蕾狄地腰肢开始前进,少女试图想要逃脱,但已经太迟。因为两人之间已经有过无数次欢好经验,琼恩也没有小心翼翼,而是径直闯入,但他立刻便察觉出不对,少女的体内紧窄得异乎寻常,绝对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而且刚才进入时像是遇到了甚麽柔软障碍,被自己直接撕开。 他惊讶之下,慌忙退出,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点点落红,印在少女洁白玉股间,彷佛雪地上的点点寒梅,极具美感。 「你……芙莉娅?」 第六十二节 启程 芙莉娅和芙蕾狄是双胞胎姐妹,身材丶面容自然是一模一样,很容易被误认。幸好两人都已经长大成人,走的是不同道路,芙莉娅进入神殿,成为牧师,芙蕾狄则进入学院,成为巫师,如此一来,她们的衣饰丶装扮上,会有很多差异,让人能够准确分辨。 芙莉娅是莎尔牧师,时刻携带着暗夜圣徽,芙蕾狄是巫师,使用家传的象牙法杖;芙莉娅的衣着通常是紫黑色(莎尔教会的圣色)的衬衫丶长裤,而芙蕾狄自然穿巫师袍,其他发型丶饰品之类往往也有差别。凡此种种,都是可以作为区分的依据,能够让人一眼就认出的。姐妹俩在伊卡沙城待了一年,就连那帮脑筋不灵光的矮人都能分辨,反正穿衬衫长裤的便是姐姐,穿长袍的便是妹妹,很简单的。 问题在於,暗夜圣徽也好,象牙法杖也好,衬衫长裤也好,巫师袍也罢,这些其实都是「正装」,是「制服」,而不是休闲装。假如姐妹俩在家里休息,都穿着睡衣,也不带圣徽法杖之类的,那只怕就没几个人能够分辨了。 当然,人除了相貌丶衣饰,还有气质这一说,可以作为判断依据。相对来说,芙莉娅比较刚强英锐,像只矫健的小猎豹,活力洋溢中带着几分凶猛气息;芙蕾狄则比较娇柔单纯,彷佛温室里的精致花朵,美丽,却脆弱易碎。气质这种东西,一般人不太容易分辨,但熟悉的人却是能够清楚把握的。 若在平时,就算不借助任何服饰上的差异,琼恩也不会把姐妹两人混淆──但这有两个前提,首先是他处於清醒状态,其次是当事人自己不要故意误导。 如今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琼恩集中精力给项链附魔,忙碌一天原本就有些疲倦,加上最後的关键时刻恰巧被打断,自身遭受反噬,头脑越发不清醒,思维速度比平常慢几倍;而芙莉娅则穿着妹妹最喜欢的连衣裙,戴着琼恩送给芙蕾狄的星蓝石护身符,言语神态上又尽可能刻意模仿……於是就成了现在这种局面了。 问题在於:芙莉娅为甚麽要这麽做呢? 其实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芙莉娅和芙蕾狄是姐妹。彼此自然极度了解,又有心灵感应的存在,要伪装成对方是很容易,但也并不是说就能够全无半点破绽。一个人的心理丶气质差异,就算再掩饰,自然而然也会从神态举止上反应出来,琼恩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但因为潜意识里有一个定见「芙莉娅伪装成芙蕾狄?这种事情没道理会发生」,所以全都先入为主地忽略过去。语气神情有异,没有太放在心上。唇膏味道不对,只当她是新买的,胸部尺码变大……热吻之後就忘了。 「芙莉娅,你……」 琼恩既是惊疑,也有些尴尬。搞上女人不算甚麽,对芙莉娅他也算是觊觎已久,虽然一直没下手。但那只是没找到合适机会而已,在心里已经默认是迟早的事情。然而这种局面,这种方式,未免还是太出乎意料了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相比起他的惊诧,少女却镇定许多,她咬着银牙,忍受着刚刚破身的痛楚,「做都做了,还问甚麽。」她冷淡地说,「继续吧。」 琼恩深吸口气,头脑略略清醒了些,「是夜女士的旨意?」 莎尔说要送他一个生日礼物,原本琼恩还没猜透,如今来看,只怕就是芙莉娅了。以夜女士神明之尊,要命令自己的牧师献身,那自然毫无问题,不足为怪。只不过这种送礼方法。惊喜是够惊喜了,未免让人有点吃不消…… 「是,」芙莉娅承认,「这是神谕。」 「芙蕾狄呢?她知道?」 芙莉娅穿的是芙蕾狄的连衣裙,这倒罢了。姐妹俩偶尔换衣服穿穿也没甚麽。但她戴着星蓝石护身符,这是琼恩送给芙蕾狄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不可能随便乱借的,这也是导致琼恩判断错误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到底是芙莉娅趁芙蕾狄不备窃取,还是说芙蕾狄其实知情? 是了,芙蕾狄一定知情。琼恩陡然想了起来,前天晚上和芙蕾狄在逛街的时候,自己开玩笑问起她有没有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小女孩说当然有,却又不肯说是甚麽,神情也有些怪异。当时虽然发现,也没太在意,毕竟人总有自己的秘密,总有自己的心事,两人在一起,如果甚麽都要穷根究底,任何一点细微表情变化都要小心在意,计较一番的话,那日子就没法过了。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芙蕾狄分明是当时就已经知情,或者说和芙莉娅商量好了。 「夜女士也拿芙莉娅当礼物,芙蕾狄也拿芙莉娅当礼物──也就是说,我名义上是收了两个人的礼物,结果得到的其实还是一份……这好像有点亏吧。」 说是这麽说,琼恩对这份礼物还是很满意的,可以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芙莉娅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像是个公司职员,接到了老板无法违抗的命令,不得不被迫面对自己反感的人,从事自己厌恶地工作,这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和女孩子上床,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才对,如果两情相悦,那自然好;如果自己强行推倒,看着身下女子婉转娇啼,百般反抗不得,至少也有凌虐征服的乐趣,如今这种……有点扫兴。 尽管如此,琼恩也并没有起身道歉的意思,当然更没有放人走路的觉悟,上都已经上了,哪有就此撒手的道理。刚才只不过是事出突然,太过惊讶,一时间给怔住了,如今缓过神来,弄明白事情的缘由。那麽依旧继续。 芙莉娅此来,原本是说献上後庭花,琼恩怜惜她是刚破身的处子,今夜便暂不采摘,依旧走正路与她慢慢欢好。她们姐妹原本就一心同体,便是敏感点也都一样,而且有心灵感应的存在,等若是也已经被间接地开发调教过了,琼恩直接拿出平时在妹妹身上使用的手段。轻易便将姐姐收拾得服服帖帖。芙莉娅初时还有些抗拒,冷冰冰地绷着身体,不肯合作,慢慢也便忍耐不住,开始迎合起来,渐渐沉迷其中。 琼恩早就想把芙莉娅弄上手,如今得偿所愿,自然要慢慢品尝。以体质而论,芙莉娅比芙蕾狄强得多,但这是她的初夜。遇到地又是琼恩这样经验丰富的高手,到最後终於忍不住娇声求饶。琼恩索性起身,去隔壁房间将芙蕾狄也抱了过来,小女孩独守空床,「亲身感受」着姐姐正和情人缠绵欢好,早就已经欲火焚身,忍耐不住。姐妹同床。这一夜过得香艳旖旎,琼恩左拥右抱,看着怀中两位同样面容同样身段的美少女,感觉自己所在已非人间,而是天堂。 凌晨时分,眼看窗外已经微微发白,琼恩方才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两位少女还在身旁睡得正香甜,呼吸声轻微均匀。熟睡中的面容美丽安静,一般无二,便是连琼恩都几乎分辨不出,仔细看了半天,方才在左边少女脸上看到隐约泪痕,知道是芙莉娅。 他正欣赏间,芙莉娅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一眼看见他,先是吓得往後一缩。然後才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勉强镇定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虽然依旧冷淡,但比平常终究少了一丝排斥。多了几分柔和。 「你好像也不是那麽讨厌我。」琼恩轻声说。 「是吗?」芙莉娅反问。「你的自我感觉一向这样良好?」 琼恩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不管怎麽说。在夜女士莎尔的热心帮助下,莫尼卡姐妹花正式入手,也算是了却了琼恩的一桩宿愿。当然,世界上没有白吃地午餐,麻烦也是会有的,别的且不论,至少芙莉娅是有婚约在身,有一个未婚夫的,就是当年琼恩在学校里时的同学,叫做库肯,毕业考试第一名,进了奥术师学院深造,现在应该还没毕业。 其实要说起来,虽然是竞争对手,琼恩对库肯地印象却还不差,有天赋,够勤奋,有真材实料,平素为人比较低调,也算得上是谦逊有礼,并没有甚麽世家子弟地浮华习气和傲慢态度。若在平时,这种人琼恩倒是很愿意结交的,但现在自己搞上了对方地未婚妻,那自然就甚麽都不用谈了。 「无所谓,反正是未婚妻不是妻子,又不犯法,大不了到时候来一场决斗。」 贵族之间为了女人和荣誉决斗,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费伦大多数地区,法律对此都是既不禁止也不反对,持默许态度。倘若时间倒退回刚毕业的时候,琼恩要和库肯决斗,还真没几分把握,论真实本领,对方确确实实是比自己高出半筹的,但正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自己这近两年来奇遇不少,进步极快,虽然要论绝对实力还算不得甚麽,但以成长速度而论,古往今来也未必有多少巫师能比得上。 昔日耐瑟瑞尔帝国,被公认的第一天才是卡尔萨斯,两岁便能施展魔法,二十二岁便成为大奥术师,成功创建了自己的浮空城。琼恩如今十七岁,也已经即将触摸到魔网第七层,虽然比不上卡尔萨斯那样震古烁今,也算是极其罕见了。库肯同学虽然肯定也在进步,但琼恩不相信他也能有自己这般神速。这些事情,还是等回到阴魂城之後再说吧。 原定计划是今天上路,马车都已经提前雇好,虽然睡过头了,琼恩也不想再临时更改。下午四点钟,众人离开阿斯卡特拉,前往克锐姆尔城,然後再沿商道一路北上,便是博得之门了。 出发之前,琼恩去了一趟维康尼亚的住处和她告别,卓尔少女看起来颇为高兴,据她说。在昨天深夜,莎尔牧师们例行举行祈祷仪式,非常难得地获得夜女士的神谕,对维康尼亚的「功绩」颇多褒奖。如此一来,她在教会内的地位自然大大提升,看来距离成为的区主教的目标已经不遥远了吧。 「恭喜,」琼恩真心诚意地说,「希望下次再遇见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菲尔伦主教大人了。」 卓尔少女微笑摇头。「错了,更有可能是菲尔伦主母。」 「唔?」 琼恩莫名其妙,「主母」是黑暗精灵社会才有的,维康尼亚虽然也当过几天,但早就下台了,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在人类世界,还谈甚麽主母。 「总之你就等着瞧吧。」维康尼亚并不多做解释,但神情中却颇有几分掩盖不去的得意之色。 琼恩略想了一想,大约猜到莎尔教会和阴魂城要再度发起对幽暗地域的攻势了。 1372dr的九月底,趁着蛛后突然沉寂。卓尔们最薄弱的时机,阴魂城大举进入幽暗地域,在四个多月里攻陷多座卓尔城市,几乎连着名的魔索布莱城都打了下来。後来蛛后复苏,双方进入相持对峙阶段,卓尔们忙着休养生息,积蓄力量。阴魂城忙着消化占领区,巩固统治,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发动真正的战事。算算时间,也该是再次交火了。 在这个世界,战争往往和宗教密不可分,便如泰瑟尔,提尔教会之所以能成为国教,不正是因为帮助莱茵顿女皇完成了统一大业麽。幽暗地域之战,一方面是阴魂城想要开疆扩土,掠夺人口丶资源。为重建耐瑟做准备,另一方面就是莎尔教会的扩展了。阴魂城每打下一个城市,夜女士的牧师们就会随即进驻,建立神殿,宣讲传教丶说服感化丶催眠洗脑,无所不用其极──维康尼亚不就是这样被拉入伙地麽。 「你又要重回幽暗地域了?」他问。 「自然,我是卓尔,总不能一直待在你们人类的世界,」维康尼亚说,「幽暗地域才是我的家。」 琼恩没有再多说甚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虽然他觉得人类世界比幽暗地域美妙一百倍,虽然他觉得不当甚麽主母也很好……但各人有各人的路吧。即便是自己,不也是正茫茫漂泊,不知前路何方。不知道在未来。又是甚麽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呢? 告别维康尼亚,琼恩丶莎珞克和莫尼卡姐妹四人启程。一路风平浪静,别无任何意外发生,马车也非常宽敞舒适,至少用来玩姐妹双飞没有问题。 除了寻欢作乐,正事也得做,琼恩给项链附魔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次没有人突然打扰,非常顺利,莫尼卡姐妹也会在旁边帮忙。不过真正接触之後,琼恩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芙莉娅在奥术上,天赋只怕比妹妹还要高那麽一些。每当琼恩和芙蕾狄谈论起奥术时,她在旁边听着,往往能够举一反三,领悟极快,偶尔插一两句话,常常也都能直指要害,一语中的,这已经不能说是「聪明」,而是与生俱来地「天赋」了。 有这样的奥术天赋,却去当牧师,真是可惜……当然了,幸好如此,否则自己恐怕就不会遇到芙蕾狄,更没有现在这种艳福了。 其实琼恩刚和芙蕾狄在一起的时候,就听她说起过,说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奥术天赋比自己更高,她父亲最初的打算,也是芙莉娅去巫师学院,芙蕾狄去神殿。最後之所以改变主意,调换过来,是因为芙莉娅的坚持,芙莉娅说自己「厌恶奥术和巫师」。 厌恶奥术和巫师,所以选择去当牧师,这没问题,合情合理,十分正常,琼恩本来也是这麽想地,但这段时间地朝夕相处,却令他渐渐产生了怀疑。芙莉娅……似乎并不是那麽反感奥术,恰恰相反的是,她其实很喜欢,很感兴趣的…… 琼恩沉默。 十二月下旬,他们越过了安姆帝国的边境,进入「西土」地区。这天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贝尔苟斯特,这是从卡丽珊自深水城的商路上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贸易集镇。 「莎珞克,」琼恩对魅魔说,「明天你和她们俩按原计划北上,在博得之门那里休息几天,等我汇合,就在灿金之家酒店等我吧。」 「你要去哪?」 琼恩往西边看去,遥遥望见一座古老城堡的模糊阴影,「我要去一趟烛堡。」 第六十三节 莉法尔的拒绝 自贝尔苟斯特往北走商路,再有一天路程,便能到博得之门;而往西走「雄狮之路」,一直到海边,便是大陆上最着名的图书馆:烛堡。 琼恩要去烛堡,自然是为了查阅资料。更准确地说,是查阅一切有关伊玛斯卡帝国的资料。 自从得知自己拥有甚麽翔龙印记之後,琼恩对有关古伊玛斯卡帝国的一切资料便留了心,毕竟这事关自己的身世来历,甚至有可能牵涉到阴魂城的计划,干系到自己的未来,不能不慎重。他当然可以直接去问欧凯,那样更方便,更直接,更详尽,想知道一段历史,还有甚麽比问那个时代的人更有效──但他不放心。 迄今为止,琼恩对「伊玛斯卡帝国」的了解,虽然算不上多,却也有一些基本概念。考虑到这个古老帝国已经灭亡四千年,文明传承完全断绝,绝大多数人连「伊玛斯卡」是个甚麽东西都不知道,琼恩甚至都可以冒充「专家」了。但他所知道的这些,除了从梅菲斯和欣布那里听到过的一鳞半爪,而且还未经证实的零碎信息,其馀全都是欧凯一个人说的,换句话说,基本是这个恶魔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还是不能尽信的。 烛堡是一个公平的地方,你要想进来获取知识,那就得同样以知识来交换;你能给烛堡提供的知识越「珍贵」,那麽你所获得的待遇也就相应越好。阅读权限也就越高。琼恩以前和梅菲斯来过一次,自然知道这个规矩,所以他有准备,还在伊卡沙城的时候。他就从矮人图书馆里抄录了几本古籍带在身边,正是预备做这个用途。 这几本古籍中,记载了上古时期矮人王国深邃杉那塔的历史,其中有大量人文风俗方面的细节描述,价值极高。琼恩一边将它们交上去。同时声明自己刚从幽暗地域的伊卡沙城旅游归来,立刻便受到重视。当天晚上,他被邀请和烛堡的最高领袖「卷册守护者」乌尔兰特先生共进晚餐,在大谈特谈了一番矮人城市的见闻之後。获得了最高阅读权限。除了一些最秘密的区域不能进入之外,烛堡的九座「知识高塔」对他完全开放。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琼恩埋首於书山之中,搜寻翻阅一切有关古伊玛斯卡帝国的资料。令他颇为遗憾的是,当年穆罕瑞德和恩瑟的神王们,文明灭绝的工作做得实在很到位,就连这座全大陆最鼎鼎有名地「烛堡」里,也找不到多少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大多都是「据说」丶「据闻」丶「传言」这种。不过倒是间接证实了欧凯说过的一些话,也算有点收获。 就这样,白天查阅资料,晚上在客房中休息,闲暇时便在城堡里散散步。对於琼恩而言。这次来烛堡。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别有一番感慨。当时他和梅菲斯在这里住了几日。遭遇了很多事情,两人的情侣关系,算起来也是从此正式开始起步,历经风风雨雨,最终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和莎珞克的第一次遭遇也是在这里,当时双方的立场还是敌对,彼此都想杀了对方,谁也没想到时隔一年半之後,居然已经成了关系亲密的同伴。 世事无常,实在是出乎意料,让人无话可说。 这一日,琼恩找到了一本介绍古往今来着名魔法物品的书籍,里面也提及到一些有关「伊玛斯卡七秘器」的资料,尽管基本是传闻,但也未尝不可以看看,作为参考。琼恩见天色已晚,图书馆马上要关门,便请烛堡内地抄写员用魔法将这本书快速誊写了一份,准备带回房间里慢慢研究。 誊写完毕,也到了关门时间,琼恩挟着书走出高塔,穿过花园,准备返回住处。他满怀心事,头脑中思索回忆着今天查阅到的那些资料,正想得入神,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子,正从草地上走过,看样子也是刚从图书馆里出来,和自己一样打算回住处,走路的姿势非常优雅好看。她穿着黑色的紧身皮甲丶长靴,戴着连臂地黑色皮制手套,外罩镶着银边地斗篷,有些破旧了,兜帽压得低低,遮住了大半边脸,几缕浅蓝色的发丝自兜帽中静静垂下,眼睛和鼻梁全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精致地嘴唇,嘴角微微上翘,彷佛总在流露着不经意的浅笑。从打扮上看,像是个武者,但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反而怀中抱着几本厚厚的书,配上那种安静娴雅的气质,倘若再配一副眼镜的话,倒更像是个女学者。 「莉法尔?」 琼恩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遇到的那位吸血鬼美女。自己还想着到了博得之门後,抽时间去看看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莉法尔转过脸来,她先是怔了一怔,大概是太过於出乎意料,但随即就微微一笑,抬手将兜帽轻轻掀起,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微微点头示意。 「好久不见,琼恩。」 ※※※ 故人异地相逢,自然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一番云雨缠绵後,莉法尔静静偎依在琼恩怀里,听他讲述分别这一年多来所经历的故事。 「就这样,刚从安姆那边过来,准备回阴魂城,」琼恩说,「还想着经过博得之门的时候,去巫师之墓一趟呢。」 「去拜访拉沃克先生吗?」莉法尔问,「那恐怕有些不太凑巧呢。」 「拜访他做甚麽?我是说去看你。」琼恩笑着,「一个老巫妖,我没事才不想和他打交道呢,当然是去看你这样的漂亮美人儿。」 「对了。我给你带了件礼物,」他在放在床边地长袍内测口袋里摸了一会,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来,递给莉法尔,「在阿斯卡特拉的市场上买的。」 莉法尔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项链,浅黄色的细藤编织成束,缀着三枚碧玉雕琢成的橡叶,中间一枚较大。旁边两枚较小些。晶莹剔透,脉络清晰,手工非常精致。「我也不知道你比较喜欢甚麽,忘了问,」琼恩有些歉意地说,「想着你是橡树之父的德鲁依,所以就……」 「嗯,我很喜欢啊,」莉法尔将项链托在掌中欣赏着。「很漂亮。」 琼恩替她将项链戴上,浅黄色的藤绳和碧玉色的橡叶,衬托得少女地肌肤雪白细腻,柔美动人。「我好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呢。」莉法尔轻声说。 「以後会经常有的,」琼恩说。「我会常常来看你。」 「真的?」 「真的。」琼恩保证。 莉法尔甜甜笑了起来。两人静静躺着。随口闲谈一会,琼恩问起莉法尔为何会在烛堡。「是来送书吗?」 「不是。」她说,「是拉沃克先生暂时中断了生死转化的研究,这样我就有了点空闲,请假出来散散步,顺便来烛堡看看书。」 「拉沃克中断了生死转化的研究?」琼恩有些奇怪,联想起前面她说的话,「巫师之墓出甚麽事了吗?」 「没出甚麽事,只不过前段时间,拉沃克先生去了一趟安姆,」莉法尔说,「回来之後就中断了手头上的所有研究,整日闭门不出,任何人都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 拉沃克去过安姆,这个消息琼恩已经知道,至於他到底受了甚麽刺激回来,琼恩就懒得关心了。当下也不再多问,随手拿起莉法尔从图书馆里抄录的书,翻了一翻,发现居然全都是有关城市建设丶规划方面的资料和论着,倒是颇为吃惊。 「你看这个?」 「嗯,」莉法尔点点头,「我一直对这方面挺有兴趣的呢。」 「可是……可是你不是橡树之父的德鲁依吗?」琼恩诧异,「我记得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西凡纳斯的信徒是最反对城市化的,难道我记错了?」 西凡纳斯是自然之神,尊称为橡树之父,圣徽便是一枚橡树叶,他的信徒以「狂热激进的自然保护主义者」而着称,极度反对城市化,反对文明扩张导致的荒野开垦丶森林砍伐,甚至有谣言说他们秘密地资助盗匪四处劫掠丶饲育猛兽择地野放,目的是为了抑制文明和人口的过度膨胀。这种说法虽然没有证据,未经证实,但至少也反应了外人的一种观感。 莉法尔是西凡纳斯地德鲁依,琼恩原本以为她就算不是那种极端的环保主义者,至少也是对城市抱有比较疏远排斥的态度才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城市规划学的爱好者……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点。 「没有啦,」莉法尔笑笑,「你误会了,也是我刚才没说清楚。我其实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城市的规划建设这种学问,仅仅是城市绿化这方面而已。」 「城市绿化?」 「是啊,城市绿化,」莉法尔解释,「这是我们教会发明的一个新术语,你大概没听过,意思就是说在城市里植树造林丶种草栽花,尽可能把城市和森林自然相结合起来……」 「哦,这个词的意思我倒是明白,」琼恩说,「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们的教义中还包含这种内容,以前倒是有些误解了。」 「恐怕倒也不是误解,」莉法尔微微一笑,「其实这种概念,也是最近几年才有人提出来的,在教会里算是个新流派吧,但规模很小,认同者也不多,我恰好是其中之一罢了。」 「是吗?」琼恩来了兴致,「能具体说说看麽?」 「你有兴趣?」 「嗯,想听听。觉得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莉法尔於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正如外界所认为的那样,西凡纳斯教会确实一直以来秉持的是比较激进的自然保护主义,绝对排斥城市。排斥现代文明,崇尚回归自然。像开垦荒野,建立城镇丶砍伐森林这种事情,他们都是极力阻止,甚至不惜采用暴力血腥的极端手段。但在近几年。教会里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有一些德鲁依对传统的作法产生异议,提出新的主张。 这些德鲁依认为:人类毕竟不是精灵,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德鲁依。成为自然之子。要求他们完全放弃城市,在森林荒野中生活,这是根本就办不到的事情。人类要繁衍,要生存,要发展,势必要向外扩张,侵略自然,这无可避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注定的历史趋势。已经不可能完全阻止。 传统的强硬抵制作法,非但徒劳无功,收效微弱,反而越来越多地激起了反感和冲突,在有一些地区。西凡纳斯教会已经被民众普遍视为文明的敌人。名声很差,甚至被政府宣布为非法组织。被禁止传教丶驱除出境。有鉴於此,这些德鲁依们提出:「教会传统的作法,应该加以修正和改变,以便更好的适应社会发展的趋势,更好的完成我们的目标,而不是适得其反,两败俱伤。」 具体的办法,就是推行城市绿化。 城市地扩展无可避免,但并不等於说这个世界就要被砖石建筑所统治。人类也是自然的一分子,「城市」和「自然」并不就一定要是截然对立,你死我活的关系,完全可以有调和的馀地。大力推行城市的绿化建设,例如在道路两旁栽树,设立公园和自然风景区,种植草皮等种种作法,都是可行而且有效的,对於恢复自然的「一体至衡」大有帮助,也相对更容易被普遍接受。 「城市绿化」这种概念,对於琼恩而言自然是老生常谈,但就这个世界而言,却是了不起的创见。虽然还非常粗疏,非常浅显,但却至少意味着一种崭新的理论开始萌芽。以此为宗旨,西凡纳斯教会里渐渐形成了一支新的流派,莉法尔便是其中的成员。 「原来如此,」琼恩点头,「我也觉得这是比较正确的方法。」 「主要是更有可行性,」莉法尔说,「这才是关键所在。再美好的理想,如果没有可行性,也只是空谈罢了。」 「没错。」琼恩赞同。 两人随口闲聊着,渐渐都有了些倦意,琼恩看着她的精致脸庞,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个盘算了很久的问题。 「莉法尔,」他轻声说,「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巫师之墓呢?」 「离开?」 「是啊,」琼恩说,「巫师之墓那种地方,阴森森,黑漆漆,到处都是僵尸骷髅,难看得要命,你一个女孩子,何必总住在那里?」 莉法尔浅浅一笑,「我要离开,那也得拉沃克先生准许吧。」 「这个你先别管,就假设他同意放人,你的想法呢?」 「可是我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呀。」 「怎麽会,你又不是出生就在那里,」琼恩说,「你可以回家。」 「回家是肯定不行地,」莉法尔说,「我父母都是虔诚的德鲁依,决不会容忍一个亡灵女儿,这会让他们在教团里抬不起头的。」 「那你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居住。」 「我是个吸血鬼,」莉法尔提醒,「我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不饮不食,需要定期吸血才能维持存在。我在阳光下没有影子,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任何牧师和经验丰富的冒险者都能察觉我的身份,即便是普通人,时间长了也会感受到我身上的死亡气息,」她轻轻摇头,「我如果住在人群里,很快就会被识破形迹;我想回到森林,但自然会拒绝我的进入。我已经是个亡灵,不可能再返回生者的世界了。」 「那你就去我家好了,」琼恩认真的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莉法尔,我带你回阴魂城。那里虽然算不上甚麽风景秀丽的地方,总比巫师之墓强一百倍。」 莉法尔静静看着他,轻声笑了起来。「这是甚麽意思,琼恩?」她问,「算是你在追求我吗?」 琼恩迟疑了一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一辈子待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希望能帮你。」 少女垂下眼脸,「算啦,」她淡淡说,「我不习惯麻烦别人。」 她将脸埋进琼恩怀中,沉沉睡去。 第六十四节 奥沃的提议 莉法尔并不喜欢巫师之墓,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尽管如此,她依旧还是拒绝了琼恩的提议。第二天早上醒来後,他们便再没谈及这个话题,就彷佛没发生过一般。 白天,他们进入图书馆,查阅资料,翻看书籍,各自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抄录笔记;晚上,他们回到住处,缠绵欢好,共度春宵。平静安宁的生活,让琼恩有一种错觉,彷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学生时代。 第四天下午,他们离开烛堡,一路同行回到博得之门,莉法尔要回巫师之墓,琼恩则要去和同伴汇合,两人便在城门口分手。 「我会常来看你。」琼恩将她抱在怀中,吻着精致娇嫩的嘴唇,有些冰凉,甜甜的,彷佛冰糖的味道。 「嗯。」 「莉法尔,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甚麽约定?」 「等我。」 「等你?」莉法尔格格笑起来,「等你甚麽?」 「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成为大奥术师,我会创造一座属於自己的浮空城,」琼恩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希望它是一座森林城市──莉法尔,到时候你能来帮我设计它吗?」 吸血鬼美女沉默片刻,静静点头。 「一言为定。」她说。 「一言为定,」琼恩说,「这是承诺。」 莉法尔微笑,挥手作别。琼恩看着她矫健婀娜的身影在视野尽头消失,轻轻叹了口气。压低斗篷的兜帽。走进城市,前往灿金之家和芙蕾狄等人汇合。 因为曾经在这里犯过案(琼恩和梅菲斯杀了博得之门的莉拉公爵),目前还处於被通缉状态,琼恩不敢久留,连出门上街都是用魔法伪装了相貌。匆匆过了一夜,他们再度启程北上,抵达匕首滩後重新雇了辆马车,转弯向东,沿着德林毕尔河(river delibiyr)一路抵达西康布。 西康布是一个小镇,规模不大。历史也不长,但因为的处商贸要道,所以很是繁华。琼恩上次和梅菲斯路过此地时,听说前面地星之山脉里居住着一条上古绿龙,动辄跑出来袭击吞吃来往地商旅游客,十分令人头疼。如今到了一问,才知道这条绿龙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再出现过。不知道是回巢穴继续休眠,还是被某些强大无敌的冒险者给干掉了,总之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下一站是喧水城(loudwater),」芙蕾狄看着地图,神色间颇有些喜悦,「然後是洛克镇,再穿过灰峰山脉,越过孤寂荒原,就进入大沙漠了。」 和琼恩这种带有另外一个世界记忆的穿越者不同,对於莫尼卡姐妹而言。阴魂城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乡」,她们生於此,长於此,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走就是一年多,如今即将回家,心情自然很愉快。琼恩也很想早一点回去见珊嘉,然而在此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他得去见奥沃。 奥沃居住在独角兽之流,就在从西康布到喧水城的半路上。考虑到这死胖子的宅男属性和恶劣前科,琼恩并没有让莫尼卡姐妹同行,而是让她们先去喧水城,自己则带着莎珞克,一路前往老巫妖的墓穴。 他以前和梅菲斯来过一次。熟门熟路。没费甚麽力气就找到了地方。奥沃显然对周围区域布有严密的监控,两人刚刚进入墓穴。便有一只幽灵迎接上来,说是大奥术师已经知道琼恩的到来,正在图书室,请他过去。 琼恩先让幽灵带着莎珞克去休息,自己前往图书室。老巫妖正悠闲自得地坐在宽大的躺椅里,手上翻着一本书,他的身材依旧矮胖,头发依旧蓬乱,肚子比上次见到似乎又滚圆了几分,虽然这应该是错觉。琼恩上前两步,深深躬身行礼。 「老师。」 奥沃放下书,示意琼恩坐下,「刚从幽暗地域回来?」 「对,刚回来,」琼恩说,「准备回阴魂城复命,正好路过您这里。」 「唔,那个叫艾弥薇的小姑娘呢,」奥沃显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她怎麽没和你在一起?」 「……她有事先去阿格拉隆了。」 「是吗,」奥沃惋惜,「太遗憾了,我以为她会和你在一起,本来还特地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呢,打算这次当面求婚……开玩笑,开玩笑而已,」他哈哈大笑起来,「脸色别那麽难看,琼恩,要镇定,镇定,任何时候都要从容不迫,这是作为一名巫师的必备素质啊。」 「老师,我心理素质差……这种玩笑以後是不是不开比较好。」 「真没幽默感,」奥沃扫兴地摆摆手,「算啦,懒得和你计较。不过说起来,你这次带来的那个魅魔似乎也不错啊,」他点点头,「挺漂亮,身材也好,就是味道还不够,不算上品。」 「味道不够?」琼恩不解,「甚麽味道?」 「这个,比较高深,很难和你这种缺乏阅历的年轻人解释,」奥沃颇为矜持地说,「所谓味道,就是一种感觉──喏,上次那个叫艾弥薇的小姑娘就不错,比她更有味道些,但还是差了点,美中不足。」 艾弥薇这种绝色美人都「还差了点」?你还真挑剔…… 「您所谓的味道,到底是指……」 奥沃摸摸鼻子,「不太容易形容啊,这麽说吧,一个真正上等的女人,不仅仅是要漂亮,要身材好,而且还有那种感觉……唔,比如说,凛凛威严的神情丶居高临下的姿态丶飞扬跋扈的气派……」 「老师,」琼恩小心翼翼地打断。「您所说的……是女王吧?」 「女王?对!」奥沃双手一拍。「没错,就是女王,这个词形容得太贴切了,我怎麽以前就没想到过。琼恩,你果然很有天赋,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原来这死胖子居然喜欢女王型的,真是人不可貌相。琼恩本来还想问问奥沃知不知道欣布女王,那恐怕是最符合他的要求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别提这茬。万一惹得老巫妖动了兴致,真去找欣布麻烦。那凛就要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不过提起魅魔,正好触动琼恩地心事,他索性便将这个问题直接提了出来,「老师,」他说,「您知道真名契约吗?」 「废话,我当然……」 他话说了半截突然停住。眼神一凛,朝他望了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他似乎有些不太确定,「你难道签了真名契约?」 「是。」 「和谁……和那个魅魔?」 「是。」 「你怎麽搞的?」奥沃眉头皱起,「真名契约那种东西怎麽能随便乱签,你也是个巫师,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 尽管是被责备,琼恩心中还是隐隐升起一阵感动。「不是,老师,您听我解释,」他苦笑,「真名契约不能乱签,这我自然知道,但当时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对奥沃说了一遍,老巫妖听了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算了,」他说,「事已至此,也不用多想。反正也不是甚麽大问题。」 「不是甚麽大问题?」 琼恩愕然。真名契约虽然有诸多好处。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副作用,便是「生命绑定」。签约双方中有一方死了。另外一方跟着完蛋,这怎麽还不是大问题?正是因为有这个要命的缺陷,所以真名契约自从被发明出来,就没几个人敢用地,否则只怕全天下的巫师们出门,都要带着一位漂亮火辣的魅魔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真名契约还没有给琼恩带来太大的危险,但这总是个隐患──而且是致命地隐患。他这次来拜访奥沃,主要是看望老师,但也抱着一个目的,便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解决掉这个麻烦。他之所以带着莎珞克一起过来,也就是这个目的。 从魔法理论上说,真名契约效力至高,它借助的是这个多元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超越一切法则之上,就算是神明也没法废止它。而且这份契约,因为是以「真名」为要素进行约束,而真名又是和灵魂融为一体地──换句话说,只要灵魂不灭,契约的效力就会持续,哪怕琼恩把自己变成吸血鬼,变成巫妖,变成幽灵,甚至变成邪魔,变成天使──呃,这个就算了,根本不可能──他依旧还是会受到契约的限制,无法逃脱。 就理论上而言,这就是个无解地难题。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琼恩也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来碰碰运气,奥沃毕竟是当今世界上第一等的大巫师,精研的又是亡灵术,而真名契约主要涉及的是要素是「灵魂」,很大程度上属於亡灵术的范畴,或许老巫妖能有办法。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奥沃居然说「反正也不是甚麽大问题」?这麽说的话,他果然有办法解除真名契约? 「不,我没办法,」奥沃说,「真名契约一旦签订,那就基本没有反悔的馀地,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撤销它……哦,不对,或许还是有人能撤销它的,但你也指望不了。」 「谁?」琼恩连忙问,「谁能撤销真名契约?」 「狄魔高根,」奥沃说,「真名契约所凭依,是宇宙间至高的秩序,那就唯有最强的混乱才可以去否定它丶践踏它丶撕毁它。狄魔高根是深渊之主,恶魔领袖,深渊与恶魔,是整个世界混乱的化身和投射,所以他是有可能办到的──有可能,」老巫妖强调。「毕竟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测。谁也没当真试过。更何况,自从昔日地伊玛斯卡帝国陨灭後,狄魔高根就在物质界销声匿迹,再也不回应凡人的祈祷召唤,才会轮到格拉兹特和奥喀斯两个家伙风光,所以说,你根本指望不了。」 琼恩的满腔期待顿时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但老巫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重拾希望。 「真名契约不能撤销,但可以规避。」奥沃说,「打不过,但不见得躲不开嘛。」 「唔?」 「这麽简单的道理有甚麽不懂的?」奥沃似乎因为琼恩地反应迟钝而有些不满,「你之所以担心真名契约,无非是怕有人通过那个魅魔来对付你。换句话说,其实你现在就相当於是一个巫妖,而那个魅魔是你的命匣;魅魔死了。你死,命匣毁了,巫妖死──是这样吧?」 「呃,差不多吧。」 其实老巫妖的这个比喻并不十分确切,莎珞克和琼恩的关系,并不是命匣和巫妖那麽简单。命匣固然是巫妖的致命关键所在,但同时也是一重保障,只要它不毁,巫妖就算被粉身碎骨都能再度重生,莎珞克就没这个作用了。反过来。莎珞克也是有其优势地,她是个活人,有知觉,有意识,而且聪明丶美貌,有战斗力,能给琼恩帮忙,替琼恩办事,陪他聊天,甚至和他上床。命匣就没这些功能了。 尽管如此,奥沃的说法也不算错。命匣毁了,巫妖便死;莎珞克死了,琼恩便死──在这一点上,两者确实是类似共通的。而这也正是问题的最关键所在。是琼恩最大的心病。只要解决了它,其他都是细枝末节。可以无所谓。 「既然这样,那就很好办了,」奥沃说,「就像巫妖藏起自己的命匣一样,你也把她藏起来就是了。」 「怎……怎麽藏?」琼恩不解,「她是个活人,又不是一件东西。」 「也没甚麽难的,」奥沃轻描淡写地说,「先把她变成一件东西就是。」 「变形万物?那她不还是死了麽?」琼恩奇怪。 把人变成一件东西,这已经超出了通常地变形术能力范围,需要用到传说中的「变形万物」,这是魔法学的最高成就之一,和「时间停止」齐名的变化学派终极法术。问题在於,如果把莎珞克变成了某件东西,那她实际上就等於是死了──那琼恩岂不也跟着完蛋? 「谁说要用变形万物?」奥沃反问,「我是说用永恒静滞。」 永恒静滞…… 「用永恒静滞,让她停止一切生理机能,永远进入假死状态,」奥沃解释,「这样一来,她既没死,但又相当於就是一件东西,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连自杀都不行,最好不过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随便你了,」奥沃晃晃脑袋,「用棺材把她装起来,找个隐蔽地方埋着,万事大吉。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帮忙用禁锢术把她随机扔到某个半位面去,再配合一些反预言法术,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应该也没几个人能找到了。」 琼恩沉默。 平心而论,奥沃的这个方法不差,先用永恒静滞把莎珞克变成睡美人,除非法术被破坏,否则她就永远沉眠,不会醒来。然後再用禁锢术,将她流放到一个随机的半位面中,别说别人,连自己都找不回来。当然,这种方法也并不是说就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特别强大的预言法术,再配合上足够的讯息资料,比如说莎珞克的真名,还是有可能寻找定位到目标的,但奥沃也可以帮忙施加各种阻隔预言探测的法术,这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无论怎麽说,风险是大大降低,总比琼恩现在这样,成天带着魅魔到处跑来得强。 但这样一来,莎珞克就等於是被彻底牺牲掉了。她没死,但和死无异,永眠不醒,囚禁在虚无的半位面中,直至时间的尽头──或者琼恩死去,她也会随之悄然凋谢。 「唔,难道你觉得这办法不好?」奥沃见琼恩犹豫,颇有些诧异,「我觉得很理想啊。」 「是很理想,只是……对她未免太残忍了点吧。」 「这有甚麽残忍的,」奥沃不屑,「她反正是假死状态,甚麽都不知道,无意识,无思虑,无烦恼,快快乐乐,多好。」 快快乐乐似乎怎麽也谈不上吧…… 奥沃所言,不能说全无道理,没有意识,没有知觉,也就无所谓烦恼痛苦,但琼恩依旧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方案。甚至说得可笑点,他宁可把莎珞克杀了(如果不会影响自己的话),也不喜欢让她这样永远沉睡。这大约是一种伪善,更应该是一种愚蠢,但确实是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老师,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琼恩低声问。 第六十五节 暂时的解决方案 「别的方法?」奥沃沉思着,「如果她是个凡人倒容易办,直接用锢魂术把她的灵魂囚禁到宝石里去,肉身毁灭掉。你带着她的灵魂宝石,就当作是命匣好了。可她已经是个恶魔,灵魂和躯体是合一的,用锢魂术会直接杀死……唔,有了,倒是还有个办法。」 「甚麽办法?」 「宝石界域,这个法术听说过吗?」 琼恩摇头。 「没听过?也正常。那康杰诺·艾恩(nnio ioun)这个名字呢,总该知道吧?」 琼恩点头,康杰诺·艾恩他自然知道,耐瑟瑞尔历史上第一位大奥术师,虽然论实力,论水平,在帝国所有的大奥术师中未见得是多麽出类拔萃──但他是「第一个」,所以着名。据说康杰诺是龙脉者,特别爱好宝石,发明了很多与之相关的魔法技艺,其中最着名成果是以他的姓氏命名的「艾恩石」(ioun stones),将各种强大魔法灌注进宝石里,随身环绕,自由化入体内或者释放出来,在耐瑟瑞尔帝国时代曾经是大奥术师们身份地位的象徵之一。 「宝石界域就是康杰诺发明的最後一个法术。」奥沃说。 准确地说,康杰诺并不是这个法术的唯一发明者,因为他还没真正完成就去世了,是後来的大奥术师们根据他遗留下来的笔记,在此基础上继续努力,最终才完善成型。所谓「宝石界域」,其实可以理解为「锢魂术」丶「传送法阵」和「永恒静滞」三种魔法的糅合体,巫师可以将一名生物(包括躯体和灵魂)摄入一枚宝石之内,被摄入者进入宝石之後,相当於中了「永恒静滞」法术,处於完全的假死状态,需要的时候又可以随意再召出。事情完了再返回。 通俗地说,琼恩便是把莎珞克装进一枚宝石里。随身携带,平时可以让她出来,有危险的时候让她躲进去,莎珞克在宝石里是处於睡美人状态。这段时间对她而言等於是不存在,如此一来,安全性自然大增。而且就算毁掉宝石,莎珞克也不会因此直接死亡或受伤,只不过是法术被破坏失效罢了,比巫妖的命匣安全得多。 这有点像梅菲斯手里的那枚独角兽雕像,但又有本质的不同。因为露丝雅并不真的住在雕像里。它其实是在自然之殿地独角兽丛林中,被召唤时出现在物质界的也并不是它地本体,而是投影。类似的魔法物品,琼恩在瓜理德斯城也见过,第四家族瑞费德的城墙上就有不少恶魔雕像,可以召唤出弗洛魔,其实也是投影,本体还是在深渊之中。以奥沃的能力,自然也可以做这种魔法物品。难度也不算特别高,但没有意义。深渊可不是甚麽安全的地方,莎珞克本体留在那里,比物质界危险百倍,只会死得更快。 这个办法非常不错。琼恩颇有些动心。既能提高安全系数,大大降低风险。同时也不像第一种方法那样残酷,相对而言好很多。事实上,他都在考虑要不要索性给姐姐珊嘉也来一个,这样就能时刻带在身边,解决了一直以来头疼的难题。 但老巫妖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先别忙着高兴,琼恩,」奥沃用一种懒洋洋的口气说,「宝石界域这个魔法确实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称得上是康杰诺毕生最高成就──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麽优秀的魔法,你却连名字都没听过?」 被奥沃一说,琼恩怔了怔,发现这确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在阴魂城出生长大,接受过系统的魔法和历史教育,也知道康杰诺这位「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大奥术师」,知道他是艾恩石地发明者,但却不知道他还发明了这个「宝石界域」魔法。资料上介绍康杰诺的时候,好像对此都没提过……这是怎麽回事? 「很简单,因为这个法术……」奥沃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冷笑,「早就已经没法用了──准确地说,自从一千七百年前帝国陨灭,它就没法使用了。」 「为甚麽?」琼恩不解。 「还能为甚麽,」奥沃有些扫兴地摆摆手,「当然是因为密斯拉封锁了魔网的核心……你不知道?」老巫妖似乎有些惊讶,「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难道都不开魔法史这门课程吗?」 「开倒是开,但不是必修课,」琼恩解释,「内容也非常少,基本上都是粗略介绍,泛泛而谈。」 「太差劲了,」奥沃义愤填膺,「魔法史这麽重要的东西,怎麽能不作为必修课存在?一个巫师如果不精通魔法史,那他还算甚麽巫师!看来我应该找机会好好去指点一下夏多如何教育学生……算了,这个问题以後再慢慢跟你解释,」老巫妖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总而言之,宝石界域这个法术,现在已经无法使用了。」 琼恩点点头,没有说话,静静期待着下文。 奥沃虽然乱七八糟,但他毕竟是个大奥术师,不是疯子,不会无缘无故说一大堆废话。如果这个法术当真全无希望,他又何必解释这麽半天,难不成是向琼恩炫耀自己的博学麽,这显然不可能。 如他所料,老巫妖另有下文。 「真正的宝石界域,现在已经是没法使用了,但如果能够满足一些前提条件,削弱它所需要的魔力,降低它的难度,我倒是可以模拟出一个低级版本来,效果是差些,但也能将就了。」 「需要满足甚麽前提条件?」琼恩问。 「很多,其他倒也容易对付,但其中有两点比较麻烦,」奥沃屈起肥胖粗短的手指,「第一,这个低级版本的宝石界域,它没有任何强制力,所以需要施法对象自愿配合,必须完完全全的自愿。」奥沃强调,「只要施法者出现反悔。产生抵抗情绪,甚至只是犹豫丶害怕丶退缩之类,法术都会直接失效。你也不用考虑先用附魔术控制对方的心智情绪,那是没用的。」 琼恩沉吟着。这倒是有些麻烦。平心而论,这方法对於琼恩而言是个福音,对莎珞克来说却是噩耗,设身处地想想,谁愿意被别人关进一枚宝石里?行动自由完全操於人手,自己做不得半点主──这不就和囚犯差不多了麽。 莎珞克会同意这种作法?会愿意乖乖配合?这恐怕……有点难度。 「那第二点呢?」 「第二,因为是以较低阶的魔网能量强行模拟高阶效果。所以很容易出现魔力失控地现像。这就对施法材料──也就是宝石──的要求极高,」奥沃说,「绝大部分宝石承受不了这样庞大的魔力,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天五天,甚至几个小时,就会直接碎裂损毁掉,没甚麽意义。就我所知,最适合是贝裘里宝石。够结实,虽然也不能永久生效,但至少能够用上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马马虎虎先这样吧。」 「贝裘里宝石?」 琼恩有些犯难。奥沃所说的两点麻烦。第一个倒罢了,未必不能和莎珞克商量。毕竟这也是出於大家地安全考虑,但第二点却是有些头疼。倒不是说贝裘里宝石多麽价值昂贵──它是比钻石丶红宝石要贵一些,但也还没到让琼恩望而却步的程度,主要是太罕见了。贝裘里宝石又称焰光石,呈深绿色,在黑暗中会发出刺目的光芒,应该算是已知的各种宝石中最结实丶最坚硬地,比君王之泪都要略强一些。和其他宝石最大的不同之处在於:它产於深海之中,只有那些最有眼光的鱼人和海精灵才会发现,极少会出现在人类的市场上,这却要琼恩到哪里找去。 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好老师。 「你运气不错,」奥沃拍了拍他的肩膀,「前段时间有条绿龙跑到这里来捣乱,被我杀了,顺便接收了它的遗产。这条龙收集了不少宝石,里面恰好就有一枚贝裘里,送给你了。」 琼恩顿时大喜过望。 有了贝裘里宝石,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倘若莎珞克不愿意配合,那就依旧还是没办法,这种事情又无法强迫,只能靠说服了,毕竟双方的性命还是联系在一起地。在两人的相处中,琼恩虽然占据优势地位,却不等於说可以为所欲为。 无论如何,一直以来困扰着琼恩的心病,总算是有了个解决方案,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三年五载之後,一切又会变成甚麽样呢?十五岁的时候,自己离开阴魂城,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巫师;如今十七岁,俨然也已经有点成就了。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多有出人意料之处,没法预料的。 真名契约和宝石界域的事情,暂时就先放在一边。琼恩谈起自己此行的见闻经历,这一年多来,他下幽暗地域,进灵吸怪城市,挑动卓尔内战,当上矮人英雄,就连深渊和地狱都去转了一圈,当真算得上精彩无比,简直比吟游诗人的故事都要传奇。奥沃这老巫妖在墓穴里宅得太久,对外面的事情不够了解,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嘴问几句。 说完瓜理德斯城之战,琼恩从怀中取出耐瑟卷轴,递给奥沃,「这就是那张从卓尔手里得来的卷轴,」他说,「小小心意,还请老师收纳。」 奥沃呵呵一笑,伸手接过卷轴,低头观看,陡然怔了一怔,原本漫不经心地神色顿时消失,变得凝重无比。「这个徽记……琼恩,这张卷轴你最近给谁看过?」 「唔?」 琼恩怔了怔,然後反应过来,赶忙把在泰瑟尔遇到伊斯塔和思思的事情说了一遍。奥沃越听,脸上的神情越是古怪,到最後终於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师……」 琼恩莫名其妙,不知道奥沃怎麽突然如此失态,难道自己刚才说了甚麽荒唐滑稽的话不成?但想想也没说错甚麽啊。正自不知所措间,奥沃勉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 「没事,没事。」他捧腹狂笑不止,几乎像要喘不过气来似的,虽然作为巫妖,他其实根本就无需呼吸。「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那个家伙,风光一世,到最後居然落到这个下场,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哈哈哈哈哈……哎呀!」 老巫妖笑得实在太过欢畅,以至於从躺椅中给摔了下来,肥胖的身躯滚落在地。似乎还像皮球一样弹了弹。让琼恩看得实在无语,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老师,您小心点,」他将奥沃扶回躺椅中,「您说的那个家伙,他是……」 「你其实肯定听过他的名字,只是没有对上号罢了,」奥沃说,渐渐平静。又恢复了大奥术师的从容气度,「下次再跟你解释,现在别问那麽多,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要研究一下这张卷轴地内容。」 琼恩不敢再多问。躬身行礼退下。奥沃待他离开。拿起卷轴凝视半响,却不是看内容。而是一直盯着右下角。那里看上去是空白,但在老巫妖的眼中,却清晰浮现着一个精致地徽记。 「原来你也还没死麽,」以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自言自语着,「看起来,这个世界真是会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奥沃自言自语的时候,琼恩已经退出,并没有听到後面的话,尽管如此,他也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东西。隐藏在思思体内的那个大奥术师,奥沃说琼恩「肯定听过他的名字」,这就是很清晰的线索了。 耐瑟瑞尔帝国延续三千多年,大奥术师不可计数,一般人根本记不全,也就只知道最着名的那些,何况阴魂城对在这方面的教育并不很看重。琼恩在学校里,时间基本全都花在学习魔法上去了,对「历史」也没下多大功夫,当日布雷纳斯让他去找拉沃克送信,他都不知道拉沃克是何许人也,後来才知道也是一位大奥术师。换句话说,能够让琼恩「肯定听过」的,那要麽就是惊世绝艳的天才,大奥术师中的大奥术师;要麽就是在某方面极有特色,极有个性,让人无法忘记,例如奥沃这死胖子;要麽就是有甚麽特殊的身份地位,就像康杰诺·艾恩,虽然不算很强,但他是「耐瑟瑞尔第一个大奥术师」,开风气之先,领潮流之始,自然没人能够忽略。 这种人,数量并不会很多。 「是发明浮空城的耐瑟之父伊奥勒姆(iouu)?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才卡尔萨斯?开创发现年代的旅者欧贝伦?勾结费林魔葵的恐惧男爵奥洛斯丁?总不会是那个传说中连性别都不清楚的神秘人大地先知吧?」 琼恩摇了摇头,把这些人名暂时抹去。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老家伙们的事情,就让老家伙们去操心,自己还有一堆麻烦等着搞定呢。 回到房间,莎珞克正在检查她的炎魔皮甲,琼恩犹豫片刻,把宝石界域的事情说了一遍。让他大大出乎意料的是,莎珞克听完後毫无半点惊讶丶恼怒,平平静静地点了点头,「好。」 「你愿意?」 「难道你希望看到我不愿意?」莎珞克瞥了他一眼,「或者说,我不愿意的话,又能怎麽样?」 「不是这个意思……」 「都一样,没区别,」魅魔说,「强者为尊,弱者服从,这本来就是世界的真理,也是我一直信奉的观念。你比我强,那麽你做甚麽自然都是对的,反过来也是如此。既然你是对的,那麽我当然要服从你──这有甚麽问题吗?」 「没问题,只不过,」琼恩苦笑,「你真豁达……」 「嘿,这和豁达甚麽的可没关系,我是纯粹地功利主义者,」魅魔说,「无论过去怎样,无论情愿不情愿,现在我们的命运,事实上已经绑在一起,认清这一点,然後才谈得上未来。」 「那未来会是甚麽?」 「不知道,」莎珞克轻声冷笑,「我所知道的是:我会永远站在胜利者一边。」 第六十六节 回家 在奥沃的墓穴里住了一天,第二日琼恩告辞动身,前往喧水城和莫尼卡姐妹汇合,启程前往阴魂城。至於莎珞克,却暂时留在了奥沃那里,没有随行。 宝石界域这种庞大魔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立刻施展的,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搜集各种材料,构建描绘魔法阵,以及天时地理的配合。据奥沃估计,没有七八天功夫是没法完成的,琼恩等不了这麽久,赶着回城去见珊嘉,便将莎珞克留了下来。 从幽暗地域刚刚返回地表的时候,琼恩身边有五个女孩子,路上还又遇到维康尼亚和莉法尔,简直都可以建立後宫了。然而陆陆续续地,梅菲斯和凛前往阿格拉隆,维康尼亚留在阿斯卡特拉,莉法尔又没有诱拐到手,如今莎珞克再离开,身边就只剩下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了。 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珊嘉是温柔的姐姐,宠溺着弟弟,但她同时也是个女孩子,是女孩子,就会嫉妒的。琼恩上次回阴魂城,身边只带着一个梅菲斯,便已经让珊嘉心中颇为不快。如果这次变本加厉,把梅菲斯丶凛丶莎珞克等人都带回去的话,那後果……肯定很严重。如此说来,自己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无意之间就躲避掉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想到此处,琼恩倒是发现有件事情很奇怪。珊嘉会嫉妒梅菲斯,会吃她的醋。会因此不高兴,但她却似乎并不如何嫉妒芙蕾狄,虽然也说起过,抱怨过,但明显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从她和莫尼卡姐妹的关系来看就知道,珊嘉会和芙莉娅去神殿参加祭祀,会向芙蕾狄学习魔法。关系很融洽。 当然,这也没甚麽不正常的,因为珊嘉知道芙蕾狄和琼恩的关系时。他们已经算是分手了。对於珊嘉而言,芙蕾狄是弟弟的「前任」女友,是过去式,不妨示以大度,无需计较,而梅菲斯则是「现任」的情人,自然就是竞争对手了。 然而这麽说的话。麻烦便又来了。琼恩上次离开阴魂城的时候,他和芙蕾狄还是处於分手状态,珊嘉可以不计较,如今旧情重燃,再度复合,这却要如何向姐姐交代。仅仅如此,或许还罢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不但重新推倒了芙蕾狄,还连她姐姐芙莉娅也一并弄上床。这些天玩姐妹双飞玩得不亦乐乎,全然都没想到严重後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莫尼卡姐妹自己就是阴魂城的居民,她们可以直接回家,不需要住在琼恩家里。避免了和姐姐直接碰面。但这也只能躲过一时而已。莫尼卡家和兰尼斯特家是邻居,珊嘉和这对姐妹俩关系又甚佳。只要一见面,一聊天,很容易就会露馅…… 算了,事到如今,後悔也无用──话说回来,自己当真後悔麽?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自己能够重新选择,自己在瓜理德斯城的时候会拒绝芙蕾狄?在阿斯卡特拉会放过芙莉娅?答案显然都是否定,既然如此,那还有甚麽好说的? 从灰峰山脉的峡谷中通过,穿越孤寂荒原,三人进入大沙漠,踏上黑路。 「上一次──就是刚毕业那次──我被派去博得之门给拉沃克先生送信,当时也曾经想走这条黑路,」琼恩骑在骆驼上对芙蕾狄说,「结果散塔林会不知道发甚麽神经,把路给封了,逼得我不得不和贝戴蛮族合作,在沙漠里绕了个大弯,还撞上了人面狮和格拉兹特,差点死在埃斯考城。」 「但你好像……并没有显得不高兴啊。」 琼恩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不高兴,甚至反而很庆幸。正是因为散塔林会的那次突然发疯,他才会遇上梅菲斯,两人才会相识丶一路同行;也正是因为人面狮和格拉兹特,他才能把握机会得到了这位圣武士,虽然手段很不光彩,但若是没有那次半强迫的开始,那也就没有今日了。 绕点远路,打几场架,一点小小的风险……好吧,确实是赌上性命的风险,但现在不也成功度过了?所有的这些「付出」,比起梅菲斯这个「收获」来,那就半点不值一提。 所以琼恩当然很高兴。 保持着这种愉快心情,原本难熬地沙漠之旅也变得轻松起来。散塔林会在沿途都设了据点,经营多年,一块一块的绿洲,就相当於一座一座小镇,它们以地下黑市着称,来往商旅常常也会就地贸易,鱼龙混杂,有心人常常能从中发现宝贝──散塔林会还会定期发布「藏宝图」之类的讯息。若在平时,琼恩或许还会有兴致去淘淘金,看会不会发现甚麽,但如今有一堆正事在身,便没这个兴致。 给姐姐珊嘉准备的魔法项链,所有宝石和珍珠的附魔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还差最後的检查完善。从烛堡抄录来的那一大堆伊玛斯卡的资料,需要仔细阅读丶分析,排除掉那些明显荒诞不经的夸张传闻丶自相冲突矛盾地混乱记录,从中梳理归纳出真正有用的信息来,这工作很繁琐,因为可能会牵涉重大,琼恩又不想假手於人,只能亲历亲为,於是便忙得不可开交。 在见奥沃的时候,琼恩也询问过他有关伊玛斯卡的事情,然而老巫妖也说不出甚麽有价值的信息来。伊玛斯卡建国地时间不详,大约是距今九千多年前,覆灭於-2488dr,距今超过三千八百多年,而耐瑟瑞尔建国於-3859dr,距今五千馀年,而且一开始也只不过是几个小镇地联盟,真正成为大奥术师统治的魔法帝国。那是几百年後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差不多是伊玛斯卡即将覆灭的晚期,耐瑟瑞尔才刚刚兴起,两大魔法帝国之间的重合期不过几百年,而且一个在费伦大陆的最东边,再过去就是无尽荒野和东方大陆,另外一个在费伦大陆的西北部。相隔万里之遥,彼此间的交流自然是有,但也算不上多麽密切。奥沃出生於耐瑟瑞尔地「黄金年代」。成名於「发现年代」,已经算是帝国晚期了,所以他对伊玛斯卡的了解也并不多。而且伊玛斯卡以空间魔法和炼金造物着称,奥沃精研的却是亡灵术,大家地专业方向半点不对路,自然也就懒得关心。 不过老巫妖向来自诩是「第一流的宝物收藏家」,对於各种珍贵着名的魔法物品都感兴趣。对於伊玛斯卡七秘器这种至宝。他也知道点相关信息。 「伊玛斯卡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也没怎麽关心过,不过七秘器麽,倒是有所耳闻,」奥沃说,「他们的皇室好像是分两大派,其中一派持有第一丶第三和第五秘器,另外一派持有第二丶第四和第六秘器,最重要的第七秘器则是共同掌握。」 「那这七秘器分别是甚麽呢?」琼恩问。 奥沃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伊玛斯卡把这七秘器看得极重,具体的资料别说我们外人,就连他们本国人都未必了解。就我看过的一些资料,第一丶第二秘器,似乎都是某种凭证或者说信物。能够召唤强大的异界生物;第三秘器据说是一柄剑。第四秘器据说是一本书,作用不明;第五丶第六秘器很少露面。就更不知道了。」 「那第七秘器呢?」 「第七秘器最神秘,据说自铸成以来,从不在公开场合出现,也从来没有被使用的记录,所以完全无法推断──不过我倒是听过一种很有趣的说法:第七秘器其实不是某个物体。」 「嗯?」琼恩没听明白。 「第七秘器不是某个物体,它其实是一个魔法阵,」奥沃解释,「当然这也只是个说法,或者说谣传,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听过就算了……话说你怎麽对伊玛斯卡这麽感兴趣?」 琼恩没说实话,找了个理由遮掩过去。他是炼金师,伊玛斯卡又以炼金术着称,感兴趣很正常,奥沃也没有太在意。 「对了,老师,」琼恩最後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我们和伊玛斯卡也是有来往,那麽他们灭国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奇械师逃到耐瑟来吗?」 这是个很合理的考虑,奥沃皱眉回忆起来,「好像是有几个吧,」他说,「但也都不是甚麽厉害人物,三流角色而已。伊玛斯卡真正的精英全在皇室,而皇室都战死了。」 「全军覆灭,一个幸存者都没有?」琼恩总觉得这有点难以置信。 「应该是吧,」奥沃也不太肯定,「反正从此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伊玛斯卡皇室奇械师的消息……唔,你这麽说,我倒是想起来,有个家伙其实挺像的,但时间对不上号。」 「谁?」 「欧贝伦。」 「旅者」欧贝伦,耐瑟瑞尔历史上最杰出的大奥术师之一,以异界和空间魔法着称,乃是「发现年代」的开创者,要论地位和声望,比眼前的奥沃还要胜上一筹。这种鼎鼎大名的人物,琼恩当然是知道的。 「帝国历史上,对异界丶空间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很不发达,大家也都不重视,」奥沃说,「欧贝伦却是横空出世,一手开创了发现年代,如果要说的话,倒是和伊玛斯卡地奇械师有点相似,都擅长空间魔法──但时间就完全对不上,欧贝伦是和我同一时代的人物,伊玛斯卡那时候早就已经完蛋两千年了。」 「这样啊。」琼恩有些失望。从奥沃口中,琼恩算是了解到一些新东西,但要说真正有价值的,却也寥寥无几,从中分析推断不出甚麽,只得罢了,以後再说。 因为交了买路费,便有散塔林会的军队护送。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琼恩等人在半途下了黑路,转向南行,又过了一天时间,便看见了飘浮在高空中的阴魂城。 和记忆中不同,如今的阴魂城,显然已经将势力逐步扩张到地面,以幽影海(shadow sea)为中心。农场丶房舍和军营已经次第建起,甚至还有正在筑造的两座城堡,算是粗具规模。再不是昔日一座空中孤城了。琼恩虽然对阴魂城没有很强烈的归属感,但毕竟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自己也在里面混饭吃,多少有些感情,眼见一派繁盛景像,也还是比较高兴的。 方圆百里之内,应该都已经被阴魂城划为势力范围──虽然大沙漠里也没人来争夺。琼恩等三人刚刚靠近。便有巡逻士兵上来盘查。琼恩亮明身份,被安排上了一座浮空艇,回到阴魂城中。 此次回城是为了述职,不过也不忙於一时,在军营里登记报到,然後先回家休息,等候通知便是。琼恩和芙莉娅丶芙蕾狄同行回到宝石区,在莫尼卡宅院前分手。 「在家好好休息,我会来看你们。」琼恩对芙蕾狄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嗯,」小女孩低声答应,「我等你。」 琼恩回到自己家中,院子和房屋的门都是开地,他直接走入。但却没看见人影。更没看见珊嘉。楼上楼下都转了圈,一无所获。正自奇怪,恰好一个女仆从後厅走出,看见琼恩先是愣了下,随即认了出来,连忙上前行礼,「您回来了。」 「唔,」琼恩点点头,「我姐姐不在家?」 「这个时间,小姐应该还在学院里。」女仆回答。 「学院?」琼恩一怔,「甚麽学院?」 「小姐在音乐学院里学习,」女仆连忙解释,「去年年底入学的,那时候您不在家。」 琼恩哦了一声,示意知道,他本来考虑要不要去音乐学院找珊嘉,转念一想既然她在上课,自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又问了下女仆,得知音乐学院和巫师学院不同,规矩宽松,也不搞甚麽军事化管理,更不用强制住校,珊嘉每天下午四点钟放学,四点半之前就能到家,现在才刚刚两点,还有两个多小时。 他刚刚远行归来,尤其是最後一段路,没有舒适马车可坐,只能骑着骆驼在沙漠里艰难跋涉,风尘满身,汗湿重衣,也不想就这样去见珊嘉,於是便吩咐女仆准备热水,打算先洗个澡,稍作休息,等三点半左右出发去音乐学院接珊嘉。 舒舒服服地在浴缸里泡了半天,换上乾净衣服,琼恩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连日奔波地疲劳也都消解了几分。女仆正在为他收拾房间,琼恩看看时间还早,便上了楼,走到珊嘉的房间前推门进入。 和记忆中一样,珊嘉的房间依旧陈设简单,风格朴素,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女孩子常用的化妆品,床上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枕头边放着三本书,琼恩拿起来翻了翻,发现全都是关於音乐方面的教材,其中有一本就是专门讲长笛演奏的。 「看来,姐姐还真是喜欢上了音乐呢。」 琼恩略觉意外,同时也为珊嘉欣慰,无论怎麽说,发现自己隐藏的天赋才能和兴趣爱好,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珊嘉又不像自己整日在外奔波,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留在家中,阴魂城又是这等死气沉沉的地方,毫无半点娱乐活动,寂寞烦闷在所难免,能够寄情音乐,排遣时光,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随意躺在床上,闻着珊嘉留在枕上的淡淡发香,以及房间里幽幽的阴影兰味道,那种熟悉的「姐姐」气息,让他觉得十分安心,恍惚间便有了些倦意。连日赶路,原本就有些疲累,又刚刚洗了澡,全身放松,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过了头,等到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笼罩,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琼恩一惊之下,心想耽误了去接姐姐的时间,正要匆忙起身,突然发觉身旁似乎还睡着一个人。他定神看去,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俯下身去轻轻一吻,「姐姐。」 珊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娇嫩唇瓣被滚烫而熟悉的气息封住,舌尖灵活地游进来,挑逗着贝齿。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口,迎合着男性的侵入,任他细细吮吸品尝,双臂不知不觉间已经环扣上了对方的脖颈。房间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慢慢分开,珊嘉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温柔笑意。 「回来了,小弟。」她轻声问。 「嗯,」琼恩将她抱紧,「我回来了,姐姐。」 第一节 漂亮姐姐 温存片刻,珊嘉轻轻拍了拍琼恩的头,「起来啦,」她娇嗔,「别一直压在我身上,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 「哦。」 琼恩连忙翻下身来,乖乖躺在旁边,但却依旧将她抱得紧紧的。珊嘉微微笑着,「你这样抱着,我怎麽起来做晚餐?」 「让仆人做就是了。」 「那不行,今天你刚回家,我要让你尝尝姐姐新学的手艺。」 「好……但让我再抱一会。」 说是一会,结果琼恩抱着不放,磨磨蹭蹭又赖了半个多小时,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姐姐起身。「你累了,再睡一会,」珊嘉柔声说,「做好了叫你。」 「唔。」 珊嘉起身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带上,四周又回复了黑暗沉寂。琼恩确实有些倦了,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但也睡不着,过了片刻,索性也就穿衣起身,打算下楼去陪珊嘉。 刚刚穿上外套,正准备走出房间,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一点微光在黑暗中闪烁,他有些奇怪,随手开了灯,发现是梳妆台上的一支长笛,通体乌黑,尾端镶嵌着一块小小的蓝宝石,刚才看见的亮光就是它发出的。琼恩此前进房间时,并没有看到它,应该是珊嘉带回来的。 琼恩拿起长笛仔细端详,发现是用夜沉木制成,材料算不上特别珍贵,但也不是凡品了,而且作工非常精致,价值绝对不菲。更重要的是,他一握在手中,顿时便清楚感觉到隐隐的魔力波动,里面显然蕴含了魔法。 琼恩凝视片刻,分析出是两个简单的祝福神术,没甚麽危险,略略放下心来,但随即又觉奇怪。这支长笛自然比不上自己准备送给珊嘉的夜风之笛,但也能算是贵重了,放在市场上出售,估计能卖到几百枚金币。阴魂城没有拖欠工资的习惯,公务员待遇还算丰厚,自己离城在外,薪水是定期发到珊嘉手中的,而且琼恩上次离城之前,将身上的大部份宝石也都留在家中,要买这支长笛倒也不是买不起,但这不像是珊嘉的作风啊。 兰尼斯特家历代平民,两人年幼时又父母去世,琼恩在学校里读书,珊嘉则独自艰难支撑家业,从来都是简朴惯了,纵然现在也没多少改变,看看房间里的陈设就知道。反倒是琼恩,因为多了一世的记忆,在这方面洒脱些,贫困的时候就节俭些,宽裕的时候就奢侈些,不那麽在意。如果说珊嘉会花几百金币去买一支长笛,琼恩当然没甚麽意见,但确实有点惊讶就是了。 唔,也是件好事,这说明姐姐确实非常喜欢音乐,而且喜欢的乐器是长笛。这样一来,自己准备的礼物不就正合适麽,一定会让她高兴的。 念及此处,琼恩也便不再多想,随手将长笛放下,走出房间,下楼去找珊嘉。 珊嘉正在厨房中忙碌,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煎牛排,她已经脱去外套,上身穿着黑色的羊毛衫,下身同样是黑色长裤,腰间系着一件浅蓝色的围裙,简简单单的装束,窈窕性感,又透着几分温婉柔美,只是看见背影便让人有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琼恩悄悄走到身後将她抱住,珊嘉不曾听到脚步声,猝然之下吃了一惊,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将手里的铲子砸过去,总算反应得快,及时收住,「干嘛呢,」她嗔怪,「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乖一点。」 琼恩不说话,双臂环扣在珊嘉腰间,低头在她的後颈上密密亲吻。炽热的呼吸吹在娇嫩肌肤上,有些痒痒的,珊嘉格格娇笑,用空着的左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别闹,」她说,「姐姐要做饭呢。」 「可是我想抱着姐姐。」 「你这麽抱着,我还怎麽动啊,」珊嘉笑起来,「你的晚餐可就没着落了。」 「没事,」琼恩低声说,「我不吃晚餐……我吃姐姐。」 珊嘉转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晚上睡觉再让你抱着,好不好,」她柔声说,「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姐姐又不是不让,干嘛这麽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因为我已经很久丶很久丶很久丶很久都没有抱过姐姐了呀。」 「那有没有抱过别的女孩子呢?」珊嘉反问。 「……抱过。」 「还算老实,」珊嘉瞥了他一眼,将平底锅里的牛排翻了个边,「对了,艾弥薇呢,她怎麽没和你一起?」 「她有事先去阿格拉隆了。」 「哦。」 珊嘉其实都未必知道阿格拉隆这地方是哪,但她也没追问,反正原本就是闲谈聊天,并不是真有甚麽目的性。她看看火候,将牛排盛到盘中,递给琼恩,「先端过去,别放在这里,另外,她们也回来了吧?」 「她们?」 「莫尼卡家的那对双胞胎,不是和你一起出发的吗,难道你这次没把她们带回来,还留在幽暗地域?」 「当然没有,她们现在应该就在家呢。」 「那请她们一起过来吃晚餐吧,」珊嘉说,「反正人不多,大家在一起也热闹些。」 琼恩有些踌躇,寻思着珊嘉到底是甚麽意思,是简单的邀请相聚,还是在暗示甚麽。就他而言,本能地不希望看见珊嘉和莫尼卡姐妹俩在一起,还不知道会发生甚麽事情呢,但要反对的话,一时又没甚麽合适的理由,反而徒惹疑心。 算了,反正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麽快而已。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说得好听点,这叫做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说得难听点……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 晚餐很丰盛,珊嘉的厨艺显然大有进步,也很符合琼恩的胃口,可惜他依旧有些食不甘味,因为心不在焉。 三个女孩子谈笑风生,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但无形之间似乎也把他这个唯一的男性冷落了,琼恩对此倒没甚麽不满的,或者说求之不得,正好旁观。珊嘉完美地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仪态大方,热情周到,虽然只是素妆常服,却自有种华贵气度隐隐流露,光彩照人;芙蕾狄明显有点紧张,言语举止谨守礼仪,眼神不敢和珊嘉对视,总有些娇怯害羞的模样,反倒是芙莉娅神情坦然,若无其事,倒是让琼恩颇有些出乎意料,心想平时倒是有些小看她了。 总算支撑到晚宴结束,莫尼卡姐妹告辞,琼恩暗中长长舒了口气,先将她们送回家,再回来的时候,女仆已经在收拾餐桌,珊嘉却不见踪影,一问之下得知是沐浴更衣去了。琼恩便自己先上楼,进了姐姐的房间。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珊嘉裹着浴巾推门进来,看见琼恩在房间里,也不惊讶,随手扔过来一条毛巾。 「帮我把头发擦乾。」她说。 珊嘉坐在梳妆台前,琼恩站在她背後,拿着毛巾小心地擦拭着。珊嘉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自幼养起来的,直垂腰际,细致柔顺,光洁如缎,漂亮自然是漂亮,但导致的一个生活上的麻烦,便是每次洗浴之後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把头发弄干,否则第二天头就会疼。 「姐姐的头发好像又变长了很多呢。」 「是啊,」珊嘉说,「你这次出去,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了嘛,它自然也长长了很多。」 「对不起,姐姐,」琼恩低声说,「我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这麽久。」 珊嘉笑起来,「没事,我又没怪你,随便聊天,那麽紧张做甚麽。」 琼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了,差点忘了,」他从旁边取过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来,「姐姐,十六岁生日快乐。」 珊嘉失笑,「我十七岁生日都过了。」 「我知道,所以要补送生日礼物嘛,这是十六岁的那份。」 珊嘉接过盒子,轻轻掀开,看见一条光华流溢的宝石珍珠项链,「很漂亮啊,」珊嘉欣赏着,「在哪买的?」 「我在幽暗地域的时候,请侏儒工匠定制的,」琼恩颇有些得意,「上面全都附了魔法,基本是我一手完成的。」 「特地为姐姐做的?」 「嗯。」 珊嘉拣起项链,指尖在每一枚宝石上轻轻滑过,「给姐姐说说看,都附了哪些魔法呢?」 琼恩於是一一介绍,「这枚星红石附有镜影术,紫水晶附有枭之洞察,翡翠附有熊之忍耐,紫玉附有隐身术……最後这枚钻石,每天可以激发一次治疗术。」 「那这四颗黑珍珠呢?」珊嘉问,提醒琼恩的遗漏。 「哦,它们就是单纯的装饰,没有附魔了,」琼恩嘻嘻笑着,「不用在意,姐姐,只是出於美观的角度来考虑。」 「这样比较美观?」珊嘉有些奇怪地看着八枚宝石中混杂着四颗黑色珍珠,总觉得有些不协调,但也没有多想甚麽。琼恩取过项链,仔细替她戴上。 「姐姐真美。」他由衷地说。 珊嘉甜甜一笑,对琼恩的这份礼物也颇为满意,「难道不应该还有一份吗?」她故意板着脸问,「这是十六岁生日的,那十七岁生日的呢?」 「放心,姐姐,当然准备了,」琼恩取过另一个长长的匣子来,「在这里。」 「这麽长的是甚麽?」珊嘉有点奇怪。 「打开看看就知道,」琼恩说,「保证让姐姐满意。」 「是吗,我看看,」珊嘉打开匣子,顿时眼睛亮了一亮,「哇,好漂亮的长笛——咦,琼恩,你怎麽会知道我正在学长笛啊?」 「这个,我们是姐弟嘛,所谓心有灵犀,」琼恩当然不会说其实是碰巧撞对,「而且我觉得像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如果穿上长裙,吹奏长笛,那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画面了。」 珊嘉拿起长笛,放在唇边试着吹了几个音,轻轻点头,「很不错,」她评价,「看在这支长笛的份上,考虑这次要不要饶了你。」 「啊?饶了我?」琼恩莫名其妙,「姐姐,我做错甚麽了?」 「还跟我装傻?」珊嘉白了他一眼,「隔壁家那对姐妹是怎麽回事?」 「那个……」 「别告诉我你没对她们下手,」珊嘉哼了一声,「而且,芙蕾狄就算了,反正也在意料之中,没料到连芙莉娅都被你祸害了——我没看错吧?」 「……没有。」 「以前没看出来呢,我弟弟居然是这麽有魅力的男人,」珊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吃了妹妹不算,连姐姐也一并弄到手,难怪在外面这麽长时间都不回来,反正有她们陪着,每天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姐姐,对不起啦。」 琼恩自知无法抵赖,索性软语恳求,珊嘉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仔细端详起这支夜风之笛来。琼恩看着珊嘉的侧脸,见她神色如常,从容自在,并没甚麽真正动怒的迹象,不觉有些奇怪,「姐姐,」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好像不怎麽生气?」 「嗯?难道你希望我生气?」 「不是不是。」琼恩连忙否认。 「谁说我没生气的?」珊嘉执着长笛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告诉你:姐姐很生气!罚你今晚别睡了,给我讲故事。」 「讲故事?讲甚麽故事?」 「就讲你这一年多来的故事,」珊嘉说,「讲你在外面又偷偷勾搭了多少个女孩子,一五一十给我从实招来,不准有半点隐瞒。」 ※※※ 既然做了坏事,就要有承担後果的觉悟,只是给珊嘉讲讲故事,这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琼恩自然没有甚麽话说。 「姐姐,晚上冷,我们到床上去说好不好。」 「嗯。」 头发也已经基本都干了,珊嘉应了一声,从椅中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洗浴方出,身上只裹着一件浴巾,坐了这麽久,不知不觉间也早就松开,这一起身就滑落了下来,整个人顿时一丝不挂地展露在琼恩面前。 十七岁的少女玉体,已经发育到了最完美的阶段,乌黑的长发如同流泻的锦缎,修长的颈项挂着宝石项链,精致柔和的线条,勾勒出饱满洋溢的青春活力。房间里的浅黄色灯光丶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色,和无处不在的淡淡阴影交错在一起,编织成最美丽的画面,而少女的裸体便是这副画面的中心。无法用语言描绘,也无需关注具体的部位,只是单纯地看着,便会为之震撼,为之赞叹,心夺神移,魂牵梦绕,无法忘却。 琼恩脑中「砰」地一声,彷佛中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刹那间空白一片,所有的思维尽数停滞,各种想法念头全都抛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当场怔住了,直到珊嘉轻声低唤才回过神来。「小弟,看呆了?」少女盈盈笑着,「还不把姐姐抱到床上去,会感冒的。」 「啊……哦。」 琼恩慌忙将她抱起,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珊嘉拉过毛毯盖在身上,拍了拍旁边的床单,「上来,」她说,「别站着。」 琼恩脱去外套,坐在姐姐旁边,珊嘉顺势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可爱地蜷缩起身体,裹在粉色的毛毯中,就像一只温柔的猫咪。「姐姐漂亮吗?」她突然问,「看你刚才都呆住了似的。」 「漂亮,」琼恩叹息一般地说,「漂亮得……就像梦一样。」 「有那麽夸张吗?」珊嘉似乎有些不信,「女孩子的身体,你难道还看得少了,早应该看习惯了吧。」 「是,」琼恩承认,「但这是不一样的,她们是她们,姐姐是姐姐。」 「姐姐比她们漂亮?」 「当然,」琼恩说,「姐姐最漂亮。」 「艾弥薇呢?」珊嘉问,「姐姐比艾弥薇还漂亮吗?」 「这个麽,」琼恩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艾弥薇她从小习武,多少总透着些刚健力道,姐姐身体的线条比较柔和,更像个女孩子……」 「那你是喜欢那种?刚健的,还是柔和的?」 琼恩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我喜欢姐姐。」他避重就轻地说。 「哦,可是如果我没记错,你从小就比较喜欢那种英武凛凛的女孩子吧,」珊嘉笑吟吟地看着他,「艾弥薇不正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憧憬吗?」 「我喜欢姐姐。」琼恩坚持。 「哪个姐姐?」珊嘉反问,「说不定你也会叫别的女孩子姐姐呢。」 「珊嘉,」琼恩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姐姐珊嘉。」 珊嘉嫣然一笑,「算啦,」她说,「来,给姐姐讲故事吧。」 第二节 最危险的局面 琼恩的故事很长,牵涉复杂,曲折多变,而且因为珊嘉对很多相关知识都比较缺乏,所以讲起来就更慢。一直过了凌晨零点,琼恩总算才大致说完,他怀疑其中很多地方珊嘉根本就没懂,尽管如此,少女还是听得很认真。 至少她记住了所有的女孩子。 「艾弥薇,神子;凛,龙女;莉法尔,吸血鬼;莎珞克,魅魔;维康尼亚,黑暗精灵——小弟,我真奇怪一件事,为甚麽你遇到的女孩子,都是这麽……」她努力寻找了一个合适的词汇,「这麽的『非同寻常』呢,除了隔壁家的那对姐妹之外。」 「这个……或许我有凉宫春日的特质?」 「凉宫春日?」 「呃,玩笑,开玩笑而已。」 珊嘉也没有追问凉宫春日是甚麽东西,「看来你真应该要好好锻炼身体了,」她评价,「一二三四五,再加莫尼卡姐妹俩,一共是七个。一周有十天,你每天陪一个,需要七天,只有三天能休息。」 「姐姐,你算错了,」琼恩纠正,「是八个,不是七个。」 「还有谁?」 「还有,」琼恩低声说,「还有姐姐你啊。」 珊嘉瞥着他,「我和她们一样吗?」 感受到眼光中凛凛的寒意,琼恩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彷佛想要把自己变矮变小,躲开姐姐的视线。 「不用蜷了,你这麽大,再怎麽蜷也躲不到哪里去,」珊嘉拍了拍他的大腿,「坐好,别乱动。」 「哦。」 琼恩乖乖履行着枕头的作用,让姐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那位叫莉法尔的女孩子很有意思,」珊嘉说,「你为甚麽不把她带回来呢。」 「我是想,但她不愿意呀。」 「她哪里不愿意?」珊嘉反问,「一个女孩子,除非脑筋不正常,否则谁真愿意住在一群亡灵中间?明明是你没诚意,对方自然就说算了。」 「我哪里没诚意了……」 「那她问你是不是在追求她的时候,你为甚麽不说『是』呢?」 琼恩沉默,无言以对。 珊嘉说得没错,当时在烛堡,他发出邀请,莉法尔原本应该是已经有所动心的。之所以拒绝,关键就在於最後那句话。 「这是甚麽意思,琼恩?算是你在追求我吗?」 如果琼恩当时说「是」,那麽莉法尔应该有很大的可能会点头答应,但他却犹豫了,给出另外的答案,一个客气丶礼貌但却隐隐带着疏远的答案。以莉法尔的聪明和自尊,自然不屑於接受这种「善意」,拒绝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琼恩不是笨蛋,不至於连女孩子的这点心思都不懂,但世界上的事情,知道不等於就能做得到。他很清楚莉法尔当时希望听到的回答是甚麽,然而他没法说出口…… 「为甚麽呢,小弟,」珊嘉说,「你应该挺喜欢她的呀,说追求她有甚麽说不出口的。」 「不一样,姐姐,」琼恩摇头,「同样的词,在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人说,那是有不同意思的。我如果说追求她,那意思应该就是说我喜欢她,把她看得比别人都重要,独一无二——至少是带有这样的意味在其中。但实际上……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但你可以说是啊,」珊嘉说,「女孩子本来就是应该要哄的。别告诉我说,你从来没骗过女孩子。」 「骗过,」琼恩低声说,「而且骗过很多,但她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骗她,不想对她说谎。」 「不想骗她,那就坦白承认啊。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但你也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这麽说不行麽?」 「……姐姐,别取笑我啦,」琼恩叹气,「我如果说这种话,算是侮辱她呢,还是在嘲笑自己呢。」 珊嘉一笑,没有再继续追究,「艾弥薇去了阿格拉隆?」她转移了话题。 「嗯。」 「生你的气了?」 「呃,应该不是吧,」琼恩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她说有事……」 「很急的事情?迫在眉睫,分秒必争?」 「那倒也不至於,龙狂的发作毕竟还有几个月呢。」 「那她为甚麽不再等两天,至少等你的生日过了再走呢?」珊嘉轻声说,「好像也没有为你准备生日礼物吧。或者,她忘了?」 「姐姐!」 琼恩的口气有些埋怨,珊嘉冷笑了一声,「怎麽,不高兴了?」她反问,「你在外面到处勾引女孩子,做了那麽多让人生气的事情,有没有考虑过姐姐的感受?如今回到家来,姐姐说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对不起。」 「算啦,」珊嘉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情呢。」 「嗯。」 琼恩躺下来,将姐姐抱在怀中,珊嘉枕在他的臂弯里,脸贴着弟弟的胸口。「对了,小弟,」她闭着眼睛,彷佛低声呢喃,口齿有些不太清楚,「你这次出门,遇到过的最危险的局面,是哪一次?」 「最危险的局面?」 琼恩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年多来四处奔波,要说危险确实遭遇了不少,生死悬於一线的情形都有好几次。例如在瓜理德斯城,进攻第四家族的时候,一路危险重重,其间中了对方巫师的一记暗夜抚摸,要不是有影火在,估计当场就挂了;在伊卡沙城的时候,罗丝以伊莉雅为容器圣者降临,险些被拖进她的深坑魔网里去;在深渊断域镇的时候,遇上萨马斯特,老巫妖抓了梅菲斯做人质,琼恩设计反击,侥幸得手,也算是九死一生。如此种种,可以列举一堆出来,但所有的这些,似乎都还算不上「最」危险。 「最危险的局面,应该是在阿斯卡特拉那次吧,」琼恩说,「当时我和维康尼亚抓了那个苏伦牧师,结果被艾弥薇堵在门口……姐姐你别笑话,我现在想起来,背後都还隐隐冒冷汗,心有馀悸。」 「那次啊,」珊嘉含含糊糊地说,「那次你不是骗过去了麽。」 「急中生智,侥幸躲过,」琼恩苦笑,「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可去和萨马斯特决斗,也不想再遇到这种情况了。」 「看你说的,艾弥薇有那麽可怕麽,」珊嘉格格娇笑,「琼恩,那姐姐问个问题啊。假如当时不是艾弥薇找上门来,是姐姐的话,你会害怕麽?」 「应该不会吧。」 「为甚麽?」珊嘉的声音中,一缕寒意凛起。 「因为姐姐应该不会因为我做这种事情而生气吧,至少不会特别生气,」琼恩说,「姐姐和艾弥薇不一样嘛。」 「那如果有一件事情,姐姐知道了会特别特别生气,但你还是偷偷做了。现在眼看要被姐姐发现了,你会不会很害怕啊。」 「当然会。」 「会害怕到甚麽程度呢?」 「会……」琼恩低声说,「会害怕得希望死掉吧。」 「害怕得希望死掉?」珊嘉不解,「为甚麽?」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只有死掉才能逃避。」 珊嘉噗嗤一笑,「想得美。」 「嗯?」 琼恩以为珊嘉还有下文,等了半天没反应,低头一看,发现姐姐已经睡着,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房间里听起来格外安详,淡淡的体香沁入心脾,清幽中带着一丝丝冰甜,是阴影兰的味道。珊嘉容颜秀丽,五官清晰,在黑暗中看起来面部轮廓尤其鲜明,嘴角上翘扬起,含着浅浅笑意,神情温婉恬静,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刚强坚毅,正是这种妩媚与英武兼具的气质,让琼恩沉迷至今,恋恋不忘。 他低下头,在珊嘉的唇上轻轻亲吻,然後也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琼恩醒来的时候,发现珊嘉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窗外才刚刚发白,看看床头的沙漏,才刚过六点钟而已。 「姐姐,干嘛起这麽早,」他含糊不清地说,「再多睡会吧。」 「我习惯了这时候醒,」珊嘉走过来,温柔抚摸着他的脸,「你继续睡,早晨好了我来叫你。」 「唔。」 若在平时,琼恩其实也该起床了,但如今回到家中,睡在姐姐的床上,盖着姐姐的毛毯,整个人都被珊嘉的气息包裹着,便有些舍不得离开。赖了一会,珊嘉下楼去准备早晨,琼恩也爬了起来,穿衣洗漱,同时开始每天例行的准备魔法。 早晨的时候,琼恩问起珊嘉有关音乐学院的事情。 「你走了以後,我一个人在家里,又没甚麽事情,闲得无聊,」珊嘉解释,「後来在去年月亮节的时候,我去神殿参与庆典,被音乐学院的一位教授看中,劝我进学院学习。我想学点东西不错,也正好打发时间,就答应了。」 月亮节是莎尔教会的圣日,每年的这个时候,牧师们都要举行名为「光明终结」的盛大仪式取悦女神,音乐演奏自然是必不可少。珊嘉此前随芙莉娅参加过几次教会的小规模庆典,展现出了优秀的音乐天赋,被安排进了乐队吹奏长笛,恰好被前来参加庆典的音乐学院教授看中,慧眼识金,推荐她进了学院。 音乐学院和巫师学院不同,规矩相对宽松很多,无需住校,上课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午餐是学院免费供应。每周一至周八上课,周九和周十两天休息——其实这些都只是纸面上的规矩,迟到丶早退丶旷课一概没关系,校方并不强制你学习,反正他们又不收学费。不过珊嘉是好学生,自从入校以来,从无缺勤记录,堪称模范。 「那姐姐学的是长笛?」 「嗯,」珊嘉点点头,「试过很多种乐器,相比起来最喜欢长笛,而且教授们也都这麽说,说我在长笛上极有天赋,」她有些羞涩地脸红,「我自己也这麽觉得,长笛握在手中,就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很多特别深奥的曲谱,同学往往要学上几个星期,我只要扫一眼就能流畅地吹奏出来,分毫不错;很多艰深的技巧,我明明从没练过,但一学就通,一说就懂,就好像……就好像生来就会似的。」 「这叫『宿慧』。」琼恩说,用的自然是汉语。 「宿慧?」珊嘉重复着这个词的发音,「甚麽意思?」 「这是伊玛斯卡语里的一个词,」琼恩解释,「意思就是指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还有一句谚语,说『书到今生读已迟』,也是指这个意思了。」 「这样啊。」 和弟弟谈起自己得意的事情,珊嘉自然兴致颇高,又说了些学校里的情况,「对了,」她说,「仲冬节的时候,学校里会举行期末考试,到时候记得来给姐姐加油哦。」 「嗯,」琼恩点头,「姐姐一定会拿第一的。」 珊嘉甜甜笑着,低头去切牛排,琼恩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把问题问了出来,「姐姐,你们学校里,有关於吟游诗人这方面的课程或者训练麽?」 「吟游诗人?」珊嘉怔了怔,她当然也是懂这个词的意思的,「好像没有吧,那应该属於巫师学院的课程才对,我们只是教很平常的音乐,不涉及魔法的。」 「没有麽。」琼恩有些失望,从芙蕾狄口中,他得知莎尔教会中有一位夜视者评价珊嘉有成为吟游诗人的天赋,原本是抱了很大期待的,希望姐姐能够在这方面有所发展。然而如今看来,音乐学院并没有这方面的培训和教育,珊嘉虽然已经学习了一年,但掌握的只是「正常」的音乐技能,并不涉及超自然的魔法范畴。 吟游诗人要求极高的音乐天赋,但反过来说,并不是有了一流的音乐天赋,就一定能成为吟游诗人,逆命题是未必成立的。而且就算有成为吟游诗人的潜质,那也得要引导,要训练的,再完美的璞玉,也得适当雕琢才能成器……但问题是,现在连怎麽入门都不知道啊。 如果说正常的巫师教学,琼恩都能勉强担任,他好歹也是高阶巫师了,虽然魔网进境速度太快,有「拔苗助长」的嫌疑,根基底蕴非常不牢固,仅以掌握的法术来说,他连自己专业精研的变化学派都还没学全,更别提其他学派。但不管怎麽说,琼恩总是经受过严格系统的训练,是科班出生,要引导初学者入门还是没问题的。然而吟游诗人虽然也属於「巫师」,但却是非常特殊的一类,使用的方式,运转的途经,操作的手法,都和普通巫师大相迥异,琼恩自己都是半点不懂,更没法教珊嘉。 「从哪里找个吟游诗人来教姐姐呢,」琼恩思索着,「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巫师一大群,术士也有,吟游诗人却半个都不见……或者从哪里弄点教材来让姐姐自学?」 魔法这种深奥复杂的技艺,当然是面对面的指导传授比较好,看教材自学效果很差,往往还有一大堆问题,甚至会有危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问题是,就算是教材,琼恩也不知道哪里会有…… 正盘算着,珊嘉说话了,「你怎麽突然问这个?」她奇怪,「吟游诗人……难道你认为我有这种天赋?」 「我是比较期望啦,」琼恩含糊地说,事情还没完全确定之前,他不想给姐姐太高的期望,免得万一落空反而沮丧,「我是想,姐姐既然在音乐上这麽有天赋,说不定能够成为吟游诗人,那样的话,以後我有甚麽任务要出门,姐姐就能陪在我身边了。」 珊嘉脸色一凝,微微点头,显然被琼恩这句话打动了,「有空我向教授打听一下看看,」她最後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我得去学校了,你乖乖在家休息。」 「我送姐姐。」 「不用,」珊嘉起身穿上外套,「你不也有自己的事情麽。真有空的话,去多陪陪芙蕾狄。」 「啊。」 「啊甚麽?」珊嘉瞥了他一眼,「你是个男孩子,既然要了,那就得负责,对人家好点,别总那麽不放在心上,」她轻轻摇头,「琼恩,我劝一句,再柔顺的女孩子,那也是有脾气的,我可不想哪一天看到自己弟弟被人追杀。」 第三节 意外的相遇 听到姐姐的警告,琼恩连忙低头表示虚心接受……事实上也没有不接受的道理。珊嘉这其实是给了他机会,允许他名正言顺地去偷吃,倘若还不识相,难不成要她大发雌威,勒令自己和芙蕾狄断绝来往才欣然从命麽,那自己就真是犯贱了。 抬起头来,珊嘉已经准备出发,她穿着黑色天鹅绒衬衫和长裤,因为天气比较冷,外面又套了一件风衣,脖颈上挂着宝石项链,长发用丝带系着,别着白色发卡,手中提着袋子,里面装着教材和一支长笛,琼恩扫了一眼,发现是昨天看见的那支夜沉木长笛,不由得有些奇怪。 「姐姐,怎麽不用我送的那支夜风之笛?」他问,「难道不喜欢?我觉得它比你这支音质更好啊。」 「哦,这个啊,」珊嘉低头看了看,「不是啦,这支长笛是学院里配发的,上课必须用它,不让学生自己带乐器,否则不方便统一教学嘛,」她笑了笑,「你送的东西,姐姐怎麽可能不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呢。晚上姐姐用它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好。」 「那就好,在家乖乖的。」 珊嘉出门去音乐学院,家里顿时安静下来,琼恩回到自己房间里,取出魔法书温习了一会,又翻了翻从烛堡抄录来的那些资料,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他这次是回城述职,已经去报过到,但一时也没人来招他前去,估计会让他在家休息两天再说,反正已经是年底了,再过几天就是1374dr。他躺在宽大的椅中,望着窗外的树冠,默默寻思着自己的未来,考虑下一步应该做甚麽,但全无半点头绪。 说起来,自己还真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琼恩如此自嘲着。他有聪明才智,也有能力本事,思维敏锐,记忆力不错,和人相处打交道也没甚麽障碍,心态总是保持得很好,无论何时何地,不急不燥,不慌不乱,再烦杂的局面再混乱的处境,他也能立刻镇定下来,沉着应付——所有的这些,都能算得上是优秀的品质,但却还欠缺了最关键的部分。 就是强烈而明确的目标。 有些人把它叫梦想,有些人把它叫野心,还有人把它叫执着,诸如此类,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要想成就点事业,这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否则终究难成气候,这个道理琼恩自然是懂的,无奈懂归懂,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本质而言,琼恩其实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没有甚麽真正的梦想和执着。就算拥有超卓的天赋和才华,他也未必有兴趣去努力把它们发挥到极致,赢得最多的回报——他更有可能是漫不经心地浪费掉。打个简单的比方,假设琼恩拥有商业上的天才,倘若竭尽全力,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他便能成为世界首富;那麽他往往只会付出七八分的努力,能够让自己生活舒适丶衣食无忧,那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适意便可,何必过分强求。 这种心态不能说有问题,但显然不适合成就真正的事业。古往今来,所有能成就伟业的,无一不是心志坚毅如铁,目标确定不移,狂热丶执着丶勇往直前,虽九死而不悔——琼恩恰恰就缺乏这种素质,他太「冷淡」了。 以目前的状况而论,他也算是小有成就,身份丶地位丶实力丶美人,样样都还不错,虽然说不上出类拔萃,但也远超寻常了,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他最初的预期。如果换了个人,或许便会再接再励,继续前进,不说开国称帝,雄霸天下,至少也要成为举世无双,第一英雄之类,甚至封神成圣,永恒不朽。然而对於琼恩而言,如果要问他此刻最大的梦想是甚麽,他大概便会回答说「成为大奥术师,造一座自己的浮空城,让所有喜欢的女孩子都住在里面,悠闲度过此生。」 如此而已。 便是这个梦想,他也并没有当真就迫切地追求,去着手实施。他想建一座自己的浮空城,但他也没有去埋头钻研具体的方法步骤,没有现在就着手做准备。反正要想建立浮空城,先决条件是自己成为大奥术师,这点是确定的——既然如此,那就等自己成了大奥术师再说,反正现在还早,不必着急。 「干,自己这个样子可不行啊,」他自责着,「太懒散了。」 好吧,那就变得积极点,年轻人麽,就要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太长远的目标,暂时先不用去管,解决眼前面临的问题再说。至於自己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首先自然是要推倒姐姐,但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或者说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琼恩真想动手的话,今天晚上估计就能真正占有珊嘉,姐姐应该也不会拒绝,但这样比较没意思,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要有情调,有气氛,毕竟是最珍爱的姐姐,不能草率马虎。其次麽,是要摆平姐姐和其他女孩子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维护後宫的和谐,这件事情自然很重要,但有些无从着手,只能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其他的……唔,别的其实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目前最最要紧的,应该就是赶快让珊嘉成为吟游诗人,了却掉一直以来的心病。 可是,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琼恩头疼起来,要做一件事情,不怕它艰难繁琐,就怕茫无头绪,毫无门道可循。倘若是在别处,还可以考虑去酒馆打听传闻,去游荡者公会购买信息,或者去知识之神欧格玛的神殿里咨询之类,然而阴魂城是个封闭丶森严丶沉寂并且死板的地方,既没有冒险者聚集的酒馆,也没有甚麽游荡者公会,更没有欧格玛神殿,只有夜女士的「阴影之厅」——莎尔是隐秘之神,想从她的教会那里获取信息……算了吧,别开玩笑了。 要想获取知识,全大陆的最佳地点无过於烛堡。然而自己在烛堡那几天,忙着收集伊玛斯卡的资料,怎麽就把这茬给忘了,差劲,太差劲了。 唔,不过这麽一说,琼恩倒是突然想起来,阴魂城至少还是有图书馆的,毕竟也是传承千年的文明,虽然比不上烛堡那样藏书丰富,资料浩瀚,但也不妨去翻翻看,查查资料,或许能有甚麽发现。还可以问问芙蕾狄和芙莉娅,毕竟莫尼卡是巫师世家,可能会提供点线索之类。 这麽一想,方向便渐渐明晰,琼恩也不迟疑,立刻穿上外套,动身出门。 ※※※ 阴魂城有四座图书馆,其中第一图书馆是王室专用,琼恩没资格进去,第四图书馆向全城市民开放,也不会有甚麽真正有价值的资料,至少肯定不会有关於吟游诗人的教程,第二丶第三图书馆倒是为贵族开设的,或许能有些东西。说起来,自己在这城里住了十几年,还从没去过呢,是不是应该找个向导。 珊嘉可能有吟游诗人的天赋,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到处声张,不过莫尼卡姐妹已经是知情者,也就无所谓了。琼恩走到隔壁宅院,芙蕾狄正在院中浇花,看见他过来,高高兴兴地放下水壶,扑到怀里。 「你姐姐呢?」琼恩揽着她,轻轻抚摸秀发,随口问了句。 「她去神殿了。」 「哦,你现在有空麽,」琼恩说,「陪我去一趟图书馆。」 「好啊,」芙蕾狄点头,「等五分钟行麽,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好。」 「五分钟怎麽够,」琼恩笑了笑,「女孩子出门,至少需要半小时的准备。我又不着急,你去吧。」 十五分钟之後,芙蕾狄换好衣服,随着琼恩出门,因为是在城里,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穿巫师袍,上身是一件深灰色羊绒衬衫,下身黑白方格短裙和黑色长靴,外面再套着白色风衣,看起来既素净又干练,倒是平添了几分英气。 「好看吗?」她问。 「好看,」琼恩点头,「从没见你这麽穿过呢,有点眼前一亮的感觉。」 「新学的,」芙蕾狄说,「我看珊嘉姐姐经常就这麽穿,所以模仿一下。」 琼恩笑起来,「干嘛模仿她啊。」 「知道你喜欢嘛,你一向喜欢英气的女孩子。」 琼恩捏捏她的脸蛋,「谁说的,我也喜欢温柔乖巧的,就像你这样。」 芙蕾狄笑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你去图书馆干嘛呢,」她问,「查资料?」 「当然。」 「哪方面的资料?」 「有关吟游诗人这方面的,」琼恩说,「想多了解点。」 芙蕾狄哦了一声,明白了琼恩的意思,「珊嘉姐姐不是在音乐学院里麽,」她有些奇怪,「难道不教这些?」 「不教,」琼恩说,「她说学院里教的都是普通的音乐知识,不涉及魔法。」 「是吗?我好像以前听说音乐学院里也是有这种课程的,」芙蕾狄微微皱眉,想了一想,「没甚麽印象了,不记得听谁说的……可能我记错了吧。也是,这应该属於巫师学院的教学范畴,毕竟其实是魔法了。」 「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好像也没听说有开这门课程,」琼恩说,「那些教授里,也没听说有谁是吟游诗人的。」 「是啊。」芙蕾狄点头。 「你知道城里有谁是吟游诗人麽?」琼恩随口问,「就算不能登门求教,说不定也能多了解点线索。」 芙蕾狄摇摇头,「没有,」她说,「城里比较着名的巫师世家,我多少也都了解些,没听说有谁是吟游诗人的。术士我都知道几个,吟游诗人……没有。」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吟游诗人和术士都是属於巫师中的异类和特例,而且相比起来,吟游诗人比术士更加罕见。术士的天赋,依赖的是「神秘」的血脉,例如巨龙,而且也是可以以「血脉」为凭依而传承的,便如凛有龙脉,是术士,那麽她的後代也有龙脉,也就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成为术士,所以历史上也会形成所谓的「术士家族」;但吟游诗人的天赋,却更加神秘,无从捉摸,和血脉关系不大,也根本无法遗传继承,完全就是看运气。 阴魂城如今人口近四万,巫师超过千名,长期的「精英化」培训和淘汰,高阶巫师也有近两百名,放眼整个大陆,魔法实力首屈一指。纵然如此,全城想要找出一个魔法学意义上的「吟游诗人」,却也是难之又难。 「现在是没有,不过我记得小时候听父亲无意间说起,阴魂城历史上,也是曾经出现过吟游诗人的,而且是很优秀的那种,」芙蕾狄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当时还小,也没太在意,没有多问。」 「是,我也好像听过这种说法,」琼恩说,「既然曾经有吟游诗人,那总该会留下些记载,所以我考虑去图书馆翻翻,说不定会发现点甚麽。」 ※※※ 出乎意料的是,琼恩和芙蕾狄在第二图书馆里埋头翻找了整整一上午,最终却甚麽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发现。既没有找到吟游诗人的培训教材,也没找到历史记载,甚至没有任何一份资料上提及「阴魂城曾经出现过吟游诗人」,简而言之,就是一无所获。 「真奇怪,」琼恩皱眉,「难不成我们都记错了?」 一个人记忆出错很正常,但两个人都有相同的错误印象,那就有点蹊跷了。尽管如此,他们也无处查证,芙蕾狄记得是小时候听父亲说的——她父亲早已经去世了,没法再来对证,至於琼恩,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在哪里,在甚麽时候听谁说的,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个印象而已。 简单弄了点午餐,两人继续奋战,直到下午三点钟,他们几乎把第二图书馆全翻遍了,最终也还是两手空空,琼恩不免有些沮丧。「没关系,」芙蕾狄安慰,「还有第三图书馆,我们再去找。」 「今天就算了,」琼恩说,「明天吧,反正也不急於这一时半刻。」 走出图书馆,琼恩站在台阶上看了看天色,「芙蕾狄,」他对身旁少女说,「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芙蕾狄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这有甚麽真的假的,」琼恩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得我好像从没陪过你似的。」 「不是啦,」小女孩低声说,「人家以为……以为你难得回家,要多陪珊嘉姐姐嘛。」 琼恩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微微疼痛。 「傻丫头,」他低声说,「别说这种话好不好。」 「对不起,我……」 她的嘴唇被轻轻封住,後面的话就没能说出口。半分钟後,琼恩结束了这个长长的吻,双手捧着少女的俏脸,定定地凝视着她,「我要对你好一点,」他像是自嘲地说,「否则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现在已经很好了呀。」 「那就更好一点。」 芙蕾狄目光低垂,「嗯。」她轻声答应。 军事化管理的阴魂城,其实并不是个逛街的好地方,虽然有市场有商店,但半点谈不上繁华,风景虽然还不错,毕竟是千年古城,但就这麽大地方,琼恩和芙蕾狄都是从小在此长大,生活了十几年,早就看习惯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毫无新鲜感。好在两人都不怎麽在意这些,牵着手随意走走,说说往事,自然心情愉快。 「图书馆里查不到资料也不要紧。我老师说要来一趟阴魂城,应该也就在这几天,」琼恩说,「到时候正好问问他。」 「他是吟游诗人?」 「他,算了吧,」琼恩笑起来,「估计半点音乐细胞都没有,但他总是活了几千年的大奥术师,见识广博,或许能给些指点。」 芙蕾狄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一怔,像是看见了甚麽。琼恩有些奇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前方有个青年男子正朝他们迎面走过来。 「下午好,莫尼卡小姐,」他彬彬有礼地向芙蕾狄点头行礼,然後将目光转向琼恩,「好久不见,兰尼斯特。」 琼恩扬了扬眉,露出微微笑意,「下午好,库肯,」他说,「确实很久不见了。」 第四节 琼恩的承诺 站在琼恩和芙蕾狄面前的青年男子,剑眉斜挑,目光炯炯,鼻子有些鹰钩,让原本温和的面部稍稍增添了几分阴骘,左耳上穿了一只金环,又带有些嬉皮风格,但整个人长身挺立,顾盼之间自有一种不凡气派,神采飞扬,不是别人,正是琼恩当年在巫师学院中的同学库肯。 走在街上,偶遇老同学,按道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双方显然都没有甚麽庆祝拥抱的意思,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後就静静站着,彼此打量着对方。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很好,毕竟是竞争对手,但也谈不上恶劣;後来毕业考试,最後是两人对决,库肯胜出,取得了进入奥术师学院深造的资格,琼恩落败,开始了四处奔波的旅程,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如果这麽算起来的话,交情谈不上,仇怨倒有些,尤其是,琼恩现在搞上了他的未婚妻芙莉娅。 当然,琼恩真正搞上芙莉娅,是前不久刚刚发生的事情,昨天下午他们才回到阴魂城,按道理消息不会传得这麽快,库肯应该还不知道…… 「等一下,他不会把我身边的芙蕾狄误认成了芙莉娅吧。」 这倒是很有可能,双胞胎长得太像了,芙蕾狄今天穿的又是家居常服,而且还刻意模仿珊嘉,风格有些偏英气,不是平常那种娇柔温婉,反而和芙莉娅比较接近。库肯如果认错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半点也不奇怪。 念及此处,琼恩正待解释,随即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对方认错也好,没认错也好,又有甚麽区别?反正自己已经搞上了芙莉娅,这是事实,库肯就算现在不知道,再过几天也会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局面,也就无所谓了。 大不了,来一场决斗就是。 抱着这种想法,他开始仔细打量起对方,打算尽可能分析判断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让自己对这位两年不见的老同学增加点了解。库肯的相貌和记忆中没有甚麽差别,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琼恩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像是发生了某种改变似的,但具体要说哪地方变了,他又说不出来,勉强形容的话,就是对方似乎变得有点「黯淡」……这真是个奇怪的形容。 和琼恩一样,库肯也穿着长袍,外罩斗篷,标准的巫师装束,但式样有些不太一致。琼恩的服饰是阴魂城配发,黑色长袍,灰色斗篷,库肯的巫师袍和斗篷却都是灰色的——这种颜色上的差异,在外人眼中或许不算甚麽,但对於琼恩或者芙蕾狄这种阴魂城长大的巫师而言,就是一种清楚的意味和表征。 阴魂城是个等级森严,位阶分明的地方,对服饰的式样丶颜色也都是有规定的,比如说同样是巫师袍,灰色就比黑色高级。琼恩就只够资格穿黑袍,而像阴魂王子们,无论是布雷纳斯,是玛提克丶瓦提克双胞胎兄弟,全都是灰袍加灰色斗篷,显示了地位上的差异。当然,规矩是向下兼容的,也就是说高阶者可以穿低阶者的服饰,阴魂王子们如果愿意的话,尽可以穿黑袍,这叫做「谦逊」,没有任何问题;反过来说,低阶者就不能穿高阶者的服饰,琼恩倘若擅自穿灰袍的话,那就叫「逾制」了,虽然不算甚麽大罪,多少也会有麻烦。 至於高阶者和低阶者的界线在哪里,判断标准是甚麽,是魔法的造诣?是公职地位?家世背景?琼恩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一点:当你有资格穿灰袍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来通知你——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来通知琼恩,所以他还是不够资格。 琼恩相信库肯不会无缘无故招惹麻烦,他既然敢穿着灰袍招摇过市,那就肯定是意味着他已经有了这个资格。也就是说,两年不见,这家伙……大有进步啊。 意识到这一点,琼恩暗自警惕起来。双方随口交谈着,说了几句闲话,库肯主动告辞,「後会有期,兰尼斯特,」他盯着琼恩的眼睛,「我相信我们会再次见面。」 是吗,我可不想和你重逢。 搞上别人的未婚妻,虽然琼恩不会觉得羞愧,终究也不是甚麽光彩的事情,如果能够避免和那个冤大头见面,他还是会很高兴的。但如今对方已经主动找上门来……那也只能接着了。 库肯稍稍躬身,从两人身侧走过,转上一条小路很快消失不见。琼恩等他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耸了耸肩,转过望向芙蕾狄,发现小女孩也正看着他。 「琼恩,我……」 琼恩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他知道芙蕾狄看见库肯,又想起昔日往事。当年毕业考试的时候,芙蕾狄被父亲严令,最後关头倒戈,以至琼恩输给了库肯。对於这件事情,琼恩其实已经早已看淡,不放在心上,芙蕾狄却一直不能释怀,念念不忘,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琼恩。甚至说得诛心一点,她这般乖巧柔顺,曲意逢迎,固然是因为爱恋琼恩,却也未尝没有些愧疚之意在其中。琼恩并不喜欢如此,但世界上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就是没法摆在明面上直说,反而会伤了感情,只能罢了。 「没想到居然会碰到他,」琼恩笑着对芙蕾狄说,「对了,这是哪里?走着走着我都不认识路了。」 芙蕾狄朝四周看看,「这里……咦,那边就是音乐学院了,」她指了指东边,「那座白色的塔尖,就是学院的主楼。」 「是吗,」琼恩没来过音乐学院,也不清楚,但芙蕾狄既然这麽说那就肯定没错了,「倒还真是巧。唔,好像也差不多快四点了,芙蕾狄,陪我去接珊嘉放学吧。」 他本来以为芙蕾狄会立刻点头答应,都已经准备迈步,没想到小女孩没说话,站在原地也没动。琼恩颇为奇怪,「怎麽了?」 「琼恩,」芙蕾狄怯怯地看着他,「我能不能不去……」 「为甚麽?」 「我不太敢见珊嘉姐姐。」她低声说。 琼恩更加奇怪,「你不敢见她?」 「嗯。」 「为甚麽?」 「因为觉得对不起珊嘉姐姐,」她小声说,「她对我很好很好,可我最後还是赖着你……我知道不对,但我忍不住……」 琼恩叹了口气。 「又不是你的错,」他说,「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责任,和你没关系。珊嘉也没生你的气,她最多只会生我的气,今天早上她还告诫我说,要多陪你,对你好一点。」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琼恩说,伸手托着她的脸,「芙蕾狄,你认真听我说。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情人,做不到对你全心全意,钟爱唯一,但我真的喜欢你,以前所有不高兴的事情,我都忘记,也希望你一样忘记,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明白麽?你和我认识这麽久,应该了解我是一个甚麽样的人,我不能自诩善良,也很难做出改变,我经常骗人,但我许下的承诺一定算数。如果你愿意接受,那麽我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放开你,」他凝视着少女的眼睛,「永远,这是承诺。」 芙蕾狄嫣然微笑,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晶莹泪光点点滴落,「我愿意啊,」她轻声说,语气中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愿意,永远都愿意的。」 ※※※ 琼恩的承诺,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芙蕾狄的胆怯,或者说增强了她的安全感。尽管如此,她依旧是个胆小害羞的女孩子,一时间还是不敢面对珊嘉。琼恩也不勉强,「那我们回家吧,」他说,「时候也不早了。」 「你不去接珊嘉姐姐?」 「下次吧。」琼恩说。 芙蕾狄甜甜地笑着,颇为高兴,抱着琼恩的胳膊,偎依在他身边,像只快乐的小鸟。两人原路返回,随口闲谈聊天。「对了,」琼恩说,「芙莉娅为甚麽拒绝和库肯的婚事呢?」 芙莉娅和库肯早有婚约,本来在去年他们就应该结婚了,但芙莉娅似乎很不喜欢库肯,她之所以会跟着琼恩去了幽暗地域,其目的也就是想逃婚,至少是拖延时间。对於这件事,琼恩以前没有怎麽太在意,世界上逃婚的例子多了去了,不足为奇。但今天见到库肯,仔细再想想,隐约又觉得不太对劲。 库肯出身世家,相貌英俊,气度不凡,能够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进入奥术师学校,足见他既有天赋,又能刻苦用功,绝非那种纨绔子弟,前程不可限量。以正常的择偶标准而论,乃是上上之选,芙莉娅居然还不满意?当然了,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库肯千好万好,芙莉娅对他偏偏就是没感觉,这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有必要为了逃婚,宁可跟着琼恩这个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去幽暗地域麽?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如果不是别有隐情的话,芙莉娅能做到这种程度,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她其实和妹妹一样,真正的爱恋对象是琼恩;第二是她对库肯的厌恶和反感已经到了惊人的程度,以至於她宁愿忍受「相对而言」不那麽反感的琼恩。 琼恩不是自恋狂,第一种可能性直接排除,那麽就应该是第二种可能性了……库肯有那麽招人反感麽? 「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呢,」芙蕾狄皱眉,显然也很奇怪,「姐姐和库肯,他们从小就认识,关系一直都挺好的,要不是这样,父亲也不会给姐姐订这门婚事啊。我记得直到订婚的时候,芙莉娅应该都还是没甚麽意见的,虽然说不上多麽欣喜若狂,但也算是满高兴的吧,但後来有一天,他们约会,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好像是吵架了吧,回来以後姐姐就大发脾气,从此两人就突然疏远了,再不来往。芙莉娅想要取消婚约,但这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再说这种家族联姻,哪能随意反悔……恰好你要去幽暗地域,芙莉娅就让我找你帮忙,远远躲开。」 「原来是这样啊。」 琼恩听了也颇觉奇怪,按芙蕾狄所言,芙莉娅和库肯自幼相识,关系亲近,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估计也差不多了。这种深厚的感情,那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吵架闹矛盾就能够拆散的,其中必有隐情。但会是甚麽呢?那次约会中,库肯到底做了甚麽,让芙莉娅这麽大发雷霆,从此反目决裂?难不成库肯狼性大发,把芙莉娅强暴了……干,甚麽乱七八糟的,芙莉娅是自己开苞的,当时分明还是处子之身,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她又不是莉法尔那种吸血鬼。 「你没问过芙莉娅原因?」 「问过,但她不肯说。我再多问两句,她就会立刻冲我发脾气,」芙蕾狄吐了吐舌头,「所以我就不敢问了。」 「是吗,那可真是奇怪。」 这其中的秘密,恐怕也只有两个当事人知晓了,琼恩当然不可能跑去询问,好在他对这种情感八卦也没多大兴趣。芙莉娅和库肯之间到底发生过甚麽,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最终的结果是让他占了便宜,姐妹花一起尝到,这就足够了,何必多想其他。 「不过这麽说的话,其实麻烦还是存在呢,」琼恩说,「婚约还没取消,芙莉娅只是在躲而已,现在她回来了,如果那边提出要履行婚约,那怎麽办呢。」 「是啊,」芙蕾狄皱眉不展,「这件事我也问过芙莉娅,她也没跟我解释甚麽,每次总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琼恩耸耸肩,心想夜女士的生日礼物果然不是那麽容易收的。推倒很容易,善後却麻烦,事到如今,芙莉娅已经是自己的女人,而且她还是芙蕾狄的姐姐,无论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自己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就像芙蕾狄说的,这种家族联姻,轻易哪能反悔,莫尼卡家族人丁不旺,母亲早逝,父亲去年战死,姐妹俩都还没成年,对这种父辈订下来的婚约没有发言权。如果想要解除婚约的话,除非库肯家族那边点头,你情我愿,双方合意,自然就皆大欢喜,否则却真是麻烦。 「这个,库肯家族怎麽可能会同意,而且换了我是那小子,有这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回家,哪有放手的道理。如果是单个人,那倒还好对付,大不了痛打一顿,逼他悔婚就是,但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家族……」 要说起来,大家都是贵族,但莫尼卡家族早已衰微,兰尼斯特家族……算是刚刚兴起吧,库肯家族却不同,根基深厚,成员众多,在阴魂城颇有些势力和影响,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对象。 「怎麽办,琼恩,」芙蕾狄担心地问,「你有没有甚麽好办法。」 「好办法……暂时是没有,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姐姐嫁给那家伙的。」 这是当然的,芙莉娅和芙蕾狄姐妹俩有心灵感应,一个被推倒,另外一个感同身受,琼恩以前在巫师学校里和芙蕾狄彻夜欢好时,芙莉娅只怕每晚都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相当於变相被琼恩上。反过来,倘若芙莉娅嫁给库肯,或者嫁给其他任何男人,那他们夫妻上床的时候,芙蕾狄岂不也等於是在同时被人搞?这种事情是决不能容忍的! 作为一个自私的男人,搞别人的女人不是问题,别人搞自己的女人,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有个据说很酷很拉风的词是怎麽说来着的?对了,逆鳞,这就是琼恩的逆鳞了……虽然他似乎距离威猛巨龙还差很远。 「先回家吧,这事再慢慢想办法,」琼恩说,「有时间我找芙莉娅谈谈,听听她的想法再说。」 「嗯。」 芙蕾狄乖乖点头,和琼恩一路返回。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琼恩手上的法术逆转戒指突然微微一震,紧接着老巫妖奥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到阴魂城了,」他说,「过来见我。」 第五节 奥沃的自豪 琼恩回阴魂城的时候,路过独角兽之流,拜访过奥沃,把莎珞克也留在了那里,请老巫妖帮忙施展宝石界域魔法。当时奥沃说他近期也要去一趟阴魂城,顺便把莎珞克带给琼恩。算算时间,琼恩离开独角兽之流後,路上花了五天,回到城中也过了整整一天,奥沃应该是已经完成魔法了。 老师有命,不能不从,得马上赶过去,老巫妖可没有等人的习惯。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去没有两三个小时不能脱身。「芙蕾狄,帮我和珊嘉说一声,晚餐不用等我回来了。」 「嗯。」 奥沃在阴魂城的地位算是客卿,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居所,为了照顾他的特殊爱好,里面更有超级豪华的大浴室,琼恩赶到的时候,老巫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浴缸里泡澡,一边满意地哼着某首曲子,但很明显已经跑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看见琼恩进来,他扬了扬手,丢过一样东西,「接着。」 琼恩连忙接住,发现是一颗被打磨成八角星形的贝裘里宝石,在掌心中发着绿色焰光,它被镶嵌在白色的金属环中,用一条银色细链系着,做成吊坠模样。「那个魅魔就在里面,」奥沃说,「你自己设定密语,然後就可以随时召唤她出现。」 「谢谢老师。」 琼恩正好没有项链,顺手将它挂在脖上,一时也不忙着试验。和奥沃闲谈几句,看他似乎没甚麽别的事情,正要告辞,老巫妖突然叫住了他,「对了,有件事还忘了告诉你。」 「甚麽事?」 「你弄来的那张耐瑟卷轴,我替你转送给夏多了。」 「唔?」 听到这个消息,琼恩有些惊讶,倒不是舍不得,反正那张卷轴对他又没用,而且已经送给了奥沃,奥沃愿意转送给别人,那是他的自由。他是比较奇怪,老巫妖居然会这麽慷慨大方,而且听他言下之意,还是以琼恩的名义送的。 「老师,您这是……」 奥沃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琼恩,你对耐瑟卷轴了解多少?」 「不多。」 对於耐瑟卷轴,琼恩目前所知道的,首先它是耐瑟瑞尔魔法文明的起源,按照奥沃的说法,正是有了卷轴,才有了魔法帝国;其次它唯有大奥术师或者即将成为大奥术师的人才能阅读,其他人无法看见内容,或者像琼恩一样看了立刻头疼欲裂;再次它极其的重要宝贵,奥沃有几张残页,就珍而重之地放在藏宝库的核心,和各种神器并列,阴魂城协助萨扎斯坦平定红袍巫师会的内乱,又出力帮忙击杀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索取的报酬也正是两页耐瑟卷轴。而且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回阴魂城的时候,奥沃曾经说要和布雷纳斯等人一起行动前往迷斯卓诺,目标也正是耐瑟卷轴。大致上就这些,其他便不甚清楚了。 「差劲,太差劲了,」奥沃摇头,「阴魂城的教育搞得实在太差了,你好歹也是个高阶巫师了,连耐瑟卷轴都不知道,说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坐好,」他指了指旁边的躺椅,「我来给你上上课。」 「哦。」 琼恩乖乖坐下,开始听老巫妖上历史课。 「耐瑟瑞尔帝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其实只是七个渔村的联盟,第一任国君是大耐瑟(her the elder),」奥沃一边舒舒服服地泡澡一边说,「那时候,其实还不叫耐瑟瑞尔,叫做塞汶顿(seventon),意思就是七镇之地。又过了几年,大耐瑟把赛汶顿改名为耐瑟瑞尔,意思是他耐瑟国王所统治的土地。」 「大耐瑟是个暴君,统治残酷,激起民众的严重不满。结果有一天,他被人谋杀了,国君的位置由他的儿子继承,这就是小耐瑟(er the younr)。实际上,有大量的证据表明,谋杀大耐瑟的凶手,就是小耐瑟,但大家都装作没看见。而後来的事实也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相比起父亲,小耐瑟确实是个更称职的国王。」 「这些我也都学过。」琼恩说。 「别打断,」奥沃不高兴地摆摆手,「我还没进入正题呢,这是在酝酿气氛——我刚才说到哪了?」 「小耐瑟继位。」 「哦,对,小耐瑟继位,他干得不错,大家也都很满意。然後的某一天,精灵来到了耐瑟瑞尔,和我们进行贸易。以此为契机,耐瑟人开始向精灵族学习魔法的技艺。」 琼恩闭着嘴,等待下文。 「小耐瑟的朋友瑟瑞恩·吉尔斯,他是第一个成功学会魔法的耐瑟人,是我们耐瑟历史上第一个巫师。」 「瑟瑞恩·吉尔斯第一(therion the first of rs)。」琼恩说,这是对那位先驱者的尊称。 「对,」奥沃点头,「虽然终其一生,吉尔斯也就只学会了几个戏法,能够放放焰火丶闪闪光吓唬人而已,但不管怎麽说,以他为开端,耐瑟瑞尔开始接触魔法,开始出现巫师——我们称之为『奥术师』。」 琼恩点头表示应合,「是的。」 「从第一个奥术师吉尔斯开始,大概过了四百年,耐瑟瑞尔历史上,终於诞生了第一个大奥术师,康杰诺·艾恩,」奥沃继续说,「从此之後,直到灭国,三千三百馀年的历史中,耐瑟瑞尔诞生了近千名大奥术师,创造了古往今来最辉煌灿烂的魔法文明,就连昔日的伊玛斯卡帝国也望尘莫及,他们全国的巫师,上上下下全都加起来,最鼎盛时期也不会超过一千——琼恩,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辉煌从何而来?」 「这个,」琼恩想了想,「自然是通过向精灵学习魔法,逐渐发扬光大,经历四百年的积累,最终有此成就……」 「胡扯!」奥沃劈头打断,「向精灵学习魔法?精灵能教甚麽?」他不屑地说,「精灵文明早於人类,他们的魔法是有些门道,这个我不否认,但和人类终究不甚相合。更何况精灵魔法真正高深的秘艺,那是掌握在精灵王廷手中,也是血脉限定的,唯有日精灵才能运用,连普通的精灵都学不会,更别说教给我们了。我们从精灵那里是学到了些东西,但也就是点皮毛,如果单凭这点皮毛,别说四百年,就算四万年,也别想能诞生一个大奥术师。」 「那这是因为……耐瑟卷轴?」 「耐瑟卷轴,」奥沃断然说,「耐瑟瑞尔的全部辉煌,正是起源於这部卷轴。」 ※※※ 326ny(耐瑟纪元326年),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之下,耐瑟人发现了这卷共一百页的黄金卷轴,从此之後,耐瑟瑞尔的魔法技艺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飞跃。奥术师们抛弃了精灵魔法,以耐瑟卷轴为基础和理论指导,独立发展出一套全新的魔法学,也就是今日人类魔法的原型。 「耐瑟卷轴分为上下两卷,各五十页,」奥沃说,「其中内容包罗万像,囊括了一切魔法知识和技艺。而且它是『永无止尽』的,无论是再高明的巫师,每次阅读它,都能够再度获得新的领悟,有所进步,无论是再渊博的学者,也不可能穷尽它的内容,因为它会永远变化,不断深入。」 「也就是说,它相当於一本无所不包的魔法百科全书?」琼恩问。 「不,不是百科全书,」奥沃说,「更准确地说,它只是魔法理论,其中不涉及具体的技艺。耐瑟卷轴不会教你任何一种法术,哪怕是最简单的戏法,它里面也没有记载。帝国历史上出现的所有魔法,全都是大奥术师们自己发明的,没有一个直接来自卷轴。但倘若没有卷轴,那麽也就不会有任何一个新法术,也不会有大奥术师。」 琼恩点点头,示意明白,但他紧接着又提出一个问题,「但耐瑟卷轴不是必须要有大奥术师或者接近的造诣才能给阅读吗?」他问,「在耐瑟卷轴之前,没有大奥术师,康杰诺都还没出生。那大家是如何阅读它的?」 「最开始的时候,卷轴并没有这种限制,」奥沃解释,「任何巫师都可以阅读它,都可以从中汲取知识,获得领悟。但耐瑟卷轴有个麻烦,它自身也是可以『进化』的,随着阅读者越来越多,水平越来越高,基础的魔法学也已经建立起来,它就不再提供这方面的知识了,甚至提高了阅读权限。就好像说,如果想要了解那些『普通』的魔法知识,直接可以去学校,去找导师,卷轴只对造诣高深的研究者开放,也就是大奥术师了。」 「原来如此。」 通过奥沃的解释,琼恩大致对耐瑟卷轴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明白为甚麽阴魂城丶奥沃都对它如此看重,志在必得。一本包罗万像并且能够无限进化,内容永无穷尽的魔法典籍,虽然只是理论指导,不涉及任何具体的操作,对於这些大奥术师们而言,也绝对是无价之宝。实际上,到了他们这种地步,已经差不多是由「技」入「道」,就算教他们一百个新魔法,也不如几句理论上的稍稍点拨,往往就能豁然开朗,进入全新的境界天地。 可是…… 「这麽珍贵的东西,为甚麽现在变成了残章断页呢?」琼恩不解,「难道说大奥术师们把它拆开瓜分了?」 「当然不是,」奥沃哈哈大笑,「哪有这种荒唐的事情。耐瑟卷轴是一个整体,拆开价值只会降低。比如说你拿来的那张卷轴,因为只有单独的一页,所以上面会出现的,全都是基础的亡灵术理论,对我们根本没用;只有集齐更多,还必须是相互配套的章节,它才能显现出更深奥的内容。所以我们怎麽可能会把卷轴给拆了瓜分,那样岂不是大家谁也得不到。」 「那它由谁保管?又怎麽成了现在这样子?」 奥沃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他说,「耐瑟卷轴被发现的时候,小耐瑟已经逝世多年,他没有继承人,王位就此空悬,後来索性就废除了帝制,由奥术师联席会议来执掌大权,耐瑟卷轴也由联席会议共同执掌。後来康杰诺·艾恩成为大奥术师,卷轴便由他保管,再後来他传给了伊奥勒姆。」 「耐瑟之父伊奥勒姆?」琼恩问,「浮空城的发明者?」 「对,」奥沃说,「就是他,帝国历史上公认的两大天才之一。耐瑟卷轴的获得,开始了耐瑟的崛起,康杰诺的出现,预示着耐瑟的辉煌,但真正要说後来魔法文明的开创者,那还是伊奥勒姆。」 伊奥勒姆作为耐瑟历史上最着名的大奥术师,发明了浮空城,以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伊奥勒姆之长生术」,前者让人类征服天空和大地,後者则让大奥术师们能够借助魔法近乎永久性地延长寿命。正是这两大成就,真正开创了辉煌的魔法文明,被尊称为「耐瑟之父」。 「耐瑟卷轴由康吉恩传给了伊奥勒姆,从此便由他保管,其他大奥术师想要阅读卷轴,就得先提出申请,获得许可才行。伊奥勒姆声望极盛,无人可比,又是大奥术师联席会议的领袖,执掌卷轴名正言顺,谁也没法提出异议。可是呢,」奥沃嘿嘿笑了几声,「卷轴後来失窃了。」 「失窃了?」 「失窃了,」奥沃点头,「最初失窃的是上卷,不知道是谁下手,也不知道卷轴下落,甚至不知道具体的作案手法。卷轴好端端地保存在伊奥勒姆的密室里,至少有超过一百种强力魔法守护,从理论上说,除了伊奥勒姆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悄无声息地闯入,就连神只也办不到——但事实就是,卷轴的上卷失踪了。」 「只失踪了上卷?」 「为了安全起见,上下两卷是分开放的,」奥沃解释,「上卷被偷走了,下卷还在。但後来在帝国末期,它也失踪了。」 「也是突然失踪?」 「不是,」奥沃说,「是伊奥勒姆先突然失踪了,他放弃了浮空城,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家一片恐慌,卷轴就得再找个人来保管。经过激烈的争吵扯皮,最终选定了人选,那就是卡尔萨斯。」 卡尔萨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天才,二十二岁便成为大奥术师,这份成就旷古绝今,无人能比。由他来接掌卷轴,倒也算是众望所归。 「可是呢,就在将卷轴下卷从伊奥勒姆的密室中取出,送往卡尔萨斯的浮空城的路上,它失踪了,」奥沃说,「护卫者超过百名,全都是优秀的奥术师和武士,其中甚至包括两名大奥术师,他们都是卡尔萨斯的学生。但就在半路上,他们被杀得一乾二净,卷轴也被抢走,从此下落不明。」 琼恩皱眉不语。 「卷轴失踪,自然展开大搜捕,但最终也是一无所获。再往後……费林魔葵入侵,帝国垂垂欲坠,大家都忙着逃命,谁也没心思来管这些。最後的结果你知道的,帝国陨灭,所有的浮空城尽数坠毁,大奥术师们死得一乾二净,当然我是例外——知道我为甚麽没事吗?」 琼恩摇头。 「帝国陨灭之时,魔网完全崩溃,所有的魔法全都失效,这就是浮空城坠毁的原因,」奥沃说,「浮空城上的大奥术师们,因为丧失了魔法,和寻常人无异,所以也全都摔死了。拉沃克能够活到现在,那是他恰好养了条龙,骑着龙逃跑了;夏多能够躲过一劫,那是他恰好把浮空城移到了阴影位面,莎尔用神力托起城市,救了他一命;他们都是运气好,但我不是,我是靠自己的智慧和聪明,」奥沃洋洋得意地说,「我早就知道飞在天上不安全,所以我压根就没有学他们建甚麽浮空城,一直呆在地上,自然没事。」 「老师,您果然有先见之明。」琼恩赶紧拍马屁。 「那当然,否则大家怎麽都尊称我为『不死者』,」奥沃矜持地点头,「琼恩,我跟你说,论及逃生保命的本事,你老师我如果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啊。」 老师,这恐怕不是甚麽值得吹嘘的事情吧…… 第六节 奥沃的愤慨 奥沃的讲述,让琼恩大致知道了耐瑟卷轴的过去,那麽接下来要关心的,就是它的现状。 「卷轴失窃之後,大家自然到处找,纵然是帝国陨灭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没有放弃希望,」奥沃有些感叹地说,「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陆陆续续地,我找到了一些残片。也不知道是哪些混蛋,居然把卷轴弄成了碎块,直接当金子用。幸好耐瑟卷轴有自我修复功能,只要把碎块放在一起,它们自动就会融合重组,我手里那几张残页,就是这麽拼凑来的。」 「可是,」琼恩不解,「既然您这麽看重,为甚麽还要送给城主……」 「因为我拿在手里也没有意义,」奥沃说,「我告诉过你,卷轴必须要尽可能集齐才有用,单独的几张残页,对我而言并没有真正的价值。夏多手中,如今已经拥有了超过七十页的卷轴,他也不可能送给我,那我就送给他,至少还有完全恢复耐瑟卷轴的希望。」 琼恩沉吟着,他从奥沃的话语中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如果集齐全部一百张卷轴,那又怎麽样呢?」 奥沃满意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身下的浴缸,「琼恩,你说,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它为甚麽能够这样飞行在空中呢?」 「这个,当然是凭借魔法。」 「甚麽魔法?」奥沃追问。 琼恩摇头,表示不清楚。 「你会悬浮术,可以让物体悬浮到空中对吧,」奥沃说,「你最多能控制多重的物体?」 「大概,」琼恩想了想,「几百磅应该能行。」 「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一直专心维持,半小时应该没问题。」 「你也是个高阶巫师了,维持一个几百磅的东西悬浮在空中,也只能持续半个小时。这座浮空城是把整座山峰的尖端切削下来,凌空翻转,在上面建造城市——你觉得需要多强的魔法,才能维持它这样永远飞行呢?」 「这个……」琼恩语塞,如果这麽推论的话,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超出人力的范畴了。 「以我的能力,如果只是单纯地将它抬起来,那是可以办到的,」奥沃说,「坚持个几分钟也没问题,但倘若要它一直这样飘着,那我是绝对办不到的,古往今来也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办到。」 「这麽说,」琼恩猜测,「难道说它之所以能够浮空,是借助了耐瑟卷轴的力量?可是阴魂城也没有集齐卷轴啊。」 「你猜对了一半,」奥沃用手指敲敲浴缸,「确实是借助耐瑟卷轴,但不是直接借助它。」 「不是直接借助?」 「嗯,」奥沃说,「浮空城能够一直飞行,凭借的是密瑟能核;而密瑟能核,则必须有耐瑟卷轴在手才能造出来。」 琼恩似乎明白了些甚麽。 「伊奥勒姆发明了浮空城,其实他发明的不是浮空城,而是密瑟能核,」奥沃说,「他借助耐瑟卷轴,制造出了密瑟能核,以此为动力核心,才能够创建浮空城。」 「密瑟能核是……」 「是一种魔法装置,」奥沃解释,「它能够自动从魔网的核心中不断汲取能量,虚拟出小范围的第二重魔网。正是有了密瑟能核,浮空城才能永远维持飘浮状态,不仅如此,只要在它周围一定范围之内,魔法就会变得特别简易——你知不知道准魔法物品?」 「知道。」 琼恩当然知道,所谓准魔法物品,就是只在一定范围内有效的东西。他曾经送给珊嘉一副蜘蛛耳钉作为生日礼物,就是此例,只要珊嘉在阴魂城内,耳钉就能够提供保温作用,一旦出了阴魂城,那就立刻失效了。 「阴魂城是一座浮空城,它的内部自然有一颗密瑟能核。你可以很轻易地制作出准魔法物品,效果和真正的魔法物品一样,所需要花费的代价却小得多,只要不出城就行——这就是密瑟能核的作用之一,它能够让魔法变得更简单,更容易,更普及。伊奥勒姆为甚麽被称为耐瑟之父?因为他发明了浮空城,但如果仅仅是能把城市飞到天上去,那又算甚麽贡献?」奥沃看着琼恩,「伊奥勒姆真正的贡献,在於发明了密瑟能核,让魔法从少数天才才能掌握运用的秘艺,变成了人人可用的工具。正因为如此,才谈得上是辉煌的魔法文明。」 「伊奥勒姆发明密瑟能核,是借助了耐瑟卷轴?」 「对,」奥沃点头,「更准确地说,不仅仅是发明,包括制作,都必须要借助耐瑟卷轴,否则就无法成功。按照大奥术师联席会议制定的法律,凡是拥有了大奥术师的造诣,被会议认可,就有资格前去伊奥勒姆的浮空城,在他的指点之下,借助耐瑟卷轴的辅助,制造出密瑟能核,然後就可以拿去建立自己的浮空城了。」 「这麽说,阴魂城想要集齐耐瑟卷轴,是为了重新制造密瑟能核?创建更多的浮空城?」琼恩思索着,然後突然发现不对,「老师,可是您说卷轴曾经失窃过,难道以後的那些大奥术师,就都没有办法建立浮空城了?」 「不是,」奥沃说,「我刚才没说清楚。耐瑟卷轴分为上下两卷,制作密瑟能核,只要有下卷就行。耐瑟卷轴的上卷很早失踪,但下卷一直都在,直到帝国末期才遗失,所以不影响浮空城的建立。」 「那麽阴魂城其实是想集齐下卷?」 「这是目的之一。」 「目的之一?」 奥沃并不解释,「阴魂城手中现在已经有完整的上卷,」他说,「就是去年从迷斯卓诺取得的。从迹象上看,当年的那次失窃,应该是精灵们干的好事,是他们溜进了伊奥勒姆的浮空城,窃走了耐瑟卷轴的上卷,然後存放在迷斯卓诺。但他们应该是看不懂,後来精灵族大撤退,卷轴也留了下来,埋在风歌之塔的底层。至於下卷,目前还没有集齐。」 「拥有下卷,就能够制造密瑟能核,那麽拥有上卷可以做甚麽?」琼恩问,「集齐整卷呢,会不会又有新的功能。」 奥沃呵呵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转移了话题,「以目前来说,就算夏多集齐了下卷,他也造不出密瑟能核。」 「为甚麽?」 「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奥沃抬手指着琼恩胸口那枚贝裘里宝石吊坠,「真正的宝石界域魔法,为甚麽无法再使用?因为密斯拉封闭了魔网的核心。」 「……老师,我不太懂,魔网的核心?这是甚麽?」 「不懂麽?」奥沃翻了翻眼皮,「那麽我问你,魔网有几层?」 「九层。」 「魔网九层,层层深入,层层递进——是这麽说的吧。」 「对。」 「那第九层之内呢?」奥沃问,「魔网九层,由外入内,层层递进,那第九层再往内,是甚麽?」 琼恩瞠目结舌,无语可答。 「魔网九层,其实只是外在,」奥沃悠然说,「九层之内,才是魔网的核心,是魔法的本质所在——我们叫它『源』。密瑟能核之所以强大,就在於它透过魔网,直接和『源』相联结,汲取最本质的魔法能量。宝石界域,以及很多其他的魔法,例如伊奥勒姆之长生术,这些都已经超出了九阶魔网的承受范畴,必须是要借助『源』才能施展——然而帝国陨灭之後,密斯拉把『源』封闭了。」 密斯拉是魔法女神,她自然有能力封闭「源」,而「源」一旦封闭,不仅各种强力魔法无法再使用,密瑟能核也就失去了力量来源,成为废物。 「在帝国时期,出现了很多大奥术师,甚麽样才算是大奥术师,判断标准是甚麽?」奥沃问琼恩,「很简单,就是『源』。大奥术师,这是一种称号,是一种能力的认可,所谓大奥术师,就是说你有能力去接触去运用『源』。也只有调用『源』的力量,才能够制造出密瑟能核,所以唯有大奥术师才会有浮空城,就是这个道理。如今『源』被封闭,就算有耐瑟卷轴的下卷,照样也制造不出密瑟能核来。」 那阴魂城收集耐瑟卷轴,又是甚麽用意? 「可是不对啊,」琼恩提出疑问,「如果『源』已经被封闭,密瑟能核丧失作用——那阴魂城也应该掉下去才对,怎麽还能一直飞在天上。」 「阴魂城的密瑟能核还能维持运作,是因为它已经不再和『源』相联结,」奥沃解释,「它现在借助的,是莎尔的力量。更准确地说,是影魔网的力量。」 「影魔网?」琼恩又听到一个新词汇。 「影魔网是莎尔模仿魔网而创造出来的赝品,」奥沃评价,「你应该知道,魔法女神密斯拉是怎麽诞生的。」 当然知道,任何一本教科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宇宙原初,虚无之中诞生了夜女士莎尔和月女士苏伦,是为创世双神。两位女士彼此争斗,她们的魔法本质融合为一体,独立出来,具现为魔法女神密斯瑞尔(後来改名密斯拉)。换句话说,密斯拉其实算是莎尔和苏伦的女儿……虽然这三位都是女神。 「密斯拉融合莎尔和苏伦的光暗双重魔法本质,构造了魔网,密斯拉就是魔网,魔网就是密斯拉,她们是一体的,」奥沃说,「但密斯拉自诞生以来,便更偏向於苏伦,敌视莎尔。莎尔为了击败密斯拉,於是便创造出影魔网。」 莎尔也好,密斯拉也好,都已经是国度内的高等神,到了她们这种地步,已经不可能通过直接的攻击手段来消灭对方。密斯拉是魔法女神,执掌魔网,因此而强大,反过来说,如果莎尔能够用「影魔网」彻底取代「魔网」,那麽她自然就能杀死密斯拉。这就好像原本是密斯拉建立了网通,地位垄断,一家独大,莎尔如今也弄出来一个电信,把客户全都抢走,自然就能不战而胜,乃是釜底抽薪的高明手段。 阴魂城全都是莎尔的信徒,借助影魔网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琼恩能够理解。「这麽说,阴魂城的密瑟能核,联结的是影魔网的核心?」他问。 「准确地说:不是,」奥沃说,「因为影魔网没有真正的核心。」 「影魔网没有核心?」 「是没有真正的核心,」老巫妖纠正,「魔网必须有核心,但有真伪之分。苏伦将自己的魔法本质剥离出来,同时从莎尔身上扯下了对方的魔法本质,光暗的融合,才造就了密斯拉和魔网,才能拥有『源』。莎尔的影魔网,只是仿造魔网的赝品,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源』,只是强行模拟出了一个虚假的『源』而已。」 「也就是说,没办法借助影魔网的『源』来重新制造密瑟能核?」 「自然,影魔网能够支持已有的密瑟能核,但却无法用以创造出新的密瑟能核,因为它的『源』根本就是虚拟的,」奥沃朝琼恩点点头,「也正因为如此,莎尔虽然很早就创造出了影魔网,但却一直未能推行,极少有人使用,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没有真正的『源』,是个非常不完善,并且有很多缺陷的存在,远远比不上密斯拉的魔网。」 「……这麽说,使用影魔网岂不是好危险的样子,」琼恩低头看看脚下,「我现在都有点担心这座城市会不会突然摔下去。」 「摔下去也无所谓,」奥沃倒是不以为意,「就算影魔网出问题,只要魔网还在,夏多至少能够维持城市缓慢落地,不会把你摔死的。」 「那魔法女神为何要封闭『源』?」琼恩问。 「不清楚,」奥沃哼了一声,「应该是害怕我们威胁到她的存在吧。大奥术师如果能够超越九阶魔网之上,直接自『源』中提取力量,塑成魔法,是足以伤害甚至杀死神只的,寻常魔法很难做到这点。然而她这麽做的结果,那就是两败俱伤。她是魔法神,物质界的魔法兴衰与她紧密相连,息息相关,耐瑟之後,因为『源』被封闭,魔法学停滞不前,在低端细节上倒是更加精细化,但在高端领域全无半点进步。密斯拉的力量也因此一再衰弱,若非如此,动荡年代也不会那麽容易被杀掉了。」 动荡年代,诸神以圣者形态行走大地,魔法女神密斯拉被摧毁,由一名叫午夜的凡人女巫师继承神位,接掌魔网,依旧沿用「密斯拉」的名号,各种制度沿用不改,但实际上已经是换过人了。 奥沃的这个解释,表面上看说得通,但对照时间来看就很古怪。耐瑟瑞尔存续近四千年,大奥术师林立,魔法女神也没做甚麽;等到帝国陨灭,物质界的魔法水准遭到重创,极大倒退的时候,她反而封闭了「源」——这似乎弄反了吧。 对於这个问题,奥沃耸耸肩,表示「谁知道她怎麽想的」。说了这麽多的话,老巫妖似乎也有些疲倦了。「就这样吧,」他挥挥手,「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说。」 琼恩正待躬身告辞,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呃,老师,」他请教,「您对吟游诗人了解麽?」 「吟游诗人?」奥沃抓抓头发,「不太清楚,没怎麽注意过……唔,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吟游诗人。」 「是吗?」琼恩欣喜,「谁?」 「德凯浦斯,大家都叫她清歌之女,很漂亮的姑娘,」奥沃的声音里多了些怀念的味道,「我曾经追求过,可惜被拒绝了。」 「……」 「她很有天赋,十三岁就成为吟游诗人,」奥沃压根无视琼恩,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原本是很有希望成为大奥术师的,可惜了。」 「可惜?」 「嗯,後来和人决斗,被一个叫德兹哈沃的家伙给杀了,」说到这里,奥沃愤愤不平,「德兹哈沃是大奥术师,成名很早,居然以大欺小,而且对一个小姑娘下杀手,简直就是混帐!人渣!禽兽!变态!大奥术师的耻辱!」 「……」 第七节 奥沃的惋惜 对於奥沃的愤慨,琼恩很能够理解,作为一个求爱屡遭失败的纯情宅巫妖,对於女孩子往往都格外的「尊敬」或者说「重视」。这位叫做德凯浦斯的女性吟游诗人,说不定还是奥沃的梦中情人,结果却被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给杀了,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师,你没有……」琼恩试探地问,「做点甚麽?」 「当然有,我得到消息後立刻上门挑战,把德兹哈沃杀了。只是当时下手太重了点,最後用了一个极效流星爆,把他轰成了粉碎,太可惜了。」 「可惜?」琼恩不解。 「嗯啊,」奥沃点头,「我本来还想把他生擒活捉,至少留个全尸,然後找一群壮汉来爆他菊花……」 琼恩感觉背上冷汗直冒,「正该如此。」他赶紧附和。 「你也这麽觉得吧,」奥沃很高兴琼恩能够欣赏他的创意,「我辈巫师,毕生精研的是魔法与奥秘,孜孜追求的是本源和真理,应该有礼仪,有风度,有涵养,有气派,怎麽能够对一个女孩子这麽过分呢。真是太……太离谱了!太可耻了!」他气呼呼地说,「事後我还向联席会议提出申请,要求通过保护女性奥术师的特别法案,结果那帮家伙都嫉妒我,全票否决了。」 「嫉妒您?」琼恩迷惑,「嫉妒您甚麽?」 「你想啊,如果我提交的这个法案通过,那麽肯定会受到女性的一片赞扬,那麽我在女性中的名声和形象一定会大为提高,对不对,」奥沃指点着自己的学生,「那帮家伙自然都嫉妒我,怕我抢了他们的风头,所以暗中使坏。」 「……老师,我觉得就算这法案通过,您的形象恐怕也很难提升。」 「为甚麽?」奥沃瞪着眼睛,随即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也是,我的形象已经够完美,没有甚麽提升的空间了。」 「……」 琼恩知道一个人要想成功,自信是必不可少的素质,奥沃能够成为第一流的大奥术师,当然也是极有自信的。然而……这死胖子是不是自信过头了。就他这种又矮又胖满脸肥肉其貌不扬唱歌还总跑调的家伙,在女性当中的形象,只怕不是没有上升的空间,而是没有下降的馀地才对。 当然,这种话不能当面说,否则老巫妖一怒之下,找人来爆自己菊花那就是大大的不妙。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脱身为好,珊嘉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呢。 躬身告辞,琼恩匆忙逃离了奥沃的住处,外面已经是繁星满天了。夜风凛凛吹来,刺骨生寒,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赶紧将斗篷裹紧一些,沿着街道往家走。 一路上,他在回忆思索着刚才和奥沃的一席谈话。 奥沃说了很多,表面上看只是在单纯地讲历史,说故事,东扯西拉,没有重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琼恩还是全都听明白了。他知道了耐瑟卷轴的历史,知道了密瑟能核的作用,知道了影魔网的存在,甚至还能隐约猜度到一些东西。 密瑟能核直接联结『源』,拥有足以让城市浮空飞行的庞大魔力,能够构建小范围的第二重魔网,让魔法能够变得简易普及,允许准魔法物品的大量使用。耐瑟瑞尔能够成就灿烂的魔法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密瑟能核的功劳,天空中飘浮林立的浮空城,正是帝国辉煌的象徵。阴魂城想要复兴耐瑟,单靠一座孤城是没希望的,肯定要制造更多的密瑟能核,建立更多的浮空城才行,这是可以想见的事实。 要建立浮空城,不仅要有密瑟能核,还得有大奥术师,否则无人主持,也谈不上战斗力。但这点根本不是问题,阴魂城在幽影界潜心发展了一千七百多年,人口虽少,高阶巫师却多,精英比例极高,十二位阴魂王子,半数都是大奥术师,加上城主夏多和副城主霍杰哈纳,肯定还有隐身暗处的存在,少说也有十个,再开几座浮空城绝无问题。 要制作密瑟能核,必须有耐瑟卷轴的下卷才行。阴魂城四处收集,目前已经拥有了完整的上卷,下卷尚未复原。但就算有完整的下卷也没用,密斯拉封闭了魔网的『源』,影魔网的『源』又是虚拟存在,不足以支持,这个目的还是无法达成。 那麽阴魂城要怎麽做呢? 其实这件事,本来琼恩是没必要多想的,反正有城主大人和王子殿下们去考虑。问题在於琼恩也梦想过成为大奥术师,也想过要建立自己的浮空城,甚至还对两个女孩子都许下过这种诺言。他对姐姐珊嘉说过,要为她建一座浮空城;他对莉法尔说过,要请她为未来的浮空城做城市设计。如今看来,想要兑现承诺,难度很高…… 耐瑟瑞尔帝国时代,凡是能够成为大奥术师,便能建立起自己的浮空城——这是阴魂城居民人人都知道的常识,而自己所居住的这座飞天城市,就是摆在面前的例子。正因为是「常识」,反而更容易被忽略,大家都简单地理解成「成了大奥术师,自然就能有浮空城啦」,至於具体如何去建造,运作原理是甚麽,却没有谁深入去想过,都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琼恩也是一直就这麽认为的,直到今天听奥沃讲解,才知道原来还有这麽多麻烦。 「这下子完蛋了,要怎麽向珊嘉和莉法尔解释……唔,对了,奥沃说,影魔网没有真正的『源』,无法创造新的密瑟能核,但却能够支持已有的密瑟能核——换句话说,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密瑟能核,那还是有希望的。」 找到一个现成的密瑟能核,这个希望有点渺茫,但也并不是不存在。耐瑟时代那麽多大奥术师,几乎人人都有浮空城(奥沃这种宅在地上的除外),就算最後全都摔了,说不定也还能有几个密瑟能核幸存下来,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 就算能找到密瑟能核,还得联结到影魔网才行,对於这一点,琼恩就是完全没有头绪了。 莎尔为了击败密斯拉,创造出魔网的仿造品「影魔网」,试图打破魔网的垄断,这是釜底抽薪的妙招。倘若全世界的施法者都放弃魔网,改用影魔网,那麽魔法神位上自然就要换人了。问题在於,这方法巧妙是巧妙,却显然严重缺乏实现的可能性,影魔网没有真正的「源」,先天就不足,品质不够,而推销商(夜女士)的信誉又不佳,经营状况自然很差,估计也就只有阴魂城的巫师们会试用试用。 「阴魂城的密瑟能核都是联结影魔网的,按道理巫师们也会用才对,毕竟这是莎尔的势力范围。但自己在巫师学校里读书时,学的可全是运用魔网的方法,对影魔网只字不提,身边的同学也都如此……难道说,影魔网只有高层才能接触,自己还不够资格?」 这个猜测应该有些道理,莎尔素来喜欢玩隐秘这一套,这是她的本性——或者说是神性。然而这样一来,影魔网当然不可能得到推广,想要取代密斯拉,只怕是永远的梦想了。 「这样也好,魔网与其被莎尔操控,似乎还是由密斯拉来执掌更令人放心些……不对不对,我好歹也算是夜女士的信徒,还叫过她姐姐,怎麽能这麽没立场呢?除非密斯拉能让她的选民,比如欣布葵露陪我上床,倒是可以商量。」 如果夜女士和魔法女神听到琼恩此刻的念头,估计会联手降下神怒来轰杀他,所幸琼恩也知道这是白日梦,很快就抛开这个念头,再不去想。 前面已经看见熟悉的宅院,马上就要到家了。 ※※※ 进家门之前,琼恩一直在头疼一件事情,就是如今挂在脖子上的这枚贝裘里宝石,里面封着魅魔莎珞克——是释放她出来呢,还是继续就这麽封着? 一直封着,未免过於残忍,莎珞克毕竟是个有思想丶有意识丶活生生的人,不是玩具,可以任由摆布。但如果要放出来的话,家里就是又多了一个女孩子。这次好不容易机缘凑巧,梅菲斯和凛都不在身边,莫尼卡姐妹自己有家,终於可以和姐姐享受二人世界了,倘若又多出一个电灯泡的话……琼恩倒是无所谓,珊嘉只怕会不高兴。 还没等想出答案,他已经走进了客厅,然後发现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女孩子:珊嘉正在和芙蕾狄聊天说话。看见琼恩,芙蕾狄礼貌地起身站起,珊嘉只是点了点头。 「回来了。」她说,转脸吩咐仆人将晚餐再热一下。芙蕾狄欲待告辞,却被珊嘉拉住了,「一起吃吧,反正也这麽晚了,你回家重新弄又麻烦。」 「你们还没吃饭?」 「等你呢。」珊嘉说,眼光无意间在琼恩胸口掠过,应该是注意到了甚麽,但没说话。 比起昨日,晚餐相对简单些,但气氛却反而融洽些。芙蕾狄不再那麽拘谨,渐渐放开,言谈举止也自在了很多,琼恩旁观之下,发现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於珊嘉不动声色的巧妙引导,往往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就能化解掉可能出现的尴尬苗头,把话题转向轻松的方面。 「奇怪,姐姐这种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琼恩暗自嘀咕着,其实他也知道,这与其说是一种学习锻炼而来的本领,不如说是一种天赋。有些人就是天生有这种魅力,自然而然就能拉近距离,化解心防,让人感觉亲近自在。像琼恩这种废柴,那就是永远也不用指望了。 「这样也好,按照以前看过的奇幻小说,男主角凡是拥有庞大後宫的,必须就要有一个够强势的女主角来镇场面。梅菲斯强是够强,但太过锋芒毕露,缺乏亲和力,凛就是个贪玩的孩子,芙蕾狄太柔弱,其他自然更不用谈……还是姐姐这样最合适。」 抱着这种念头,他开始心情愉快地对付盘子里的牛排。 晚餐後,琼恩送芙蕾狄回家,然後返回自己家中,珊嘉已经不在客厅。他刚刚上楼,便听到一曲笛音悠悠传入耳中,转头看去,是珊嘉正站在阳台上吹奏,手中握着的正是琼恩送她的那支夜风之笛。 今晚没甚麽月色,但满天星辰灿烂,珊嘉身着紫裙,秀发垂肩,手执银色长笛,站在夜色晚风之中,确实是一副令人心驰神醉的美景。她吹奏的是一首小夜曲,在阴魂城中很是流行,传闻还是昔日阿拉莎王后所作,曲调婉转缠绵,彷佛情人恋语,隐隐又有几分哀伤忧愁之意,正适合用长笛演奏。琼恩以前也听过,但他性情比较冷漠,倒没甚麽感觉,如今听珊嘉吹起,不知怎地,渐渐便被那曲意侵染,沉醉其中。 等回过神时,已经是一曲终了。珊嘉转回身来,盈盈笑着,「如何,小弟,」她问,「姐姐吹得怎麽样?」 「好极了,」琼恩由衷地感叹,「姐姐,没想到你还真是有天赋呢。」 「甚麽话,」珊嘉板着脸,「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以前觉得姐姐甚麽本事都没有?」 「不是不是,我怎麽可能会这麽想,」琼恩赶紧辩解,「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姐姐有音乐天赋,却没想到居然会高到这种程度。明明才只学了一年,但吹奏出来的那种感觉,寻常人一辈子苦练也达不到。这简直就是……」他努力地搜寻着合适的词汇,「简直就是奇迹。」 「甚麽奇迹,」珊嘉笑起来,用长笛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叫做天赋,懂不懂?说明你姐姐是天才——算了,跟你这种五音不全的人也没法解释。」 「姐姐,我也不算五音不全吧……」 「和别人比当然不算,和我比就是了。」 「姐姐,骄傲是不好地品质啊。」 话是这麽说,琼恩心里还是很高兴。姐弟两人,同日出生,同样的环境长大,原本也应该有相同的未来才对,但珊嘉拿出所有的积蓄,把琼恩送进巫师学校,让他奔向光明灿烂的前程,自己独力承担起生活的重担,甘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在琼恩的潜意识里,总是对珊嘉有一分愧疚,有一分亏欠,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原本可以属於姐姐的未来。如今能够看到珊嘉发现自己的天赋,看到她意气风发的样子,那真是说不出的喜悦。 姐姐,这才是你真正应该拥有的人生啊。 琼恩走上前,从身後将珊嘉抱住,少女温柔地倚在他怀里,头枕在肩上,仰面看着夜空中的灿烂星辰。「小弟,」她轻声说,「知道麽,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每天都盼着你能回家,想吹一曲给你听,让你夸奖我。」 「姐姐那麽想听我的夸奖?」 「当然啊,因为姐姐没甚麽本事嘛,」珊嘉微微笑着,「不能帮你,甚至不能陪着你,样样都不如艾弥薇,也不如你。所以就总想着能找出点东西,能做到点不一样的事情,让你惊喜,觉得我这个姐姐还是有点长处的,并不是那麽差劲,甚麽都不行。」 「姐姐!」琼恩不高兴地打断,「怎麽说这种话。姐姐怎麽能这麽想,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好,「在我心里,姐姐永远都是最好的呀,根本就不需要去做甚麽来证明之类的……」 「我知道啊,」珊嘉抚摸着他的脸,「但我想做你最完美的姐姐嘛,」她突然格格娇笑起来,「我是姐姐嘛,当然要比自己弟弟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欺负你啊。」 「……姐姐,欺负自己弟弟,可不算是甚麽好品质吧。」 「唔?弟弟这种生物,难道不就是用来让姐姐欺负的吗?」 「当然不是,」琼恩认真地说,「恰恰相反,弟弟这种生物,是专门用来欺负姐姐的。」 珊嘉笑黡如花,嘴唇在琼恩耳边悄声低语,吐气如兰,「是吗,小弟,」她轻轻舔着他的耳垂,「那你说说看,想怎麽欺负姐姐呢。」 第八节 珊嘉的教导 想怎麽欺负姐姐,这是个令人耳热心跳的问题,充满了诱惑挑逗。琼恩原本就已经对珊嘉觊觎已久,再听到这句话,哪里还按捺得住,拦腰一把将她抱起,往卧室里走去。 珊嘉格格娇笑,并不抗拒。卧室的门虚掩着,琼恩直接一脚踢开,走到床边将姐姐放下,便开始脱她的衣服。珊嘉穿的是长裙,脱起来有些麻烦,琼恩花了半天功夫才搞定,正要去解文胸的搭扣,珊嘉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对不起,小弟,」她柔声说,「今晚不行。」 「为甚麽?」 「明天我还要上学。」 「没事的,姐姐,我会很小心,不会让你明天起不了床的。」 「不行就是不行啦,」珊嘉环臂将他抱住,把琼恩也拉上床,「要听话,乖。」 「哦。」 琼恩有些沮丧,也略略有些心中不快,终究还是不愿违拗珊嘉的意思,只得深吸口气,强自压下满腔欲火,躺在旁边。珊嘉侧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生气了?」 「没。」 「真的没有?」 「没有!」 「还说没有,」珊嘉笑着,「明明就是在生姐姐的气,怪姐姐不给你,是不是?」 琼恩不说话,算是默认。 「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也是这麽急着求欢的?」 「可是,我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我啊,」琼恩说,「上次我向姐姐求婚,姐姐也答应了,那为甚麽还……」他有些不高兴地转过脸,「我也不是说就急着要姐姐,也没就急於这一时。姐姐如果不方便,没心情,或者就是暂时不愿意,我也都不介意。可是既然姐姐不愿意,那干嘛刚才又逗我啊。」 珊嘉摇摇头,「抱着我,小弟。」 琼恩赌气犹豫了两秒钟,终究还是侧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啦,姐姐,」他道歉,「是我太心急了。」 「不是,」珊嘉柔声说,「是姐姐不好,不怪你。其实姐姐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心里总还是有点害怕。」 「害怕甚麽?」琼恩奇怪。 珊嘉俏脸羞红,「小弟,我说了,不准嘲笑姐姐啊。」 「怎麽会。」 「姐姐害怕啊,」珊嘉低声说,「害怕让你得到得太容易,你就不会珍惜;害怕这麽简单就给了你,你会心里看不起姐姐。」 「姐姐……」 「觉得很可笑是不是,」珊嘉自嘲一笑,「姐姐自己也觉得很可笑。你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了解你,相信你,知道你不会不珍惜姐姐。可是……可是我总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心里止不住地会害怕,」她轻轻将脸贴在琼恩胸口,「姐姐终究,还只是个女孩子呢。」 琼恩亲吻着她的脸颊。 珊嘉深深呼吸着,然後闭上眼睛,像是下定全部的决心,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小弟,」她轻声问,「想要姐姐吗?」 「想。」 「那就来吧,」珊嘉说,「来把姐姐拿去。姐姐喜欢你,想做你的妻子,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她闭着眼睛,感觉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背後,解开搭扣,将文胸脱去,然後顺着腰腹下移到臀部,一点点褪去柔软的丝织内裤。少女情不自禁地轻微颤抖着,她已经一丝不挂,全身赤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琼恩在脱自己的衣服,紧接着一具火热的男性躯体贴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她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抓着床单,尽力让自己一动不动,等待着即将来到的侵入,等待着破身的痛楚,等待着被自己的弟弟从女孩变成女人。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但这一刻并没有到来。 琼恩抱着姐姐,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珊嘉从小就体温偏低,总是有些冰冰凉凉的。「姐姐,」他轻声说,「我爱你,姐姐。」 「嗯。」 「我想要你。」 「姐姐已经答应给你了呀。」 「今晚不要,」琼恩亲吻她的嘴唇,「让姐姐害怕,让姐姐对我没信心,这是我的不对,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我要做得更好才行,」他轻轻地说,「姐姐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最珍惜,最重视,最爱的女孩子。我要让姐姐知道这点,明白这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一点,然後我才会要姐姐。我不想让姐姐有一丝勉强,有一点担忧,有半分害怕和踌躇,更不需要鼓足勇气。我想要的,是姐姐彻彻底底的心甘情愿。」 珊嘉睁开眼睛看着他,然後微笑,「这恐怕不太容易呢。」 「为了姐姐,我一定会做到的。」 「嗯,」珊嘉点头,「我相信你。不过小弟,姐姐也想说:姐姐是你的,已经属於你,」她柔声说,「你想甚麽要,姐姐都给你。」 琼恩笑起来,「放心,姐姐,」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不会让姐姐等待太久的。」 「讨厌!」珊嘉娇嗔着,突然笑了起来,眼波流转,媚态无限,「小弟,我感觉下面有甚麽硬硬烫烫的东西在顶着我的大腿呢。」 「姐姐,那是男性的正常生理反应,不用介意。」 「可是那麽硬,那麽烫,好像很吓人的样子,」珊嘉笑意盈盈,「真的不想今晚就把姐姐吃掉?」 「……我会克制住的。」 虽然确实是忍耐得很辛苦,但刚刚才说了大话,总不能立刻就自己推翻,那以後在姐姐面前还有甚麽信誉可言。然而珊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或者说,她想进一步考验琼恩的意志力。 「真的不想?」她柔柔地问,「可是这样一直硬挺着,听说对身体也不好呢。想不想让姐姐用嘴帮你?」 琼恩的喘息声渐渐粗重,清晰可闻。 「你不是很喜欢让女孩子用嘴麽,总是这麽欺负芙蕾狄,」她的声音越来越柔媚,「姐姐今天涂的可是晶彩唇膏哦,你平时最喜欢的那一款。」 琼恩按住珊嘉的双肩,「姐姐,」他警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见识甚麽是男人的疯狂。」 珊嘉格格娇笑,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在冬日的寒夜里用彼此的体温温暖对方。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是珊嘉打破了沉默。「小弟,你脖子上戴着的是甚麽?」她悄声问,「硬硬的,冰冰的,咯得我难受。」 「啊,对不起。」 琼恩刚才把自己快速脱光,却忘了把脖子上的宝石吊坠取下,此时被珊嘉提醒才想起,赶紧摘了下来。正要放在床头柜子上,珊嘉伸手接了过去。 「这是甚麽宝石,好漂亮。」 「贝裘里,又叫焰光石,出产於深海之中,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宝石,」琼恩解释,「光线越暗的地方它越放光,要在完全的黑暗中才最漂亮呢。」 他打了个响指,关掉魔法吊灯。灯光刚刚熄灭,珊嘉手中便有一团光辉升起,正是那枚贝裘里宝石,正在黑暗中艳艳生光,照得半个房间彷佛白昼。「真神奇,」珊嘉感叹,「那位叫莎珞克的魅魔,在这里面?」 琼恩和珊嘉说过莎珞克的事情,也提过奥沃帮他使用宝石界域来规避真名契约的风险,但并没有说具体的详情。珊嘉能够直接就猜到,算是反应很敏锐了。琼恩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的。」 「干嘛不让她出来?」 「这个,我是想她和姐姐又不熟,怕相处得不好,反正她在这宝石里,相当於是休眠状态,也不知道时间流逝,没关系的。」 珊嘉轻轻摇头,「小弟,你怎麽能这麽说话,如果换了你是她,你会喜欢?」 「……不会。」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怕我不高兴,」珊嘉柔声说,「你能这麽顾着我,姐姐心里就很高兴了。你已经十七岁,按照外面的标准已经成年,就算按照我们的标准,那也只差一岁了。你这两年在外面奔走,见识阅历都比姐姐多,做人的道理,也不需要姐姐来教你。但有一句话,姐姐希望你能记着。」 「姐姐你说,我一定牢记。」 「不为己甚,」珊嘉说,「善恶正邪,是非对错,这些都不用说,你自有分寸,自己明白。姐姐唯一要说的,就是无论待人做事,不为己甚,不要做得太过分。」 ※※※ 姐姐的教诲,那是自然一定要遵从的,但此刻两人都赤裸着躺在床上,再把莎珞克召出来显然就很不合时宜,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等明天再说。 怀里抱着心爱姐姐的裸体,却又不能推倒吃掉,琼恩实在是忍耐得很辛苦,後悔自己怎麽就一时头脑发热,非要玩甚麽「彻彻底底的心甘情愿」。反正自己喜欢珊嘉,珊嘉也喜欢自己,两情相悦,就应该先上了再说。只是如今话已经说出去,後悔也无用,只能强充英雄到底了。 推倒是不行,但没说不能占占便宜,琼恩双手在珊嘉身上游走着,揉揉捏捏,几乎将每一寸肌肤都抚摸了几遍,连女孩子最私密的地方都没放过。珊嘉有些怕痒,被他弄得娇笑不止,但也并没有抗拒,任他肆意轻薄。「今天你和芙蕾狄去逛街了?」她问。 「去图书馆,想查查看有关吟游诗人的资料。」琼恩老实回答。 「你真的觉得姐姐能够成为吟游诗人?」 「我觉得可能性很高,」琼恩认真地说,「姐姐在音乐上的天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惊世绝艳。如果姐姐都不行,那世界上就不存在吟游诗人了。」 珊嘉笑起来,「小弟,别以为姐姐甚麽都不懂。吟游诗人是要有音乐天赋,又不等於说有了音乐天赋就行。按你这麽说,古往今来的音乐家,全都是吟游诗人了。」 「他们天赋还不够,」琼恩坚持,「比不上姐姐,所以自然不行。」 珊嘉微微一笑,「好,」她说,「那姐姐一定努力。」 说了半天话,两人都有了些倦意,看看时间也不早,应该休息了。琼恩熄灭灯光,将珊嘉抱在怀中,正准备入睡,珊嘉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小弟,芙蕾狄今天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芙莉娅的婚约,」她看着琼恩,「这件事情挺麻烦的,你有甚麽打算呢。」 琼恩耸耸肩,「暂时也没甚麽好主意,明天我去和芙莉娅谈谈,商量看看有甚麽办法吧。」 「嗯。」 第二天一早,珊嘉依旧是去音乐学院,琼恩先将莎珞克召了出来,将情况简要和她说了一遍,两人前往莫尼卡家。芙莉娅和芙蕾狄姐妹俩都在家没出门,大家都认识,也就免去了客套,直接在客厅里展开讨论。 其实这件事本身很简单,库肯和芙莉娅从小相识,关系不错,莫尼卡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家为他们定下了婚约。後来因为某种变故,芙莉娅想悔婚,但父亲已经去世,家中没有长辈,姐妹俩都未成年,没有资格说话,库肯家族那边自然又不肯放弃婚约——麻烦就此诞生。 这其中有个关键的问题,便是芙莉娅到底因为甚麽缘故突然要悔婚?这是整件事情的转折点,如果能清楚这点,那麽或许就能够推知更多的东西,从而想出对策。 然而……芙莉娅不肯说。 「那个原因无关紧要,」她说,「你们不用知道。」 「我们不用知道?」莎珞克冷笑着反驳,「原来这件事情是『我们』的事情,和你无关啊。」 芙莉娅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芙蕾狄见状连忙出言缓和。琼恩皱了皱眉,虽然也不太高兴芙莉娅的态度,但最终没说甚麽。「好吧,原因既然不重要,那就先不管,」他说,「但这个问题怎麽解决呢?怎麽说服库肯家族愿意放弃婚约?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决斗了。」 芙蕾狄点头,「恐怕也只能这样。」 决斗有很多类,此时大家所说的,便是「为女人决斗」这种。其实是古老风俗的遗存,两位男性可以为争夺某位女性而决斗,败者放弃追求,从此退避。就这件事来说,琼恩可以向库肯提出挑战,为了芙莉娅而决斗,倘若库肯战败,那就得按规矩弃权,婚约自然解除。这种用决斗解决情感问题的方式,是得到阴魂城法律认可的。 当然,这种决斗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首先双方必须都是贵族,平民百姓没有这个资格,因为决斗本来就是和「荣誉」丶「尊严」联系在一起的,贵族才有荣誉和尊严,平民百姓被漠视了;其次必须要决斗双方合意,一方提出挑战,另外一方是可以拒绝的,那样决斗就无法进行。 对於目前面临的局面而言,第一个前提条件是满足的,琼恩和库肯都是贵族,完全符合;但第二个前提条件就很麻烦,琼恩可以提出决斗,但库肯会接受? 「他应该会接受。」芙莉娅淡淡说。 「为甚麽?」 「因为他其实也愿意解除婚约,」芙莉娅说,「只是家族的事情,他也没法作主。如果你能给在决斗中打败他,那他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放弃了。」 「如果这麽说的话,那你干嘛不随便找个人来和他决斗,他再直接认输,一切搞定。」 「那不可能,」芙莉娅冷冷说,「他是个骄傲的人,决不会做这种事情。哪怕他期望你获胜,一旦开始决斗,他也会全力以赴,这是身为巫师的荣誉不容玷污。除非你真能打败他,否则他不可能假装认输。」 「是吗,」琼恩嗤笑,「当年毕业考试的时候,他胜过我,用的可并非是甚麽光明正大的手段吧。」 芙莉娅稍稍沉默,「那次他也是迫於无奈,整个计划是家族拟定的,他本人并不赞成。後来他还和我说起过,如果能够自己选择的话,他很期望能和你来一场公平较量。所以这一次如果你向他提出决斗,他应该会同意。」 「听起来他还真是个好人。」 「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芙莉娅说。 「嘿,那我可真就有点好奇了,」琼恩嘲讽,「既然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为甚麽你还要悔婚,宁愿选择我这种家伙呢?」 芙莉娅沉默不答。 第九节 芙蕾狄的听闻 琼恩身边的女孩子,倘若以距离而论,芙莉娅大概是最疏远的。两人原本就谈不上甚麽感情基础,甚至彼此敌视,突然有一天芙莉娅被莎尔当作生日礼物直接丢过来,琼恩顺势推倒,感觉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工作似的。就像珊嘉所说,得来的太轻易,就不会去珍惜,不是自己辛苦追求到手的,就不会多麽看重。对於琼恩而言,芙莉娅这个女孩子,更多是作为「芙蕾狄的姐姐」而存在,搞上她主要也是出於想玩姐妹双飞的心理,以及避免芙蕾狄变相被人上——换句话说,其实看重的是她的「身份」,而不是她本人。 尽管如此,毕竟是自己上过的女人,出於男性的独占心理,琼恩依旧还是把芙莉娅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如今芙莉娅当着他的面称赞另外一个男人(还是她的未婚夫),琼恩自然还是不甚愉快。同时也就越发好奇,芙莉娅和库肯之间,到底是发生了甚麽事情呢。 算了,不想这些,既然已经商定了方法,那就照样执行便是。反正对於琼恩来说,他也很想和库肯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倒不是想要报仇之类,更多是想借此来检验判断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这两年来,他和不少巫师交过手,算是有一些作战经验,但除了凛之外,极少有处於同一个水平线上的,往往都是克劳拓丶亚当斯丶欣布这种大巫师,总是以弱敌强,固然能够快速提升,但终究不能算是「正常」的锻炼方式,即便是凛,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对手,她虽然是巫师,近身搏击却比武者还强,而且太偏科了。 相比起来,库肯就最合适不过,他和琼恩是同学,都接受过全面严谨的学院教育,又各自有精研的方向。琼恩这两年来进步极快,但库肯进入奥术师学院深造,以他的天资勤奋,想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正好来切磋切磋,较量一番。 「好吧,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提出决斗便是。」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波澜不惊,一切如常。奥沃似乎又在闭门鼓捣甚麽试验,没有再召琼恩前去。莎珞克住在琼恩家中,她暂时没有阴魂城居民的合法身份,所以也不适宜到处乱跑,最多在附近转转。让琼恩没想到的是,珊嘉居然和莎珞克也很谈得来,相处得非常不错。 莎珞克以前是个杀手,现在是个恶魔,无论按照甚麽标准来看,都属於正常人避而远之的类型。当然,她很漂亮,身材火辣,很能吸引男性,但珊嘉是女孩子,又没有蕾丝边倾向,不会贪恋她的美色。在琼恩原本的预料中,珊嘉和莎珞克的关系大概会是客气丶冷淡丶礼貌中带着疏远的状态,彼此各干各的事情,见了面点点头而已,现在这种结果,令他大大出乎意料。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两人不但关系融洽,而且在珊嘉面前,莎珞克就会显得格外乖巧听话,彷佛文静的小姑娘,哪里还像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我这个姐姐……还真是有亲和力啊。」 觉察到这一点,琼恩终於有点明白,为甚麽自己在外面沾花惹草,勾搭了一大堆女孩子,珊嘉吃醋归吃醋,却也并没有真的特别生气,敲打敲打,也就算了。再进一步想,当初琼恩去幽暗地域之前,带上了芙蕾狄,以珊嘉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这两人有可能会旧情重燃,再度复合,但她也并没有出言阻止,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反对的意思,当然也谈不上多麽高兴,更多像是……像是根本就真没当回事。 对,就是这种感觉,在珊嘉心里,并没有真把琼恩身边的那些女孩子当回事,她清楚自己在弟弟心中的地位和分量,远远超越她们之上,所以根本就无需将她们视为同等级的对手,大可以放低身段去安抚——因为她有居高临下的资格,更有能够让人心悦诚服的气度和手腕,温顺的芙蕾狄也好,倔强的芙莉娅也好,满身邪气的莎珞克也好,都能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唯一的例外……恐怕是梅菲斯。 所以珊嘉真正在意的,始终也只有梅菲斯。 在这两天里,琼恩和芙蕾狄把第二丶第三图书馆仔细翻了个遍,连第四图书馆都看过了,依旧一无所获,半点有关吟游诗人的有价值的资料都没找到。至於音乐学院那边,珊嘉巧妙地向教授探询过,也没甚麽结果,这是比较令人沮丧的事情。 正当琼恩彻底失望的时候,莎珞克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你和芙蕾狄这两天去图书馆,是想找吟游诗人的资料?」她问。 「是啊。」 「看样子没甚麽发现呢。」 琼恩皱眉,「听口气,莫非你知道甚麽?」 「别误会,我对吟游诗人也是近乎无知,」莎珞克说,「但我奇怪你为甚麽不去找凛帮忙呢?」 「凛?」琼恩莫名其妙,「找她有甚麽用。」 「凛的老师是欣布,七姐妹之一。」 「这个我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七姐妹里有一位风暴·银手,竖琴手同盟的三大领袖之一,欣布的姐姐,」莎珞克说,「她就是吟游诗人。」 竖琴手同盟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正义组织,琼恩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而且还和其中成员打过一次交道,但了解确实不多,因为没怎麽关心。倘若不是莎珞克说,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竖琴手的领袖是七姐妹之一,魔法女神的选民。 「是领袖之一,」莎珞克纠正,「竖琴手有三个领袖,风暴是其中之一。」 「三个领袖?」琼恩笑起来,「多头执政?」 「不是,竖琴手名义上是一个组织,其实是分成三个派系,互不统属,各行其是,自然就有三个领袖了。」 「哪三个派系?」 「第一个派系是塞莱莉娅领导的『黎明』(ilight hall),算是最正统,因为他们最光明正大,公开活动,」莎珞克说,「第二个派系就是风暴领导的『密探』,喜欢刺探丶潜伏甚至搞各种暗杀;第三个派系是深水城主凯尔本领导的『月星』(oonstars),行踪隐蔽,风格诡秘,喜欢幕後操纵。」 「凯尔本也是竖琴手的领袖之一?他不也是魔法女神的选民麽,」琼恩说,「这麽说,竖琴手简直就是魔法女神的下属组织了。」 「差不多,风暴和凯尔本都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塞莱莉娅虽然不是选民,但也是信徒,整个竖琴手同盟,领导阶层基本都被魔法女神的信徒把持,」莎珞克点头,「不过凯尔本领导的『月星』……很受排斥,甚至一度和另外两派翻脸,分道扬镳。」 「为甚麽?」 「领导层的分歧吧,」莎珞克说,「凯尔本的行事作风,和竖琴手的其他领袖格格不入,无法调和,最终只能分裂了——大家都是这麽认为的。」 「凯尔本是甚麽行事作风?」琼恩好奇。 「一句话就足以概括,」莎珞克举起手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明白了。」 凯尔本的行事作风问题,可以先放在一边不去考虑,琼恩比较关心的是风暴·银手。这世界上的吟游诗人实在太罕见,奥沃知道一个甚麽清歌之女,结果是死了几千年的古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在世的,不能不关注。 「你想了解吟游诗人,与其去图书馆翻资料,还不如去直接请教风暴,」莎珞克说,「而且,你还不是想单纯的了解,是想让珊嘉学习吧。」 「你怎麽知道?」琼恩有些惊讶。 「这麽简单的事情,看也看得出来吧,」魅魔冷笑,「别把我当笨蛋。」 琼恩耸耸肩,「岂敢。」 莎珞克所言不差,与其去图书馆翻资料,不如直接上门请教,然而琼恩和这位风暴女士素不相识,反而和她的妹妹,「风暴女王」欣布还打过交道,勉强算是有点交情。倘若请凛出马,求欣布帮忙介绍的话,倒未必没有希望。只是凛现在不在身边,虽然可以借助魔法传讯联系,但这种事情,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楚,只能等下次见面再详谈了。 琼恩和梅菲斯自阿斯卡特拉暂别,如今也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其间也联系过几次。他们手上都有宝石跳跃戒指,每天可以启动三次短讯术,每次能够维持通话一分钟,虽然谈情说爱办不到,简单地汇报一下近况还是可以的。在昨日的短讯联系中,梅菲斯说她和凛已经乘船在坠星海上,预计还有两三天就能抵达阿格拉隆,见到欣布。 阴魂城这边召琼恩回来,一方面是述职,另一方面说是另有任命,到现在为止还没半点消息,也不知道下个任务是甚麽。但马上就是新年,接着又是仲冬节,以常理推测,这一个月之内都会是比较清闲的,就算有甚麽事情,应该也是等到仲冬节之後再说。琼恩盘算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请假,和珊嘉出去旅游一趟,姐姐一定会很高兴。至於去甚麽地方,琼恩初步考虑是迷斯卓诺,那里原本是精灵王国,风景秀丽,距离阴魂城又不算很远,梅菲斯也说要回迷斯卓诺见大主教,正好会合。 只不过,珊嘉遇上梅菲斯……为甚麽想起这副场景,心中涌起的不是左拥右抱的香艳甜蜜,而是世界末日将至的惶恐不安,连背後都变得有点凉飕飕起来…… 这一日,早餐之後,琼恩要送珊嘉去学校。珊嘉原本说不用,但见琼恩坚持,也就罢了。姐弟俩一路闲谈,到了学院附近,远远已经望见正门,珊嘉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再让琼恩送她进去,催他回家。 「这有甚麽关系啊,」琼恩说,「我是你弟弟,送姐姐上学,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世界上有哪个弟弟像你这样的?」珊嘉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揽着姐姐的腰,把姐姐抱在怀里,就差没亲上来了。」 「那让我亲一口。」 「不行,会被人看见的,回家再让你……」 琼恩毫不理睬,直接吻上她的樱唇,封住了後面的话,珊嘉略略挣扎,随即也就放弃抵抗,任他轻薄。琼恩吮吸着姐姐的柔滑舌尖,品尝着少女口中香甜津液,过了半晌方才放开。「姐姐脸真红。」他取笑。 「讨厌啦。」 珊嘉挥手告别,走进学校,琼恩目视她的倩影消失,转身回家。走了片刻,大约四五分钟,他转过一个街道拐角,恰好有个人也迎面而来,险些撞上。两人都猝不及防,同时退後两步,抬头一看,各自有些惊讶。 「兰尼斯特!」 「库肯!」 虽然琼恩已经打定主意,要向库肯提出决斗,争夺芙莉娅,但因为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遭遇,一时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踌躇着,考虑是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提出决斗,还是客气地打个招呼离开,下次再说。正犹豫间,库肯倒先开口了。 「琼恩·兰尼斯特,」他慢慢说,「我,雷曼瑟·库肯,为芙莉娅·莫尼卡小姐,向你提出决斗。」 琼恩怔住了。 ※※※ 要解除芙莉娅的婚约,唯一的途经就是琼恩按照古老风俗向库肯提出决斗,击败对手,从而逼迫对方放弃。这方法的前提条件之一,是库肯要愿意接受挑战,否则免谈。芙莉娅认为库肯会愿意,她说得很肯定,但琼恩依旧还是有些怀疑的。 原因很简单,以己度人的话,如果换了琼恩是库肯,他肯定不接受。现在的情况是:自己有一个漂亮的未婚妻,马上就要成婚,莫名其妙跳出一个人来抢,要求决斗。自己如果赢了,并没有半点额外的好处,如果输了就是损失——这种亏本的事情,白痴才会做,而库肯怎麽看也不像是个白痴。 事实证明,琼恩猜得没错——库肯确实不是白痴,他是疯子;库肯也确实没有接受琼恩的挑战,因为他自己抢先提出了决斗。 峰回路转,出人意料,便是琼恩也怔住了,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搞甚麽名堂。「你是说,为芙莉娅和我决斗?」 「对。」 「那如果你输了呢?」 「那麽按照规矩,我的家族就会放弃婚约,」库肯冷静地说,「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琼恩耸耸肩,「好,」他说,「那麽我接受你的挑战。」 「时间便是明日上午,地点是『夜幕』,没问题吧。」 「没问题。」 库肯点点头,径直离去,琼恩站立片刻,颇觉这事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想,反正最後结果也没差,那就是了。至於库肯是发疯也好,犯傻也罢,和自己无关。 回到家中,取出魔法书研习了两个小时,试着掌握一个新法术,但进展不快。看看时间,距离午餐还早,随手拿过珊嘉留在家中的夜风之笛来,试着吹了起来。 琼恩是学过长笛的,否则在阿斯卡特拉也不会特别挑选长笛给珊嘉做礼物,但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没碰过,自然生疏了很多。勉勉强强吹完一曲,自嘲一笑,正准备放下,芙蕾狄走了进来。 对於琼恩和芙蕾狄的关系,珊嘉其实已经算是默认接受,因为这个缘故,芙蕾狄渐渐也胆大起来,敢来主动找琼恩。两人温存片刻,芙蕾狄已经是衣裳不整,脸飞红霞,又有些害羞,正情不自禁间,看见旁边放着的银色长笛,不觉奇怪,「琼恩,你不是要把它送给珊嘉姐姐吗?」 「送了啊。」 「那珊嘉姐姐去学校怎麽没带上?」 「哦,她们学校里统一给学生发了长笛,说是不允许自己带乐器,所以留在家里。」 芙蕾狄怔了怔,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但琼恩已经注意到了,「怎麽了,芙蕾狄,」他问,「你想说甚麽?」 「没……没甚麽……」 琼恩皱起眉头,「说。」 芙蕾狄见他不悦,顿时便胆怯了,犹豫半晌,终於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也没甚麽,只不过……只不过,芙莉娅她以前也是在音乐学院里上过学的,我记得她当时抱怨过,说学校不给学生统一配发乐器,需要自己准备……」 第十节 莎珞克的猜测 「你说甚麽!」 芙蕾狄的话虽然说得很婉转,但琼恩还是直接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怒,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芙蕾狄原本是坐在琼恩腿上,偎依在怀里,被他这一陡然站起,险些摔倒,总算琼恩反应快,一把扶住。 「琼恩,我……」 小女孩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着,连眼泪都几乎要滚落下来。琼恩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揽住芙蕾狄的腰,让她坐在自己怀中。「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琼恩,我不是想……」 芙蕾狄急急分辩,但被琼恩打断了。「我没怪你,」他说,让自己的心绪缓缓平息,「你刚才说,音乐学院里,并不给学生配发乐器,需要学生自己准备?」 「芙莉娅是这麽说的,说因为学校本身就不收任何费用,所以也不提供乐器,由学生自备。」 「芙莉娅也在音乐学院学习过?」琼恩问,「甚麽时候的事情?」 「就是在去年,你第一次离城去博得之门,就在那段时间里,」芙蕾狄说,「夜女士的教会非常看重音乐素养,所有的入夜者(见习牧师)都会被安排到音乐学院里培训半年,芙莉娅就是这样进去的。」 「这麽说,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 「是。」 琼恩沉默着,他相信芙蕾狄没有说谎,何况这种事情也很容易验证,一查就知道。但倘若她所言是实,那岂不是说珊嘉在说谎?当然,这是件很小的事情,但问题就在於,珊嘉为甚麽要在这种小事上骗他?她到底想隐瞒甚麽? 不,等等,事情未必就这麽简单。 琼恩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素来性格沉稳,纵然面临生死关头也不会惊惶失措,依旧能平心静气,慢慢分析盘算。只是如今牵涉到珊嘉,骤然听闻,一时间失了镇定,总算平日锻炼,慢慢便重新收敛起心神。 「芙蕾狄应该是不会说谎,但她也是听芙莉娅说的,芙莉娅所言未必是事实——就算是事实,那也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学院的规矩改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是这麽说……但总还是心里堵得发慌。 要验证这件事情的真伪也不难,直接去一趟音乐学院便是,找教授或者学生打听一下情况,甚至直接看看他们使用的乐器是否统一规格就知道。琼恩犹豫片刻,便下了决心,「芙蕾狄,」他说,「换衣服,和我去一趟音乐学院。」 「琼恩……」 「放心,我清醒得很,自有分寸,」琼恩笑了笑,「何况也没多大的事情,只是想弄清楚了,心里有数罢了。」 芙蕾狄见他神态,知道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说甚麽,回家换了衣服,随他前往音乐学院。 两人到达的时候,恰好是午餐时分。音乐学院不像巫师学院那样规矩严格,但也不是闲杂人等能够随意进出的公共场所,琼恩如果表明身份,说是来看望姐姐,门卫倒是会放行,但这样一来又未免惊动珊嘉。正踌躇间,芙蕾狄突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前方。 琼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从学院侧门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菲多琴(近似小提琴),看样子也是学生,准备逃课溜走。对於音乐学院而言,反正他们又不收学费,根本就不管束学生,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这种事情应该是很正常的,毕竟像珊嘉那样的乖女孩不多。「你认识他?」琼恩问。 芙蕾狄点点头,「卡雷蒙家的梅林,小时候我和姐姐经常欺负他的。」 琼恩笑起来,没想到芙蕾狄这样乖巧的女孩子,也会有欺负人的经历。他默诵咒语,伸手往少女的肩上轻轻一按,淡紫色的魔法符文一闪即逝,渗入体内。「去问问他。」琼恩说。 「嗯。」 芙蕾狄走上前,拦住那个叫梅林的少年。梅林正准备逃课,虽然学院不禁止,但毕竟也不是甚麽光彩的事情,突然被人拦住,倒是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芙蕾狄才松了口气,「是你啊,」他说,「吓死我了。」 「想干嘛去呢?逃课?」芙蕾狄笑着问,倒是颇有几分大姐姐的口气。 梅林叹气,「家里非要我进来学习,可是你知道的,我哪有半点音乐天分啊,连兴趣都没有,教授说的一概听不懂,教的一概学不会,在里面呆着浑身难受,还不如出来透透气——你不会向我父母告密吧。」 「不会,」芙蕾狄说,「我才没这麽多嘴呢,」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梅林手中的菲多琴,「你学这个。」 「是啊。」 「这琴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学校配发的?」 「甚麽啊,当然是家里买的,」梅林扁扁嘴,「芙莉娅不也在这里上过学吗,你难道不知道,学校怎麽可能会给学生配乐器,哪有那麽大方的,经费也不够啊。」 「全校都这样吗?」芙蕾狄又问,「你是菲多琴组的,未必知道其他组的情况吧,比如长笛组……」 「长笛组也没有,」梅林直接打断,「库肯家那小子不就在长笛组,我前天还遇到他呢。」 「库肯家的小子?」 「伦菲特·库肯啊,」梅林说,「他也在学院里,就在长笛组,我看他用的长笛也是自己带的。」 芙蕾狄点点头,又随便问了几句,放他走人。 「别告诉我家里啊。」梅林叮嘱。 「放心。」 待梅林离去,琼恩从暗处走出来,他刚才在芙蕾狄身上附了一个锐耳术,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芙蕾狄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得担心起来,「琼恩,你别多想,或许……」 琼恩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伦菲特·库肯是谁?」 「库肯家这一代最小的儿子,雷曼瑟·库肯的弟弟,」芙蕾狄解释,「听说也进了神殿当牧师,目前正在见习阶段。」 琼恩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回去吧,」他说,「晚上再说,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或许姐姐跟我开个玩笑罢了。」 ※※※ 话可以说得豁达,心里却终究难以释怀。不单纯是因为珊嘉骗他,更重要的是:珊嘉为甚麽要在这件事上撒谎?事情本身并不重要,但背後隐含的意味,却让琼恩觉得不安。 先让芙蕾狄回家,琼恩回到自己家中,心绪不宁,翻了几页魔法书,再也看不进去,索性丢到一边,独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甚麽稀奇古怪的都有,几乎就想再冲到学校去当面问珊嘉。正自烦闷间,莎珞克轻轻敲门,走了进来。 「你怎麽了?」魅魔奇怪,她还从没见过琼恩这副模样,「出了甚麽事?」 琼恩原本不想告诉她,但此时心中郁结,思维混乱,芙蕾狄又不在身边,本能地想找个人说说。莎珞克虽然年轻,阅历却多,思维敏锐,於人情世故并不陌生,说不定能有些独到见解,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他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都说了遍,「就这样,」琼恩叹气,「可能是我小题大做,太过紧张吧。」 魅魔摇摇头,「恐怕不是。」 「唔?」 「我是说,这件事情未必那麽简单,」莎珞克说,「不过现在也不用多想,反而自增烦恼,等下午珊嘉回来,问问她自然就一切清楚。」 「怎麽问?」琼恩不悦,「难不成我去问她:姐姐,你是不是骗了我?如果能够直接问她,那我还用得着这麽头疼麽。」 「谁说要直接问了?」魅魔格格娇笑,「你是关心则乱,这有甚麽难的。不能直接问,可以旁敲侧击嘛,到时候你别说话,看我的就是。」 琼恩皱皱眉,但也没说甚麽。 晚餐时分,莎珞克难得的表现活跃,和珊嘉闲谈聊天,说得很是投机。「珊嘉姐姐,」她突然不经意地问,「你们学院对招收学生有甚麽要求麽?」 「嗯?」珊嘉没明白。 「我是说,最近在家里闲着没事,闷得发慌,看你吹长笛那麽漂亮,所以也有点动心,」莎珞克彷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能不能也溜进去学学。」 珊嘉笑起来,「这个,恐怕有点难呢,」她看向琼恩,「学院虽然是免费入学,但它只面向本城居民……」 「真遗憾,」莎珞克夸张地叹气,「本来还想能像姐姐一样学学长笛呢。」 「你想学长笛,我可以教你啊,」珊嘉说,「虽然我也才学了一年,但引导你入门至少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你为甚麽想学长笛呢,不考虑其他乐器?」 「因为看珊嘉姐姐你吹长笛好美啊,」莎珞克真诚地说,眼神里几乎都要冒出崇拜的小星星来,「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学长笛嘛,长笛是最适合女孩子的乐器了,其他都太笨拙。」 「哪有这回事,」珊嘉微笑,「竖琴也不错啊,菲多琴也很优雅,长笛反而不算是最适合的,不过比较轻巧就是了。我们学校里,长笛组有五名学生,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全都是男孩子呢。」 「这样啊。」莎珞克点点头,表示明白。 琼恩不明白莎珞克这麽套话有甚麽意义,但他按照事先约定,没有多问。莎珞克和珊嘉又聊了几句,慢慢将话题带到芙莉娅身上,「对了,琼恩,」魅魔问,「听说你已经向库肯提出决斗?」 「是他向我提出的,」琼恩回答,「不过结果都一样了。」 「有把握获胜麽?」 「这个,」琼恩沉吟,「不好说,毕竟有近两年没打过交道了。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他是略胜我一点,现如今麽,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要加油哦,」莎珞克鼓励地说,转过脸继续和珊嘉聊天,「对了,珊嘉姐姐认识那个甚麽库肯吗?」 珊嘉稍稍犹豫,「算是认识,」她说,「以前我在莫尼卡家见过他几次,最近他也经常来学院,常常见到。」 「嗯?他不是巫师吗?」莎珞克问,「难道也在音乐学院培训?」 「不是,是他弟弟伦菲特在学院,而且和我同一组呢,都学长笛,」珊嘉解释,「他经常来看他弟弟。」 「他们兄弟关系很好?」 「应该是吧。」 晚餐之後,莎珞克把琼恩拉了出去,「珊嘉姐姐,我找他有点事情,借用一会,」她甜甜笑着,「不介意吧。」 珊嘉微笑,「没事,他又不是我的玩具,你们慢聊,我先上去了。」 莎珞克把琼恩拉出门,一直走到附近的小花园中。「主人,你有大麻烦了。」她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说。 「甚麽大麻烦?」 「你有情敌了。」 「情敌?谁?」琼恩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库肯那家伙?」 「除了他还有谁。」 琼恩皱眉,「你怎麽得出这个结论的?」 魅魔瞥了他一眼,「这麽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居然都还反应不过来?平时的聪明都到哪里去了?一碰到和姐姐有关的事情就智商降低了麽,」她嘲讽着,「我来分析给你听,首先,你两次在音乐学院旁边碰到那个甚麽雷曼瑟·库肯对吧。」 「是啊。」 「我当时听你说起这事就很奇怪,他是个巫师,现在应该在奥术师学院学习对吧,就算学院规矩松,他能经常出来溜达,为甚麽会偏偏在音乐学院附近?」莎珞克顿了顿,「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难道还能说是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经常去音乐学院。」 「是啊,刚才珊嘉说了,他弟弟在学院里上学,他经常来看他弟弟而已。」 「真的吗?」莎珞克冷笑,「你真的相信这种话?我问你,如果你有个弟弟,你会三天两头去学校里看他?」 「……不会,如果是姐姐还差不多。」 「那就是了,上学的是他弟弟,又不是他姐姐——再说这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心理变态,喜欢自己姐姐——所以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他确实有个弟弟在音乐学院里学长笛,」琼恩辩解,「珊嘉没说谎。」 「我又没说你姐姐说谎,你着急甚麽,」莎珞克白了他一眼,「库肯是有个弟弟在学院,这不错,但刚才我们也说了,他不可能真的为了弟弟三天两头去学院——那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另有目的。」 「……甚麽目的?」 「这还用说吗?刚才你姐姐说话你没听见?库肯经常去的是长笛组,长笛组一共五个人,只有珊嘉姐姐是女孩子,其他全是男性——你认为库肯跑得这麽殷勤,还能是为了谁呢?」 琼恩不说话。 「那支夜沉木长笛,价值少说几百金币吧,」莎珞克步步紧逼,「既然不是学校配发的,那麽是哪里来的呢?你姐姐自己买的?当然她是买得起,但如果是买的,何必要骗你?」她格格笑着,「唯一的解释,就是不想你知道它的真正来源。你是她弟弟,还是她情人,有甚麽事情不能让你知道的?难不成是偷来抢来的?」 「胡扯!」琼恩发怒。 「别生气,我只是假设而已,」莎珞克摊开手,「既然不会是买的,也不是偷的抢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别人送的,而且还是个男孩子送的,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我说得没错吧?」 「能送得起这样珍贵礼物的,不会是寻常人,只可能是这城中的贵族,」莎珞克悠然说,「那位库肯先生,不正符合条件麽。」 「你这始终都只是猜测而已,」琼恩说,「没有半点实在的证据。」 「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大家心知肚明,还需要甚麽证据?又不是上法庭,」莎珞克嗤地一笑,「这麽多线索,全都能对得上,你认为这还是巧合?如果你觉得是巧合,那麽我可以再提供一个证据:你说芙莉娅为甚麽要悔婚?」 「这我怎麽知道,她坚持不肯说。」 「是啊,她不肯说,但我们可以猜,」莎珞克说,「她和库肯算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突然就破裂,你不觉得这很诡异?论人才,论相貌,论家世,库肯样样无可挑剔,除非是他人品有问题——但芙莉娅自己都说,库肯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那她还会因为甚麽而翻脸?」 「你的意思是说……」 「没有别的可能,」莎珞克双手一摊,「唯一的解释,就是库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芙莉娅可是标准的美人,这个女孩能够压倒她,让库肯抛弃这麽多年的感情变心,那想必一定是位绝色美女……你这麽瞪着我做甚麽,我又没说就一定是你姐姐。」 第十一节 琼恩的选择 琼恩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疼。 莎珞克的分析,确实基本都是推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就像她所说的,又不是上法庭辩论,大家心知肚明便是。这麽多的线索,同时都暗示着一个事实,如果要说是单纯的巧合……那也确实太巧合了点。 「你是说,库肯在追求我姐姐,那支夜沉木长笛是他送的?」 「对。」 「但这种事情,我怎麽会半点都不知道?」 「你为甚麽会知道?」莎珞克反问,「你这两年里,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和珊嘉姐姐在一起能有多久?你不知道,有甚麽奇怪的。」 琼恩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揉着额头,「我现在头脑有点不清楚……头疼……你说这会是甚麽时候开始的?」 「不好说,但应该就是在一两年内,」莎珞克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去年四月毕业考试之前,芙莉娅的父亲给女儿和库肯订了婚约,那时候他们关系融洽,说明库肯还没开始追你姐姐。然後你去年九月回阴魂城,芙莉娅就要悔婚——说明就是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库肯怎麽会认识我姐姐?」 「这还不简单吗,库肯和芙莉娅既然有婚约,又自幼相识,肯定常来常往。你家和莫尼卡家是邻居,芙莉娅和你姐姐关系又不错,还经常一起去教会。库肯就这样认识了你姐姐,顺理成章啊。」 「然後他就看上了我姐姐?」 「理所当然的吧,」莎珞克说,「男人喜欢漂亮女人,这是本性。芙莉娅也算是够漂亮了,但和你姐姐站在一起,那就顿时黯然失色,」她嘻嘻笑起来,「说实话,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漂亮女孩子认识不少,但能漂亮到珊嘉姐姐这种程度,那可真是万中无一,只怕全大陆也找不出几个。如果我是男人,我都会去追求她。」 「如果你是男人,我立刻一脚把你踹开。」琼恩没好气地说。 魅魔娇笑,「别那麽激动。你姐姐这麽漂亮,当然有人追求,没有才是不正常。再说了,这事情又不难解决。」 「不难解决?」 「当然,很容易,」莎珞克说,「你是身在局中,失了方寸,所以看不清楚形势。其实这事很好办,半点不难。」 「你说说看。」 「不用说别的,只要把握一点就行,」莎珞克屈起手指,「在珊嘉姐姐心中,你始终还是最重要的,她心爱的人还是你。」 「唔,这个应该没错……」 「她肯答应你的求婚,肯让你亲吻,让你抱着,让你陪她睡,对於一个女孩子而言,这意味着甚麽,你不应该不明白,」莎珞克说,「你们是十几年的深厚感情,哪里是别人能比得上的。只不过你这两年基本在外面,留下你姐姐在家里,一个人孤单寂寞,库肯所以能够趁虚而入罢了。在珊嘉姐姐心里,你始终才是分量最重,无人可比的——只要明白这一点,其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麽说的话,珊嘉为甚麽要向我隐瞒那支长笛的来历。」 「废话,她不隐瞒,难道还向你坦诚说是别的男人送的?」莎珞克不屑地说,「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秘密,你难道就没骗过你姐姐,你敢说你甚麽事情都没瞒着她?她如果把事实告诉你,你肯定大吵大闹,折腾得一塌糊涂……」 「喂喂,我也没那麽差劲吧。」 「差不多,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魅魔讥笑,「男人都是小孩子,区别只不过是在谁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反正换了我是珊嘉姐姐,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说的话甚麽事情都没有,说了反而一堆麻烦。」 「但我现在知道了,不还是照样麻烦。」 「那纯粹是意外,如果你不是恰好认识芙蕾狄,如果芙蕾狄没恰好看见长笛,如果芙莉娅不是恰好也去过音乐学院,并且还和妹妹提起过,那你知道甚麽?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没错,」琼恩承认,「那麽依你之见,库肯和我姐姐……目前到甚麽程度?」 「没甚麽程度,」莎珞克轻描淡写地说,「库肯喜欢你姐姐是肯定的,但你姐姐麽,从她对你的态度来判断,对库肯顶多也就是有好感而已,不足为虑。」 「但她接受了库肯的礼物。」 「笑话,难道因为她是你姐姐,於是连别的男人的礼物都不能收了?你这个弟弟也未免太霸道,心胸太狭窄了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琼恩解释,「但她收了礼物,并且一直带着……或者说,她坚持要带那支长笛去学校,宁可编个理由来骗我,这又是为甚麽呢?」 「谁知道,这反正又不重要,你姐姐对你的态度才是真的,」莎珞克不以为然,「如果让我说的话,很可能是你买的甚麽夜风之笛品质太差,不如原本那支,所以珊嘉姐姐不愿意用,但因为是你送的,又不好直说,只能随口找个理由搪塞了。」 「怎麽可能,那支长笛花了我三千金币……」 「切,如果钱多就等於品质好,你为甚麽不直接扔一袋宝石给你姐姐?」魅魔冷笑,「还是说你很精通乐器,能够准确判断优劣?」 琼恩耸耸肩,他确实不擅此道,虽然会吹点长笛,但也只是「会」而已,远远谈不上熟悉了解,无法反驳莎珞克的话。 「即便如此,但我总不能就这麽等着,」琼恩犹豫,「我总得做点甚麽吧。」 「那当然,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双管齐下,」莎珞克笑吟吟地说,「一方面,赶快搞定珊嘉姐姐,把她真正吃掉。这就要看你的本事,让她尝过那种销魂滋味,以後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你了。当然也要加紧讨她欢心,哄她高兴,总之把你不在家的这麽长时间给补回来。另一方面,就是把那个库肯踢开。」 「踢开他?」 「是啊,」魅魔点头,「虽然就目前而言,珊嘉姐姐的心思应该还是都在你身上,对那个库肯最多是有点好感。但你不能任由这种状况继续啊,得要防患於未然吧。」 「怎麽做?」琼恩直截了当地问,「有甚麽建议?」 「很简单啊,现在机会不就正摆在面前麽?」莎珞克说,「明天的决斗。」 「决斗?」 「对,决斗,」莎珞克重复,「所以我不是问你麽,这次决斗有没有胜算。你说有把握,那就好办了。」 「等等,事情不是这麽简单的吧,」琼恩抗议,「感情的事情,难道是谁拳头大谁就有优势麽?按照你这麽说,我那个死胖子老师怎麽就一辈子找不到女人。」 「感情的事情当然不是全靠力量来决定,但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莎珞克解释,「像你老师那种猥琐变态死胖子,哪怕天下无敌了,他也不会有女人喜欢。但你现在情况不同,那个库肯和你相比,他并没有甚麽优势:他是贵族,你也是贵族,他不比你身份高贵,他又不是阴魂王子;他长相不错,你也挺漂亮啊,他又不比你帅吧;他是巫师,你也是巫师,他还是不比你强,更别说和珊嘉的感情深厚,他压根没法和你比——女孩子喜欢优秀的男人,既然他甚麽都不比你强,你怕甚麽。」 「他赢过我一次。」 「对,所以你这次要赢回来,让珊嘉姐姐看到,她弟弟才是最优秀的男人。」 琼恩沉吟着,过了半晌,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这次决斗是个好机会。」 莎珞克怔了怔,发觉琼恩的话语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意思,「你是说……」 「在决斗中将他打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有一点你忘了,这次决斗的本来目的是甚麽?」琼恩慢慢说,「这次决斗的目的,是为了争夺芙莉娅,就珊嘉的立场而言,你认为她会因此很高兴?当然,她也不会盼望着我失败,毕竟她和芙莉娅也是朋友,但我获胜的话,她也谈不上多麽高兴吧。」 「那你想干甚麽?」 「决斗,」琼恩说,「但不是为芙莉娅,是为珊嘉。」 ※※※ 「为了珊嘉?」莎珞克不解地问,但随即反应过来。 按照古老的风俗,两位男性可以为争夺某位女性的「追求权」而决斗,大家原本的打算,就是由琼恩向库肯挑战,打败对手,迫使他放弃和芙莉娅的婚约。如今决斗协议已经达成,时间定在明日上午,就等着开打了。而琼恩现在的意思,是改变决斗的「目的」,不是为了争夺芙莉娅,而是珊嘉。 「为了芙莉娅而决斗,就算是打败了库肯,珊嘉也未必会多麽高兴;那麽我索性就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为了珊嘉和库肯决斗。如果我赢了,那麽库肯就得放弃对姐姐的追求,这样就甚麽麻烦都没有了。」 「等,等一下,」莎珞克说,「如果你输了呢,那岂不是说……」 「我不会输。」琼恩截断。 「万一呢?」 「杀了他,」琼恩说,「偷袭丶暗算丶下毒丶找我老师帮忙,甚麽都行——他是君子,我可不是。」 莎珞克瞪着琼恩,无法想像一向冷静的他怎麽会做出如此冒险的选择,她怀疑琼恩是否处於非理智的状态,但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确实,在刚开始听到库肯追求珊嘉的时候,琼恩有些混乱,思维也明显不如平时敏锐,在和莎珞克的对话中处於被动地位。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神情镇定,语调沉稳,目光清晰执着,显然非常清楚自己在说甚麽,在做甚麽。 「既然你这麽说,」莎珞克耸耸肩,「那我自然也没甚麽意见,反正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你打算告诉珊嘉姐姐吗?」 「没必要,」琼恩说,「就像你说的,珊嘉最多也就是对他有些好感罢了,既然本来没甚麽,我如果太过於大惊小怪,反应强烈,说不定反而会惹她不高兴。这点小麻烦,我私下解决就行,最多事情做完了再告诉她一声。」 莎珞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但这样一来,芙莉娅怎麽办呢?」 这是个问题,因为按照规矩,琼恩不可能先为了珊嘉和库肯决斗,接着又为另外一个女人(芙莉娅)再和库肯决斗,那就是搞笑了,完全违背了决斗的本意,更违背了爱情的忠贞——虽然这东西其实很罕见,但至少名义上是要如此标榜的。 「嘿,库肯那家伙不会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提出要为芙莉娅决斗吧,」琼恩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如此一来,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摆脱芙莉娅,又能避免以後我为了珊嘉再和他决斗……真是好打算。」 这个想法或许是以小人度君子,但既然大家份属敌对,那也就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了。 「芙莉娅麽,」琼恩轻微地挑了挑眉毛,「再说。」 於是莎珞克明白了他的意思。 琼恩并不想放弃芙莉娅,这是肯定的,虽然谈不上特别喜欢,但至少她是芙蕾狄的姐姐。但世界上的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有高低上下之别,和珊嘉比起来,芙莉娅就只能先退後到一边了,一切以保证珊嘉为优先。 琼恩说「再说」,意思就是他此时也没甚麽两全其美的方案,他会尽力,会继续想办法,但前提是:先解决了珊嘉的问题再说。 「你真绝情。」魅魔评价。 「嗤,」琼恩冷笑,「这话别人都能说,你一个恶魔,有甚麽资格说?」 「我是个女孩子,」莎珞克不动声色,「是女孩子,就有资格。」 琼恩无所谓地挥挥手,「随便,绝情就绝情,反正我本来就不是甚麽善良人士。」 莎珞克微微一笑,「好,」她称赞,「但我有个问题啊,芙莉娅你可以不用在乎,这个我能理解,但芙蕾狄呢?你已经答应了帮她姐姐,如今却为了珊嘉而反悔——你觉得芙蕾狄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那个小女孩对你可算是一片痴心,你就这样回报她?」 琼恩沉默了半晌,「再说。」他最後依旧还是吐出这个词。 莎珞克慢慢点了点头,「佩服,」她说,「你有点让我出乎意料。」 「我能不能把这当作夸奖?」琼恩随口回答,站起身来,拍拍长袍,「回去吧。」 回到家中,珊嘉正在自己房间里看书,见琼恩回来,并不询问他和莎珞克去做甚麽了,琼恩也没多说,彷佛甚麽事情都没发生。直到休息时,琼恩将珊嘉抱在怀中,终於忍不住还是开口询问。 「姐姐,我想问件事情。」 「嗯?」 「我刚才突然在想,姐姐这麽漂亮,有没有别的男孩子追求啊。」 珊嘉一怔,抬起脸看着他,「怎麽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偶然想起来,因为觉得姐姐实在太漂亮了嘛,如果没人追求,感觉很不可思议似的。」 「姐姐平时又不怎麽出门,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哪有人追求啊,再说了,」珊嘉面带笑意,「就算有人追求,姐姐也看不上啊,有你这麽优秀的弟弟挡在前面呢。」 「总有比我强,至少和我差不多的吧,」琼恩坚持,「姐姐难道就一个都看不上麽?」 珊嘉格格笑起来,「怎麽了,小弟,今天说话怎麽这麽奇怪,难道嫉妒了?」 「嗯,嫉妒了,」琼恩承认,「也是担心嘛,因为喜欢姐姐,但这两年又很少能陪着姐姐,所以就担心会被别人抢走。」 「笨蛋,怎麽会,」珊嘉柔声说,「姐姐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可是这世界上优秀的男孩子太多嘛,我当然要加倍警惕才行,」琼恩半开玩笑地说,「说真的,姐姐,难道在这阴魂城里,就没看到一个顺眼的?」 珊嘉凝视着琼恩,「小弟,你是不是听说了甚麽?」 「没有,」琼恩否认,「就是单纯问问而已。」 珊嘉稍稍犹豫,「小弟,姐姐说实话,不过你不能生气啊。」 「嗯,当然不会。」 「姐姐喜欢的,自然只有你一个。不过你不在家的时候,姐姐倒是确实认识了一个朋友,」珊嘉说,「以前没跟你说,是怕你多心,怕你不高兴。但姐姐和他真没甚麽,普通朋友而已……」 琼恩用一个长长的吻封住了姐姐的唇。 「不说了,姐姐,」他笑着,「我知道了,不问了,放心,你弟弟没那麽小心眼的。」 第十二节 决斗开始 在女孩子面前,应该表现得气度恢宏,心胸宽广,琼恩知道这个道理,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小心眼的男人。适当地表示自己的嫉妒,让女孩子觉得你珍视她,看重她,在意她,那自然是没错,但「过犹不及」的道理,也是要明白的。 所以当珊嘉承认她确实结识了一位男性朋友之後,琼恩便制止了她进一步的解释。话说到这种地步便已经足够,再继续那就「过」了。既然珊嘉已经说了「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那麽琼恩就应该立刻表现出对姐姐的完全信任才对。 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 琼恩从来不相信男性和女性之间会有纯洁的友谊,只有「想上她」和「不想上她」的区别而已。或者说,他可以相信珊嘉,但他却不可能相信另外那个家伙。也就像莎珞克所说的,哪怕那人真是个正人君子,琼恩也要考虑防患於未然。 所以,决斗势在必行。 琼恩和库肯约的地点是「夜幕」,这是个近似密室的地方,必须通过魔法传送门才能进入,场地是圆形,直径大约六十英尺,四周石壁环绕,没有门窗,但头顶的天花板是透明玻璃所制,阳光能够直透下来,并不阴暗。 「夜幕」是阴魂城内专门用於巫师较量丶切磋和决斗的场所,因为够「安全」,它被强大的魔法结界所笼罩着,凡是在此范围之内,只要是缔结了「夜幕协议」的决斗者,就不会出现「死亡」这种状况。任何原本会致命的攻击和伤害都会被自动阻挡,改变成「静滞」效果,举例而言,倘若琼恩对库肯发射一击解离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法术成功的话,库肯会被变成一抹微尘,但在「夜幕」中,他只会被死死定住,不能移动,不能诵咒,不能再继续战斗,但同时也不会被继续攻击,直接判负。而且在胜负已分之後,「夜幕」中的魔法结界还能自动对受伤者进行治疗,各种强力神术拍下来,哪怕你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只要还没断气,那就保证能救活。 魔法并不是专门为杀人而发明的技艺,但无可否认的是,杀人是魔法的最大用途之一。越高阶的巫师,越强力的魔法,杀伤效果就越强,彼此间的较量切磋也就越危险,很可能原本没有杀意,一不小心也就酿成人命。琼恩和凛平时锻炼比试的时候,彼此都束手束脚,原因就在这里,琼恩不敢用解离丶石化这种有可能一击毙命的法术,凛也必须刻意压低各种塑能魔法的威力,怕琼恩接不下来。但在「夜幕」中,这种问题就不存在了。 阴魂城讲求精英化,淘汰严格,琼恩当年在巫师学校的时候,一百个学生只有十个能毕业,但一旦你成为「精英」,那麽阴魂城也就不会拿你的性命当儿戏,毕竟人才难得,死一个就少一个,需要爱惜。「夜幕」的建造就是为此,专供高阶巫师们安全地较量切磋所用。 之所以专供高阶巫师使用,是因为要进入「夜幕」,必须拥有「真名」才行,否则就会被魔法阻挡在外。正因为如此,除了琼恩和库肯之外,珊嘉和莫尼卡姐妹都无法亲临现场,她们没有真名,不能进入,只能在家等候消息。这是件好事,琼恩求之不得。 出发之前,芙莉娅犹豫再三,终於还是叫住了琼恩,「有一件事,或许你应该注意,」她淡淡地说,「他在黑暗或者阴影中,会格外的强。」 琼恩一怔,「为甚麽,他是咒法师,又不是幻术师?」 幻术师是借助各种逼真幻象来瞒骗对手,所以对周围环境丶光线明暗比较在意,说得通俗点,越阴暗的地方,自然越适合用来装神弄鬼,倘若烈日当空,朗朗乾坤,难度就会相应提高了。但琼恩记得很清楚,库肯是咒法师,虽然不知道是否放弃了幻术学派,但肯定也谈不上多麽精通就是。 再问详情,芙莉娅却不肯解释,琼恩也便罢了。既然有此提醒,那麽留意些就是,真知术这种专门克制黑暗丶幻术的魔法多准备几个,有备无患。 到了地方,库肯已经在等待,见琼恩前来,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废话,抽出法杖,稍稍上扬,这是阴魂城中巫师较量的礼节。琼恩却摇了摇头,「稍等,」他说,「有件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甚麽?」 「这场决斗,不为芙莉娅·莫尼卡,」琼恩一字一字地说,「为珊嘉·兰尼斯特。」 库肯怔了几秒钟,总算反应过来,「你误会了吧,」他皱眉,「我和你姐姐根本就没甚麽。」 「你认识我姐姐对吧。」 「认识。」 「经常见到?」 「是,但那是因为我去音乐学院看望我弟弟……」说到这里,库肯似乎也觉得这理由比较牵强,索性将後面半截话省略掉了,「总之,我和你姐姐不过是认识而已,最多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甚麽?」 嘿,又一个「普通朋友」,我姐姐这麽说,那我相信,你小子居然也这麽说,真当我是笨蛋麽。 不过既然库肯声称只是「普通朋友」,琼恩正好顺水推舟,堵住对方的嘴,否则他要真承认自己在追求珊嘉,那事情反而不太好办了。毕竟从名分上说,珊嘉和琼恩是姐弟,库肯要追求珊嘉,琼恩还真没甚麽资格干涉……弟弟总不能妨碍姐姐的爱情吧。 「我不想多说废话,」琼恩直截了当地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今天来参加这场决斗,为的是我姐姐——如果你赢了,那麽我没话说,随你的便;但如果我输了,从此以後,请你离我姐姐远点。」 库肯脸上微微泛起怒色,「你甚麽意思?」他质问,「那芙莉娅呢?」 「你很关心芙莉娅麽?」琼恩反唇相讥,「如果真那麽在意,为甚麽又这麽急着把她推出去?」 「我不是……」库肯话说了半截,最後摇了摇头,「算了,我没兴趣和你解释,我也不管你是不是有甚麽误解,既然到了这里,那就以决斗来定胜负好了,」他扬起法杖,遥遥指向琼恩,「你若胜了,那麽我答应你所有条件;你若输了,你也得听我安排——如何?」 「好!」 大家都是男人,没必要罗罗嗦嗦牵扯不清,三言两语做个简单交代,直接手底下见真章。谁拳头大,本事强,谁就有道理,不过如此而已。 两人同时举起法杖,在空中轻轻一碰,彼此躬身行礼,这就算是完成了「夜幕协议」,可以受到魔法结界的保护,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他们同时後退,拉开距离,举起法杖遥遥指向对方然後在同一瞬间,他们同时释放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法术。 「石弹!」 「影盾!」 琼恩右手握着法杖虚指,一直垂在腰际的左手猝然抬起,一枚石弹发出爆裂火光朝着库肯疾射过来。库肯法杖平举,一个小小的紫黑色透明阴影护罩自杖头弹出,瞬间扩大,笼罩住全身,千钧一发之际将石弹弹了开去。 巫师之间的决斗,按照惯例,一上来都是先给自己构建防御再说,像琼恩这样直接抢攻,其实很不正常,库肯的作法才是标准的学院派起手式。但琼恩之所以如此,也是有其道理的,他有法术逆转戒指在手,早就已经暗中启动,无论库肯使用甚麽魔法,只要是直接针对他的,都能反弹回去,所以有恃无恐。 此次决斗,和以前巫师学院的毕业考试丶红袍巫师的晋阶赛不同,它是不限制巫师使用魔法装备和物品的,因为本来就不是要比较衡量巫师的自身水准,而是以获胜为唯一目标。准备的充足与否,资产宝物的占有多寡,原本也就是可以作为筹码而存在。琼恩之所以敢於和库肯决斗,除了对自己的自信之外,其中一个原因也在於此。论家世,论财力,他自然不如库肯,但他有个好老师,奥沃这种活了几千年的大奥术师,手中珍藏岂同小可,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价值连城,这枚法术逆转戒指已经接近神器,料想库肯就算全身都塞满魔法物品也抵不上,又有何惧。 只不过,库肯这阴影护罩……好眼熟,自己已经见过几次了。 琼恩一击不中,毫不迟疑,法杖虚划了半圆,又释放出一个迟缓术来,他无需诵咒,无需做精细复杂的动作,连材料都不用取,施法速度比寻常巫师快不少。库肯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正在准备一个法术,眼看就要发出,却被迟缓术击中,身形一顿,动作走形,原本已经即将蓄积完成的魔力丝丝缕缕,尽数消散在空气中去了。 法术决斗,不像武者拳脚殴击,更多是「文比」,你来我往,攻防交错,如果一方的节奏被打乱,那便是失败的先兆。琼恩出其不意,已然占了上风,他乘势而进,法杖上六枚绯红之泪宝石同时亮起,一道白光自杖端轰然爆出,潮水般涌向库肯。 「高等解除!」 经过强化的解除魔法冲泻而过,笼罩库肯的阴影护罩顿时消散无形,连带他身上的魔法灵光都黯淡了几分,显然顺带还解消或压制了其他的防护法术。琼恩自己都没预计到会有这等成果,大喜之下踏前半步,一点翠绿微光在法杖顶端蓄积,疾速旋转涨大,凝聚成球,就待击出。 这是解离术,琼恩目前所掌握的最强杀伤魔法,虽然限於「夜幕」的规则,不可能杀死库肯,但却有很高的概率直接获胜。库肯的防护魔法刚刚被摧破,一时间肯定来不及重新构建,场地很小,他想闪避也是艰难——出乎意料的是,他不躲不闪,双手往内虚虚一合,紧接着琼恩眼前一暗,只觉整个场地内的光线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此时是上午十点钟,阳光透过屋顶照射进来,固然说不上灿烂,却也算是比较亮堂,但库肯不知道做了甚麽,居然凭空召出巨大的阴影,将整个场地都笼罩在其中,而以他本人所站立的位置最为阴暗,光线几乎都透不进去。库肯人在阴影之中,顿时便精神了几分似的,若有若无地吹了声口哨,斗篷肩部绘制的家徽图案陡然闪了一闪,从中跃出两只狰狞怪物,全身火红,长角獠牙,朝着琼恩猛冲而来。 琼恩的解离术正好发出,击中一只怪物,将它化作粉末,但另外一只紧跟着扑上。琼恩不得不後退闪避,同时掷出龙鳞盾将它引开。库肯乘机发动了反击,低沉的咒文急促念出,各种魔法物品接连使用,一只只狰狞可怖的怪物自虚空中被召唤出来,向琼恩发动了围攻。 作为昔日的同学,库肯很清楚对手的弱点所在。琼恩是变化师,变化学派魔法的长处是辅助丶强化,借助环境影响,也不缺乏一击定胜负的强力攻击手段,例如变形丶解离丶石化等等,但它的缺陷就在於:这些攻击法术都是针对单人的。解离术能把一个巨人化作粉末,却没办法同时对付三只地精,石化术能把恶龙变成雕塑,却没办法同时石化两个普通人类,单对单的话,就算碰上强手也有越级挑战之力,最怕的反而是陷入杂兵包围。 而库肯是咒法师,精研的更是咒法学派中的「召唤」分支,最擅长的就是召唤大批炮灰,用人海战术来堆死对手。他召唤的怪物都不强,准确地说是很弱,但胜在够多,够快,源源不断,连绵不绝,简直就像是打开了动物园的笼子…… 倘若换了凛在,那就正是得展所长,各种火球闪电豪快轰杀,不亦乐乎,塑能师原本就有「移动炮台」的说法,最擅长的就是狂轰滥炸,清扫杂兵,然而琼恩偏偏放弃了塑能术。 召唤师自然也有弱点,便是在召唤的时候需要「凝神」,不能分心,不能移动,无法防御闪避,很容易被攻击打倒。但库肯显然早有准备,他只要站在阴影之中,身形便飘忽不定,若隐若现,彷佛穿了一件位移斗篷似的,让琼恩根本无法把握他的准确位置,自然也就很难进行攻击。更让琼恩惊讶的是,库肯遁入阴影之後,连施法的速度彷佛都变快了些,几乎可以和自己相当,想要像一开始那样抓住空隙打破节奏,已经很难办到了。 「芙莉娅说得没错,他在阴影里会格外强,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琼恩心中疑惑,但此时也没法开口询问,从怀中掏出四枚萨瓦棋子掷下地来,化作四个手持狼牙棒的食人魔,彷佛坦克似的朝四面冲撞出去,将库肯召唤的那些怪物风卷残云般尽数砸开。库肯显然没想到琼恩居然会携带有这样强力的魔像护卫,略略一惊,伸手取下自己左耳上的金环,低声念了一个口令。 金环上光芒灿烂,耀眼刺目,一只通体漆黑,长着四只手臂的巨大猩猩跳了出来,荷荷怪叫着朝琼恩冲去。琼恩指挥四只食人魔迎上,双方劈里啪啦打成一团,猩猩以一敌四,虽然接连被狼牙棒砸中,反而越加凶悍,怒吼连连,四只手臂不断变幻成棍丶锤丶刀丶戟等各种武器,横扫直劈,勇不可当。 「炼狱四臂猩猩……库肯家族居然能拘役这种邪物供使驱遣,果真是有两下子,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底牌了吧。」 炼狱四臂猩猩虽然勇猛,已经占据上风,但琼恩的食人魔胜在是魔像,并非血肉之躯,抗打击能力一流,也不会轻易落败,暂时还能支撑,双方混战成一团。库肯转动手上的戒指,召出一只火巨灵,正要命令它进攻,却见琼恩伸手入怀,彷佛握住了甚麽东西,悄不可闻地地念出一个词。 一团邪炎在琼恩面前的空气里轰然腾起,烈烈燃烧,魅魔莎珞克一跃而出,挥舞着熔岩鞭朝着库肯撞去。 琼恩也翻出了自己的底牌。 第十三节 魅魔的陷阱 巫师决斗,一对一,旁人自然是不能插手的,这是规矩,否则岂不乱套了。然而,世界上的规矩,从来都是有漏洞可以钻,有破绽可以循的,琼恩这辈子是巫师,学的是魔法,上辈子却是律师,学的就是这门技术,也算是本行了。 以平时来看,琼恩是一个人,莎珞克也是一个人,两人一起上的话,那就是坏了规矩。但这里有个关键问题在於:莎珞克不是人类,她是个恶魔,是异界存在——而巫师是可以召唤异界存在助阵的,库肯自己便是咒法师,刚才就召唤了一大堆怪物,其中有几只就是恶魔。 「夜幕」决斗场原本就是专门为巫师之间相互较量而设计的,没有真名无法进入,这种规矩的本意,既是设立门槛,禁止低阶巫师入内,也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决斗者呼朋引伴,混战一气。异界存在和凡人不同,像恶魔丶魔鬼丶天使这种,哪怕再弱小,即便是莎珞克这种魅魔,都是有真名的,所以它们能够回应巫师的召唤,被拘押或者邀请前来参战,这属於召唤魔法的范畴,并不禁止。 莎珞克有真名,她又被封在贝裘里宝石中,处於静滞假死状态,所以决斗场的魔法结界毫无反应,任由琼恩把她带了进来。事先两人自然早就有默契,琼恩一个口令将莎珞克放出,她便直接便加入战团。就实质而言,这形同作弊,但也完全可以解释为琼恩临时召唤了一只魅魔,并不违反规矩。 琼恩敢於为了珊嘉和库肯决斗,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在於此。如果说一对一没有绝对把握,那麽两个打一个,不信还不能搞定。为了避免被库肯发现,琼恩还特地把宝石吊坠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放在怀中次元袋里,就是要来一个出其不意。 除此之外,莎珞克的出现,还隐藏了两个陷阱。 ※※※ 看见对手突然召出一只魅魔,库肯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在意,指挥火巨灵上前挡住莎珞克,自己则再度「凝神」,开始下一轮的召唤。 火巨灵挥舞着弯刀,晃晃悠悠地阻拦住莎珞克的去路,它的体型宽大,彷佛一面盾牌将库肯保护在背後,让巫师能够专心施法。莎珞克微微抬了抬眼,银灰色长靴上光芒一闪,整个人如离弦利箭般陡然加速,从旁边掠了过去,同时左手一翻,掌心已经多了一柄血红色短剑,轻轻巧巧往火巨灵的脖颈上一刺,顺势横推。 嗤地一声,彷佛裂帛,借着迅猛前冲之力,莎珞克的短剑彷佛开山大斧一般,毫无滞碍地将火巨灵的硕大头颅给切了下来,滚落在地,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库肯的咒文尚未念完一半,他便已经看见原本挡在身前的巨大屏障轰然倒下,一位身材火辣的魅魔右手握鞭,左手持剑,正朝自己疾冲而至。 这是第一个陷阱——莎珞克的实力。 莎珞克是个魅魔,而在深渊诸阶恶魔中,魅魔的地位并不高,战斗力更差,无论武技还是魔法都属於半吊子,主要是以美色诱惑凡人。库肯身为咒法师,精研的分支正是「召唤」,专业就是成天和各种异界存在打交道,对此自然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在这种激战关头,他也不可能有功夫去仔细琢磨,本能地就会按照「正常魅魔」的标准来判断莎珞克的实力。所以他指挥巨灵上前抵挡,自己便很放心地继续施法。 因为以常理而言,一个魅魔并不是一只火巨灵的对手。 於是他上当了,因为莎珞克并不是普通的魅魔。她并非深渊中自然诞生,而是由凡人灵魂转化而来,生前曾经是第一流的杀手,如今更已经进化成为「菁英」魅魔,再配合上全身强力装备,要击杀一只火巨灵,不过是举手之劳。 眼见莎珞克迎面冲来,库肯终究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巫师,虽惊不乱,径直取消原本的召唤咒文,双手合握,食指相抵,对准魅魔一指。 「返!」他厉喝。 一道蓝光自库肯的指尖迸出,精准地命中了目标,按照巫师的预计,这一击足以将眼前的魅魔送回深渊。然而令他大大出乎意料的是,莎珞克稳稳承受了这道蓝光,但她却全然无事,半点未受影响。 这便是第二个陷阱——莎珞克并非投影。 ※※※ 在这个凡人的世界上,因为有魔法的存在,各种异界生物的身影也时常可见。善良的牧师们常常祈请天界的神使助战,邪恶的巫师们绘制着魔法阵召唤邪魔,其他如星界的吉斯洋基人,游走血战的尤格罗斯魔,内层位面的元素,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异界生物,在物质界出现的基本都是投影,而非本体。 以恶魔为例,它们有可能会经由某个巫师的召唤而来,也有可能是被某个凡人的邪恶祭祀所吸引,或者是自身力量足够强大,主动来物质界一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不会贸然以本体前来,而是选择「投影」的形式。这样比较安全,万一遇到甚麽危险,投影被杀死,本体只是受创削弱,但并不会当真死亡。 如果留心吟游诗人创作的奇幻小说,往往就会发现一个常见的剧情:某个邪恶的巫师或者鲁莽无知的学徒,有意或者无意地召唤了可怖的恶魔前来。恶魔横行肆虐,无恶不作,当然最终还是会被英勇无敌的主角轰杀——所有这些恶魔在被轰杀之前,发出的并不是濒死的哀鸣,而是异口同声的怒吼:「再过一百年我会再回来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形,原因无他,这些恶魔其实都不是本体,只是投影。投影被摧毁,只是让本体虚弱,恶魔并没有当真死亡。等到它们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便有可能卷土重来。 不仅恶魔,其他异界存在也基本都是如此,梅菲斯手中的独角兽雕像,能够召唤露丝雅,其实也只是个投影,本体在自然之殿位面。北地着名吟游诗人萨尔瓦多创作过多部以黑暗精灵为主角的小说,在作品中,主角有一只黑豹雕像,能够召唤出名为「关海法」的黑豹来,它也只是投影,本体在星界,所以不会被真正杀死。库肯刚才用金环召出的炼狱四臂猩猩,同样也只是投影——倘若真是本体,四个食人魔魔像根本抵挡不住。 看到异界存在,默认是投影而非本体,这是常识。对於库肯而言,他清楚琼恩的底细,知道他不擅长召唤法术,而且看他刚才伸手入怀,像是握住了甚麽,随即魅魔就凭空出现,很明显,他也是利用雕像之类的信物,召唤来了一只魅魔的投影。 既然是投影,那麽就可以用驱逐术来对付。 驱逐术是一种专门克制异界存在,将它们逐出物质界的法术,尤其适合对付邪魔。巫师经常要和邪魔们打交道,而邪魔可并非甚麽良善之辈,稍一不慎便会惹事生非,胡作非为,甚至反噬巫师本人。鉴於这种缘故,巫师们便研究出了驱逐术,对於库肯这种召唤师而言是必备技能。 驱逐术的效果,有点类似於圣言,都是能把邪魔驱逐回下层界,但其实完全不同。圣言是牧师借助神明之力,硬碰硬地将邪魔打回老家,巫师没有神眷,无从借助神力,做不到这麽强悍,只能走「技巧」一途,其原理是切断邪魔本体和投影之间的联结,从而迫使邪魔投影自动消失。 这是一种很巧妙的手法,所以难度也比圣言低得多。但世界上的事情,巧有巧的长处,笨也有笨的好处,因为「技巧」这种东西,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适用的。 以库肯的能力,就算是比莎珞克更强一筹的恶魔,他也有把握能够立刻切断联结,逼迫对方退回深渊——但这是针对「投影」而言。不幸的是,如果说一万个出现在物质界的恶魔中,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投影,只有一个是本体——那麽莎珞克恰恰就是这个万中无一的特例,谁让她签了真名契约呢。 所以结果就是,库肯全力发出志在必得的驱逐术,对於莎珞克而言根本就是空气,没有半点作用。 战阵之上,瞬间生死,犯一个错误已经是要命,库肯接连两次误判,下场可想而知。莎珞克一跃上前,长鞭如毒蛇般划开空气,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了库肯,随即自行延长,倏忽缠紧,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得手了! ※※※ 琼恩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坦白地说,让莎珞克参战,固然是一着妙棋,成功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但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收益和风险并存的,琼恩此次其实也是拼了性命。原因很简单,倘若库肯杀了莎珞克,那麽他就死了。 莎珞克有真名,所以能够进入决斗场,但决斗前的「夜幕协议」,签约双方是琼恩和库肯,可不包括她。这也就是说,琼恩和库肯受到魔法结界的保护,不会被杀死,莎珞克却没有这种待遇。而一旦莎珞克被杀,琼恩也会跟着死,这是真名契约的连带效果,魔法结界也救不了他。 若在平时,琼恩不会冒这个险,但此次决斗是为了珊嘉,关系重大,他是非获胜不可,也只能赌一把了。莎珞克不是泛泛之辈,但库肯却是召唤师,成天和邪魔打交道的专业人士,万一他大展神威杀了莎珞克,那也不是甚麽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起来,好运气还是站在琼恩这边。 食人魔和炼狱四臂猩猩的鏖战还在继续,但已经无关大局。莎珞克一击得手,右手长鞭绑住了库肯,往回一带,左手短剑顺势刺出。倘若刺中的话,有魔法结界的保护,库肯不会死,但也会陷入「静滞」状态,自动判负了。 然而……库肯突然消失了。 毫无预兆地,他从莎珞克的长鞭缠绕中消失了形迹,这并非是甚麽隐形术,而是确确实实离开。更诡异的是,他并没有念咒语,何况当时已经被绑成粽子了,也不可能施法。但他就是逃脱了,不知去向。 「後面,小心!」 莎珞克目光锐利,一眼发现了库肯的所在,琼恩回头看去,见他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背後,法杖一挥,十几条黑暗凝聚成的透明触手自地底生长出来,彷佛蔓藤,又像游蛇,朝着琼恩和莎珞克席卷而来。 莎珞克脚下一顿,银灰色长靴再度爆出光芒,加速术再次启动,整个人化作一道魅影,忽左忽右,疾风闪电般自触手中掠过,冲向库肯。琼恩却没这麽快的反应,尚未来得及动作,两条黑触手已经缠了上来,他嘿了一声,也不慌张,再度释放出一个解除魔法。白光向四周扩散开去,随着一阵嗤嗤声响,十几条黑暗触手挣扎着,迅速淡化,融解消失。 与此同时,莎珞克已经逼近库肯,当胸一剑刺去。库肯稍稍後退半步,整个身形顿时变得模糊不清,隐没在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下一瞬间,他又在另外一片阴影中出现,召唤出两只小型火蜥蜴,两秒钟後被莎珞克击杀,但库肯本人则再次逃脱,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转移。 琼恩皱起眉头,他已经看了出来,库肯所使用的,并不是法术,而是一种异能,近似凛的无限火中跳跃,区别是他不借助火焰,借助阴影。如今是上午,决斗场内原本光线明亮,但被库肯不知用了甚麽手法,弄得到处黯淡,阴影笼罩,而他借此机会正好可以任意瞬移,几乎是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这却要如何才能对付? 在另外一边的战团中,炼狱四臂猩猩已经将四个食人魔打得节节後退,眼看就要获胜,到时候便是麻烦。库肯现在是落了下风,但只要能够拖延时间,自然就能慢慢扳回局势,他肯定还保留了一些法术和魔法物品没有动用。对於琼恩而言,必须速战速决,但他一时之间有些束手无策。 破解库肯的战术很容易,制造强光驱散阴影,他自然无所遁形。但绝大部分能够制造强光的法术都是塑能学派的,琼恩不会,极少数例外的,他也没学过或者没准备,这就比较麻烦。 「可惜在幽暗地域里准备的那些闪光弹都用完了,否则砸一个过去就行……唔,闪光弹?」 正踌躇间,琼恩陡然心念一动,想起件事情来,不由得面露喜色。他伸手入怀,握住一物,看准时机猛然朝着库肯砸了过去。 彷佛是一团耀眼的光球自琼恩手中掷出,在半空中焰芒怒放,刹那间驱退黑暗。库肯原本正待再次转移,被这光芒一照,身周一片区域亮如白昼,哪里还有半点阴影可供潜藏。一错愕间,莎珞克已然迫近,手腕一翻,淬毒短剑疾若星火地刺中了库肯的咽喉部位。 铿! 明明是刺中血肉之躯,却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魅魔的短剑在即将刺破皮肤的那一刹那被无形的力量挡住,反弹回来。与此同时,库肯的身体陡然僵直,眼中神采虽然依旧,但明显手足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另外一边的炼狱四臂猩猩和食人魔也像得到甚麽号令似的,同一瞬间骤然停手,彷佛五个泥雕木塑,保持着姿势纹丝不动。 「赢了。」 琼恩如释重负,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搞定,他走到库肯面前,「我胜了。」 「是。」 「那麽按照协议,我现在要求你保证,从此之後,放弃对我姐姐的追求,」琼恩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反悔吧。」 库肯笑了起来,「自然不会,」他略带嘲讽地说,「因为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追求你姐姐,纯粹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 琼恩眉头微皱,「你不承认?」 「本来就没有,我如何承认?」库肯冷笑,「实际上,我又不喜欢女人。」 第十四节 琼恩的惊恐 「甚麽?」 无论库肯说甚麽,哪怕他当场反悔,或者破口大骂之类,琼恩都不会如此惊讶。他不喜欢女人……那难道喜欢男人不成? 等丶等一下。 琼恩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和莎珞克之所以判断库肯对珊嘉有企图,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库肯经常去音乐学院的长笛组,而长笛组有五名学生,除了珊嘉之外全是男性。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判断,库肯当然是冲着珊嘉去的,至於他说甚麽看望弟弟,明显就是借口和托词而已。 这个判断表面上看没有问题,合情合理,但它的基本假设前提是:库肯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性——倘若这个基本前提不成立,那麽後面所有的推论就全都错了。 不,不对,事情还没这麽简单,倘若库肯没有说谎,他确确实实不是为珊嘉,真的是去看望自己的弟弟……而这家伙又是个同性恋…… 「难道,」琼恩惊恐地问,「难道你喜欢你弟弟?」 「是啊,」库肯淡淡说,「怎麽了?」 这下子不仅是琼恩,就连莎珞克这个恶魔也是脸上骇然变色,下意识地就往後退,「你,你变态啊!」 「嘿,」库肯冷笑,「别人这麽说,那也就罢了,你有甚麽资格说我?你能喜欢你姐姐,我就不能喜欢我弟弟。」 「这丶这哪能相提并论。我姐姐是女人,你弟弟是男人……」 「我喜欢男人,你有意见?」 「……没意见。」 琼恩总算明白,为甚麽芙莉娅坚持要和库肯分手了。发现自己的未婚夫居然是个同性恋,而且喜欢的是自己弟弟,再坚强的女孩子只怕都会惊恐不已,落荒而逃,避之唯恐不及。在琼恩上一世的记忆里,倒是知道有一种女性,热衷此道,最喜欢看见两个男人搞来搞去,但这个世界里应该还没有——就算有,芙莉娅显然也不是。 然而弄清楚了这点,却令他更加疑惑。既然库肯经常去音乐学院真的是为了他弟弟,既然芙莉娅的悔婚并非因为库肯追求珊嘉,那麽……那麽那根夜沉木长笛…… 「长笛?」听到琼恩的问题,库肯有些莫名其妙,「我怎麽会送你姐姐长笛。我说过,我和她只是认识,路上遇见会打个招呼,最多算是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琼恩皱起眉头,脑中唯一的想法是:这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决斗结束,各自收拾东西离开,库肯召回炼狱四臂猩猩,琼恩取回食人魔魔像,变成棋子收入怀中,又从地上拣起贝裘里宝石吊坠来,刚才他就是把这东西砸了出去,照亮了库肯身周区域,成功阻止了他利用阴影逃脱。贝裘里宝石又称焰光石,是世界上最坚固结实的宝石,所以才会被奥沃用来施展宝石界域,琼恩不必担心它会砸碎,而贝裘里宝石有一项特性,便是能在黑暗中放光,越黑暗则光芒越盛,足以当闪光弹使用。 库肯对莎珞克显然很好奇,毕竟一个如此强悍的魅魔太过罕见,以她刚才所表现出的战力而论,只怕与更高两阶的判魂魔相抗都不逊色——而且驱逐术对她无效,显然是以本体前来物质界,这就更是匪夷所思了。库肯自己是召唤师,他都做不到这点,琼恩怎麽能办到的。 同样的,琼恩对库肯表现出来的各种特殊能力也很好奇,削弱黯淡周围的光亮丶在无光的环境中格外强大丶能够借助阴影无限传送转移……这些都是很强很优秀的能力,但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来就没见他使用过半次——是库肯深藏不露,还是他进入奥术师学校以後新学的?然而这些明显不像是魔法,更像是异能,近似於凛因为龙脉而拥有的「天赋」,没办法通过学习而获得吧。 大家彼此好奇,但谁也没有信息共享的精神,结果也只能各自暗中揣测,分道扬镳。作为一个自认为正常的人,琼恩实在不想和库肯这种变态多呆半秒钟,显然库肯的想法也近似,所以决斗就此匆忙落幕。 这次决斗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芙莉娅,後来变成了珊嘉,弄到最後发现是一场误会,所幸库肯也没有多做纠缠。正如芙莉娅所言,他其实也很乐意解除婚约,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给家族一个交代,如此而已。 「坦白地说,我没想到芙莉娅最後选择的人会是你,」库肯说,「我想她犯了个错误。」 「你错了,」琼恩回答,「她没有『选择』,所以也就无所谓错误。」 库肯不答,微微躬身,然後离去。 芙莉娅的事情算是得到解决,然而珊嘉这边的问题似乎又回到了。横亘在琼恩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那支夜沉木长笛,到底是谁送的? 从理智的角度出发,琼恩不应该再做无谓的猜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珊嘉,把话说清楚,免得又弄出今天这种误会。问题在於就在昨天晚上,琼恩还在珊嘉面前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心无芥蒂,毫不介意,现在又再去问她……这岂不是出尔反尔,摆明了不信任姐姐。 「真麻烦,早知道会弄成这样,就不应该硬充英雄,弄成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无可收拾……」 事到如今,後悔也无用,只能继续走下去了。好在莎珞克的推断虽然尽数错误,但有一句话却还是正确的:在珊嘉心中,琼恩依旧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把握这一点,其他就暂时不用太担心。 「其实真要想弄清楚真相,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莎珞克说。 「怎麽做?」 「对珊嘉姐姐用一个强力指示术,让她自己说……」 「不行!」琼恩断然否决。 「只要操作巧妙,她是不会记得被控制的这段过程……」 「我说『不行』,你没听见吗?」琼恩冷冷瞥了她一眼,「我预先警告,莎珞克,如果让我发现你对珊嘉使用任何『非正常』的手段,那麽你的馀生就将永远在这枚宝石里度过了。」 莎珞克耸耸肩,「明白,你是主人,我听你的。」 琼恩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莎珞克的建议,从理论上完全可行,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也不高,但琼恩没法接受。为甚麽不能接受,道理很难解释,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洁癖。琼恩是巫师,珊嘉不是,这是一种优势——但他不想把这种优势用来对付珊嘉,心理上无法接受。 琼恩回到阴魂城时,就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在城里住了这几日,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1373dr的年终夜。所谓dr,是指谷地开垦纪元法(dale reckong),是如今物质界最通行的历法,阴魂城虽然也采用,但毕竟是耐瑟遗民,在各种风俗节日上,默认使用耐瑟纪元法(her years,简称ny)。按照耐瑟纪元法,一月中旬的仲冬节才是真正的一年结束,至於这个年终夜,并不受重视。通俗地说,有些近似中国的现状,按照通行的公历,元旦是一年初始,但大家真正在意的,还是春节。 虽然不被看重,大小也是个节日,珊嘉精心准备了宴席,邀请了芙莉娅和芙蕾狄,再加上琼恩和莎珞克,也有了五个人,有些热闹气像。琼恩看着餐桌边的四位少女,个个娇美艳丽,各具风姿,不由得也有些心神荡漾,尤其是想到其中三人的滋味自己都已经品尝过,唯一例外的珊嘉也是迟早的事情,那感觉美妙,当真是无以复加。如果要说有甚麽遗憾的话,就是梅菲斯和凛不在场了。 「今天上午和艾弥薇联系,她和凛已经到了威普林塔拉城,正准备去绿石城堡见欣布女王。艾弥薇说她大概在阿格拉隆待几天,然後回迷斯卓诺。阿格拉隆和迷斯卓诺有点距离,交通状况也一般,路上至少也得花上十天左右……那差不多就到仲冬节了。」 琼恩默自盘算着,考虑自己的安排。按照他的预计,阴魂城如果安排甚麽新的任务,应该也是会在仲冬节之後,此前的这一个月是比较清闲的。本来考虑和珊嘉出去旅游,顺便和梅菲斯回合,但现在计算起来,梅菲斯大概要等到仲冬节才能回到迷斯卓诺,那就有些对不上了。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琼恩收回心神,看珊嘉盈盈站起,举起酒杯,远处传来雄厚的钟声,1373dr逝去,1374dr来临了。 ※※※ 新年的到来,并没有让琼恩拥有好的心情,珊嘉的那支夜沉木长笛彷佛一根钢针,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刺眼得很。他甚至都起过念头,想把它给偷偷扔了,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孩子气的想法,没有意义。 「小弟,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某一日,琼恩早上送姐姐去学校,在门口分别的时候,珊嘉说,「总是心不在焉似的,反应也比以前迟钝,是不是有甚麽心事。」 「没有,」琼恩说,「只是最近在魔法锻炼上进步缓慢,有些烦躁不安罢了。」 「真的?」珊嘉反问,「我看你晚上翻来覆去,好像睡不好。」 「那个……姐姐啊,抱着你这样的大美人在怀里,只能看不能吃,不管哪个男人都会睡不好的。」 珊嘉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不要,又不是姐姐不给,现在反而来怪姐姐。」 「没有怪姐姐啦,」琼恩笑着,「是我自己最近没甚麽状态……嗯,等酝酿一下情绪,今晚回家就把姐姐吃了。」 珊嘉微微笑了笑,似乎想说甚麽,但见琼恩不愿提及,最终只能悄悄叹了口气。「小弟,」她最後柔声说,「姐姐只想说一句话,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看到甚麽,听到甚麽,怀疑甚麽,惦记甚麽,那些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一点:在姐姐心里,你是唯一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拟,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她轻轻拍了拍琼恩的脸,「乖乖的,姐姐爱你。」 她走进学校。 珊嘉的意思,琼恩听得很明白,但明白归明白,能否做到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琼恩自度不算是心胸狭窄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怎麽也没法看开,不能释怀,一定要弄个清楚究竟才行。 一路沉思回到家中,刚走进书房,敲门声便笃笃响起,然後莎珞克走了进来。 「主人,据我的分析……」 「等等,等等,」琼恩没好气地伸手打断,「别再跟我扯甚麽你的分析,上次你也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得斩钉截铁,认定了目标就是库肯——结果呢?」 「这个,」莎珞克有些脸红,但她对琼恩的指责并不完全服气,「上次那纯粹是意外而已,谁会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比你更变态的人,居然喜欢自己弟弟……」 「喂,我哪里变态了?」 「你不变态吗?那你走到大街上去做问卷调查,说你想上你姐姐,看有几个人觉得你不是变态的。」 「……我懒得和你说。」 话虽如此说,琼恩最终还是决定听听莎珞克的意见,毕竟自己现在也茫无头绪。 「我反思了一下,上次的分析之所以出错,真正的原因,不在於中间的逻辑,而在於开始的预设。」 「开始的预设?」 「嗯,」莎珞克点头,「我们的分析推理本身,其实并没有甚麽错误,错就错在从一开始,我就怀疑到了库肯身上。预先存了定见,等於是先有结论,再去找论据,自然就觉得处处契合,越看越像,越想越对,再加上几分巧合,就弄成了那种结果。」 「唔,这麽说倒也没错,」琼恩表示赞同,「那麽你现在的看法呢?」 「我们忽略了一个细节,或者说忽略了一个人。要想知道珊嘉姐姐在这一年多里新认识了谁,和谁在交往,问她就知道了。」 「谁?」 莎珞克拍了拍手,「进来。」 琼恩一怔,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然後就看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步伐僵硬地走了进来,站在面前,正是家里的女仆,她眼神呆滞,目光空洞,明显是中了精神控制的附魔术。 然後琼恩恍然大悟。 「我下了一个强力暗示术,」莎珞克解释,「你说不准对珊嘉姐姐用魔法,可没说不准对她吧。」 「是没有,」琼恩点点头,「不过她能知道多少?」 「问问看就知道了。」 对女仆的盘问很顺利,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魔法抵抗能力,莎珞克又是魅魔,在别的方面不行,心智操控这方面还是很擅长的。然而让琼恩和莎珞克都有些惊讶的是,从女仆的描述中,珊嘉根本就没有和甚麽外人来往过。 据女仆说,琼恩去年九月底离家之後,珊嘉便深居简出,基本上是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去神殿参加教会的活动之外,连逛街都极少——当然了,阴魂城这种地方,也没甚麽可逛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看看书,练练长笛,如此而已。珊嘉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女孩子,以前还可以去隔壁邻居家找莫尼卡姐妹俩,如今她们也都不在家,珊嘉就更没甚麽社交活动了。 十一月月亮节之後,珊嘉进入音乐学院,每天早上按时上学,下午按时回家,周末的休息日也基本不出门。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女仆的记忆里,没看见珊嘉和任何男性「交往」,最多也就是上街的时候遇见,点头示意,打个招呼罢了。 至於那支夜沉木长笛,据女仆所言,是在去年九月的某一日,珊嘉从学校回家,带回了这支长笛,以後就一直使用。女仆以为是珊嘉买的,自然没有多嘴多舌问甚麽,并未在意。 听完女仆的描述,琼恩皱起眉头,这麽说的话,他所认为的那个「情敌」根本就不存在。但珊嘉自己也承认,她确实新认识了一个朋友……这是怎麽回事? 他彷佛已经意识到了甚麽,但头脑中混混沌沌的,怎麽就是把握不住那一线灵光。便在此时,一位信使前来,打断了琼恩的思索,通知他前去做述职报告。 第十五节 不详的预感 述职报告花了琼恩整整一上午,军事委员会的三名将军和德苏得王子详细询问了各种有关瓜理德斯丶伊卡沙以及晨炼的信息,差点连矮人们一日三餐吃甚麽都要打听清楚,看情形是要筹划甚麽大的行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琼恩疲惫不堪地走出来,本来是想回家,因为心中有事,不辨方向,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奥沃的住处。 「干,怎麽走到这里来了,我就算走神,也应该是误入美女家中才对啊。」 抱怨归抱怨,既然已经来了,那也正好拜访一下奥沃,毕竟也是新年了。进门一看,发现布雷纳斯王子也在座,正在和奥沃谈论着甚麽,王子手中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像是白金所铸,样式古朴,却凛然透着一种沉重的威严感,看情形,这本书就是两人谈论话题的中心。 「那是甚麽?不会是耐瑟卷轴的上卷或者下卷吧。」 琼恩暗自猜测着,上前行礼,在座的这两人,一个是他老师,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无论身份丶地位丶资历还是年龄,都胜过他几百倍,不能不恭敬——别看布雷纳斯表面上是个不到三十的阳光青年,其实已经一千多岁了。奥沃就更不用说,琼恩虽然不知道这肥巫妖具体的出生日期,但也知道他生於黄金年代,成名於发现年代,那就至少是两千五百岁左右了。 奥沃和布雷纳斯看样子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看见琼恩到来顺势打住话头,布雷纳斯挟着书站起身。「对了,琼恩,」王子说,「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 布雷纳斯向奥沃躬身告辞,走出门去,琼恩发现了一件事:王子殿下好像生病了。虽然依旧风采翩翩,气度从容,但脸色很是苍白,说话中气不足,行动举止之间留心察看的话,也会发觉有些滞碍,右半边身体似乎不太灵便…… 不对,这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受伤……但阴魂城里高阶牧师遍地,有甚麽伤治不好的? 心中疑惑,等布雷纳斯离开,琼恩便试探着向奥沃打听,他和这老巫妖打交道时间久了,畏惧之心渐去,如今已经当真把他当老师看待,说话间便少了顾忌。奥沃对他这个学生倒也不隐瞒,「哦,他是受伤了,」老巫妖漫不经心地说,「上上个月……呃,还是上上上个月,记不清了,他去了一趟远角森林,重伤而归。最近一直都在城里休养呢。」 琼恩好奇心起,仔细再问,奥沃不知道因为甚麽事情,明显心情正佳,便随口解释。原来就在去年八月下旬,布雷纳斯带着他的「考古队」前往远角森林(至高森林的东北部),探索一座古城遗迹,不想遭遇强敌。双方发生激战,结果两败俱伤,布雷纳斯身受重创,对方也几乎全军覆灭,只有首领一人逃脱。 听闻此言,琼恩更加惊讶,布雷斯纳王子是预言师,以博学多识着称,属於智谋型的人物,要论战斗打架,确实不是他的擅长,但他毕竟也是一位「大奥术师」。琼恩这几年来,见过很多厉害巫师,眼光也渐渐锻炼出来,以他的猜度估算,布雷纳斯较之奥沃丶拉沃克这种变态怪物自然远远不如,比红袍巫师的领袖萨扎斯坦大概略逊半筹,但肯定胜过瓜理德斯城的首席巫师亚当斯,大致上和欣布的水准相当,已经算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流的大巫师。他有这样的造诣,再加上第一流的智谋头脑,第一流的眼光见识,又是王子之尊,手下众多,会遇到甚麽强敌,弄得如此狼狈? 「强敌倒也算不上,一群兰森德尔的牧师,」奥沃说,「主要是他们手里有炽阳之杯,所以布雷纳斯吃了大亏。」 「炽阳之杯?」琼恩没听过这东西。 「唔,你不知道麽,阿曼纳塔三圣器之一啊,」奥沃略觉诧异,「这麽着名的宝物你都没听过?」 老师……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宝物收集狂好不好。不过三圣器甚麽的不清楚,阿曼纳塔这名字却是知道的,耐瑟瑞尔时代的太阳神嘛,不过帝国陨灭之後,他也就沉寂无闻,早就完蛋了。 「对啊,是他,」奥沃点头,「布雷纳斯去的,就是联众城的遗址,联众城是昔日阿曼纳塔教会的总部和中心。」 「那所谓的阿曼纳塔三圣器是指……」 「炽阳之杯丶裁决之书丶预言之杖,」老巫妖如数家珍,「合称三圣器——喏,刚才布雷纳斯手里那本书看到了麽,那就是裁决之书,也是三圣器之一。」 原来那不是耐瑟卷轴。 提到宝物,奥沃顿时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琼恩听说不是耐瑟卷轴,本来也就没想多问,但老师如此高兴,做学生的岂能不凑趣,只好乖乖当听众了。好在奥沃口才不错,听他讲讲掌故,说说往事,倒也颇为有趣。 太阳神阿曼纳塔是一位远古神只,诞生於宇宙之初,在耐瑟瑞尔时代影响力达到最顶峰,连当时的夜女士莎尔丶死神耶格都要逊色几分,不能争锋。阿曼纳塔的全称是「光辉之主丶律法与时间的守护者」,神职其实包括「太阳」丶「律法」和「时间」三项,三圣器也就由此而来。 「炽阳之杯对应太阳丶裁决之书对应律法丶预言之杖对应时间,」奥沃解释,「这三圣器都是阿曼纳塔亲自锻造,注入神力,持有者能够施展相对应的各种神力,威能无比。按照通行的评价标准,三圣器在神器之中,都是属於『至高』一级,和寒冬之戒相当。」 「布雷纳斯殿下就是被炽阳之杯所伤?」 「是啊。」 布雷斯纳之所以前往联众城遗址,是为了寻找裁决之书,结果兰森德尔教会的牧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风声,也到了地方。两拨人马目的相冲突,自然就打了起来。兰森德尔牧师领袖的手中持有炽阳之杯,这具圣器对应的是「太阳」,原本蕴含的神力就属「光明」类型,正是「阴影」的克星。布雷纳斯当时猝不及防,中了圣杯全力一击,整个右半边身体尽数化为飞灰,险些当场丧命,幸好属下们忠心耿耿,把他救了回来。正因为如此,所以至今还未痊愈,神术固然擅长治疗,终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种神力创伤,很难恢复。事实上,布雷纳斯能够保住性命,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不过他运气不错,虽然受了点伤,却拿到了裁决之书,」奥沃言下颇有羡慕之意,「那可也是三圣器之一呢。」 老师……那不是「受了点伤」,是险些把命丢掉好不好。 「不过,既然布雷纳斯殿下拿到了裁决之书,难道不能对抗炽阳之杯麽?」琼恩奇怪,按照奥沃的描述,布雷纳斯中了炽阳之杯一击,身受重创,险死还生,不可能再去拿那本裁决之书,所以肯定是在此之前就拿到手。但若是如此的话,对方手里有炽阳之杯,他手里也有裁决之书,都是三圣器之一,足以匹敌相当吧。 「布雷纳斯又不能使用三圣器,」奥沃不以为然地说,「三圣器创造出来,本来就不是给外人用的,只有阿曼纳塔的圣职者才能使用。」 「等一下,老师,」琼恩发现奥沃话语中的一个破绽,「您刚才说,三圣器只有阿曼纳塔的圣职者才能使用,所以布雷纳斯殿下无法使用裁决之书的力量——可是对方是兰森德尔的牧师,为甚麽能够运用炽阳之杯呢?」 奥沃瞪着他,「废话,兰森德尔不就是从阿曼纳塔那里继承到了太阳神职?」 「……是吗?」 琼恩的宗教学水平很糟糕,现任的神只都记不全,更别说涉及到这种神只变迁丶神职传承方面的知识了,巫师学校里也从来不教这些。以前有梅菲斯在身边,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可以直接请教她,如今只能乖乖听老巫妖教训了。 「兰森德尔是甚麽神?」奥沃问。 「晨曦之神兰森德尔……」 琼恩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反应过来,但奥沃已经紧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晨曦和太阳是甚麽关系?」 「晨曦……是初升的太阳。」 「那不就是了,」奥沃哼了一声,「阿曼纳塔执掌的神职是太阳丶律法和时间,太阳又分晨曦丶正午和夕暮,所谓的『三阳之相』。他沉寂之後,『太阳』神职被兰森德尔所得——其实只是三分之一,也就是『晨曦』,并不完全。但不管怎麽说,兰森德尔确实是『太阳』神职的继承者,他的牧师自然可以运用炽阳之杯,这有甚麽稀奇的。」 琼恩沉思着,然後提出一个问题。「太阳神职被兰森德尔所得,那律法……」 「提尔,」奥沃说,「律法神职被提尔所得。兰森德尔丶提尔都是在帝国陨灭之後才崛起的神只,分别继承了阿曼纳塔的一部分神职,所以能够跻身高等神之列。」 「时间神职呢?」 「无人继承,遗失了。」 琼恩默默点头。 「阿曼纳塔沉寂之後,三圣器随之失散,没想到兰森德尔教会居然已经找到了炽阳之杯,」奥沃敲着扶手,自言自语,「不过听布雷纳斯说,他们手里的并非完整圣杯,只是个残缺品。」 「残缺品?」 「嗯,应该是,」奥沃说,「和三阳之相一样,炽阳之杯也是有三个部件组成。布雷纳斯说他们手中的圣杯,似乎还差了最後一个部件,没能发挥出完全的威力,否则当时他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麽厉害?」 琼恩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至高」级的神器他也见过,寒冬之戒就是,强大自然是强大,但倘若说一击就能杀死布雷纳斯这种人物,就算是占了性质相克的便宜,终究也还是太惊人了点。 「三圣器和其他神器不同,」奥沃摇头,「有一种传闻,阿曼纳塔在沉寂之前,将他的神性本质分别融入这三圣器之中。如果三圣器能够重新聚集,他就能够再度复苏。这个传说未必可靠,但三圣器之中,确实蕴含着真正的神力,使用者几乎就和神明化身无异——对於这一点,布雷纳斯已经亲身验证过了。对於我们巫师而言,如果能够调用『源』之力,或许可以相抗,否则确实是很难抵挡的。」 「原来如此。」 琼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三圣器只有被阿曼纳塔的圣职者使用,那阴魂城夺得裁决之书,又有甚麽意义,当古董收藏麽?阿曼纳塔的三大神职,时间遗失,太阳由兰森德尔继承,律法由提尔继承,裁决之书所对应的正是律法……这麽说,阴魂城是想借此要挟提尔教会?作为筹码交易?还是有其他企图? 阴魂城对提尔教会有甚麽企图,琼恩本来是压根不用理睬的,於他何干,但考虑到梅菲斯的存在,他就不得不多关心点。但对於这件事,奥沃口风很紧,甚麽都没透露,最後也只得罢了。 和奥沃闲谈半日,琼恩的头脑恢复了点清醒,但肚子却更饿了,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他还没吃午餐呢。奥沃是个巫妖,不需要吃东西,自然也不会招待他,琼恩只好告辞出来,准备回家。 一路行来,琼恩慢慢整理思绪,将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去,又转回珊嘉身上来。根据今天早上向女仆的询问结果,珊嘉平日基本不曾和甚麽人来往交际,除了上学就是在家,那她是甚麽时候认识新朋友的……等等,等等…… 琼恩啪地在自己脑袋上一拍,感觉自己简直像个白痴,这麽简单的道理,这麽显而易见的事实,居然要到现在才想明白。珊嘉的生活分成两部分,在家和在校,前者已经排除,那麽剩下唯一的可能,自然就是在音乐学院里认识的。 「正因为是在音乐学院里认识,所以不送别的,偏偏送长笛。如果再进一步想,珊嘉每天上学一定要带着那支长笛,是因为那个家伙会看见……干,岂有此理!」 琼恩越想越恼火,重重一拳打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发出喀嚓一声脆响,不疼,但脑中涌起隐隐的晕眩感,就像喝醉了似的,鲜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被风一吹,黏黏地沾在掌心。他深吸两口气,慢慢平息情绪,开始思索。 几个月前,珊嘉在音乐学院里认识了某个人,接受了他赠送的长笛。珊嘉每天带着那支长笛上学,显然是因为那个家伙能够看见,除此之外别无解释——这也就是说,那个家伙也是每天都在音乐学院里,至少经常在。 「是她的同学,还是教授?」 教授的可能性不高,同学的嫌疑很大,珊嘉说过长笛组有五个学生,除了她之外都是男性,库肯的弟弟似乎还是个小正太,可以排除,其他三个都值得怀疑。当然也有可能不是长笛组,是其他组的学生……好吧,那就想办法先去弄一份名单来再说。 前面正好是莫尼卡宅院,琼恩敲门进入,发现不仅姐妹俩都在家,莎珞克居然也在场,大概是闲居无聊,过来串门。琼恩也没多说,问芙蕾狄能否通过那个叫梅林的学生的关系,弄一份音乐学院的学生名单来。这个要求颇有些强人所难,芙蕾狄显然有些勉强,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你要音乐学院的学生名单做甚麽?」芙莉娅突然在旁边问。 「找个人。」琼恩简单地回答。 芙莉娅显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你不是认识布雷纳斯殿下吗,想要学生名单,直接找他要一份就是了。」 「找他?」 「当然,他是音乐学院的院长,虽然并不怎麽管事,但学生名单总是有的。」 「布雷纳斯是音乐学院的院长?」琼恩吃了一惊,他还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音乐学院是阿拉莎王后所创立,布雷纳斯殿下是王后幼子,深得真传,雅善音律。王后去世之後,就是由殿下继任院长……你的脸色怎麽这麽难看?」 「没甚麽,」琼恩说,「我只是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十六节 梦 预感这种东西,往往好的不准,不好的却特别准。琼恩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布雷纳斯是音乐学院的院长?他近几个月又在城中休养……不会这麽巧吧?」 这与其说是一种猜测,倒不如说是一种恐惧——琼恩害怕这种事情会当真发生。如果对手是库肯,那麽他还不必多麽在意,但如果对手换成了阴魂王子……那就麻烦大了。 「那就去问珊嘉好了啊,」莎珞克终於有些不耐烦起来,「直截了当,清清楚楚,甚麽问题都解决了。你以前虽然说不上甚麽英锐果毅,却也算是有决断的人,该下决心的时候从来不含糊,怎麽到了这件事情上,就弄得瞻前顾後,拖拖拉拉的,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莎珞克是杀手出身,虽然擅长美色媚惑,骨子里终究还是信奉的弱肉强食的法则,喜欢干乾脆脆,事情久拖不决,不免就有些不耐。其实芙蕾狄同样也有这种疑惑,只是不敢问出口罢了。如果说一开始,琼恩自度事情还在掌握之中,在自己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不愿意去问珊嘉,那可以理解;但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硬要如此,只怕会弄得无可收拾。这种简单的道理,人人都能明白,为甚麽他就想不通似的。 在此期间,芙莉娅悄声询问芙蕾狄,大约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缘由,听到莎珞克这句话,不由得冷笑起来,「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敢。」 「不敢?」 「对,不敢,」芙莉娅说,「他先已经在珊嘉姐姐面前摆出了姿态,现在又去问,他怕珊嘉姐姐说他出尔反尔,笑话他心胸狭窄——这是第一个不敢,他怕丢了面子。」 琼恩默然。 「第二个不敢,是他心虚,怕珊嘉姐姐说出甚麽他不愿意听到的话,」芙莉娅说,「很多时候,拒绝并不意味着勇气。珊嘉姐姐想向他解释,他却打断——这其实根本就不是甚麽信任,不过是胆怯罢了。」 琼恩依旧沉默。 「第三个不敢,是怕破坏了彼此间的信任,」芙莉娅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些,「他不想质问珊嘉,也不想听到珊嘉承认说骗了他。」 「可是,」芙蕾狄不解,「其实现在琼恩已经知道,珊嘉姐姐是……至少在那支长笛的事情上,是骗了他啊。」 「事情没到最後一步,就不要下定论,」芙莉娅说,「何况一件事情,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但有没有说出口,那是截然不同。话没说出口,那就还有转圜的馀地,话一旦说出口,那就没法收回来了,会在心里留下阴影的。」 芙蕾狄看看沉默不语的琼恩,再看看自己姐姐,颇有些惊讶,不明白芙莉娅怎麽能如此精确地把握琼恩的心思,说得头头是道。莎珞克反应快些,格格一笑,「是了,」她说,「还是芙莉娅聪明。」 「不是我聪明,」芙莉娅淡淡说,「这是经验。」 确实是经验,这几个女孩子里,唯有芙莉娅有过正常的恋爱,所以能够轻易明白这些情人之间的细微心思。芙蕾狄性情太过柔顺,和琼恩之间的「恋情」其实不能算是正常,甚至可以说有些畸形;至於莎珞克,她和男人上床的经验丰富,要说真正的恋爱,那就是完全空白。 既然如此,那麽这个问题还是和有经验的人讨论比较靠谱。 「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麽做?」琼恩问芙莉娅。 「去问她。」 琼恩迟疑。 「问个清楚,总好过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芙莉娅静静说,「这件事情,绕是绕不过去,躲是躲不开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迎上。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要发生的,就算你不接受,至少也要知道它是甚麽——更何况,你对你自己,对珊嘉姐姐,总该有几分信心才是。」 琼恩犹豫了半日,点了点头。「多谢。」他轻声说。 ※※※ 决定虽然做了,但真要付诸实施,却还不是那麽容易的。琼恩几次想找机会开口,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晚餐之後,珊嘉取过长笛,为琼恩吹奏新学的曲子,这次是一首月光曲,优雅明丽,彷佛清泉叮咚欢快流淌,洗尽心头尘埃。她的技法日益纯熟,琼恩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走神,珊嘉见了微微一笑,也没多说甚麽。 「小弟,累了?」她柔声问。 「嗯,有点,」琼恩说,「今天被召去述职,说了整整一上午。」 「那早点休息吧。」 「好。」 和往常一样,姐弟俩相拥而眠,珊嘉很快睡着,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琼恩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脑子里乱七八糟,设想着各种可能性,始终鼓不起最後那点勇气。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午夜时分,清冷的月光从窗户中流泻进来,在地板上与阴影交错编织成繁复的图案,精巧而静谧。 万籁俱寂。 琼恩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坐起来,只觉全身燥热,烦闷不堪,他正考虑去浴室冲个冷水澡,刚刚侧身准备下床,突然感觉身旁有动静,转脸一看,发现珊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全身裹在毯子里,定定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星辰闪烁。 「怎麽了,小弟?」她轻声问,「这麽晚了还不睡?」 「呃,我……睡不着。」 「你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的样子,有心事?」 「没有没有。」琼恩下意识地否认。 珊嘉微微皱眉,也没多说甚麽,翻过身来打算继续睡。这下子却出了问题,姐弟俩原本是并肩而眠,後来琼恩想下床,慢慢坐起身,如今背靠着床头,珊嘉这一翻身,脸便正好贴在琼恩的大腿上,而且是根部…… 琼恩心绪不佳,原本没有多少欲念。但他终究是个青年男子,血气正盛,被一个女孩子贴在这种敏感部位,星眸迷蒙,吐气如兰,因为未及梳洗打扮,发髻有些散乱,唇角边还黏着几缕青丝,看起来自有一种慵懒媚态,哪里还禁受得住。顿时小腹中彷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不知不觉间便下身挺起,几乎将睡衣都撑破,正贴上姐姐的脸颊。 「唔,好烫……」 虽然隔着一层睡衣布料,那种惊人的热力依旧直透过来。珊嘉正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有甚麽滚烫的东西突然抵着自己的脸,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抓。琼恩一惊之下,不敢移动,心中更隐隐有几分期待。珊嘉只觉似乎握住了一段滚烫硬物,彷佛还是活的一般,在自己掌心轻轻弹跳,一时间也怔住,过了半刻终於回过神来,睁开眼睛。 「小弟,又来欺负姐姐呢,」她仰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琼恩,「不乖啊。」 「不是,那个——」 「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有姐姐在旁边,对吧?」 琼恩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早上他在学校门口对珊嘉说的话。「抱着姐姐你这样的大美人在怀里,只能看不能吃,不管哪个男人都会睡不好的。」真要说起来,这句话也不能算错,琼恩之所以睡不着,一方面是有心事,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欲火难耐,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闭上眼睛。」珊嘉说。 「唔?」 「闭上眼睛,」珊嘉重复,虽然声音很轻,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力量,「姐姐知道一种治疗失眠的方法,很有效的——闭上眼睛,不准看。」 琼恩不解,但还是依言乖乖闭上了眼睛。珊嘉撑起身来,半跪在床上,伸手将琼恩的睡裤褪下,刚刚拉下小半截,便见一条紫红色巨龙弹了出来,正拍在粉颊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倒是吓了她一跳。「涨得这麽厉害,是不是很难受啊,难怪睡不着,」少女柔声说,「让姐姐帮你好不好。」 「……好。」 珊嘉格格娇笑,香舌微吐,在杵尖上轻轻打转,温濡舔舐,然後张口慢慢含入。她曾经和芙蕾狄闺中密语,知道琼恩的喜好,心理上早有准备,但终究初试此道,全无经验,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勉强吞进小半截,反而抵得咽喉隐隐作疼,小嘴塞得满满,几乎连呼吸都透不过来。连试几次,最终还是只能无奈放弃了,「真是的,」她咬着嘴唇,娇嗔着,「干嘛这麽大。」 一边埋怨,她侧身卧着,将头枕在琼恩大腿上,脸贴着内侧,左臂伸出,玉手握着那条昂扬巨龙,轻轻抚摸套弄。她动作并不熟练,也并不快,但掌心丰腴柔腻,香汗微沁,略带温湿,纤手盈盈握着,让琼恩几乎有种其实是在女子体膣内的错觉。而且彷佛是姐弟间的心有灵犀,珊嘉动作虽然不快,却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把握琼恩的心思,纤纤玉指顺着他的欲望慢慢抚慰,细细挑逗,纵然是如此淫糜的场景,却也被她演绎得优美雅致,简直就像是在演奏乐器一般。 「又变大了……」 少女低低惊呼,声音又娇又媚,呼出的热气吹拂上来,让琼恩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珊嘉见状甜甜一笑,手上速度越发加快。不知过了多久,琼恩感觉自己已经濒临即将爆发的边缘,便在此时,珊嘉突然停住了手。 「是不是快要……」她已经潮红的脸上泛起一抹羞色,「快要出来了?」 「嗯。」 「可是床单是新换的呢,」少女噘起小嘴,「不想把它弄脏了,怎麽办?」 琼恩此时心迷神乱,哪里还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但珊嘉原本也没有期望答案。她略想了想,抬手挑起垂下的几缕乱发,拂在耳後,低下头去,张口含住。彷佛啜饮香甜的牛奶,珊嘉喉头滚动,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一口口将琼恩滚烫的乳白精华慢慢吞咽入腹,点滴不剩。 「舒服吗?小弟。」 欢愉之後,琼恩躺下来喘息,珊嘉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咪蜷在他怀中,询问弟弟的感受,脸上掩不去的调皮笑意,隐隐还有几分得意模样,彷佛天真烂漫的孩子似的,看得琼恩心中一荡。「舒服,」他低声说,「谢谢姐姐。」 他亲吻着珊嘉的秀发丶额头,然後一点点下移,眉毛丶鼻梁丶脸颊,最後是嘴唇。「姐姐,」他低低呼唤着,喘息着,呼吸滚烫,「我想要……」 「想要甚麽?」 「我想要姐姐。」 珊嘉静静凝视着他,眼中尽是温柔之色,「姐姐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呢,」她轻声说,「你还要让姐姐等到甚麽时候?」 她闭上眼睛,迎接期待已久的命运;他轻轻吻遍少女的全身每一寸肌肤,然後缓缓侵入。她忍不住地颤栗着,咬紧嘴唇,恍惚中错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撕裂,但晕眩的痛楚中依旧透出一丝丝清晰的甜蜜幸福。坚硬如铁的炽热巨物突破湿润的花蕊,一点点地挤入娇嫩花径,开垦着未经人事的处女地。她用尽全力紧紧搂抱着他,让他完全抵达自己的最深处。 他们融为一体。 ※※※ 房间里渐渐沉寂下去,喘息声变得清晰可闻。珊嘉蜷缩在弟弟怀中,红晕未消的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琼恩的胸口上,已经被她的贝齿咬出一排细细的牙印,两人的下身还紧密结合在一起,珊嘉稍一动弹便觉体内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倒吸冷气。「大坏蛋,」她又嗔又怨地瞥了琼恩一眼,「那麽凶,想把姐姐弄死啊。怎麽求饶都不肯放……」 琼恩低头亲吻着她的脸颊,「对不起啦,姐姐,因为……因为实在忍不住,姐姐的身体太诱人。」 「从小就这样,」珊嘉噘起小嘴,「每次欺负完了,还总是把责任推到姐姐身上,说的好像是姐姐故意勾引你。」 「本来就是,」琼恩调笑,「姐姐本来就是在勾引我嘛。」 珊嘉哼了一声,却也没反驳,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小弟,」过了半晌,她突然轻声问,「姐姐好吃麽?」 「当然好吃,」琼恩笑了起来,「现在我唯一後悔的,就是以前居然浪费了那麽多时间。」 「比你尝过的其他女孩子呢?」 琼恩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干嘛说这个啊,姐姐。」 「就是问问而已,」珊嘉说,「我是你姐姐,现在还是你情人,将来是你妻子,我有权利知道吧。」 「当然是你最好啦,」琼恩抱紧她,「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子,能比得上我的姐姐呢。」 「艾弥薇呢?」珊嘉反问,「和我相比如何?」 琼恩犹豫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个,不好说呢。」 「为甚麽?」珊嘉追问,「你刚才不是说姐姐最好麽?」 「因为,」琼恩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我还没真正尝过艾弥薇,所以没法比较。」 「嗯?」 琼恩的回答,显然完全出乎珊嘉的意料。「你们不是早就……」 「是,但是……」琼恩原本搭在珊嘉裸背上的右手缓缓下移,掰开丰满挺翘的臀丘,指尖轻轻揉按,「是用这里。」 他简单把事情的缘由解释了一遍,珊嘉既是惊奇,又觉不可思议,「你们一直都这样……可是,」她悄悄抬眼看了看琼恩,「女孩子的那地方,也……也可以麽?」 「可以啊,」琼恩笑着,「别有一种滋味呢,等哪天有空,我也让姐姐试试好不好?」 他原本只是信口玩笑,料想珊嘉一定会吓得花容变色,连声拒绝,这也是绝大多数女孩子的正常反应,即便梅菲斯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是如此。让他意外的是,珊嘉却微微低下头去,「嗯,好啊,」她轻声答应,「只要你喜欢就行。」 「姐姐……」 「姐姐是你的呀,」清楚地知道琼恩的心思,珊嘉微微笑着解释,「姐姐是你的,甚麽都是。你不是说吗?弟弟这种生物,就是用来欺负姐姐的,那麽姐姐呢,就是让你这个弟弟欺负的。只要你高兴,甚麽都可以。」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彷佛在听心跳,又彷佛是沉沉睡去。琼恩看着她的面容,不觉也有了些倦意。他原本想着这是姐姐处子初夜,不敢肆意,谁料珊嘉天生媚骨,花径紧致,曲折幽深,体内温热湿濡,娇嫩蜜肉层层迭迭裹缠上来,比他尝试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来得销魂,一时间情不自禁,早把怜惜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横冲直闯,大加征挞,到最後都已经记不清究竟要了她多少次,如今只觉头晕眼花,全身发软,渐渐便也想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间,珊嘉突然轻轻动了动,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将光洁的裸背贴着他胸膛,「小弟?」她轻轻呼唤。 「唔?」琼恩含糊应了声。 「姐姐好不好?」 「好。」 「以後每天都陪着姐姐,每夜姐姐都像这样服侍你,好不好?」 「好。」 「那有了姐姐,是不是就够了?」珊嘉低声说,「姐姐一心一意对你,你也一心一意对姐姐,不要其他女孩子了,好不好?」 琼恩正要脱口而出说「好」,陡然脑中一丝清明闪过,顿时迟疑起来。珊嘉稍稍等待,见他沉默不语,微微笑了笑,「算啦,」她柔声说,「从小看你长大,姐姐还不了解你麽。贪心得要命,看起来最容易满足,其实怎麽都不够。姐姐一个人,就算是再好,也填不饱你的胃口呢。」 「姐姐早就知道这点,只是……」她咬着嘴唇,「姐姐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她垂下眼帘,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过,渗入枕中,慢慢消失不见。 ※※※ 梦。 琼恩发觉自己彷佛置身於一处林间草地上,树冠亭亭如盖,遮蔽了大部份的阳光,让这块空间显得有些黯淡。碧绿的青草中,星星点点布满了紫色的花朵,他低头细看,发觉是阴影兰,但和平时所常见的品种显然不同,更漂亮,但也更诡异,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 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白色塔尖,那是音乐学院的主楼,整座阴魂城中独此一家。「这里距离音乐学院很近?」琼恩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然後视野中出现了两个人影,正从朝这边走过来。 他们走得并不快,但却转眼间便进入林中,琼恩欲待回避已经来不及,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对琼恩视而不见,彷佛根本就把他当作了一团空气,直接从身侧走过。 不知道甚麽缘故,明明距离很近,琼恩却完全无法看清楚他们的相貌,只能从身形轮廓上判断是一男一女,而且应该都很年轻。女子似乎身体不适,步伐有些虚浮,男子从身旁搀扶着她。更奇怪的是,琼恩隐约觉得他们的身形轮廓都颇有几分眼熟,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但却又实在想不起是谁。 男子穿着灰色长袍,罩着灰色斗篷,全身彷佛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影影绰绰,虚幻不实,琼恩看了片刻,只觉头晕眼花,将目光移向他旁边的女子,猛然间心头一跳。 那名女子的腰间,别着一支长笛,看外形规格,和珊嘉那支夜沉木长笛非常近似。 珊嘉? 琼恩错愕之下,努力想要看清女子的相貌,却始终无法成功。他们在草地的中间站住,像是交谈了几句,但琼恩甚麽都听不见,只能看到口唇微动。他没学过读唇术,无法判断内容。但有一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她在笑,很开心,非常愉快,而且神情亲密,显然关系非同寻常。 琼恩妒火中烧,欲待上前,但他对於这两人而言像是一团幻影,哪怕站在面前也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彷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难不成……这是梦境?」 念头刚刚闪过,琼恩的眼角陡然闪过一抹金属光泽,惊讶之下转眼看去,发现那名男子正站在女子的背後,左手贴在腰间,右手却自斗篷之中,悄无声息地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倏忽举起,猛然照着女子疾刺过去。 「小心!」 琼恩失声喊出,却连自己都听不到,只见男子手中匕首闪电般刺出,在即将近身时女子终於察觉,转身回旋,一个漂亮的侧踢击中男子的膝盖,令他摔倒在地。但她的左臂依旧还是被匕首划开了一道伤口,很浅,但她彷佛受了致命重创一般,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跟着也摔倒在草地中,激起一片银色花粉。 匕首上有毒! 琼恩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但他完全无能为力,只能旁观。男子挣扎着站起,走到女子身旁,他们似乎交谈了几句,琼恩依旧甚麽都听不见,但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女子渐渐黯淡的面容,以及眼中的哀伤神色。在一刹那间,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就是珊嘉! 「姐姐!」 他既是惶急,又是愤怒,却甚麽都做不了。猛然间只觉一阵剧烈心悸,就像身体里潜伏着甚麽洪荒猛兽,正自苏醒,跃跃欲出。彷佛心灵感应一般,躺在花丛中的女子突然像是意识到了甚麽,微微侧脸,朝琼恩这边看了一眼。 琼恩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自己,但接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握住我的手。」女子恳求,吃力地将手向男子伸去。 男子凝视着他,无动於衷。 「我们每个人都将孤独地死去,母亲。」他低声说。 然後夜幕降临。 第十七节 谁送的笛子 「姐姐!」 琼恩霍然惊醒,险些从床上弹起来,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背上冷汗涔涔,连床单都已经湿透。看看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大约是早上七八点钟左右,若是平时,珊嘉早已起床梳洗,准备去学校,现在却偎在自己身旁,正睡得香甜。感觉到琼恩的动静,她有些不满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美梦。 「幸好是个梦。」 琼恩喘息着,手足麻痹,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彷佛被千斤重物压着似的,透不过气来,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恢复。他看着珊嘉熟睡的面容,轻轻帮她压好毛毯,慢慢陷入沉思。 这个梦很古怪。 琼恩对心理学略有涉猎,据他所知,世界上的梦,无论是美梦还是恶梦,无论再诡异的内容,再离奇的境遇,无一不是「自己」的——梦见升官发财,梦见和美女上床,梦见被狗咬,梦见被人追杀,梦见和亲友说话,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一切,必定都有「自己」的存在,以「自己」为梦境的中心。就像琼恩前段时间几次做的一个梦,自己建立了浮空城,和所有的女孩子快乐生活在一起,这同样也都是以他自己为梦的中心,一切以他为转移的。 但在这个梦里,琼恩的位置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甚麽都不能做,也甚麽都没做,只是像个幻影一样站在旁边,看着事情的发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其间,甚至连半点「影响」都没有,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被梦境中的两个人意识到。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除此之外,梦的内容也很诡异,简单归纳总结的话,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出现的那一男一女,琼恩压根看不清楚相貌,但偏偏觉得身形轮廓都有几分眼熟,像是认识的人。从男子最後那句话「我们每个人都将孤独地死去,母亲」来判断,他们的关系是母子——但琼恩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对母子。 在梦境的最後部分,琼恩突然意识到那名被谋杀的女子是珊嘉,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几乎确定无疑,但如今醒来再想,便又不能肯定起来。梦里的事情,原本就是模模糊糊,谁能说得清楚,何况他根本就没看清楚相貌,又如何能够肯定。说不定是先觉得身形眼熟,又见她腰间携带的长笛和珊嘉的夜沉木长笛相似,所以下意识地做了联想罢了。否则的话,梦里的女子真是珊嘉,那这整个事情如何解释?珊嘉哪里来的这麽大的儿子? 「按照通常的说法,梦是一种预兆,是未来——难不成这意思是说,将来我和珊嘉生下儿子,他长大了,会把珊嘉杀了?这麽说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我自己的儿子,难怪看着眼熟……但这也未免预兆得太长远了点吧。」 琼恩摇了摇头,觉得这实在是荒诞无稽,沉吟片刻,索性也就放下,不再去想。左右也就是个梦罢了,人一生做无数的梦,常有荒诞无稽的情形,倘若每个都要仔细推敲计较的话,那就算是弗洛伊德再世,荣格复生,只怕也要吐血败退的。 不管怎麽说,姐姐的初夜春宵,不做美梦却做这种怪梦,让人确实有些不爽,还是赶快忘记比较好。想起今天还要去见布雷纳斯,虽然没有具体约时间,但太晚了总是不妥。琼恩悄悄起身,去楼下吩咐女仆准备早餐,然後去洗漱,一切弄完回到房间,发现珊嘉也已经醒了,静静坐在床头,赤裸的身体裹在毛毯中,露出洁白双肩,神情安详平和,见他回来,微微一笑。 琼恩走到床边亲了亲她的额头,「姐姐,再多睡会,」他轻声说,「今天别去学校了。」 「想去也去不成了,」珊嘉白了他一眼,「下面疼得厉害,刚才几乎都坐不起来……你这小坏蛋,昨晚可真有精神,把姐姐欺负的够呛。」 「姐姐是第一次嘛,女孩子第一次都会有点疼,以後就不会了,」琼恩将她抱在怀里,「今晚我记住了,保证轻轻的,不会再把姐姐弄疼。」 「谁说今晚还要让你……去陪隔壁家那对姐妹去,有两个都在等着你呢,别来骚扰姐姐。」 「不干,我就喜欢欺负姐姐,」琼恩赖着她,「我要姐姐天天晚上都陪着我。」 珊嘉欲言又止,最终笑了一笑,没说甚麽。「好,」她柔声说,「姐姐天天都陪着你,只要你不觉得厌烦就行。」 「怎麽可能,」琼恩说,「姐姐……姐姐是我从小的梦想和憧憬啊,怎麽可能会厌烦呢。」 「梦想现在已经实现了呀,」珊嘉说,「可以去追逐新的目标了,还有那麽多漂亮女孩子在等着你呢。」 琼恩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姐姐,怎麽一夜过来,说话的感觉都变了,像个小女人似的。」 珊嘉格格一笑,「本来就是你把姐姐变成了女人嘛,这叫自作自受——开玩笑啦,你今天还有事吧。」 「嗯。」 琼恩扶她起身,珊嘉刚要站起,却又忍不住啊了一声,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幸好琼恩在旁边,一把将她托住,平放在床上。 「都是你,姐姐站都站不起来了,怎麽办。」 「没事,姐姐躺着,」琼恩说,「我来服侍姐姐。」 他去打了一盆温水,用丝帕浸湿了,打算先替珊嘉擦拭身体。掀开毛毯,发现洁白床单上一块块乾涸的水渍,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落红,彷佛朵朵梅花,和姐姐玉体相互映衬,看起来别具一番淫糜美感。伸手握住少女精致的足踝,将她双腿摆成屈分姿势,仔细察看私处,发现已经明显红肿,分外令人怜惜。珊嘉被他摆成这种羞人姿势,又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下体,不由得又羞又气,两颊酡红,几乎要火辣辣地烧起来。 「别看啦,」她娇嗔,「昨晚还没看够麽,一大早的,就知道欺负姐姐。」 琼恩笑着,小心翼翼用丝帕蘸水替珊嘉将下身污物拭净。他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珊嘉毕竟是处子破身,娇嫩无比,依旧疼得厉害。少女眉头轻蹙,紧紧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忍耐过去。琼恩再替她擦了遍身体,换上一套新睡衣,重新打水让珊嘉洗漱,扶她靠着床头坐好,下楼去将早餐端了上来。 「坐着,」珊嘉柔声说,「跑上跑下的累了吧。」 「没有,」琼恩说,「能服侍姐姐,心里高兴得很呢,一点都不累。」 他待珊嘉吃完早餐,收拾完毕,准备送下楼去,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见布雷纳斯了。「姐姐你在家好好休息,」他说,「我事情完了就回来。」 「嗯。」 琼恩站起身,正待出门,一眼瞥见梳妆台上放着的那支夜沉木长笛,不由得微微一怔。若说起来,他这些天的头疼烦恼,全都源於此物,几次都有想偷偷把它砸碎的冲动,但此时再看,却已经没那种感觉了。昨夜和珊嘉春风一度,不仅仅是让他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梦想,彻底占有了姐姐,更让他的心态不知不觉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姐姐待我一心一意,连自己都给了我,我也是真的喜欢姐姐,此情此心绝无半点虚假。既然如此,两人之间还有甚麽事情说不开的,我难道还能怀疑姐姐待我的心意麽,那便真是可笑了。」 其实这个道理,他以前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道理怎麽说都行,怎麽想都可以通,关键在於心态。心态不对,再正确的道理,也依旧会患得患失,畏首畏尾;心态对了,自然一切看开,风轻云淡,以前的困扰顿时都变得不值一提,不在话下。琼恩太过看重珊嘉,一旦执着,就失了清明,乱了方寸;如今琴瑟既谐,欢好已毕,神清气爽之下回头再看,就觉得自己以前居然为这点区区小事困扰,当真是愚不可及,可笑得很。 「姐姐,」他回过头,「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一下……」 「想问我那支长笛是谁送的?」珊嘉彷佛漫不经心地说。 琼恩怔住。 「惊讶甚麽,你是我弟弟,你心里想甚麽,我难道还不知道,」珊嘉瞥了他一眼,「倒是你犹豫了这麽久,让我出乎意料,姐姐已经等了很久呢。」 「姐姐,你……你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珊嘉微微一笑,「芙莉娅去过音乐学院,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学院的很多规矩,还是她告诉我的。你成天和她们姐妹俩在一起,自然很容易就会发现姐姐是在骗你。这麽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可是姐姐你干嘛要骗我?」琼恩不解。 「因为姐姐喜欢啊。」珊嘉理所当然地回答。 「……」 「姐姐想看看你担心,看看你着急,看看你紧张,看看你吃醋的样子啊,」珊嘉笑盈盈地说,「看着你想问又不敢问,想说又不敢说,愁眉不展,举止失措,很有趣呢。」 「姐姐!」 琼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好,这些天来的担忧,整日整夜的困惑,翻来覆去的心理挣扎,原来都不过是个玩笑,弄得自己像个大傻瓜一样。倘若换了是别人,他早就勃然大怒,就算不直接翻脸,也会拂袖而去,但如今面对的是珊嘉,那也只能强自按捺下来了。 「生气了?」珊嘉问。 「也没有啦,」琼恩有点不高兴地说,「只是姐姐你这玩笑开得也未免……让我担心了这麽久。」 「你不是说信任姐姐麽,」珊嘉轻轻打断,「那你担心甚麽呢?你心里有话,这麽多天,为甚麽不肯直接问姐姐,偏偏要自己胡乱猜测呢?」 琼恩哑口无言。 「对不起,姐姐。」过了半晌,他走到床边,将珊嘉抱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 「怎麽突然说对不起啊。」 「是我的错,」琼恩说,「我没能完全信任姐姐,所以才会弄出这些笑话来,如果我……」 珊嘉笑了起来,「笨蛋,姐姐问你,甚麽是完全的信任啊?」 「完全的信任……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 「是麽,那如果你亲眼看见姐姐和别的男孩子卿卿我我,你还能信任姐姐?」 「……」 「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不要说得太绝对,太理想化的东西,往往就没有甚麽意义。你信任姐姐,姐姐当然高兴,但如果说真的信任到你所说得那种程度,姐姐无论做甚麽,你都不担心,不在意,不紧张,不着急——那我还要你做甚麽?」珊嘉拍了拍琼恩的脸,「或许艾弥薇会喜欢这样,她坚强刚毅,恪守本心,不为外物所移,她本身就是个极端……就是个完美的女孩子,抱着完美的憧憬,希望完美的爱情,要求完美的信任,但姐姐不是呢,」她嫣然微笑,「姐姐呢,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好啦好啦,」她轻轻咬着琼恩的耳垂,声音既娇且媚,「姐姐不该开这个玩笑,以後保证不会了,看在姐姐被你欺负得这麽惨的份上……这次就原谅姐姐好不好?」 柔情攻势之下,琼恩顿时败下阵来。「姐姐,你可真过分,这些天把我折磨坏了呢,」他开玩笑,「感觉智力都下降了半截。不过说起来,我倒真没料到姐姐会买这样贵重的长笛,大概从一开始,心里其实就有疑虑吧,否则也不会上当了。」 「你没弄错啊,」珊嘉点点头,「它确实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琼恩怔住,「谁?」 「你认识的,布雷纳斯·坦舒尔殿下。」 第十八节 往事和故人 世事的奇妙,就在於总能让人出乎意料。当你忧心忡忡,胡思乱想的时候,最後发现只是一场玩笑;而当你终於如释重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却发现原本的猜测居然是现实。 「布雷纳斯?」琼恩一怔。 「是啊,我不是告诉你,近来认识了一个新朋友麽,就是他了。」 「姐姐你……你怎麽认识他的?」 「在学校里认识的。」 音乐学院的後方是一处花园,其中有一片小树林,僻静优雅,珊嘉在学校的时候,每天中午都习惯去那里练习吹笛。有一日,她吹完一曲,突然听见旁边树荫下有人出言指点。原来布雷纳斯在城中疗养,闲暇无事来学院看看,也在这里休息,恰好遇见,两人就此认识。 「从那日之後,我每天中午去练习,发现他也都会在场,在旁边听,然後指点几句。他说话不多,但总是能够一语中的,切中要害,让我获益匪浅呢。」 「然後他就送了你那支长笛?」琼恩的语气里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珊嘉结识新朋友,这不是问题,朋友之间赠送礼物,也不是问题——但这支长笛未免太过贵重了点。一个男子赠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珊嘉坦然接受,这总是让琼恩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嫉妒了?」珊嘉含笑看着他。 「哪有……是啦是啦,」琼恩哼了一声,「谁让我有个这麽漂亮的姐姐呢,自然要看得紧点……姐姐,」他半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珊嘉微微一笑。 「倘若如此,我还会收他的礼物麽?」她淡淡反问,「在你的心里,姐姐是那种不知道进退分寸的女孩子?」 虽然是被责备,但琼恩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不管怎麽样,布雷纳斯确实是个令他头疼甚至畏惧的「情敌」,倘若他真对珊嘉有意,那麻烦可就大了,他难不成还敢去和布雷纳斯决斗不成,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巫师,纵然现在有伤在身,那也不是琼恩可以对付的。 「对不起啦姐姐,我不是那意思,」琼恩赶紧道歉,「我只是……那个,比较担心嘛。」 「你呀,从小就这样,心事重,想得多,」珊嘉语气懒懒的,「他确实挺看重我,这点我也能感觉得出来,但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他待我不错,教了我很多东西,所以我也不好拒绝。至於这支长笛麽,与其说是送我,不如说是送给他自己。」 「唔?」琼恩莫名其妙,「姐姐你说甚麽,我怎麽听不懂。」 「没甚麽,直觉罢了,」珊嘉轻描淡写地带过,「快去吧,别误了时间,早点回来,姐姐在家等你。」 琼恩见珊嘉不想解释,也便不再多问,在她唇上亲了亲,正准备离开,陡然一丝灵光在脑中掠过,顿时整个人像被电击一般震了震。珊嘉此时还贴在他怀中,立刻察觉到了,「怎麽了,小弟,」她惊讶地问,「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姐姐,你刚才说,你是在甚麽地方认识布雷纳斯殿下的?」 「学校後面的花园里啊。」 「是一处小树林?」 「嗯。」 「是不是有草地,还长满了阴影兰,和平常见到的那种不太一样,花瓣是紫色的,花粉银色?」 「是啊,」珊嘉有些诧异,「你也去过?」 「我……我在梦里见过。」 珊嘉怔了怔,格格笑起来,以为弟弟在开玩笑。然而琼恩并非开玩笑,他确确实实是在梦里见过——就是不久前做的那个古怪的梦。他清楚地记得,在梦里看见了音乐学院的白色尖塔,知道就在左近不远。珊嘉说在後花园小树林里和布雷纳斯认识,琼恩当时没在意,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地方,莫非就是梦境里那个谋杀现场? 显然正是。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古怪,琼恩连音乐学院的大门都没进去过,更没去过甚麽花园,理当是全无半点印象才对,怎麽会梦见,又怎麽会梦得这麽准,居然和现实情形一模一样?倘若这也是巧合的话,那也未免巧合得太过离谱。 而他真正惊骇的,其实还不是这个。当时梦里看见的那名男子,那个谋杀者,琼恩看不清相貌,却总觉得有些熟悉——现在他终於想了起来,那家伙的身形轮廓和行动举止,和布雷纳斯居然有那麽几分相似之感。 「梦里的那个男子是布雷纳斯?那他杀的又是谁?珊嘉?难道说这个梦还真是预兆,是在暗示布雷纳斯对姐姐心怀杀机?」 这麽说似乎也有点道理,但转念再想就发现不对,梦里那对男女是母子关系,布雷纳斯的母亲可不是珊嘉,是阿拉莎王后……等等,阿拉莎王后? 阿拉莎王后不就是被谋杀的麽?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琼恩知道得不多,但基本的传闻总也是听过的。阿拉莎王后是阴魂城主夏多的爱侣,死於谋杀,离奇的是凶手却一直没有被抓到,成为一桩悬案。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物质界的其他地方,那倒也就罢了,世界上杀人案件多了去了,不能破获的也多了去了,不足为奇,但发生在阴魂城里,那就很不简单了,更何况被谋杀者是阴魂城主的王后。 「这可是有魔法的奇幻世界啊,夏多是耐瑟时代硕果仅存的大奥术师,布雷纳斯更是顶级的预言师,阿拉莎王后就在城里被谋杀,他们居然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出来?这种事情怎麽可能会发生。」 琼恩以前从没关心过这件事,如今稍稍一想,便意识到这件事其中有绝大的破绽——或者说是疑团。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也无从去分析推断,但却不等於不能猜测,或者说胡思乱想。 「假设我梦见的那名男子真是布雷纳斯,布雷纳斯的母亲是阿拉莎王后……那岂不是说布雷纳斯弑母?他本人是阴魂城里最高明的预言师,倘若真是他下手,事後要掩盖真相,倒也并不是不可能——干,不会是真的吧。难不成我梦见的,不是甚麽未来预兆,而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可是,可是为甚麽在梦里,自己会把阿拉莎王后误认为是姐姐? 电光火石之间,琼恩的脑中已经翻来覆去闪过无数念头,但却甚麽都想不清楚,反而越来越迷糊,甚至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疼起来。自己为甚麽会突然做那种奇怪的梦?梦里的场景究竟是预兆还是真实?梦里看见的男子真是布雷纳斯?布雷纳斯又有甚麽理由要去谋杀自己的亲生母亲?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和珊嘉又是甚麽关系? 一阵一阵的剧痛彷佛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打断了他的思绪,琼恩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跌坐在床边。珊嘉吓坏了,不顾自己身体不适,慌忙将他抱住,「小弟!小弟!」她焦急呼唤着,险些连眼泪都流下来,「你怎麽了,别吓唬姐姐!」 「……我……我没事,」过了几秒钟,琼恩慢慢回过神来,「没事了,姐姐,刚才不知道怎麽搞的,突然头晕,」他勉强笑了笑,扶着床沿站起,「大概昨晚没睡好吧。」 珊嘉将信将疑,见他脸色苍白,全无半点血色,也不敢再多问,勉力将他扶起。「今天别去了,」她说,「请个假在家休息吧。」 「我没事了,姐姐,」琼恩休息着片刻,脑中剧痛已经散去,渐渐恢复了几分精神,「没睡好,有点头晕而已。姐姐在家休息,我去一趟就回来——对了,」他突然想了起来,「姐姐不方便走动,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得很,要不要我请芙蕾狄或者芙莉娅来陪你?」 「不用,别麻烦人家了,」珊嘉想了想,「让莎珞克陪我说说话就好。」 琼恩略略有些诧异,珊嘉不选关系亲近的莫尼卡姐妹,反而选认识没多久的莎珞克……算了,莎珞克机敏伶俐,阅历丰富,作聊天对象也确实挺合适。反正珊嘉又不是单纯少女,不怕她被带坏了。 他起身出门,和莎珞克打了个招呼,让她帮忙照顾珊嘉,自己动身前往王宫。 ※※※ 布雷纳斯王子其实也没甚麽特别重要的事情找他,无非就是谈谈幽暗地域的经历,说说卓尔和矮人的情况,以及在深渊中的遭遇。这些琼恩昨日就已经对军事委员会都说过,以布雷纳斯的身份,肯定已经看过报告,所以也都是轻描淡写,粗略扫过。王子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琼恩在泰瑟尔遇见的那一对青年男女,伊斯塔和思思。 「你是说,那位叫做思思的女巫师,体内隐伏着一位大奥术师?」 「我猜测是如此,」琼恩回答,「不能肯定。」 布雷纳斯默默点头,沉吟不语,然後主动转移了话题。琼恩心中有事,不免有些走神,闲谈半晌,找个机会说起珊嘉的事情,感谢王子这段时间来的照顾,以及赠送的长笛。 「相逢偶遇,谈不上甚麽照顾,」布雷纳斯说,目光闪动,彷佛看出琼恩的心思,「至於那支长笛,倒也不必谢我。与其说是我送给她,还不如说是送给我自己。」 「唔?」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珊嘉这麽说,布雷纳斯也这麽说,琼恩倒还当真糊涂了。布雷纳斯笑了一笑,「坦白地说,我之所以会认识你姐姐,很大一个原因,是她像我的……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不会是你老妈吧? 琼恩心中猛地跳了一跳,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是吗?」他反问,「长得很像?」 「哦,倒不是说相貌像,」布雷纳斯解释,「主要是气质,尤其是吹笛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像,」他顿了顿,「像极了。」 於是琼恩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真是太巧了,」他故意说,「有机会倒还真想见见。」 布雷纳斯笑起来,「那恐怕不行,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很抱歉。」琼恩连忙说。 「没事。」 「您送给我姐姐的那支长笛,」过了片刻,琼恩又试探地问,「是她的遗物?」 布雷纳斯有些奇怪地看了琼恩一眼,不知道他怎麽会突然这麽问,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他解释,「我那位故人,确实有一支类似的长笛,但在她去世的时候失踪了,送给你姐姐的这支是我自己仿造的。」 提及故人,布雷纳斯似乎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琼恩见状也不敢再多问,怕他看出甚麽破绽。他心中此时纷乱如麻,只想赶快回去,一个人静下心来整理思绪,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正要起身告辞,布雷纳斯突然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对了,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甚麽事情?」 「你在瓜理德斯城找到的那张耐瑟卷轴,奥沃先生已经转交到我们手上,」布雷纳斯微笑,「这是大功一件,理当嘉奖。你有甚麽想法,不妨告诉我,我会向上反映,尽量满足。」 琼恩稍稍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当时把卷轴送给奥沃,心里只当是孝敬老师的礼物,还真没想过报酬,这倒算是天上掉下的意外馅饼了。正踌躇着,不知道该提甚麽要求好,突然间想起一句话,一句很久很久以前,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话。 兰尼斯特有恩必偿丶有仇必报! 「殿下,」他郑重地站起身来,「我想向您请教一件十年前的往事。」 第十九节 其实我不纯洁 十年之前,琼恩七岁。当时并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年实在是他生命中迄今为止最重要最关键的转折点。 在七岁之前,琼恩是一个阴魂城中的平凡少年,渴望着出人头地,但只能日复一日做着最普通的事情,梦想着成为巫师,却看不见半点实现的可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按部就班地长大成人,顺理成章地子承父业,成为这阴魂城成千上万市民中毫不起眼的一员,生老病死,最终湮没无闻。 幸运的是,这黯淡无光的未来并没有真的发生。 在七岁的那年,琼恩第一次亲吻姐姐珊嘉,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初吻——对於珊嘉也同样如此,从此真正开始了推倒姐姐的光辉旅程;他还发现隔壁的哑巴老伯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田伯光——当然现在他已经明白此人其实并不存在,那或者是幻象,或者压根就是虚拟的记忆;琼恩还从「田伯光」那里学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呼吸吐纳的内功和所谓的采玉决——事实证明前者其实是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的自我催眠术,而後者则是一种篡夺神明力量的邪恶方法——但正是凭借着这两样危险的技能,琼恩才能够在巫师的道路上突飞猛进,有了今日的成就。 而所有这一切,都肇始於那个安宁祥和的上午。阴魂城的人造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辉,七岁的琼恩懒洋洋地躺在家中沙发上,看着七岁的珊嘉勤劳忙碌地收拾着药材,幻想着姐姐长大之後是如何的美丽动人。 然後邻居冲进门,带来父母意外身故的噩耗。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琼恩唯一的反应是惊愕。而当他後来拿着父母的死亡抚恤金缴足学费,成功走进巫师学校的时候,琼恩也并没有真正深思过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诚然,在阴魂城这种戒律森严的地方,两个巫师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斗殴,魔法对轰,确实是有些违背常识。但以琼恩当时的身份,压根就没想过这有可能会是某个蓄意针对自己的计划。 这就像是一个普通市民家庭,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某日父母上街购物,结果被某个疯狂飙车的政府官员撞死。所有人都会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愤怒地指责这是草菅人命,但就算是死者家属,只怕也不会认为这其中还隐藏着甚麽阴谋。 原因很简单,四个字就足以概括:不够资格。 如果你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丶腰缠万贯的富商丶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或者门第悠久的贵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你都可以认为这是有人要谋杀你——大家会夸奖你谨慎小心。但如果你只是个混吃等死的老百姓,这麽做说轻点是神经过敏,说重点就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琼恩渐渐觉察到越来越多的蹊跷。他开始发现自己此後的经历,都彷佛是早就被人为设计好的布局;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一粒棋子——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粒棋子。既然如此,那麽作为所有这一切故事的开端,作为这场悄无声息剧变的肇始,他父母的死亡,是不是也并非如原先所认为的那样,真的只是一场单纯意外事故? 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谋杀——那麽凶手是谁?受谁指使?目的何在? 这些问题琼恩都无法回答。对於父母被害一事,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打听到半点相关的信息,无法查询到任何有用的记录,甚至连那两个凶手的姓名都还不知晓。他也问过芙蕾狄,但当时小女孩才五岁,在琼恩的几次提醒下才隐约想起「好像是有那麽一件事吧」,具体详情就是一无所知了。 其实要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最简便快捷的办法不是自己去查,而是直接询问布雷纳斯。琼恩也不是没想过这麽做,但一直在犹豫不决。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父母的身亡当真是偶然事故,那无话可说,只要追查到那两个肇事者就行;但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那麻烦就大了。谁是幕後主使者?谁最有嫌疑?排在第一号的,毫无疑问是布雷纳斯。 所以琼恩不敢去问,他不想一句话问出口,阴魂王子立刻翻脸动手,然後……然後自己一命呜呼。 坦白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懦弱和逃避。明知道对方有可能是造成父母死亡的凶手,却因为畏惧对方的强大力量而不敢探究。每当想到这一点,琼恩便觉得脸上发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胆量不算大,脸皮却还算厚。 但今天他鼓足了勇气。 「殿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向您请教一件十年前的往事——我想请教,杀死我父母的凶手是谁?」 ※※※ 琼恩敢这麽问,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脑筋发热,也不是觉得布雷纳斯有伤在身,已经奈何不得自己。尽管话说出口之前,他并没有过多思考,但这件事已经在他心中盘旋很久,也算是深思熟虑了。 布雷纳斯是个聪明人,面对聪明人,有时候坦诚直白反而是最好的方式。琼恩自然可以选择旁敲侧击的方式打探,但那没甚麽意义,纯粹是侮辱彼此智商。琼恩在怀疑布雷纳斯,难道布雷纳斯会不知道琼恩在怀疑他?既然双方其实都心照不宣,那就索性把话说开,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赌一把再说。 而且说老实话,琼恩并不是很相信布雷纳斯真会做出这种事情。既然他要拉拢自己——好吧,至少是想利用自己,那又何必采用这样激烈的手段,平白结怨。这不像是布雷纳斯的风格。 这些都是理由,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於珊嘉。 琼恩不在阴魂城的期间,珊嘉认识了布雷纳斯,双方的关系进展还不错。布雷纳斯送了珊嘉一支长笛,而珊嘉也每天带着它去上学,每天中午去学校後的小树林练习,接受布雷纳斯的指点。当然,琼恩并不是在嫉妒或者吃醋,如果说在昨天之前,他可能还会对他们的关系有点介意,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他现在真正担忧的,是珊嘉和布雷纳斯交往的目的。 珊嘉不会欺骗弟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把所有的心思都说出来。琼恩很怀疑一件事:珊嘉和布雷纳斯交往,固然是为了学习音乐,但只怕还包含了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从这位阴魂王子口中,打探出杀害父母的凶手的消息。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倘若布雷纳斯真是幕後凶手,那麽珊嘉的性命便只在反掌之间。而更令琼恩羞愧难当的是,这种危险,原本是应该由他来承受的,而不是柔弱的姐姐。当年珊嘉拿出所有积蓄,独力支撑家庭,把他送进巫师学校,为的是甚麽?难道是为了让他每次出门都带漂亮女孩回家,惹珊嘉生气麽?难道不正是期望他能查出真相,为父母报仇麽? 这原本就是他的责任,他现在所做的,只是承担起来而已。 听到琼恩的问题,布雷纳斯微微笑了。 「我知道你终究会来问我这个问题,」王子说,「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不必紧张——那件事情与我无关。」 琼恩大大地松了口气。「那麽您可以告诉我那两个人的姓名吗?」他试探着问。 「这就是我接着要告诉你的,」王子说,「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您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我知道他们,但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嗯?」 琼恩悄不可见地轻轻挑了挑眉毛,这是疑惑的表示,布雷纳斯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王子沉默了片刻,按住沙发的扶手,颇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跟我来,」他对琼恩说,「有样东西,是应该给你看看了。」 两人一前一後,转过屏风,穿越一条弧形的长廊,最後进入一处应该是档案室但更像是迷宫的所在,圆形大厅里摆满了高度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和柜子,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标签,让人扫上一眼便会头晕目眩。布雷纳斯走进门,拍了拍手,一个半透明的异界奴仆足不沾地地飘过来,站在王子面前,垂手侍立,静候吩咐。 「za-1364-03078112。」王子随口报出一串字符。 异界奴仆转身便走,迅速消失在一排排书架和柜子後,过了大约两分钟,它再次返回,手中托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只牛皮档案袋。王子拿起档案袋,拆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个东西,递给琼恩。 那是一块浅蓝色色水晶,被打磨成扁平的菱形,巴掌大小,表面光滑,边缘却颇有些粗糙,中心部位刻着六个毫无连贯的耐瑟字母,这显然是某种口令或者密码。琼恩拿在手里看了看,辨认出这是记忆水晶。他以前曾经见恶魔欧凯使用过,能够起到类似胶卷的作用,记录一段短暂的,最长不超过十秒钟的影像,而且无法被篡改——至少就目前通行的魔法学理论是如此。 布雷纳斯示意琼恩看看其中内容。 琼恩依次读出刻在水晶中心的六个字母,当最後一个音节吐出的那刹那,原本昏晦黯淡的菱形水晶刹那间变亮起来,从内到外散发出刺眼的七彩虹光,照得整个房间都明晃晃的。然後虹光渐渐集中,像点点滴滴的油彩墨汁般,凝聚着,糅合着,调和着,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幕场景。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条宽敞而古旧的街道,地面上铺着边角打磨成圆弧的正方形黑石板,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店和摊位,空气中弥漫着灰扑扑暗蒙蒙的雾气,若有若无,飘飘渺渺。无需任何思考,琼恩便认出这正是阴魂城的集市,他曾经和珊嘉多次去过。紧接着,在在街道的正中央,出现两个身穿灰袍丶彼此对峙着的巫师。在他们的掌心中,危险的魔法灵光已经凝聚成形,蓄势待发,但因为这是水晶记录回放的影像,不是现场直播,所以法术始终是处於停滞——或者说「延迟」状态,没有发出。 记忆水晶中透出的虹光分崩离析,碎成无数七彩光点,然後飞速重组,融入画面。两个巫师的周围出现了几十个黑点,先是影影绰绰,渐渐轮廓清晰,乃是一群旁观者,只是因为距离过远,脸部都比较模糊,但从衣饰着装上还是能分辨出来,正是阴魂城的市民——而且是地位较低的普通市民。 「这难道就是……」 琼恩已然猜到,这应该就是十年前他父母遇难时的场景。更让他心中凛然的是,十年前在集市街道上发生的一场事故,阴魂城居然都会有专门的影像记录,保存至今——要知道,记忆水晶可是用特殊品种的蓝水晶附上高阶预言法术才能制成,成本非常高昂。而且这是否意味着,阴魂城的每个角落,都有这种类似摄像头一般的监控设备存在?这可不是甚麽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城内有些地方安装了这种记忆水晶,」似乎是看出琼恩的心思,王子解释,「这是我的提议,只限於一些公众场合,目的是维护治安,别无他意,我可不喜欢偷窥他人隐私。」 他哈哈笑起来,琼恩勉强附和着也笑了笑,正要答话,眼角突然掠过一抹刺眼红光。他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的画面已经完全凝聚成形。那两个一直处於静滞状态的巫师开始动起来,左边的巫师反手一挥,一团炽烈的火球从他掌心爆出,高速旋转着,划着一条浅而长的弧线从侧面砸向对手。与此同时,右侧的巫师同样也是一发火球扔了出来。 琼恩的瞳孔陡然收缩。 两个巫师同时释放出了同一种攻击法术——这倒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真正让琼恩警惕的,是这两发火球从不同的出发,在空中划出不同的轨迹,但如果他目测不错的话,最後的结果是会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这不是巧合,琼恩在心中下了一个判断。 倘若这是偶然巧合的话,只怕几万次甚至几十万次中也未必会出现一次,概率低得实在令人无法相信。但倘若是人为的话,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高明的巫师,完全有能力控制自己发出的法术的轨迹,只要双方配合默契,要上演这种「巧合」场面并不为难。 砰! 赤红色的耀眼火光瞬间充塞整个画面,虽然明知是影像回放,但站在旁边的琼恩彷佛都能清晰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滚烫。正如他所预料,两发火球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引发了剧烈的大爆炸,整个街道上烈焰翻腾,陷入一片熊熊火海。变起仓促,那些远远站立的旁观者躲避不及,登时全身上下迅猛燃烧,连挣扎哀号倒地翻滚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烧成一堆焦炭了。 记忆水晶摄录的景像是以两个杀人凶手为中心,琼恩无法看清牺牲者的相貌,但他清楚其中必定有一对中年男女,便是他的父母。 阴魂城的治安力量反应还算快,火球爆炸後的一秒钟,四个身穿蓝色轻铠,右臂带着红宝石徽章的卫兵就从虚空中冲了出来。琼恩也在军队里待过,从服饰上便看出他们是传说中「阴魂城管理综合执法队」(简称城管)的成员,看似貌不起眼,其实都是百中选一的强者,不但武技高明,魔法上也各有专擅,一身装备更是价值不菲,附有各种防护法术,非常难缠。而且四名卫兵出现之後,一道圆形浅蓝色波纹自街道上空急速扩散蔓延开来,显示这一片区域的魔法网络已经被暂时封闭,传送法术无法运作了。 卫兵们手持附有闪电魔法的短棍——简称电棍,这是城管的特色武器,其他卫兵的标准配置都是重剑和盾牌——从四个方向合围过来,他们的动作并不快,因为人数的关系,彼此间的空隙也很大,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四堵坚实厚重的铜墙铁壁在同步向内推压,杀气腾腾。若是心理素质不好的,见了这种架势,不用动手就已经吓倒了。 事实上,肇事者真的被吓倒了。 自从发出火球之後,两名巫师就以一种很奇怪的僵直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城管冲过来的时候他们也依然没有半点反应。直到城管们已经冲到跟前,准备动手擒拿的时候,他们才彷佛如梦初醒一般,满脸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四周。 然後他们就直挺挺地往後倒了下去。 造成这种状况的并不是城管——虽然他们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电棍,准备来个威猛一击,但确实还没有砸下来。画面上看得很清楚,两名肇事者是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自己就僵直地倒了下去。四位城管也是莫名其妙,但他们还是尽忠职守,将两名肇事者抓了起来,记忆水晶储存的影像到此结束。 琼恩看着布雷纳斯,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们被控制了。」王子说。 事发之後,布雷纳斯很快赶到现场。两名肇事者没有反抗,却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矢口否认。他们像是被抹销了这段记忆似的,表现得完全无辜,并且同样莫名其妙——更令人莫名其妙的是,无论是事实调查推论,还是预言魔法的检测结果,都表明他们说的完全是实话。 「被人下了指使术?」琼恩问。 这是最合情理的猜测,但布雷纳斯却摇了摇头,「我检查过,他们没有中过附魔法术的迹象。」 指使术之类的附魔术,能够无声无息地操控他人心智,甚至能在事後抹去这段记忆,让受术者懵懂无知,压根不记得发生了甚麽。但一个人中过魔法,终究不可能不留半点痕迹,遇上高明的巫师例如布雷纳斯这种,肯定会被看出破绽。反过来说,如果布雷纳斯没看出来,那基本上就可以断定没有了。 「那麽……」 「其中缘由,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布雷纳斯说。 琼恩沉默了片刻,「我想见见那两位,可以吗?」 他言下之意,显然是对布雷纳斯的话并不深信,至少是抱有疑虑,要去亲自求证。布雷纳斯却也丝毫不以为忤,「没问题,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在阴魂城,奥古斯汀现在应该在幽暗地域的契德·纳撒城,弗朗西斯科刚刚去了桑比亚。」 桑比亚是位於坠星海西北岸的一个国家,距离阴魂城不算很远,幅员颇为广阔,矿藏丰富,气候怡人,而且拥有漫长曲折的海岸线和多处天然良港,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是费伦大陆整个北部地区的贸易中转站,商业极其发达,但政治也非常混乱腐败。琼恩知道阴魂城一直在打着桑比亚的主意,试图取而代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罢了。 莫非现在阴魂城要对桑比亚下手了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抛之脑後。桑比亚如何,那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所需要关心的是父母的死因。布雷纳斯的解释,并不能令人完全信服,而且就算他所言属实,杀死父母的真正凶手是谁,依然还是个谜题。但不管怎麽说,自己总算是知道了那两个肇事巫师的名字,比起以前的茫无头绪,算是巨大的进步了。 回到家中,发现珊嘉靠坐在床头,和莎珞克正在聊天,两人看起来十分投契,有说有笑,但一看到琼恩回来便立刻中止了谈话,脸上神情都有些奇怪,珊嘉是两颊羞红如火,低垂着眼,长长睫毛不停颤动,莎珞克则是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既似促狭,又似得意。琼恩被她们弄得心里有些发毛,正胡乱猜测是不是自己出门这段时间,姐姐被狡猾的魅魔煽动蛊惑,要对自己实施甚麽严厉制裁,莎珞克盈盈起身站起,表示要出去透透气,散散步,随即走出卧室,将姐弟俩留在里面。 「姐姐……」 琼恩忐忑不安地叫了一声,见珊嘉依旧低着头没反应,莫名其妙地就有几分心虚,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甚麽。幸好没过几秒钟,珊嘉便再次抬起脸,朝琼恩温柔微笑。「回来了,」她说,拍拍床边,「陪我坐着说说话。」 「哦。」 琼恩乖乖坐下,正要顺势去抱她,却被巧妙躲开。「等一下,小弟,」珊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彷佛有点生气,却又有些像是羞涩,「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嗯?」琼恩还摸不着头脑,「甚麽事?姐姐你问就是。」 「你送我的那串项链,里面有四颗黑珍珠,」珊嘉咬着嘴唇,「它们是做甚麽用的。」 「哦,它们只是装饰而已啦……那个,装丶装饰而已……」琼恩还待抵赖,和珊嘉的目光一对上,顿时就结巴起来,「姐姐你怎麽突然问这个……」 「因为莎珞克告诉我说,这几颗珍珠,是可以用来做某些特殊用途的,而且你也就是这麽打算的,」珊嘉瞥着琼恩,「是这样的吗?」 「哪有,」琼恩立刻矢口否认,「姐姐你不要听她乱说——她可是个魅魔,最喜欢说谎骗人了,千万不要相信。」 「是吗?但我怎麽觉得,要论说谎骗人的本事,某人比她强得多呢。」 「姐姐,我是纯洁的好孩子。」 「真的?」珊嘉反问,「我本来还在想,如果你真是像莎珞克说得那样打算,似乎也挺有趣的,姐姐可以考虑让你试试——既然你这麽纯洁,那就算了吧。」 「……姐姐,我坦白,我招供,我承认,其实我一点都不纯洁……」 第二十节 珊嘉的梦 珊嘉噗哧笑了起来,抬手不轻不重地在琼恩头上敲了一下,「小坏蛋,」她娇嗔,「胆子不小啊,做出这种东西来,还送给姐姐当生日礼物——居然还敢骗姐姐说是装饰。」 「呃,那个,姐姐,关於这个问题,我们以後再谈,」琼恩嘻嘻笑着,「倒是你刚才说,可以让我试试……」 「我是说,可以考虑让你试试,」珊嘉把「考虑」两个字格外加重发音,「所以要等我考虑好了再说吧。」 「那你要甚麽时候才会考虑好啊。」 「不知道,」珊嘉笑盈盈地说,「而且,也有可能我考虑的最终结果是不让你试哦。」 「姐姐,你这算是在耍赖吧。」 「不,这是在督促你,要你好好表现,」珊嘉说,「如果表现得好,让姐姐高兴,说不定心一软就答应你了呢。」 「这样啊……」 琼恩低着头,装出万分沮丧的样子,然後趁珊嘉不备将她一把抱住,扑倒在床上。珊嘉格格笑着,任他在自己脸上和胸口亲吻,「好啦,别闹了,」她最後说,「你太重了,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了。」 琼恩放开珊嘉,将她扶起,两人肩并肩靠坐在床头,随口闲聊。琼恩说起今天去见布雷纳斯的经过,珊嘉一开始也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听着,等听到琼恩询问父母的死因时,她的神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琼恩将自己所见,以及和布雷纳斯的谈话内容,仔仔细细向珊嘉复述了一遍。珊嘉静静听完,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麽。过了半晌,她轻轻开口。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琼恩沉吟片刻,「九成吧。」他最後说。 「哦。」 珊嘉并没有继续追问琼恩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那麽,你打算怎麽办?」她接着又问。 这个问题琼恩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过,就目前而言,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就是找到那两名肇事巫师,当面对质,或许能够进一步弄明真相。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其他良策了。 「我打算请个假,去一趟桑比亚。」琼恩说。 珊嘉点点头,嗯了一声,然而又有些不舍,「你又要走?」 「这次我会很快就回来的,」琼恩安慰,「桑比亚离阴魂城不远。」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琼恩犹豫起来,能够和姐姐像爱侣般携手出游,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桑比亚政局混乱,犯罪率极高,听说最近还在爆发内战(这其中有没有阴魂城的推动,他就不甚清楚了),并不是很安全,倘若他自己独身前往倒罢了,带着珊嘉的话,只怕万一照顾不周,让姐姐受到甚麽损伤,那就追悔莫及。 「再说吧。」他含糊其辞。 珊嘉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继续这个问题。「才刚回来,多休息几天再出门吧,」她柔声说,「反正再过几天就是仲冬节了,过了节再去桑比亚吧。」 「那当然,我还要给姐姐的期末考试加油助威呢。」 「才不要你去呢,」珊嘉说,「会很丢脸的。」 「为甚麽丢脸啊。」 「别的女孩子都是有男友去加油,我却只有个弟弟,岂不是显得我很差劲的样子。」 「那你可以说我是你男友啊。」 「不行,要是被人认出来怎麽办。」 「你的同学里,应该没有谁认识我吧。」 「万一呢?」珊嘉不放心。 「万一真被认出来,那也没甚麽啊,」琼恩丝毫不以为意,「你就介绍说:这是我弟弟,也是我男友——有甚麽问题?」 「问题就是我会羞死的,」珊嘉瞪了他一眼,「你姐姐可没你那麽脸皮厚。」 「我脸皮不厚,姐姐,我只是比较勇敢而已。」 「是吗,我怎麽没发现,」珊嘉笑意盈盈,「说说看,你都有过甚麽英勇事迹呢。」 「这个麽,」琼恩故意装作思考了一会,「我觉得我最最英勇的事迹,就是把自己的姐姐弄上床……」 珊嘉又羞又急,伸手去捂他的嘴,却已经晚了一步。琼恩笑着躲开,从身後将少女抱住,「吹笛子给我听好不好,姐姐,」他要求,「这几天都没听过了呢。」 「想听哪首?」 「来首以前姐姐从没吹过的吧,」琼恩要求,「生活要有不断的新鲜感。」 「是啊,生活需要新鲜感,所以你要不断地去寻找新的漂亮女孩子,对吧。」 「……姐姐,不要上纲上线……」 「这不是上纲上线,」珊嘉笑得很妩媚,「只是借题发挥——好啦,帮我把长笛拿过来,姐姐吹一首刚学会的曲子给你听。」 「哦。」 琼恩从床边梳妆台上取过自己买的那支夜风之笛,递给姐姐。珊嘉接过长笛,握在手中静静定了会神,彷佛是在感受它的冰凉,过了片刻方才将长笛慢慢凑到唇边,开始吹奏起来。 她吹奏的是《天穹》,阴魂城内家喻户晓的名曲,是耐瑟时代大奥术师欧贝伦的作品。欧贝伦是耐瑟「发现年代」的开创者,因为精研各种空间魔法,被尊为「旅者」,与伊奥勒姆丶卡尔萨斯等人齐名并称。值得一提的是,欧贝伦不仅是着名的大奥术师,而且也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创办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座专门的音乐学院,一生谱写的曲子超过八十首,其中三十馀首流传至今。这首《天穹》是他中期的作品,据传是为庆祝女儿十岁生日所作,风格活泼,节奏明快,透着满满溢出的自信激情和对未来的向往憧憬,最适合用金属材质的长笛吹奏——金属材质的长笛音色清澈华丽,明亮宽广,木质长笛则就比较温暖圆润,悠扬低沉。不知欧贝伦是否有意炫耀,曲子的最後一部分花腔极多,精巧繁复,吹奏难度非常大,动辄就会错调,别说业馀初学者,就是职业乐师也大多不敢尝试,视为畏途。珊嘉却果然是天赋极高,所有难关轻轻巧巧地便越了过去,整首曲子一气呵成,全无半点滞碍。 「如何?」珊嘉有些期待地看着琼恩,等着弟弟的夸奖。 琼恩用力点头。 「真厉害呢,」他赞叹,「这首曲子姐姐练了多久?」 珊嘉举起一根手指头。 「一个月?」琼恩试探地问。 「你姐姐有这麽差劲吗?」珊嘉板起俏脸。 「一个星期?」 珊嘉用长笛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再猜,你还有一次机会。」 「那就是一天了……呃,不,」看着珊嘉的脸色,琼恩立刻明智地改口,「一个小时!」 「一次。」珊嘉说。 「一次?」 「嗯,一次,」珊嘉说,「别人给我演示了一次,然後我就学会了。」 琼恩当真有些惊讶起来,「姐姐,你这也……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点吧。」 「我也很奇怪呢,」珊嘉口中说着,脸上神情却有些掩不住的得意,「虽然大家都说我很有天赋,但一般的曲子,总也要听过几遍才能模仿,练上半天才能完全掌握。唯独这一首,一下子就会了——每次吹这首曲子的时候,我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彷佛自己以前就已经吹过无数遍,练过无数次似的,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罢了。」 「这个麽,其实也不奇怪啦,」琼恩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曲子又不罕见,我们从小到大,少说也听过几十遍了。我是听过就忘了,但像姐姐这样的天才少女,大概潜意识里就已经学会了吧。」 「估计是吧,」珊嘉点点头,「布雷纳斯殿下也是这麽解释的。」 琼恩眼角一跳,「他也听你吹过这首?」 「就是他教我的嘛。」 琼恩沉默了半晌,「姐姐,」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郑重,「有件事情,你要答应我。」 「甚麽事?」 「以後尽量少和布雷纳斯打交道。」 珊嘉一怔,随即格格笑起来,「不至於吧,」她说,「你还吃他的醋……姐姐甚麽都给你了,你还有甚麽不放心的。」 「不是,」琼恩摇头,「我不是吃醋,姐姐。我是觉得……我是怕你有危险。」 「不会啦,」珊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和布雷纳斯接近,想从他那里探听消息,你怕这会给我带来危险——但现在不用了啊,你不是已经问过他了嘛,」她在琼恩脸颊上亲了一口,「所以姐姐今天很高兴呢。」 「也不是因为这个,姐姐,」琼恩努力寻找着尽可能合理的解释,「而是……那个……」 珊嘉眉心微微皱起,「到底怎麽了?小弟,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啦,姐姐,我怎麽会有事瞒着你,只是……」他犹豫片刻,终於下定决心,「只是昨晚我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诡异的梦?甚麽梦?」 「很奇怪的梦,梦见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很像是……嗯,就是布雷纳斯,另外一个女孩子……我当时在梦里,感觉就是姐姐你,或者说是很像你。他们一开始在说话,然後布雷纳斯把那个很像姐姐的女孩子给杀了。」 珊嘉先是怔住,随即哑然失笑,「就因为这个?」 琼恩点头。 「梦不能当真吧,而且这个梦也太荒诞了。」 「我知道,」琼恩说,「梦是不能当真……可是我真的很担心嘛。」 「那在这个梦里,布雷纳斯为甚麽要杀我——或者说,要杀那个很像我的女孩子呢?」珊嘉问,「你说梦见他们一开始在说话,那他们都说甚麽了?」 「这个,倒记不清了。」琼恩撒谎。 他并没有忘记,只是暂时还不想告诉珊嘉。昨晚的梦境,很可能牵涉到某个危险的秘密,他不想让姐姐卷入其中。至少,在没搞清楚珊嘉和梦境中那个很可能是阿拉莎王后的女子的关系之前是如此。 珊嘉一笑,「你最近太紧张,想太多啦,所以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不能当真的——说起做梦,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姐姐昨晚也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呢。」 琼恩心中突地一跳,「甚麽梦?」他问,自觉声音似乎都有些发颤,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记不清啦,刚醒来的时候还记得点,现在都忘了,」珊嘉摇摇头,「就还隐约记得点片段。」 「说来听听,姐姐。」 「嗯,我想想看啊。」 珊嘉努力回忆着,然後慢慢讲述。她似乎是在梦中看到了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雄伟丶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胜过阴魂城十倍,但建筑风格非常奇特,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就是「每座建筑上都有很多怪兽的雕像」。 然後在梦的下一瞬间,这座城市陡然陷入冲天火海,彷佛有人在城市中展开了惨烈的剧战,各种威力庞大的魔法交锋碰撞着,编织成一道道死亡的飓风,肆虐席卷,摧毁着整个城市。 穿着同样或相似服饰的巫师们站在青色翼龙的脊背上,横掠空中,用最强大的杀戮咒法进行着殊死的搏杀。全身铠甲的战士骑着钢铁和青铜构装而成的机械怪物上,用刀剑收割着彼此的性命。银色的传送门在虚空中此起彼伏地打开,成百上千个头上长角的狰狞恶魔嚎叫着从中冲出,挥舞着烈焰巨剑摧毁它们眼前的一切。而那些原本静静蹲踞在街道丶屋脊丶城墙上的怪兽雕塑也陡然间活动起来,弹出利爪,暴露獠牙,展开双翼,飞起在空中迎击恶魔的入侵。在它们头顶的极高处,奇特的生物正在鏖战,一条头生虬角腹有五爪,全身金鳞灿烂生辉的异形怪蛇,正和一只鹰首赤冠,长尾曳羽五彩流光的烈焰火鸟翻滚搏斗,它们的体型庞大得不可思议,投射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城市。金蛇的怒吼雄浑低沉,震耳欲聋,火鸟的鸣叫穿金裂石,高亢入云,每一次交击都伴随着划破长空的紫色闪电和密如雨下的剧烈冰雹,连整个世界在都为之震颤战栗。 死战! 虽然是事後讲述,但珊嘉想起梦中的惨烈情形时,依旧还是有些脸色苍白。「真奇怪,」她心有馀悸地说,「我怎麽会做这样恐怖的梦,还这麽逼真……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是真的一样。」 「或许,」琼恩轻声说,「或许那并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吧。」 第二十一节 认知 珊嘉并不知道自己的梦境意味着甚麽,她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琼恩却是明白的。 她梦见的,是上古时代伊玛斯卡帝国的内战。 从欧凯口中,琼恩得知在古伊玛斯卡帝国,奇械师分为「皇室」和「学者」两类,而皇室则又根据灵魂印记的不同,分为「翔龙」和「凤凰」两大派,共同秉政。因为某种原因,翔龙和凤凰发生分裂,渐渐对立,矛盾激化,最终爆发了内战。那一战惨烈至极,皇帝当场战死,王都被夷为平地,数千年积聚的精英人才伤亡殆尽,就连作为镇国宝物的「七秘器」都因为此战而分散失落。最後结果是「翔龙」战败,残部带着三件秘器远遁传说中的东方大陆,「凤凰」虽然战胜,但整个帝国已经元气大损,最重要的第七秘器又在激战中遗失,勉力维持了数千年,最终还是被穆罕瑞德和恩瑟诸神所毁灭了。 此战之中,精擅空间魔法的翔龙奇械师为了取胜,曾经大量召唤来自深渊的恶魔。後来官方为了掩盖皇室内讧的事实真相,编造出一种说法,宣布是奇械师们做魔法试验时出了错,误开传送门,引来大量恶魔入侵王都,所以造成了这场「事故」。琼恩对这个细节印象极深,所以方才一听珊嘉描述,再加上梦中的其他细节,例如战士们普遍骑乘着机械构装体,又如所谓「头生虬角腹有五爪,全身金鳞灿烂生辉的异形怪蛇」,以及「鹰首赤冠,长尾曳羽五彩流光的烈焰火鸟」,自然便心中恍然,清楚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了。 问题在於,珊嘉为甚麽会做这个梦? 和琼恩的梦一样,在珊嘉的梦里,同样也没有「自我」的存在。从头到尾,珊嘉就只是作为一个无形无影的旁观者,目睹着整个事件的发生,却不能对它造成哪怕一分一毫的影响和干涉。她做了一个梦,梦境是一个故事——然而却是别人的故事,与她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同一天夜里,同一张床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情欢好,相拥而眠的姐弟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完全违背常理,和自己应该是毫无半点关联的古怪梦境,而且梦见的似乎还都是千百年前发生的故事。要说这是单纯巧合,那琼恩是绝对不信,但要说其中有甚麽门道,他却也一时看不明白。 「姐姐梦见的是伊玛斯卡那场内战无疑,至於我所梦见的,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应该就是阿拉莎王后被谋杀时的情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和阿拉莎王后没有半点关系,就算她怨气不消灵魂不散,要托梦给人帮自己报仇,也应该找她丈夫和儿子,不应该找上我;而姐姐和伊玛斯卡,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如果互换过来呢?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中轻轻响起。 互换的话,那就是琼恩梦见伊玛斯卡的内战,珊嘉梦见阿拉莎王后被谋杀。据欧凯所言,琼恩拥有翔龙灵魂印记,而这正是伊玛斯卡「皇室」的标志之一。如果这恶魔所言不虚,那麽琼恩和早已毁灭的伊玛斯卡帝国之间,只怕存在着某种特别的渊源。从这点来说,倘若是琼恩梦见伊玛斯卡内战,似乎还有那麽几分道理——但珊嘉和阿拉莎王后被杀一事,总扯不上甚麽关系吧。 可是,琼恩在梦境中看到阿拉莎王后的时候,为甚麽会那麽真切地认为她是珊嘉呢。 琼恩思索着,努力回忆自己昨晚梦境的所有细节,希望能够寻找到甚麽有用的蛛丝马迹,然而便在此时,他的脑袋又开始毫无预兆地隐隐作疼起来,额头两侧的筋脉一颤一颤地跳动着,彷佛血液在其中沸腾,随时要喷薄而出。并不是那种剧痛难忍,但却令他完全无法集中心神思考,连眼前景像都有些模糊不清。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被抱住了,「怎麽了,小弟,」珊嘉问,「脸色突然变得好差的样子。」 「头有点疼。」琼恩说。 「疼得厉害?要不要去请牧师来看看。」 「不用,大概是太累了,我休息会就好。」 「嗯。」 少女的怀抱香软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就觉得十分安心,琼恩将脸深深埋进姐姐的丰满胸口,嗅着带有奶味的诱人体香,原本烦乱的心情顿时平复下来,头痛也减轻了许多。珊嘉亲吻着他的脸颊,「睡会吧,」她柔声说,「在姐姐怀里睡。」 她的声音既娇又媚,呼吸吐气磬香如兰,几缕秀发垂落在琼恩的脖颈上,让他有些痒痒的,却又很舒服。不知何时,头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似的。他稍稍侧脸,正好珊嘉低头吻下来,嘴唇贴在一起。珊嘉的唇瓣娇嫩柔软,略有些冰凉,又有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彷佛冰糖一般。 两人静静亲吻,唇舌交缠,过了半晌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琼恩见她两颊晕红,眼波流转,甜美羞涩之中自有一种醉人风姿,不觉便情动难抑,下体高高挺起,硬硬地抵着珊嘉的小腹。少女立刻觉察到了,她调皮地笑起来,「真不乖,又想要欺负姐姐啦?」 琼恩嗯了一声,「可以麽,姐姐?」 珊嘉没有说话,只是乖乖闭上眼睛。琼恩轻轻按住她的双肩,一点点地慢慢侵入姐姐体内。相比起昨日的初次交合,这次更加顺利了一些,但珊嘉毕竟是刚刚破身不久,花径内伤口未愈,琼恩不敢粗暴,动作尽可能温柔,小心翼翼,足足花了十多分钟才算完全进入。在整个过程中,珊嘉一直紧闭着眼,洁白贝齿咬着下唇,有时候琼恩动作稍稍大了,她的脸上会掠过一丝痛楚神色,眉头轻蹙,但随即恢复如常,一声不吭,只是用双臂紧紧抱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坏……坏蛋!」直到确认琼恩已经完全占有自己的身体,珊嘉方才睁开眼,似嗔似怨地看着他,「就知道拿那个大家伙欺负姐姐,」她喘了口气,额头上沁出点点微汗,「好疼……姐姐快要被你弄死啦。」 琼恩亲吻着她的脸颊,抬手想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这个动作牵动了下体,令珊嘉的眉心又无法自制地紧蹙起来,「疼,别动,」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别动,小弟,先让姐姐歇会。」 「嗯。」 两人彼此拥抱着,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珊嘉在琼恩怀中稍稍动了动,「我不疼了,」她轻声说,「你动吧。」 「嗯。」 琼恩口中答应着,却没有动作,依旧静静将她抱着。珊嘉悄悄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垂下眼帘,将脸贴在他胸口。又过了片刻,琼恩听见珊嘉在怀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正不知何故,刚想开口询问,忽然发觉珊嘉原本就紧迫异常的花径一阵阵地痉挛收缩起来,彷佛一双柔软之极的玉手,盈盈合握,挤压按摩,酥麻的畅美快感彷佛电流般,自交合处涌起,经尾椎通过脊髓,直冲大脑,舒服得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琼恩忍不住低吟出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的美丽少女,不明白在昨夜之前还是清纯处子的姐姐,甚麽时候居然学会了如此高明的技巧。 「小弟,你感觉……舒服吗?」珊嘉悄声问,神情语气中透着几分犹豫和不自信,彷佛是刚刚做了一个试验,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评判。 「嗯。」 「真的?」珊嘉明显松了口气,「那……那就好……」 她紧并着双腿,再度深吸口气,然後缓缓吐出,莹白如玉的俏脸透着火辣辣的酡红,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随着她的呼吸,花径再度收缩,比前一次更加的紧迫有力,也更加剧烈,频率更快,彷佛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袭来,所带来的那种畅美快感,足以令世界上的任何男人疯狂。琼恩正欣赏她的娇美容态,一个疏神,登时便把持不住,一泄如注地在姐姐体内痛快爆发出来。 这次喷射足足持续了大约十秒钟,琼恩感觉姐姐就像是传说中的女妖,将自己的精气吸得一乾二净,半滴不剩,整个人完全被掏空了一般,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软绵绵地趴在少女玉体上。「姐姐,」他喘息着问,「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姐姐厉害吧。」珊嘉咬着嘴唇,脸上神情半是羞涩半是得意。 「嗯,厉害极了。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这麽快就……」 「是吗?难道莎珞克也不行吗?」 「不行,她也没这麽强……哦,」琼恩猛然明白过来,「姐姐,是她教你的?」 「是啊,莎珞克今天刚教我的,她说你肯定会特别喜欢,」珊嘉偷偷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脸去,「我是将信将疑,但听她说得信誓旦旦,心想那就……就试试看啦,没想到还真有用。」 「就猜会是她……那麽姐姐,除了这个,她还教了你甚麽呢?」 「还有很多啊,比如……」珊嘉欲言又止,「不告诉你。」 看来今天上午琼恩出门以後,珊嘉和莎珞克之间的谈话,不仅仅讨论了有关项链的用途问题,还涉及到很多少儿不宜的内容。莎珞克为甚麽这麽做,目的何在,琼恩并不是很清楚,但对於这种结果,琼恩很是高兴,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梅菲斯也能向魅魔请教请教。 「不过,姐姐啊,这确实是很厉害的技巧呢,很多女孩子只怕一辈子都学不会。而姐姐今天上午才刚学,第一次实践就这麽成功……」琼恩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道我是应该夸奖姐姐在这方面真有天赋呢,还是应该说姐姐其实是个天生的荡妇呢。」 他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珊嘉俏脸一沉,眼中隐然已经有了些许怒色。幸好琼恩话刚出口,登时就知道不对,慌忙改口,温言软语恳求了半天,总算让珊嘉的脸色平缓下来。「你这小坏蛋!」她馀怒未消地说,「为了让你高兴,姐姐主动做这种事情,连女孩子的矜持都不顾。你倒好,一边享受了,一边还这麽羞辱姐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琼恩赶快道歉。 「好啦,原谅你了。」 珊嘉没有继续追究,琼恩总算松了口气,两人默契地改变了话题。「对了,小弟,」珊嘉说,「明天我要去一趟神殿,你陪我一起去吧。」 「去神殿啊……」琼恩有些犹豫,「姐姐你去神殿做甚麽?」 「明天教会里要举行一个祭典,邀请了我参加,顺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哦,知道了。」 阴魂城里只有一个教会,也只有一座神殿,便是莎尔女神的「阴影之厅」。琼恩不是很喜欢去神殿,比较反感那种氛围,平时总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但这次既然姐姐都开口了,那自然没有拒绝的馀地。左右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去就去一趟吧,就当是散散心。 对了,总觉得好像还有件事情没做完似的…… 琼恩努力思索着,然後终於想了起来。他本来是在思考自己和珊嘉昨夜的奇怪梦境,分析其中的关系,猜测姐姐和阿拉莎王后是否有所牵连,然後恰好在这个时候头疼起来。接着和珊嘉一番云雨,调情逗嘴,不知不觉间便把本来要做的事情给忘了。 现在头倒是不疼了,只是有些晕乎乎的,大概是刚才在姐姐体内实在是发泄得太厉害。琼恩低下头,看见珊嘉的脸贴在自己胸膛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随着她的呼吸,她的花径也规律地,一阵阵地轻微蠕动收缩着,令琼恩依旧只能硬硬地挺着,深陷在她的身体里。 「姐姐。」他低声叫她。 珊嘉没有回答,应该已经睡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柔安详,嘴唇娇嫩得像最艳丽的花蕊。琼恩凝视着她,然後无声地笑起来。 真是的,自己总是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着莫名其妙的担忧呢。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而且这种症状还越来越严重,甚麽都紧张,甚麽都怀疑,总是惴惴不安,总是胡思乱想,似乎在潜意识里,自己已经根本就无法再对他人建立完全的「信任」,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姐姐都如此。切……这种感觉,真的是好糟糕好糟糕啊。 奇怪的梦境也罢,往昔的秘密也罢,姐姐和阿拉莎王后是否真有牵连……就算是真有甚麽关系,那又如何呢?无论世界发生怎样的改变,无论彼此有着怎样的未来,珊嘉都是那个温婉柔美的姐姐,宠溺着,爱恋着自己——确定这一点,那便足够了。 他也微笑起来,不知不觉有些睡意上涌。迷迷糊糊间,他抱着珊嘉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节 偶相遇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太阳将落未落,光芒已经黯淡,暮色悄悄蔓延,不声不响地笼罩了整个大地。珊嘉和琼恩离开家,前往神殿。 受邀参加教会祭典,是比较隆重的事情,所以珊嘉在出门前特地花了近一个小时,细细打扮,越发显得光彩照人。相比起来,琼恩就明显积极性不高了,随便穿了身衬衫长裤,外面再套了件大衣,就跟着姐姐出门。 倘若不是因为珊嘉,琼恩其实是很不愿意走这一趟的。一方面是他不喜欢神殿里的氛围,但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希望自己和夜女士之间的关联越少越好。 他有点害怕莎尔,并非是那种凡人对神只的敬畏,也不是因为绝对力量差距而导致的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言传的担忧。冥冥中彷佛有一种直觉在警告他:和夜女士接触得越多,对自己就越不利,就像踩进流沙或泥沼一般,若不及时抽身,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後酿成无法承受的悲剧。 说起来,莎尔待琼恩还真不差。悄悄在他体内注入影火,几次救了他的性命;在阿斯卡特拉的时候,琼恩和维康尼亚上床,莎尔圣者降临在卓尔身上,与琼恩有过一夕之欢。当时莎尔还坚持要琼恩叫她「姐姐」……这真是个奇怪的爱好,女神的心思果然凡人是无法猜度的。 「不过呢,叫了她几声姐姐,她就把芙莉娅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如果她愿意每次都送一个像芙莉娅这样漂亮的女牧师给我,那麽多叫几声姐姐也无妨啊。」 这自然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因为据琼恩所知,夜女士的教会里,还真没有几个漂亮女牧师。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莎尔的教义,充满着背叛丶复仇丶憎恨和虚无,哪有甚麽美女会喜欢——美女们都信仰美神淑娜去了。如果莎尔像罗丝丶伊莉斯翠或者苏伦那样搞女权主义,估计女性信徒会大大增加,美女牧师的概率也会随之上升。然而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夜女士没有这种偏好,至少在阴魂城教会里,男女比例大致平衡,女牧师约有四五百名,丑陋的并不多,漂亮的却也很少,绝大多数都是中人之姿,平平常常,反正琼恩是看不上眼——当然了,她们肯定也看不上琼恩。 「只希望这次攻略幽暗地域,能够多招些卓尔牧师,那些黑暗精灵皮肤是黑了点,相貌身材还真不错,比如维康尼亚……算了算了,自己真是有问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甚麽,身边这几个都快要应付不过来了。」 路过莫妮卡宅院的时候,琼恩敲了敲门,想邀请芙莉娅和芙蕾狄一起同去,结果被仆人告知她们上午就出门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夜女士的神殿位於王宫旁边,从家出发大概需要走二十分钟左右。路上闲谈,琼恩问珊嘉这次教会举行祭典是因为甚麽。莎尔教会的圣日是月亮节,在每年的十一月末,此外每隔二十四天会举行一个名为「暮色」的固定祭祀仪式。至於「祭典」,这是不定期的,一般是因为发生了甚麽重要事件,需要和女神直接对话才会如此。珊嘉回答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因为抓住了某个苏伦教会的重要人物,拿来向夜女士献祭。 献祭啊…… 琼恩微微皱眉,他倒并不是反感这种行为,当然也不喜欢。但无论怎麽说,拿活人献祭,终究不是甚麽赏心悦目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很不希望珊嘉参加到这种邪教活动里去。 然而珊嘉似乎并不在意,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语气平淡得惊人,彷佛只是在说吃饭睡觉走路这种日常琐事。这份镇定自若,实在有些令琼恩惊讶。要知道,这可不是听人说起,或者是从书本上看到,这是马上就要亲眼目睹,甚至自己也要参与其中,都可以算是凶手的同谋了。 「姐姐,你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呢。」 「这个麽,应该说是道德感淡漠吧,」珊嘉笑吟吟地说,「和你一样。」 「……後面一句话就不用补充了吧。」 正如珊嘉所言,琼恩自己就是个道德感淡漠的人,和梅菲斯能够相处,和莎珞克也能打交道,能够从拜尔手中去救曦天使,也能帮着维康尼亚去绑架苏伦牧师。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为善还是为恶,他都没甚麽心理障碍,都能心安理得地去做,心平气和地接受。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能算是优秀的品质。然而,他还是不希望珊嘉也和他一样。 只不过,自己也没有任何做出劝告的立场和资格吧。 「对了,姐姐,我还一直忘了问,教会祭典,为甚麽会特别邀请你呢。」 祭典和圣日不同,相对而言规模较小,更加隐秘,虽然只要是信徒就都可以参加,但能够被教会主动邀请的,通常来说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也就是特约嘉宾的意思。珊嘉只是个普通贵族,无权无职,按道理说应该享受不到这种特别待遇才是。 「哦,说是教会乐队里的长笛手出了点事,不能来参加这次祭典,所以请我临时顶替一下。因为我不是教会内部成员,自然只能发邀请函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琼恩说,「如果仅仅只是要找个人来补缺的话,人选有很多啊。音乐学院里有那麽多人,姐姐毕竟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没道理被优先选中吧。」 「这个我也就不清楚啦,」珊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我也挺奇怪的。大概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去过教会帮忙,他们对我比较有印象吧。反正通知我的人说,这是夜视者阁下亲自指令,不会有错的。」 「夜视者?谁啊……哦,想起来了。」 「你认识他?」珊嘉有些奇怪。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这个人而已。」 他是从芙蕾狄那里得知的,阴魂城的莎尔教会里,有一位「夜视者」,对珊嘉的音乐才华颇为赞赏,认为她很有资质成为一名魔法学意义上的吟游诗人。对於这种慧眼识英的人物,琼恩自然要多留些神——事实上,一切关注珊嘉的人,他就都关注。他也问过芙莉娅,这位夜视者姓甚名谁,何方神圣,但没有得到甚麽满意的答案。 莎尔教会内部划分六大位阶,最上者是「黑暗之焰」,意思是「最受女神宠爱的凡人」,具体数目不详,据推测全大陆最多不会超过五人,阴魂城大祭司瑞瓦兰是其中之一;次一阶的便是「夜视者」,意思是「代女神巡视凡间者」,通常都是某一地区的主教级人物,身份可以说是十分尊崇,阴魂城里也只有一位,是教会里地位仅次於瑞瓦兰的二号人物。不过据芙莉娅说,此人权位虽高,却是基本不管事,除了举行各种祭祀庆典活动,他会出个席,露个面,其他时候压根就看不到人,独来独往,行踪莫测。因为他不论何时出现,脸上永远都戴着一副黑色铁面具,所以教会内部有不少牧师私下称呼其为「铁面人」。至於他的姓名丶来历,那就完全是个谜,估计除了瑞瓦兰大祭司和几个元老级牧师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 「不过,有传言说,他其实就是那两位隐形王子之一呢。」上次琼恩问起来的时候,芙莉娅如是说。 阴魂城主有十二位王子,这点人人皆知,但对於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最多只数得出十位王子:大祭司瑞瓦兰丶原神殿守卫队长现任第二远征师司令官的雅达丶宪兵队长科拉瑞博纳斯丶王宫卫队长艾格拉瑞丶皇家斥候团首领麦勒刚特丶军事委员会的负责人德苏得丶炼金学院的双胞胎院长瓦提克和玛提克,考古和律法部门负责人布雷纳斯,以及「决定者」拉莫莱克(很多人知道拉莫莱克,但不知道其真实职务)。此外还有两位是谁,就没几个人说得上来了,大家都知道他们存在,但大家都没见过,或者其实见过,但不知道是王子,所以他们被称为「隐形王子」。 「他是阴魂王子?有证据吗?」 「没有,只是有这种说法罢了,」芙莉娅不冷不热地说,「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神殿当面问他。」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琼恩还不想自讨没趣。别人整天戴着面具,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真实身份,你还偏偏凑上去问,不是找打麽。 只不过,戴着铁面具的人……怎麽总觉得这麽令人心里发寒呢。 「姐姐,那位夜视者和你关系很好麽,亲自下令邀请你来参加祭典。」 「唔,关系很好谈不上,不过他好像一直对我挺重视,这倒是真的。」 「喜欢你?」琼恩半开玩笑。 「我猜也是,」珊嘉笑眯眯地说,「姐姐可是有很多仰慕者的哦,所以你要小心了。」 「可是姐姐好像从没收到过情书呢。」 「谁说的,收到过一大堆呢,只是你这些年基本都不在姐姐身边,不知道罢了。」 「啊,那些情书呢?」 「怕你看到不高兴,都烧了。」 「真可惜,我还想有空欣赏欣赏呢,」琼恩笑着说,「看看他们是怎麽夸赞姐姐的。」 珊嘉瞥了他一眼,「看你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当然得意,我是胜利者啊……先不说这个,姐姐,那位夜视者,听说他整天戴着铁面具是吧。」 「是啊。」 「那姐姐你还是尽量少和他打交道吧。」 「为甚麽?你不是已经以胜利者自居了吗,还怕他来跟你抢?」 「不是怕他来跟我抢,姐姐,我是怕他伤害到你。书上说的,这种喜欢戴铁面具的人是偏执狂丶萝莉控丶恋足癖,还有严重的自卑心理和自虐倾向……」 「这是甚麽书上说的?」 「哦,一本超级有名的骑士小说里写的,说有一个王子掉下悬崖,在山洞里找到了一柄可以无限发射音波矛,但是有间歇性故障的魔杖,从此走上冒险历程,最後成功推倒自己妹妹的故事。里面有个喜欢用寒冰爪的巫师,就是一天到晚戴着铁面具,结果心理扭曲人格变态,把自己的眼珠挖下来当作礼物送给喜欢的女孩子,被拒收之後跳崖自杀,很可怕的。」 「……我听你鬼扯。这书叫甚麽名字,还超级有名?我怎麽从来没听说过。」 「名字麽……唔,叫做《妹控王子奇遇记》。」 ※※※ 谈笑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神殿的正门口。琼恩不喜欢教会,但小时候曾随父母来过几次,对格局路径也并不算很陌生,跟着珊嘉一路走进阴影之厅。有一个年轻牧师上来迎接,满脸灿烂笑容,看样子和珊嘉也是认识的,聊了几句,便请她去後台做准备。举行祭典的时候,乐队是要全程演奏的,珊嘉毕竟不是乐队成员,平时合作很少,必须实现做一下排练。 祭祀仪式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才正式开始,珊嘉有事在身,琼恩却是闲人一个,既不方便去後台陪着姐姐,又没其他事情可做,百无聊赖之下东张西望,四处打量。阴魂城里的牧师数量原本不少,据琼恩所知大概有千人左右,但如今九成以上的牧师都在幽暗地域,或者随军攻城略地,扩张地盘,或者忙着建立神殿,大力拉拢那些黑暗精灵们入教,还留在阴魂城里的不足百人,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军队中服役,或是在神殿周遭巡逻守卫,所以这次来参加祭典的人并不多,一共大约六十来个,坐在教堂大厅里,格外显得空空荡荡。 琼恩看了一圈,发现在座的很多都是生面孔,有些看着眼熟的,也只是在路上照过面那种,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正觉无趣,突然被人从背後轻轻拍了一下。他虽然习武不成,但这两年来迭遭艰难险境,游走生死边缘,锻炼出来的反应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刚觉肩头被人碰触,不假思索地就是反手一抓。对方明显并无恶意,也没防备,只听得「啪」地一声,手腕便被他用力扣住了。 「哎哟!」 对方失声呼疼,听在琼恩耳中十分熟悉,他一怔之下,松开手转过身来,便看见穿着紫色连衣短裙和白色高跟凉鞋的少女,正捂着右手手腕站在面前,脸上神情颇为痛楚,眼眸中泪光点点闪动,若非强忍着,险些便要当场哭出来了。 「芙蕾狄?」 说实话,莫妮卡家的双胞胎俩实在是太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虽然琼恩上都上过了,但要他看一眼就能分辨站在面前的是芙莉娅还是芙蕾狄,这难度还是挺高的——尤其是教堂里光线又非常暗。不过很显然,姐姐不太可能用这种方式和琼恩打招呼,更不会这麽容易就在他面前显露出柔弱的一面,所以应该是妹妹了。琼恩这一抓力道很重,甚至还用上了凛教他的擒拿手法,虽然不甚标准,但也不是精致柔弱的芙蕾狄所能承受的。 「好疼,」她揉着手腕,贝齿紧咬嘴唇,「你那麽用力干嘛啊。」 「对不起对不起,」琼恩连忙道歉,「我不知道是你……你怎麽在这里?」 「怎麽啦,」小女孩撅起嘴,「我不能来啊?」 「说甚麽呢,」琼恩笑起来,「我去你家找你了,你家仆人说你和芙莉娅上午就出门了,一直都没回来,我还正有点担心呢,不知道你乱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你这麽担心我啊,」芙蕾狄顿时眉开眼笑,连手腕上的疼痛暂时都忘了,「我才没乱跑呢,我是跟芙莉娅去买东西。後来芙莉娅说晚上教会有祭典,她要早点过来,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就陪她一起来了。可是来了之後我又没甚麽事情做,正站在角落里发呆,就看见你和珊嘉姐姐进来了,我赶快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谁知道你这麽凶,差点把我手腕都给捏碎了……」 她显然也是无聊得紧了,突然看见琼恩,顿时兴高采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此时外面已经是暮色深沉,太阳即将落山,教堂大厅里光线阴暗,大家各自坐在位置上默默祈祷,偶尔起身行走也都是悄无声息的,更没有人敢高声说话,至多窃窃私语。琼恩和芙蕾狄这一闹,将原本寂静凝重的气氛破坏得一塌糊涂,登时便有人怒目而视。琼恩见情形不妙,连忙拉着芙蕾狄的手,从侧门出了大厅,跑到外面的走廊上,免得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攻之。 「公共场合,不要大声喧哗知不知道?」琼恩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教训她,「会被人嘲笑没有一点淑女风范的。」 「可是人家看到你就心里高兴嘛,」芙蕾狄可爱地吐了吐舌头,虽然挨了批评,她依旧笑嘻嘻的,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欢欣,「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淑女,也从没想过要做淑女,那样好累的。我又不像珊嘉姐姐,天生的优雅高贵,旁人学都学不会。」 她称赞珊嘉的时候,语气纯然赤诚,没有半点嫉妒意味,彷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和珊嘉其实是处於情敌的位置。除了一开始被琼恩捏疼了手腕时之外,她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好像只要能陪在琼恩身边,快乐就如清泉般从心底跳跃流淌出来,整个人都感觉到了幸福的存在。 真是……真是单纯啊。 琼恩禁不住这样想,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灿烂笑颜,清澈的双眸彷佛水晶般,纯净得一尘不染,一时间不由得都隐隐有些自卑。在这一刻,他确定无疑地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了。 「手还疼麽?」他轻声问。 「没事啦,不疼了。」 「让我看看。」琼恩命令。 芙蕾狄伸出右手,借着长廊的黯淡灯光,能够清楚看见洁白的皓腕上印着一圈青紫,显然刚才自己那鲁莽的一抓令她吃了不小的苦头。琼恩心中怜惜,一时间却也无法可施,这种瘀伤不像刀剑创口,神术治疗起来都不容易。 「看起来有点吓人,其实真的已经不疼啦,」芙蕾狄尽力露出甜甜笑容,「回家用热毛巾敷一下就好。」 琼恩在心里低低叹息了一声。 「陪我走走好麽。」他柔声问,握住了她的小手。 「嗯。」 夜女士的神殿,占地并不十分广阔,标志性的主建筑物是一座紫色尖顶的城堡,名为「阴影之厅」。因为太过有名,所以在阴魂城居民的习惯里,往往就直接用它来代称整个神殿。城堡两侧是花园,其中有人工开凿的溪流和湖泊,被魔法培育的花朵繁华盛开,树木郁郁苍苍,四季常青,亭台楼阁错落其间,颇为别致。城堡前方是喷泉广场,後方则是几排小楼,供神殿守卫居住休息,同时也是入夜者(实习牧师)们的宿舍。至於教会的正式牧师们,基本都有家有室,平时并不住在神殿里。 琼恩和芙蕾狄顺着长廊走出阴影之厅,进入花园,一路随口闲聊。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色渐渐浓重深沉,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风开始变得冷冽起来。芙蕾狄上午出门,一直没有回家换衣服,身上只穿了件连衣裙,被凉飕飕的夜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琼恩脱下大衣,替她披上。 「以後出门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嗯,知道了。」 花园里铺着的是石板小路,高高低低,并不是很平坦,芙蕾狄穿着高跟鞋,走路明显有些不方便。走了段路,前面出现一处小土丘,顶部有一座亭子,看样子有些破旧,但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的缘故,倒还算整洁乾净,仅仅地上有几片枯黄落叶,不显脏脏,反而平添了几分萧瑟清寂。「歇会吧,」琼恩提议,「有点累了。」 「嗯。」 两人在亭子里肩并肩坐下,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正适合欣赏周围风景。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弯新月自西方地平线上升起,发出泠泠清光。「原来这里也挺漂亮的呢,风景很不错,」芙蕾狄说,「我很少来神殿,一直都不知道。」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甚麽甜蜜往事。皎洁月色正好映在她的笑靥中,说不出的俏媚动人,让琼恩看得心神一阵摇荡。「怎麽了?」他奇怪地问,「突然莫名其妙地傻笑甚麽。」 「哪有,人家才不是傻笑呢,」她嘟起嘴反驳,「我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第二十三节 再回首 「以前?」 「就是我们认识的那次嘛,」芙蕾狄说,「也是这样一个晚上,静悄悄的,你陪着我坐在花园里。刚才恍惚之间,我有种错觉,几乎以为又回到了那时候似的,」她微微笑了笑,「如果……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流,那该有多好啊。有些选择就可以重新做,不会再做错,我们也就能……我想应该就能永远在一起吧。」 「笨蛋!」琼恩板起脸,「我们现在难道不就是在一起吗?还要甚麽重新选择?」 「能够重新做选择,或许就会做得比现在更好嘛,」虽然被琼恩责备,芙蕾狄依旧笑盈盈的,「别生气啦,琼恩,我并不是後悔,也不是埋怨。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更加美好的回忆,无论甚麽时候想起来,无论想起哪一段,都不觉得有甚麽遗憾。我心里想的,只是这样而已。」 「……你真是个笨蛋!」 「为甚麽这麽说啊?」 「因为你就是个笨蛋!」琼恩侧过脸,不敢碰触她的视线,「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让人都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你……总之你就是个笨蛋没错啦。」 「那你喜欢不喜欢笨笨的女孩子啊。」 「切,我才不喜欢笨蛋呢,我喜欢聪明人……不过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子,那倒可以考虑考虑。」 「那我漂亮不漂亮啊。」 琼恩捏捏她的脸颊,「当然漂亮,漂亮极了,」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所以我喜欢你。」 「有多喜欢?」她追问。 「有多喜欢……这个还真不好形容,反正很喜欢就是了。」 「那如果几天不见,会不会想我啊。」 「当然会想。」琼恩立刻回答。 「嗯,我也很想你,」她低声说,「想得厉害,晚上睡不着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後半截话已经细若游丝,悄不可闻。琼恩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见她害羞地低着头,白玉般的脸颊上红晕如霞,娇艳欲滴,两只手在腿间交错绞扭着,彷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先是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伸手将少女揽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十六岁的少女,身体已经发育得非常良好,洋溢着勃勃的青春活力。她的臀部丰腴柔软,同时又弹性十足,隔着裤子的布料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琼恩左手搂着她的纤腰,右手已经悄悄钻进裙底,在她的美臀上摩挲游移,轻轻揉捏。「很想我啊?」他在女孩耳边轻声问。 「嗯。」女孩的声音有些发颤。 「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嗯。」 「也就是说,又需要『治疗』了?」琼恩含着女孩柔软的耳珠,品尝着,撩拨挑逗她的情欲,「像以前一样?」 少女低着头,身体在男人怀中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着,不敢做声。琼恩所说的「治疗」,算是他们之间的一种暗语。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芙蕾狄有失眠症,晚上总是无法入睡,和琼恩在一起之後,经过他的「治疗」就再没有这种问题。至於治疗的具体方法……简单来说,经过某种剧烈的激情运动後,相信再顽固的失眠症都无法阻挡睡魔的侵袭了。 「是不是呢?」琼恩看着她羞怯的样子,不由得起了捉弄的心思,「如果你不说的话,那我就当是自己猜错了哦。」 「……是。」 勉强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芙蕾狄感觉脸蛋火辣辣地一阵阵发烧,几乎要无地自容,作为女孩子,主动示意求欢已经足够羞人,何况还要说出口。然而琼恩却没有就此放过她,「原来如此啊,」他取笑,「难怪一看到我就这麽开心……」 「不,不是啦!」芙蕾狄羞不可抑,急急辩解,「我是真的看到你心里就特别高兴,和那个……和那个根本没关系的。」 「和哪个根本没关系呢?」琼恩逗她。 「那个……讨厌,那个就是那个啦,你明明知道的……」 「嗯嗯,我知道,」琼恩柔声哄着她,「你看到我就心里很高兴,和『那个』没有关系……但是你也很想和我『那个』,这个也没错吧?」 少女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肯说?那我换个说法……芙蕾狄,你看到我,心里很高兴是不是?」 「嗯。」 「那身体是不是也很高兴呢?」 「……没有啦,」她捂着脸,「讨厌,被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淫荡的女孩子似的……」 「啊?」琼恩一本正经地反问,「难道不是麽?」 「哪有!」 她挥起粉拳,作势要打琼恩,却被他紧紧抱住,「好了,不逗你了,小丫头,」他轻声说,「对不起,最近麻烦比较多,冷落你了。」 「也不是啦,我知道你最近为珊嘉姐姐的事情烦。本来不想跟你说的,可是……」 「嗯,我知道。」 「知道甚麽?」芙蕾狄莫名其妙。 「知道你是忍不住了,」琼恩将嘴唇贴在她耳边,「你坐着的地方,我的裤子那块已经被你弄湿透了,自己没感觉到麽?」 少女一怔,随即羞得满脸通红,「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捶打着琼恩的肩膀,但很快就气喘吁吁,琼恩乘机吻上她的嘴唇。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瓦解了少女所有的抵抗意志,她的小拳头不由自主地松开,双臂环绕抱着琼恩的脖颈,柔软的舌尖主动从樱唇中吐出,努力迎合着,半睁半闭的眼眸里已经充满湿湿的水汽,透着诱人的情欲。 琼恩吮吸着少女香滑舌尖,品尝她口腔中甜甜的津液,芙蕾狄似乎是刚漱过口,有种淡淡的薄荷味道。过了很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我们回家去做?」琼恩轻声问,「还是就在这里?」 女孩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我……我……」 「就在这里好不好?」琼恩又问。 「会……会被人看见……」女孩轻声反对着,但语气半点都不坚持。 「不会的,你看四周都没人。现在大家都在教堂里呢,哪有夜里跑出来逛花园的。」 「嗯,嗯。」 轻易就说服了芙蕾狄,琼恩先解开自己的腰带,拉开裤头,将一直硬挺着,已经胀痛难受的家伙释放出来,然後伸手将她的裙子翻到腰上,露出粉红色的内裤,他抓着花边,正准备褪下,却被她低声阻止。 「不……不用脱……」 「嗯?」 「底部,」她喘息着,「内裤底部,可以拉开的……」 琼恩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将手探入女孩雪嫩的双腿根部之间,抚摸内裤底部那块小小的布片。经过刚才的爱抚亲热,那里早就已经被女孩温暖的体液完全浸透,手指摸上去都是湿湿滑滑的。琼恩仔细摸索着,然後发现异样,某处似乎比别处高起一点。他用指尖按了按,轻轻捻住一扯,「嗤」地轻响,那块布片当真便被撕了开来,露出水蜜桃般的饱满花房。 「情趣内衣啊,不错不错,」琼恩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甚麽时候买的?」 「今天……今天上午,趁芙莉娅没注意的时候偷偷买的。」 「然後就一直穿在身上?」琼恩又问,「穿着这麽短的裙子,还穿着这种内衣,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以前没看出来你这麽胆大呢。」 「不是,不是啦,」芙蕾狄急忙分辩,「我是来神殿之後才换的。因为听芙莉娅说,今晚珊嘉姐姐会来,我想你肯定也会来……你喜欢吗?」 琼恩亲吻她的脸颊,「喜欢,当然喜欢。」 「真的?」女孩顿时高兴起来,「我还一直担心呢,怕你不喜欢……」 「怎麽可能,我喜欢得要命,所以我要好好奖赏你。」 琼恩说着,双手握着女孩的雪嫩美臀,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对准位置然後慢慢放下,让自己缓慢而坚决地侵入她体内。芙蕾狄死死咬着嘴唇,屏住呼吸,尽力抑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脸上神情既是痛楚,又夹杂着一丝甜蜜。她是精致纤细的女孩子,一开始有些难以承受男人的粗暴,好在两人相识数载,有过无数欢好经验,对彼此的身体都是熟悉无比,事先又有充分的爱抚,渐渐便苦尽甘来,沉醉其中。 两人面对着面,芙蕾狄跨坐在琼恩腰上,她披着大衣,完全遮住了腰臀部位,只露出小半截雪嫩玉腿,春光不致外泄。如果此时有人从远处看,只会以为是一对情侣在亲昵,女孩坐在男孩腿上——事实上也确实是在亲昵,只不过是比较「深入」的亲昵罢了。这种姿势没法剧烈动作,但更加温情款款,别有一番情趣。 「唔……唔……」 芙蕾狄面色潮红,额角沁汗,鼻子里发出可爱的闷哼,双臂紧紧抱着琼恩的脖颈,否则整个人便都要瘫软下来了。琼恩今晚原本是陪珊嘉过来的,如今却丢下姐姐,在这里和芙蕾狄欢好,感觉就像是背着妻子偷情似的;而且这种野外欢好,较之平常在室内床上,别有一种格外的刺激,不到半小时,芙蕾狄已经接连被送上了三次巅峰,而琼恩也忍耐不住,在她身体里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云雨之後,两人并没有立刻分开,而是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享受着馀韵的甜蜜。过了好半晌,他们的喘息渐渐平缓,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因为剧烈运动而流出的汗也被风吹乾。琼恩扶起芙蕾狄,用随身带着的纸巾将秽物擦拭乾净,整理好衣裳。「今晚不会失眠了吧。」琼恩取笑她。 「可是还有明晚呢。」她幽幽地说。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了怔,气氛陡然冷寂了几秒钟,随即恢复正常。「啊呀,这麽晚,祭典应该快要开始了,」芙蕾狄看着天色,「该回去了。」 「嗯。」 他们肩并肩走下土丘,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往回走。石板路原本就崎岖难行,因为刚刚欢好过的缘故,芙蕾狄走路明显有些不方便,再加上此时已经入夜,天空中那弯新月被乌云遮住,半点光亮都透不下来。这里是莎尔神殿,而夜女士厌恶光亮——所以这座花园里连个路灯都没有,现在是黑漆漆的一片。琼恩虽然有黑暗视觉,却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周围物体的大致轮廓,不至於撞墙或者走错到花丛里去。他尝试想用传送术直接回到阴影之厅,结果法术虽然释放出来,传送门却无法形成,白白浪费了一个法术,猜测是神殿里设了甚麽封锁结界的缘故。飞行术估计可用,然而他今天恰好没准备。 只能走路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走了半天发现越走越不对劲,周遭的景物越来越陌生。更要命的是,在他们低头认路的这段时间里,祭典应该是已经正式开始,所以原本还有点灯光的大教堂不知何时也黯淡下来,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下子他们连目的地的方位都不知道了。 「完蛋,迷路了。」 当然了,迷路其实也不是甚麽大问题,这里是神殿的花园,又不是甚麽原始森林,既没有老虎也没有鳄鱼,更没有擅用吹箭喜欢剥人皮的小矮人,实在不行的话,随便找个地方过一夜,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只是这样一来,珊嘉和芙莉娅两人就不知道有多焦急了。 正头疼间,一点荧光突然在前方亮起,缓慢变大,最终形成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米黄色光球,距离琼恩和芙蕾狄所在的位置似乎也不远。琼恩凝神看了看,「我们过去,」他说,「那是个舞光术。」 舞光术是个最基础的法术,是个巫师学徒都能用——但这至少证明那里有个人,有人就可以问路,至不济也能多个聊天对象。抱着这种念头,琼恩和芙蕾狄朝着光球进发。他们穿过花丛,走进一片小树林,沿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小径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前方突然开阔,显出一片空地来。 空地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深坑,直径超过六十英尺,坑底距离地面也超过二十英尺,四壁既陡且直,没有任何可供上下的台阶或者梯子,那个魔法光球就悬浮在深坑的上方。琼恩走到坑边,发现底下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因为光线不佳,距离又远,看不清楚相貌,只能从身形轮廓上判断,站着的是位女性,蹲在她面前的则是位男性,手按在她的小腿上,不知道在做些甚麽。 琼恩走到坑边,正要出声发问,那个蹲着的男人突然跪了下来,以一种顶礼膜拜的姿势匍匐在女性的脚边——然而和这谦卑姿态相配合的,是他右手掌心中握着的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男人将脸凑近女人的脚,彷佛非常仔细地观察了一会,手腕一翻,刀光飞掠,刷刷刷地就在女人的脚面上切削起来。 没有想像中的鲜血飞溅,只有白色的石屑粉末纷纷散落;也没有意料中的惊呼惨叫,女人站立原地纹丝不动。琼恩诧异之极,索性揽着芙蕾狄的腰,启动一个羽落术跳下坑来,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这个女人其实是个雕塑,只是的确雕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不近看的话根本就发觉不了。雕塑的上半身应该已经完工,下半身尤其是腿脚部位,似乎还有些粗糙,那个拿小刀的男人应该是雕塑师,正在做最後的修饰加工。他是如此的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以至於琼恩和芙蕾狄从背後走过来,发出很清楚的脚步声,他都像是充耳不闻,头也不抬。 「可能是神殿里要做新的塑像,催得比较急,所以在这里连夜赶工吧。不过奇怪啊,这雕塑……怎麽总觉得看着有点眼熟,像是个认识的人。」 琼恩心里嘀咕着,然而又怎麽都想不出到底像谁,正在疑惑,芙蕾狄拉了拉他的衣袖。「琼恩,」她悄声说,「她怎麽感觉有点像珊嘉姐姐。」 被她这一提醒,琼恩再仔细看,还真觉得有几分相似。当然,这种相似并不是指外貌,珊嘉是年轻少女,稚气尚存,这个雕塑则是个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子,明显成熟得多,而且眼睛是紫色的,并不是很相像。她们真正相似的,是在眉宇间,都有一股英华之气隐然潜藏,含而不露,却能显得整个人神采飞扬,光华夺目。 她是谁啊? 不知怎地,琼恩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感觉喉咙有些发乾。他咳嗽了一声,想出言询问,谁料那个雕塑师压根把他当作空气,不理不睬,一门心思精雕细琢着他的作品。左足修饰完毕,雕塑师移动了下身体,又在雕塑的右足上小心翼翼用刀刃摩挫起来。 琼恩索性也不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雕塑师终於完成了工作,从地上爬起身来,退後两步,拍了拍手,开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你终於肯正眼看我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雕塑师伸出手,抚摸着雕像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动作轻柔至极,彷佛是在抚摸心仪已久的恋人,然而看在琼恩眼中,不知怎的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了身体,贴上了皮肤,让他全身发寒,有一种想反胃的恶心呕吐感,难受之极。他正想拔腿逃开此地,突然听见一直柔声低语的雕塑师用一种恐怖的声音怒吼起来。 「为甚麽要背叛我,阿拉莎!」 琼恩心中猛地一跳,转脸看向芙蕾狄,正好小女孩也朝他看过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个意思。 他刚才说的是「阿拉莎」?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阴魂城里叫阿拉莎的人估计没几个。如果琼恩和芙蕾狄没同时听错的话——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那麽这个女性雕塑,雕刻的应该就是昔日的阴魂城王后阿拉莎·坦舒尔。 一想到这点,琼恩顿时背上发寒,阿拉莎王后被谋杀,这是阴魂城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悬案,其间只怕牵涉了无数见不得光的隐秘。深更半夜月黑风高的,这个家伙躲在这里悄悄雕刻阿拉莎王后的雕像,原本就已经很诡异,再听他说话,分明就不是个甚麽纯洁善良之辈。琼恩是个胆小的人,不想卷进这种高层阴谋,这种是非之地,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雕塑师彷佛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疯狂状态,他对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雕塑,怒吼着,咆哮着,跺着脚高声咒骂,挥舞着手里的小刀。雕像自然只能沉默,而这似乎更激发了他的怒气,「婊子!杂种!言而无信的娼妇!」他破口大骂着,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刺得人耳膜阵阵生疼,彷佛被针扎了一般。 「这家伙原来是个疯子。」琼恩心想。 他拉了拉芙蕾狄,使了个眼色,悄悄就往後退。刚退出两步,就听得铿地一声,只见那个疯狂的雕塑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巨大的斧子,一斧头就劈在雕塑的脖颈部位,将女人的头给砍了下来,咕噜咕噜滚落在一旁。他馀怒未消,挥着斧子继续砍劈,片刻间就将刚才辛辛苦苦雕成的作品变成了废渣。 芙蕾狄已经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全身颤抖。琼恩也有些心惊胆战,拉着她退到坑边,正准备用浮空术上去。脚跟处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踩中了一节枯枝。 「咔嚓!」 彷佛突然被惊醒一般,那个疯子雕塑师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琼恩和芙蕾狄两人。他披头散发,浑身白色石屑,右手拿着雪亮的小刀,左手提着巨大的战斧,黑色的眼珠中血丝如蛛网密布,凶光直露,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幸好他戴着一只黑色铁面具,看不到脸,但也可以想见必定是肌肉扭曲,狰狞可怖之至。 等等,黑色铁面具…… 琼恩倒吸一口冷气,将芙蕾狄护在身後,右手已经悄悄从怀中次元袋里抽出了法杖。「夜视者?」他探询地问。 对方的回答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彷佛魔神般直冲过来。 第二十四节 决生死 如果说琼恩最怕遇到甚麽样的对手,答案很简单,不是威名卓着的选民,不是邪气凛然的巫妖,不是诡谲狡诈的魔鬼,甚至不是至高无上的神明——而是疯子。 因为疯子无可理喻。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是做律师还是做巫师,琼恩都是不折不扣的理性至上主义者。碰到任何问题,遭遇任何麻烦,他都习惯尽可能用逻辑和智慧来解决,而非暴力——或者说,暴力是放在最後才考虑的手段。如果能够合作,那麽就不要对抗;如果能够协商,那麽就不要翻脸;谈判和交易能够解决的问题,那就绝不要动用拳头,也不要浪费咒语。 这是一种很优秀的理念,让他总是能够头脑冷静,思维明晰,看清形势,度过难关。琼恩自从毕业出阴魂城以来,迭遭险境,屡遇强敌,之所以能够一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甚至现在还算混得小有起色,很大程度上归功於此。然而这种理念,或者说处事方法,有一个要命的缺陷,就是它必须建立在「大家都有理性,至少有基础的理性」这个前提上,一旦遇上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无法沟通无法交流的敌人,那就难以应付了。 现在他就遇上了一个。 带着铁面具的男人——简称铁面人——完全没有半点打算协商交涉的意思,对琼恩的询问也充耳不闻,他右手中的小刻刀不知何时已经扔掉,双手握着青铜战斧的长柄,彷佛一个狂战士般咆哮怒吼着直冲过来,看那架势分明就是要把琼恩懒腰劈成两截。 这种时候,任何精确的理智和华丽的口才都已经丧失作用,能够对抗暴力的,依旧只能是暴力。 琼恩法杖一指,朝铁面人发出一道变形术,魔法准确击中了目标——然後径直反弹了回来。琼恩猝不及防,登时被自己的变形术笼罩,幸好他是变化师,对本专业的法术抗性很强,只是踉跄退了半步即便没事。 「他也有法术逆转戒指?还是其他防御法术?」 琼恩心中惊疑不定,不敢再度施法。此时铁面人已经迫近,琼恩左手一挥,三点黑星从掌心飞出,在落到地上的瞬间化作三个高大粗壮的食人魔魔像,獠牙尖角,全身乌光闪闪,手中握着狼牙大棒,一只在前,两只在後,呈品字形向猛冲而来的铁面人迎上去。 转瞬之间,最前面的食人魔魔像已经和对手撞上。铁面人大吼一声,彷佛晴空里陡然打了个霹雳一般,战斧横挥,正劈在魔像的腰间。琼恩的这幅萨瓦棋魔像分红黑两种,分别是用红玉髓和黑曜石制成,材质也算颇为坚硬,但比起金铁终究还是不如,抗不住战斧的锋锐。只听得砰然巨响,碎石扑面飞溅中,铁面人的战斧深深嵌入了魔像的腹部,几乎将它拦腰斩成两断。 倘若是血肉之躯,它早已当场毙命。萨瓦棋魔像是伊玛斯卡奇械师的得意作品,有自我修复的能力——但受了如此重创是否还能修复,琼恩心里也是半点没底。只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念一转,无声地发出指令。这只被砍中的魔像石眼中微光一烁,猛然丢下了手中的狼牙棒,巨灵双手十指箕张,朝着战斧抓去。 铁面人一斧砍中,正待收回再砍,战斧却深陷在魔像体内,一下子没有拔出,被这一耽搁,魔像已经死死地握住了战斧的斧柄。铁面人虽然凶悍,力气终究比不得魔像,登时便夺不回来。他暴躁地闷吼了一声,右手抬起,掌心中阴影变幻,凝聚成莎尔圣徽的形态,随即一掌拍在魔像的胸口。 他这一拍力道并不重,但以手掌为中心,阴影如潮水般瞬间扩散蔓延,近千磅重的庞大魔像挨了这轻飘飘一击,彷佛被万吨巨锤砸中般,砰地一声便直直地往後摔飞出去。只是战斧依旧深嵌在魔像体内,斧柄又被它死死扣住,几乎已经连为一体,铁面人也握不住,只能任它脱手飞出。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另外两尊食人魔魔像已经在琼恩的指令下扔掉狼牙棒,一左一右夹击上来。它们摆出相扑似的姿势,四只胳膊高举,两面合围,显然是要凭借庞大的体型和力量将铁面人擒抱住,令他动弹不得。 眼看两尊庞然大物彷佛铁壁般挤压而来,铁面人不闪不避,站立原地。既然他如此配合,琼恩自然不会客气,在他的神识指挥下,两尊魔像的四只巨掌分毫不差地扣住了目标的双臂和双肩,令他动弹不得。见此情形,琼恩松了口气,「阁下,」他说,「我们并无恶意……」 「嗤!」 一语未毕,尖锐刺耳的声音切割大气,看起来已经被完全制住的铁面人长袍陡然间像是鼓气般膨胀起来,两圈无形的刀刃从他体内弹出,一左一右,高速急转着形成死亡漩涡,撞上了食人魔魔像。短短两秒钟,在琼恩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两尊魔像已经被切成了不规则的数十块,散落在地。 这两枚魔像棋子毁了。 倘若说被拦腰斩断还有修复的可能,像这样被大卸八块,准确地说是大卸几十块,任是谁也清楚知道它们彻底完蛋了。失去了这样优秀的宝物,琼恩自然心疼,然而现在他压根没有惋惜的馀暇,因为就在魔像被剑刃壁障彻底摧毁的同时,铁面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他是逃走了,还是要反击? 这个念头刚刚在琼恩脑海中浮现,就听得背後芙蕾狄惊叫一声。他匆忙转身,便见那个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後,两人相距不到一尺——换句话说,几乎是脸贴着脸。距离如此之近,琼恩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铁面具上蛛网般密布着扭曲的花纹,泛着阴森森的冷光,而在这些花纹中间,一双满蕴狂热杀意的眼神正逼视着他,彷佛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怎麽过来的?他为甚麽能传送? 无暇思考这些问题,琼恩本能地往後退,想要拉开距离,然而铁面人已经举起右手,掌心中阴影汇聚,再度凝成了莎尔圣徽,他随即五指并拢,变掌为拳,呼地一拳朝琼恩胸口直捣了过来,其速快若闪电。琼恩躲闪不及,被他一拳结结实实地砸中,透明的阴影在铁面人的拳头上翻腾跳跃着,彷佛一团团细小的火焰,争先恐後地涌入目标的身体。 「死吧!」铁面人怒喝。 这是伤害术,和治疗术一样都是牧师的最基本神术,但性质完全逆反。治疗术驱动正能量救人,伤害术凝聚负能量杀人。越强的牧师,治疗术效果越强,几乎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同样伤害术也会效果越强,反掌之间就能取人性命。铁面人这一拳砸下来,虽然力道其实不重,但蕴含的负能量雄浑无匹,足够瞬间毙杀最强壮的巨人,要杀琼恩应该是绰绰有馀。 然而琼恩安然无恙。 汹涌的阴影火焰涌入身体,肆虐侵略着,要烧毁他的每一点生机——然後它们就在刹那间全都熄灭了。因为熄灭得如此突然,连琼恩自己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他只感觉那些阴影火焰就像是无数道奔涌的激流,却注入了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瞬间就被融合,被吞噬,一乾二净,半点痕迹不留。 铁面人也怔了怔,显然这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反应极快,反臂横扫,朝琼恩的头部打过来。琼恩下意识地抬手一格,却挡了个空,铁面人在两人胳膊即将相交的那一刹那陡然诡异地扭曲,彷佛章鱼的触手一般,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从琼恩的防御中穿透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怎麽会有影火!」铁面人咆哮着,手臂上肌肉鼓胀,用力往上一提,硬生生将琼恩整个人双脚离地提了起来。 ※※※ 琼恩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里是莎尔神殿,而眼前这个疯子般的铁面人极可能就是那位「夜视者」,教会的第二号人物,所以琼恩一直不敢当真下杀手,他还不想和整个教会甚至整个阴魂城为敌。正是出於这种考虑,他行事便留了馀地,从一开始便没有使用大威力的杀伤魔法,也没有命令魔像直接攻击,而是扔掉武器,只打算将他制住便罢。 想法很好,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如果对手不是那位夜视者,只是个普通牧师,那麽以莎尔对琼恩所表现出来的看重青睐,纵然杀了也未见得有多要紧;反过来,如果对手真的是夜视者,那麽琼恩真正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手下留情,而是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终於明白了这一点——然而似乎已经太晚了。 被人掐着脖子提在空中,琼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意识逐渐涣散模糊,再过几秒钟时间只怕就要窒息而死了。幸好他并非孤立无援,旁边还有一个芙蕾狄,小女孩眼见琼恩遇险,惊叫一声,一把摘下左手戴着的刻有翠鸟家徽的银戒指,变形成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剑,朝着铁面人直刺过来。 她是巫师,舞刀用剑并非所长,虽然因为出身贵族的缘故,从小也学习过剑术,但显然并不如何高明。只是她今天出门时压根就没想过要和人打架,法杖丶巫师袍丶施法材料一样都没带,如今就是想施法也不可能。幸好她手上还戴了能够变化短剑的家传戒指,只能拿来将就用了。只是她的剑术委实太差劲,铁面人只是眼角馀光一瞥,左手五指并拢,一掌斜切,正中她的手腕。芙蕾狄只觉手腕剧痛,手指拿捏不住,短剑当啷坠地,她正要捡起再刺,铁面人一拳击出砸在她的脸颊上,顿时便晕倒过去。 虽然轻而易举就被打倒,但芙蕾狄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铁面人要分神对付她,掐着琼恩脖颈的手掌力道就不由得弱了几分。琼恩得这一缓,神智稍稍恢复,心知这是生死关头,不敢迟疑,聚起最後一点力气,猛然一把扣住了铁面人的手腕。 「哼!」 铁面人冷笑一声,不理不睬,正要手上加劲把琼恩掐死,突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手掌已经完全失去感觉,不听使唤。他大惊之下,凝神看去,只见一圈灰色波纹彷佛涟漪般,正沿着自己的胳膊快速往上蔓延,所过之处无论是衣物还是血肉,尽皆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 悄无声息间,琼恩发动了石化术。 铁面人掐着琼恩的脖颈,这原本是很聪明的做法。因为任何人被掐着脖颈就无法说话(亡灵除外),没法说话就无法念咒,没法念咒就不能施法,一个巫师在战斗中不能施法,那就完全不足为惧。问题在於这是常理,而琼恩恰恰是个变态,或者说他有个变态的老师。 拜奥沃传授的法术默发技巧所赐,琼恩是不必念咒就能够直接施法的。不仅如此,他这个石化术并不是像通常情况那样远程射出,而是直接接触对方的身体施法,如此一来,就算是铁面人真有法术逆转戒指也没用——法术逆转只能反弹远程法术攻击。 以常理而论,铁面人应该是在石化术发动的瞬间就变成一尊石像,但他显然对魔法有着很强的抵抗力,虽然猝不及防之下中招,但法术却也未能发挥完全的威力,生效时间被强行延长了——但也只是稍稍延长片刻罢了。两个呼吸之间,石化术的魔法波纹已经越过了铁面人的肘部,眼看就要蔓延到肩头。过了肩头,便至脖颈和脑袋,而一旦脑袋被石化,那麽整个人也就呜呼哀哉了。 千钧一发之际,铁面人猛然左手合掌,重重切在自己的右肩上。他不知用了甚麽法术,掌缘变得锋锐如刀,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掌便将自己的整个右臂给砍了下来。 扑通一声,大半截已经石化的胳膊连缀着残馀血肉掉落在地,铁面人捂着伤口往後便退,鲜血从指缝间飙射而出。因为距离太近,琼恩被喷了个满脸鲜红,他却不管不顾,闷吼一声,全身五处魔法刺青接连光芒爆起,储备其中的五道强化法术同时叠加,一弯腰,彷佛凶猛的猎豹般和身扑上,朝着铁面人的胸腹部位一爪抓来。 琼恩不曾练过大力金刚指或者鹰爪功,这一抓看似没甚麽威胁,然而指尖闪烁跳跃的翠绿星光,却清楚意味着一个解离术已经蓄势待发。 第二十五节 定输赢 解离术是琼恩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强法术,一旦被击中,轻则受创,重则全身崩散,化作粉末微尘,连复活术都没得救。正因为它杀伤力太大,琼恩平时也不敢轻易动用,生怕万一失手,杀了不该杀的人,那可就追悔莫及。 反过来说,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动了杀机。 对方是夜视者也罢,不是夜视者也罢,是教会的二号人物也罢,是末流角色也好,琼恩已经一概不去想。他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把面前的这个家伙杀掉。至於杀掉他会有甚麽麻烦,会导致甚麽後果,那也完全不在他此刻的考虑当中。 数道魔法强化叠加,琼恩的动作变得快若闪电,他低头丶俯身丶前冲,只一瞬间就扑到了铁面人的身前,五指如钩抓出。铁面人虽然凶悍,但他刚刚自断一臂,动作便不免有些迟滞,趋避不灵,眼看就要被琼恩击中,他陡然「嘿」了声,铁面具上繁复纠结的花纹闪了闪,无声无息地便消失了一道。与此同时,一团模糊的幽影从铁面人体内涌出,瞬间幻化成半透明的高大人形,双臂张开往前猛扑,正撞上琼恩的劈面一爪。 「嘶!」 狂暴的魔法能量自巫师指尖汹涌而出,彷佛猛兽般将幽影撕得粉碎,但铁面人也因此安然逃脱。他借机快步後退,拉开距离,左手虚握,做了个非常隐蔽的手势,周遭的光线刹那间黯淡了下来,像是有一重阴影大幕从天而降,将这一区域完全笼罩。铁面人站在阴影之中,自身变得影影绰绰,摇晃不定,彷佛幻象,并非实体,而他的右臂伤口处也顿时停止流血,开始缓慢地,但是以肉眼能够分辨的速度愈合起来。 「到此为止吧。」铁面人沉声说。 彷佛是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却透着无比的沉静,甚至还有些许落寞和疲倦;眼中那股疯狂杀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清澈凛冽,透着丝丝阴郁。如果说在一秒钟前是烈火,现在已经变成了寒冰,一秒钟前是血红着眼睛的斗牛,现在已经变成了嘶嘶吐信的毒蛇。 这家伙绝对是个人格分裂。 琼恩的意识立刻做出了准确判断,但他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一击解离了幽影,琼恩身形顿了一顿,随即再度前冲扑上。因为忌惮对方能够反弹法术,他不敢像平常那样直接用法术远程攻击,只能采取近身肉搏的方式。好在他是变化师,变化学派的魔法原本就不强调直接的杀伤,偏重於辅助和强化。他的五个刺青里本来分别储存了护盾术丶猫之优雅丶牛之蛮力和两个加速术——在这些法术的叠加之下,足够把一个普通人变成杀戮机器,何况琼恩毕竟还是曾经参加过血战的角色,和魅魔的真名契约更是让他也间接吸收了不少邪魔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了。 近十尺的距离瞬间跨越,琼恩闪电般地扑到了对手面前,因为速度太快,他的身後留下了道道残影。铁面人冷哼了一声,面具上光芒闪烁,又是一道花纹凭空消失,同时一团黑暗从体内翻腾涌出,急速幻化凝聚成一只半人高的幽影巨狼,低低咆哮着,朝着琼恩凌空扑击。 琼恩闪避不及,登时被扑个了正着,翻身摔倒。碧绿荧荧的鬼火在幽影狼的眼眶中跳跃着,两只半透明的狼爪按着巫师肩部,将他死死压在地上,随即巨大的狼嘴大大张开,吐着冰冷的死气,两排锋利的牙齿彷佛森森刀刃,咔嚓一口朝着琼恩的脑袋咬了下来。 与此同时,巫师凝视着狼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猛然喷出。 「嗤嗤嗤嗤嗤嗤!」 像是沸水浇在烧红铁块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音,原本正打算享用美餐的幽影巨狼腾地跳起在半空中,随即扑通摔落下来,夹着尾巴在地上拼命翻滚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彷佛像是被浓度极高的硫酸迎面泼中,它的大半个狼脸完全被腐蚀,一只鬼火狼眼也熄灭了,另一只正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好险!」 琼恩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同样也有些惊魂未定。今天早上起床後,他随手翻开魔法书,恰好看到这个在拉沃克的墓穴里学会,但此後就再也没有真正在战斗中使用过的法术,一时间心血来潮,准备了一个玩玩,没想到当真会派上用场,救了自己一命。 铁面人惊异地「咦」了一声,「梅斯迪尔之强酸吐息?」他问,「谁教你的?」 「关你何事。」琼恩冷笑,抬手虚虚一按,将开始招出的三尊魔像全部恢复成棋子——其中一枚棋子几乎是断成了两截,另外两枚……已经成了两堆碎渣,散落在泥土中,估计想收集起来都难。他也无暇去捡,探手入怀,又从次元袋中取出了四枚棋子接连掷出,化作四个全身血红色的食人魔魔像,呈扇形将铁面人包围在中间。 以琼恩目前的造诣,同时召唤四只食人魔魔像便已经是极限。由於方才的教训,琼恩再不敢留手,食人魔们将手中的狼牙棒挥舞得呼呼风响,劈头盖脸地照着铁面人砸下。铁面人抬手一格,四面八方的阴影潮水般汇聚过来,在他的左臂腕部凝聚成一面半透明的水晶盾。彷佛被磁石吸引,魔像的攻击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无一例外地重重砸在水晶盾面上。 轰! 被三根狼牙棒同时重击,阴影塑成的水晶盾上顿时出现几道细小裂痕,急速蔓延扩大,彷佛密布的蛛网,随即纷纷碎裂成无数晶片。但三尊魔像也被一股庞大无匹的反弹力道震得连连後退,东倒西歪,包围圈顿时溃不成形。琼恩此时已经冲到近前,他同样也被震波击中,然而却是半点不受影响,恍若未觉,劈面一爪抓出。 碧绿的魔法光芒骤然闪烁,琼恩这一击再度附上了解离术,铁面人不敢硬接,只能後退闪避,不料刚刚退出半步,陡然间脚腕处一紧。彷佛被精金脚镣铐住似的,两只岩石手臂不知何时从地下破土而出,牢牢扣住了他的双腿。 趁着刚才魔像攻击吸引了铁面人的注意力,琼恩暗中早已完成了石爪术,只是一直让两条岩石手臂潜伏在地下,等待时机。或许因为这里是莎尔神殿的关系,琼恩感觉自己法术受到了很大压制,塑造出来的两只石爪明显比以前「纤瘦」了很多,但用来暂时封锁铁面人的行动已经足够。 死吧! 琼恩低喝一声,一爪照着铁面人的腹部抓了过来。铁面人如今双足被石爪扣住,上半身还能勉强闪避,腰腹以下却是难以移动的,目标又大,根本无从躲避。琼恩倒也没指望当真能够将对方直接解离,估计十有八九会被抵抗过去——但解离术的好处就在於,哪怕对方抗住了,照样也是会受到很大伤害的。琼恩盘算得很清楚,铁面人已经断了条胳膊,再挨上这一击解离术,腹部起码要开个洞,受了这样重的伤,就算他当真是甚麽夜视者,也应该会当场趴下了。 然而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落了个空。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目标的那一刹那,铁面人身体表面光影如水般流动变幻,整个人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瞬间,他远远出现在三十尺之外的地方。琼恩的解离术已经释放,无法收回,碧光从指尖直射而出,将地面打出了一个深坑。 「又是阴影跳跃?」 对於铁面人这一招,琼恩并不陌生,上次他和库肯决斗的时候就见对方用过。削弱周围的光线制造浓重阴影,借此瞬间传送移动,因为和凛的火中跳跃很相似,所以琼恩就自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这招很强,但也不难对付,琼恩上次就已经有过成功经验了。 他一把扯下脖颈上的吊坠,照着铁面人砸了过去,只见黑暗中焰光绽放,彷佛一颗小太阳横贯夜空,落在铁面人身後的地面上,将方圆六十尺内照得明晃晃一片,彷佛白昼。铁面人猝遇此变,也是登时吃了一惊,「焰光石?」他脱口而出。 焰光石就是贝裘里宝石的别称,是世界上最坚固结实的宝石,而且有一项特性,便是能在黑暗中发光,越是黑暗,光芒越盛。它产於深海,极其罕见,琼恩这枚还是他的死胖子老师奥沃从一只绿龙的遗产里翻拣出来的。铁面人能够一眼认出,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但琼恩显然没有夸奖对手的意思,就在掷出宝石吊坠的同时,他已经再度发力前冲。铁面人眼中厉芒一闪,显然对琼恩的屡次进逼已经失去耐心,他左手抬起,五指合拢,彷佛是抓住了甚麽似的,缓慢地,一寸一寸地,从虚空中抽出一条黑色长鞭来。 准确地说,琼恩其实并没有看到长鞭,他只是看到了黑暗。随着铁面人的左手在空气中缓慢移动,所过之处所有的「存在」尽皆消失,只馀下一道蜿蜒的带状轨迹,形似长鞭,将周遭的光线完全吞噬进去,半点都不反射出来,乃是最深邃的黑暗和虚无。 「这是甚麽法术?」 莫名的警兆刹那间出现在琼恩心头,无需任何分析思考,他便清楚感应到了死亡的逼近,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後退。琼恩将心一横,身体表面瞬间生长出灰白色的大理石皮肤,同时暗中启动法术逆转戒指,不顾一切地朝着对手直冲过来。 铁面人的动作很慢,彷佛非常吃力,长鞭还未完全显形。不管这是甚麽法术,琼恩只要能够抢在完成之前将它打断,那麽依然还是大有胜算的。而且只要琼恩一近身,靠近地上的贝裘里宝石一定距离,立刻便可以召唤出魅魔来,前後夹攻对手。铁面人手无寸铁,断了右臂,近身搏斗不可能是莎珞克的对手,又被封锁了阴影跳跃的能力,到时候就必败无疑了。 然而…… 眼看就要冲到铁面人跟前,陡然「嗤」地一声,银光闪闪的短剑从旁边刺过来。琼恩抬手一格,短剑被荡开,但他的手臂也被划开了一道浅浅伤口,登时血流不止。他心中微惊,转头望去,只见原本被打晕在地的芙蕾狄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手里握着短剑,直直地朝他又刺了过来。 她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一片,漂亮的大眼睛睁开着,但却茫然无神,完全呆滞,显然是被人控制了神智。芙蕾狄清醒的时候剑术就很差劲,现在处於傀儡状态,动作更是僵硬至极,原本很容易对付。然而她那柄短剑是家传的银戒指所变化,也是颇为强力的魔法物品,否则也不可能一击就破开了琼恩的石肤,上面还附带了流血诅咒,被划上一下都可能会死人,不能不小心应付;琼恩的拳脚功夫又不怎麽样,空手入白刃更是没练过,只得连连闪避,躲了几剑,终於找到个空隙,一把扣住她手腕将短剑夺了过来,随即将她远远推开。 被这一耽搁,铁面人已经完成了法术,黑暗长鞭握在他的手中,鞭身蜿蜒,如龙如蛇,深不见底。琼恩只看了一眼,便觉自己的意识灵魂都要被吸收进去,他不敢再看,大喝一声,照着铁面人当胸一剑直刺。 铁面人冷冷凝视着对手,不闪不避,简简单单地一鞭抽下。 彷佛整个时空骤然冻结,琼恩的短剑已经抵上了铁面人的长袍,但他再也无法推进一分一毫,无形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完全「封」住,停滞在空气中。黑暗长鞭击中琼恩的右臂,石肤术瞬间被解消,而法术逆转戒指也没有起到任何反弹效果,彷佛是堤坝打开了一块缺口,负能量如潮水般顺着长鞭汹涌撞进目标的身体。不同於此前铁面人的那一记伤害术,这次的攻击完全没有被琼恩体内的影火吸收。刺骨的冰寒彷佛千万支钢针,疯狂地在血管中冲撞游走,撕裂着一切生机和活力。 黑暗瞬间淹没了琼恩的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再度醒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甚麽也没看见——四面八方都被黑暗笼罩,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周遭静悄悄的,沉寂得吓人。他试着想要活动,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更别提坐起身来。正自着急,突然感觉嘴唇上传来娇嫩柔软的触感,略带冰凉,是女性的嘴唇,接着一个温暖香软的怀抱将他搂住。琼恩无法看见对方,只能感觉到是一位身材颇高的女子,修长苗条,肌肤透着淡淡的体香,清幽中带着丝丝冰甜,沁人心脾,正是阴影兰的味道,琼恩熟悉之极。 「姐姐?」他问。 格格的娇笑在耳边响起,琼恩立刻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这名女子的声音比珊嘉更低沉,更有磁性,也明显更成熟,「真乖,」她说,「还记得叫姐姐呢。」 第二十六节 这是我家 「夜女士?」 琼恩定了定神,随即明白对方的身份。上次在阿斯卡特拉的时候,他和维康尼亚上床,结果莎尔圣者降临,要琼恩叫她「姐姐」。琼恩当时颇有些奇怪,不明白夜女士为何会有这种爱好,但最终还是依言从命,後来也就没怎麽在意了。方才因为感觉到对方的身材和体香与珊嘉近似,黑暗之中又看不见,导致他认错了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姐,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算碰对了。 知道是遇上熟人,他不禁下意识地心情一松,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莎尔上次说得很清楚,她和阴魂城主夏多有约定,不能在阴魂城中圣者降临——那她现在怎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当然,不能圣者降临,还可以直接化身下凡,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直接就被琼恩忽略不计了。神只化身临凡,那是要耗费太多神力的,历史上能享受这种待遇的没几位,最最着名的便是萨玛斯特,开始是魔法女神密斯拉化身临凡,擢升他为选民,中间是巫师之神阿祖斯化身临凡,剥夺他的选民资格,最後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化身临凡,一锤子将他轰杀至渣——这经历当真是华丽精彩,令人不得不膜拜。琼恩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不敢比美前贤,不会认为莎尔为了他能如此大动干戈。 问题是,既非圣者降临,又非化身下凡,自己还能被女神抱在怀里……难不成这里是夜女士的神域?传说中的失落之殿?自己怎麽会到了这里?是被铁面人那长鞭一击送过来的?难道那其实是一个位面传送法术?但似乎又不像啊。自己现在又是处於甚麽状态?是实体,还是灵魂?是活着,还是已经挂了? 正思绪纷乱间,感觉莎尔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彷佛被开启了某道闸门,身体里那种软绵绵的无力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酸胀剧痛,而且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彷佛肌肉被一寸寸撕裂开来似的。 「啊哟!」 猝不及防被剧痛袭击,琼恩忍不住叫出声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後的衣裳。他随即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正勉力忍耐,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在他脸颊上抚摸着,轻轻捏了捏,和煦的暖流顿时悄然注入琼恩身体,转眼间流遍全身,如烈日融雪般将所有疼痛消除得一乾二净。 「真是胡闹呢,小家伙,」莎尔将他搂在怀中,轻声责备着,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当真嗔怪的意味,「接连叠加两个加速术……你以为自己是那种肌肉发达的野蛮人麽?」 加速术是能够强行提升人的行动速度的法术,而且是可以无限叠加的,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停地叠加加速术,受术者的行动速度就能趋向无穷大——然而这只是理论,压根不可能变成现实,因为人的身体是有负荷极限的。尤其是巫师这种素来以体质差着称的人群,据琼恩所知,有些家伙甚至都不敢对自己用加速术,生怕动作骤然加快身体无法适应,咔嚓一声胳膊断了腿骨折了。琼恩已经算是巫师中的强壮者,但同时叠加两个加速术,身体依旧难以承受,就像是长期不运动的人在兴奋剂的作用下跑了个马拉松,结果可想而知。 「没办法啊,」琼恩苦笑着回答,一边在黑暗中坐起身来,他不习惯这样躺着和人说话,「遇上那个戴铁面具的家伙……夜女士,他是您的牧师吗?」 「拒绝回答。」 「呃……哦,对不起,」琼恩怔了怔,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随即赶快改口,「女神姐姐,那个铁面人是您的牧师吗?」 「算你机灵,」莎尔轻笑,「对,他是我的牧师。」 「夜视者?」 「是啊,」莎尔说,「你还真胆大呢,明明是来参加祭典,结果在我的神殿里和小姑娘偷情,还擅闯禁地,和我的牧师动手打了一架——你说,姐姐应该怎样惩罚你呢?」 「唔,这个……」虽然明知莎尔并没有当真要追究的意思,但被她一说,琼恩还是颇有些尴尬,「和芙蕾狄,嗯,玩得太高兴了点,耽误了参加祭典,这是我不对啦。不过姐姐啊,你说甚麽擅闯禁地是指甚麽?」 「想抵赖麽,」莎尔笑吟吟地说,「你们最後打架的那个地方,就是禁地啊。」 「那片小树林?可是我也没看到甚麽『禁地』的标识啊。」 「明明有,是你自己夜里没看见好不好,」莎尔屈指在他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看不见路就不要到处乱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还带着个小姑娘呢,这麽不稳重。」 「对不起对不起,」琼恩笑嘻嘻地说,「可是若非如此,我怎麽会又能遇上姐姐你呢。」 他是个无信者,最多算是个泛信者,对神明并无多少真正的敬畏,和莎尔又已经面对面地打过几次交道,甚至都有过亲密接触,「深入」了解,言语交谈间便不会像其他信徒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而是更轻松自在些,甚至敢於开点玩笑。「不过姐姐啊,」他趁机问,「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自然是我家啦。」 你家……果然是已经到了莎尔的神域麽? 「那我……」 「放心,你没死,我是把你直接从物质界拉了过来,」莎尔说,不知为甚麽又轻轻「哼」了一声,「你这个笨蛋,居然和魅魔签甚麽真名契约。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你如果被人杀死,灵魂也就随之湮灭,就算想做我的祈并者都办不到,更别提复活了。」 这点琼恩自然清楚,真名契约之所以会令巫师们望而却步,自从发明出来後就被束之高阁,不就是因为这严苛的「生命绑定」麽?正常情况下,凡人遭遇意外身故,只要死亡时间不长,尸体没有严重毁损,神只是可以将他的灵魂送回物质界,以神力将他复活的。当然,神只基本不会主动这麽做,往往是在高阶牧师的请求下才会出手,这也就是所谓「复活术」的本质了——严格意义上来说,复活术并不是一种魔法,而是向神只提交了一份申请,至於这份申请能否得到批准,那就要看这位牧师的「神眷」有多深了。因为复活术的代价太高,能够真正有幸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人寥寥无几,但对於和邪魔签订了真名契约的巫师来说,压根是连这点理论上存在的渺茫机会都断绝了。因为彼此的灵魂通过真名连接在一起,一死全死,一灭全灭,完全没得救。只不过,当时在深渊里形势所迫,不得不签,如今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甚麽意义。反正奥沃已经替他用贝裘里宝石制作了宝石界域,将莎珞克容纳其中,算是暂时性地解决了这个麻烦,也就无需多想了。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姐姐,是你把我救下来的?」 「是啊,」莎尔说,「其实要不是你有我给的影火,早就被他杀掉了。」 这点琼恩也清楚,铁面人是莎尔的牧师,使用的神术是她所赐,偏偏琼恩的影火正是女神的神力具现,神术对神力,又本出同源,就像同一个系统内低阶撞上了高阶,完全被压制住了,根本不起作用。否则铁面人开始那一记伤害术就足够击杀他了。 除此之外,倒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注意。琼恩体内具有影火,据他自己分析推测,极有可能是在塞尔推倒那位叫做菲娅的女奴,结果菲娅被莎尔圣者附体,偷偷将影火传给了琼恩。上次在阿斯卡特拉,莎尔附体维康尼亚,琼恩曾经用言语试探,想确认此事,莎尔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直到刚才,她说「要不是你有我给的影火」,这才算是部分地承认了琼恩体内影火的来源,但依旧没有说明是在甚麽时候,通过何种方式给予琼恩的。 夜女士说话,永远是这样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吗?到底是执掌隐秘的女神啊。 既然如此,琼恩也不想自找没趣,硬要纠缠这个问题,双方心照不宣便是了。「那他最後用出来的长鞭是甚麽法术?」他问,「怎麽影火抵挡不住?我的戒指也无法逆转反弹。」 「那是我赐予的『夜之鞭』,其中也同样灌注了影火,你的戒指当然不能反弹它了。至於影火麽,」莎尔格格娇笑,「你还根本不会用呢。」 法术逆转本身是一种魔法,它也只能反弹魔法,不能反弹更高阶的神力,这点在深渊断域镇的时候就已经得到验证。当时他偶遇欣布和凛,因为被发现了身具影火,遭到欣布的袭击,琼恩就没法用戒指抵挡选民的银火。而且既然双方都是影火,都是神力,彼此位阶相当,也就无所谓谁压制谁,铁面人是莎尔的主教级牧师,琼恩却是个冒牌选民,根本不能真正运用影火,自然就敌不过了。 不过,听莎尔的语气,她既然特地点出这点……莫非她要让琼恩成为她真正的选民麽?倘若她真有此意,那自己是应允,还是拒绝? 第二十七节 阴魂的缺陷 琼恩犹豫不决,成为选民自然好处多多,力量丶长生丶近乎永驻的青春,这些都是极其诱人的好处。但同时也限制多多,麻烦多多,风险多多,简而言之,一旦成为莎尔选民,那麽就意味着彻底站在了她这条船上。莎尔虽然是国度内最古老最强大的神明之一,但也终究只是「之一」,能够与她匹敌者很多——而与她为敌者同样也很多,甚至内部的麻烦都不少。 如果成了莎尔选民,以後见了梅菲斯,她会不会不快?虽说梅菲斯并非那种死脑筋的圣武士——但她终究是个圣武士。提尔教会和莎尔教会谈不上死敌,却也绝对谈不上关系良好。当然,梅菲斯不至於因此就要和他反目成仇或者分手,但琼恩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任何隔阂和不愉快。 如果成了莎尔选民,以後遇到魔法女神的教会丶晨曦之神的教会丶月女神的教会等等等等,是不是都要随时提防着被追砍?这些教会可都是人多势众,一呼百应,又彼此联盟,同气连枝;反观莎尔的教会却是规模又小人数又少而且还隐秘,一旦出了阴魂城,想找教友来做帮手都难。 如果成了莎尔选民,以後见了布雷纳斯等人,又该如何自处?阴魂城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巫师牧师两派的暗中争斗,便是琼恩也有所了解。他一直都是和布雷纳斯为代表的巫师派关系友好,来往密切,如今突然转投阵营,巫师派定然大为不满。而就琼恩自己的本心来说,也还是比较倾向於巫师派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顾虑,例如如果成了莎尔选民,真正接受影火,是否就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成为大奥术师的可能?选民是教会的领袖级人物,但自己一无功绩二无根基三无资历,就算被莎尔扶上位,那些牧师们又岂会心服?一旦成为选民,那就当真成了女神的忠仆,琼恩却是个散漫的人,实在不愿被拘束。 凡此种种,都让琼恩心生惧意,不敢贸贸然就应允。这种选边站队的事情,从古到今向来都是最最至关紧要的,一步行差踏错,往往就是终生尽毁,千万马虎不得。但倘若拒绝,却又怕惹得莎尔动怒,自己如今可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生死都在对方动念之间。 幸运的是,莎尔似乎并无此意,至少她没有提出这个建议。琼恩也就暗中松了口气,赶紧扯开话题,转移女神的注意力。 「那个,姐姐,」他说,「这里太黑了,能弄出点光来麽。」 「为甚麽呢?」 「因为……我想看看你,」琼恩说,「我还没真正看到过你呢。」 黑暗中传来女神充满诱惑的笑声,「那就不用了呢,」她说,「我已经是个老女人了,比不上你那些小情人年轻漂亮,还是别看了,留点想像空间更好。」 「怎麽可能,姐姐是女神,神明是不会老的吧。而且听声音,就知道姐姐一定是位绝色大美人啊。」 「总之就是不行啦,」莎尔的语气彷佛情人撒娇,「我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呢。」 「哦。」 琼恩其实也没有当真期盼着要看莎尔的真容——好吧,虽然他也确实很好奇就是了,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转移话题,别让对方提起要他做选民的事情。「对了,姐姐,」他又问,「那个铁面人,他叫甚麽名字啊。」 「哦,他叫艾卡诺。」 「艾卡诺,」琼恩重复着,「这是姓?不太像啊。」 「这是名字,」莎尔说,「他没有姓。」 「没有姓?」 「嗯。」 显然这其中涉及到甚麽个人隐私,琼恩不方便再问,「艾卡诺先生的精神状态,」他谨慎地措辞,「好像不是很稳定啊。」 「没甚麽大问题,只是有点强迫症,有点狂躁症,再加上点人格分裂罢了——哦,他还有间歇性的妄想症。」 「这也叫没甚麽大问题吗?」 「在我的教会里,确实不算甚麽大问题啊,」莎尔轻声浅笑,「比他更严重的都有,程度差不多的更是一大堆,以後有机会经常接触,多打打交道,习惯就好,不必介意。」 「……我觉得还是尽量少打交道吧,我可不喜欢那家伙。」 莎尔的教义黑暗丶疯狂丶扭曲,培养出来的高阶牧师有精神病,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合理得不能再合理,琼恩早就该想到这点才对。对这种家伙,琼恩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怎麽可能还愿意去多打交道,想必对方也对他没甚麽兴趣。 然而…… 「想避开他?」莎尔问,「那恐怕很难呢。」 「为甚麽?」 「因为……」莎尔故意顿了顿,「他好像对你那位情人姐姐挺感兴趣呢。」 「情人姐姐?哦,珊嘉……」 琼恩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那个铁面人夜视者对珊嘉感兴趣,这点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有心理准备了——但之前他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个间歇性精神错乱的疯子。和这种人打交道,简直就像是站在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旁边,而珊嘉又没有半点自保之力,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这位夜视者和早已去世的王后阿拉莎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偏偏根据琼恩最近的梦境分析,珊嘉似乎和阿拉莎王后之间也有着某种牵连……这关系完全混乱了。 总而言之,回去後要提醒,不,是命令姐姐,一定要离这铁面人远点。不过这还不能算是根本解决问题,因为姐姐固然可以避开他,却不能阻止这家伙自己找上门。最好的办法是把铁面人杀了,一了百了,但这不现实,莎尔就不可能答应;其次好的办法,就是以後见到他来找珊嘉就打,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放弃对珊嘉的「兴趣」为止——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唯一的问题在於,琼恩打不过他…… 「姐姐,有个问题请教,」迟疑片刻,琼恩终於开口,「艾卡诺先生,唔,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似乎都有一些相同的丶奇怪的能力,彷佛不是魔法,更像是异能。他们好像能够操纵光线的明暗,能够在阴影和黑暗中自由传送……这是甚麽缘故?」 「因为他们转化成了阴魂啊。」 「阴魂?」琼恩一怔,「亡灵?」 「不是亡灵,」莎尔说,「阴魂嘛,是夏多弄出来的一种发明,把凡人和阴影本质相融合,依旧还是活人,要呼吸要饮食要睡眠,会疼痛会流血会死亡——你认识的那些阴魂王子,布雷纳斯丶瓦提克丶玛提克,还有上次决斗的库肯,这次遇到的艾卡诺,不全都是阴魂吗,他们哪个像亡灵了。」 原来自己遇到的全都是阴魂…… 「变成了阴魂,就自然拥有了那些异能?」他又问。 「嗯,还有很多呢,」莎尔说,「因为和阴影本质相融合了嘛。比如说你受了伤,只要在阴影和黑暗中就会恢复得特别快,你对魔法的抵抗力也会暂时增强——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啦,转化阴魂的真正好处,是能够让你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琼恩心中猛然跳了跳。 对任何凡人来说,长生不朽都是无比诱人的梦想和追求,琼恩也不例外。他以前就猜测过,阴魂城的高层手中,必定掌握着某种延寿驻颜的法门,布雷纳斯这个活了上千年的阳光青年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莎尔的话,完全证实了他的判断。而且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永生」,至少是「长生」,依旧以生者的身份存在於世间,而不是像巫妖丶吸血鬼那样名为永生,实为「永死」。 然而这种转化阴魂的方法,必定和红袍巫师的「环法」一样,属於高层才能掌握的秘技。像布雷纳斯这种阴魂王子,夜视者这种教会高层,才有享受的资格,至於库肯也变成了阴魂,大概是因为他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巫师学院毕业的缘故,至少他都能穿灰袍了……不过琼恩近几年也算是进步神速,能否有转化阴魂的资格呢? 彷佛猜出了琼恩的心中所想,莎尔再次娇笑了起来,「想不想也变成阴魂?」她问,「姐姐可以帮你哦。」 琼恩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总算还有最後一分理智,硬生生克制住了。世界上的事情,没有这麽便宜的,任何好处背後总有代价。刚才听到的都是阴魂的好处,那麽坏处呢?总不可能完全没有吧。 「变成阴魂,有哪些缺陷呢,姐姐。」他问。 「缺陷麽,倒也是有些的,不过都无足轻重啦,」莎尔说,「比如说,变成了阴魂,你的皮肤表面就会有一层阴影光泽流动,整个人看起来会显得黯淡些,不够漂亮。」 这个无所谓,直接忽略。 「再有呢,就是变成阴魂之後,因为是和阴影本质的融合,所以你的体温会比正常人要低上一些,别人碰到你,就会觉得有点冷冰冰的。」 这个……也不要紧,可以无视。 「哦,还有呢,变成阴魂之後,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丧失了繁衍生育能力,」莎尔格格笑着,彷佛觉得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阴影本质抹杀了你的部分活力,所以没办法再有後代了。」 这倒是个问题,难怪那些阴魂王子们一个个活了上千岁,却都没听说有甚麽子嗣,想必是年轻的时候就早早转化成了阴魂,没来得及繁衍後代。不过说真的,这其实也不算多麽要紧,从本质上来说,子嗣的作用,便是作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如果自己就能够长生不死了,有没有子嗣,也就不是那麽重要。 「除了这些呢?」琼恩问,他已经有些跃跃欲试,「再没有其他缺陷了吗?」 「其他麽,」莎尔似乎想了想,「好像没有了……哦,还有一点,不过无关紧要啦。」 「是甚麽?」琼恩追问,他终究是对莎尔不放心。 「嗯,这个嘛,」莎尔像是故意绕圈子,「其实也很简单啦,就是变成阴魂之後,随着时间推移,大概二三十年之後,你就会渐渐变得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看到漂亮女孩子不会再轻易动心了……」 「姐姐,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会丧失性欲吧?」 「正确,真聪明。」 「……我才不要变成阴魂!」 开甚麽玩笑,之所以想要转化阴魂,是因为想要长生,想要尽可能地享受这繁华世界。甚麽皮肤表面有阴影光泽丶身体温度降低,都可以忽略不计,不能繁衍後代也不算大问题,但倘若连性欲都会丧失的话……那活着还有甚麽意义?这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了长生而做太监麽?或许有,但琼恩肯定不干。他一不想着征服世界,二不想着成为英雄圣贤,就喜欢多勾搭几个漂亮女孩子上床,如果这点小爱好都不能满足,那乾脆自杀算了。 在潜意识里,琼恩一直把阴魂城的秘技作为自己寻求长生的最可能途径,如今得知此路不通,不由得大失所望。正情绪低落,莎尔的玉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好啦好啦,」她柔声安慰,「别想这些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对了,拿着这个。」 琼恩感觉左手掌心被塞进了一个冰冰硬硬的小东西,圆盘形状,在黑暗里看不见。「这是甚麽?」他问。 「我的圣徽,」莎尔说,「你可以通过它来暂时性地运用影火。至於具体怎麽操纵影火,它也会教你的。」 琼恩怔了怔,「姐姐。」 「嗯?」 「你为甚麽……」他犹豫了一下,「为甚麽对我这麽好呢?」 莎尔在黑暗中轻轻笑了起来。「因为你叫我姐姐啊,」她说,「既然做了姐姐,那麽自然要对弟弟好嘛。」 琼恩还待再问,莎尔已经轻轻俯身,在他额头上温柔一吻。无边的黑暗再度降临,淹没了他的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琼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天花板是星星和月亮的图案,枕头和被子透着淡淡的女子体香,这是珊嘉的卧室。明媚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看起来大概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他稍稍定了定神,然後感觉到下体传来一阵热流,彷佛自己身体的某个坚挺部位正被包裹在娇嫩丶紧迫而又温暖湿润的腔道里,还在被不断地舔弄吮吸,几乎连魂都要被吸出来似的。琼恩稍稍撑起上半身看去,只见他两腿之间的被子高高隆起,分明是有一个人跪在里面,正为他做香艳的唇舌侍奉。 会这麽温柔乖巧地替他「早安咬」的,似乎只有一位女孩子。 琼恩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没事呢,」他说,「不过技术好像比以前生疏退步了很多啊,是不是最近练习太少……」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呆住了,因为被子掀开,一张熟悉的美丽面容出现在面前,却并不是他预料中的芙蕾狄。「刚醒来就这麽有精神呢,小弟,」珊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还透着诱人红晕,「刚才你说技术比以前生疏退步了——那是在说谁啊?」 第二十八节 出门旅游吧 认错人从来都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在床上更是如此——不但尴尬,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如果你正在和某个女孩颠鸾倒凤,结果无意间叫出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那就等着被对方提着刀追杀吧。幸好珊嘉对琼恩的底细一清二楚,根本没打算认真追究,假装生气片刻,也就罢了,再次钻到被子里去继续刚才中断的工作。 琼恩刚刚醒来,意识还不十分清醒,一边享受着姐姐的温柔,一边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树林空地中的遭遇,与铁面人的生死相搏,在夜女士的神域中和女神对话……对比眼前的温馨甜蜜,总觉得彷佛梦幻一般,并非真实。「不会是又做了个梦吧,」他不由得猜测着,「自己最近可是经常做梦啊。」 然後他感觉到自己左手似乎握着一颗冰冰硬硬的东西。 摊开手掌,便见一枚小小的黑玉圆盘,边缘是一圈紫色水晶,简单的构成,却透着凛凛的邪气,这是夜女士莎尔的圣徽,而且显然和那些牧师们所佩戴的大有不同,或者说压根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即便是琼恩这种伪信徒,都能立刻就意识到其中的差别,清清楚楚,无可辩驳。 「原来……不是梦啊。」 琼恩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圣徽,悄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诚实地说,珊嘉在这方面的技术确实不怎麽样,应该是完全没有经验的缘故,比起久经训练的芙蕾狄差远了。花了大半个小时,她也没能成功把琼恩吸出来,反而累得气喘吁吁。「算啦,姐姐,」琼恩把她拉了上来,抱在怀里,「不用了。」 「真是的,」珊嘉不高兴地撅着嘴,「想让你高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尝试的呢,结果还是不成功……你那东西怎麽那麽难伺候啊,就不知道配合点吗?」 「这个,姐姐,这种事情我想配合也办不到啊……」 两人玩笑几句,珊嘉的呼吸渐渐平静,「对了,你和芙蕾狄昨晚是怎麽回事?」她说,「玩累了也不能就在地上睡吧。」 琼恩莫名其妙,「姐姐你说甚麽?」 「啊,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呃,我刚醒,头比较晕……」 弄了半晌,琼恩渐渐搞清楚情况。原来珊嘉昨晚在神殿里参加祭典,却始终没见到琼恩,本来是有些奇怪,後来碰到芙莉娅,得知芙蕾狄也不见了,反而放下心来。但一直到祭典结束,琼恩和芙蕾狄都还没有出现,两位姐姐不由得都开始担心起来,於是一起出去寻找。便在此时,神殿的守卫来报,说是在花园里发现两个人,一男一女,躺在地上熟睡,怎麽叫也叫不醒。珊嘉和芙莉娅过去一看,正是琼恩和芙蕾狄,好在两人虽然沉睡不醒,但神殿里的牧师检查之後都说没有问题,只是过度疲劳罢了,休息休息就好,便找人帮忙把他们分别弄回了家。 「老实招供,你昨晚是不是去偷吃芙蕾狄了,」珊嘉在琼恩身旁躺下,轻轻揪着他的耳朵,「真过分呢,一离开姐姐身边,立刻就去勾引别的小姑娘。」 「没有,只是恰好遇到——话说姐姐你怎麽就能确定我偷吃她了呢?」 「猜也猜得到,更何况……」她的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你那东西上面,有女孩子的味道呀。」 「……」 琼恩尴尬地不说话,掩饰地朝两边张望,恰好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枚萨瓦棋子,还有他那颗贝裘里宝石吊坠,都是昨夜和铁面人打斗时遗落在现场的东西。「咦,姐姐你从哪里找到它们的?」 「就在你旁边啊,」珊嘉说,「我还想问你呢,怎麽把东西随地乱扔。」 「哦。」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莎尔的安排,琼恩心中明了,便不再追问。「姐姐,芙蕾狄情况怎麽样?没事吧?」 「不知道,应该没甚麽吧,」珊嘉摇摇头,「牧师说你们只是疲劳过度而已,休息休息就好。」 「她脸上……有没有受伤?」 「脸上受伤?没有啊,」珊嘉也有些莫名其妙,「我说,小弟,你们昨晚到底遇到甚麽事情了?」 「没甚麽啊,就是我和她……玩得太过火了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珊嘉秀眉凝起,脸上神情隐约有些不快,但一闪即逝,随即恢复如常。她自然知道琼恩这话不尽不实,必定隐瞒了甚麽,但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也就罢了。「以後多加小心点,」她叮嘱,「别到处乱跑,尤其是在神殿,那里是有很多禁地的。」 「嗯,我知道了,姐姐,」琼恩说,「我们本来也就是在花园里随便走走,结果天黑了,迷了路,转来转去都转不出来……」 珊嘉笑起来,「真是的,这麽大的人了,还会迷路。」 「因为太黑了嘛,」琼恩辩解,「甚麽都看不见。」 「那你干嘛不用贝裘里宝石照明呢?」 琼恩怔了怔,「甚麽?」 「那个啊,」珊嘉指了指旁边柜子上的宝石吊坠,「它不是能发光麽,而且越黑暗的环境里发光越强烈。你们用它照明,不就能看见路了?」 琼恩呆了两秒钟,砰地一拍自己脑袋,「奇怪,我怎麽当时就把它给忘了?」 确实很奇怪,贝裘里宝石能在黑暗中发光,这个特性琼恩一清二楚,还是他告诉珊嘉的。在实践中间,他也两次利用它的这个特性来克制对手的阴影跳跃能力,理当算是很熟悉了。然而昨晚天黑迷路的时候,他还真就半点都没想起这茬,否则的话,也就不用和那个疯子铁面人莫名其妙地打上一架了。 算了,事情都已经过了,再想也无用,还是起床去看看芙蕾狄吧。 ※※※ 看见是琼恩,莫妮卡家的仆人径直领他到了芙蕾狄的卧室门口。推门进入,正见小女孩穿着睡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反复观察自己的脸蛋,琼恩瞥了一眼,见无异状,悄悄放下心来。「没事吧?」他走到芙蕾狄身後,轻声问。 「嗯,好像是没事了,」芙蕾狄回答,眼睛依旧盯着镜子,彷佛生怕视线一移开,已经消失的青紫瘀伤就会再度出现似的,「琼恩,你看这里,」她指着脸上一处,「是不是还有点红印……」 琼恩仔细看了看,然後笑起来,「笨蛋,哪里是甚麽红印,那是光线的问题。」 「哦……那这里呢?」她又指着另外一处,「总觉得好像还有点肿似的。」 琼恩伸手抚摸,「没有啊,」他说,「一点都没肿,你的错觉啦。」 「真的?」 「真的,我怎麽会骗你。」 昨晚和夜视者战斗,芙蕾狄被对方在脸上重重打了一拳,当时半边脸蛋都肿了起来,青紫一片。如今却已经完全恢复如初,压根看不出半点有过受伤的痕迹,这自然是治疗神术的功劳了。只是小女孩爱美,生怕破了相,所以在这里左照右看,就是放心不下。 琼恩哄了半天,总算才让她放下镜子。两人交谈几句,主要是说有关昨晚的事情,芙蕾狄自从被夜视者打晕,以後又发生甚麽就一无所知了,琼恩也就不提她被人控制向自己发起攻击那段。只说铁面人中了自己一记石化术,自断左臂,就此遁走,琼恩带着芙蕾狄继续找出路,结果不知不觉在地上睡了过去,直到被人发现,送回家中。至於和莎尔的交谈内容,他连珊嘉都还没透露,自然也不会告诉芙蕾狄,直接忽略过去。 这番话其中颇有破绽,芙蕾狄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她问也不问半句。「那个戴铁面具的家伙太可恶了,」她气鼓鼓地说,「居然照着女孩子的脸上打,一点风度都没有。」 「那家伙是个精神病,有甚麽风度可言,」琼恩将她温柔抱在怀里,「对不起。」 「嗯?」芙蕾狄莫名其妙,「甚麽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你啊,所以说对不起。」 芙蕾狄脸上绽开笑颜,「没有啦,谁知道会遇上那个变态家伙呢,」她轻快地说,「而且最後你不是把那个家伙给打败了嘛,落荒而逃呢。」 琼恩脸上一红,幸好芙蕾狄比他娇小得多,又被抱在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侥幸吧,」他含糊地说,「反正以後尽量别去神殿……」 「你们昨晚都干甚麽去了?」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打断了琼恩的话。 放开芙蕾狄,琼恩回身看去,发现是芙莉娅正站在门口,生气地瞪着卧室里的两个人——好吧,准确地说,主要是瞪着琼恩。「你们昨晚都干甚麽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半夜在神殿里到处乱跑,不想活了麽。」 「我们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闭嘴!」芙莉娅打断了妹妹的辩解,「我告诉过你,神殿里一到夜间就会有无数危险,就连我们牧师都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告诉过你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回到阴影之厅里,你却把我的警告完全抛之脑後……还有你,」她转向琼恩,「太不负责任了吧,大半夜的带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 「你成为守夜者了?」琼恩突然说,「是昨天的祭典上晋升的吧,祝贺你。」 「谢谢,」芙莉娅下意识地道谢,然後才反应过来,「别想岔开话题……」 「你准备出门?」琼恩又问。 之所以这麽问,是因为看见芙莉娅穿戴得整整齐齐,黑色的紧身衬衫长裤,脚下蹬着黑色长靴,勾勒出性感的身材曲线,外面罩着件崭新的灰色斗篷,镶着一道紫色的绒毛边——芙莉娅以前的斗篷是没有这道紫边的,琼恩正是据此判断她已经成功晋阶,从入夜者提升为守夜者了。其实以芙莉娅的能力和资历,倘若不是因为和琼恩去了幽暗地域,耽搁了一年时间,早就该转正了,而且守夜者也只是正式牧师中最低的一阶,不足夸耀。但不管怎麽说,总算是提升了,还是值得祝贺的。 被他接连打岔,芙莉娅原本的怒气发泄不出,加上芙蕾狄在旁边软语求饶,也只得罢了。狠狠瞪了琼恩一眼,「我要去一趟神殿,下午回来,」她说,「你在家休息,别再出去乱跑。」最後这句话却是对芙蕾狄说的。 芙蕾狄躲在琼恩背後做了个鬼脸,「知道啦,」她说,「我保证今天乖乖在家,门都不出。」 芙莉娅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她一走,芙蕾狄顿时大大伸了个懒腰,「芙莉娅最近变得好凶,」她对琼恩说,「这个也要管,那个也要说,一点都不可爱。」 「她关心你嘛,」琼恩说,他沉吟着,彷佛在思考某个问题,「芙蕾狄,」过了半晌,他轻声叫着小女孩的名字,抚摸她的柔软秀发,「想出去旅游一趟麽?」 「旅游?」芙蕾狄有些奇怪,不懂他怎麽会突然有这个想法,但还是点点头,「好啊,去哪呢?」 「去哪……可能会去桑比亚吧,或者去迷斯卓诺——我现在也不确定,只是先问问你罢了。到底能不能成行,还要看我能不能请到假呢。」 「哦,」芙蕾狄应了一声,「那你准备甚麽时候出发呢?」 「尽快,」琼恩说,「我待会就去见布雷纳斯殿下。如果顺利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会在阴魂城外的某处住宿了。」 芙蕾狄诧异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为甚麽这麽急切,但长期的定势让她习惯性地顺从,「那我要赶快去收拾东西了——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吗?」 「还有珊嘉……哦,莎珞克自然也要一起。」 一丝失望的神色自芙蕾狄眼中闪过,「那芙莉娅呢?」她问,「你不带上她吗?」 「芙莉娅……」琼恩犹豫了一下,「你帮我问问她的意见吧,如果愿意就一起去,不愿意就算了。」 「嗯,」芙蕾狄点头答应,「是要去找艾弥薇和凛吗?」 「是,但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琼恩说,「我和珊嘉有些私事,要去一趟桑比亚,顺路吧。而且……」他顿了顿,「是非之地,不离久居。」 芙蕾狄莫名其妙,但见琼恩显然无意解释,便不再追问,「知道了,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琼恩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乖,去吧,我现在去见布雷纳斯殿下,」他俯身在女孩耳边,用低低的声音说,「如果回来得早,我们就再做点爱做的事情,好不好?」 小女孩顿时满脸红晕。 第二十九节 巫妖和王子的赠礼 「你要请假一段时间?」布雷纳斯从半人高的公文後面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琼恩。 「是的。」 布雷纳斯放下手中的鹅毛笔,「想出去旅游?」 琼恩点点头。 「忙碌一年,也是应该放松放松了,」布雷纳斯表示谅解,「打算去哪旅游呢,有计划吗?」 「这个麽,还没完全想好,」琼恩说,「大概的方向是往东吧,可能去迷斯卓诺,也可能去桑比亚。」 「迷斯卓诺还是别去了,最近那里很混乱,乱得一塌糊涂,」布雷纳斯建议,「桑比亚倒不错,离得不远,风景名胜也多,倒是不错的选择。」 「嗯,不过听说桑比亚也在内战?」 「已经结束,」布雷纳斯摆摆手,「就在上周六,叛军首领银鸦被处以绞刑,内战平息,和平降临了。对了,」他彷佛想起甚麽似的,「你想请假多久?」 琼恩显得有些犹豫,「大概,」他语气不确定地说,「一个月可以吗?」 还有七天就是仲冬节,仲冬节一过,按道理说「年假」就结束了,像琼恩这种拿政府薪水的公务员,就得该上班的上班,该工作的工作,该干活的干活了。阴魂城原本就人手不足,现在又处於努力扩张的时期,更加显得捉衿见肘,琼恩一口气就请一个月的假,算是比较过分。然而布雷纳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一个月太短了,」他说,「三个月吧。」 「三个月?」琼恩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个月,」布雷纳斯重复,「不过不能完全休假。正好我这里有件事情,原本打算去桑比亚走一趟。现在由你代替我去吧,算是公派出差,期限三个月,怎麽样。」 公派出差,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休假旅游也差不多,琼恩自然没甚麽意见。「你准备去桑比亚做甚麽?」他问。 「也没甚麽大事,去年八月份的时候,我们和桑比亚当时的肯德瑞克大统领签署了一份友好合作互助协议。协议中有一项内容,是桑比亚准许我们在沿海区域进行『捕捞』作业,」布雷纳斯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只鼓鼓的档案袋来,递给琼恩,「详细的情况都在里面,拿回去慢慢看吧。我们的捕捞工作已经进行小半年了,至今似乎还没甚麽进展,经费倒是已经花掉不少。你这趟过去,主要就是看看成效如何,是否遇到甚麽麻烦,回来写份报告给我就行。」 「明白了。」 琼恩接过档案袋,布雷纳斯又拿出两张纸来,刷刷写了两封公函,然後分别盖上代表阴魂城主的龙狮印玺和自己的三峰银球印玺,一并交给琼恩。「这封是给桑比亚现任大统领的,证明你的使者身份;这封是给我们在那里的负责人的,我命令他直接向你汇报。」 「是。」 「哦,还有,」王子说,「桑比亚一向政局混乱,内战又刚刚才平息,只怕路上不甚安全,你孤身前去太危险,需要派人陪同吗?」 「我自己找几个同伴吧,」琼恩说,「不用麻烦殿下了。」 「那正好,我这里人手也不足,」布雷纳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和你姐姐一起?」 「嗯。」 王子沉吟片刻,然後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公文,「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是。」琼恩回答着,躬身退出。 请假如此顺利,大大出乎意料,他原本还以为要颇费一番周折呢。走出王宫,将两份公函放进档案袋,他正准备回家,转念一想,决定去奥沃的住处一趟。 和往常一样,奥沃正在超大型豪华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澡,一边哼着跑调的歌。听说琼恩要出门旅游几个月,他也不是很在意,「哦,甚麽时候出发?」 「打算下午就走,」琼恩说,「所以来向老师您辞行。」 「这麽急?」 「嗯。」 「去哪里?」 「桑比亚,」琼恩说,「有可能会去迷斯卓诺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桑比亚啊,」奥沃沉思了一会,「那地方……我好像有点印象,唔,乱糟糟的——你等下,」他说着,从浴缸里爬起来,也不围浴巾,光着身子肥肉乱颤地走进内室。琼恩莫名其妙,只得依言等待,就听得内室里传来一阵阵砰里哐啷的动静,过了大约十分钟,奥沃披着黑色袍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匣,「拿着,」他对琼恩说,「给你和那位小姑娘的礼物,一人一件,早就准备好的,一直都忘了拿出来。」 「哪位小姑娘?」 「你难道还有几位小姑娘不成?不就是艾弥薇吗?」 老师,我和你这种没有女人缘的死胖子不同,我确实是有好几位小姑娘的…… 心中嘀咕归嘀咕,琼恩还是很期待地将青铜匣接了过来,能被奥沃这种宝物收藏家拿来送人的,应该不是凡品吧。精金匣体积并不大,估计里面顶多能塞下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匣子表面是各种奇怪的浮雕花纹,黯淡古朴,像是某种符文,但琼恩半个都不认识。他拿着青铜匣端详片刻,发现一个半球形凸起处,应该就是开关,伸指正准备去按,奥沃突然叫住他,「等等,」肥巫妖说着,随即往後退了两步,想了想似乎觉得不放心,又往後退了两步,然後点头示意琼恩,「打开吧。」 琼恩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按下凸起,匣子的盖随即悄无声息地弹了起来。一团耀眼白光从匣中轰然绽放,简直就像是十个小太阳重叠汇聚在一起,琼恩猝不及防,离得又近,恰好还开启了奥术视觉,刹那间双目刺痛,流泪不止,慌忙闭眼转过脸去,否则只怕就要被这强光把眼睛当场刺瞎。饶是如此,他的眼睛还是一阵阵地刺痛,虽然是闭着,犹自觉得正直视烈日般,白茫茫的一片甚麽都看不清。「老师!」他叫起来,「这是甚麽东西啊?」 「好啦好啦,没事了,」奥沃笑嘻嘻地说,「睁开眼吧,没事了。」 琼恩又等了十秒钟,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白光确实已经消散。奥沃正站在墙边,他的胖脸上不知何时架上了一副墨镜,显得格外猥琐。琼恩揉了揉眼睛,定了会神,取消奥术视觉,然後朝青铜匣中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碟静静躺在里面,系着一根细细金链,看起来像是个怀表,又像是个吊坠。他用两根手指将它从匣中拣起,仔细端详,发现金碟的正面用细小如碎珠的黄玉和红宝石嵌成日轮图案,背面则用银线镌刻着一行文字,是用古耐瑟语写成。古耐瑟语和现在阴魂城中通行的耐瑟语在构词和语法上有所变化,但琼恩还是准确地这行文字的意思读了出来:「炽阳光辉照耀之下,一切邪灵复归尘土。」 「这是甚麽?」他问奥沃。 「你难道认不出那个日轮标志麽,」奥沃远远站着,似乎不敢靠近,或者说不愿意靠近,「阿曼纳塔的标志嘛。」 「阿曼纳塔……哦,是了,他的圣徽好像就是日轮。」 琼恩对阿曼纳塔略有所知,耐瑟时代的太阳神,曾经盛极一时,後来随着那场大灾变陨落无闻,上次奥沃还和他提起过这家伙。所谓阿曼纳塔三圣器之一的裁决之书,现在便在布雷纳斯手里;另外有个同为三圣器之一的炽阳之杯,则是落到了晨曦之神兰森德尔教会手中——不过他们拿到的是残缺品,还少了最後一个部件;最後还有个甚麽预言之杖,目前不知所踪。奥沃拿出来的这个金碟吊坠,显然不是那三圣器之一,但其中蕴含的魔力之盛,威能之强,便是琼恩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仅仅从它那刺目的灵光便可以判断,此物价值绝不会在法术逆转戒指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应该已经够格称为神器了。 不过说起来,阿曼纳塔是太阳神,正是一切亡灵的克星,这只金碟中蕴含的分明也是纯粹的正能量。奥沃身为巫妖,居然连这种危险品也都收藏,果然不愧是宝物收集狂。 「这东西原本是一个阿曼纳塔的圣武士的,」奥沃说,「有次路过我家门口,我看他比较顺眼,於是就把他变成了僵尸,帮他获得了永生,顺便拿了这枚辉阳护符——我这麽热心帮忙,总要适当收取点报酬嘛,这是应该的对吧。」 「当然当然,应该应该,」琼恩赶紧附和,「那这辉阳护符,是给艾弥薇的?」 「废话,不给她难道给你吗?就算给你你也没法用,别打主意了。这可是我花了大半天功夫,从宝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呢,就是为了给她留个好印象——你别给我捣乱。」 「……我才没兴趣捣乱。」 不过奥沃显然是个很不称职的送礼者,因为当琼恩问起这枚辉阳护符的运用方法丶激发口令之类,他也表示不清楚。「鬼才知道,」老巫妖懒洋洋地说,「当时我忘了问那个圣武士,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几百年,找不到人了。这护符我又不太方便碰,懒得研究,一直扔在角落里呢。」 「那这东西岂不是废物麽。」 「怎麽会是废物,她不是提尔的圣武士吗,体内还有提尔的神力是吧。提尔是阿曼纳塔的继任者之一,她只要拿到这护符,自然就会明白怎麽用的。」 这倒也是,像辉阳护符这种神器级别的宝物,已经不是完全的死物,而是有其灵识了,能够自主地选择使用者,就像奇幻故事里的那些魔戒丶碎魔晶丶圣剑丶妖刀一样。梅菲斯不但有提尔的神力,还融合了兰森德尔的黎明之石——这两大神明都是阿曼纳塔的继任者,要使用这枚护符,应该没甚麽问题。 问题在於……「老师,你不是说给我和艾弥薇一人一件礼物吗?」他将青铜匣子底朝天翻过来,又晃了晃,确认其中再无其他东西,「艾弥薇的已经有了,那我的礼物呢?」 「不就在你手上拿着麽。」奥沃说。 「我手上?哪有……呃,老师,」琼恩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说这破匣子吧?」 「正确,另外它不是破匣子,它的名字,嗯嗯,听好了,叫做『奥沃的青铜豪宅』!」 「可是它有甚麽用?」琼恩不满,「这麽小,装内裤都装不了几件,难道给我姐姐做梳妆盒?可是它又太重了……」 「笨蛋!」奥沃斥责,「谁说要用它来装衣服了?这是用来装你们的。」 「唔?」 「我来教你……呃,你先把那讨厌的护符收起来。」 琼恩赶紧把护符收进怀中,奥沃这才摘掉墨镜走过来,拿起青铜匣。「跟我来。」他说,径直走出门,将匣子放在外面的空地上,退开七八步,然後念出一个十音节的冗长口令。只听得砰砰砰一连串爆响,青铜匣彷佛吹气球般急剧膨胀起来,几秒钟後就变成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青铜色房子,有门有窗,甚至还有个大烟囱。 「这是……豪宅术?」 「对,豪宅术,」奥沃颇有几分得意地说,「不过我又做了一些改进,增加了空间枷锁和铜墙铁壁两道防御,把异界奴仆的数量增加了一倍。里面有一个大堂,两个餐厅,三个厨房,四个卫生间,五个更衣室,六个书房,七个卧室,最後还有八个浴室。」 「……老师,需要这麽多浴室吗?」 「当然需要,这世界上有谁不喜欢泡澡呢,」奥沃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还特地配备了最豪华的带自动按摩功能的月白石浴缸呢。」 「自动按摩功能?」琼恩大吃一惊,这世界上的浴缸已经技术先进到如此地步了麽。 「嗯,我在浴缸侧面设计了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就会有异界奴仆来为你按摩——这就是自动按摩功能了。」 「原来如此……老师,能不能把异界奴仆升级成魅魔或者欲魔,或者水妖精也可以啊。」 「有道理,」奥沃摸摸肥胖的下巴,「水妖精难度比较高,欲魔太麻烦,魅魔倒是可以一试。唔,等甚麽时候有空闲,我再来改进改进吧。」 琼恩其实也只是信口玩笑,并没有当真期待甚麽魅魔按摩师——如果真需要的话,直接找莎珞克岂不是更方便。奥沃给的这个青铜匣,既让他出乎意料,又令他喜出望外。「谢谢老师。」他发自内心地道谢,深深躬下身行礼。 此次出行,虽然路程不算很远,比起以前去博得之门丶去塞尔丶去幽暗地域都要近得多,但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指望每天晚上都能找到旅店或者人家落脚,那根本不现实。琼恩自己无所谓,但却舍不得珊嘉经受这份辛苦。原本还想着出发前去市场上买顶最豪华的帐篷,现在有了这个「奥沃的青铜豪宅」,那就彻底放心了。 奥沃让青铜房子恢复原状,然後告诉琼恩所有的激活口令和使用方法。「最东南角的那间卧室里,应该还有个小玩意,」巫妖最後说,「上次随手扔在里面,忘了拿出来,一并送给你了。」 琼恩正待再次道谢,奥沃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他说,「别磨磨蹭蹭的了。」 ※※※ 拿着青铜匣走出门,琼恩才发现忘了找巫妖要个口袋。因为附着豪宅术,这青铜匣没法像其他物品那样塞进他的次元袋里——如果强行塞进去,极有可能会产生空间裂隙,到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吸进星界了——只能捧在手上一路走回家,看起来就颇奇怪,街上行人纷纷侧目。而且这匣子明明是青铜所制,分量却比精金还沉,压得琼恩两臂酸麻,大冬天的汗把内衣都湿透了。 「咦,」珊嘉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服,见他满头大汗地进门,不由得颇为诧异,「你怎麽……这匣子里装着甚麽?」 「空的。」琼恩气喘吁吁地回答。 将匣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总算是大大松了口气,坐下来休息,「累死了,」他说,「姐姐,能给我倒杯水麽。」 珊嘉进屋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他,「小弟,」她笑盈盈地说,「你真应该锻炼了啊。」 「唔?」 「一个空匣子都搬得这麽狼狈,可见体力有多差——这麽差的体力,还整天想着勾引女孩子,就不怕应付不过来吗?」 「……姐姐,我体力好不好,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正谈笑间,院子门口走进一位穿着蓝黑色横条纹竖领制服的男人,手里托着个包裹,「请问哪位是兰尼斯特小姐?」他径直问,面无表情。 「我就是,」珊嘉说,「有何贵干?」 「有人送你一件包裹,请签收。」 男人说着,把包裹递过来,珊嘉正想伸手去接,被琼恩在旁边按住手臂,「哪位先生送的?」他问,「包裹里是甚麽?」 男人看了琼恩一眼,「布雷纳斯殿下指名送给兰尼斯特小姐的,」他说,「我奉命行事,至於里面是甚麽,我不知道。」 琼恩皱眉,但还是将包裹接了过来,签收後男人转身离开。「打开看看吧,小弟。」珊嘉说,她有些神色不安,似乎想解释甚麽,但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等下。」 琼恩启动了奥术视觉,然後在包裹的封口处看到一个闪烁的图案:三座黑色的山峰上,一颗银球冉冉升起,这正是布雷纳斯的徽记。「是他送来的。」琼恩说,撕开封条,取出包裹里的东西,发现原来是一件斗篷。 灰扑扑的颜色,很不起眼,不知道是甚麽材料制成,托在掌中轻飘飘的,彷佛没有重量,领结处是一枚夹杂着金线的蓝宝石。琼恩将它提起来,对着太阳看了半晌,「夜之守护啊,」他轻声说,「他可真是慷慨。」 「你见过这斗篷?」珊嘉问。 「没有,只是知道,」琼恩解释,「在炼金学院的时候听同事提起过,据说是城主大人亲自制作的宝物,十二位王子各有一件,这件应该就是布雷纳斯自己的。」 珊嘉秀眉蹙起,「这麽贵重?那我可不能接受,你替我还给他吧。」 「没事,」琼恩笑着说,将斗篷替姐姐披上,系好领结,退後两步欣赏着,「唔,虽然看着不起眼,穿起来还挺漂亮的,很衬姐姐的气质呢。」 「小弟……」 「没事的,姐姐,」琼恩说,指了指领结处的蓝宝石,「如果我所知没错,这里面原本应该是有他的徽记的,现在已经被抹销了——既然他诚心相赠,那又何必拒绝。」 珊嘉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好,听你的,」她柔声说,「不过挺奇怪啊,他怎麽突然送我礼物?」 「嗯,姐姐,我正要跟你说呢,」琼恩说,「上午我刚接到任务,要去一趟桑比亚。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 珊嘉怔了怔,低头看看身上的斗篷,随即明白过来。「好啊,」她说,「甚麽时候动身?」 「今天。」琼恩说。 珊嘉嗯了一声,「这件事你跟芙莉娅她们说了麽?」 「说了,」琼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芙蕾狄会和我们一起,姐姐。」 「哦。」 珊嘉淡淡应了一声,「那芙莉娅呢?你打算丢下她?」 「我让芙蕾狄去问她了。如果她愿意,那就和我们一起吧;如果她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勉强。」 「也对,」珊嘉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你去一趟她们家吧,看看芙莉娅的意思。」 「好的。」 琼恩招出一尊卓尔战士魔像,命令它将青铜匣子搬到房里,自己出门前往隔壁的莫尼卡家。刚一进门,便发现客厅里放着两个大包裹,芙莉娅和芙蕾狄两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们已经衣着整齐,标准的远行打扮。 「现在就出发吗?」芙莉娅问。 「马上,」琼恩说,「你和我们一起去?」 「当然,」芙莉娅冷冷说,「我可不放心再让你带着她乱跑。」 「姐姐……」芙蕾狄在旁边不高兴地嘟起嘴。琼恩却只是笑了一笑,漫不在意,「好,」他说,「欢迎加入。」 第三十节 关於变装的讨论 下午两点钟,琼恩一行人离开阴魂城,因为是公派出差,阴魂城调了一座浮空艇,直接送他们到了黑路上,免去了在沙漠里艰难跋涉的辛苦。 时隔半个月,黑路上明显繁华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商旅络绎不绝,背着行囊,牵着骆驼,一个个行色匆匆。在向散塔林会交了保护费之後,琼恩等人租了几匹骆驼,跟随大家向东方进发。两天之後,他们走出了大沙漠,进入匕首瀑布镇(dagrfalls)。 匕首瀑布镇是匕首谷(dagrdale)的首府所在,规模人口却远远无法与阴魂城相比,全镇不过几千居民,而且因为迭遭战乱的缘故——最近一次战争在五年前刚结束,颇有些死气沉沉。街道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临时路过的外地商旅,本地人反而少见。琼恩等人入镇的时候,天色已暮,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所有人聚集到珊嘉的房间里,讨论下一步的行程。 琼恩此次出行,之所以如此急切,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躲避那位夜视者艾卡诺,直觉告诉他如果再和这家伙多打几次交道的话,会卷入到难以想像的麻烦中去,而且不仅仅是他的麻烦,珊嘉也会有大麻烦。因为太急切,所以出门前其实没有认真计划——准确地说,是压根就没有计划,只是想着先离开阴魂城,走出大沙漠再说。至於如何抵达目的地,选择哪条路径,使用何种交通方式……这就是现在要讨论的问题了。 在这两天的路上,琼恩已经把布雷纳斯王子给他的材料看了一遍,基本了解了情况。原来在去年八月份,桑比亚的大统领肯德瑞克派使者前来阴魂城,寻求结盟,阴魂城欣然同意,双方随即签署了合作协议。肯德瑞克大统领的目的,是要借阴魂城之力来镇压国内已经蠢蠢欲动的叛乱势力,而阴魂城提出的交换条件,则是要求获准在桑比亚沿海区域进行「捕捞工作」。谁料协议刚刚签订的第二天,桑比亚内战便爆发了,肯德瑞克遇刺身亡,有两派势力角逐新任大统领的宝座,一派首领是肯德瑞克的儿子,绰号「银鸦」,另一派首领则是肯德瑞克的堂妹,米拉贝塔夫人(untess irabeta),他们彼此都宣布自己是合法的继承人,指责对方是叛军。阴魂城经过谨慎的观察之後,最後选择支持米拉贝塔夫人,在去年十月份的一场关键战役中,瑞瓦兰大祭司率领三位阴魂王子亲临前线,协助米拉贝塔夫人的军队击溃了对手。此後又经过两个馀月的战斗,米拉贝塔夫人终於成功地登上了大统领的宝座,并且抓住了「银鸦」,将他绞死在塞尔刚特城(selgaunt)的中心广场上,结束了这场内战。 在桑比亚内战期间,阴魂城对沿海区域进行了仔细搜寻,最终确定目标在西部大都市乌拉斯皮尔城(urspyr)附近的海域中,琼恩此次出差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至於到底是要在海里「捕捞」甚麽,资料里却没说,或许是阴魂城自己都没能十分确定。但这无所谓,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 除此之外,琼恩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布雷纳斯王子曾经说过,当年杀死琼恩父母的两个巫师之一的弗朗西斯科,如今就在桑比亚。而在那只档案袋里有一份名单,记录的是阴魂城派遣到桑比亚的人员,也印证了布雷纳斯的说法。琼恩并不是打算就直接去杀人报仇,但事关父母身死的真相,总要查个清楚,弄个分晓。这也就是他和珊嘉要去桑比亚的真正原因了。 不过,到底怎麽去呢? 在座的一男四女五个人中,珊嘉是从没出过门的,双胞胎姐妹俩也不消说,琼恩虽然近几年在外面奔波,但对地理也不是很通晓——因为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梅菲斯在一起,圣武士阅历丰富,听她安排行程就是了,不必自己操心。所以弄到最後,只能由魅魔莎珞克来做计划。 「要去桑比亚的乌拉斯皮尔城,我们应该走这条路,」莎珞克的修长玉指在地图上移动着,逐个指点,「我们雇马车,明天从这里出发,沿着泰斯河(river tesh)一直往东,经过泰斯威(teshwave)丶俞拉斯(y?sh),进入远山城(hillsfar)。然後沿着月海公路(oonsea ride)往南,进入科曼索,转到罗萨维尔路,再穿过阿沙巴河(river ashaba),进入桑比亚的首都欧杜林城(ordul)。然後我们再沿着国境大道一路向西南走,经过塞尔冈特城,最後抵达目的地。」 「为甚麽不走这条路呢?」琼恩指着地图上的另一条路线,提出异议,「不是更近一些吗。」 莎珞克用一种「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你要走这条路,那就得穿过大片大片的远古森林和偏僻山区,走的都是羊肠小道,只能靠步行,而且还要途经阴影谷和科米尔——你真想这麽干?」 「呃,那算了。」 阴影谷是魔法女神的大本营之一,聚集了一大票选民,其中有几个就是上次潜入阴魂城破坏阴影大幕计划的参与者;科米尔则在前年刚刚和阴魂城发生了一场剧战,芙莉娅和芙蕾狄的父亲就是战死此役。这两个地方都属於敌方势力范围,琼恩等人虽然可以装成游客快速通过,但万一要是身份被揭穿,那就有大麻烦。这种风险还是不冒的好,反正又不急着赶时间。再说走莎珞克所说的路线,基本上都是宽阔大道,可以乘马车奔驰,虽然从地图上看距离远些,其实所需时间应该反而会少很多。 「而且,你不是还打算去一趟迷斯卓诺麽?」莎珞克说,「正好按我说的这条路线走,到了远山城之後往南,半路上稍微绕一下,就能到迷斯卓诺了,或者回来的时候经过也可以。」 「好吧。」 莎珞克提议,琼恩拍板,就此决定了行程路线。时候也不早,诸人各自回房间休息,等大家都离开後,珊嘉问琼恩:「你联系艾弥薇了吗?」 「我试过几次了,一直联系不上,」琼恩皱着眉,「传讯魔法被阻断了。」 「怎麽回事?」珊嘉有些担心起来。 「不清楚,」琼恩说,「但应该没甚麽大事,有可能是她正在神殿之类的地方,有法术结界阻挡吧。」 「那你准备先去迷斯卓诺吗?」 「从桑比亚回来再去吧,她现在应该还在阿格拉隆,或者刚刚动身出发,起码要十天半月才能到迷斯卓诺,我们现在去了也没用。」 「嗯。」 「姐姐好像很想念艾弥薇的样子?」琼恩笑嘻嘻地问。 「哼,才没有呢,」珊嘉说,「我就希望她一直都不回来,免得和我抢弟弟。」 「这样啊,」琼恩叹气,「我还挺期待能把姐姐和她一起……」 「休想!」珊嘉恼羞成怒地用长笛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姐姐没和你算帐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得寸进尺。今晚罚你不准上我的床!」 「那我睡哪?」 「睡地板——或者别睡了,找你的艾弥薇去,」珊嘉气鼓鼓的,「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我面前提她。」 「姐姐,刚才明明是你先提起艾弥薇,问我有没有联系上她,怎麽又怪到我头上。」 「就是怪你,不服气啊——要不是你把人家勾搭上手,不就甚麽事情都没有。」 「……这倒也是。」 有关艾弥薇的谈话到此结束,琼恩哄了半天,终於换得了珊嘉的回心转意,不需要当真睡冰凉的地板。为了表示歉意,他在床上格外卖力了一点,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珊嘉才迷迷糊糊地从美梦中醒来。 「早安,姐姐。」 「早,小弟……现在甚麽时候了,阳光这麽亮?」 「现在?」琼恩掏出魔法沙漏看了看,「十点半了。」 「啊呀。」 珊嘉慌忙从被子里坐起来——然後又迅速躺下去,因为她全身赤裸着一丝不挂。「怎麽这麽晚了,你也不叫醒我,」她抱怨着,「不是说今天要早点出发麽——快把我的衣服递过来啊。」 「看姐姐睡得香,就没舍得叫醒,」琼恩一边将珊嘉的衣服递给她,一边解释,「再说这次本就是出来旅游,时间又充裕,没必要匆匆忙忙的,晚点出发就晚点出发,无所谓啦。」 「可是也太晚了呀,」珊嘉穿上内衣,然後开始系衬衫的纽扣,「她们呢?」 「我让她们去雇马车了,」琼恩说,「估计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预计的没错,珊嘉刚刚穿上衣服,梳洗完毕,莎珞克和莫妮卡姐妹俩就从外面回来,她们雇了两辆马车,因为全程太远,没有哪个车夫愿意接这单生意,所以只约定从本镇到远山城,到时候琼恩等人再重新雇佣马车便是。 此时是新年刚过,快到仲冬节,凛冬将逝未逝,野外已经有了几分春日气息。沿着泰斯河一路东向,风景是极好的,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田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沿途开始化冰的河流,这一切都足以令人心旷神怡。珊嘉从小到大,都是在阴魂城里度过,此前唯一一次出门的经历是上次和琼恩一起去塞尔,那也是直接通过传送门到了塞尔首都,哪里见识过这等美丽景色,不由得十分高兴。在幽暗地域里待了一年的双胞胎姐妹俩也差不多。即便是莎珞克这种杀手,也情不自禁嘴角含笑,显然心情甚佳。至於琼恩麽,被一群笑逐颜开的漂亮女孩子包围着,心情不好才是奇怪了。 一路无事,两天之後,他们抵达了远山城。 ※※※ 在整个月海地区,远山城都算是第一等的名城了,常住人口超过三万,还有不少於五万的流动人口。它是个港口城市,因为正处於交通要道上,海路陆路运输都方便,贸易非常发达,市场繁荣,有完备的政府机构丶军队丶监狱以及成文法典。不过远山城是个种族歧视极其严重的地方,只有人类才受法律的平等保护,所有非人类种族,不管是精灵是矮人是侏儒是地精还是其他甚麽的,甚至包括邪魔,一概都视为奴隶。因为这种缘故,琼恩只好把莎珞克暂时收进宝石里,否则他就要去有关部门做个登记,花二十金币的「工本费」买个刻有远山市政府徽章以及数字编号的银项圈给莎珞克戴上,标志她的所有权归属——若不如此,莎珞克就会被视为无主奴隶,任何人都可以冲上来抢夺,甚至会被抓到角斗场里去,那就麻烦大了。 其实从琼恩的角度来说,他还真不介意给莎珞克套个项圈,想想也别有一番风情,如果再系条链子就更不错,可以牵着她上街。但珊嘉在旁边,这种邪恶的事情……还是先算了吧。 「不过一个甚麽魔法效果都没有的银项圈,居然要卖二十金币,还号称是工本费……这可真是够黑的啊。」 「没办法,」琼恩耸耸肩,「有公权力的政府总是比较牛嘛。」 入城的时候,卫兵的盘查颇为严格,街道上也能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往,感觉像是出了甚麽大事,或者将要出甚麽大事似的。不过反正自己也就是路过此地而已,琼恩虽然察觉到了异状,却并没在意,很快抛之脑後,不去多想。 到了城中的车马行,琼恩这次雇了一辆最豪华最宽敞的六轮大马车,约定後天下午两点钟出发。珊嘉等人难得出门旅游,没必要匆匆赶路,留两天时间休息休息丶逛逛街购购物也是应该的,远山城可是整个月海地区数二数三的都市,比阴魂城繁华好几倍,至於前面经过的甚麽匕首瀑布镇丶泰斯威镇丶俞拉斯镇之流,更是压根没法比。既然来了,就不要错过。 定好马车,已经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一行人便朝城南进发,因为听说那里有家海鲜餐馆很不错。一路上琼恩和珊嘉手牵着手,芙莉娅和芙蕾狄跟在旁边,走了段路,珊嘉突然像是想起甚麽有趣的事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麽了,姐姐?」琼恩奇怪。 「没甚麽,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珊嘉笑盈盈地说,「小弟,你觉不觉得我们四个人这样走着有点奇怪。」 「奇怪?」琼恩看看自己,再看看别人,「没甚麽奇怪啊。」 「很奇怪啊,」珊嘉说,「就像是两对双胞胎一起出门似的。」 两对双胞胎?哦,这麽说倒也有道理,芙莉娅和芙蕾狄自然是货真价实的双胞胎,而琼恩和珊嘉虽然不是双胞胎,但却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部分更神似,为此琼恩小时候没少被珊嘉嘲笑过,说他长得像女孩子。 「唔,你这麽一说,也确实啊……不如这样吧,姐姐,」琼恩开玩笑,「以後出门的时候,你穿男装好了,这样就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带着一对双胞胎姐妹,完美配对。」 珊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样啊,倒也可以,不过我这里有个更好的主意呢,你要不要听听?」 「嗯,姐姐你说。」 「与其我穿男装,不如你穿女装吧,」珊嘉格格笑着,「这样就是两对双胞胎姐妹一起去逛街,保证能吸引一大堆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怎麽样,小弟,我这个想法不错吧。」 「……姐姐,我一向低调,不喜欢引人注意,还是算了吧。而且我扮女孩子也不像——」 「谁说的,你这麽秀气,扮女孩子最合适不过了,只要换身衣服,脸上稍微化化妆,涂点唇彩,保证是个大美人,」珊嘉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胸口再垫点棉花——甚至不垫也行,反正现在流行平胸……」 「可是珊嘉姐姐,他的喉结怎麽办呢?」芙蕾狄也参与进来讨论,「别人一看就露馅了呀。」 「唔,是了,喉结倒是有点麻烦,不过可以系条围巾遮住,反正现在是冬天,」珊嘉笑眯眯地说,「小弟,我们回去就试试好不好?」 「……我才不要变装成女人!」 「好嘛好嘛,就试试看,就试一次好不好?」珊嘉抓着他的手臂摇晃着,像小女孩一样撒娇,「真的很有趣呢,好想看到弟弟你穿女装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对不对?」她转脸问芙莉娅和芙蕾狄。 「嗯嗯,对对。」双胞胎一头,就连一向冷冰冰的芙莉娅脸上都露出笑意,显然觉得珊嘉的这个主意非常有趣。 「不行就是不行啦!」琼恩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这帮家伙是怎麽回事……总之我绝对不要扮女人!」 「真的?」珊嘉问。 「绝对不要!」 「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半点没有!」 「哦,那只好算了,」珊嘉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愿意穿女装给我们看的话,我就偶尔考虑一下你那天的提议。」 「我甚麽提议?哪天?」 「就是刚到匕首瀑布镇那天晚上啊,」珊嘉提醒,「你说想把我和艾弥薇一起……」 「……姐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三个女孩子一起笑了起来,琼恩无奈地耸耸肩,「走吧,」他说,「先去吃饭,我快要饿死了。」 刚走出几步,突然路边两个人的对话飘进耳朵,「亨瑞,听说了麽,永聚岛的精灵们已经全面攻占迷斯卓诺了。」 第三十一节 精灵的返乡 迷斯卓诺被永聚岛的精灵攻占了? 听到这个消息,琼恩不由得停住脚步。迷斯卓诺和他倒没甚麽关系,但却是梅菲斯的居所。虽说从时间上来判断,圣武士现在应该还在阿格拉隆,顶多是在回程路上,不至於卷入战乱。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这个世界上可是有传送魔法存在的,如果说欣布女王一高兴,直接开传送门把梅菲斯送回了迷斯卓诺,那也不是不可能。偏偏这段时间他又一直都联系不上梅菲斯,正自心中隐隐不安呢。 过去询问几句,却也不得要领,在路边谈话的这两个只是普通市民,刚刚道听途说到一点消息,闲着无聊作为谈资打发时间罢了。不过到最後,他们总算还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你要想知道详情,可以去星枫街第八十八号。」 「星枫街第八十八号?那是甚麽地方?」 「情报交易所,」市民说,「『红羽』开的,在那里你只要交得起钱,就能获得一切想要的信息。」 「红羽」是远山大商会的名称,在这座商业城市,它其实是站在城主背後真正的统治者。所谓「一切想要的信息」自然是夸张,但琼恩也不在意,问明了路线,发现距离此处也不远。「你们先去餐馆吧,」他对珊嘉说,「我过去看看,很快回来。」 珊嘉摇摇头,「一起去吧。」 芙莉娅和芙蕾狄也无异议,於是一起前往那座情报交易所。转过两条街道,琼恩便看见了圆拱型大门和金色大招牌,以及招牌上方插着的一支巨大的绯红色羽毛。门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显然生意兴隆。琼恩走进去,先研究了一会贴在墙壁上的「交易指南」,然後招过侍者,递过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六颗钻石,是离开幽暗地域时伊卡沙城的矮人们所赠,足够在这座城市里买下一座中等规模的宅院了。侍者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恭敬起来,领着琼恩穿过长廊,走进一间包厢,然後自己躬身退出。过了片刻,便有一位戴着蓝水晶眼镜穿着米白色套裙的金发美人敲门进来,殷勤地问琼恩等人有甚麽需要了解的。 「我想知道迷斯卓诺的情况,」琼恩有些心急,直截了当地说,「听说永聚岛的精灵攻占了那里?」 「确实如此,」金发美人微笑着回答,「不过说攻占并不是很贴切,准确地说,是接管。」 「接管?」 「是的,只是接管,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和流血冲突。」 金发美人显然看出琼恩的担忧,猜测他是有朋友在迷斯卓诺,所以特意强调只是「接管」并非「攻占」,事实上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琼恩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没有发生战争吗,那就好……小姐,可否为我们讲述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呢?」 「乐意效劳,」她温柔微笑,「不过要说这件事……恐怕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才行。」 「没关系。」 金发美人点点头,开始讲述来龙去脉。整个事件的缘由,确实要上溯到六百多年前,当时精灵在大陆的势力已经全面衰退,人类国家则兴盛蓬勃,呈现出压倒性优势。作为精灵名城的迷斯卓诺,便是在此时被来自下层界的邪魔所摧毁,整个科曼索森林的精灵们遭受重创。後来精灵王廷发出了「大撤退」的命令,除了极少数精灵抗命不遵之外,绝大部分都依令行事,放弃在大陆的居所,撤退到海外的永聚岛上。迷斯卓诺的精灵们在撤退之前,将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准确地说,只是部分控制权,或者说法理上的全部控制权,因为迷斯卓诺的很多区域已经被各种怪物丶邪魔实际占据了,真正还处於精灵控制之下的不足三分之一)移交给了一向关系良好的兰森德尔神殿,其中就包括「迷锁」。当然,原本的迷锁核心是精灵族神器,被带走了,兰森德尔神殿於是用圣物黎明之石代替,作为新的核心运转迷锁。 「後来不知何故,黎明之石意外失踪了。」金发美人说。 琼恩嗯了一声,「这个我也听说过,请继续。」 黎明之石失踪,迷锁自然急剧衰弱,兰森德尔神殿只得又另找核心,好在他们手里还真有几件神器,过了段时间又将迷锁重塑起来。然而在这段空隙里,那些邪魔丶怪物越发猖獗,侵占了更多的区域。兰森德尔神殿的牧师们正焦头烂额,应付不暇之际,突然永聚岛的精灵们又派使者前来,说是要重返迷斯卓诺,收回控制权,请他们走人。 从道理上说,迷斯卓诺以前是精灵们的地盘,只是在大撤退前交给兰森德尔教会暂时管理,如今既然正主们又回来了,管理人自然应该拱手让位。问题是精灵们这一走,时间实在太长,偏偏双方的种族差异又导致他们的时间概念完全不同,於是便有了争执。 对於兰森德尔教会来说,他们是六百多年前进驻迷斯卓诺,建立神殿,祖祖辈辈生活於此,已经扎下根来。按照费伦大陆的通行历法,人类以二十五年为一代,也就是说兰森德尔神殿已经在迷斯卓诺驻守了二十多代了。神殿的第一任主教,是现任主教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这麽遥远的事情,鬼才记得清楚。对於现在的兰森德尔神殿来说,他们早就默认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一群精灵,说「这地方其实是我的,当年我离家出门旅游,把它交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代管,现在我回来了,请交还给我吧,你们辛苦了,可以走了」——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就好像你有一座祖传的宅子,某日突然有人说,此地原属於我,只是在元朝末年的时候天下大乱,我出门避难,把宅院交给你的祖宗看管,如今该还给我了——如果有人说这种话,就算他拿出甚麽地契,也会被你直接一脚踹飞吧。 然而对於精灵来说,事情又完全两样,因为他们的寿命长达千年。也就是说,对於精灵而言,不过就是年轻的时候出门,年迈以後返乡,发现原本的管家已经以主人自居,甚至还想占着产业不肯返回——这当真是岂有此理。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原本局面就这样僵住了,谁料就在去年年底的某日,迷斯卓诺的兰森德尔神殿突然遭遇袭击,神职人员被屠杀大半,仅有少数人逃得性命。据幸存者说,袭击者是一群怪物,其中包括深狱炼魔丶魔裔精灵丶能使用各种神赐法术的人类丶石巨人和亡灵,其中领头的是只虹彩龙。 「虹彩龙?」 这世界上的虹彩龙凤毛麟角,会在物质界游荡的更屈指可数,而琼恩恰好就认识那麽一只……不会这麽巧吧。 「嗯,确实是虹彩龙,」金发美人说,「据某些消息渠道反馈,这只虹彩龙似乎和精灵们有所关联。加上这件事确实太过凑巧,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精灵是这场事故的幕後指使者。但很快永聚岛和兰森德尔教会就同时发表了声明,一致否认这种猜测。随後兰森德尔教会退出迷斯卓诺,把那里移交给了精灵。」 琼恩沉思了片刻,「那提尔教会呢?」他问,「我记得迷斯卓诺也有提尔的神殿吧。」 「哦,是有一座提尔神殿,他们也随之撤退了,」金发美人说,「他们撤退到了塔瑟谷(tasseldale)。」 提尔教会六大教区之一的谷地教区,总部是在塔瑟谷(科曼索森林的东南部,毗邻桑比亚),迷斯卓诺的神殿是在动荡年代结束之後(十六年前)建立起来的。兰森德尔神殿撤退之後,提尔教会也就随之撤退,并未遭受甚麽打击或损失。 听到这里,琼恩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只要确定梅菲斯没事就行,至於迷斯卓诺的争夺,精灵和兰森德尔教会的恩怨,他没甚麽兴趣理睬,听过就算。唯一对那个虹彩龙的事情算是提兴趣——但也就是点兴趣罢了。 按咨询时间付了款,又花掉两枚绿宝石,琼恩一行人走出这座情报交易所,前往选定的餐馆吃海鲜。远山城是个大海港,海鲜是极寻常的食品,但对於在阴魂城长大的珊嘉等人来说,那就是新奇美味了。因为了却掉一桩心事,大家的食欲都不错,午饭後接着去逛街。远山城的繁华让三位女孩子大开眼界,惊叹不已,结果大包小包的光衣服就买了几十件,鞋子买了十几双,其馀小零碎更是不计其数——反正有琼恩这个自动付款机,原本芙蕾狄和芙莉娅还有些矜持,不好意思花他的钱,但在珊嘉的劝说之下很快就「堕落」了,精神抖擞地投身於热火朝天的购物活动中。好在琼恩有棋子魔像,直接招出两个,让它们当苦力背着包裹,自己两手空空跟着就行,偶尔对女孩子们选中的商品发表一两句看法,甚是轻松。 不过在珊嘉她们购物的时候,琼恩不时能够看到街道上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往,空气中颇有几分紧张,感觉像是要发生甚麽事情似的。琼恩开始不在意,後来也有些担忧起来,晚上回到旅馆之後,他便招来侍者,打听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实根本没有甚麽大事啦,」侍者拿着琼恩递给的一枚金币,颇为高兴地说,「不过是听说那些散提人又在调集军队,想打我们的主意,所以预作戒备罢了。」 「可是你们看起来并不担心?」 「担心甚麽,又不是第一次了,」侍者不以为然,「那帮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的。」 「哦。」 侍者虽然说得轻松,琼恩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细节,侍者原本不想废话,但看在金币的份上,还是老老实实向琼恩解释。原来远山城作为月海地区着名的商业都市,和北部的散提尔堡——费伦大陆最着名的老牌黑道组织散塔林会的大本营——一直都是处於竞争对手的关系。散塔林会屡次想要向南部的科曼索丶谷地丶桑比亚扩展,都受阻於远山城,因为後者正好就扼守在咽喉要道上。当然,以远山一城之力,原本是不可能和散塔林会争雄的——但背後有了塞尔的红袍巫师会的鼎立支持,那情形就又大大不同。而且据传言说,就连阴影谷的选民们都和远山城有着一定的合作关系,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一旦远山城被散塔林会所征服,谷地就要直接面临散提尔堡大军的入侵,这是魔法女神的教会绝不愿意看到的。 在历史上,散提尔堡对远山市发起过七次进攻,最近的一次是十年前——然後他们每次都失败了。远山市的城防军算不上训练有素,但历任城主修筑了比精金还坚固的环状城墙,红袍巫师会又帮助构建了庞大的防御魔法阵,源源不断地提供海量的军火,再加上阴影谷的暗中支持,成功地令散提人屡次铩羽而归。 正因为屡战屡胜,从无败绩,所以远山人面对散提人时底气十足,虽然听闻前方消息,说是散提尔堡又在调集军队,意欲南下,却都压根不当回事。「无需担心,先生,」侍者安慰琼恩,「那帮散提笨蛋是绝对攻不进本城的,在外面吹几天风晒几天太阳,到时候就会灰溜溜撤退——听说他们这次还找了个娘们来做统帅,可见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哈哈大笑,「女人在家带带孩子就好,当将军带兵打仗,那不是开玩笑吗,您说是不是,先生。」 「唔。」 琼恩不动声色地应着,心想女人会不会带兵打仗我不知道,但却绝对有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厉害角色,因为我恰好就认识一个。散塔林会作为老牌黑道组织,既然屡败之下卷土重来,又请一位女子做统帅,那此人就必定有非凡之处,怎麽可以等闲视之。如果远山城上下全是这种盲目乐观的心态,只怕要吃大亏。 不过此事反正与己无关,散提尔堡和远山城有段距离呢,中间还挡着一个俞拉斯镇,是远山城的附庸,散提尔堡得先把它攻下,然後才能攻打远山。从路程和常理来推断,散提尔堡的军队没有三四天的功夫是不会兵临城下的,而琼恩明天下午就走人了。 算了,谨慎起见,还是明天一早就动身吧。兵凶战危之地,不宜久留。 抱着这种打算,琼恩回房间休息。今晚他没有留在珊嘉卧室,也没有去找芙莉娅和芙蕾狄,而是独守空房,锁上门,从怀中摸出莎尔给的那枚圣徽来,在灯光下仔细研究。 莎尔曾经说过,通过这枚圣徽,可以让他暂时性地运用影火。而如何运用影火,具体的方法这枚圣徽也会教琼恩——然而圣徽是死物,又不会说话,如何教授? 研究半晌,不得要领,正准备将它收起来,忽然那枚圣徽的中心有微光闪了闪,彷佛是人的眼睛轻轻一眨。琼恩怔了怔,定睛再看,却又别无异状,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自嘲一笑,忽然一阵沉沉倦意袭来,不知不觉间便伏案睡去。 朦朦胧胧之中,发觉自己彷佛置身夜空,上下左右前後尽是虚无黑暗,深不见底。他惶然回身四顾,正不知所措间,忽然一点紫色星光从黑暗中飞驰激射而来,在他面前止住,彷佛微小火焰般跳跃着,随即翻腾扩大,幻化出一幕幕透明的景像来。 琼恩凝视着这些幻象,精神刹那间便被完全吸了进去,千万副或妖异诡谲,或疯狂扭曲,或血腥杀戮,或光影交激的画面在他意识里一一闪过。不知过了多久,他脑中轰地一声,再度清醒过来,依旧是足踏虚空,眼前的幻象尽数消失,依旧收敛成一点紫色星火,随即射入他的眉心当中。 然後琼恩惊醒。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桌上,彷佛是打了个盹,灯火依旧昏黄,那枚暗夜圣徽静静地被握在手心里,冰冰的,硬硬的,没有半点温度。周遭万籁俱寂,琼恩看看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自己睡了接近八个小时,难怪胳膊酸麻的要命。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肢体,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後无声地微笑起来。 通过梦境的方式,圣徽将影火的各种运用方法传授给了琼恩,理论知识已经具备,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在实践中熟悉掌握了。假以时日,琼恩便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莎尔选民那样,自由地运使影火塑成各种效果。更巧妙的是,做到这些的前提,是必须先激发这枚圣徽的力量。换句话说,莎尔的这枚圣徽就像是一个开关,琼恩可以自由开启——开启了,他就变成莎尔的选民;不开启,他就依然只是个普通的巫师。当然,圣徽每次被激发,最多只能持续十分钟,随後就要静滞二十四小时,才能够再度使用。 莎尔这麽做,既可以让琼恩不必立刻决定做她的选民,又可以临时性地运用影火的力量(每天十分钟),实在可以说是对琼恩体贴入微。如果她能对所有的信徒都这样眷顾,相信夜女士早就已经一统神界了。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间窗外传来一阵巨大喧哗,整个旅馆的客人都被惊动起来。琼恩微微一惊,出门查看怎麽回事,过了片刻,侍者传回消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俞拉斯镇被散提尔堡的军队攻陷了。」 第三十二节 散提军的统帅 俞拉斯镇陷落,其实算不得甚麽出乎意料的事情,虽然历史上它也曾经是着名的坚城要塞,但在散提尔堡和远山城多次往来的拉锯战中,早就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如今全镇居民不足两千,驻军仅有三百,城墙也算不得坚固,只是起到一个前哨的作用,原本就没指望它真能挡住散提尔堡的军队。问题是它也未免陷落得太快了点,从时间上判断,几乎是被敌人一鼓而下,根本没有做出半点有效抵抗,这在以前的七次战争中是从未出现过的。如果根据以往的经验,它应该能拖住散提人一至两天才对。 散提尔堡的军队,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吗? 毕竟已经十年未经战争,远山城上下都有些懈怠,对於散提人再度入侵这件事,初时是过分轻视,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如今却又过分紧张起来,整座城市顿时变得忙忙乱乱。俞拉斯既然已经陷落,散提人便可以直奔远山,如果他们行军速度够快的话,明天中午就可以抵达城下,先头部队可能更快。而远山城因为此前的错误估算,还没有完全做好迎战准备呢。 对於琼恩来说,这也同样是个糟糕的消息,他原本是打算一早就去车马行,加付一份钱,要马车立刻动身出发,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刚洗漱完毕准备出旅店,就得知市政府发布了提前戒严的紧急命令,全城封闭,没有城主特许令的话不准出也不准进。至於戒严令何时取消,那就要看散提人何时撤走了——对於这点,远山人还是有些信心的,他们直接就默认对方这次入侵肯定还是无功而返。 「真麻烦,怎麽办?」 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商议,便是莎珞克也从宝石中被释放出来,反正躲在房间里,不虞外人看见。但想来想去也没甚麽好办法,红袍巫师会僻居整个大陆的极东,一直梦想着西扩,远山市是他们在月海地区的头号据点,既是贸易都市,又是交通枢纽,北可封锁散塔林会,南可渗透科曼索和桑比亚,东可通过水路连接塞尔本土,西可呼应盟友阴魂城,这等战略要地,他们自然是大力经营,城中遍布笼罩着各种庞大的魔法阵,平时还不觉得,戒严令一下达,所有法阵尽数启动,天空中全是密密麻麻闪烁生辉的魔法符文,那种无形的凝重威压感,就算是珊嘉这种只是略略会点戏法的普通人都能清楚意识得到。虽然还没有具体分析这些法阵的效果,但至少传送术是肯定被封锁了。 「看来如果想要提前出城,就只能按规矩来,找那个甚麽城主签特许令了。」 城主大人日理万机,不是随便甚麽人都能见的,尤其如今这种战争时刻。但琼恩好歹有阴魂城特使的身份,阴魂城和塞尔又是盟友,塞尔则又是远山市的靠山支柱——只希望借助这层关系,城主大人能够高看几分吧。 事实似乎证明了这种判断,琼恩上门求见,通报身份,立刻就被请了进去。一个头发花白丶大腹便便的胖老人热情地迎上来,呵呵大笑着,张开双臂就想要拥抱他,琼恩被吓了一跳,但身为客人又是有求於人,不好躲避,「阁下,您……」 「好久不见啊,兰尼斯特先生,」胖老人笑着,「啊,您不记得我了吗,弗雷斯,」他提醒,「我们前年在艾尔塔伯见过的。」 艾尔塔伯是塞尔的首都,琼恩确实去过,但没甚麽熟人啊,最熟的凛已经被抱回家,其次熟的萨扎斯坦是个老巫妖。唔,艾尔塔伯自己一共去过两次,第一次是随布雷纳斯王子谈判结盟,第二次是去为炼金学院购买奴隶——总算想起来了,这胖老头不就是当时那个奴隶商麽,他家里还有个侍女叫菲娅,是巴尔子嗣,被琼恩推倒,结果夜女士悄悄降临…… 「啊啊,原来是弗雷斯先生。」 既然遇上了熟人,事情就好办多了,双方简单寒暄,琼恩得知原来这位奴隶贩子就是如今远山城的城主,去年五月份才刚刚上任的。这也很正常,弗雷斯可是艾尔塔伯总督的叔父,本来就是有官方背景的人物,摇身一变从商人变成城主,不足为奇。只怕给所有奴隶戴项圈,盖公章上牌号的主意,也是这位前任奴隶贩子的手笔吧。 客套半晌,琼恩说明来意,弗雷斯满口答应,这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他邀请琼恩共进午餐,被婉言谢绝了。琼恩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哪有功夫陪他吃午餐——就算要共进午餐,他也当然是回去找身边的美人儿。 弗雷斯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多做挽留,叫了秘书过来正准备签发手令,突然间一个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城主大人,大事不妙,」他气喘吁吁地说,「散提人距离本城已经不到四十里了。」 弗雷斯大惊失色,「怎麽会来得这麽快?」 这个世界的四十里,大约相当於地球上的六十馀公里,如果以骑兵全速奔袭的话,也不过就是四五个小时的路程,这可比预计得又要快许多——本来估算散提人至少要明天才能到呢。而且这样一来,琼恩等人也别想出城了,从路线上看,肯定会遭遇散提尔堡的军队。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弗雷斯要去城墙上观看敌情,部署防御,琼恩想了想,主动要求和他同去。既然避不开,只好去面对,多了解些情况,起码心里有底。顺便派个仆人去旅店给珊嘉她们送信,免得担心。 一路上弗雷斯显得忧心忡忡,完全没有那些普通市民们的轻松自若。琼恩心中忧虑,出言询问,才知道原来远山城的前任城主,乃是红袍巫师会原塑能学派首席述尔的亲信部下。上次红袍首席们内讧,述尔站错了队被杀,他的势力也随之被清算。远山城的前任城主因为和述尔关系太近,没法及时转变立场,或者说转变立场了上面也不相信,最终被调回国内,安排了个闲职,另派弗雷斯前来接任。弗雷斯是个成功的商人,做生意尤其是做奴隶贸易是一把好手,但打仗就是完全的外行。他一个空降城主,初来乍到,本就没有甚麽根基,再加上人事更替,派系清洗,前任城主的亲信纷纷离去——甚至有不少转投散塔林会的,所以此时的远山城,其实可以算是历史上最虚弱的时期。 「不说别的,就那几个军队的将领我都指挥不动,」弗雷斯向琼恩抱怨,「囤积的军械也不是很足,怀疑有人私自……本来预计是今年四月份从本土补充一批,谁料散提人恰好赶在这时候进攻——太过分了,现在仲冬节都还没过呢。」 仲冬节没过算甚麽?我还知道历史上某个国家专门趁对手过圣诞节的时候突袭呢,琼恩心里想着,口中却安慰他,「不管怎麽说,至少城里的魔法防御还是很完善的,城墙也很坚固。」 「那倒是,」提起这点,弗雷斯神情轻松了些,「要论魔法水准,散提人和我们塞尔——当然也包括贵国——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所以也确实没必要担心啦,哈哈,」他笑了两声,「而且我们又不进攻,只要能挡住就够。我已经和国内取得联系,他们正在调集援军,预计三天後就能到达。」 琼恩附和着笑了几声,「对了,听说散提尔人这次的统帅是位女子?」 「是啊,而且还挺年轻的,才二十多岁吧,真不知道傅佐尔(fzoul)是不是脑子突然烧坏了。」 傅佐尔是散塔林会的领袖,暴政与恐惧之神班恩的选民,这种人脑子突然烧坏的概率……有是有,大概和琼恩现在能轰杀魔法女神的概率差不多吧。 他原本想提醒弗雷斯不要轻敌,想了想又闭上嘴。大敌当前,自己毕竟只是客人,又不认识对方的统帅,毫无了解,也不过是猜测之词罢了,往轻里说是胡言乱语,往重里说这就是在动摇军心,何必自找麻烦呢。 到了城墙上,只见一片忙乱,军官们发号施令,大声呵斥,往往彼此指令冲突,以至於士兵们无所适从,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守城器械倒是已经基本到位,军队也集合完毕。看到弗雷斯过来,一名脸上有奇怪刺青的银甲将军上前行礼,神情中颇有几分倨傲。 弗雷斯咳嗽了一声,他於军事是完全的外行,也看不出甚麽门道,随口勉励几句,问起敌情。原来散提人攻破俞拉斯镇後,大军缓缓推进,却派了一支前锋急速奔来,沿途击杀斥候,摧毁哨所,以至於到了离城不足四十里的时候,才有一名斥候拼死传回消息。 「不过阁下无需害怕,」银甲将军的口气中颇有几分嘲讽意味,「敌军的前锋部队是完全的骑兵,数量很少,又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器械,就算是到了城下,也不过是来送死罢了。阁下不如先回官邸,静候佳音便是。」 弗雷斯心中不快,脸上却半点没有发作,又问了些问题。银甲将军似乎不耐,勉强陪了片刻,便找个借口离去。琼恩冷眼旁观,只觉己方形势越发不妙,虽然他不懂军事也明白,骄兵悍将,上下离心,指挥混乱,这种军队就算装备再好,武艺再精,那也是不行的。 正如此想着,却见远处有黑压压一片人影涌来,起初还以为是敌军,後来近了才发现是一群扶老携幼的难民。他们到得城下,和守军将领答了几句话,原来都是居住在远山城周围村庄的农民,听闻散提人入侵,所以想进城避祸。 所谓兵过如洗,无处不然,散塔林会更不是甚麽善良组织。难民要求进城避乱,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守城的将军想了片刻,也不汇报弗雷斯,竟然便直接下令打开城门。总算他还有几分谨慎,怕这些人里混进了敌军,所以城门只开了狭狭一道,让难民们一个一个地进来,又陈重兵於两旁监视,一旦发现谁有异动便直接斩杀。花了半天功夫,总算把所有的难民都放进了城,正准备关闭城门,就见远方地平线上烟尘大起,遮天蔽日,地面彷佛擂鼓般被震得直颤,一队黑甲骑兵彷佛疾风激流般,朝着城门直冲而来。 「关城门!关城门!」 守城将军大喊,士兵们慌忙动手,总算是及时把城门关上,落下重闸。敌军眼见城门已闭,也便远远停住。琼恩这才看得分明,原来这一队骑兵大约数十人,个个全都身披重甲,腰挂重剑,背挎长弓,而胯下的坐骑也根本不是马匹,而是某种怪物,形似黑马,却要高大许多,同时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骨骼嶙峋,眼眶里没有眼珠,而是泛着烁烁红光,口鼻中不断喷出硫磺硝烟,四蹄踏火,邪气凛然直露。 「这是……梦魇!嘿,没想到还真有凡人敢骑梦魇,不怕整晚做噩梦麽——咦,那个女人是……」 琼恩正在观察,就见黑甲骑士中,一位女子缓缓策马而出,她同样也穿着黑色重甲,却依旧掩盖不住窈窕纤细的身段,腰悬金色重剑,背上挎着一张褐色长弓,却没戴头盔,长得惊人的紫发飘若缎带,直及脚踝。因为距离远,琼恩看不清她的面容,却没来由地觉得有几分熟悉,甚至有几分亲切感。显然此女就是那位散提军的新任统帅了,和部下不同,她的坐骑倒比较正常,不是梦魇,看起来就是一匹比较神骏些的黑马,马鞍边挂着一柄乌黑长枪,应该就是她的武器了。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看着她策马近前,直到距离城墙两百步的地方停住。此时是下午三点钟,阳光已经过了最盛的时刻,但依旧明亮,从西面天空射过来,映照在女子的长长紫发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摇的美丽光泽。她稍稍仰起脸,抿着嘴唇,目光扫视着城上的守军,一时没有说话。琼恩此时可以看清她的面容,很漂亮,而且棱角鲜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彷佛是既刚硬又柔软,既自负又谦逊,既简洁又精巧,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熟悉,彷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琼恩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她。 「她有点像艾弥薇。」珊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琼恩正看得入神,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发现珊嘉已经到了城上。「你怎麽来了?」他奇怪,然後才意识到珊嘉刚才说的话,「姐姐你刚才说甚麽?」 「她有点像艾弥薇,」珊嘉重复,「有点像……嗯,又不太一样。」 被珊嘉这一提醒,琼恩再去看,果然发觉如她所言。这个女子显然更年长些,看面容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多了几分成熟味道,梅菲斯终究还是不免有些稚气,但那种凛凛锋芒含而不发的气派,平静中透着斩钉截铁一往无前的坚决,却实在是神似得紧。 「这两人不会有甚麽关系吧。」琼恩突然冒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然而不等他猜测出结果,那名紫发女子已经开始说话。 「开城投降吧,」她说,声音并不响亮,却让城头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应该是借助了某种扩音的魔法装备,「我是歌曦雅,散提军统帅,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我不是很喜欢杀人。」 她说得不疾不徐,平平淡淡,彷佛只是在说这世界上最寻常的事情。城头上静默了几秒钟,然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虽然众人大多惊讶於这自称歌曦雅的紫发女子的美貌气质,以及她的统帅身份,但也就仅此而已,到底是两军阵前,双方敌对,哪有被对方说句话就弃械投降的道理。 城头上几个将领商议片刻,随即决定派人出战,杀杀对方的气焰,接到这个光荣任务的,便是方才和弗雷斯说话的那位银甲将军。吊闸拉起,城门打开,银甲将军率领一队骑兵冲出,气势汹汹地朝着紫发女子扑了过来。既然对方主帅亲身前来,身边只有数十护卫,那还客气甚麽,如果能够当场阵斩,岂不是撞大运了。 歌曦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伸手从鞍下取出长枪,遥遥一指。担任冲阵锋矢的银甲将军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但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受封过「塞尔骑士」的称号,并非寻常之辈,否则也不会被派出来打头阵了。转眼之间,他已经冲到近前,大喝一声,平端手中的精金长矛照着对手当胸直刺。 然後他的双眼陡然瞪大。 歌曦雅稍稍将手中长枪一抬,搭上了塞尔骑士的长矛,顺势往下一压。她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但精金长矛却立刻被荡开。歌曦雅的长枪随即如毒蛇般倏忽弹起,嗤地一声扎进了对手的咽喉。 「我不是很喜欢杀人。」她淡淡地说,抽回长枪,塞尔骑士的咽喉中一道血箭飙射而出,整个人摔落马下。歌曦雅左手拔出腰间金色重剑,高高举起,千万点荧荧绿光自剑身中涌出,轰然绽放彷佛碧日,照着正迎面冲来的远山城骑士们一挥而下。 碧光如潮水般汹涌冲过,刹那间将所有的骑士连人带马都变成了粉末。 第三十三节 心灵感应的问题 「这女人好厉害!」胖城主弗雷斯掏出手帕一边擦汗一边说,「奥古斯都也算是远山城有数的高手了,居然在她面前走不过一合。」 琼恩默默点头,那个塞尔骑士算不算高手,他不好评价,但这位散提军统帅枪法之狠辣,出手之迅捷,却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这些年他辗转大陆各地,遭遇强敌无数,如果只单纯论武技,能够和梅菲斯相匹敌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位歌曦雅小姐肯定是其中之一。 幸好她们只是气质有神似之处,容貌身段都明显不同,否则琼恩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梅菲斯假扮的了。 塞尔骑士和部属们瞬间被消灭,极大地震慑了远山城的守军——但终究也只是震慑罢了,距离紫发女子歌曦雅所说的「开门投降」还差得远。既然野战打不过,那乾脆不打就是了,躲在坚固城墙後面防守即可,又轻松又安全。对方再强大,终究也就是几十个骑兵,歌曦雅武技再高明,难道还能一枪把城墙给捅个缺口不成。耗着就耗着,拖着就拖着,反正再过几天援军就会到了。 抱着这种念头,城头上连箭都懒得射,反正距离这麽远,对方又都穿着重甲,还不如省点力气。歌曦雅默不作声地等待了大概十分钟,见远山城显然没有开门出降之意,她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麽就只好打一仗了。」她依旧是平平淡淡地说着,将长枪挂回鞍下,左手举起重剑,在虚空中一划。 彷佛受到感应一般,巨大的雷鸣声在苍穹深处骤然响起,连绵不绝,随即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琼恩惊讶地仰头望去,只见在极高空中,数以百千计的庞大鸟类正朝着远山城呼啸飞至。 「驱使飞鸟攻城麽?这又有甚麽用……而且这位歌曦雅小姐应该不是德鲁伊吧。」 正猜测着,那些怪鸟已然飞近,在城头上空盘旋聚集着,列成松松散散的阵型。琼恩这才看得分明,原来是些怪鸟,其中又有两类,一类体型庞大,弯喙如钩,利爪似刀,张开的一对羽翼足有二十尺,彷佛巨鹰,躯干却是马型,另一类体型较小,貌似翼龙,长喙皮翼,翼缘生爪。两种怪物背上都安着雕鞍,坐着骑手,却是清一色的绿条纹黑色长袍,正是散塔林会巫师的标准制服。 「鹫马?」琼恩回忆着以前在学校里看过的怪物图鉴,辨认出前面一种怪物的名称,「不是说这种怪物性格极暴烈,很难驯服当坐骑的,散塔林会怎麽能弄到这麽多,起码有四五百只了。」 正思忖着,发觉旁边似乎有些异样,他转头望去,只见城主弗雷斯先生正双眼发直,圆滚滚的胖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煞白一片,全无半点血色,连牙齿都在轻微打颤。「天……天穹军团?」他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他们居然又建起了天穹军团?」 琼恩对散塔林会不熟,不知道甚麽是天穹军团,更不明白这胖子为何害怕到这种程度。诚然,几百近千人驾驭着鹫马翼龙遮天蔽日而来,非常有震撼力和视觉效果——但那又如何?就算这甚麽天穹军团是超时代的轰炸机——单凭轰炸机,或者加上城下这几十个梦魇骑士,那也是没法攻陷一座城池的吧。更何况远山城笼罩着无数防御法阵,想从空中轰炸也没那麽容易呢。 想是这麽想,但出於谨慎起见,他还是推了推已经被惊呆的弗雷斯,正要询问这甚麽天穹军团是甚麽来历,却见胖城主大人如梦初醒般,胡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也不和琼恩打招呼,转身就下城去了。好在他这个城主原本就是摆设,别人也不注意,琼恩皱了皱眉,拉着珊嘉紧随其後。别看弗雷斯身躯肥胖,跑起来还真是快,三步两步上了自己的马车,一溜烟扬鞭而去。 「这家伙到底在怕甚麽?」琼恩奇怪。 「我们也先回旅店吧,」珊嘉在旁边轻声说,「别让她们担心。」 琼恩唔了一声,明白珊嘉的意思。这一仗反正和自己没关系,远山城战胜了,琼恩走路;散提军战胜了,难道还特地来难为琼恩一个游客?照样还是走路;左右无所谓,不如回家睡觉去,静候结果便是。 他来的时候是坐弗雷斯的马车,现在只好步行回去。刚走到半路,突然听得城门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响,滚滚烟尘弥漫腾起,彷佛有段城墙倒塌了一般,高空中聚集的天穹军团乘机接二连三地俯冲而下,向城头的守军释放出各种攻击法术,投掷燃烧弹和炽火胶。而城市上空笼罩的庞大法阵,不知何故突然有大量的符文黯淡消失,或者自动爆裂摧毁,灵线错乱断裂,防御顿时出现巨大的空隙。紧接着,整座远山城的每一处,每个角落,都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散提军已经入城了!」 ※※※ 1374dr,严冬之月(har,费伦谷地历法的一月),距离仲冬节还有三天,散提尔堡的大军攻陷了远山城。 为了这次胜利,散aavbook</s>的难民,其中又潜藏了数十名散塔林会严格挑选出来的精锐。 内外夹攻之下,远山坚固的城门被打开,歌曦雅领军入城。其实真论起来,散提军的大部队此时还在路上,就凭这点先头部队加上内应,较之远山城的兵力还是远远处於劣势。但打仗这种事情,很多时候讲的就是一个士气,士气一崩溃,人数再多也是白搭。大量大量的士兵就这样直接缴械投降,少数抵抗者也不成组织,很快被斩杀殆尽,散提军迅速占领了市政府丶军火库等要地,接管全城,随即发布戒严令。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没有抓到城主弗雷斯,那个胖老头溜得飞快,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城池易主,市民恐惧,纷纷闭门不出,而散提军似乎军纪极严,并没发生甚麽抢掠烧杀的事情,所以整体来说局势还算稳定。琼恩也懒得出门,躲在旅店里宅了两天,反正有美人相伴,不觉寂寞,闲暇的时候就悄悄锻炼影火,有几种最简单的用法倒是已经基本掌握了。 两日之後,散提尔堡的大军开到,戒严令取消,商旅行人又可以自由进出往来了。琼恩等人赶快离城,前往桑比亚。 从远山城出发,沿着月海公路南下,过阿沙巴河,直到桑比亚的首都欧杜林城,路线很漫长,马车也得跑上个五六天,中途却再无甚麽城镇可供住宿。琼恩雇的马车倒是够宽敞,将就将就也能睡,但没必要虐待自己,每到晚间,找一处空地,直接拿出那个甚麽「奥沃的青铜豪宅」,变成房子就住进去。奥沃明明是个巫妖,房子倒是设计得完全符合活人的标准,有仆人,有厨师,有丰美大餐,有舒适软床,还有超大超豪华的浴缸——简直就是小型游泳池,别说是和珊嘉洗鸳鸯浴,就算把双胞胎和魅魔都拉进来也没问题。可惜这种香艳场景只在脑子里想过,暂时还没有付诸实践。 在路上的时候,琼恩终於和梅菲斯再度取得了联系,圣武士也已经得知了迷斯卓诺的事情。「我现在还在阿格拉隆,」她说,「明天动身出发。我不去迷斯卓诺了,直接回塔瑟谷,你办完事去塔瑟谷找我吧。」 「好的,凛怎麽样?」 「还好,」梅菲斯含糊地说,「她会和我一起回塔瑟谷,见面再说吧。」 「嗯。」 琼恩本来还想顺便问问她,认不认识散提尔堡一个叫做歌曦雅的女子,但短讯术维持时间很短,只得罢了。联系断了这麽久,现在知道梅菲斯和凛无恙,也便放下心来,其他事情都不必在意,抛之脑後。 这一日,他们到了个叫做埃塞布拉(essebra)的地方,天色已晚,於是就地扎营。根据地图显示,明天就能出科曼索森林,进入桑比亚的国境。放出青铜房子,晚餐毕,大家各自回房间休息,琼恩依旧和珊嘉在一起,眼看夜色渐深,正待求欢,却被姐姐推开。 「今天不行。」她红着脸说。 「怎麽了?」琼恩奇怪。 「不方便。」 「不方便?呃……」琼恩反应过来,「甚麽时候来的?」 「晚餐的时候,不好意思跟你说,」珊嘉说,「所以这几天都不行啦。」 「哦,」琼恩说,「那我也正好休息几天。」 「你休息甚麽,那边还有三个小美人等着你呢,」珊嘉略带怨气地说,「赶快去吧,别在这里磨蹭了。」 「不去,我要陪着姐姐。」 「但姐姐不要你陪,」珊嘉懒懒地躺在床上,用腿轻轻踹他,「滚吧滚吧,这几天都别过来了。」 「……姐姐你怎麽突然变得这麽大方?」 「大方你个头,」珊嘉没好气地砸了个抱枕过来,「这些天都被我一个人占着,还不知道她们心里有多恨我呢,」她的声音突然变低下来,「有一个艾弥薇已经够麻烦了,我可不想再多竖几个敌人啊。」 「甚麽?」 珊嘉後半句话说得太轻,琼恩没听清楚,待要追问,她却又怎麽都不肯说了。「好困,」她说,「这几天白天赶路,晚上被你折腾,都有黑眼圈了,我得赶快睡美容觉——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琼恩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他在珊嘉的卧室门外站着,犹豫到底是去找芙蕾狄还是芙莉娅还是莎珞克,或者乾脆全部推倒。想了半天,最终决定今晚先去找双胞胎,自从回阴魂城之後,虽然和芙蕾狄还偷偷玩过几次,但姐妹俩一起双飞的机会就没有了,正好重温旧梦。双胞胎虽然长相别无二致,裸体在床上看不出区别,但真正品尝起来味道还是明显不同的,而且因为有心灵感应的存在,别有一番滋味。 想起心灵感应,琼恩倒是突然冒出个念头:自从出阴魂城以来,他一直都是陪着珊嘉,芙莉娅和芙蕾狄只能独守空房,那麽她们会不会……唔,做某种不和谐但很有美感的事情呢,毕竟她们也和凛在一起待过,难保不受影响。根据一份调查资料的显示,女性对百合的抵抗力,原本就比男性对玻璃的抵抗力要弱得多。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有个问题了,因为心灵感应的存在,会不会姐姐既有自己的感觉,又有妹妹的感觉,而妹妹既有自己的感觉,又有姐姐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能否叠加呢?姐姐既有自己的感觉,又有妹妹的感觉,也就是双倍;然後妹妹感应到姐姐的双倍感觉,加上自己一份,於是成了三倍;然後姐姐会相应感受到四倍,然後妹妹会相应感受到五倍……这样下去岂不是成了无限循环?还是说快感无限叠加,瞬间就……或者虽然感觉能够叠加,但在传递的过程中会有一定的损耗率,那麽这就存在「极限」了,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先知道损耗率是否固定,如果固定,可以用等比数列,如果不固定,好像必须用到微积分,然而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好吧,总之这确实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要不,现在就开始着手收集数据? 他兴致勃勃,打算想要去实践检验一下,便在此时陡然心头警兆涌起。有人正在靠近这座房子,触发了最外层的法术警戒。「敌人?还是野外的怪物?」他微微一凛,抽出法杖快步朝门口走去。 魔法警报不断在脑中响起,显示来人已经走到门前,然後笃笃地敲门。琼恩默诵口令,然後他的视线穿透门板,看见了外面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还是个熟人,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一起聊天说话。 远山城的胖老头城主丶大奴隶商人弗雷斯。 琼恩打开门,弗雷斯见是他,不由得也怔住了。琼恩将他请进室内,只见胖老头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的,脸冻得发青,身上的袍子被扯烂了几个大口子,脸上沾满了灰尘,还有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哪里还有半点城主的样子。 异界奴仆飘过来,送上热咖啡,弗雷斯喝了几口,慢慢缓过神来。原来当日他一见到散提军的天穹军团,立刻拔腿就跑,好在官邸下面是有一条秘道通往城外的,不知道是历史上哪一任城主所修建。弗雷斯慌慌张张,带了几个护卫从秘道逃脱,原本是想返回塞尔,结果没走多远就被散提军发现。一路追杀之下,他的护卫们死伤殆尽,只有自己侥幸脱身,坐骑也死了,慌不择路地逃到这里,恰好看见一座房子,於是打算敲门借宿。 既然是熟人,收留倒也无妨,反正空房间多得是。琼恩一边命令厨房准备晚餐,一边让异界奴仆去更衣室拿套新衣服来——幸好这房子的设计者是奥沃,老巫妖也是个胖子,更衣室里准备的衣服都按他自己的身材来,全都是加宽加肥版的,否则弗雷斯还穿不上。 不过,怎麽总觉得忽略了甚麽重要事情似的呢。 琼恩皱皱眉,一时间想不起来,也便放弃。厨房很快准备了晚餐端上来,弗雷斯一路被追杀,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早就饿得两眼发绿光,见了食物直扑上去,连餐具都不用,大口大口便吞咽起来。「真是美味啊!」百忙之中,他总算记起旁边还有个主人,抬起脸来含含糊糊地称赞了句,嘴里还叼着根香肠,「太感谢你了,兰尼斯特先生。」 「好说好说,」琼恩赶快回答,「您吃慢点,别噎着。」 「不会,想当年我在军队里的时候……」 话到这里就断了,弗雷斯双手捧起一碗汤,咕噜咕噜地全灌了下去,然後抹了抹嘴巴,继续对付其他食物。琼恩笑了笑,没有说话。 吃饱喝足,弗雷斯悠闲地躺在沙发里剔着牙,原本冻得发青的胖脸总算又有了红光。「您下一步打算怎麽办呢?」琼恩问他,「准备回塞尔是吗?」 「是啊。」 「那倒有点麻烦呢,」琼恩说,「这附近都没有甚麽城镇海港。」 「哦,我准备先到欧杜林城,」弗雷斯说,「桑比亚那里,我还有是几个朋友的,到了欧杜林再去叶弘港(yhaunn),乘船回塞尔吧——话说您这是准备去哪里呢?」 「我们是要去乌拉斯皮尔城,也要经过欧杜林城,」琼恩说,「倒是顺路。」 「是吗,那可太好了,」弗雷斯又惊又喜,「我正愁着怎麽去欧杜林呢,路这麽远,我又没了坐骑。身上虽然还带着点钱,可这沿途也没地方买马啊。」 「那就一起吧,」琼恩说,「我们有马车……唔?」 警兆再度陡然冲进他的意识,比方才弗雷斯引起的要强烈十倍甚至百倍,有厉害角色正朝这里迫近,而且似乎怀有明显的敌意。琼恩一惊之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忽略甚麽了。 这个胖子是被人一路追杀过来的——那麽追杀者是谁,现在在哪里? 琼恩深吸一口气,意识和整座房子的魔法防御融合一体,然後他清楚地看见了敌人:紫发如缎的女子,金剑黑甲,手绰长枪,正策马徐徐而来。 第三十四节 地主之谊 「居然是散提军的统帅亲自来追杀,你这胖子可真有面子。」 琼恩心中想着,眼角馀光瞥着坐在沙发中拍着肚皮悠闲剔牙的弗雷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要直接把他推出门去,还是要为了他打上一架。前者太没义气,怎麽说自己上次去艾尔伯塔,这次在远山城,这胖老头都是热情款待的,而且阴魂城和塞尔毕竟是盟友;後者又太危险,还会重重得罪散塔林会,真是令人好生为难。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其实是琼恩没把握能够胜过这位歌曦雅小姐。否则事情就好办多了,荒郊野外,月黑风高,对方好像又是孤身一人,直接杀人灭口便是……呃,这麽漂亮的美人儿,直接杀了太可惜,不如先做点邪恶的事情吧。 「等等,这件事情挺奇怪,她为甚麽要一路追杀弗雷斯?」 琼恩眉头皱起,突然意识到这其中的蹊跷。歌曦雅是散提军的统帅,如今刚刚攻占远山,诸事繁忙,正该在城内镇守,为何会孤身一人前来追杀弗雷斯,这胖老头有那麽重要麽?他以前是远山城的城主,位高权重,但现在不过是个惶惶逃窜的丧家犬罢了,就算要追杀,随便调一队士兵就是了,也无需主帅亲自出马吧。 他身上有甚麽重要东西,或者宝物,或者情报,是散塔林会志在必得的?还是说,他和歌曦雅有甚麽私人仇怨? 一念及此,他陡然醒觉,回过脸来盯着弗雷斯。胖老头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怎麽了,兰尼斯特先生,」他问,「有甚麽事吗?」 「没甚麽。」琼恩淡淡说。 他心中暗自恼火,已然明白自己是被这胖老头故意拖下了水。想想也是,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一座青铜房子突兀矗立,只要稍有魔法常识的人都能猜到,这十有八九是某位巫师的临时居所——而且是非常高明的巫师,否则做不出这房子。弗雷斯自己就算不懂魔法,但他来自魔法帝国塞尔,身为艾尔塔伯总督的叔父,决不可能没有这点常识。他倒未必知道房子里住的是琼恩,但既然明知身後有追兵,还敲门投宿,这显然就是存了嫁祸的心思,指望这座青铜房子里的主人替他挡灾。至於别人能不能挡住,就算挡住了会不会回过头找他算帐……大概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那麽多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倘若弗雷斯坦白处境,直接恳求,琼恩未必不会答应相助,毕竟大家也算相识一场,能帮就帮,落个人情。通过这些天来的不断练习,琼恩对影火的掌握运用已经算是小有所成,甚至连魔网第七层都已经隐隐能够联结成功,自信心也随之大增,正想着找个对手试上几招,看看威力如何。但既然这胖子跟自己耍心眼……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思忖着,外面歌曦雅已经到了房子前,她静静看了片刻,将长枪挂回鞍边,跃下马,走近几步,距离门口大约十尺的地方站定。「我是散提尔堡的歌曦雅,」她说,「深夜前来,冒昧打扰,请主人相赐一见。」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而且在整个客厅丶长廊中都振荡回响。这座青铜房子因为附着魔法的缘故,隔音效果极好,正常情况下,外面无论如何吵闹也不会影响到里面的人休息,更不会出现这种全室回荡的情形。之所以会如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的这句话并不是当真以「声音」的方式传进来,而是直接用魔法进行共鸣。虽然是在门外说话,其实就相当於是在室内,估计是借助某种魔法道具的效果了。 琼恩朝弗雷斯看去,发现胖老头也正看着他,一个是心中有数,一个是人老成精,目光一错,顿时便心中了然,彼此都呵呵笑了起来。「看来给您添麻烦了呢,」弗雷斯说,「这女人可真是固执啊,居然一直追到这里。」 「不麻烦,」琼恩也微笑,「有客上门,我尽地主之谊便是。」 此时正在房间里休息的四个女孩子也闻声出来,她们面面相觑,又看着坐在沙发中的弗雷斯,不明所以。「发生甚麽事了?」珊嘉问,「谁在说话?这位先生又是……」 「没事,」琼恩说,「今晚比较热闹,有两个客人罢了。」 他让珊嘉和双胞胎先回房间去,只留下了莎珞克。虽然不想发生冲突,但这种事情未必能由得自己,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珊嘉基本没有战斗力,芙莉娅和芙蕾狄也可以忽略,万一真打起来,唯有魅魔能帮得上手。 眼看准备就绪,他默诵出口令,让正门自动敞开。「请进,」琼恩说,「能有这样美丽的小姐深夜造访,实在是我的荣幸。」 「非常感谢。」歌曦雅说,然後走了进来,铁质战靴踏在青铜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进入客厅,先看见琼恩和莎珞克,似乎微觉惊讶,接着看见坐在沙发里的弗雷斯,她盯着胖老头看了片刻,然後将目光再度转回琼恩脸上。 「兰尼斯特。」琼恩自我介绍。 歌曦雅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幸会,兰尼斯特先生,」她说,「没料到我们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琼恩莫名其妙,「再次相遇?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歌曦雅说,「四天前,在远山城,您当时就和这位弗雷斯先生站在一起。」 「……小姐,你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真是惊人。」 当时远山城头上,少说也有几百号人,琼恩和弗雷斯都是崇尚安全第一的人,站得位置既不靠前,也不显眼,而是躲在人堆里。歌曦雅当时在城下,相距少说也有两百步的距离,她也不过就是朝城上扫了两眼,居然就把琼恩给记住了,这可实在是太强了。不过这就能算是「见过」麽?好吧,琼恩确实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琼恩,这自然就是见过了…… 佩服归佩服,然而琼恩立刻发现不妙。对方记得自己,记得自己当时是和远山城的守军一起站在城头,而且特地点明自己「当时就和这位弗雷斯先生站在一起」,偏偏自己现在又收留了弗雷斯——易地而处的话,琼恩会怎麽想?会怎麽判断这两人的关系? 很显然,琼恩的猜测,正是对方此时心中所想,她的手已经悄悄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您是红袍巫师?」她问。 「不是。」琼恩赶快否认。 歌曦雅点点头,正待说话,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嘎嘎怪笑声从她腰间发出来,「别听他的歌曦雅,他在骗你,他就是个红袍巫师。」 琼恩既惊且怒,不知道是谁在胡说八道,指鹿为马,但歌曦雅显然不这麽认为,「确定吗,格鲁?」她盯着琼恩,口中发问。 「确定,」那个难听的声音再度传出,琼恩总算发现它的来源是歌曦雅腰间的金剑,「我清楚闻到了魔法刺青的味道,嗯哼,一丶二丶三丶四丶五——好家伙,五个魔法刺青,这小子位阶不低呢,应该是个环法导师。」 琼恩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身上确实是有魔法刺青,这是红袍巫师的两大独门秘技之一(另一个是「环法」),因为上次阴魂城和塞尔结盟,联手击杀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一役,琼恩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获得的奖赏。问题是他的五个刺青分别纹在四肢和胸口上,隔着衣服根本看不见,至於这柄金剑说甚麽「闻到了魔法刺青的味道」,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魔法刺青怎麽会有味道,又不是用油漆喷涂的…… 好吧,这下子麻烦更大了。 「原来阁下是一位环法导师,」歌曦雅语气平淡,意态闲闲,眼中的锋芒却是凌厉逼人,「失敬了。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多费口舌,浪费彼此时间。现在我要带走这位弗雷斯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 琼恩瞥了眼弗雷斯,正想说「我没意见」,胖老头突然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以敏捷无比的步伐往後逃开,「钥匙我已经给了他!」他冲着歌曦雅大声嚷,「你找他要就好,不要找我!」 我靠! 琼恩怒火上涌,正待转身去找这死胖子算帐,然而旁边无形的凛冽气息逼来,令他半点不敢分神。「我根本不知道甚麽钥匙,」他按捺性子,解释说,「闻所未闻。」 歌曦雅目光闪动,视线来回在琼恩和弗雷斯身上打量,最终摇了摇头,「抱歉了,」她说,「交出钥匙,我不喜欢杀人。」 琼恩叹了口气。 「我也不喜欢杀人。」他说,陡然後退,同时掷出了两枚萨瓦棋子。 两个全副武装的卓尔战士魔像挥剑持盾,一左一右朝着歌曦雅夹击而来。琼恩退到墙边,默诵口令,双手往下虚空一按,原本敞开的正门立刻又自动关闭起来,将敌人的退路封死。莎珞克早有准备,一见琼恩後退,左手掌心立刻幻出淬毒短剑,一顿足启动了靴子的加速效果,闪电般绕到歌曦雅背後,照着铠甲的空隙部位刺去。 「锵!」 眼看就要一击得手,歌曦雅突然侧身,魅魔的短剑顿时便偏了方位,正刺在铠甲的甲叶上,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反而有股怪异的力道倏忽反弹回来,莎珞克的手腕如遭针扎,刺痛彻骨,险些连短剑都握不住。她大惊之下,慌忙後退,歌曦雅也不追击,右手自腰间拔出金剑,双手握柄,朝着琼恩一步步逼近。 「杀啊杀啊杀啊杀啊——」那个难听的声音在金剑中疯狂叫嚣。 「闭嘴,格鲁!」 歌曦雅厉声呵斥着,架住一尊战士魔像从左边发出的攻击,然後顺势挥剑下劈,战士魔像准确地用盾牌迎向这一剑。但就在剑盾相交的那一刹那,歌曦雅陡然低喝了声,戴着铁手套的双手上爆发出刺眼的碧光,连带金剑都被染得殷殷发绿,「砰」地将魔像的盾牌硬生生破成两半,剑势不衰,重重劈中了肩部,将它执剑的右臂砍了下来。 「右边!」金剑发出警告。 歌曦雅纵身跃起,正好躲过另一尊魔像的攻击,她全身铠甲,动作却轻盈得彷佛飞鸟,下坠时一脚重重踏在魔像的盾牌上,借着反弹之力整个人彷佛离弦之箭般前冲,朝着琼恩猛扑。 「蛛网!」 随着琼恩一声令下,二十四道缆绳粗细丶银光闪闪的蛛丝从天花板丶地面和墙壁的暗孔中同时激射而出,瞬间交错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彷佛一面墙壁般挡在琼恩的面前。歌曦雅身在半空,无从躲避,一头撞进了这张蛛网,然後就像只小虫般被牢牢黏住了。琼恩得意地笑起来,取消了已经蓄势待发的石化术。 「小姐,不要在一名巫师的住所和他发生冲突,这是常识啊。」 奥沃给他的这座青铜房子,不仅仅是用来遮风挡雨的,老巫妖还特地做了强化,增加了空间枷锁和铜墙铁壁两道防御。前者能够封闭一切传送魔法,让外面的敌人无法直接传送到室内进行突袭,当然里面的人也没法传送出去;後者则是用魔法把一座房子变成坚固的要塞堡垒——所谓「铜墙铁壁」,并不是说当真把墙壁变成铜铁,这房子本来就是青铜做的。铜墙铁壁的真正含义,是一系列魔法防御效果的总称,困住歌曦雅的这个蛛网术便是其中之一。当然,寻常的蛛网术绝对困不住这样强力的战士,只有这种经过奥沃强化的版本才能做到。 琼恩之所以会请歌曦雅进房子,一方面自然是以礼相待,希望能够客客气气,双方坐下来谈谈,和平解决问题是最好;另一方面也是做了翻脸动手的打算。真要打起来的话,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主场,有各种防御魔法的协助,胜算总是会大增。而现在的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在心中对死胖子老师表示感谢之後,琼恩开始考虑如何处置眼前的俘虏。 第三十五节 战略转进 琼恩上辈子喜欢玩电脑游戏,尤其是策略回合制游戏,最典型的自然是三国类型,例如三国志三国群英传之类。在这些游戏里,抓到一个敌方武将——尤其是厉害角色,首先要做的是招降。如果招降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招降不成,那麽大致有三种选择:斩杀丶释放和囚禁。 「放是绝对放不得,囚禁也太冒险。如果自己有座城堡庄园甚麽的,挖几个地牢,凿几间密室,玩玩监禁游戏倒也不错,现在却是在赶路,哪有精力看管她。而且姐姐本来就已经很吃醋了,要是看到自己又弄了个美女俘虏,还不知道会生气成甚麽样子……算了算了,还是杀了吧,简单省心,一了百了。」 主意既定,琼恩悄无声息地下了个命令,战士魔像的石眼微光一闪,转身朝着歌曦雅奔来,打算将她拦腰砍成两截。然而它脚步刚刚迈出,被黏在蛛网中的歌曦雅陡然双目一睁,眉心绽放出一点耀眼白光,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坚韧如钢缆的蛛网被这白光一照,顿时化作片片飞灰,消散得无影无踪。 歌曦雅脱困而出,从半空中坠下,右脚刚刚踏上地面,随即「噗」地一声,乌黑的火焰从足底轰然腾起,旋转萦绕,凝聚成一圈火盾。战士魔像恰在此时靠近,撞上火盾,随即整个石头身躯像是被泼了汽油般,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又恢复成了一枚棋子。歌曦雅的火盾先是乌黑,继而赤红,再变深碧,又转湛蓝,最後化作白炽——转瞬之间已经变幻五色,最终凝聚成一件五色缤纷的透明长斗篷,将紫发女子的窈窕身段包裹在内,然後她再度前冲。 「变形!」 琼恩释放出最拿手的法术,无形魔法能量从虚空中涌出,瞬间笼罩歌曦雅全身,却在下一瞬间被直接弹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立刻被拉近,歌曦雅低喝一声,金剑上光芒绽放,彷佛陡然间变大了一倍,照着琼恩斜劈下来。 「哦呵呵呵呵——啊哟,好疼好疼好疼!」 金剑尖声怪叫着,撞上了一柄血红色的短剑,千钧一发之际,莎珞克赶回琼恩身前,替他挡下这一击。歌曦雅深深吸了口气,金剑挥动,急风暴雨般攻过来,莎珞克紧咬牙关,左格右挡,转瞬间已经接下了对手七剑,居然半步不退。 因为是在物质界,莎珞克平日里总是以人类女子的形态出现,避免惹人注目。但此时在她的头顶上,一对尖尖弯角穿透褐发,殷红欲滴,原本白皙如玉的赤裸双臂上,浮现着血管经脉似的紫色细线,密密麻麻,交错编织成各种邪魔符文,闪烁不定——菁英魅魔的形态完全显露,这意味着她已经是竭尽全力。 「迟缓!定身!」 借着莎珞克的阻挡,琼恩再度释放了两个法术,然而它们无一例外都被直接弹开了。似乎是披上那件五彩斗篷的关系,歌曦雅对魔法的抵抗能力达到了惊人的程度,琼恩自度就算是发出威力最大的解离术,成功率也未必能有一成。他皱起眉头,再度念出口令,地板上烟雾腾起,两具顶盔贯甲的骷髅武士从中迈出,挥舞大砍刀冲向歌曦雅。 作为最顶级的亡灵师,奥沃自然不会忘了在他的「青铜豪宅」里储备一群亡灵侍卫,平时藏在地板下面,需要的时候直接招出,要说它们多强悍倒也未见得,但数量多就是最大的优点。这间客厅里一共有八十块青铜地板,每块下面都潜伏着一具骷髅武士,一共便是八十个。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从其他房间调集,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就算是再强力的战士也要被累死。 「以班恩之名,命尔等听我驱遣!」 眼见两具骷髅武士奔来,歌曦雅轻声低喝,凛凛邪威从她身上发出。善神的神职者,大多可以借助神威让亡灵尘归尘,土归土,这叫做「超度」;邪神的神职者,大多可以借助神威反过来控制亡灵,供自己驱遣,这叫做「斥喝」,歌曦雅用的就是後者。但不知是她在这方面造诣不足,还是奥沃做出来的亡灵比较厉害,两具骷髅武士被「斥喝」击中,却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又再度冲上来。 歌曦雅挥舞金剑,三秒钟後两具骷髅武士变成了两堆碎骨,但琼恩已经又招出了四具——再过三秒钟,他便可以又招出六具,然後是八具丶十具,最多能够同时招出十二具。 眼见就要陷入骷髅武士的包围圈,歌曦雅猛然後跃半步,金剑高高举起,千万点荧荧绿光疯狂涌出,萦绕剑身,灿烂若日,然後碧光彷佛潮水洪流般从剑刃中猛烈爆发出来,向四面八方轰然扩散。 「返回!」 一见歌曦雅摆出的架势,琼恩便知道她要用那招,当日在远山城已经见识过了,如何会不提防。他怕莎珞克避让不及,急忙念出咒言,挂在胸口的贝裘里吊坠中光芒一闪,魅魔的身形骤然间变得透明,然後消失在空气中,她已经被收回到宝石之内。 莎珞克刚刚消失,碧光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四具骷髅武士首当其冲,被魔法强化过的身躯剧烈震颤着,然後碎成千万块晶白色的骨渣,其馀餐桌丶茶几丶沙发等物纷纷化作粉末,客厅中间出现一块整齐的圆形空地。歌曦雅一击扫除障碍,更不迟疑,箭步前冲,朝琼恩迫来。 「我的兄弟是一把+12的战锤!」 高呼着令人费解的口号,金剑当头劈下。琼恩早有准备,虹彩龙鳞盾旋转飞出,挡下了这一击。歌曦雅手上加劲,将龙鳞盾撞到一边,正要举剑再砍,琼恩双手合握,食指相抵,一支半透明的阴影箭从指尖迸出。 「嗤!」 双方相距太近,歌曦雅无从闪避,被阴影箭正中胸口,五彩斗篷和黑色铠甲都未能发挥半点阻挡作用,阴影箭径直透过,没入体内。她的美丽面容骤然扭曲起来,显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原本修长强健的双腿彷佛刹那间丧失力气,整个人往下便倒,总算是及时用金剑撑住,半跪在地。「影火!」金剑尖声叫起来,「这小子是莎尔的选民!」 「猜对了!」 琼恩冷笑,再度发出一道阴影箭。这是影火最简单的运用方法之一,其实就是把它集中成束发出,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必须近距离攻击,否则很容易被身手敏捷的对手闪避过去。但因为是神力的关系,寻常的魔法防御无法抵挡,影火和银火又有不同,它没有声势煊赫的华丽,却更加的阴森诡谲,一旦命中生物,便直接透肤入体,销骨融髓,破坏生理机能,吞噬血肉活力,彷佛最危险的毒药。歌曦雅胸口中了一击,能够不当场倒下,已经令琼恩非常惊讶了。 眼看第二道阴影箭又要命中目标,歌曦雅的战靴陡然光芒大盛,随即她整个人斜斜往後高速倒撞出去,堪堪避开影火的攻击。这次成功闪避耗尽了她好容易积攒起来的残馀体力,歌曦雅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长长紫发披散在肩头和背部,垂落到地,遮住了苍白的脸颊。 连发两道阴影箭,这已经是琼恩目前的极限,他对影火的掌握毕竟还远远不够熟练,好在对手显然也已经暂时丧失了反抗能力。巫师再度念出口令,六具骷髅武士从地底冒出,一字排开,然後挥舞砍刀,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咔嚓咔嚓地朝着紫发女子小跑过去。 「嘿,歌曦雅,快起来快起来!」金剑叫嚷着,「我们该战略转进了。」 歌曦雅抬起来脸,冷冷盯着琼恩,然後撮唇呼啸了一声。啸音刚落,门口处便传来一声轰然爆响,整个青铜房子都被震得猛烈晃了晃,琼恩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一跤摔倒。他惊骇之下,还没完全回过神,就见一道闪电般的黑影从门口冲进大厅,停在歌曦雅身旁,正是她那匹黑马。 不,不对,这不是甚麽黑马…… 确实是骏马的形体,但它的眼睛却是完全的深紫,长长的须髯飘拂在颌下,整整齐齐的马鬃中,一支修长笔直的黑色独角傲然独立,晶莹透明,彷佛琉璃,若不是在室内灯光之下还真不容易发觉——这分明是一只黑色的独角兽。 然而世界上有黑色的独角兽麽? 不等琼恩想明白这个问题,黑色独角兽弯腰用角一挑,轻轻巧巧地将歌曦雅甩到它的背上。六具骷髅武士围上来,争先恐後地挥刀砍下,独角兽轻蔑地打了个响鼻,左前蹄屈起,然後往地面上重重一踏。 无形的冲击波呈圆环状向四周扩散,六具骷髅武士尽数被震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真正地散了骨架。独角兽更不迟疑,转身奔出房子,转眼便消失在沉沉夜幕当中。「後会有期,巫师,」歌曦雅冰冷的声音顺着凛风传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随时恭候。」琼恩轻声说,彷佛自言自语,然後将目光转向躲在角落里的胖老头,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温和丶诚恳,而且略带腼腆。「似乎,我们之间也有点事情需要做个了结呢,弗雷斯先生,」他问,「您意下如何?」 第三十六节 感情问题 迎接着琼恩的目光,弗雷斯尴尬地呵呵笑起来,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这个,贵我两国素来盟好,守望相助……」 「钥匙在哪里?」琼恩径直打断。 刚才的对话中,琼恩已经知道歌曦雅之所以一路追杀弗雷斯,为的便是那枚「钥匙」。但到底是甚麽钥匙,做甚麽用,现在还一无所知,既然能被双方如此看重,显然是件了不起的宝物。琼恩贪念不强,倒没有夺宝的打算,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个甚麽东西,否则这一架岂不是打得太冤枉。 弗雷斯稍稍犹豫,然後很不情愿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织口袋,从中摸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钥匙递过来。琼恩接在手中,开启奥术视觉,然後他清楚地看见钥匙上散发着一圈又一圈明亮灵光,确实是件不错的魔法物品。 「它是做甚麽的?」琼恩问。 「控制远山城防御法阵的核心部分,」弗雷斯解释,「开启丶关闭或者修改法阵,都必须要先拿到它才行。」 也就是说,散提尔堡的大军虽然占领了远山城,却无法接管红袍巫师们构建的防御法阵,而不能控制防御法阵,就实在算不上是真正占领,甚至可以说是在身边留下巨大隐患。歌曦雅为此追杀弗雷斯,倒也正常。而对於琼恩而言,这钥匙基本就是废物了,他又不想占领远山城,要它何用。只不过,琼恩依旧有些怀疑,弗雷斯又不是正牌的红袍巫师,对塞尔有这等忠心?居然肯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也要保护这把钥匙?怎麽看这死胖子,也不像是这等有责任感的人啊。 觉察到琼恩怀疑的目光,弗雷斯摊开手,表示无奈。「我也没办法啊,」他说,「好歹我是远山城的城主,现在城池丢了,要是连魔法阵的钥匙都丢给敌人,那我就算回到塞尔也肯定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难道保住钥匙你就能不上军事法庭?」琼恩反问,「身为城主,临阵脱逃,弃城而遁,这已经是重罪了吧。」 「这个麽,毕竟我侄女是艾尔塔伯的总督嘛,」弗雷斯说,「活动活动,打点打点,多交点罚金给那帮老家伙,也就是了。」 「唔。」 弗雷斯的解释,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没甚麽破绽,但琼恩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觉得他未免坦白得太快,是不是隐瞒了甚麽更重要的信息。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这死胖子刚刚在歌曦雅面前信口雌黄,硬拉琼恩做挡箭牌替死鬼,导致他的信誉现在在巫师的心目中已经完全破产,不管说甚麽话,真实性都会大打折扣。然而无论怎麽说,只有怀疑,没有证据,那又有甚麽用? 呃,等一下,有件事情好像搞错了,有没有证据,又有甚麽要紧呢?只要有怀疑不就足够了嘛——我现在又不是律师,我是巫师啊。 琼恩突然意识到自己思维方式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这是一个奇幻世界,一个魔法世界,一个强者为尊弱者臣服的世界,而且绝对不是法治社会,至少此地不是。琼恩作为高阶巫师,作为魔法的运用者,面对一个孤身落单的奴隶贩子,他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如果说之前因为双方一直以礼相待,所以讲文明,讲规矩,客客气气——但现在还跟他客气甚麽?直接给对方下一个精神控制类型的法术,自然有问必答,想知道甚麽就有甚麽,再简单省事不过了。 这麽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我果然是太善良了麽…… 一边在心中对自己做出评价,琼恩一边悄悄对弗雷斯释放了一个暗示术。这并不是甚麽高级法术,但对付普通人应该是远远足够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暗示术命中了目标,却直接像一阵微风般拂体而过,压根没有生效。 琼恩怔了一怔,「这死胖子居然能够抵御我的暗示术?」 附魔术能否成功,通常取决於施法者的能力高低强弱和受术者的意志坚定程度,当然也不排除像琼恩这种因为影火的关系,免疫一切精神攻击的特例存在。琼恩确实不是很精通附魔法术,但造诣也不算差,而且他毕竟已经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对付梅菲斯这种心智坚毅如铁的人自然没指望,但面对一个养尊处优的奴隶贩子居然也会失手,这可就太奇怪了。 莫非,这死胖子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差劲,而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他心中暗凛,而且越想还真越有可能。按照弗雷斯之前的说法,他刚离城不久就被发觉,引来追杀,而远山破城之後先是戒严了两天,琼恩出城之後又走了三天——换句话说,这胖老头已经被追杀了整整五天。面对歌曦雅这种骑着独角兽的强悍美人,他能够被追杀五天还安然无恙,虽然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其实却根本没受甚麽伤,还能靠两条腿抛开对手,抢先一步躲进琼恩的房子大吃大喝了顿……这恐怕已经不能用运气好来形容了吧。 琼恩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既然如此,那就还给你吧。」他说着,若无其事地把钥匙抛了回去。弗雷斯伸手接过,正要说话,陡然听得琼恩低喝一声:「石化!」 一道灰色射线从巫师指尖迸出,准确击中弗雷斯,瞬间将他变成了一尊石像。 成功石化目标,琼恩暗自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现在对这胖老头还真有几分忌惮。如果这个石化术再失败,他就会立刻下杀手用解离了。其实以法术强度而论,解离和石化是差不多的,同样都是要从第六层魔网中提取魔力才能施展,同样都是一击定胜负的招数。但解离更加凶猛,而石化则相对「温和」许多,或者说比较留有馀地。被解离击中,轻则受伤,重则化作微尘;被石化击中,就算是没能抵抗过去,变成了石像,如果及时使用「解除石化」的法术,照样能够再度变回血肉之躯,只是会在一段时间内极度虚弱。琼恩心中颇有疑惑,要从弗雷斯身上寻找答案,故此没有选择解离,只是暂时先石化起来,再作打算。 正在此时,长廊里传来轻微响动,一扇房门悄悄打开,珊嘉小心翼翼地探出半边脸,「小弟,打完了麽?」她问。 刚才琼恩和歌曦雅说僵了动手,在客厅里打得劈里啪啦,珊嘉和莫尼卡姐妹自知插不上手,出来只会添乱,所以都乖乖躲在房间里。如今听见外面打斗声平息,动静渐小,估计事态平息,於是出来看看情况。「没事了,」琼恩说,「不过我们恐怕得连夜赶路了。」 歌曦雅受伤败退,她被琼恩的影火击中,一时半刻是肯定无法恢复的。但她不是孤身一人,手下士兵无数,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如何抵挡。好在这里距离桑比亚的国境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现在动身的话,明天上午就能越过阿沙巴河,到时候就无需担心追兵了。 珊嘉不明详情,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表示明白。虽然两人私下相处时,珊嘉是一副姐姐做派,把琼恩当弟弟看待,但一旦涉及正事,她便会变成温婉懂事的妻子,极少对琼恩的决定表示异议。莫尼卡姐妹此时也出了房间,琼恩等人一路行来,坐着从远山城雇佣的马车,是有车夫的,此时正在楼上的某间卧室里睡觉,於是让芙蕾狄上楼去叫他起床,准备连夜赶路,芙莉娅似乎忘了甚麽东西,又回卧室去拿。客厅里就剩下姐弟两人,珊嘉环视一塌糊涂的周遭,然後看见了墙角的石像,「这里怎麽会多了个——咦,这不是刚才那位客人……」 「是啊,」琼恩说,「这家伙的来历可能不简单,我打算路上好好审讯审讯他……姐姐你突然笑甚麽?」 「没甚麽,」珊嘉格格笑着,「只是没想到,我的小弟除了喜欢漂亮女孩之外,对胖老头也会这麽有兴趣。」 「姐姐,别开这种玩笑,会让我有心理阴影的啊……」琼恩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我只喜欢美女,对男人可半点没兴趣。」 「是吗,我还以为你和艾弥薇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性取向发生变化了呢,」珊嘉彷佛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她要是穿男装,不就分明是个帅气的男孩子,而且你们还一直都是……用那种方式。男人和男人不就是这样麽。」 琼恩心中泛起一丝不快,若是别人说这种话,他立刻就要当场翻脸;但现在说话的是珊嘉,他也只好忍了。无论怎麽说,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自己对不起姐姐,出门两趟就推倒了一群女孩子,珊嘉反而成了最後一个,她心里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 「姐姐,」他半开玩笑地回击,「别总是说艾弥薇,你如果穿男装,照样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走在街上能吸引一大群女孩,保证比她强。」 这倒确实是实话,珊嘉和琼恩相貌近似,说起来都有些偏中性。以男性的标准衡量,琼恩有些秀气,不够阳刚威猛;而以女性的标准衡量,珊嘉则英气勃发,不够纤巧娇弱。等等,为甚麽自己总喜欢这种英武型的女孩子,梅菲斯也是珊嘉也是,难不成当真如珊嘉所言,自己的潜意识里性取向有问题……呃,不会不会,起码自己也喜欢芙蕾狄这样娇滴滴的小美人嘛——这不会说明自己其实是个双性恋吧? 越想越是恐怖,琼恩赶紧打断思绪。珊嘉自然不会知道刚才几秒种里,自己这个弟弟脑袋里转过甚麽样恐怖的念头。「人家才比不过艾弥薇呢,」她酸溜溜地说,「从认识起就天天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是形影不离,就连深渊地狱都一样——就算偶尔分开几天了,也有戒指可以传讯,还能随时传送幽会。我哪里有这种待遇,只能等艾弥薇离开了才能填补空缺,而且你看,今天姐姐身体一不方便,马上某个坏蛋就丢下我不管啦。」 「姐姐,明明是你自己不要我陪你的,」琼恩无奈,「不能不讲道理啊。」 「我是说不要你陪着,但你难道就不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缠着姐姐,要姐姐允许你陪着吗?」 「姐姐,你这有点出尔反尔吧,」琼恩隐隐也有些不高兴起来,「你说甚麽,我照做甚麽,结果到头来反而变成我不对了?」 「本来就是你不对,」珊嘉说得理直气壮,「我是女孩子,女孩子说话本来就不能全当真,我在床上和你说不要的时候,你住手过吗?至於说讲道理——女孩子每个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你本来就更应该陪在身边才对吧,这种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对不起,」沉默半晌,琼恩道歉,「姐姐不舒服,我确实更应该陪着才对,」他环臂将珊嘉搂在怀里,「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後都陪着姐姐,好不好?」 「说得好听,」珊嘉哼了一声,「姐姐这几天不方便,你要陪我,可就要自己憋着了。」 「那倒没关系,」琼恩笑得很邪恶,「反正姐姐身上还有最後一块处女没有被开发,正好趁这个机会……差点忘了,那串项链还一直没用过呢。」 「想得美,」珊嘉瞪了他一眼,「满脑子就想着怎麽欺负姐姐,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弟弟麽?」 「可是姐姐自己也说过,弟弟这种生物,就是用来欺负姐姐的呀。」 「那是你自己说的。」 「但姐姐也承认了对不对。」 「去你的,」珊嘉轻轻捶了他一拳,「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咦!」 她突然惊讶出声,琼恩不知何故,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旁边那尊胖老头石像,不知何时表面出现了无数细细裂纹,隐隐的雷鸣声在耳边响起,空气悄无声息的快速流转,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旋。随着裂纹进一步延伸扩大,雷鸣声越来越响,原本轻柔的气旋变成了呼啸的暴风,在客厅中疯狂地盘旋肆虐。珊嘉胆战心惊地抓紧琼恩的胳膊,她的脸色因为惊吓而苍白,娇躯微微颤抖,「怎……怎麽回事,小弟?」 琼恩欲待说话,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整个青铜房子都剧烈地晃了晃。石像轰然炸裂,灿烂得令人无法正视的强光从中迸射出来,琼恩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眼,揽着珊嘉後退两步,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凛然威压。 几秒钟後,强光散去,一个全身黄金铠甲的高大身影,以顶天立地的气势站立在客厅中央,双足离地,悬浮在半空,赤红的瞳孔中闪耀着银色电光,居高临下地朝琼恩和珊嘉看过来,充满着骄横丶暴躁和狂妄自大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在整个房子里轰鸣回荡着,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疼。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杂种,胆敢打扰本王的美梦!」 第三十七节 寂寞个头 原本石化了一个胖老头,结果迸出来一个黄金铠甲的高大身影,还口口声声「杂种」丶「本王」,这变化着实太突兀,以至於琼恩的脑子一时间都没能转过弯来。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眼前这家伙,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称之为「善意」的东西。 「你是谁?」他戒备地问,手中已经握住了法杖。 悬浮在半空中的黄金身影不悦地朝他看过来,那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人,金发赤瞳,仪表堂堂,带着极度的傲慢神情。当他注视琼恩的时候,空气中示威般地闪烁着辟啪做响的电火花,一道道细碎的闪电打在青铜地面上,不时冒出一缕轻烟。「原来是只伊玛斯卡的蝼蚁,」他瞥了琼恩一眼,鼻孔里轻蔑地哼出声,「难道本王还没有将你们斩尽杀绝吗……唔?」 讶异声从黄金铠甲的青年口中发出,像是突然发现了甚麽极度奇怪的事情,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琼恩怀里的珊嘉,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脸上神情先是诧异,继而释然,最後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这里还有一位故人!」他脸上虽然在笑,语调却是刺骨的冰冷,电光在双眼中危险地闪烁着,杀意清晰得彷佛已经凝聚成实体,「很久不见了,小姑娘,前次一别,倏忽千年,本王对你可是十分的想念呢。」 说着令人费解的话,黄金铠甲的青年凌空向前走来,伸手像是要来抓珊嘉似的。琼恩不假思索,横跨一步将珊嘉挡在身後,「滚开!」他厉声说,举起手中的紫水晶法杖,六颗绯红之泪次第亮起,联成一线,翠绿的光球在杖端开始凝聚,即将成型。 黄金青年的身形一滞,随即脸上露出勃然大怒的神情,「伊玛斯卡的爬虫,胆敢阻挡本王的去路吗?」他低喝着,狂风在身体周围盘旋呼啸,夹杂着隐隐雷鸣,十馀道银色和紫色的明亮闪电同时迸出,轰在琼恩身上。 然後它们被尽数反弹了回去。 黄金青年被自己发出的闪电击中了,尽管毫发无损,但这显然令他的怒意进一步高涨,俊美的面容扭曲起来,变得完全狰狞。虚空漩涡在他背後悄然出现,风暴和闪电自其中跃出,交错融合,凝聚成四具闪闪发光的兵器,遥遥对准了琼恩。两柄剑丶一支长戟,还有一把宽刃战斧,它们全都镶金嵌玉,极尽华丽,散发着掩藏不住的威压和刺目的灵光,看起来都是品阶极高的魔法物品,甚至可以称之为神器,但却全是通体透明,彷佛虚体,并非实物。 「受死吧,杂种!」黄金青年宣告着,漫不经心地举起手臂往下一挥。 四柄兵器彷佛得到号令一般,自动飞射而下。琼恩早在它们现身时便暗自警惕,见状连忙後退半步,透明的力场墙从地面瞬间升起,直达屋顶,挡住了所有攻击。武器们撞在墙上,像琉璃般粉碎成末,而光滑的力场墙面上也立刻出现了几道裂缝,急速蔓延扩散,最终「咔嚓咔嚓」地碎成了几十块不规则的晶体,就此崩溃。 这些「宝物」都是假货。 琼恩在心中做出了这个判断,他完全不通塑能术,自然不可能塑成力场墙,这是青铜房子的附带功能,出自奥沃手笔。尽管如此,如果对方射下的这四柄兵器,当真拥有如它们那刺目灵光相匹配的威能的话,就算是老巫妖精心强化的力场墙,照样也应该被一击即溃,而兵器本身根本就不会有丝毫损伤才对。 尽管发现了这点,他依旧不敢大意,此前和歌曦雅激战一场,早上准备的魔法已经用去不少,刚才又在弗雷斯身上浪费了一个暗示和一个石化术,虽然说不上强弩之末,但也绝非准备充分。而且因为是在室内,又是夜间,原本已经打算休息,很多装备——包括灵化斗篷丶石行长靴——都没有穿戴在身上,这种情况下,和一个陌生的敌人战斗,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从事。 又一面力场墙快速升起,同时八具全副武装的骷髅武士自地底冒出,挥刀持盾围攻上来。琼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人海战术把对方淹死。黄金铠甲的青年瞋目怒喝,雷鸣般的音波向四面扩散振荡,八具骷髅武士瞬间变成了八堆骨渣,力场墙则以极高的频率「叮叮当当」地猛烈震颤起来,化作无数碎晶,被狂风吹散。 一击扫清障碍,他大踏步走上前来,飓风在身周环绕,彷佛护盾,赤红双瞳中满蕴着凌厉杀气,背後的空间急剧扭曲,闪电再度从漩涡中迸出,凝聚成数量更多的武器,约有五六十件,种类也更繁杂,有刀,有剑,有战斧,有长戟,有戈矛,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琼恩压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星罗棋布地排列在虚空中,彷佛璀璨的群星闪耀,寒光闪闪的锋锐瞄准了琼恩,只等一声令下。 巨大的危险徵兆刹那间自琼恩心底浮现,刺骨的寒意令他的全身汗毛都战栗地竖了起来。很显然,对方下一瞬间就会让这武器群同时轰下,数量如此之庞大,就算是再召唤出力场墙也绝对无法阻挡。而自己身处不算狭小却也不算开阔的室内,被空间枷锁封闭了传送转移的可能,要如何才能躲开这一击?更何况,自己背後还站着珊嘉。 「姐姐,」他轻声笑着,「我们好像有大麻烦了呢。」 生死关头,琼恩却依旧能笑得出来,这倒并非是故作镇定,纯粹是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习惯。珊嘉的身体原本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听到他的话反而镇静下来,「杀了他,小弟,」她站在琼恩身後,轻声说,「我讨厌这家伙。」 「好啊。」 琼恩理所当然地答应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骷髅头骨出现在右手中,这是奥沃送他青铜豪宅的时候,顺手放在某件房间里的礼物,原本是打算生死关头拿来救命的,没想到这麽快便就用上了。 黄金铠甲的青年举起手臂,准备一挥而下,而琼恩也悄悄握紧了手掌,打算将骷髅头骨捏碎,同时法杖顶端的翠绿光球已经完全成形,蓄势待发。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咔嚓」地一声在耳边清脆响起。 彷佛是骨骼断裂,又彷佛是金属撞击,明明是很轻微的声音,在这暴风呼啸的大厅中却是显得如此清晰。空气中劈啪作响的闪电骤然间熄灭了,悬浮在空中的兵器也一个接一个地快速消失,彷佛从未出现。黄金铠甲的青年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部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空洞,无尽的虚空在其中扭曲旋转,不断扩大。 「啧,这就承受不住了吗?原本还想多玩一会呢,凡人的身体,真是脆弱啊,」他意犹未尽地低吟着,再度抬起头来,「放你一马,杂种,」他对琼恩说,然後将目光转向躲在巫师背後的珊嘉,微微点了点头。 「期待下次的再会吧,小姑娘。」他说。 「我才不想见到你,」珊嘉鼓足勇气回答,「永远不想。」 彷佛听到甚麽荒诞之极的话,黄金铠甲的青年纵声大笑起来,他的身形在笑声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 接连经历两场大战,原本整洁典雅的客厅已经被弄成了废墟,青铜地板和墙面上遍布着闪电灼烧的痕迹丶家具和骷髅的碎渣被狂风卷起,散落各处。琼恩和珊嘉站在这堆废墟当中,面面相觑,几乎要怀疑刚才所经历的是一场梦境。 但这显然不是梦境。 金光完全收敛黯淡,黄金铠甲的青年消失了,紧接着,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摔在地板上,溅起烟尘无数,正是被琼恩石化的弗雷斯。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但双眼紧闭,全身僵直发硬,手足四肢冰凉,如果不是还有点心跳和脉搏,基本上就是个死人。 琼恩心中疑惑众多,但也无暇多问。此时芙莉娅和芙蕾狄也都返回客厅,她们听到了客厅的动静,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先出发吧,」琼恩说,「路上再解释。」 他将房子收起,恢复成青铜匣,一行人坐进马车。琼恩招出莎珞克,让她把弗雷斯五花大绑起来,也扔进了车厢的角落里,打算等到了欧杜林城再做审讯,芙莉娅给胖老头施加了两个治疗术,免得他受不了路上的颠簸而断气。马车的车夫显然有些不悦,嘴里嘟嘟囔囔的,这很正常,大半夜的睡得正香,突然被叫起来赶路,任是谁都会有想法,但当琼恩额外加付两枚金币做小费时,顿时他一切的怨气和不快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精神抖擞地跃上车辕,甩起马鞭驱车出发。 珊嘉坐在车厢里,看着车夫在月光下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怎麽了,姐姐。」琼恩奇怪。 「没甚麽,只是突然在想,我们以前……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这样?」琼恩依旧没明白珊嘉的意思,「甚麽样?」 「为了生活而奔波辛劳,为了金钱而担忧烦恼,」珊嘉轻声说,「每天醒来脑子里想着的就是生意,能多赚几个铜币就会高兴半天呢。」 琼恩握住她柔软的小手,「都过去了,姐姐,」他说,「那些都过去了。」 珊嘉笑了笑,「笨蛋,我并不是觉得後悔丶难受或者伤感甚麽的啊,自己的经历,自己的人生,有甚麽不愿回首的呢。我只是想,其实那时候,我们想的少,要求的少,心思单纯,也就容易满足。现在生活富足了,衣食无忧了,想得却也多了,又有了新的烦恼呢。」 琼恩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甚麽。「本该如此吧,」他最後说,「这就是人生啊。」 「切,」珊嘉不屑,「你才多大,就装深沉在这里谈人生。」 琼恩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叹气做甚麽。」珊嘉不依不饶地追问。 「姐姐,我叹的不是气,是寂寞。」 珊嘉怔了两秒钟,然後反应过来,砰砰砰一通粉拳把琼恩打了个眼冒金星。「一群女孩子身边陪着,你还在这里说寂寞——我寂你个头!寞你个头!」 珊嘉身先士卒做了表率,接着莎珞克和芙莉娅参战,最後连一直笑着劝阻的芙蕾狄都被卷了进来,半真半假地偷偷给了琼恩几拳。好在大家都没当真用力,女孩子的拳头也不重,只当是玩笑打闹。不知不觉间,长夜很快过去,东方已经出现微弱曙光,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变成了苍蓝,清晨的风带着寒意,吹拂在脸上凉飕飕的,远处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排青灰色的连绵群山,按照地图显示,那里有个关隘,过了之後便能看见阿巴沙河了。 因为担心追兵的缘故,马车跑得很快,在琼恩的授意下,莎珞克偷偷给拉车的四匹马分别扎了一支毒针,让它们的奔跑速度比起平时快了将近一半,当然这是以大幅度缩短寿命为代价的。作为补偿,琼恩打算等到了欧杜林城後,以私人赠礼的名义再送车夫两颗蓝宝石。事实证明,这种花费完全值得,就在他们越过阿巴沙河大桥时,远处高空中传来了呼啸风声和凄厉鸣叫,驾驭着鹫马和翼龙的「天穹军团」在天边出现,彷佛乌云般黑压压地推涌过来。 幸运的是,一旦越过阿巴沙河大桥,就意味着进入了桑比亚的国境。桑比亚虽然政局混乱,刚刚结束了一场内战,正处於虚弱时期,但它毕竟也是费伦大陆上有数的大国,远非远山城可比。散提尔堡除非打算立刻全面开战,否则倒还不敢当真越境追击。何况进入桑比亚境内後,路上来往的商旅行人急剧增多,琼恩等人乘坐的马车上又没有贴标签,就算想搜寻也无从着手。天穹军团在阿巴沙河边巡游了片刻,最终还是全体返航。 到底这死胖子身上有甚麽秘密,那枚钥匙又是甚麽东西,值得散塔林会如此劳师动众?那个金甲红瞳的家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到底是甚麽来历,说的话又是甚麽意思?琼恩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些问题,然而不得其解。弗雷斯倒是醒了,然而他闭口不言,无论问甚麽都不回答,琼恩也毫无办法。 「算了,现在旅途奔波,做甚麽都不方便。还是尽快赶到欧杜林城,修整几天,顺便把这些事情做个解决吧。」 抱着这种想法,一行人快马加鞭,昼夜赶路,两天之後,他们抵达了桑比亚的首都欧杜林城。 第三十八节 珊嘉的敏感 作为费伦大陆的名城之一,欧杜林其实是一座比较年轻的城市,它以前叫做月谷,有一些村庄和零星的森林,居住着人类和精灵。三百年前,此地被桑比亚吞拼,因为地理位置极度优越,故此被当时的大统领和总商会看中,决定在此建都。 桑比亚政府投入了海量的资金,请了最着名的建筑师和设计师,花费整整四十年时间,最终在平地上建起了这座宏伟壮观的城市。它规划严整,格局清晰,行政区丶居民区丶商业区丶神殿区丶工业区都有着明确的划分,四通八达的下水管道全部用岩石砌成,极大提高了城市的卫生水准。如果从高空俯瞰,欧杜林城就像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大旭日,又像是向外扩散的无数圆环。城市的最中心位置是正圆形的大广场,三座建筑——大会堂(最高立法和行政机关)丶守护之门(造币厂)和卫兵塔(国防大厦)——呈品字形座落广场上,构成等边三角形。十二条宽阔得足够六辆马车并驾齐驱的鲜花大道以广场为圆心,像阳光般朝四面八方辐射出去,构成了城市的主干道,直抵欧杜林的十二座城门。建城时刻意保留的小片森林,人工开凿的湖泊,点缀在城市的每一处,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息。 琼恩一行人从正北门进入了欧杜林城,出具了证明文件後,他们在卫兵的护送下直奔大会堂,觐见桑比亚的新任大统领米拉贝塔夫人。她是一位身材高挑丶棕发丶声音洪亮的中年女子,双手骨节粗大,显得非常有力量,待人亲切而有礼仪,有着良好的贵族教养,但或许是因为刚刚接手这个庞大而混乱的国家,诸多事务繁忙劳累,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眉宇间有很重的疲惫之色,说话的时候也经常走神。琼恩不多做打扰,礼节性地寒暄片刻,即便起身告辞。另有官员过来给他开具特别通行证,又安排路上护送的警卫,琼恩本想婉拒,转念一想多几个免费保镖也不错,於是便接受了。 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天然拖沓,就算是真心想快也快不起来,等所有的事情办完,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笼罩,夕阳将垂。他们算是阴魂城的使者,自然有人领路去专门的宾馆下榻,无需自己找旅店。 这几日为了躲避追兵,不分昼夜的连续赶路,几乎是一刻不停,大家都颇为疲倦,虽然雇的马车车厢足够宽大,可以躺下睡觉,但终究是在旅途中,比不得真正的住家休息。这个世界上又没有橡胶,弹簧倒是存在,也做不出真正优良的避震系统,道路再平坦,颠簸也是在所难免。好不容易到了宾馆,下了车,顿时全都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吃晚餐丶洗澡换上睡衣,各自回房间睡觉。 琼恩精神也很差,正想抱着姐姐做个香甜美梦,一转脸看见珊嘉正坐在床头,若有所思。她刚刚洗完澡,头发太长太浓密,没能完全擦乾,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汽,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棉质衬衫,长长的下摆遮住了臀部,两条修长笔挺的美腿完全裸露出来,在灯下泛着玉白色的柔和微光,纯净无暇。琼恩爬到旁边,从身後将她抱住,「想甚麽呢,姐姐,」他说,「还有,怎麽又穿我的衬衫啊。」 「姐姐喜欢啊,有你的味道嘛,」珊嘉说,「很乾净,让人觉得安心,而且很大,直接就能当睡衣,不用再穿别的了。」 「那姐姐在想甚麽呢?」琼恩又问。 「我在想那个金闪闪的家伙说的话,」珊嘉说,「小弟,你还记得麽,他一开始看见我,说甚麽故人,好像他和我以前认识似的。」 「明显是他认错人啦,」琼恩说,「姐姐你这算是第一次出阴魂城,怎麽可能认识那家伙。而且你没听他说吗,『前次一别,倏忽千年』,按他这麽说,姐姐不但和他认识,而且还是至少一千年前就认识了——这怎麽可能?明显就是他头晕眼花,认错人了。」 「会认错人吗?」 「会啊,常言说,物有近似,人有雷同,世界这麽大,人这麽多,长得相像的事情多得是,不足为奇的。」 「可是,」珊嘉秀眉微微蹙起,「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呢,小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明明是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但他说了之後,我自己一路上回想,反而越想越觉得还真有几分熟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怎麽可能,」琼恩说,「姐姐你这是自我暗示啦。人经常会这样的,明明没有的事情,因为别人说得多了,自己也开始怀疑,於是越想越觉得真有那回事——其实压根就是幻觉而已。」 「但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确实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种非常讨厌,非常反感的情绪,」珊嘉说,「就好像看到了某个认识很久并且深恶痛绝的人一样……当时真的就是这种感觉,并不是幻觉呀。」 「这也很正常啊,那个家伙说话欠扁,做事欠扁,样子欠扁,尤其那张脸,长得居然比我还帅,一看就欠扁。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恨不得把他打倒在地,顺便踏上一万只脚。所以姐姐讨厌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 珊嘉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啦,」琼恩说,「别胡思乱想了,姐姐,你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太累了。来,到我怀里乖乖睡一觉,醒来就甚麽问题都没有了。」 珊嘉微微侧过脸,看着他。 「小弟,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琼恩心中一凛,刹那间背上冷汗都渗了出来,「说甚麽呢,姐姐,」他勉强笑着,「我怎麽会有事瞒着姐姐。」 「可是你明明就有事瞒着我啊,」珊嘉说,「就在刚才我说的这件事情上。」 「姐姐,你怎麽得出这个结论呢?」 「因为你的表现很反常,」珊嘉说,「正常情况下,我说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认识那家伙,你肯定会帮我分析,帮我猜测,想那家伙到底是谁。你会很认真地考虑我说的话,哪怕是再荒谬再匪夷所思的话,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用心去想,不会不当一回事的。而绝不是像今天这样,极力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极力想让我相信『根本没有甚麽事情』,想把它含糊过去,」她盯着琼恩的眼睛,目光炯炯,「跟我说实话,小弟,你是不是知道了甚麽东西,又不想让我知道的?」 「姐姐,本来就『根本没有甚麽事情』嘛,是你自己多心……」 珊嘉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琼恩和她清澈的目光一交,那股无形的气势让他後面半截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讷讷地停下。「好吧,姐姐,」琼恩最後投降,「我跟你说实话就是了,你别那麽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害怕。」 「嗯。」 珊嘉垂下眼,身体後仰,靠在琼恩怀中,「说吧,小弟,」她说,「到底怎麽回事。」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琼恩沉吟半晌,最後说,「不是搪塞,姐姐,是真的说不清楚。事情到现在,我所有知道的,所有掌握的,也不过就是猜测,是臆想,没有半点真凭实据,或者拿得出手的实际东西。说到底,我也只是在担心罢了。」 「担心甚麽呢?」珊嘉柔声问。 琼恩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呢,我连自己到底在担心甚麽,其实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担心……勉强要说的话,是担心姐姐会卷入到一些很麻烦很危险的事情里去,担心姐姐会变成不是姐姐吧。」 珊嘉笑起来,「说甚麽傻话呢。姐姐就是姐姐,怎麽会变成不是姐姐?」 「所以说,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嘛,」琼恩说,「姐姐,我保证,等我把事情再弄清楚点,把有些猜测再稍微确定点,我就一定告诉你,好不好。现在真的是想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茫无头绪,一团乱麻。」 珊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房门轻轻被敲响。「两位,」莎珞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睡了麽?我这里有点进展了。」 ※※※ 在路上,琼恩暗中交待了莎珞克一件任务,就是撬开胖老头弗雷斯的嘴巴,尽可能地弄明白这一堆莫名其妙事情的前因後果。这几天赶路,其他人都累得够呛,弗雷斯倒是渐渐恢复过来,如果不是被绑着的话,估计都能跑跑跳跳了。虽然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老胖子,没想到却骨头很硬,无论怎麽威胁利诱,就是半句话不说,精神控制魔法对他也全无效果,琼恩气得简直都想严刑拷打,只是照顾珊嘉等女孩子在旁边,不方便动手,最後便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莎珞克去办。一到这座宾馆,琼恩就特地通过陪同官员,暂时「借用」了地下室给魅魔做刑讯逼供的场地,同时告诉她「放手施为」,除了不准色诱之外别无任何限制。莎珞克以前是铁王座的头号杀手,後来又在恶魔遍地的深渊里进修深造过,这点区区小事,想必难不倒她。 事实证明,莎珞克的确非常擅长此道,这才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有了进展。 琼恩打开门,让魅魔进来,「说来听听,」他说,「他都招了些甚麽。」 莎珞克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琼恩会自己出来,私下和她交谈,而不是请她进房间。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珊嘉,然後用目光询问琼恩:「你确定真的要当着她的面说?」 琼恩微微点头,示意无妨。以他的本意来说,确实是暂时不想让珊嘉知道这些事情,但刚才姐弟俩一席谈话,珊嘉已经对他的做法表示不满,虽然暂时安抚下去,但琼恩如果不想激化矛盾,不想惹姐姐生气,那总也得有所让步才是。 魅魔耸耸肩,「那好吧,」她说,从後腰摸出一本笔记翻开,「首先,据那死胖子说,後来蹦出来的那个全身金闪闪的家伙,叫做吉勒今。」 「吉勒今?」 这个名字琼恩倒不陌生,虽然也谈不上十分熟悉。以前在幽暗地域的时候,梅菲斯和他聊天时曾经提及过,灭亡古伊玛斯卡帝国的两大势力,一是穆罕瑞德,一是恩瑟,它们後来分别建国,由神王统治,其中恩瑟诸神王的领袖就是吉勒今。另外非常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吉勒今,又名吉尔伽美什,和地球苏美尔神话中鼎鼎大名的英雄王同名——甚至极有可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虽然还缺乏真正确凿的证据,但琼恩已经基本在心里判定:这个世界的恩瑟诸神,就是地球苏美尔神话中的那些神明。至於吉尔伽美什在地球神话里明明只是个凡人,顶多算个半神(准确说是三分之二神只血统,三分之一凡人血统),和希腊神话里的海格力斯之流同一级别,到了这里却成了诸神领袖,其中缘由就不甚清楚了。 问题在於,这位老兄不是明明已经挂掉了吗? 琼恩记得很清楚,恩瑟诸神先是在「兽人门」事件(orcgate wars)中,被兽人神明杀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後来在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中,吉勒今又被提亚玛特击杀,标志着整个恩瑟神系的覆灭。这些都是梅菲斯告诉他的,应该不会有错。 「这有甚麽奇怪,」莎珞克说,「巴尔也是十六年前死的,如今不也是幽灵不散吗。吉勒今好歹也是一方主神,死了照样还能偶尔出来透透气,很正常的。」 「唔,你这麽说倒也没错,可是……」 就如莎珞克所言,巴尔同样也是死了十六年,但他老人家的英姿琼恩前年还在巨魔山脉瞻仰过,但那是因为梅菲斯是巴尔的女儿,体内满蕴杀戮神力的关系。难不成这胖老头弗雷斯,是吉勒今的儿子不成? 「弗雷斯是不是吉勒今的儿子,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莎珞克笑盈盈地说,「但现在我们抓到的这个人肯定不是。」 「你甚麽意思?」琼恩不解。 「意思很简单,这个人并不是弗雷斯。或者更准确地说,真正的弗雷斯,那个塞尔的奴隶贩子,艾尔伯塔总督的叔父,早就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个冒充者,」莎珞克轻轻弹了弹手指,「他叫博沙迦,是个恩瑟人,吉勒今的苛律侍者。」 第三十九节 钥匙的取舍 穆罕瑞德和恩瑟的神王,其实更近似於「圣者」。他们能够赐予信徒神术,但影响范围只及於以神王为中心的一定范围之内,而不是像其他神只那样能普遍地赐予神术,无所谓距离远近,无论是天涯海角。因为这种缘故,这两国的政体都是封建制兼政教合一制,常常是一个神王率领着祭司们占据一座城市,各自为政,彷佛诸侯。神王是君主,但他们往往深居简出,甚至压根不问外事,於是祭司就成了实际的掌权者,身份地位非常尊贵。不同神王的祭司有着不同的称呼,吉勒今的祭司,就叫做「苛律侍者」,之所以会有这个称呼,是因为吉勒金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热爱制定各种不近情理的严酷律法来统治人民。 那这个苛律侍者,不老老实实在恩瑟待着,为何会冒充弗雷斯,他的目的又何在呢? 「钥匙,」莎珞克说,「为了寻找钥匙。」 「这个?」 在路上的时候,琼恩早就仔细搜过死胖子的身,一共只找到过两件有价值的东西,一是那枚据说能开启远山市魔法阵的钥匙,二是本薄薄的魔法书,此时都放在手边。听莎珞克提起,他将那枚钥匙拿了起来,「难道恩瑟人也打远山市的主意?」 「那倒不是,他找的是另外一枚钥匙——开启吉勒今的『王之宝库』的钥匙。」 「王之宝库?那是个甚麽东西?」 「听名字就知道啊,是吉勒今的藏宝库嘛。」 莎珞克接着解释,原来吉勒今这家伙是个暴君,他统治恩瑟期间,横征暴敛,搜刮了超出想像的海量珍宝,都被秘密收藏在某个地方,在传说中被称为「王之宝库」,吉勒今还特地为它亲手铸造了一柄钥匙。十六年前,吉勒今被杀,这柄钥匙也随之失踪,下落不明。 「这麽说,这死胖子……呃,苛律侍者甚麽的,是想进入王之宝库?」 「不是他,」莎珞克说,「另有主使者,是吉勒今的王后。」 「吉勒今……他还有王后?」 「有啊,他是神王嘛,别说王后,还有一大堆妃子呢。」 这倒也是,因为所谓「神王」,是神只以附体凡人的方式长久停留在物质界,同样也要饮食休息,同样也会生老病死,然後通过秘法一代代地转生。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其实已经不是神只,而是具有庞大神力的凡人——既然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那麽有王后有嫔妃,倒也不是甚麽不可思议的事情。 据莎珞克从那位苛律侍者口中了解到的信息,吉勒今死後,恩瑟分裂成大大小小几十家势力,陷入全面战乱,而邻国穆罕瑞德也趁机大举入侵,如今已经攻陷了恩瑟的大半国土。为了挽救国家危亡,吉勒今的王后,希望能够打开王之宝库,借助其中的财宝之力来平定战乱,打败侵略者。要打开宝库,就得先找到钥匙,王后通过某种秘密渠道,确定了钥匙就在远山市这片区域,至於更精确的位置,那就只能用人手来搜寻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塞尔的大奴隶贩子弗雷斯来到恩瑟。因为塞尔和穆罕瑞德两国是死敌,而穆罕瑞德和恩瑟现在又是敌对,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塞尔和恩瑟两国的关系倒是空前良好,来往密切。塞尔提供了大量的援助,帮助恩瑟对抗穆罕瑞德。弗雷斯在恩瑟做客时,偶然说起自己已经被任命为远山市的城主,即将走马上任,结果这句话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这位叫做博沙迦的苛律侍者,听到消息,觉得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将弗雷斯杀了,自己冒名顶替,前来远山城赴任。 「可是如果这麽说的话,我前年在塞尔见到的那个弗雷斯,还应该是本人,」琼恩说,「这次见到的是冒牌货,那麽他怎麽会认识我的?」 「那有甚麽难的,用魔法读取记忆就是了,」莎珞克说,「关键的重要的记忆自然难以读取,但认识你这种小事情,要知道还是很容易的。神术里也是有这种魔法的,吉勒金的苛律祭司就挺擅长此道。」 「可是吉勒金不是早就死了吗?他的祭司哪里还有神术可用。」 「极少数祭司还是有的,据说是那位吉勒金的王后,能够像神只一样向信徒赐予神术,但必须是在她附近的一定范围内才有效。」 琼恩皱眉,「那她岂不就是神王了?」 「不,比一般的神王要差得多,」莎珞克说,「就算是最弱的神王,至少也能支持一个城市的信徒,但这位王后的能力影响范围大概只有一座城堡。但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些,更具体的情形,我也就问不出来了。」 「真奇怪。」琼恩自言自语。 「对这位王后产生兴趣了?」莎珞克笑着打趣,「以後有空去恩瑟,记得上门求见吧。据那个家伙说,王后可是位天姿国色的美人呢,倾国倾城,艳丽无双,任何男人只要看她一眼,立刻就会被俘获,乖乖成为裙下之臣。」 琼恩「哈」地一声笑出来,「真有那麽漂亮,她只要往战场上一站,自然两军俯首听命,别说平定战乱,就算是统一世界都行了。哪里还需要找钥匙,开宝库,费这些心思——除非,」他故意看了看珊嘉,一本正经地说,「除非她像我姐姐一样漂亮,那倒有可能。」 珊嘉微微含笑,既无自得之色,也无羞涩之意,彷佛只是听到琼恩说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 莎珞克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苛律使者冒充弗雷斯到了远山,他身为城主,做起事情来自然方便,可以调动无数人力物力,加上几分运气,居然当真被他找到了钥匙,正准备送回恩瑟,结果碰上散提尔堡前来攻城。而且不知怎麽走漏了风声,散塔林会也知道了这枚钥匙的事情,歌曦雅亲自来追杀,博沙迦虽然曾经是吉勒今的高阶祭司,但现在神只已经死亡,他丧失了全部神术,自然不是对手。跌跌撞撞勉强保命逃亡,最终遇上了琼恩。 「唔,这家伙是怎麽冒充弗雷斯的?」琼恩好奇,「甚麽伪装魔法这麽强,居然能瞒过红袍巫师们。」 塞尔是魔法帝国,红袍巫师会也是大陆上规模名列前三的巫师组织,博沙迦冒充的这个弗雷斯虽然不是巫师,但却是大奴隶贩子,是艾尔伯塔总督的叔父,免不了会和红袍巫师打交道。不管他用甚麽魔法改头换面,掩饰术也好,变形术也罢,普通人看不出来,巫师总是应该能察觉到迹象的。 「不是魔法,就是单纯的易容,」魅魔解释,「据说那位吉勒今的王后极其擅长易容术,称得上是出神入化,能够把一个人通过化妆变成一只地精,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她。」 易容……唔,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在这种奇幻世界,因为魔法非常发达的缘故,别说是巫师,就算是普通人,一旦遇到超越常规的现像,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魔法」。就和琼恩刚才一样,下意识地就会想博沙迦用的是甚麽伪装魔法,却没想过原来只是易容化妆而已。而且因为根本不是魔法,所以也没有灵光,没有波动,再高明的巫师也难以察觉,用来对付红袍巫师是最合适不过了。 事情的前因,基本已经弄清楚了。那现在还剩下两个问题:第一,能够开启王之宝库的钥匙在哪里?第二,吉勒今又为何会突然跳出来? 「钥匙被他吞下去了。」莎珞克说。 「吞下去了?」 「嗯。」 因为被歌曦雅追杀,死胖子担心无法逃脱,於是索性把钥匙给吞了下去。通常情况下,人吞金是会死的,但那枚钥匙是神王亲手锻造,吞下去之後就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所以吉勒今的出现也就理所当然了,因为此时的博沙迦,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算是吉勒今的圣者。当然,因为钥匙上只有一点神力残馀,具现出来的吉勒今也只能是虚弱状态,还没怎麽动手就自己败退了。 然而问题是,恩瑟的王后之所以要找钥匙,就是为了开启王之财宝。如今钥匙被这胖子吞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麽。 「放心,既然能吞下去,自然能取出来,」魅魔轻描淡写地说,「只是需要点非常手段罢了。」 「嗯?难道开膛破肚直接取?但你不是说,钥匙被吞下,直接就和身体融合了。」 「是啊,直接融合了,所以开膛破肚也没用,而且也没必要那麽血腥残忍,」魅魔说,「最简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杀了。人一死,钥匙就会自动重新凝聚出来。」 「……这麽说,他是打算回到恩瑟之後自杀?」 「对。」 琼恩沉默了片刻,看着莎珞克,「我现在真好奇一件事情:你到底是用甚麽方法让他招供的?」 既然这位苛律侍者已经抱着必死之念,舍身之心,为了把钥匙带回恩瑟,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可见是「死士」一流的人物,难怪连精神控制法术都能抵御。这样的人物,魅魔到底是如何搞定的,琼恩实在是很好奇。倘若不是他有言在先,「不准色诱」,琼恩都要怀疑莎珞克是不是用了美人计。 莎珞克似笑非笑地看着琼恩,又看了看珊嘉,「你确定真的想知道?」她神情妖媚地说,「我倒不介意告诉你,但如果听了晚上做噩梦,可别找我算账呢。」 「呃……那就算了吧。」 琼恩转念再三,最终还是算了。他自度心理素质还行,倒不怕做噩梦,但珊嘉此时就在旁边呢。还是等以後有空,私下问莎珞克得了。 「那麽,」莎珞克说,「这家伙怎麽处理呢?」 事情基本弄清楚,该了解的也都了解,这胖子便已经丧失了价值,一直带在身上还是个累赘。既然如此…… 「你看着办吧。」琼恩说。 虽然没有明白说出,但意思是很明显的,便是直接杀掉了事,还能顺便拿到那枚钥匙,说不定以後有机会,还能去恩瑟开启王之宝库,发笔横财。反正这家伙其实是个冒牌货,不是真的弗雷斯本人,不必担心红袍巫师找上门算账。至於另外那枚钥匙,能够开启远山城防御法阵的,就先拿着再说,以後有空还给塞尔,还能算作一份人情。 珊嘉自然明白琼恩的意思,但也只做没听见,全无所谓。莎珞克起身出门,过了十分钟後返回,手中拿着一枚金灿灿的钥匙,造型有些古怪,形如飞鸟张开双翼。在钥匙的正反两面,分别刻着一行文字,琼恩看不懂,但其中一个词他是认识的,「星辰」,又做「神明」,一词两义,正是苏美尔的楔形文字。 「如何,要不要也吞下去试试?」莎珞克将钥匙递给琼恩。 琼恩笑了笑,没有说话。莎珞克当然是在开玩笑,但她不知道的是,琼恩还真动过这个心思。他可是能消融神力的,别人吞了钥匙,或许会有被吉勒金附体夺躯甚麽的担心,他却半点不怕。巴尔的神力他都吞噬过两次,还怕吉勒金不成? 算起来,他每次吸收神力,都能让魔法造诣获得显着提升。第一次在烛堡,吸收了莎珞克的神力,随後很快联结到魔网第四层;第二次在塞尔,吸收了菲娅的神力,一举凝结成了真名,跨入高阶巫师的行列(当然只怕也有影火的功劳)。自从进入幽暗地域以来,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停留在魔网第六层的阶段,距离魔网第七层只差一线,却始终无法突破。如今得到吉勒金的钥匙,倒还真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够吞噬丶融合,料想能够很快更进一层吧。 只是如果吞下去,钥匙就没了,以後就没法开启王之宝库。虽然不知道宝库里到底都有些甚麽,但吉勒金好歹一方神王,统治恩瑟数千年,他又是个横征暴敛的暴君,料想宝库里好东西肯定不少,说不定还有强力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否则吉勒金的王后也不会想倚靠王之宝库来平定战乱,打败穆罕瑞德的侵略军了。 所以这就需要权衡了,是要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还是要以後可能会获得的好处。当然,不借助钥匙,琼恩也并不是就不能突破提升,只是时间会往後推迟罢了;而反过来说,就算保留钥匙,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并打开王之宝库,这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如何取舍呢? 琼恩看了看身旁的珊嘉,然後有了决定。 第四十节 削苹果 单纯从利益权衡上说,留着钥匙比现在就吞噬更好。留着钥匙,有可预期的巨大利益(王之宝库),就算找不到宝库或者懒得去找,以後照样还能吞噬融合,又不是过了今天钥匙上的神力就失效消散。吞噬钥匙,融合神力,真正的意义只在於加快速度,节省一些时间罢了。 从理智上说,琼恩应该选择将钥匙留下,但他看了看珊嘉,随即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琼恩此次匆匆离开阴魂城,其实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去桑比亚,也不是为了和梅菲斯会合,而是为了珊嘉。诸多的迹象和若隐若现的线索,凝聚成不祥的预兆,一种山雨欲来暴风将至的压迫感,彷佛乌云般笼罩心头,让他忐忑不安。姐弟俩同时做奇怪的梦,昔日被谋杀的王后,莎尔神殿里的铁面人,和珊嘉气质神似的雕像,所有的这些,都令琼恩心神不定,总觉得巨大的危险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正悄无声息地一步步逼近。 带珊嘉离开阴魂城,目的是为了避免卷入漩涡,这种方法可行,但并不是长久打算。问题既然存在,那就要面对,要解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顶多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梅菲斯也曾经说过,棋手们正在角力,而且越来越激烈,风暴已经形成,而且在快速扩大,琼恩压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力量,然後当头迎上。 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力量——这才是琼恩的当务之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延後再议。钥匙上的那点神力,不可能让他立刻成长为顶级强者,但能抓住一点,便是一点希望,能多得一分,便是一分机会。 明白了这一点,做出选择就很容易了。吞噬钥匙的神力,虽然比较可惜,很可能因此就彻底放弃了打开「王之宝库」的机会,而且显然会多竖立一个敌人,便是想要得到钥匙的吉勒今王后——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对於琼恩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事实上,倘若不是因为忌惮莎尔,加上影火在体内太过隐蔽,潜伏太深,无从搜寻,他都想把影火也给给吞噬了。 既然做出决定,那麽事不宜迟。琼恩收起钥匙,告诉珊嘉他有事要处理,今晚不能陪她了。珊嘉似乎并不在意,也不多问,「去吧去吧,」她说,「早点休息,别太累着。」 「嗯。」 魅魔也随之起身,准备和琼恩一起告辞,却被珊嘉叫住了。「晚上还有事麽,莎珞克,」她笑着问。 莎珞克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没事,怎麽了?」 「那陪我睡好不好,」珊嘉说,「我一个人会害怕呢。」 莎珞克看着琼恩,後者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点了点头,然後走出房间。 珊嘉不是那种胆怯怕黑的女孩子,自从琼恩进入巫师学校之後,这些年来聚少离多,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睡,也从没听她说害怕过。所以这句话只是托词,她应该是有甚麽话要和莎珞克单独说。两个女孩子闺房密语,十有八九会涉及到琼恩,不过无所谓了,莎珞克聪明狡黠,阅历丰富,甚麽话该说,甚麽话不该说,她自然知道分寸。 回到自己房间,将从胖子身上获得的所有东西都放在桌上,两枚钥匙,一本魔法书。琼恩想了想,把开启远山防御法阵的钥匙和那本薄薄的魔法书都扔进了次元袋,将那把「王之宝库」的钥匙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若有所思。 他已经有过两次吞噬神力的经验,而且两次都很成功,所以他并不担心这次会失败,更不担心会被吉勒今圣者附体。神只要圣者降临,必须要有足够合适的「容器」,至少要是虔诚的信徒才行,胖子会变成圣者,因为他是苛律侍者,是高阶祭司,琼恩和吉勒今压根不认识,自然无所谓。 只不过,前两次都是在床上和女孩子云雨欢好,这次却是要把一把这麽大的金属钥匙给吞下去……还真是有点心理障碍。 琼恩犹豫半晌,先掷出两枚棋子,化作两名卓尔战士魔像,守在身边免得被人打扰。然後坐在床上,将心一横,把钥匙放进嘴里,正准备往下吞咽,却觉钥匙彷佛巧克力般入口即化,瞬间变成液体顺着咽喉流下,在胸腔里又突然横亘住了,像是重新凝成钥匙,卡在那里,不上也不下。琼恩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慌张,深深吸了口气,瞑目内视,开始按照前两次的经验进行融合。 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力量从琼恩身体每个角落里升起,彷佛无数条细细的黑色丝线,又若嘶嘶吐信的游蛇,迅捷又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朝着钥匙涌来,将它牢牢包裹在其中。这便是琼恩前两次吸取到的巴尔神力,当时他以为被完全消融了,连梅菲斯都感应不到,後来才知道神力本身仍然存在,只是巴尔的杀戮印记被抹销了。因为拥有的神力太微弱的缘故,只相当於一个普通的神子,压根无法具现外化,但在这种「内部消化」的时候,还是大有作用的。借助神力来对付神力,比起自己白手起家,自然事半功倍。 钥匙上绽放出金色的刺眼光芒,千万道极微小的闪电在其中穿梭跳跃,构成球形的防御壁,努力抵御着侵袭。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琼恩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驱使着杀戮神力冲刺丶撞击丶渗透丶潜入,像重重乌云蔽日般,一点点地掩盖着丶侵蚀着钥匙的光芒,让它变得黯淡下来。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但琼恩也极有耐心。最终,所有的金光和闪电都被吞噬,仅留下钥匙本身,静静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它上面镌刻的楔形文字像星辰一样开始闪闪发光,很微弱,但很清晰。然後钥匙开始扭曲,变成一团金色球体,它急速地崩塌丶收缩,直到变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 然後它剧烈地爆炸出来。 彷佛飓风,彷佛海啸,澎湃的气浪裹挟着闪电,像密集的黄金箭雨,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它们瞬间穿透了杀戮神力编织的乌云,直接攻击琼恩的精神。这算不上猝然生变,不过是最後的挣扎罢了,早在意料之中。 苍青色的铁幕在意识中徐徐降下,阻隔了全部金箭,黑暗汹涌而至,吞噬了所有光明。 ※※※ 当琼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冬日的和煦阳光从窗外透进,照在卧室的暗黄色地板上,泛着温暖的光泽。房间里非常安静,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一位肌肤像牛奶般白皙的褐发少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神情专注地在削苹果。 随着锋利的刀锋移转,果皮一圈圈地从苹果上剥落下来,连缀不断,直垂到地。眼看就要削完,她的神态越发认真,运刀更慢,显然不想在最後关头功亏一篑。琼恩看得有趣,也不出声打扰,静静地看着,只见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最终将果皮完完整整没有断裂地削了下来,然後脸上露出了充满孩子气的胜利笑容,简直把琼恩看得呆了。 他从未想到过,眼前的少女,也会有这样天真而单纯,却是美丽得惊人的笑容。 或许是感受到了旁边的视线,少女转过头来,正和琼恩四目相对。「醒了?」她笑着问,顺手用刀叉着苹果,递了过来,「我刚削好的,尝尝看。」 琼恩左手接过苹果,却没有吃,而是放在旁边柜子上,同时右手握着她的手腕,顺势一拉,将她拉到床上。「干吗?」她格格笑着,却并不反抗,乖乖任他摆布。 「先吃你,再吃苹果。」琼恩说。 男子睡梦方醒,正是血气最盛的时候,加上这几日一直在忙着赶路奔波,早就有些按捺不住,胯下正一柱擎天。而融合神力的成功,也让他积郁的欲火进一步膨胀,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出来。现在身边就正有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既然如此,还客气甚麽,就当是庆祝吧。 他抚摸着少女的秀发,命令她跪在床上,用口腔温柔地包容抚慰着他高涨的欲望。「十分钟,」琼恩轻声说,「否则就要接受惩罚。」 「嗯。」 少女应了一声,开始埋头努力干活,十分钟的时限很短,如果是梅菲斯或者芙蕾狄,那肯定是绝对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对於她而言倒也并不算非常艰巨,至少还有做到的可能。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樱唇吮吸,香舌舔舐,纤纤双手也加入进来,帮忙抚摸揉捏,修长玉指在男人腿股间轻轻勾勒,在他臀後打着转,一点点刺入。琼恩深深喘息着,用力拉扯着她的褐色长发,最终痛痛快快地在少女口中爆发出来。 少女的喉管颤动着,咕噜咕噜地将滚烫的牛奶尽数吞咽下去,「九分钟半,还有半分钟。」她看了看床边的沙漏,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这个纪录在琼恩身边的女孩子中首屈一指,估计以後也不会被打破,她自然有骄傲的资本——虽然这似乎也没有甚麽值得骄傲的。琼恩休息片刻,在她的唇舌服侍下再度重振雄风,於是命令她转过身,自己跪在她臀後,径直挺腰插了进去。少女温顺地迎合着,将臀部高高翘起,扭动腰肢,花径内壁随着呼吸缓慢而有力地收缩着,喉管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像是在哀鸣求饶,却更加撩拨起男人的狂暴欲望。 琼恩凶猛蹂躏着身前的少女,毫不怜香惜玉,每一下都是重重冲撞,深入到底。因为无需顾及对方的感受,只要满足自己即可,不用像平时那样忍耐,只过了不到一刻钟,他便再度在少女的体内发泄出来。 感觉到男人从自己花径内缓缓退出,少女勉力撑起身体,正打算按照以往的习惯,转回身来替他用唇舌「清洁」,腰背却被有力地按住了,令她无法动弹。「别动。」琼恩说,然後她感觉到滚烫坚硬的东西抵在自己股间,丰满柔软的两瓣雪白臀肉被掰开了,露出一朵精致纤巧的粉红雏菊,放射状的纹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诱人至极。而男人的庞然大物,此时就正杀气腾腾地顶在菊花蕊上,随时准备破关而入。 「那里不行……等一等……」 觉察到男人的意图,少女低声娇呼,扭动腰肢想要避开,她倒并不是对这种欢好方法有甚麽抗拒,事实上她挺喜欢,而且也曾经乐在其中。但自从拥有现在这具躯体以来,那地方还是处子,从未被开发过,紧致无比,如果未经充分的准备,贸然「使用」的话,会给她带来巨大的痛楚。 「晚上好不好,主人?」她软语哀求,「让我先做点准备,不然会很疼的。」 琼恩犹豫着,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也并没有离开,依旧顶在她身後。少女心中慌忙,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件救命稻草来,「主人,」她连忙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差点忘了告诉你。」 「甚麽?」 「珊嘉姐姐昨晚遭遇了刺杀。」 「甚麽!」 琼恩大惊之下,一把将少女推开,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一片。少女见他神色,不由得也是心中一凛,「别担心,主人,」她赶快补充,「她没事,安然无恙,别担心。」 闻听此言,琼恩稍稍缓过神来,只觉背上凉飕飕的,已经满是冷汗。「到底怎麽回事?」他问,怒视着少女。 少女不敢怠慢,连忙讲述事情经过。原来昨晚琼恩回房间後,她陪着珊嘉说话,眼看已经夜深,两人便睡在一起。反正女孩子同寝同眠,是很正常的现像,不足为异。到了半夜时分,突然听见门口处似乎有异动,她是杀手出身,耳目敏锐远超常人,警惕性更是极高,顿时便留了心。等待片刻,果然有人用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潜入,手持钢刀,朝着床边而来。她早有准备,待他走近,一鞭将他放倒在地,至於珊嘉,她一直都在熟睡中,压根连惊吓都没受到。 听到这里,琼恩总算是完全放下心来。「那个人是谁?」他问。 「就是这宾馆里的一个侍者。」 「侍者?」琼恩愕然,「他为甚麽这麽做?」 「暂时还不清楚,」莎珞克说,「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应该是散塔林会的间谍。」 第四十一节 不吉利的城名 竖琴手同盟斥候丶散塔林会间谍,这是费伦大陆上最鼎鼎有名的两大特工组织,其声望大致相当於地球上的中央情报局和克格勃。它们旗鼓相当,但也各有侧重,相比起来,前者更擅长潜伏丶渗透丶收集和窃取情报,而後者更擅长颠覆丶破坏丶暗杀和策反。远山城之所以会一夕陷落,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些散塔林会间谍的功劳。 琼恩从歌曦雅手里救下弗雷斯,夺取了钥匙,自知是重重得罪了散塔林会,被人找上门来,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麽快。「那个家伙现在在哪里?」他问。 「死了,」莎珞克说,「服毒自杀。」 那名间谍刚刚靠近床边,便被一鞭放倒,莎珞克将他抓住,正要审问,却被对方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瞬间便气绝身亡。莎珞克是魅魔,不是亡灵师,能撬开活人的嘴巴,却拿死人束手无策。唯一的线索,就是从死者脸上发现了易容的痕迹,而这是散塔林会常用的手法,竖琴手同盟更多是本色演出,不搞伪装。至於他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是否还有同伙等等,就一概不知了。猜测起来,应该是接到了远山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认出琼恩一行人的身份,想要拿到钥匙罢了。至於为何会选择珊嘉作为目标,那就更好理解,琼恩等人中,就数珊嘉最弱,几乎没有自保之力,偏偏地位又最高,只要以她为人质,不怕琼恩不乖乖交出钥匙。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正确,只是没料到莎珞克恰好今晚会和珊嘉睡在一起,结果功亏一篑。莎珞克以前是铁王座的王牌杀手,这种潜伏暗杀的事情,她是专家中的专家,所以对付这个刺客才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否则就算换了芙蕾狄或者芙莉娅陪着珊嘉,只怕刺客还真能得手。 一念及此,禁不住背上冷汗涔涔,「那现在珊嘉那边呢?」琼恩突然想了起来,「你怎麽不陪着她,如果还有同党怎麽办。」 「放心,芙莉娅和芙蕾狄现在和她在一起,我也通知了市政府,他们已经派了一群警卫过来,」莎珞克说,「而且我还把你那两个魔像护卫给派过去了,正守着珊嘉姐姐呢。」 莎珞克这一说,琼恩方才发现,昨晚准备吞噬钥匙之前,他出於安全起见,招了两尊卓尔战士魔像作为护卫,守在床边,醒来却都不见了,只有莎珞克坐在那里削苹果。只是他醒来後忙着推倒美女,一直没有注意。 「你能指挥它们?」琼恩惊讶。 「嗯,我也是才发现的,」莎珞克说,「当时没注意,随口叫它们过去,没想到还真有用。猜想大概是因为真名契约的缘故吧,你我灵魂联结,被魔像视为同一了。」 「唔。」 琼恩看着莎珞克,确定她并未撒谎,於是放下心来。真名契约的存在,生死与共的束缚,让他并不担心莎珞克会反噬或者背叛,如果魅魔也能指挥魔像,等於额外多了个帮手,反而是件好事。 得知珊嘉安然无事,琼恩心中巨石落地,但被这一惊一吓,原本高涨的欲火已经平息下去。「今天先算了,等到了乌拉斯皮尔城再和你算帐,」他在莎珞克的翘臀上啪地打了一下,「记得做好准备。」 「遵命,主人。」 魅魔娇声应命,媚眼如丝,脸上神情说不出的诱惑。她乖乖地趴下来,用小嘴替男人清洁完毕,然後服侍他穿上衣服,彷佛温顺柔婉的小妻子。「真乖。」琼恩夸奖。 「你喜欢乖的女孩子嘛。」 「当然,」琼恩捏捏她的脸蛋,「不过,莎珞克,这次多谢你了。」 倘若不是恰好有她在,珊嘉这次只怕当真凶多吉少。在反省自己警惕性实在太低的同时,琼恩也确实对莎珞克心怀感激——当然,感激归感激,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就是了。 说话之间,琼恩已经穿好外套,莎珞克也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间,前往珊嘉的卧室。 就如莎珞克所言,刺客早已自杀身亡,尸体都冷得透了,他的身份是这家宾馆的侍者,塔瑟谷人(自称),今年二十六岁,四年前来到欧杜林,无亲无故,未婚,无子女,平时为人十分低调,毫不起眼,和同事关系相处也都不错,总之就是个沉默踏实人畜无害的单身青年,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大家也都很惊讶。至於他脸上有易容的痕迹,因为手法非常巧妙隐蔽,除了莎珞克之外,其他人也看不出来,更不会想到是散塔林会的间谍。 「那个,兰尼斯特先生,」昨天送琼恩等人来宾馆的官员搓着手,虽然是大冬天,但他那张圆滚滚的胖脸上热汗直流,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对於此事,我们非常抱歉,那个,深表歉意……」 阴魂城和桑比亚是盟国,甚至在合作当中还隐然居於上风位置,毕竟现在桑比亚的大统领米拉贝塔夫人,是靠着阴魂城的鼎力支持才打败竞争对手银鸦,登上宝座的。琼恩等人身为阴魂城的使者,被安排住在桑比亚首都的宾馆里,结果当晚就遭遇暗杀,而且刺客还是宾馆的工作人员……虽说这个世界还没有发展出成熟的国际法,但发生这种事情,桑比亚无论如何也得给个交代。米拉贝塔夫人是一国领袖,自然与她无关,真会被拉出来当替罪羊的,还是具体经办的人员。 好在琼恩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其实应该是自己惹出来的,和桑比亚并无关系,因此不打算追究,桑比亚政府官员自然更是求之不得。双方走走过场,将事情定性为「宾馆侍者突然精神失常,行凶伤人被制止」,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责任也无从追究起,就此结案完事。琼恩一行人按照原计划动身出发,顺着桑比亚的「国家大道」,浩浩荡荡地前往乌拉斯皮尔城。 之所以说浩浩荡荡,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之後,相关官员立刻把「阴魂城使者」的护卫数量增加了五倍,原本是八个,现在是四十个。带着四十个保镖前呼後拥,招摇过市,这感觉着实不差,可惜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敌人,纯粹成了摆设。 桑比亚富庶繁华,财力雄厚,国家大道也建得实在是宽敞平坦,不过两天时间,琼恩一行人就顺利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乌拉斯皮尔城。 ※※※ 比起生气勃勃的远山和欧杜林,乌拉斯皮尔城更像个安静的老者,作为桑比亚的古城之一,它其实也有接近三万的居民人口,称得上是大都市,而且地理位置不错,是优良的海港,来来往往的商船络绎不绝。但整个城市彷佛总是呈现着一种浅灰的冷色调,居民们衣着朴素,生活简单而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建筑物也大多古旧破败,没有喧闹的酒馆,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更看不见怀揣梦想和热血的冒险者们。城中有七八位神只的教会,但规模都不大,神殿也很小,位置偏僻。据陪同人员介绍,因为某些历史原因,乌拉斯皮尔的居民对神只普遍抱有一种冷淡的态度,不是不信,但也极少虔信,大致可以算是泛信——琼恩总结他的意思,其实就是一句话:「敬鬼神而远之」。 阴魂城之前派来进行「捕捞」工作的人员居住在城南的码头区,一座爬满了青藤的古老宅院里,负责人叫做拉加西亚曼特斯,因为名字太长,一般都叫他拉加,是炼金学院里的一位教授,和琼恩还算认识。碰面之後,先介绍情况,然後琼恩才知道,原来阴魂城在桑比亚折腾了这大半年,既不是想捞鱼,也不是想捞沉船,而是想捞一座城市。 一座耐瑟瑞尔帝国时代的浮空城。 耐瑟瑞尔存续三千多年,历史上出现过的大奥术师数以千计,去掉死亡的,去掉像奥沃这样居住在地面的,去掉霍杰哈纳这样依附其他大奥术师的,等等等等,总之在帝国陨灭的前一刻,天空中大概一共漂浮着几百座浮空城。结果大灾变降临,浮空城尽数坠毁,摔成了碎渣,只有极少数运气超好的侥幸逃脱。 阴魂城此次想要打捞的这座浮空城,名为萨库尔斯,又名「星陨城」,在耐瑟时代也算是颇有名气,原主人是一位极擅预言魔法的大奥术师,据说还曾经当过阴魂城主夏多的老师。根据布雷纳斯收集到的各种资料来分析,大灾变发生的时候,这座浮空城正在桑比亚附近的坠星海上空慢悠悠地飞行——然後扑通一声坠入了海中。 「星陨城?取这麽不吉利的名字,果然最後掉进了坠星海。」琼恩随口说。 「星陨城的意思,是说仰望夜空,看漫天星辰坠落如雨的意思,」拉加很严肃很认真地解释,「不是说会掉到坠星海里去。」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了。」 因为是坠入海中,所以应该没有像其他浮空城那样摔成碎渣,换句话说就是还大有剩馀价值可供榨取。阴魂城的目的,便是将这座浮空城打捞上来,至少是把里面的宝物给打捞上来。只是大海茫茫,要找一座古城可不容易,阴魂城魔法发达,强者众多,但潜水员还真找不到几个,有相关知识的人都少。再加上桑比亚内战的影响波及,如今已经小半年过去了,除了把目标范围缩小到乌拉斯皮尔城附近的海域之外,目前还没太多进展。 没进展不要紧,反正这不属於琼恩的工作,他这次过去,只是待几天,随便看看情况,回来交份报告便算完成任务。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弗朗西斯科先生在这里吗?」琼恩问。 「哦,他出海去了。」拉加说。 所谓出海,意思大概就是说到海里去搜索浮空城吧。「那甚麽时候会回来呢?」琼恩又问。 「这个就不好说了,」拉加说,「海洋和陆地完全是两码事,行程很难由自己控制。弗朗西斯科已经出去三天了,按照以往的经验,长则六七日,短则两三日,他就应该回来了——找他有事吗?」 「哦,只是一点私事,想要请教他罢了。」琼恩含糊着,将话题扯开。 既然要找的人不在,琼恩等人便先安顿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消息。眼看又是两天过去了,出海寻找浮空城的阴魂城人员还没回来,琼恩也不着急。既来之,则安之,这麽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几天。 这一日下午,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温习魔法。自从吞噬了吉勒今神力之後,经过这些天不断温习强化,琼恩已经能够成功并稳定地联结魔网的第七层。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与之相匹配的更高深的法术。 他的魔法书中,早就预先抄录了精心选择的合适法术,相关资料和内容也都已经看过无数遍,具体的细微疑难之处还特地向奥沃请教过,可谓是烂熟於心。理论准备既然已经充分,转化为实践也就事半功倍。这几天他已经学习并基本掌握了一个叫做「操控天气」的法术,能够在短时间内影响一定范围内的天气,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运用得巧妙的话,能够在冒险或战斗中发挥出巨大作用。 在脑中再度温习模拟了两遍「操控天气」法术後,琼恩将目光转向桌子的右侧。那里正放着一本书,很薄,顶多二十页,红色的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装订颇有些粗糙。这是他从那位冒充弗雷斯的苛律侍者身上搜出的战利品之一,里面记载了四个颇为独特的魔法。 「尼柏之柔和提醒丶尼柏之温缓警告丶尼柏之严厉斥责丶尼柏之愤怒惩戒。」 虽然是四个名字,其实本质上就是同一个,统称为「尼柏之鞭笞术」,只不过是调用不同层级的魔网能量塑成,所以威力上有所区别罢了。简单来说,这法术的作用就是用魔力塑成一条无形的鞭子,对受术者进行鞭笞,效果从最轻微的疼痛和麻痹(柔和提醒)逐步增强,一直到最严重的直接死亡(愤怒惩戒),发明者尼柏是塞尔历史上着名的红袍巫师,曾经是八大学派首席之一(附魔首席),以喜好用各种别出心裁的手段折磨奴隶而「名垂青史」。他的很多着作和论述,都被塞尔的奴隶贩子奉为经典教材加以学习的。苛律侍者冒充弗雷斯,不知从何处得到这几个法术的资料,估计是想自己有空学习,没想到最後便宜了琼恩。 因为放弃了塑能和亡灵术,琼恩的魔法攻击力不足一直是个缺陷,虽然有了解离和石化,终究还是太少太单调,而且解离太过凶狠,轻易不敢动用。有了这尼柏之鞭笞术,以後对敌的时候,可供选择的馀地也就大很多了。 而且,除了对敌,似乎还有别的用途,比如闺房调教…… 琼恩心中想着,将目光下移。温习魔法的时候,他是坐在书桌前,而在桌子下面,正跪着一位妩媚娇俏的褐发美人,乖巧地将脸埋在他的胯间,小嘴卖力吞吐,做着香艳旖旎的服务。这是琼恩的要求,并美其名曰:帮助主人做施法专注的训练。 既然是要帮助做训练,莎珞克自然不会当真拿出全部本事,只是浅尝辄止,否则世上哪里还有男人能够抵抗得住,更别提还看书学习了。尽管如此,还是弄得琼恩舒爽不已,飘飘欲仙,甚至想古人说读书之乐,在於红袖添香,然而红袖添香,又哪里比得上有美人吹箫……这到底是古人太纯洁,还是自己太邪恶。 好吧,不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他拍了拍魅魔的头,示意她从桌下爬出,然後坐在自己大腿上。两人面对着面,下体紧密结合在一起,莎珞克搂着琼恩的脖颈,一双长腿紧紧地扣着他的腰。这个姿势她完全无法上下动作,只能静静抱着,但紧致的花径内壁却随着呼吸剧烈地抽搐收缩着,给琼恩的感觉完全不亚於真正的激烈交合,好几次都险险要爆发出来。 实际上,莎珞克这样做,耗费的体力也要远远超过正常欢好。她的喘息不知不觉已经变得粗重起来,热热的气息吹在琼恩耳朵里,一阵阵麻痒彷佛轻微电流传遍全身,满蕴水汽的美眸半睁半闭,俏脸两颊如酒醉般酡红。琼恩静静看着,然後轻轻吻上她因为乾燥而格外鲜艳的嘴唇。 唇瓣一触,莎珞克像是受到惊吓般,头下意识地後仰,眼睛也睁得大大,彷佛不敢置信。琼恩却不管,双手捧着少女的脸蛋,让她无从躲避,再度吻上樱唇,舌尖柔柔挑逗着,撬开贝齿,游入口腔。莎珞克发出「唔丶唔」的低吟,像是抗拒,香舌却是不由自主地迎合上来,和男人做着激烈的热吻。 半晌之後,两人分开,莎珞克看着琼恩,眼神中彷佛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从未有过的意味。「琼恩。」她轻轻叫着巫师的名字。 「嗯?」 「你知道麽,」她说,红晕的脸颊泛起纯真的羞涩,「这是我第一次让男人这样吻自己。以前我最多……最多让他们亲亲嘴唇而已,从来不准他们把舌头伸进来。」 「嗯。」 「你相信?」 「嗯。」 莎珞克定定地看着他,「为甚麽今天会对我这麽温柔啊?」 「怎麽?不喜欢?」 「当然喜欢,我又不是心理变态,」莎珞克撒娇似地撅起嘴,「能被男人温柔地呵护对待,又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的。」 「喜欢就行了,问那麽多做甚麽。」 「可是你平时从来都对我很凶啊,」少女说,「从来没对我这麽温柔过,人家不习惯嘛。」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彷佛有勾魂的魅惑力,听得琼恩下身一涨,几乎要喷发出来,赶快收敛心神才不至於就此败阵。「我平时对你很凶?有吗?」 「有啊,你对其他人都很好,把她们当情人看待,别说艾弥薇和珊嘉,就算是芙蕾狄,你都会哄她,宠她,怜惜她,我就从来没这种待遇,」莎珞克幽幽说,「对於你而言,我就像是个工具似的,打架的时候可以帮手,空闲的时候可以聊天,想要女人了又找不到其他人,就在我身上发泄。每次做完了,直接就离开,连一点完事後的温存都没有呢。」 琼恩语塞,一时无话可说。 「从深渊开始,我跟着你也已经大半年了吧,」莎珞克说,「不管一开始因为甚麽原因,我总能算是对你尽心尽力。已经签了真名契约,我也就从不指望还能离开你,只想能过得好些。可是你对我呢,无论我做得再多,做得再好,在你心中,我依旧都还是在烛堡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杀手吧。」 「莎珞克……」 琼恩正想道歉,少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又露出平时那种妖艳妩媚的神情,「跟你开玩笑啦,」她说,「还真相信了?笨笨笨笨,别忘了我可是魅魔啊。」 琼恩微微一笑,看着她,「或许不是玩笑呢?」他轻声说,「就算是玩笑,那也没关系啊。总是一种玩法也太无聊,待你温柔点,就当是换种花样,换个口味。」 「原来如此,」魅魔格格地娇笑着,花径的有力收缩原本因为接吻和说话而停止下来,现在又再度恢复,而且速度加快,「那麽,主人,要不要再换种口味呢,」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声音低得彷佛听不见,却又让琼恩听得清清楚楚,「遵照您的吩咐,那地方已经……做好了准备呢。」 那当然是要的了,主动送到嘴边的美食,岂有放过的道理。 琼恩双手握着魅魔的纤腰,将她整个人从身上「拔」出来。莎珞克乖巧地将上半身趴在书桌上,高高翘起雪白美臀,双手主动掰开臀肉,露出纤巧雏菊,等待着男人的入侵。琼恩做了个深呼吸,抵上她的身体,正要进入。突然「砰砰」地敲门声响起,接着拉加的难听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兰尼斯特先生在吗,」他说,「我们有大发现。」 「……我不在!」 第四十二节 发现 哲人说,幸福往往相似,不幸千差万别。琼恩现在就新发现了一件不折不扣的不幸:面对着乖巧听话的漂亮美女,正准备提枪上马,突然有人不识时务地跑来打扰。 如果有可能的话,琼恩很想直接一掌把对方隔空拍死,然後继续和莎珞克做该做并且爱做的事情。问题在於首先他没练过隔山打牛的劈空掌,而解离术之类也不可能隔着门板伤人;其次他也不敢伤人,对方好歹是此地的负责人,阴魂城的同僚,不是甚麽路人甲杂兵乙;最後,拉加既然说有大发现,显然是指搜寻星陨城之事,那麽弗朗西斯科也应该回来了吧,这是关系父母死亡真相的正事,不可耽搁。相比起来,魅魔的小菊花,只能先不采摘了。 没事,下次继续就是,反正是盘子里的菜,早吃晚吃都一样,不必急於一时。 拍了拍莎珞克的翘臀让她起身,两人穿好衣服打开门,拉加瞥了他们一眼,明显看出刚刚云雨过的痕迹,但这是别人的私生活,自然当做没看见。「我们可能找到星陨城了。」他说。 「可能?可能是甚麽意思?」 正准备推倒美女结果被打断,琼恩涵养再好也憋着一肚子火,说话语气自然就很生硬。拉加也不在意,「我们在海底找到了一件东西,极有可能是来自星陨城。」 「甚麽东西?」 「看看便知,」拉加说,「在地下室,跟我来。」 琼恩让莎珞克留下,自己跟着拉加下楼,经过狭窄的楼梯,走进一间亮堂堂的地下室。几个身穿黑袍和灰袍的男人或站或蹲,围着甚麽东西,借着头顶巨型魔法灯的光亮仔细观察。他们全神贯注,以至於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琼恩走到旁边,只见是一个足球大小的玉白色球体,摆在木头支架上,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到让人一看就会目眩头晕的纹路和图案。「这是甚麽?」他勉强集中精神看了片刻,不得其解,於是问拉加。 「天穹仪。」 「天穹仪,这名字有点耳熟……唔,占星术用的道具麽。」 「是啊。」拉加说。 「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就是这东西?」琼恩皱眉,「怎麽确定它是来自星陨城呢?难道……」他脑子终究转得快,「星陨城的城主是一位占星师?」 「当然,」拉加说,显然对琼恩的话觉得十分可笑,「奥嘉莱斯女士不仅仅是占星师,而且是继『大地先知』之後,帝国占星界的第一人,兰尼斯特先生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废话,我又不是预言师,更不是占星师,怎麽会知道? 占星术是预言魔法的一个分支,而且是极其冷僻的分支——因为实在是太过冷僻,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甚至都不开设这门课程,琼恩之所以还知道点相关信息,是无意间听芙蕾狄说的。芙蕾狄是预言专业的学生,虽然她也不学占星术,但教授在讲课时多少还是会提及一些。 外行人听到「预言术」这个名字,大部分都会认为是预测未来的魔法,其实这是误解。预言术主要的作用是侦查探测丶传递讯息丶分析情报丶揭示秘密。此次派来打捞陨星城的阴魂城人员,大多都是布雷纳斯的学生或部下,以预言师居多,他们能够在茫茫大海中搜索定位目标,但没一个能预测明天会发生甚麽事情。通常的说法是:「预见未来,那是连神只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占星术的要义,便在於预测未来。 所谓占星术,内容非常广泛,粗略而言就是以通过观测星像的方式预测未来的魔法——事实上,很多巫师都拒绝承认占星术是一种魔法,认为只算是梦呓和胡说八道,而且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占星师也的确都是骗子,或者妄想狂。芙蕾狄曾经说过,占星术之所以衰微,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占星师的资质要求太高。这种资质不是指血统或遗传基因,而是超一流的智力和理性,加上超一流的直觉和敏感——具备前者的人是有的,具备後者的人也是有的,虽然都很少——但两者同时都兼备的人,那就凤毛麟角了。尤其是巫师这种群体,往往都是理智有馀而感性不足,直觉迟钝得一塌糊涂。所以古往今来,打着「占星师」名头的家伙很多,但真正的占星师,其实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其中最着名的自然是大地先知和阿兰多,前者是康杰诺·艾恩的老师(康杰诺是耐瑟历史上第一位大奥术师),预言了耐瑟帝国的崛起和辉煌;後者则被认为是耐瑟帝国陨灭之後这一千七百年来最伟大的预言师,准确预测了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预言之神萨弗拉斯的选民。 至於这位奥嘉莱斯女士,琼恩孤陋寡闻,倒确实没听说过,料想也不过尔尔,所谓「大地先知之後帝国占星界第一人」的说法,估计不是吹嘘,就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否则的话,她怎麽预测不到大灾变即将来临,早早找个地方把浮空城安全降落下来呢,还在天上飞,结果掉进了坠星海里,名副其实的「星陨」了——从这点来说,她预言似乎还是挺准的。 想是这麽想,嘴上自然不能说,好在拉加先生也没有和他这个外行认真计较的意思,琼恩顺势转移话题,问起发现这个天穹仪的经过。原来是派出去搜寻的人员,历经几天的徒劳无功後,这一日正准备返航,偶然在一艘路过的渔船上发现了这东西。天穹仪是占星术的专用道具,渔民们不认识,只是打渔的时候捞起,觉得似乎是个古物,打算拿回城里卖点钱。阴魂城的搜寻人员自然识货,一见之下大喜过望,直接买下,然後一边派人把天穹仪送回乌拉斯皮尔城,一边前往渔民发现天穹仪的那片海域继续搜寻,希望有所发现。琼恩想见的弗朗西斯科也没有回来,此时正在海上继续工作呢。 说话之间,那几个鉴定人员已经做出了结论,确认这座天穹仪确实来自星陨城,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天穹仪的最下方,非常隐蔽地浮雕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栀子花,这正是星陨城城主奥嘉莱斯女士的个人标志。 这是个重大发现,意味着成功触手可及,经过大半年来的辛苦努力,如今终於看见了曙光,拉加等人自然都很高兴。琼恩对此不关心,也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心想还是回去继续推倒魅魔吧,刚一转身,险些撞上了在身後站着的一个人,倒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珊嘉。 「姐姐,你怎麽来了?」 珊嘉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个玉白色的天穹仪,目光锐利,像是能够穿透表面看到核心似的,神情非常认真。琼恩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再出声打扰。过了半晌,珊嘉彷佛如梦初醒,全身震了一震,整个人的感觉「缓和」下来,「这是天穹仪,对吧,小弟。」她轻声问。 「是啊……姐姐你怎麽会知道?」 除了琼恩刚进来的时候,拉加说过一次天穹仪,後来在场所有人都没再提过它的名字,只是用「这东西」代替。珊嘉显然是中途才进来的,她怎麽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知道了,」珊嘉微微蹙眉,「而且这东西,好奇怪,我越看越熟悉,好像以前经常见到似的。」 ……姐姐,你最近怎麽总是看甚麽都觉得眼熟,上次看吉勒今觉得眼熟,这次看天穹仪又觉得眼熟,你一直这样下去,作为弟弟我的压力很大啊。 珊嘉沉吟不语,看着天穹仪,神情像是在极力回忆丶苦苦思索,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姐姐,别想了,你是这些天太累了而已,容易出错觉,」琼恩揽着珊嘉,想带她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自然甚麽事情都没有了——对了,」他压低声音,凑近耳边,「今天是第六天了,姐姐那个应该完了吧,要不要我陪着……」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被这样一说也就心下释然,觉得「可能真是最近太累了,是错觉吧」,至少会暂时放开念头不想。人是很容易动摇的生物,女孩子尤其如此,在信任的人面前更是如此。然而珊嘉偏偏就是特例,她性格外似温柔,内极刚强,一旦认准的事情,就算是琼恩也没法说服她。「不是错觉,小弟,」她轻声但坚定地说,「我的确曾经见过它,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但这绝对不是甚麽错觉,我自己很清楚。」 姐姐,作为一个女孩子,可不可以不要这麽自信…… 琼恩一时间也无话可说,此时拉加等人嘀嘀咕咕商议出了个结果,决定全体出动,前往发现天穹仪的那片海域搜寻,毕其功於一役。拉加问琼恩是否愿意同去,琼恩正待推脱,珊嘉已经抢先说话了。 「我们去。」她说。 「姐姐!」琼恩叫起来。 「听我的,小弟,」珊嘉说,「我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走这一趟。」 她语调平淡,但其中透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半点不容违拗,琼恩为她气势所摄,竟不敢反驳。「那好吧,」拉加说,「既然如此,我们就马上做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第四十三节 下不为例 琼恩一向是个不怎麽积极进取的人,除非形势逼迫,不得不然,否则他从来不喜欢冒险,不愿意出头,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职责便是。此次来乌拉斯皮尔,本意只是找弗朗西斯科询问父母死亡的真相,顺便看看捕捞工作的进展而已,可从来就没打算过要亲自参与。所以珊嘉突然做这个决定,当真是吓了琼恩一跳。 算了,反正只是去打捞遗宝,又不是闯龙窟入虎穴斗大魔王,何况大家集体行动,这麽多阴魂城的巫师联手,就算是屠龙都有希望,安全性应该也没问题。既然珊嘉这麽坚持,那就走一趟罢。否则的话,难道还能当着这麽多外人的面和姐姐吵架麽? 尽管如此,心中不快总是难免的,在人前不好发作,等回到房间里,琼恩正要说话,珊嘉却抢先开口。「对不起,小弟,」她笑语盈盈,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势,「刚才是姐姐不对,姐姐太冒失了,不应该抢着做决定。现在姐姐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小弟你就原谅姐姐这次,好不好?」 「……姐姐,你的态度转变未免太快了点吧,我有点不适应啊。」 琼恩原本积郁的那点怒气,被美人姐姐这样软语央告,顿时半点发作不出。「算啦,姐姐,事情都过了还说甚麽,」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过姐姐啊,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甚麽突然想要和大家一起去捞那座浮空城呢?态度还这麽坚决。这件事情和我们其实没多大关系吧。」 「有关系啊。」 「唔?」 「小弟,我记得那天晚上,就是你从布雷纳斯殿下那里得知害死父亲母亲凶手名字那一天的晚上。你和我说,要来一趟桑比亚,对吧。」 「是啊。」 「我当时说甚麽呢?」 「你当时说,嗯,说要我和一起来。」 「对,那你当时的反应呢?」 琼恩不回答。 「不记得了?小弟,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珊嘉轻声笑着,「你当时很不情愿地敷衍说『再说吧』——姐姐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可是……」 「可是没过两天,你就急急忙忙地要来桑比亚,而且还要我和你一起——小弟,到底是发生了甚麽事情,让你改主意改得这麽快呢?」 「……姐姐,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用记得这麽清楚吧。」 「办不到哦,小弟,」珊嘉笑着,「姐姐呢,天生就是这个性子,甚麽都记在心里,清清楚楚的,就算自己想忘也忘不了——所以呢,小弟,记得不要得罪姐姐,不要惹姐姐生气,否则姐姐会记一辈子的。」 「……」 这是威胁,标准的威胁,绝对的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你有事情瞒着姐姐,小弟,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和姐姐有关的,对不对?」珊嘉的语调不疾不徐,显然已经思虑成熟,「到底是甚麽事情,姐姐猜不出来,但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从未见过的人,为甚麽总觉得熟悉;明明从未见过的东西,为甚麽会认识;明明从没学过的曲子,却像是已经练习过千遍万遍——难道我曾经失忆过吗?」她微微地笑着,「可是也不对啊,从小到大,从记事开始,每一年丶每一月丶每一天发生过甚麽,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中间没有缺失,没有断裂,没有空白的呀。」 「那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她最後问。 「我不知道,姐姐,」琼恩勉强回答,他也有些不高兴起来,「这件事情我们上次就已经谈过啊。我确实还没真正搞清楚情况,不是要故意瞒着你,难道姐姐你不相信我吗?」 「姐姐相信啊,」珊嘉说,「正因为相信,所以才要这麽做。既然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就更要想办法去弄清楚。既然我认识那个天穹仪,说不定到了浮空城里,又能有更多的发现呢。」 「那行吧,明天我去一趟便是,」琼恩说,「姐姐留在这里等消息就好了。」 珊嘉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姐姐,你干嘛这麽固执,」琼恩皱眉,「有必要麽?」 「有必要,」珊嘉说,「无论如何,这是我的事情,对不对?既然是我的事情,那我就不能甚麽都不知道,甚麽都不参与,只是等待。一切都要等你弄清楚了,等你想明白了,等你有了结果之後再来告诉我——小弟,你不觉得,这样对姐姐不公平吗?」 「……算了,那就一起去吧。」 琼恩莫名地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姐弟俩还从未为甚麽事情这样争执过呢。「时候也不早了,姐姐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呢。」他说,转身正准备出门,却被珊嘉从背後抱住了。 「对不起,小弟,」珊嘉低声说,她的脸贴在琼恩的後颈上,轻轻亲吻,「是姐姐太任性了,惹你生气。姐姐只是……只是真的不想再做旁观者了。」 「胡说甚麽啊,姐姐,」琼恩很生气,「你是我姐姐,是我最心爱的人,我们会永远永远都在一起,怎麽突然说甚麽旁观者的,胡思乱想,莫名其妙。」 「确实是姐姐在胡思乱想啊,所以说对不起嘛,」珊嘉微笑着,「小弟,偶尔就纵容姐姐任性一次,好不好?」 琼恩转过身,托着姐姐的脸,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说甚麽,却又无从说起,最後只能点了点头。珊嘉开心地笑起来,双臂勾着琼恩的脖颈,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主动献上香吻。 甜幽幽的少女体香,勾起了男人的欲火,琼恩的下体不知何时已经涨硬得发疼。他一把将姐姐拦腰抱起,放在旁边的床上,伸手要褪她的鞋袜,却被珊嘉止住了。 「别动,小弟,」她低低喘息着,声音又甜又媚,「让姐姐自己来。」 她坐在床上,弓起腰,慢慢褪去鞋袜,露出一对粉嫩纤足,然後解开衬衫,脱下长裤,全身只剩一套黑色内衣。她抬头看了看琼恩,随即害羞地将脸低了下去,反手到背後,解开文胸的搭扣,两团足有d罩杯的硕大软肉一下子弹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勾引着男人的目光。珊嘉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跪起身,双手扯住内裤边沿,将那块巴掌大小的布片顺着修长美腿一点点褪下来。 她已经全身赤裸。 玉白色的肌肤,因为羞涩而透着醉人的晕红,长长的黑色秀发浓密而光洁,像最精致的毯子,盖着少女的裸背。胸口雪白的丰腴上,点缀着两点嫣红,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项链在深深沟壑间若隐若现。她的腰肢纤细无比,臀部不算太大,但非常挺翘,饱满结实,就像是刚刚成熟的水果,让人情不自禁就想咬上一口。 「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珊嘉的裸体,无论琼恩看过多少次,再看多少次,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厌倦。完美的比例,完美的曲线,简直不像是真人,而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每次看到它,抚摸它,琼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世界上怎麽会有这样完美之物,就算是天上的女神,应该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拥有这样完美躯体的少女,是自己的姐姐,自己的情人呢。 珊嘉拉着他的手,让他靠近,然後替他脱去衣服。琼恩神魂颠倒,迷迷糊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全身赤裸。「乖,小弟,坐着别动,」少女娇声说,「让姐姐来服侍你,算是姐姐为今天的事情向你道歉,好不好?」 「唔。」 琼恩下意识地答应着,珊嘉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头,然後跪着爬过来,亲吻他的额头丶鼻梁丶嘴唇和脸颊,然後沿着脖颈丶胸膛一路往下,最後像只温顺的小猫,将脸埋在男人胯间,暖暖的口腔包裹着他的大家伙,甜甜吮吸,不时用舌尖灵巧地打着转,彷佛品尝美味。 抚摸着少女的秀发,轻轻揉捏她精致的耳垂,琼恩愉快地享受着姐姐的温柔服侍。平心而论,珊嘉的唇舌技巧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很生涩,因为缺乏经验和锻炼的缘故,别说远远比不上莎珞克,就算是梅菲斯或者芙蕾狄都比她强得多。但对於琼恩来说,心爱的美人姐姐在身下品尝吞吐,卖力取悦他,光是看到这幅美景就已经兴奋得一塌糊涂,心理的快感飘飘欲仙,至於姐姐的技巧如何,那基本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珊嘉努力半天,累得娇喘吁吁,额头上已经沁出细细香汗,只觉得这家伙越来越坚硬,越来越涨大,小嘴已经容纳不下,却毫无半点要爆发的迹象,不由得有些气馁,噘着小嘴抬起脸来,「小弟,你这坏家伙怎麽还不出来啊,我都要累死了。」 「快了,就差一点,」琼恩随口哄着她,「姐姐继续努力好不好?」 「才不信,」少女哼了一声,「看它这精神抖擞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知道还早着呢。」 「可是姐姐说,这是作为对我的道歉呢,」琼恩笑着,「难道半途而废就是姐姐表达歉意的方式吗?」 珊嘉看着他腿间昂首挺立的家伙,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算了。」她轻声说,彷佛是自言自语,然後拿起刚才脱下放在旁边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贝裘里宝石吊坠来。 「只此一次,小弟,」她警告,「下不为例,更别指望以後天天有这种待遇。」 第四十四节 莎珞克的故事 「甚麽只此一次?」 琼恩还没反应过来,珊嘉已经默诵出了咒语,透明的轮廓在空气中悄然出现,在半秒钟内完全具现为人形,正是莎珞克。和往常不同的是,她并非以战斗姿态出现,而是一丝不挂,赤裸的躯体骄傲地暴露在空气中,蜂腰隆臀,滚圆结实的大腿紧紧并拢,胸部傲然挺起,充分展示出身为魅魔的无比自信。 因为上次在欧杜林的教训,琼恩把贝裘里宝石吊坠给了珊嘉,目的是万一遇到危险,能够召唤出魅魔来护卫。只是珊嘉并不喜欢把莎珞克封在宝石里,平时总是让她留在外面。此前琼恩跟拉加去地下室,是吩咐莎珞克去陪着珊嘉的,按道理说魅魔不可能抗命;後来珊嘉出现的时候,莎珞克并不在她身边,当时琼恩就有点奇怪,如今来看显然是被封进了宝石。 更重要的是,莎珞克被封进宝石,便相当於中了「永恒静滞」法术,无论生理还是意识都完全陷入停顿,连思考都不可能,更别说换衣服或者脱衣服。被封入宝石前是甚麽样,那麽被释放出来时就是甚麽样——也就是说,莎珞克被封进宝石时,就是裸体状态。 「姐姐,你……」 虽然是以性感诱人为本职的魅魔,但莎珞克并没有裸奔的爱好,之所以会如此,显然出自珊嘉授意。珊嘉应该没有百合倾向,之所以这麽做,显然是早就打算好了,如果自己无法「搞定」琼恩,就召唤莎珞克前来帮忙。这是很简单的推理,琼恩一想便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感到惊讶。 无论作为姐姐也罢,作为情人也罢,珊嘉都几近完美,她美丽而不妖艳,聪明而不张扬,温柔而不怯懦,从容而不凌迫,令人无可挑剔。但从另一方面说,她是个心高气傲,个性刚强的女孩子,所以嫉妒心重,独占欲强,也便是情理之中。从珊嘉的立场上来说,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其他女孩子全都统统消失不见,只有她和琼恩在一起就好。琼恩并不认为这种想法不正常——事实上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所谓爱情,本就自私,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子会真愿意和别人分享情人的?但这样一来,珊嘉此刻的做法,就未免有些令人费解了。 主动让别的女孩子参加进来,允许她和自己分享弟弟,哪怕是预先声明「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对於珊嘉而言,做出这种决定,还是太艰难了吧。当然,莎珞克和珊嘉确实一直挺谈得来,相处得不错,但这也不能成为理由。因为就算是认识最久丶关系最好的芙莉娅和芙蕾狄姐妹俩,在琼恩的问题上,珊嘉其实都是不怎麽愿意让步的,最多也就是默许琼恩偷吃,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就当不知道。但如果琼恩敢明目张胆地当着珊嘉的面推倒芙蕾狄,那他就等着被姐姐追杀吧。 或许,只有像梅菲斯和凛那样的挚友,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有着共经生死患难的深厚友谊,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勉强容忍彼此吧。难道说,不知不觉之间,珊嘉和莎珞克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 有那麽一瞬间,琼恩都要怀疑莎珞克是否对珊嘉下了魅惑术,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莎珞克绝没这个胆量,而从珊嘉的眼神里,也看不出任何被心智魔法影响的迹象,只有羞涩丶情欲,以及混合着一丝不甘心的坦然。而且琼恩也很清楚,珊嘉看似柔弱,其实却是和梅菲斯一样心智极坚强,意志极坚定的女孩子,就凭莎珞克那变成魅魔後才学会的魅惑术,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她。 算了,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反正姐姐都主动愿意了,自己还想这麽多做甚麽,真是庸人自扰。就当是珊嘉今天心情好,突然大方起来了吧。 莎珞克显然早有心理准备,出现之後朝琼恩娇媚地笑了笑,爬到珊嘉身旁跪下。「唔,这样不对呢,姐姐,」她指点着珊嘉,「应该这样,对,用手握着它……记得用舌尖,从根部往上……」 「好累啊。」珊嘉抱怨着。 「因为你的姿势不正确,而且也不能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莎珞克说,「我上次就教过你的呀。」 「你教得太多,哪里全记得住,」珊嘉说,「而且就算都记得,一实际做起来就忘了。」 「很正常,所以要多加练习嘛……嗯,很对,用嘴唇压紧,男人那地方最敏感,然後一点点往里吞……」 在莎珞克细致入微的现场指点下,珊嘉的技巧较之以前有了明显的进步,但离真正的合格还有很长一段差距,毕竟将理论转化为实际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珊嘉虽然在很多方面都优秀得惊人,但在用唇舌取悦男人的技巧上,还真谈不上多少天赋。而且她之前已经「咬」了半晌,体力明显跟不上了。「不行,嘴一直张着,酸得都合不上了,」她无奈地把琼恩的家伙吐出来,「坏蛋!到底要欺负姐姐到甚麽时候,人家都要累死啦。」 「姐姐,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办法……」琼恩苦着脸,「又不是我想就能出来的。」 「哼!」 珊嘉噘着小嘴,颇不情愿地向莎珞克点了点头,让开位置,跪在旁边的魅魔早就期待已久,连忙爬上来,接替珊嘉继续刚才的工作。她刻意把动作放缓,并且不断变换着花样,像是在珊嘉做示范,珊嘉俏脸绯红,既羞又恼,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学习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上去就像个勤奋的好学生,就差没拿个本子来做笔记,模样诱人极了。 虽然已经「口」下留情,刻意放缓了动作,但莎珞克的精湛技术,依旧不是珊嘉可以比拟的,只要发挥出六七成来,就足够轻轻松松对付琼恩了。不到半小时,以琼恩在少女娇嫩喉管中的剧烈喷发为标志,魅魔的第一堂亲身示范教学课结束了。 「真厉害呢,莎珞克。」珊嘉不无嫉妒地说。 魅魔紧闭着嘴唇,喉管颤动,咕噜咕噜将灼热的浓浆全都吞咽下去,然後才能开口。「多练习就可以啊,」她喘息着说,「我一开始也是甚麽都不会,被人逼着学,做得不好就要挨打,结果只用了一星期就能很熟练了。」 「哦。」 珊嘉轻轻应了一声,再度俯下身去,替琼恩做事後清洁。已经半软的男性象徵,沾满了略带苦腥的牛奶和魅魔甜甜的津液,珊嘉吮在口中,有一种特别的感触,彷佛整个人都晕晕地飘起来。 「可以了。」莎珞克在旁提醒。 感受到琼恩已经在自己的小嘴里重振雄风,珊嘉将它吐出,然後上前跨坐在琼恩的腰上。莎珞克在身後扶着珊嘉,帮她对准位置,一点点地沉腰坐入。这种体位对女性的要求很高,珊嘉从未试过,倘若不是莎珞克帮忙的话根本无法完成。尽管如此,她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完全耗尽,只能伏在琼恩胸口,低低喘息着,丝毫动弹不得。 「太大了,小弟,」她仰起脸,哀怨地看着琼恩,「感觉在身体里好涨好硬,弄得姐姐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姐姐休息吧,让我来。」 「不行!说好要姐姐服侍你的。」 珊嘉一口拒绝,她休息片刻,呼吸渐渐平缓,然後咬着牙,双手撑在琼恩胸膛上,勉强支起上身,原本想动作,然而试了几次,双腿酸软,实在没有力气,只得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按照莎珞克传授的方法,顺着呼吸的节奏缓缓收缩体内花径。魅魔从身後抱着她,在耳边轻声指点,双手在她腰臀上轻轻按摩,帮助恢复。 房间里安静下来,女子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珊嘉用力撑住琼恩胸膛,洁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脸颊像火烧般酡红,呈现出一种醉人而妖异的美感,额头上香汗点点沁出,因为剧烈运动而弄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呼吸也已经开始紊乱,无法保持稳定节奏。琼恩原本一直闭着眼享受,偶然睁开看见珊嘉脸色,吓了一跳,知道这是体力严重透支的迹象,他连忙将她按住,坐起身来,「停下,姐姐,」他命令,「不准再动了,乖乖听话。」 珊嘉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她生性好强,既然说了今天一切由她主动,作为向琼恩的道歉,便不肯轻易放弃,完全靠着一股意志力硬生生支持到现在。被琼恩这一打断,一口气断了,顿时接不上来,连身体也撑不住,娇吟一声软软瘫倒,正好被琼恩抱在怀中。「真是的,姐姐,」琼恩责备,「干嘛这麽勉强自己。」 「姐姐……姐姐答应你的嘛……」 「……笨蛋!」 琼恩既是生气又是感动,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抬手抚摸着珊嘉的脸颊,将发丝拢到耳後,然後突然想了起来,狠狠瞪了姐姐身後的魅魔一眼。他自己一直闭眼享受,没察觉珊嘉的异样,但莎珞克理当是知道的,怎麽也不提醒一声。 看到琼恩的恼怒目光,莎珞克不敢说话,赶快起身下床,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倒出两颗浅绿色的药丸,先含入自己口中,然後再上床跪在珊嘉身旁,口对口地喂给她。这是她闲来无事时配的一种药,有振奋提神,快速恢复体力的作用。珊嘉迷迷糊糊地服下两颗药,片刻後精神便明显恢复了许多,她犹自不肯放弃,正要再继续努力,被琼恩牢牢按住了肩,「再乱来我真要生气了,姐姐,」他警告,「乖一点。」 「嗯。」 珊嘉也实在是没多少力气挣扎,只能乖乖听从。琼恩将她抱在怀中,怜惜地亲吻脸颊,轻轻咬啮着耳垂,这里是珊嘉的敏感点,她的身体一阵阵地触电般颤抖着,脖颈上的宝石项链也随之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琼恩看见,某个在心里盘算已久的邪恶念头突然涌起,一时间克制不住,伸手摘下项链的搭扣,将它从珊嘉脖颈上取了下来,然後朝莎珞克使了个眼色。 魅魔先是错愕,继而明白琼恩的意思,娇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扶着珊嘉,将她抱起。珊嘉沉醉在情人爱抚中,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全无所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琼恩从自己体内退出,身体顿时被巨大的空虚感侵占,既是奇怪,又不高兴,正自不解,却被莎珞克摆成跪伏在床上的姿势,像只美丽的小母犬,雪嫩美臀高高翘起。魅魔的柔软玉指在她股间缓缓移动着,触摸着敏感地带,挑逗她的欲望。 「小弟……」 珊嘉的呼唤未止,嘴唇已经被封住,莎珞克不知何时已经爬到她面前,捧着她的脸颊亲吻。琼恩此时则到了珊嘉的身後,他的手探入少女雪白的腿股间,在她私处轻轻抚摸,感觉花蕊处沾满朝露,温热的蜜液正缓缓流出,彷佛清泉。 「姐姐湿透了啊。」 他低声笑着,拿起项链,拈着第一颗钻石,先放花蕊处用爱液濡湿了,然後慢慢掰开姐姐的雪白臀丘,寻找到了那朵精巧的菊花所在,手指一点点悄悄用力,将钻石推进。 钻石虽然已经尽可能打磨成球面,但终究不可能完完全全的光滑圆润,依旧有些细微棱角,珊嘉後庭未经人事,肠道娇嫩无比,细窄得不容一指,被这样冰冰冷冷的东西突然塞进来,既觉得涨,又有些轻微疼痛,不由得眉头轻蹙,低吟出声,脸上露出痛楚之色。幸好琼恩推进第一颗,便停了手,莎珞克趁机赶快在她脸上丶耳垂温柔亲吻,施展种种调情手段,让她尽可能放松身体。 过了半晌,珊嘉喘了口气,她此时也已经清醒了点,知道琼恩是在甚麽主意。虽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做了他的女人,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也并不如何意外。「小弟,」她低声问,「你真的想要姐姐……姐姐的後面?」 「嗯。」 「那……那姐姐给你就是,」珊嘉咬着牙,忍耐着肠道中一阵阵传来的冰冷和丝丝涨痛,「只要你喜欢,姐姐甚麽都给你。」 琼恩不回答,而是用手指沾上她的蜜液,涂抹在第二颗宝石上,又慢慢塞进。少女银牙紧咬,咽喉中发出一阵阵火热的低声娇吟,隐含痛楚,却又媚惑至极。琼恩停了一停,待她渐渐适应,再如法炮制,慢慢又塞进第三颗。 珊嘉死死咬着嘴唇,抓着床单的双手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全身剧烈颤抖着,过了好半天才长长透出口气,「好点了,没事了,」她低声说,「你……继续吧。」 琼恩塞进了第四枚宝石,接着是第五枚,珊嘉竭尽全力承受着,终於实在忍耐不住,「不,不要了,」她带着哭腔说,「好涨,好疼……受不了了,小弟,姐姐实在受不了了。」 「姐姐这就受不了了?这项链上的各种魔法效果还没有启动呢。」 琼恩低声说着,却依言停下。珊嘉全身颤栗着跪在床上,双臂因为实在无力支撑,整个上半身已经贴在了床单上,胸口两大团软肉被挤压得变形,皮肤表面闪着亮亮的光泽,满身都是汗水。「拿出来,小弟,求你了,」她喘息着,「姐姐好难受,肚子里好涨……」 「不行呢,珊嘉姐姐,」莎珞克插话,「就是要慢慢适应才行,否则就没效果了。」 「可是,真的好难受……」 「再忍一会,适应了就会好些,」莎珞克哄着她,「没事的,姐姐,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不习惯。他那东西可比这几颗宝石大多了,如果这都受不了,那怎麽能容纳他呢。」 「可是……可是真的好涨……」彷佛孩子撒娇般,珊嘉带着哭腔重复着,「我不要了……骗人的,那麽大的东西,怎麽可能有女孩子後面能让他进去……我不要了……」 「有的啊,艾弥薇不就是吗?」 彷佛听到有魔力的字符般,珊嘉的哭泣突然平息下来,只剩下极力压抑的低低喘息,「艾弥薇……艾弥薇真的能让他……能用後面?」 「嗯,」莎珞克说,「是真的,而且每次都是呢。」 珊嘉咬着嘴唇,「那……那我也行,小弟,」她叫着琼恩,「再继续吧……姐姐没事了。」 琼恩犹豫着,最後一狠心,将第六枚慢慢顶进。少女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最终连跪姿都无法保持,全身瘫软地趴在床上,两眼翻白竟然晕倒过去。琼恩和莎珞克都是一惊,连忙抢救,过了半晌,珊嘉才悠悠醒转过来。「坏……坏家伙,差点把姐姐弄死了,」她无力地说,「现在……是不是全都进去了?」 「早着呢,」莎珞克说,「这才六颗,刚到一半。」 「才六颗吗?」 珊嘉极力想要支撑起身体,却是半点都用不出力气。琼恩不敢再弄,示意莎珞克抱着她,慢慢将宝石一枚一枚地从她体内拉出。在整个过程中,珊嘉一直咬紧牙关,屏紧呼吸,一声不吭。直到宝石全部退出,她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口气,接着慢慢跪起身,闭上眼睛,等待着。然而过了半晌,琼恩不但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来享用她的後庭,反而将她抱在怀中,躺了下来。 「小弟,你……不是想要姐姐後面……」 「是啊,不过没说今天就要嘛,」琼恩亲吻着她的脸颊,「慢慢来。」 「他才舍不得呢,」莎珞克在旁边说,语气里酸溜溜的,充满嫉意,「当然是要先慢慢开发,直到你能真正适应了,他才会要你,否则怕把你弄伤弄疼。」 「那,要开发多久?」 「这个不好说,但最起码,要能够完全容纳这串项链吧,」莎珞克说,「我估计的话,如果每天都锻炼,多辄两三个月,少辄一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是这样吗?」珊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直接就……原来还这麽复杂。」 「哪有,因为你是他心爱的人,所以他才会这麽怜惜在意,换了其他女孩子,才没这种待遇呢,」莎珞克哼了一声,「就像他对我,从来都是直接就要,别说还耐心开发,就连基本的润滑都不肯帮我做呢。」 「是吗?」珊嘉看着琼恩,秀眉微蹙,「小弟,太过分了啊。」 「……对不起。」 迎着姐姐的目光,琼恩只好尴尬地向魅魔道歉,同时暗中狠狠瞪了她一眼,盘算着怎麽找机会好好惩罚她。莎珞克却盈盈微笑,迎着他的目光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神情得意,活脱脱就是个打小报告成功的孩子。 「不过,至少还需要一个月吗?」回忆起刚才的经历,珊嘉依旧心有馀悸,「而且今天进去的才是一半,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要死掉了……」 「放心,姐姐,」不知何时,莎珞克已经很自然地把珊嘉的名字给省略了,「女人的身体,比你自己所能想像到的更顽强更坚韧一百倍。」 「真的?」 「当然,」莎珞克微微笑着,不知为何,旁观的琼恩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姐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的时候,後面也被人塞进了一串项链,整整十八颗珠子。当时我也以为自己下一秒钟就要死了,结果呢,照样活到了现在。」 珊嘉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八颗?」 「嗯,十八颗珠子,每一颗都比这些宝石至少大一倍,」莎珞克语气平淡,彷佛说得压根不是自己的事情,「那一天,正好是我十岁生日,偷了一点钱,结果被他抓住了,他说要惩罚我,就把我带到了地下室。我被绑在木头架子上,翘着屁股,那个家伙就站在後面拿着项链往里塞,而且没有半点润滑哦,」她格格笑起来,「第一颗珠子塞进来的时候,我那里就被撕裂了,能清楚感觉到流血,沿着大腿往下淌。他每塞一颗,我就在心里数一下,整整数了十八下,他塞进了十八颗珠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珊嘉默然不语,女子後庭初次被开发的艰难,她刚才已经亲身体验过。宝石入体的时候,她的理智都几乎要崩溃掉,仅仅只塞入六枚,她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而三倍的数量,每个珠子还更大一倍,莎珞克不但尽数承受下来,甚至还能清醒地计数,这已经不能用坚强来形容,而是坚忍,甚至是残忍了。 真正的残忍,从来就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他把珠子全塞进来,然後就开始笑,笑得特别开心特别开心,」莎珞克继续说,「他拍打着我的屁股,说我是个天生的荡妇。他说他玩过无数女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像我这样,屁眼能把整条项链都吞进去的。他说可见我天生就应该被男人干屁股,而他就是第一个。他说他会一直干我,干到天亮,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死的话,他就饶过我。他说的这些话,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忘。」 「……然後呢?」琼恩勉强问。 「然後他就开始干我,干了整整一夜,而且他只干我後面这一个地方,」虽然说着这麽悲惨的遭遇,莎珞克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说真的,主人,那家伙可比你还强点哦。那一夜我一共被他干了八次,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肯定会死掉,结果都没死,不但没死,连晕过去的情形都一次也没有,」她偏偏头,微微笑着,「事後想起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能就像他说的,我天生就适合被男人干屁股吧。」 「第二天天刚亮,他把我丢在一座破房子里,自己走了,倒是还给我留了个纪念物,就是那串珠子,塞在我屁股里。我花了四个小时,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串珠子一颗颗拉出来,然後带在身边,一直留着,一直留到两年後我再次找到他。」 「你找到他了?」 「嗯,找到了,那时候我已经被瑞塔收养,成了铁王座新近崛起的杀手。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找到了那家伙,把他带到当年那座地下室。我把他绑在当年绑着我的那个木头架子上,然後我拿出那串项链,像他当年对我做的那样,一颗一颗往里塞,」她格格笑起来,「真是没用的男人呢,看起来像熊一样强壮,结果才塞了七颗,他就晕死过去。我用冷水把他浇醒,继续塞,他又晕过去,於是我又把他浇醒,一直到把整条项链都塞进去为止,一共十八颗珠子,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我塞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求我饶过他甚麽的,我没注意听。等所有的珠子都塞进去,我告诉他说,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我说我见过无数男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屁眼能把整条项链都吞进去的。我说可见他天生就应该被男人干屁股。然後我就找了四个强壮的男人,一人给他们十枚金币,让他们轮流来干这家伙,一直干到天亮为止。我告诉那家伙说,只要他能坚持到天亮还不死,我就饶过他,就像他当年饶过我一样。」 「……结果呢?」 「结果吗?他没能坚持到天亮,」莎珞克盈盈笑着,「真可惜呢,我还特地为他请了牧师,守在旁边不断对他放治疗术,希望他能打破我的记录。可惜他实在是不争气啊,眼看离天亮只有半小时了,他自己咬断舌头,自杀了。」 「……」 听了莎珞克的故事,琼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甚麽好。按道理说应该表示同情,然而她在讲述的时候,一直带着笑意,让人没法说出安慰的语句。但要无动於衷,似乎也不合情理。 幸好,莎珞克显然并没有指望获得甚麽安慰。或者对於她而言,该算的账已经算清,该做的事已经做完,这件事情已经结束,所以才能够这样谈笑自若地提及吧。 「咦,」她无意间瞥了琼恩胯间一眼,「怎麽它变软了。」 「废话,」琼恩没好气地回答,「听了你这种故事,哪个男人还能硬挺着?就算是远野志贵也办不到吧。」 「远野志贵是谁?」 「呃,是我的一个崇拜偶像。」 「也是个大色狼?」 「嗯啊……等等,」琼恩抗议,「甚麽叫做『也』是个大色狼?」 莎珞克格格娇笑不止,眼波俏丽流转,彷佛勾魂夺魄般,媚态无限。琼恩看得目眩神摇,原本已经软趴趴的家伙不知不觉间又昂首挺胸起来。珊嘉瞥了一眼,「我累了,」她说,「被你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困得厉害,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她顺手扯过一个枕头,就势躺下来,又拉过一条毛毯盖在身上,「你们要继续就继续,动静小点,别吵我睡觉。」 她说完翻过身去,用背对着琼恩,彷佛当真睡去。琼恩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过了片刻见她没动静,便伸手将莎珞克拉了过来,一把按倒,正准备挺枪直入,突然旁边珊嘉又翻了个身,将脸转过来。 「对了,还忘了提醒你们,别玩得太疯,」她看着琼恩和莎珞克,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警告,「明天一大早还有正事要做呢。」 「哦。」 珊嘉垂下眼帘,再度翻过身去,用毛毯把头都蒙住了。琼恩低下头,正迎上莎珞克含笑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突然都轻声笑了起来。「珊嘉姐姐真的非常在意你呢。」魅魔悄声在他耳边说。 你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她醋劲真大吧…… 琼恩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抛开所有念头,将莎珞克的一条腿抬起,架在肩上,然後凶猛撞入她的体内,心无旁骛地开始享受。此前和珊嘉欢好,虽然姐姐已经累得虚脱,但他其实却还远远没有得到满足,又不能去欺负姐姐,自然就要在魅魔身上全部发泄出来了。但或许是因为怕动静太大惊扰珊嘉,或许是因为听了莎珞克的故事後心有馀悸,他下意识地比以前温柔了许多。莎珞克被他压在身下,更是曲意逢迎,柔媚讨好,她姿容美貌远不如珊嘉,但胜在经验丰富,加上魅魔的体质特殊,云雨间自有一种风流婉转,令人沉醉其中,恋恋不舍。两人抵死缠绵,直到半夜才算兴尽,沉沉睡去。 第四十五节 公平 再度醒来,东方已经发白,冬日天亮得晚,大概是早晨七点钟左右。琼恩想坐起来看看床边的计时沙漏,却发现根本无法起身,两位赤裸的美人儿一左一右地蜷在他怀里,脸贴着胸膛,均匀的呼吸和安静的面容,表明她们都睡得正香。必须说,这是非常美丽的画面,左拥右抱更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美梦,然而前提是她们没有整晚都拿你的胳膊当枕头。 珊嘉睡在琼恩的左侧,枕着他的左臂;莎珞克睡在琼恩的右侧,枕着他的右臂。这导致的结果,首先是琼恩无法在不惊动她们的情况下起身,只能躺着一动不动;其次是——胳膊真的好酸好麻好涨,都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琼恩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考虑是把两位美人叫醒,还是继续充当枕头直到她们自己醒来。前者似乎缺乏风度,打扰女孩子睡美容觉更是大罪;但後者难度又实在太高,更何况今天一早就要出海,而自己还没准备魔法呢。 犹豫半晌,实在是胳膊酸涨得厉害,正准备一横心把她们叫醒,敲门声笃笃响起,「琼恩,」芙蕾狄轻柔的嗓音传了进来,「醒了吗?」 琼恩还没回答,只觉右侧怀中一动,莎珞克已然警醒。毕竟是杀手,虽然昨夜玩得有些过火,难得彻底放松,但警惕性依然在。她慵懒地支起上本身,看看琼恩又看看珊嘉,随即明白情况,赶快爬过去帮忙抱着珊嘉,让她翻了个身,睡到真正的枕头上。琼恩如蒙大赦,乘机抽出胳膊,因为被压得太久,血液骤然回流,一时间双臂酸疼无比,彷佛被千万枚细针扎着关节韧带似的,又不好出声,只能咬牙苦忍着,连话都说不出。 真是的,原来陪女孩子睡觉还有这种坏处,可是以前怎麽从来都没发现呢…… 莎珞克起身下床,也不穿衣服,全身赤裸着走去开门让芙蕾狄进来,小女孩看到她吓了一跳,进来看到珊嘉又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珊嘉会愿意带着莎珞克一起和琼恩玩双飞,这可是连她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要论起来,难道她不比莎珞克认识珊嘉更久,关系更好吗?凭甚麽让这个刚冒出来的魅魔後来居上呢?而且这次自从出阴魂城以来,琼恩基本每天晚上都陪着珊嘉,完全把双胞胎姐妹俩冷落在一旁,这倒也还罢了,芙蕾狄自知没法和珊嘉相提并论,不敢奢求——但凭甚麽莎珞克也能比她有优先权?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心思单纯,脑子里这麽想,脸上神情就有变化。莎珞克看在眼中,只是微笑不语,旁若无人地穿好衣服。「我先去做准备了。」她向琼恩打了个招呼,走出房间。 莎珞克一走,珊嘉又沉睡未醒,芙蕾狄更不必掩饰,噘着小嘴朝琼恩看过来,满脸的不高兴。琼恩自觉理亏,尴尬地笑了笑,匆匆忙忙套上衣服,「怎麽了?」他转移话题,「有事找我吗?」 「没事,」芙蕾狄垂下眼,「你这麽忙,我哪里会有甚麽事情来打扰你。」 ……小丫头真生气了。 平时温顺柔弱的人,一旦真正生气起来,反而格外可怕。琼恩心中发慌,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麽应付好。所幸芙蕾狄生了回闷气,自己缓和过来,「没事,就是拉加先生请你过去,」她淡淡说,「说是今天要出海,商量一下具体的细节安排。」 「哦,好,好的,」琼恩有些语无伦次,「我这就去。」 他走到芙蕾狄身边,伸手抱她。小女孩没有躲避,任他抱在怀里,身体却是硬邦邦的,沉着脸,咬着嘴唇。「对不起,」琼恩道歉,「这些天……总之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不道歉倒还罢了,他一道歉,芙蕾狄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这些天累积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是你要我陪着你出来的,结果又把我扔在一边不理不睬,」她哭着说,「每天晚上都陪着珊嘉姐姐,不然就是有事……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当时干嘛要我陪你一起啊。」 琼恩无言以对,只能将她抱在怀中,「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後再不这样,好不好?」 「真的?」芙蕾狄疑惑地抬起脸庞,两颊依旧挂着清清泪痕。 「真的。」琼恩保证。 得到了承诺,小女孩满足地破涕为笑。「对了,快去吧,」她突然想起来,「拉加先生在会议室里等着你呢。」 ※※※ 和拉加谈过之後,琼恩回到自己房间准备魔法,因为是要出海,平时常用的一些法术就必须换掉,否则纯粹浪费。上午十点钟,一行人从总部出发,前往码头。 在琼恩原本的设想中,这次出海只带上珊嘉和莎珞克。姐姐是坚持要去的,没办法,莎珞克是用来保护姐姐的,怕自己万一照顾不周。至於双胞胎姐妹俩,本打算是让她们留下的,但芙蕾狄得知要去海底探险,颇为好奇,缠着要去,琼恩对她心有愧疚,便不好拒绝。妹妹既然去了,总不好单单留下姐姐,何况芙莉娅是个牧师,带在身边也能多增加几分保险系数。这麽一想,结果就是琼恩带着四位女孩子一起出动了。按照琼恩的要求,珊嘉特地穿上了布雷纳斯王子送的那件斗篷,虽说此行应该没多大危险,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到了码头,便看见一艘庞大的三桅海船,停泊在海中彷佛巨龙。琼恩等人上了船,却没立刻出发,而是继续等待了大约十来分钟。突然船的右侧一阵海潮如煮沸般翻滚,四道水柱从中冲天而起,顶端站着四个人。水柱一直上升,最後保持与甲板高度持平,然後琼恩看清了他们的摸样。 那是四个身穿蓝色皮质紧身衣的男子,手持长长的三叉戟,面容枯瘦,目光尖锐,虽然是刚从水中钻出,全身上下却没半点水汽,连头发都是乾的。他们朝甲板上看了看,望见拉加,随即跳了过来。「安博理教会的人。」拉加低声对旁边的琼恩说了句,随即脸上露出笑容,非常客气地迎了上去。 安博理是海洋女神,在内地城市没有半点影响力,但在沿海地区还是颇有威名的,大陆上着名的港口,例如博得之门丶阿斯卡特拉丶远山城,以及这座乌拉斯皮尔,都建有她的神殿,所有渔民丶商旅出海,都必须要先向神殿献上丰厚的祭礼,否则难免遭遇疾风恶浪,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阴魂城既然来到此地,又要在海中搜寻星陨城,自然免不了要和安博理教会打交道。双方经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之後,最终坐下来谈判,达成了协议:阴魂城和安博理教会共同寻找星陨城,所获得的财宝,安博理教会从中取六成,阴魂城取四成,但浮空城的密瑟能核(无论是否损坏)必须归阴魂城所有。 只不过,因为利益而临时结成的同盟关系,到底有多牢靠,那就不好说了。琼恩早上和拉加商谈出海事宜,提到此事,拉加的意思便很清楚:一旦事成,立刻翻脸,干掉这几个安博理牧师。之所以要等到事成之後,而不是现在就动手,乃是因为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寻找目标。至於胜败的问题,倒是半点不用担心,安博理的牧师擅长各种兴风作浪的法术,但自身战斗力不值一提,他们手中拿着的三叉戟看似明晃晃的威风,其实是种法器,根本不是兵刃。阴魂城此行,加上琼恩一共出动了十二名巫师,而且全都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全副武装,各种魔法物品携带齐全,就算是把整个桑比亚的安博理教会扫平估计都没问题了。 双方客套毕,便开船出发。此地距离发现天穹仪的那片海域并不很远,全速行驶的话,预计六个小时能够到达。船是直接用魔法驱动,十分平稳,但除了安博理牧师之外,阴魂城这边的人大多都久居陆地,一辈子没出过几次海,不免或多或少都有些晕船,幸好出发之前,拉加就已经分发了抵抗晕船的药水,喝下後很快即便恢复。 海上风景,较之陆地又别有一番不同,波涛壮阔,浩荡无垠,琼恩一行人中,除了他自己和莎珞克之外,其他三个女孩子都是第一次出海,看到这前所未见的美景,既是新奇又是兴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拉着莎珞克问这问那。莎珞克以前在铁王座的时候,倒是经常乘船在海上往来,比较熟悉。琼恩靠在船舷,静静望着遥远处水天相隔的一线,带着腥味的海风吹在脸上,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咦,那是甚麽?」 指着海船右前方,芙蕾狄惊奇地叫起来,其他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海域不知何故,数十道绚烂无比的光柱从海底此起彼伏地接连升起,直冲天际,有蓝色,有绿色,有紫色,有红色,美丽得让人目眩。又有成百上千的光点从云层中穿出,拖着赤红色的长长尾巴,以极高的速度撞入海中,彷佛天上的星辰如雨坠落。甚至还有音乐声随风隐隐传来,彷佛长笛,彷佛风琴,飘飘渺渺,悠扬动听。 「极光?但极光并不是光柱的形态啊。」 琼恩正自思索,莎珞克已经给出了答案,她其实也没来过坠星海,但见闻广博,听说过这种景像。「这就是『坠星雨』了,渔民出海的时候,如果天气特别晴好,经常能够看到这种景像,坠星海之所以得名,便由於此。」 「那,真的是天上的星辰在坠落吗?」 芙蕾狄这个问题显然问得太傻,莎珞克「呵」地一声笑了出来,「怎麽可能,」她说,「恰恰相反,是海里的魔怪在作祟呢,它们用这种眩目景色吸引食物,渔民们有时候被它所诱惑,靠近那片海域,然後就会尸骨无存。」 「这样啊。」 听了莎珞克的解释,再看那片海域,原本绚烂美丽的景像中,彷佛突然增加了几抹狰狞的血色。安博理的牧师们久居海上,自然更清楚其中门道,轻车熟路地指挥着海船变向,划了个大大的弧线,从坠星雨旁边绕了过去,然後继续前进。 海域广袤,其中潜伏的怪物众多,较之陆地上的同类,诡谲狡诈犹有过之。坠星雨这种,因为太过明显,已经属於很低级的手法,只要留神就不容易上当。还有更多更凶狠的海怪,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水面下,等待着时机发出致命袭击。这种时候,同行的四个安博理牧师就派上大用场了,他们只消站在船头,将手中的三叉戟探入海中,便能够清楚地得知「左前方四十五度,七里,有巨型海蛇」,或者「正前方十二里,有纳迦群,数量超过二十个」,指导船变换方向,躲避着这些海怪。有时候实在无法绕开,还能以三叉戟呵斥海怪退避,一路上居然便平平安安地度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中午。海上景色,初看壮丽,看多了也便觉得单调,尤其是出海之後,触目所及除了天空就是大海,除了云朵就是波涛,至於那些坠星雨丶海怪,刚开始虽然新鲜,重复几次也就没感觉了。琼恩看看时候不早,在甲板上也站了半天,有些疲倦了,便准备回房间休息。经过船舷一侧的过道时,恰好看到那四个安博理牧师迎面走过来。 过道并不宽敞,只能容两人并行,琼恩站在船舷边避让,四个安博理牧师排成一线从他旁边经过,他们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海腥味,冲得琼恩暗自皱眉头。当最後一个人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空气中猛然「啪」地一声脆响,爆出一道灿烂的银色闪电弧光来。 这道闪电弧光出现得太过突然,两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齐齐退了半步,彼此对视着,心中各自惊疑不定。另外三个安博理牧师察觉动静,疑惑地转过身来,「怎麽了?」 「没甚麽。」最後那名牧师说,从琼恩身边低头走过。 第四十六节 发现星陨城 海船继续行驶,预计的路程已经走完四分之三。珊嘉和莫尼卡姐妹的新鲜劲总算是完全过去,药水虽然能抵抗晕船,却不能消除乘船的疲劳,她们现在都乖乖上床休息去了。琼恩则站在外面甲板上,怀中搂着魅魔,看上去在说笑调情,一只手还很不老实地顺势按在她的丰满翘臀上,抚摸揉捏,但他的眼光却始终是越过莎珞克的肩头,远远地看着船头。那里有四位安博理牧师正轮流上阵,使用三叉戟探测海怪,琼恩所注视的,便是个头最矮小,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那位。 「那个家伙……有问题啊。」 刚才两人擦肩而过,莫名其妙地爆出一道闪电弧,虽然一闪即逝,其他人都没注意,但当事人却是清清楚楚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怪情形,琼恩不得而知,但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吉勒今是恩瑟的主神,具体执掌甚麽,琼恩并不清楚。但看那家伙上次出场时的情景,狂风呼啸,雷霆大作,估计十有八九和塔洛斯一样,有风暴丶雷电之类的神职。和梅菲斯在一起久了,他的宗教学也总算是有所进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凡是属於同一个神系的神只,执掌的神职不能重叠,但不同神系之间的神只则无此限制。当然如果神系融合——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屡有发生——具有相同神职的神明之间便要发生战争,决出唯一的胜者。 琼恩自从吞噬融合了吉勒今的神力後,隐隐约约间也能够感觉到一些细微变化,每次运气呼吸的时候,体内就彷佛有轻微的电流涌动,开始还以为错觉,後来便发现不是。他尝试着用调息的方式来控制这些电流,居然也颇有成效,虽然因为时间短的关系,还没明显突破,但假以时日的话,应该能够将这种电流凝聚外化,甚至像吉勒今一样,塑成无数神器的投影来攻击敌人,可以大大弥补攻击力不足的问题。 然而此前出现的那道闪电弧,却绝非琼恩刻意控制的结果,而是体内电流自发的应激反应。就像是两个满身携带电荷的人靠近,於是便有了这种情形。说得更明白点,琼恩能够清楚感应到,对方体内同样也蕴含着雷霆闪电的力量——而且其强度要远远超过自己,至少是几倍。 可是,安博理是海神,不是雷神吧。 琼恩暗自沉思着,警惕起来。根据之前的计划,一旦找到星陨城,这几个安博理牧师就再无利用价值,直接「清理」掉完事。因为众所周知,安博理牧师的战斗力非常之弱,完全不能构成威胁,故此无需担心。但如果这个众所周知的常识有误呢? 至少,琼恩所知道的常识里,绝没有半句提及安博理牧师擅长操控雷霆闪电之力的说法。 他考虑是否要找拉加商议,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太容易解释,尤其是在他绝不希望暴露自己能够吞噬神力这件事情的前提下。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对方一共才四个人,自己这边十二个高阶巫师,怎麽算也是胜券在握。而且那四个安博理牧师中,也就最後这个有古怪罢了,大不了吩咐莎珞克盯住他,一旦动手,第一个就把他干掉。 正盘算间,船头处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从海中打捞起甚麽东西。过了片刻,便看见拉加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从船舱中钻出,赶了过去。琼恩有些奇怪,「我们也去看看。」他对莎珞克说。 近前一看,却是三具男性尸体,显然已经死去很久,至少超过一日,全身都被海水泡得严重发肿,脸部完全变形,辨认不出生前相貌,但一看服饰便知是阴魂城的巫师。琼恩心中咯噔一跳,侧脸看去,发现拉加也正面色阴沉地朝他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然後命令手下将尸体拖回船舱地下室去做检查。 半小时後,尸检结果出来,确认正是阴魂城派出去搜索星陨城的人员。死因是被大型的软体怪物缠住,全身骨骼被勒得寸寸断裂,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就目前的痕迹推测,应该是在搜寻浮空城的过程中遭遇了乌贼之类的海怪,被杀身亡。 「派出去的那队人共有四名,一人昨日回来报信,这就是剩下那三人。」 拉加面色不豫地对琼恩说。此次「捕捞」工作一共十五名成员,全都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如今折损四人,接近三分之一。这样的损失阴魂城虽然承受得起,但作为负责人的他,难免要受处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星陨城,才能将功折罪了。 奇怪的是,阴魂城人员在出海之前,都会携带特制的魔法通讯装备,可以随时和总部保持联络,刚才尸检的结果表明,三个死者身上的通讯装备都完好无损。须知他们并非是被瞬间击杀,而是被慢慢勒死的,就算不能逃命,至少该传回警讯才是,魔法通讯装备又不是电话,还需要手指按键,只要动念即可启动——然而总部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们发出了讯息,只是被某种力量屏蔽阻隔了? 「这倒也有可能,」拉加说,「出发的时候,殿下曾经提到过,深海中有类似於地脉辐射的东西,对预言法术有扭曲甚至完全屏蔽的效果。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麽久都找不到星陨城了。」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深海中被杀的?」 「或许吧。」 琼恩不再说话,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突然出现的尸体,彷佛不祥的预兆,给这次出海之行笼罩上了隐隐的乌云。三个高阶巫师死亡,说明海洋世界的凶险只怕超出预料,而他们的尸体会被恰好遇到,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十分的诡异——大海茫茫,这种概率要低到甚麽程度啊。 他开始有些後悔起来,发觉不该一时心软,同意珊嘉和芙蕾狄等人一起出海的要求。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就算遇到危险,脱身逃命的自信总还是有的,加上莎珞克就更万无一失。但还要照顾三个女孩子,那就不好说了。自己当时怎麽就脑子发晕,答应了呢。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除此之外,还有件令他颇为郁闷的事情,便是这死亡的三人中,自然也包括弗朗西斯科。琼恩和珊嘉之所以要来桑比亚,为的就是要找他,希望从他身上了解当年父母死亡的真相。如今到了地方,人却死了,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便又断了。 真是……讨厌啊。 正郁闷间,那四名安博理牧师中为首的一个走过来,作为海洋生物学的专家,他们刚才也参与了验尸过程。「我们发现了这个,」牧师对拉加和琼恩说,摊开手,掌心是几根暗紫色丶带有血红斑点的海草,「在他们的领口和靴子里发现的。」 「这是甚麽?」拉加问。 「我们叫它鲨血草,」安博理牧师说,「很罕见,只能生长在某些特定的海域。这种地方,整个坠星海中也只有十来处,而附近恰好就有一处。」 也即是说,那就是他们遇害的现场了。 「这种地方海兽很多?」琼恩问。 「恰恰相反,鲨血草对几乎所有的海兽,尤其是乌贼之类的软体动物有格外强的驱逐效果,」安博理牧师说,「所以这件事情确实很奇怪。」 「去看看。」拉加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其他人别无异议,於是海船在安博理牧师的指引下转向,朝着生长鲨血草的那片海域前进。一小时之後,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鲨血草生长在海底,他们应该是在海底遇害的,」安博理牧师说,「我们得下海。」 下海和在海上乘船旅行,那完全是两码事,难度更不可同日而语,好在出发前便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形,早有充足准备。四名安博理牧师同时举起三叉戟施法,给阴魂城的每个人都叠加了「水中呼吸」和「水下漫步」两道法术,让他们能够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并且自由行动,至於他们自己倒是不需要,安博理女神的庇佑,早就让他们把海洋当成了随意进出的後花园。 除了安博理牧师之外,还有个人不需要这些法术,便是珊嘉。她自然没有海洋女神的庇佑,却有布雷纳斯王子赠送的斗篷。说来也真是奇怪,这斗篷是阴魂城主送给儿子的礼物,上面却除了附着大量防御丶强化魔法之外,还恒定了一个「海洋之王」,这是种非常厉害,或者说是极其了不起的变化学派法术,让人自动获得一系列与水有关的状态能力,甚麽水中呼吸丶水面行走丶水下漫步丶水底视觉丶游泳加速丶抵抗水压等等,一概囊括涵盖,应有尽有,同时只要受术者身在水中,便能够自由施展操控水位丶漩涡术丶水面飓风等强力法术,哪怕你压根没学过。 难道说,布雷纳斯王子小时候很喜欢游泳麽,否则城主大人在斗篷上恒定这法术做甚麽…… 不管如何,反正入海之後,借助斗篷的帮助,珊嘉当真是如鱼得水——或者说她其实就是一条灿烂夺目的美人鱼,其他人都无形间彷佛成了陪衬。两名安博理牧师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持三叉戟开路,另外两名牧师分别守护着左右两侧,防止有海兽袭击。随着逐渐下潜,光线也越来越暗,最终已经是完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拉加从腰囊中摸出一粒玻璃珠子弹出,化作一个篮球大小的橘红色光团,不即不离地悬浮在众人头顶,将周遭五十尺内照得明晃晃一片,彷佛白昼。 一路上大家几乎都不说话,静悄悄的,沉闷的气氛让珊嘉等女孩子也受到了感染,闭口不语。其间遭遇了一些海兽,如海蛇丶章鱼之类,全都被安博理牧师持三叉戟直接驱退了。而且越往深处,海兽越少,连鱼类都渐渐看不见,安博理牧师说这是因为鲨血草的作用,说明距离海底越来越近。 借助魔法的帮助,他们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彷佛是坐直升电梯,大约只花了两个小时便已经看见海底。暗紫色的海草绵绵密密生长纠缠在一起,彷佛在海底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星星闪闪的血斑点缀其间,随着波浪起伏漂移,此外甚麽都看不见。 「看你们了,」为首的安博理牧师对拉加说,「我们能做的到此为止。」 拉加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他身後的一位黑袍巫师後退两步,斗篷自动掀起,六个银色圆盘从中飞出,在身周环绕旋转,其上光芒闪烁,吞吐不定。巫师手中握着从死者身上发现的那几根鲨血草,闭目默诵咒文。过了十多秒种,突然有两只银盘上光芒轰然绽放,而其他三只银盘同时都黯淡下来。 「怎麽回事?」拉加皱眉,「怎麽会两个方向?」 「干扰很强,」黑袍巫师狼狈地回答,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我没办法确定……但应该就是这两个方向中的一个。」 拉加嗯了一声,这名黑袍巫师是他的学生,作为巫师而言整体能力不太合格,但在「定位」方面却有着杰出的天赋,连布雷纳斯王子都赞许过的。虽然因为海底辐射的干扰,预言法术没能获得最佳效果,但至少把可能的选项缩减到了两个,总比漫无头绪好得多了。 「那就先走这边试试看吧。」 拉加随意选了其中一个方向,然後出发。琼恩跟随在後,莎珞克突然快行几步,悄悄贴到身边,「有问题。」她说。 「嗯?」 「刚才拉加选择方向的时候,那个家伙突然诡秘地笑了一笑。」 魅魔所说的「那个家伙」,就是此前和琼恩擦肩而过,爆出电弧的那位安博理牧师。琼恩对他颇具戒心,所以暗中命令莎珞克监视,如今看来,果然是有鬼。 莫非这条路上有陷阱?有埋伏? 琼恩提高警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名安博理牧师身上,藏在斗篷中的右手悄悄握紧了紫水晶法杖。莎珞克更是有意无意,始终不离目标身後,随时准备给他一剑。然而事实似乎和琼恩的预料完全相反,一路上别说陷阱埋伏,就连海蛇都没遇到半条,太平无事,安安静静。 奇怪啊。 琼恩心中嘀咕着,发现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他正奇怪,不知发生了甚麽事情,便听到前面巫师发出的低低惊呼。 「星陨城!」 琼恩让身体升高,然後他看到了一个庞大到无法想像的透明球体,彷佛某种法术护罩。在球体中,倒圆锥形的黑色山峰上,一座玉白色的浮空城正静静蹲踞,以极缓慢的速度顺时针方向转动着。在城市的中央,一座螺旋形的高塔气势逼人地突兀矗立,彷佛锐利的尖针刺破天穹,俯瞰全城。琼恩下海之前就开启了奥术视觉,此时在他眼中,成千上万枚璀璨生辉的魔法符文彷佛水珠般自螺旋高塔的顶端汩汩涌出,自动汇聚,排列成七条长长的丶光芒四射的彩色缎带,交错环绕包裹着浮空城。 这是迷锁。 已经见识过几次,琼恩对这种精灵族发明的超级魔法阵并不陌生,一眼便认了出来。而迷锁的存在,以及城市依然还能保持浮空状态的事实,这意味着甚麽,在场的阴魂城巫师,人人都一清二楚。 这座浮空城的密瑟能核依然完好无损! 阴魂城此次打捞星陨城,目的是寻宝,而所有的宝物中,真正志在必得的便是密瑟能核。奥沃曾经说过,伊奥勒姆之所以会被尊称为「耐瑟之父」,就在於他发明了密瑟能核。这种神奇无比的魔法装置能够自动从魔网的「源」中汲取能量,虚拟出小范围的第二重魔网,让魔法变得简易,从少数天才才能掌握运用的秘艺,变成了人人可用的工具,从而发展出了耐瑟瑞尔辉煌的魔法文明。而对於浮空城来说,有了密瑟能核,才可能飞上云端,才可能维持迷锁,才可能真正地翱翔天穹,俯瞰大地。 因为耐瑟卷轴的散佚,以及魔法女神密斯拉封闭了魔网的「源」,现存的大奥术师们无法再度制造出密瑟能核。但奥沃也曾经提到过,夜女士莎尔悄悄创造了魔网的仿制品(影魔网),拥有虚拟的「源」,用以创造新的密瑟能核不足,但用来支持现有的密瑟能核却是能办到的。阴魂城之所以还能够浮空飞行,便在於它的密瑟能核,联结的是影魔网而非魔网。也即是说,阴魂城只要能找到完好无损的密瑟能核,就能够再建一座浮空城。 而现在是直接找到了一座完好的浮空城。 所有的阴魂城巫师都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苦苦搜寻始终不见的目标,却这样轻易地就出现在面前,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连为首的拉加,想到今日立此大功,回城後必定会获得丰厚嘉奖,一向死板着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但他随即笑意一敛,眼中寒光毕露,低低喝了一声。 「动手!」 第四十七节 丑女人 当拉加发出第一个音节时,一粒黑珍珠在他的右手掌心被悄然捏碎,细粉簌簌直下。阴魂城诸人的脚下刹那间光芒爆起,十二名巫师和四个女孩子的身体同时变成了半透明状,看起来就是由水构成似的。这是出发之前,布雷纳斯王子给他的秘密武器,能够让一定范围内所有指定对象(数量不超过三十人)同时被「海之护壁」法术所笼罩。这个法术能使受术者身体变得适合在水中活动,能像鱼一样过滤空气,承受海水的低温和压强,而且作用时间极长,除非中途被解消,否则能够一直维持二十四个小时。正是凭借着它,拉加所以有恃无恐,敢在这深海下和安博理牧师翻脸动手。 其馀阴魂城的巫师自然也早就做好准备,「动手」的话音未落,八道凶狠的杀戮咒法已经同时击中了四名安博理牧师,平均每人承受了两道。高阶巫师发出的蓄意偷袭,威力确实非同小可,何况数量上又呈现压倒性的优势。其中两个安博理牧师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已经被无形的锋利刀锋刷刷切成了十几块,鲜血顿时将海水染得红通通一片。第三个安博理牧师运气稍好,连扛两道法术居然还未死,他怒吼一声,挥动三叉戟正要发动拼死反击,一道暗灰色的闪电束从拉加指尖射出,将他瞬间变成了焦炭。 但第四名安博理牧师逃脱了。 彷佛是对阴魂城的翻脸早有心理准备,拉加刚刚喝令攻击,他便同时也启动了防御,一道手臂粗细的耀眼银色闪电自他眉心迸出,矫夭若龙,急速盘匝,化作一件精光闪闪的全身铠甲将牧师牢牢包裹。一柄骨矛和五颗赤红飞弹接踵射来,撞上了闪电铠甲,前者瞬间化作白色骨粉散去,後者则被完全吸收,没有对安博理牧师造成任何伤害。 「法术增幅——解离!」 六颗绯红之泪宝石依次亮起,魔法能量节节传递,逐步强化,在紫水晶法杖的顶端汇聚,凝成碧绿的光球然後急速迸出。琼恩蓄谋已久,一出手就是最强的杀招,安博理牧师虽然早有准备,依旧也是抵挡不住,嗤地一声,闪电铠甲被解离射线直接击穿,牧师的腹部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深可见腑,却没有半点血液流出。 「石弹!」 「闪电束!」 「寒冰锥!」 「音波矛!」 还不等安博理牧师反击,几道法术劈头盖脸地轰炸过来,因为三位同伴都已经死亡,他便成了全场火力的焦点。闪电凝成的铠甲承受不住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几秒钟後便裂成了无数碎片,但它确实为主人争取到了喘息之机。趁着阴魂城巫师攻击的间隙,安博理牧师晃动手中的三叉戟,高声诵咒,一团激流漩涡在戟端出现,轰然涨大,彷佛要将周围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然後血光一闪。 牧师尖声惨呼,右臂连同三叉戟被一柄赤红色短剑从肩膀上整齐地卸了下来,刚刚成型的法术漩涡也随之消散。莎珞克的窈窕身形彷佛鬼魅般在他身後出现,虽然一击得手,她却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些诧异。方才那一剑,她明明已经是瞅准了空隙,算准了时机,本拟肯定能够将对手一击毙杀,谁料出剑的那一刹那,安博理牧师彷佛心有感应似的,下意识地身体往左一偏,结果只卸下了一条胳膊,未竟全功,这在她的杀手生涯中还是很罕见的。 又一支骨矛劲射而来,正中牧师的右胸口,深深没入,将他的肋骨都刺断了两根。安博理牧师张开嘴,彷佛发出无声的吼叫,他的身体陡然间被一层天蓝色的光芒笼罩,然後急速地扭曲丶涨大丶变形。半秒钟後,牧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半鲨半人,鲨头人身的怪物。 「吼吼吼吼!」 鲨头怪物的血盆大口张开,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无形的震荡波推涌着海水朝四面八方层叠扩散,彷佛巨浪拍打,阴魂城众人全都立足不稳,被震得连连後退,包围顿时出现空隙。当他们定住身形,打算再度攻击时,鲨头怪物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大海深处逃窜而去。 「算了。」 拉加抬手止住手下前往追赶的打算,大海之中,毕竟是安博理牧师的主场。正面对敌的话,这里的阴魂城巫师足够把全桑比亚的海洋女神教会直接推平,但要在茫茫大海里追赶一头鲨鱼……这难度还是未免太高了点。反正对方已经身受重伤,只剩下半条命,追不追也没差别,左右一个小角色,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为此耽误正事就不值得了。 仰望着面前的星陨城,拉加正准备率众进入,一直默不作声的琼恩突然说话了。 「稍等。」他说。 「嗯?」拉加停下脚步,「兰尼斯特先生有甚麽指教吗?」 在这群人中,琼恩的地位有些特殊,既是阴魂城派来督查的使者,又没有直接插手干涉的权力,算是客卿。他既然要说话,拉加也不能不听听,以示尊重。 「指教不敢,只是有几件事情不明白,」琼恩说,「第一点,浮空城依然存在,密瑟能核依然完好,这是否意味着,奥嘉莱斯女士依旧还活着?」 这确实是个问题,耐瑟的大奥术师们之所以死伤殆尽,直接原因就是因为魔法失控,浮空城尽数坠落,他们也都随之摔死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星陨城虽然坠入海中,却并没有遭到破坏,那麽城中的居民,尤其是身为大奥术师的城主奥嘉莱斯女士,从理论上说,确实是有很高的可能性还存活着的。 倘若奥嘉莱斯女士还活着,那麽琼恩等人径直闯入,岂不是太冒失了。虽然听拉加说过,阴魂城主夏多是奥嘉莱斯的学生,关系应该是不错的,但学生的一群部下不打招呼跑到老师家里,而且还打算拿东西运宝物……那老师会作何反应,似乎不难猜测。 听了琼恩的质疑,拉加笑了一笑,「多虑了,兰尼斯特先生,」他说,「奥嘉莱斯女士已经去世,这点确定无疑。」 他的口气斩钉截铁,显然有十足把握,琼恩虽有疑虑,但也不方便再多说甚麽。「原来如此,」他说,「那麽还有第二点,即便奥嘉莱斯女士去世,但这座浮空城的迷锁依然在运作,我们要怎样才能安全进入?」 这又是个问题,基本上每座浮空城都有自己的迷锁,通俗来说就是超强的防御系统,其中必定隐含着无数危险的机关陷阱,这却要如何才能避过呢? 对於这个问题,其他阴魂城巫师似乎也都心有疑虑,虽然不敢附和,却都一齐看着拉加,显然是要他做出合理的解释。拉加点了点头,「兰尼斯特先生所言有理,」他说,「在我们的预料中,一直都是认为就算找到星陨城,必定也已经残破不堪,也就根本不存在如何对付迷锁的问题。不过幸运的是,殿下高瞻远瞩,思虑周密,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了。」 「甚麽准备?」琼恩问。 拉加从斗篷内侧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那是一个紫色的圆盘,有点像莎尔的圣徽,但又不同,里面是一只盛开的淡碧色花朵,分六瓣,每瓣的尖端都缀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银星。「这是信物,」拉加解释,「只要持有它,我们进星陨城就不会遭到迷锁的任何攻击或压制。」 其实就是通行证,夏多是奥嘉莱斯的学生,所以阴魂城会有这种东西倒也算正常。只是构造有点奇怪,看起来像是某种徽章,而夏多的标志是一头黑色龙狮,和花朵丶星星扯不上半点联系。 这个问题暂且放下,反正拉加拿出了信物,琼恩的第二个问题便算是得到了解决,他沉吟了片刻,然後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座浮空城,为甚麽现在还能浮空?」 拉加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浮空城自然是能够浮空的,这说明它的密瑟能核依旧完好,依然能够从魔网……」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不仅仅是他,其他巫师也全都怔住了。正如拉加所言,浮空城自然能够浮空,这是常识,而对於阴魂城的巫师而言,这更是常识中的常识,因为他们每天就生活在一座飞在天上的城市里。正因为是常识,加上意外发现一座完好无损的浮空城,所有巫师都极度兴奋激动,所以有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反而被下意识地忽略了。 浮空城能够一直保持浮空状态,依靠的是密瑟能核从魔网的源中汲取能量。但如今魔网的源已经被封闭了,那麽面前这座星陨城为何仍然不受影响?难不成它也和阴魂城一样,借助的是莎尔的影魔网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否则阴魂城也就不必这麽费劲了,直接请大祭司瑞瓦兰出面,跟女神打个招呼,一切搞定。 幻象? 在一个魔法世界里,看到「逻辑上不可能存在之物」,最常见的反应便是「这是幻术」。然而阴魂城此次出动的,全都是高阶预言师,预言术又正是幻术的克星。如果说面前所见的浮空城是个庞大幻象,竟然欺瞒过了在场的所有巫师——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概率实在是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拉加摸出一副蓝宝石眼镜架在鼻梁上,对着浮空城再三观察,最後摇了摇头,「不是幻象,」他肯定地说,「是真实。」 「可是这完全不符合道理……」一名阴魂城巫师说。 「道理必须符合事实,事实无需符合道理,」拉加淡淡说,短暂的失态後,他已经立刻恢复过来,神色如常,「既然事实摆在面前,那麽它本身就是道理。」 「那我们……」 「进去看看,」拉加说,「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眉角挑起,眼睛微微眯缝,露出一丝凌厉杀气来,「反正这座城,我们是志在必得,谁碍事,就杀谁。」 他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支象牙法杖,紧了紧斗篷,一马当先,其馀阴魂城巫师紧随其後,他们戒备着,手中握紧武器,激活佩戴或携带的魔法装备,各种灵光此起彼伏地笼罩全身,构建起坚固的防御。琼恩正自犹豫,珊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也进去,小弟,」她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嗯。」 珊嘉所言也有道理,琼恩点头答应,让莎珞克注意照顾双胞胎姐妹,自己揽着珊嘉,跟上拉加等人。他们穿过笼罩浮空城的透明球形护罩,然後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个超大规模的过滤结界,里面是纯净的新鲜空气,海水被完全阻隔在外,半点无法渗入。 一进入浮空城後,构成迷锁的七条彩色光带顿时便有反应,数十枚耀眼刺目的魔法符文从中脱离,彷佛星辰般高速坠落,朝着阴魂城诸人当头砸下来。拉加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紫色圆盘,六颗银星从中飞出,迎上了符文。 一碰之下,六颗银星自动熄灭,魔法符文则径直弹回,重新融入彩色光带中,迷锁继续如河流般静静运动,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拉加收回圆盘,从袖中取出一份详细到极致的地图,对照周围看了片刻,指了指一个方向。「走这边。」他说。 「这条路通往哪里?」琼恩问。 「能核室。」 所谓能核室,顾名思义,就是放置密瑟能核的地方,阴魂城此来,真正的目的便是为了密瑟能核,至於其他都是次要。凭着地图,一行人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地穿堂入室,上阶下楼,最终进入一个像是宫殿的豪华大厅中。 然後他们看见了一个女人。 坦白地说,那是一位衣着暴露的丑陋女人,穿着一套用细碎贝壳连缀而成的分体式泳衣。蓝绿色的皮肤上布满褶皱,枯瘦双手彷佛鹰爪,一双死白色的眼珠,彷佛没有瞳孔,头发则是活生生的海藻。她正站在大厅中央的过道上,瞪着这群不速之客,神情紧张。 「你们是谁?」她喝问,却显然没甚麽气势。 拉加看起来显然也十分疑惑,他正要答话,陡然间又一个女性声音自头顶突然响起,在整座大厅中回荡着,尖锐无比,刺得所有人耳膜隐隐生疼。 「啧啧,终於来了吗,夏多那家伙,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差劲啊,」那个声音不满地发着牢骚,「算了,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赶快干活吧——嘿,说你们呢,一群笨蛋,别东张西望的,快点把这个丑女人杀掉,我还有一大堆正事要等着处理呢。」 第四十八节 海神 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声音,说得是纯正的古耐瑟语,仔细听的话音色其实不错,清亮明丽,但其中那种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味道,实在是令人打心底地不爽。而她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琼恩朝拉加看去,用目光询问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拉加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他也是一无所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抬头朝上看去,只见一颗晶莹剔透的球体正悬浮在大殿的穹顶,直径约五尺,灿灿生光,看模样并无甚麽奇特,那个尖锐的女声便是从中发出的。 「密瑟能核!」 一阵低低的轻呼声响起,在场的阴魂城巫师大多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果然如前所料,这座星陨城的密瑟能核依然完好,并未摔碎。只不过……密瑟能核虽然极其强大,却并非智能魔法物品,不应该会说话吧。 如果说琼恩等人还只是疑惑,那名丑陋的蓝绿皮肤女人闻言便是勃然变色了。「你这是甚麽意思!」她嘶哑着嗓子怒喝着,声音彷佛嘈杂的海浪拍打礁石,轰轰作响。 「这麽显而易见的事实,难道还需要解释吗?果然是做了太久的海神,脑袋里都浸满海水了啊,」那个尖锐的声音再度从密瑟能核中传出,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也是,本来就不应该指望你的低劣智力能够弄懂这麽复杂的问题——简单点说,你可以去死了。」 蓝绿皮肤女人死死盯着空中的密瑟能核,嘴角扭曲,从鼻孔中发出冷笑声,「原来如此。然而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奥嘉莱斯,」她低沉地威胁着,「你在藐视一位神只……」 「好了好了,尽会说些无聊的废话,真没长进,」密瑟能核中的女声不耐烦地打断,「神只这种废物,在我眼里全都是一堆摇摇欲坠的星星,不是今天熄就是明天灭,有甚麽好炫耀的。总之你配合点,赶快去死吧,让我们好继续进行下一幕,我的剧本还有很长篇幅呢。」 嚣张至极的话语,听得蓝绿皮肤女人面色数变,怒极反笑,「我若是不配合呢?」 「这个麽,」密瑟能核中的女声迟疑地顿了顿,「说起来,我只写了你会死,倒是忘了写你怎麽死……无所谓了,就让这帮笨蛋把你杀掉好了,只要结果一样就没问题。」 「就凭这些蝼蚁?」蓝绿皮肤女人傲慢地扫了琼恩等人一眼,「你指望靠他们来杀我?」 「差不多吧,总之快点开始就是了,」密瑟能核里的女声很不高兴地叹着气,「真是的,剧本好写,演员难找,一个个都没半点敬业精神——嘿,说你们呢,笨蛋们,傻站着做甚麽,难道没听到我说话吗?」 两个女人的一番对话,或者准确说是争吵,让作为旁观者的琼恩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奥嘉莱斯?海神?难道说……密瑟能核里传出来的那个女人声音,便是这座星陨城的城主奥嘉莱斯女士发出,而站在面前的这位蓝绿皮肤丑陋女人,则是海洋女神安博理?呃,这麽一说的话,倒还真挺像的,琼恩之前听拉加提过一些安博理的资料,其中也约略说到这位女神的形象,确实就是这副模样…… 虽说进入浮空城之前,阴魂城诸人心中都做好了会遭遇强敌的准备,然而同时碰到一位大奥术师和一位神只,这还是太出人意料了点。奥嘉莱斯不是已经死了麽,声音为何又会从密瑟能核中发出?而且听口气,对琼恩等人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安博理又为甚麽会在浮空城里……不对,更准确地说法是,安博理为何会出现在物质界? 是化身?是圣者? 琼恩心中惊疑不定,和拉加面面相觑,一时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按道理说,既然情势不明,最正确的做法是先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再说。可惜的是,这种理想状况注定是不会出现的。 听了奥嘉莱斯的话,安博理冷笑不止,猛然间厉喝一声,眉毛倒竖,双臂张开,掌心遥遥相对,十道细小的蓝色水柱自鹰爪般的指尖激射而出,嗤嗤破空作响,高速撞向悬浮在穹顶的密瑟能核。她猝然发难,阴魂城诸人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此行的首要目标就是密瑟能核,倘若被这丑女人破坏的话,那岂不是白跑一趟。虽然从魔法学理论上说,密瑟能核只要处於运行状态,联结汲取魔网的源力,那它就是无敌的,无论是魔法还是物理攻击都对它无效,就算是用大裂解来轰也没用。但安博理毕竟是神明,不是凡人,不能完全以常理来判断。 铿! 密瑟能核中白光一闪,随即七道由千百枚符文凝聚而成的彩色光带自虚空中展开,彷佛浮空城迷锁的微缩版,交错缠绕,形成看似牢不可破的防御。安博理指尖射出的水柱撞上彩色光带,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魔法符文像灯盏般啪啪轻响着,以极快的速度接连熄灭,半秒钟内七道光带中的一条便完全消失了。而十道蓝色水柱则像是浇在了烧红的铁块上,在半秒钟内化作蒸腾水雾,在彩色光带的映照下发出缤纷绚丽的虹光,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唷唷,」密瑟能核中,尖刻的女声再度发出,「要孤注一掷吗,海神陛下?」她像是在惊叹,但更像是在讽刺,「但是别忘了,密瑟能核一毁,迷锁随之便破,那位独眼龙的打手们可正守在外面对你虎视眈眈呢。」 「那就一起同归於尽吧,背信弃义的凡人!」 安博理的面容扭曲,越发显得丑陋狰狞,澎湃的魔力在虚空中旋转着,凝聚着,在她的指尖汇集,蓝色水珠再度若隐若现地成型。然而不等她发出第二次攻击,阴魂城诸人便已经反应过来,「杀了她!」拉加一声令下,同时法杖疾挥,一点银光从杖端弹出,在半空中瞬间涨大,化作一张耀眼刺目的雷电之网。 和阴魂城中大多数巫师一样,拉加出身贵族世家,他是布雷纳斯的学生,最擅长预言术,但对其他各学派的魔法也都有精研。在拉加的家族历史上曾有一位先祖,虽然不是大奥术师,但在塑能术领域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这道「雷霆网」法术便是他的发明,威力极大,最辉煌的记录是曾经一击毙杀四名山岭巨人,算是拉加的压箱底技能,平时从不轻用。但如今面对的是一位神只,自然是一出手就毫无保留了。 面对声势煊赫的攻击,安博理不理不睬,更不躲避,彷佛全然不放在心上。蓝色水柱已经在她指尖凝聚成型,眼看就要发出。便在此时,一道灿烂星光自穹顶射下,正好打在雷电网上,令後者陡然涨大了三倍,同时一层黯淡虚影自中幻出,瞬间凝聚成一张新的雷电网,居於原本电网的侧下方。两张电网在空中交错重叠,银白色的电流奔涌腾跃,劈啪作响,照着安博理当头罩下。 安博理脸色骤变,欲待再闪避已经来不及,她尖啸一声,指尖的水柱轰然四散,化作千万颗细小水珠,彷佛一道水雾屏障般将自己笼罩在其中。只听得「嗞啦」连声,银白色的粗大闪电在安博理身上疯狂游走,缠绕如蛇,但却无法对她造成半点伤害。 「传说中的极效复制吗,果然名不虚传哪。」受此意外一击,原本狂怒的安博理反而变得镇静下来,她冷笑着,右手抬起轻轻一拉,彷佛掸灰般将两张雷电网随手扯开。电网自她身上脱落,轰然破碎,化做无数道闪电银蛇飞散,在坚硬的黑耀石地面上留下了大大小小冒烟浅坑。 轻描淡写便破解掉高阶巫师的全力一击,神只的威能确实不凡,但这仅仅只是开始。随着拉加的指令,同行的巫师齐齐出手,十道法术登时疾风暴雨般朝着安博理交错轰来。 波波波波一阵连响,十六根寒光森森的尖锐骨刺自地底生出,粗若手臂,瞬间合拢,构建成一只白骨牢笼,将安博理囚禁其中。四个巫师同时释放诅咒,黑暗的负能量从虚空中涌出,四面八方地涌向海神,削弱她的体力,扰乱她的神智,降低她对魔法的抵抗力。紧接着,两发音波矛丶两支寒冰锥和一柄力场剑高速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自白骨牢笼的间隙穿过,打算一举将对手置於死地。 在场的阴魂城巫师,去掉琼恩之外,包括芙蕾狄在内全都是预言师。预言学派的魔法擅长的是探测观察丶分析推敲丶讯息传递,几乎没有任何用於攻击的法术,但如果因此认为预言师必定不擅战斗,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恰恰相反,正因为预言术极度欠缺战斗力,所以预言师往往都特别研习一些狠辣招数作为保命手段,通常会选择亡灵术或者塑能术。像芙蕾狄那样真正完全放弃战斗能力,专心研习深土预言的情形,乃是特例中的特例。 阴魂城注重组织化和纪律性,所有的巫师和牧师在学校期间都要随着军队「演习」,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拿幽影界的各种危险怪物练手。这样培养出来的施法者,在单对单的战斗中还不觉得,一旦多人混战,优势便顿时体现出来。骨骸牢笼用於限制对手的行动,亡灵诅咒暗中削弱对手的能力,最後用大威力的塑能术轰炸——整整十道法术,十个巫师,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半点破绽。 唯一的破绽,是他们还不够强。 面对凡人的接连冒犯,安博理开始发动反击,她裸露的右肩上鼓动着,像是有甚麽活物在蓝绿色的皮肤下面爬行,接着一声爆响,一条乌黑色半透明的触手自女神肩部急速生长出来,它足有胳膊粗细,长满密密麻麻的倒刺,彷佛长鞭般绕身盘旋抽打,一击便把骨骸牢笼打成碎渣。音波矛和寒冰锥接连射来,却被触手环身一扫,尽数震成粉碎。唯一取得战果的是力场剑,它在施法者的操控下骤然变向,凌空横切,触手顿时被划开一道深深伤口,青蓝色的污血飞溅而出,滴落在地,发出浓烈的腥臭味。 「找死!」 受伤让安博理再度狂躁起来,极具威力的咒言自她口中吐出,将力场剑打成十几块碎片。同时肩部的触手像蟒蛇般高高抬起,随即呼地一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乌黑弧光,照着一名阴魂城巫师凶猛抽下。 啪! 六面光盾接连在虚空中出现,挡在巫师的面前——然後在下一瞬间被摧枯拉朽地击溃。触手正中巫师的额头,将他整个人砸成了一滩模糊血肉。触手馀势未衰,在地面上一弹而起,朝着拉加拦腰横扫。拉加右手五指猛然张开,全身被一只闪闪发光的透明力场球体所笼罩。触手砸上力场球体的外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将拉加像弹珠一般拍飞出去,重重撞上了大殿的一根柱子,噗通摔落下来,但看模样半点不曾受伤。 「神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拉加翻身跃起,冷笑着撤销了笼罩自身的封绝法球——这法术可以算是虹光法球的弱化版本,能阻隔多种魔法和物理攻击,但同时也限制了被保护者。他若不撤销法球,自己就等於是被一直困在了里面。「全体分散,注意防御,」他高声呼喝,发出指令,「叠加诅咒丶召唤……」 话音未落,触手再度呼啸着卷地而来,劲道比此前更加猛烈。拉加却不闪避,右手握着法杖横在胸前,左手高高扬起,掌心已经多了一张卷轴。奇怪的是,他并不展开阅读,只是低低喝了声,随即卷轴便猛然炸裂开来,从中射出一道黑色光束。 灿烂星光再次从穹顶射下,原本狭长的黑色光束陡然涨大,同时化出复制体。两道黑光呼啸着,如龙蛇般交缠,凝聚成锋芒尖锐的螺旋形,直直撞上了迎面扫来的触手。 滚滚黑烟腾起,原本气势惊人的巨大触手在负能量的侵蚀下急速乾枯丶萎缩,皮肉乾瘪塌陷,乌黑色的光滑表皮上也充满了皱纹和开裂,彷佛冬日的老树皮,然後整个触手一节节地断裂开来,掉落在地。安博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丑陋的面容因为愤怒和痛楚而显得无比狰狞,她张开双臂,正要发动反击,一道碧绿射线从眼前掠过,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她的眉心。 第四十九节 触手怪 在拉加率领手下和安博理展开激战时,琼恩悄悄退到了角落的阴影中,低声指示芙蕾狄为他施加「精准射击」,接着启动了解离术。在预言术的帮助下,他额外花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最终成功地将完成了目标的锁定工作。而安博理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压根就没注意到琼恩这个人。 然後琼恩出手了。 碧绿的射线自紫水晶法杖顶端发出,不偏不倚正中安博理眉心。海神的双眼猛然睁大,彷佛不敢置信,黑色空洞在她的额头上悄无声息地出现,起初只有指尖大小,但急速旋转扩大,混浊的泥浆从黑洞中汩汩涌出,彷佛血液,流淌在地。短短几秒钟里,她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颅丶手臂丶躯干丶腿脚……转眼间全都「融化」,变成了一大滩泥浆,淌在地板上,还不断冒着气泡,彷佛沼泽。 「成功了?」 阴魂城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置信,但等了片刻还没有任何动静,渐渐便都开始兴奋欢呼起来。无论怎麽说,凡人能够击杀神只,这都是值得无比骄傲自豪的事情,即便是在最辉煌的耐瑟时代,大奥术师们也没几个能做到这点。然而琼恩却双眉紧锁,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和其他人不同,琼恩可是亲眼见识过神只威能的。当日在阿格拉隆,阴魂城和塞尔借着死月法珠布下陷阱,引诱巫妖之神维沙伦的化身降临物质界,琼恩当时作为诱饵全程旁观了经过。在那一仗中,维沙伦面对拉沃克丶萨扎斯坦和布雷纳斯,以一敌三,犹自不落下风(当然不排除拉沃克等人示弱诱敌的因素),最後是欧凯偷袭,用弑神匕首将他钉住,方才最终摧毁。 维沙伦只是塔洛斯的神仆,在诸神中位阶最低,通常称之为「半神」。而安博理虽然也不是甚麽厉害角色,在诸神中大概处於中下游的位置,但比起维沙伦来总该强上十七八倍。维沙伦当日面对的是三个大巫师加一个曾经是奇械师的炎魔,以及一柄专门用来对付神只的神器匕首,被挂掉可以理解;安博理如今面对的是十几个巫师,数量上固然多了几倍,质量上却是差了一大截,局面应该完全是一边倒才对。然而从战斗一开始,安博理就表现得很弱,如今更是被一击解离术就完全摧毁,这也似乎太不合情理了点吧。 难道说,眼前的安博理是圣者形态,并非化身? 虽然都是神只具现在物质界的方式,但化身和圣者是有着显着差别的,前者是神,只是受到物质界位面规则的压制,力量大幅度削弱罢了;後者从严格意义上说其实已经不是神了,只能算是「拥有庞大神力的凡人」。神只难对付,凡人就容易搞定多了,十六年前的动荡时代,诸神之所以死掉一片,原因就在於他们当时都是处於圣者形态。 这麽说似乎也说得通,然而……琼恩从来不记得自己的解离术会有把人化作泥浆的效果啊。难道不小心放错了法术,用的其实是化石为泥?但化石为泥只对石头有效,对人是半点没用的。 他看向四周,发现同伴都已经放松下来,唯有拉加还盯着原本安博理所站立的地方,看着那滩不断冒泡鼓气的泥浆,神情严肃中隐隐透着紧张。「都别大意!」他提醒,「事情没这麽容易……」 话音未落,一条长满倒刺的黑色触手自那滩泥浆中陡然弹起,如蟒蛇昂首般跃在半空,照着拉加当头抽下。拉加早有准备,闪身便避了开去,然而还不等他站定,又一条触手从泥浆中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横扫。拉加躲闪不及,被触手正正抽中,只听得「啪」地一声,空气清脆爆响,巫师的身影像泡沫般破碎消逝,紧接着,他在二十尺外的地方出现。 「不是传送,很像拟像术,但也不太对……」 琼恩猜测着拉加这一招逃命技能是甚麽,但很快他便丧失了这份闲情逸致,更多的触手从泥浆中生出,接二连三,像鞭雨般此起彼伏地抽打着阴魂城的巫师们。在场的人既然敢进来,自然都预先做了充足准备,每个人身上至少叠加了三道防御法术,这还不算上各种魔法装备的辅助强化,但却没人敢硬接着这狂风暴雨般的触手攻击,一个个东躲西闪,被打得狼狈不堪。 「我靠,难道安博理的原型是个触手怪麽?」 琼恩忍不住咒骂起来,作为一名有理想有道德的青年,他对触手向来深恶痛绝,连动画都不看此种类型的,眼前的这幅场景,实在令他无法不涌起某些邪恶联想。 彷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个圆圆的物体从泥浆中慢慢「拱」了起来,先是只如锅盖,接着便急剧膨胀,当它最终完全现出身形时,已经接近半个篮球场大小。那真是一只庞大的怪物,粉蓝色的皮肤上印着道道暗青花纹,四只小小的眼珠从上到下一字排开,几十根黑色触手联结着身体,因为肤色的差异,像是硬凑上去的一般,显得格外诡异和滑稽。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还能笑得出来。 「乌贼?」 不止一个人脑中闪过这个词,从外形上看,确实和乌贼颇为相似,但普通的乌贼显然不会长四个眼睛,更不会有几十条触手。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怪物体内发出,更加清楚地说明了它的身份。 「卑劣的凡人,居然逼得我显出这样丑陋的形态!」安博理咆哮着,声若雷鸣,「你们通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拜托,难不成你自以为变成人形的时候就不丑陋了吗? 琼恩的评价只是放在心里,并未说出口,因为他已经没有这个馀暇。一根触手在空中略略盘旋,随即朝着他这个方向直射过来,带起强烈的破空声。琼恩目光一凝,指尖在空气中急速勾勒出透明的符文,化作一面铁蓝色的巨大塔盾。触手刺中塔盾,将它击破成几块,但力道却也因此削弱了大半,莎珞克乘机前冲,手中短剑一挥而下,将触手拦腰切断。 「啊!」 刚刚解决掉一只触手,便听见芙蕾狄的惊叫声从身後响起,琼恩匆忙回身看去,发现又有一根触手像蛇一样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游动,不知何时已经从侧面逼近。芙蕾狄鼓足勇气举起象牙法杖,一串赤红飞弹从中发出,精准地砸在触手上,但却只是让它缩了一缩,随即彷佛被激怒般,以更快的速度前冲过来。 琼恩刚刚释放了一个法术,一时间来不及再度施法,他摸出一枚棋子,正准备用它去挡上一挡,陡然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啸声,像是齿轮高速运转切开空气,一直沉默的芙莉娅双手高高扬起,四只紫黑色透明圆碟从纤纤玉指间飞旋而出,纵横切割,将触手拦腰斩断成几截。 「很强啊。」 琼恩心中暗忖着,芙莉娅的表现颇为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手攻击法术虽然不知道名称,但单纯看外观的话,足可以和巫师的力场剑相提并论了。莎尔的牧师,原来如此擅长战斗麽? 接连两根触手被切断,显然让安博理提高了对琼恩这几个人的重视,更多的触手呼啸着飞射绞缠而来。总算琼恩一开始准备工作做得还算充分,接连用各种防御法术,全部抵挡了下来,但也感到越来越吃力。安博理显露出触手怪形态之後,攻击力骤然增强,几十根触手狂风暴雨般抽打,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物理攻击,渐渐地便附上了各种魔法效果,闪电和火焰在触手上缭绕,寒冰和强酸自触手中喷出,所有的倒刺的尖端都泛起了蓝幽幽的光泽。而阴魂城诸人的防御法术却在急剧地减弱损耗,此消彼长之下,战局已经开始发生严重不乐观的倾斜。 一名阴魂城巫师接连被击中,魔法防御消耗殆尽,他正待施法补充,一条触手斜斜掠来,从他的右臂上钩下一大块皮肉。 「啊!」 巫师痛极惨呼,伤口处的血肉瞬间焦黑凝结,显然是被高温灼烧,表面却又覆盖上了一层晶莹冰霜,他的整个人在半秒钟内像鼓气一般完全浮肿起来,五官扭曲,面目全非,全身胀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以至於宽松的长袍都给硬生生撑裂,原本苍白的皮肤成了紫黑色,因为膨胀拉伸而变得薄而透明,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体表下的血管经脉,既恐怖又恶心。 一名同伴快步上前,双手虚张,口中急速诵咒,似乎想要释放一个驱散法术,但却被拉加阻止了。「别靠近他!」拉加大喊。 话音未落,巫师已经膨胀到极限的身体终於无法承受这种自内而外的庞大压力,砰地一声爆裂开来,腥臭的血肉和焦黑的碎骨被气浪冲向空中,然後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暴雨。拉加法杖顿地,一层透明光罩自地面涌起,急速升高,将阴魂城诸人笼罩在内。血肉之雨落在光罩上,发出嗤嗤嗤嗤的强酸腐蚀声,最终未能穿透光罩,它们快速乾枯丶风化,变成一撮撮黑色粉末,然後悄然散去。 转眼之间又折损一名部下,拉加的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但他能够被派来主持此事,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心中虽然恼怒至极,反而越发镇定下来。他抬起右手,屈起食指,让戴着的蓝宝石戒指对准前方,念出口令,七色光线自戒指上漫射而出,凝成一面流光溢彩的虹光高墙,将安博理和阴魂城诸人暂时隔开。 几十条触手疯狂地抽打撞击着虹光墙,想要将它震碎,但一时间却无可奈何。拉加释放出的这道「虹光法墙」并不是完全版本,持续时间非常短,只有十二秒钟——但在这十二秒钟之内,它就像虹光法球一样,除非用大裂解强行硬轰,或者用七种对应的法术逐个消解,否则是近乎无敌的。接着这个间隙,拉加深深吸了口气,大喝出声:「召唤四号!」 琼恩不知道甚麽是「召唤四号」,这显然是某种暗语,有三名巫师闻言立刻站了出来,列成一个不对称的钝三角形,随即同时施法诵咒。银灰丶湖蓝和赤红色的三种魔法灵线分别从他们的脚下射出,在地面上交错丶碰撞丶弹射丶纠缠,最终编织成直径超过三十尺的巨大圆形魔法阵。其他巫师或者进入魔法阵,占据一方,或者在旁边守护等待,显然训练有素。 青蓝色邪炎在魔法阵的中央熊熊燃烧,扭曲的黑色骨骼从中生长而出,构成一扇直达穹顶的大门。狰狞的低吼声从门的另一侧响起,彷佛来自无尽深渊的最底层,紧接着,一只庞大的怪物从骨骼之门中蜿蜒游出,她的上半身是赤裸的妖艳美女,下半身是水桶粗细黑色蛇形,金黄色的双眼晶莹剔透,彷佛琉璃,乳尖戴着两只金色细环,八只胳膊上戴着几十只大大小小的手镯和臂环,叮叮当当,清脆作响,掌中分别握着重剑丶弯刀丶短戟丶长枪等八种武器,寒光闪闪,琳琅满目。 「六臂蛇魔……还是菁英蛇魔。」 在下层界待过半年,亲身参加过血战,琼恩如今也能算是半个恶魔学专家了。他一眼便认出了阴魂城巫师们召唤出的怪物:六臂蛇魔,在深渊当中处於第二位阶,仅次於最高级的巴洛炎魔。不仅如此,这只蛇魔还已经进化到了「菁英」阶段,所以才会额外又多长出两只手臂,再进一步的话她就能脱胎换骨,蜕变为炎魔了。 蛇魔出现在魔法阵中心,她四顾张望着,目露凶光,但身体明显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半步无法移动。拉加看着蛇魔,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维持魔法阵的三名巫师同时後退半步,蛇魔只觉身上压力一轻,无形的束缚已经骤然消失,她欣喜之下,尖啸一声,蛇身蜿蜒游动如电,八只手臂高举兵器,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名巫师扑了过来,想要将他剁成肉酱。 便在此时,拉加从腰囊中摸出一支饰有螺旋纹路的白色号角,放到唇边鼓劲一吹。 「呜呜呜呜!」 号角声并非想像中的雄浑激昂,反而是低沉得令人没来由地阵阵心悸,蛇魔眼看就要将面前巫师成功斩杀,骤然听到号角,整个身体都像触电般剧烈颤了颤,刹那间顿住了,然後以一种僵硬无比的动作慢慢扭过腰来,面朝着虹光墙的方向,金黄色的双眼变得赤红如炙,杀气腾腾,却透着明显的呆滞,全然不似活物。 砰砰砰砰声接连响起,在安博理连续的打击下,虹光墙终於承受不住,开始出现裂痕,眼看就要完全毁坏。拉加连忙再度吹响号角,这次音调变得尖锐急促起来,蛇魔像是听到命令般开始向前游动丶加速,朝着虹光墙冲去。 还不等她冲到近前,虹光墙已经轰然崩溃,绚烂夺目的七彩光华中,几十条触手气势汹汹地飞射出来,正撞上蛇魔。蛇魔尖叫一声,八只手臂如风车般挥动,带起一阵眼花缭乱的光影,刷刷刷刷,转眼间便将最前面的五只触手尽皆斩断。 安博理厉声惨叫,指挥其他触手围攻过来,蛇魔将下身盘旋叠起,八只手臂同时挥舞,凛凛的刀光剑影编织成了一道死亡之网,将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封得严严实实,所有胆敢闯入的触手全都被切割丶斩断,狼狈败退。 趁着蛇魔吸引了安博理全部的注意,巫师们毫不保留地全力攻击,各种平时从不轻用的大威力法术都被释放了出来,疾风暴雨般朝着安博理砸去。他们虽然在阴魂城不算是一流人物,却也都是凝成了真名的高阶巫师,如此密集的轰炸,就算是萨扎斯坦丶布雷纳斯这种真正的大巫师也不敢硬扛。短短几秒钟里,触手怪原本平滑圆滚的躯体就被轰成了千疮百孔,四只眼睛也被打瞎了三只,黑色黏稠液体从伤口中涌出,流淌在地面上,燃起熊熊烈焰。 看似形势一片大好,然而阴魂城巫师们的心中却是越来越焦急,拉加更是双眉紧锁,忧形於色,因为即便在这样的攻击下,安博理也依然只伤未死。更要命的是,它还在快速地自愈,被力场剑撕开的伤口,几秒钟後便渐渐平复,被音波矛轰出的深坑,半分钟後就消失不见,就连那些被切断的触手,也都一点点地重新生长出来,速度不快,但也绝对不慢。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分钟,她就一切又恢复如初,巫师们刚才的努力就全白费力气了。 对付这种有超强自愈能力的怪物,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火力一击轰杀——反过来说,如果已经集中火力,却依然不能将它彻底灭杀,那麻烦就大了。巫师原本就不擅长持久作战,讲究的是瞬间爆发力,因为他们的法术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在重新准备之前就只能干瞪眼。所以对阴魂城一方来说,时间拖得越久,情形就越不利。 「这家伙……还真是耐打啊。」 珊嘉秀眉轻蹙,看着眼前的战斗。在场的人中,只有她是基本全无自保之力,所以一开始就被琼恩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不但早早躲到了大殿的最安全角落,身边还有两尊卓尔战士魔像紧紧护卫着。安博理似乎也没注意到,从始至终就没攻击过她,这让珊嘉有足够的闲暇来观察战局。她能清楚地看出局势其实不利,但却完全帮不上忙,正自着急,突然一个颇为耳熟,好像前不久才听到过的女声在脑中直接响起。 「当然耐打了,安博理在诸神中就是以生命力顽强着称的,除了密斯特拉就数她了。」那个声音的语气中带着讥诮,「第一纪诞生的神明,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总也死不了。」 第五十一节 奇怪组合 消失了。 原本肆虐逞威的触手怪,在疾风暴雨般的星光轰击中只坚持了不到三十秒钟,即便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长笛声悠然婉转,缓缓低沉下去,最终变得悄不可闻,漫天的星光也随之熄灭,整座大殿陷入黑暗。又过片刻,一点微光自头顶绽放出来,撕开沉沉夜幕,快速扩散蔓延,将黑暗完全驱退。 珊嘉的身影再度在半空中出现,旋风柔和地托着,让她缓缓落下地来,琼恩赶忙上前扶住。彷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额头上点点细汗沁出,像是发烧了一般。 「姐姐?」琼恩低声叫她,珊嘉迷迷糊糊地唔了声,眼皮微动似乎想要睁开,最终却没能成功。琼恩有些焦急,正想让芙莉娅过来看看,是否能用神术治疗,一个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 「她没事。」 琼恩转脸望去,看见灰袍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旁,他的眼光比珊嘉敏锐得多,一眼便辨认出是个幽灵,而且也听出了她的声音。「她没事,」奥嘉莱斯又重复了一遍,「太久没运动,身体不适应罢了,休息休息就好。」 「哦。」 虽然不明详情,但琼恩猜也猜得到,珊嘉刚才能够发动如此气势庞大的星坠法术,不可能是她本身的力量,十之八九要归功到这座星陨城的城主女士身上。既然人家已经发话了,料想不会有甚麽大事。他将珊嘉交给旁边的芙蕾狄,正要询问奥嘉莱斯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突然听见其他阴魂城的巫师们一阵惊呼。 「怎麽了?」 琼恩不解地转过头,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先是安博理和巫师们剧战,接着又被珊嘉发动的星光乱轰,最後又被触手怪打开空间裂隙,引来「源水」侵蚀,整个地面丶墙壁都已经一塌糊涂,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就在这堆废墟瓦砾中,千万点深蓝色的细小水珠像气泡般从地面冉冉升起,自内而外透着毫光,它们在半空中停留丶聚集,彼此吸引,以非常缓慢的,肉眼可以清楚看到每一步过程的速度,融合成为一柄透明的三叉戟。 它造型古朴,式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巫师的奥术视觉中,这柄三叉戟上透出来的光华璀璨到令人无法直视,单凭那刺目的魔法灵光,就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它属於「神器」之列。 「波……波涛戟?」 拉加指着悬浮在半空中的三叉戟,他的声音发颤,显然心情激动无比。在场的人中,除掉奥嘉莱斯之外,要论知识渊博见识丰富,大概就要数他了。波涛戟,相传是安博理持以巡游汪洋,震慑海怪的宝物,拥有凡人难以想像的威能。此前在战斗中,安博理一直没有拿出这东西,拉加原本还以为传闻有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手想要去拿,三叉戟上却迸出一团猛烈光芒,将他震得踉跄後退几步。彷佛是被惊动一般,三叉戟在空气中高速震颤起来,发出急促的嗡嗡声,就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鱼,随时准备破水跃出。便在此时,琼恩身旁的奥嘉莱斯袍袖一扬,右手向前平平伸出,那本大书再度出现,悬浮在掌心上方,一道玉白色光束自封面上的栀子花图案中迸出。三叉戟被光束照中,它在一瞬间被还原成了由单纯线条构成的最简洁轮廓,然後逐渐变淡,两秒钟後和光束一起完全消失了。 「嗯,看来运气还不错。」奥嘉莱斯自言自语着,收起书,然後抬起头来,目光缓缓从在场诸人的脸上扫过。在看到莎珞克的时候,她怔了怔,仔细打量她片刻,又朝琼恩反复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白痴。」她评价,声音不大,但因为就在身旁,琼恩听得清清楚楚。他偏了偏头,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甚麽。 「大奥术师阁下……」 和同伴低声商议片刻,拉加忐忑不安地走上前,正想要说话,却被奥嘉莱斯抬手制止了。「出来吧。」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口说。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对谁说话,但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哈哈大笑和沉重脚步声,四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男性,光头,络腮胡须,左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蓝白色长袍上画着闪电形状的血红条纹——这身打扮琼恩看着有些眼熟,然後想了起来,那次和梅菲斯从拉沃克的巫师之墓离开,回阴魂城的路上经过匕首滩,遭遇一群蜥蜴人,其中有个塔洛斯牧师就是这副模样。在中年人的身後站着两男一女,三个人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左边是个巨人,上半身完全赤裸,下半身仅围着一条皮裙,冰蓝色的皮肤,冰蓝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全身筋骨隆隆,肌肉垒起,结实得彷佛铁块,一柄战斧别在他的腰带上,晶莹透明,像是冰雕玉琢而成。这显然是个霜巨人,琼恩曾经听梅菲斯提起过这种生活在北地的冰雪之民,据说是寒冬女神欧吕尔在凡间的後裔——这种说法不知是真是假,但霜巨人确实全都崇拜欧吕尔。圣武士有一副手套,就是某位霜巨人(欧吕尔的高阶牧师)拿自己的皮制成。中间是个熟人,就是在星陨城外被琼恩等人群殴,最後变成半鲨半人怪物逃脱的那位安博理牧师,他当时被打成重伤,胳膊都被莎珞克砍掉一只,如今却又重新长了出来,他恨恨地盯着琼恩等人,眼中尽是怒火,像是随时会扑上来似的。站在右边的则是位身材娇小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头乾净利落的火红短发,双眼晶莹透明彷佛琉璃,火红色紧身皮衣紧贴在她身上,玲珑浮凸,曲线毕露,搭在腰间的双手上戴着一副暗红色金属爪套,透着殷殷血光。她看起来是位美貌的人类少女,但两只尖尖的猫耳,以及臀後摇晃的长长黑色尾巴,都清楚无疑地表明了她并非寻常人类。 她是个兽化人。 兽化人不同於「兽人」,这是两个极易混淆,但其实毫无关联的概念。兽人是个种族,因为长相丑陋(以人类的审美观而言),青面獠牙绿皮肤,形如狰狞野兽,所bookaavideo</rb>生物,又是另外的种族了。 塔洛斯牧师丶霜巨人丶安博理牧师丶猫女……这种组合还真是诡异。更让琼恩惊讶,或者说惊骇的是,霜巨人腰间的战斧和猫女手上的爪套,居然全都是极强力的宝物,单纯以魔法灵光的强度来判断,大约和安博理的波涛戟属於同一个层次,即便有差距也不会差多少——换言之,也都是神器了。幸好另外两个人都是双手空空,否则琼恩真要怀疑今天是甚麽日子,神器挥泪甩卖大批发了。 拉加深深吸了口气,他猜出了来者的身份,「『风眼』卡斯图?」 「原来我这样有名吗?那可当真是受宠若惊啊,」领头的中年人似乎非常得意地笑着,露出满口洁白牙齿,「这位想必是拉加西亚曼特斯先生了,幸会幸会。我是卡斯图,这三位是我的同伴,」他伸手对站在身後的三人做逐一介绍,「穆修·霜拳,莫默斯,这位是琪娅小姐。」 拉加阴沉着脸,目光在中年人身後的三个人脸上转了转,「原来如此,」他说,「我早该想到才对……风暴之神的『收割』,已经开始了吗?」 「收割这个词太血腥了,我不喜欢,」中年人很认真地回答,「如果你不介意,我觉得用『收获』更准确些。看来今天就是个收获的好日子,一座浮空城,一颗完好的密瑟能核,还有两件神器——啊,不好意思,忘了说句:各位,你们的任务完成,现在可以退场了。」他歪了歪嘴角,啪地打了个响指。 「杀光他们!」他嚣张无比地发出命令。 站在他身後的霜巨人发出一声粗野的吼叫,拔出了腰间战斧——那原本应该是一柄骑士斧,需要双手握持才能挥动,但在巨人的手中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单手斧。他将战斧高高举起,挟着冰屑的寒风从斧刃中呼啸吹出,整个人彷佛化身成一头冰蓝色猛兽,朝着拉加等人直冲过来。 第五十二节 琼恩的隐藏技能 进入浮空城的时候,拉加带着十名属下,在和安博理的恶战中死掉四名,现在连他自己在内还有七人。七名高阶巫师,正常情况下无论放在大陆的哪个国家,都算得上是一支强劲战力。然而这个霜巨人视若无物,单枪匹马就敢来冲阵,这份勇气实在令人钦佩。 拉加眼中厉芒一闪,没有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但这也正中下怀。他心里也很清楚,今日之局,势难善了,自己这边虽然人多势众,但刚刚和安博理恶斗了一场,法术丶宝物都消耗不少,幸好撤退得及时,保留了部分力量,依然还可一战。到底谁胜谁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集中火力,一击干掉他! 拉加朝部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然後在下一瞬间,五道法术被同时释放出来。空气急速流动,化作两只透明巨手,一左一右地抓向霜巨人的双腿,阻碍他的前冲之势,三团阴影鬼魅般从地面升起,张牙舞爪地扑向目标,试图蒙蔽其耳目,麻痹其肢体,淆乱其心智。紧接着嗤嗤破空声接连响起,四支寒光凛凛的精金矢从不同角度射过来。 呼! 猛烈的飓风自霜巨人体内涌出,呼啸成旋,朝四面八方扩张开去,将击中他的所有法术全都弹开。随後射来的精金矢被这飓风吹得东倒西歪,准头大失,其中三支直接就射空,最後一支虽然射中胸口,却已经没甚麽力道,连皮肤都没能穿透。飓风挡开攻击後并未消失,而是盘旋缠绕着,将霜巨人原本全无防御的身躯严密保护起来。 「暴风障壁?」 从理论上说,风只是空气的流动,就算是再猛烈再有力量,最多也只能拨开箭矢,不可能将连无形的魔法都反弹开,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暴风障壁」。而暴风障壁并不是寻常法术,那是风暴之神赐予信徒的最高阶神术之一,在整个塔洛斯教会中,能够运用的人也应该是屈指可数。 眼看攻击徒劳无功,拉加却也丝毫不觉意外,他低低念出咒语,启动了一个刚刚暗中完成的法术。七芒星魔法阵在霜巨人脚下一闪而逝,随即他的全身每个毛孔中都「轰」地喷出碧幽幽的火苗来,转眼间成了一支巨大的人形蜡烛。 「哼哼!」拉加冷笑起来,这是「烈焰送葬」,耐瑟时代大奥术师托穆尔的得意发明,恰好是暴风障壁完全起不到抵挡作用的少数几种法术之一。而拉加又在其中添加新的变化,让原本普通的魔法火焰附带上了亡灵术的效果,更隐蔽,也更恶毒。霜巨人中了这一击,就算不被立刻毙杀,也应该会暂时丧失战斗力,不足为惧了。 霜巨人一声怒吼,飓风夹杂着雪花和冰棱从手中战斧的锋刃中吹出,冲向自身,眨眼间居然将火焰硬生生「冻结」住了,看起来彷佛身上挂着一个个小小的冰雕,这情形确实是诡异无比,但拉加的烈焰送葬术也因此而变得彻底无效了。又有两支精金矢迎面射来,霜巨人将战斧在胸口一横,铛铛两声,宽大的斧面彷佛盾牌,直接将箭矢挡开。 「受死吧!」 双方的距离原本就不远,霜巨人又身高腿长,步伐极大,扛过阴魂城巫师的首轮攻击後,他便成功地逼到了近前。战斧一举,照着拉加当头就劈下来。 拉加还保留了几个防御法术,但他可没信心用它们来抵挡神器的攻击,要知道这可是一柄货真价实专门用来砍人的战斧,不是像安博理的波涛戟那种法器。他敏捷地往後一跳,躲开攻击,霜巨人彷佛用力过猛,收势不住,一斧头直接砍在了地面上。 刷!aavbook</rb>。 「可恶!」 拉加站稳身体,怒不可遏,接连损兵折将,让他的情绪已经恶劣到了极致。在阴魂城中,他属於大器晚成的那种类型,当年在学校读书时成绩平平,毕业後在军队里混了份差使,也没多少杰出表现,一直没能得到晋升。直到四十岁时,他突然脑筋开窍了,不但在家族擅长的塑能术上突飞猛进,而且显露出了惊人的预言术天赋,最终被布雷纳斯看中,收为弟子。这次搜寻打捞星陨城的任务,原本布雷纳斯并没有考虑拉加,他一开始打算委派的是另一位巫师,是拉加主动请缨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对於拉加来说,此事若成,不但意味着地位和声望的上升,更重要的是他极有可能因此得蒙高层的赏识,成为「阴魂」,从此拥有近乎不老不死的生命。谁料事情出乎意料地复杂,先是在桑比亚这里大海捞针了大半年,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找到了星陨城,里面居然躲着一位神只,好不容易干掉了安博理,眼前这四个家伙又冒出来。这样下去的话,就算自己今天能够脱身,只怕也要上军事法庭,後半辈子再不用指望了。 一只地狱三头犬被召唤出来,挡住了霜巨人,更多的法术朝着他密集轰炸,其中小部分成功穿透了暴风障壁,对目标造成了一定伤害,但并不严重。霜巨人本就是巨人的亚种,又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的严酷环境之中,体格之强健自非寻常,能够一击重伤人类的咒术,打在霜巨人身上可能就只是痛一下罢了,起不到多大效果。好在霜巨人智力不高,攻击手段也颇为单调,主要就是直接用战斧挥砍,神术都不怎麽用,拉加等人一开始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适应了也就不难应付,但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对方,局面便暂时僵持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殿的另外一处,也正爆发着激战。 霜巨人和拉加等人交上手之後,那位叫做琪娅的猫女和会变鲨头怪物的安博理牧师也开始行动,他们一左一右,同时朝着琼恩冲过来。琼恩莫名其妙,不解自己为何会受到如此看重,但显然问对方也不会有回答。更令他既讶且怒的是,奥嘉莱斯冷笑一声,不但不帮忙,反而远远退开几步,彷佛打算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那个领头的光头中年人选择了和奥嘉莱斯同样的态度,只是指挥手下上场,自己却留在後面动也不动,暂时似乎没有参战的打算。 猫女奔跑着,快若闪电,迅若雷霆,近三十尺的距离被瞬间跨越,一眨眼功夫便已迫近琼恩跟前,她猛然停顿丶屈身丶弓腰,接着整个人当真便像一只灵猫般高高弹起来,琉璃双眼中金光绽放,脸颊和额头上浮现出几道诡异的暗青花纹,两颗尖尖利齿自唇角突出,让她原本柔媚秀丽的面容刹那间笼罩了一层狰狞杀气,双手互相交击,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血红色的爪套上顿时爆出两大团炽烈火焰。猫女接着厉啸一声,整个人彷佛利箭般俯冲而下,双臂直伸,朝琼恩当头抓下。 铿! 猫女这一击快得不可思议,以琼恩的反应速度,就算是早有准备也很难躲开,所幸他身边还有护卫。莎珞克及时上前,左手持剑架住了烈焰爪套,右手虚空一抖,掌心已经握住了熔岩鞭,照着猫女笔直抽下。猫女人在半空,原本应该趋避不灵才对,但她身手却敏捷得匪夷所思,左手爪套在莎珞克的短剑上一推,顺势借力向右侧斜斜落地,正好避开熔岩鞭的抽击。 莎珞克紧追而至,左手短剑直刺,右手长鞭横扫,开始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猫女口中不断发出喵呜喵呜的凄厉啸声,挥舞爪套发动反击。这两人都是标准的高敏武者,讲究的就是以快打快,一打起来便令人眼花缭乱,只见两道同样窈窕性感的身影,挥动着危险的杀人利器,交错编织成死亡的漩涡。猫女显然占了上风,她手上的爪套不时爆出烈焰,其中明显蕴含着神圣气息,对邪魔有着强烈的压制作用。幸好莎珞克这个魅魔并不纯粹,所受影响不大,否则只怕早就落败了。 琼恩握紧法杖,正要援救莎珞克,另一名对手已经逼近。安博理牧师双手用力地捶打腹部,猛然大大张开嘴,露出两排鲨鱼般的利齿,「呕」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污水,落在地上,两个手持长叉的寇涛鱼人从中跳出,嗷嗷地怪叫着,朝琼恩冲杀过来。 两名卓尔战士魔像并肩上前,刷刷几剑便将两个寇涛鱼人砍成了四截,但紧接着又有其他奇形怪状的海怪从污水中爬出,一波一波地涌上来。魔像是岩石躯体,坚固耐打,倒是不惧这些虾兵蟹将,横砍竖杀,所向披靡,但敌人数量实在是太多,彷佛无穷无尽般,前赴後继,悍不畏死,硬生生将魔像给围困住了。 嘶嘶!嘶嘶! 趁着魔像和海怪混战,安博理牧师完成了一个新的法术,黏稠的黑色液体从他口中丶鼻孔中丶耳朵和眼眶里流淌出来,一见风就凝聚,化作寒光闪闪的鳞甲。他的身体彷佛软泥般拉长丶延伸,匍匐在地,最终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三角形的蛇头上长着鲜红鸡冠,暗紫色的舌头丝丝吐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深蓝色鱼鳍从背上生出,自後脑延伸到尾椎,白森森的骨刺自身体两侧的鳞片下咔咔咔咔地弹出,彷佛利刃。芙蕾狄发射了魔法飞弹,想要打断他的变形,但被鳞甲直接反弹了,没有起到半点效果。 安博理牧师变形完毕後,蛇眼死死盯着琼恩,随即快速向前游动。它所过之处,地面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嗤嗤作响,青烟直冒。琼恩不敢怠慢,连忙法杖遥遥指地,巨大的石爪从地下倏忽探出。 常言说打蛇打七寸,所谓七寸是指蛇的腹部,那里是蛇心脏的位置所在,微微隆起,比其他部位稍稍大一圈,最是脆弱,一击便死。琼恩却彷佛完全不懂这个道理,石爪只抓住了蛇的後半截。蟒蛇挣扎着,它的力气大得惊人,坚硬程度堪比精金的石爪居然抓握不住,被它一点点撑了开来。 眼看怪蛇就要脱困,琼恩正待再度施法,只听得尖锐呼啸声从耳旁掠过,四只紫黑色圆盘旋转飞舞,高速斩来,像齿轮般切割开怪蛇的坚硬鳞甲,深深嵌入。怪蛇剧烈地挣扎着,张口怒号,全身像气囊般骤然鼓胀起来,将陷入血肉的圆盘砰地尽数弹开,石爪也被完全撑开,节节断裂,彻底溃散。 怪蛇挣脱束缚,昂首张口,朝琼恩喷出一道灿烂电光。琼恩险险避开,但更多的电光又射过来。连射几次,琼恩终於躲闪不及,被喷了个正着,强大的电流在全身游走乱窜,他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直挺挺往後倒了下去。芙蕾狄惊得面无人色,不顾一切想要上前去扶他,却被芙莉娅死死拉住了。 「琼恩!」 少女的呼唤并没有令琼恩复苏,反而招来了强敌,安博理牧师变成的怪蛇一击打倒了琼恩,初时还怀疑是否有诈,但看芙蕾狄的模样,顿时疑心尽去,呼地游上前来,蛇口张开到最大,彷佛一个黑洞,照着琼恩的脑袋便吞噬下来。 眼看就要葬身蛇口,琼恩陡然睁眼,张口吐出一团绛红色唾沫。蟒蛇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满头满脸,它的三角形脑袋晃了晃,动作刹那间变得僵硬了许多。琼恩乘机手肘撑地一个翻身跃起,双手握着紫水晶法杖高举,拿它当棍棒一般照着蟒蛇的後颈部位猛力砸下。 咔嚓! 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粗若手臂的蟒蛇受此一击,脑袋登时软软垂下,整个身体像被抽去了脊柱一般,瘫痪在地。琼恩伸出手,捏住蛇头两侧,将它提了起来。 「不好意思,朋友,我小时候可是天天捉蛇的。」 第五十三节 变身 琼恩出身平民,家里是开法术材料商店的,小时候他每天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和姐姐珊嘉一起去阴魂城外采集各种材料。幽影界那种地方黑暗阴森,最适合蛇虫生长,城内还罢了,城外草丛里潜伏着一堆影环蛇,因为蛇信和蛇皮都是挺值钱的魔法材料,适合用於施展幻术,所以是琼恩姐弟俩重点捕捉的对象。说「天天捉蛇」自然是夸张,但确实隔段时间就能逮到一条,直到琼恩进入巫师学校为止,他的捕蛇战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谓是经验丰富。 安博理牧师如果变成别的海怪,琼恩还真没办法,但变成蛇那就是自寻死路,正中琼恩下怀。趁着躲闪闪电的间隙,他悄悄从长袍内侧口袋里取了一点绛珠草粉末放进口中。绛珠草是一种只生长在幽影界的植物,会结珍珠大小的鲜红果粒,阴干後磨成粉末,可以作为多种法术的施法材料,还能用来调配解毒剂。如果直接溶解於水,则对蛇类有很强的杀伤力。琼恩没空取水,只能直接用唾沫溶解了,等蛇游到近前一口喷出,果然奏效。 至於他拿法杖当棍子砸的那一记,同样也是有门道的。对付毒蛇,常人都知道要打七寸,其实除此之外,蛇还有另外的罩门,俗称「三寸」,就是位於蛇头後面的脊椎部位,一旦击中蛇就会瘫痪掉,抬不起头,自然也没法再伤人,琼恩刚才打中的就是这个位置。 怪蛇虽然挨了重击,软软瘫倒,但并未气绝,琼恩捏着蛇头将它提起,正要往地上摔打,就听得一声雷霆怒喝。他连忙抬头,只见那名叫卡斯图的光头中年人大踏步逼近,双手虚握,一团烈焰旋风平地升起,呼啸着朝着琼恩推过来。 琼恩正待闪避,一道透明射线从他身後打来,击中烈焰旋风,将它完全冻结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奥嘉莱斯不知何时又拿出了她那本大书,翻开在其中一页,刚才的极地射线应该就是从中发出。卡斯图脸色一沉,双手接连变幻手势,烈焰丶旋风丶闪电从他指尖交错射出,凝聚成各种杀伤力巨大的法术,但奥嘉莱斯不慌不忙,快速翻开书的一页又一页,释放出各种不同的防御法术,尽数抵挡住了。 眼见一时间无法攻破奥嘉莱斯的阻拦,卡斯图嘴角一扯,露出无比狰狞的表情,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他右手猛然抬起,遥遥朝着安博理牧师变成的怪蛇虚空一抓。琼恩只觉手中剧震,那条原本软趴趴的蛇像是突然被电击般,猛烈地颤动起来。他心中大惊,正要放手扔掉它,就见蛇背的皮肉如波浪般向两旁剖分,像是被利刃从内部划开一般,却没有半滴血涌出,而是无数道细小闪电从中飞射而起,交错缠绕成一支光芒闪烁的短矛,照着琼恩当胸疾刺。 噗! 这一击来得太过突然,琼恩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闪电矛已经深深刺进了身体,总算他下意识地偏了偏,避开心脏要害部位。绕是如此,他也是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中天旋地转,只是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立刻倒下。 芙蕾狄花容惨白,不顾一切地上前将他抱住,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想要说话,咽喉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就连一直镇定的芙莉娅也变了脸色,急忙取出圣徽,朝琼恩身上释放了一个强心术。这是夜女士赐予信徒的独有神术,效果类似於给人打兴奋剂,副作用很强,但在短时间内确实有极强的治疗效果。琼恩原本已经接近意识涣散,被这道法术一拍,顿时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精神为之一振。 「放手!」他用力挣脱芙蕾狄的怀抱,将她猛地推开。 小女孩怔住,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粗暴,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甚麽惹他生气——但在下一秒钟,她便知道了答案。插在琼恩胸腔内的短矛剧烈震颤着,强大的电流自它的表面传出来,瞬间扩至巫师全身,眼看就要将他亟成焦炭,一层阴影光膜陡然出现,覆盖在琼恩的皮肤表面,阻隔了所有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琼恩激活了莎尔圣徽,他咬紧牙关,猛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插在自己胸腔内的短矛,透明的阴影火焰自掌心涌出,翻腾燃烧,像是要将它锻炼熔化。光头中年人起初还不甚在意,定睛再看便大吃一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影火!」 他一把扯下蒙在左眼上的黑色眼罩,露出空洞的眼眶,烈焰和闪电在其中回旋,发出隐隐轰鸣。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眼眶中发出,朝着琼恩凶猛袭来,沿途空气被高速抽离,形成螺旋飓风,几只正在围攻魔像的海怪靠得太近,眨眼间便被卷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奥嘉莱斯连续翻动书页,七道石墙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依次升起,挡在飓风的前进路线上。三秒钟後,它们被尽数击溃,但这已经为琼恩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短矛被影火吞噬,熔炼殆尽,只留下胸前深深的伤口,巫师猛然抬起头,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灿烂银色,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地凝视着呼啸而来的螺旋飓风,不闪不避,在他背後的虚空中,无数闪电彼此纠缠,凝聚成几百上千具华丽的武器,呼啸着,铺天盖地地俯冲轰炸下来。 轰隆隆隆隆! 螺旋飓风击中了琼恩的胸口,穿透芙莉娅刚刚为他创造出的魔法护盾,将他整个人打飞起来,摔落在二十尺外。腥甜的血从嘴里涌出,他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肺腑受了重创,胸口肋骨应该也断了几根,剧痛一阵阵钻心剜骨,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幸好此前奥嘉莱斯塑成七道石墙,抵消了飓风大部分的威力,芙莉娅的神术又阻了一阻,再加上琼恩在长袍内穿了伊卡沙城矮人工匠大师打造的秘银锁甲,虽然不能减轻飓风中蕴含的魔法伤害,但对物理冲击还是有很强的抵御效果。三重保护,总算是勉强扛下了这一击,没有当场挂掉。 在琼恩被击飞的同时,闪电凝成的武器之雨也完全倾泻到了卡斯图的头上。巨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彼此响起,呛人的烟尘翻腾弥漫,将他的魁梧身躯完全笼罩。足足过了近半分钟,烟尘方才渐渐平息,卡斯图的站立之处原本是平整地面,现在却出现一个深坑,坑底一片狼籍,彷佛被几十架轰炸机刚刚轮番蹂躏过一般,他本人站在坑底,形容狼狈,灰头土脸,腹部右侧和大腿上血肉一片模糊,显然受了重创,但都不是致命伤。 「混账!」 他咆哮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脸上肌肉扭曲,表情狰狞无比。紫色火焰在左眼眶中烈烈燃烧,旋风环绕身周,将他缓缓托起,速度很慢,却丝毫没有柔缓的感觉,更像是猛兽在蓄势待发。「你从哪里得来的雷霆神力?」他凝视着琼恩,厉声喝问。 这个问题显然不会得到回答,因为琼恩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坐起来都办不到。芙蕾狄跑到他身旁,又不敢移动他,手足无措,芙莉娅相对镇定许多,一个接一个神术从圣徽中发出,转换成治疗术,注入琼恩体内。她的造诣还不够治疗如此严重的伤势,但至少可以缓解疼痛,尽可能修复身体受损的重要部位,让情形不至於进一步恶化。 卡斯图自坑底浮上地面,缓缓向前踏出,因为大腿受伤的缘故,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很慢,姿势也颇为滑稽,却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彷佛一座大山正迎面推来。奥嘉莱斯快速翻动书页,接连释放出几个法术,但举手投足之间,便被他轻描淡写地击破了。飓风丶闪电和烈焰在身周变幻出现,高速旋转,卡斯图随手一抓,掌心出现了一柄烈焰矛,照着琼恩便飞掷过来,要将他钉死在地上。 「防御能量伤害——火焰!」 危急关头,芙蕾狄拿出了惊人的勇气,她挡在琼恩身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防御咒语。赤红色的光盾在她面前出现,被击碎,但还是成功将疾速射来的烈焰矛挡住了。卡斯图眉毛微挑,猛然俯身一拳砸地,无形的震波渗入地下,却不向四面扩散,而是凝成笔直一道向前冲来。芙蕾狄咬着嘴唇,猛然倒转手中的象牙法杖,将顶端触地,其上镶嵌的三颗君王之泪同时光芒四射。震波凶猛扑来,撞上法杖,登时被宝石尽数吸收了进去,只有轻微的破碎声响起。 「咦?」 卡斯图惊讶失声,他刚才发出的是地震术,在神术中算是接近顶级的魔法了。虽然为了精确控制震波的方向,威力有很大削弱,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抵挡的,如果拿巫师的奥术来类比的话,至少也是解离术这种层级,没想到芙蕾狄居然轻轻巧巧就化解了,这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难道说,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女孩,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大巫师?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芙蕾狄在魔法上的造诣很低,大致只相当於阴魂城巫师学校毕业新生的水准——而且还不是优秀的那种。但她精研的是「深土预言」,又在幽暗地域呆过一年时间,别的方面不行,对大地的地脉能量却自有一种格外的默契和亲和,所以才能够勉强挡下地震波,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三颗君王之泪宝石的功劳。 卡斯图不解其故,但也不去多想,手指一弹,又一道烈焰旋风自地底扶摇升起,呼啸着朝芙蕾狄卷来。小女孩面露恐惧之色,她明显无法抵御这样强大的法术,但却咬紧牙关,双目一闭,不躲不闪,居然是要用身体来做琼恩的屏障。 「芙蕾狄!」 眼见妹妹危在旦夕,芙莉娅大惊失色,但她的神术已经尽数转化为治疗术用在琼恩身上,此时就连一个最低阶的防御魔法都无法释放。她正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陡然感应到身後的空气骤然扭曲,有强力的魔法波动释放,紧接着,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芙蕾狄的面前。 那是琼恩。 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微微泛光,像是很寻常的光线折射。烈焰旋风呼啸而来,眼看就要将他和芙蕾狄吞噬,但在下一瞬间它骤然改变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倒转,反弹回去。 「哼!」 烈焰旋风反弹的速度虽快,但还不足以让卡斯图没有半点反应时间,他的空洞眼眶中光芒一闪,某种无形的力量从中散发出来,硬生生将烈焰旋风「定」在了半路,连转动都停止了,接着便慢慢熄灭了。卡斯图再度抬起手臂,五指虚张,像是要使用某种新的法术。 在对面,琼恩奔跑起来,朝着卡斯图发动冲锋。 他的伤势显然没有复原,虽然经过芙莉娅的全力治疗,皮肉已经完全愈合,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但肺腑丶骨骼的受创不是那麽容易痊愈的,更别提因大量失血而导致的虚弱。然而他的动作却半点不慢——不但不慢,简直可以说是快得惊人,几乎都可以媲美猫女了。卡斯图的法术还未完成,琼恩已经冲到近前,二话不说一拳便朝他脸上砸来。 「找死!」 卡斯图怒喝一声,放弃已经接近完成的法术,抬手架住琼恩的拳头。他当年是坠星海上威名卓着的大海盗,要论近身格斗可是极有自信,曾经有过和巨人角斗而取胜的光荣战绩,别说琼恩只是个小巫师,无论体格还是个头都和他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可谓是胜券在握。然而双臂一交,光头牧师陡然打了个寒颤,无可抑制的恐惧自心底涌起,令他全身汗毛都直竖起来,彷佛正面对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头远古巨兽。 後退! 牧师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判断,然而太迟了。琼恩厉吼一声,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血红,身躯骤然鼓胀起来,宽大的长袍啪地被撑得四分五裂,露出垒结成块的健壮肌肉,他弓起身,两排黑色骨刺自背部咔咔弹出,他的指尖长出尖锐指甲,寒光凛凛,彷佛利刃钢刀。转眼之间,原本俊秀的少年变成了一只狰狞可怖的怪兽。 然後怪兽一爪击出。 第五十四节 斩杀 啪地一声,鲜血飞溅,魁梧的光头中年牧师被琼恩一爪抽中,如陀螺般在空中旋飞起来,四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腹部,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琼恩的躯体和四肢已经完全变成怪兽,头部依然还是人类时的形态,但那赤红双眼中满蕴的狂暴杀气,却在这种鲜明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骇人。他咆哮着,粗壮的後肢蹬地发力,一跃而起,闪电般在半空中追上了牧师,双爪高举猛力插下。 卡斯图人在空中,避无可避,而且刚才琼恩那一爪似乎还附带了诅咒效果,令他暂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看难逃开膛破肚之厄,他陡然低诵一声,螺旋飓风刹那出现,将牧师卷入其中。琼恩一爪击下却打了个空,他落下地来,正待追击,就见卡斯图从飓风里跃出,朝着琼恩虚空一指指来。 「灰飞烟灭!」 被这道足以瞬间毙杀公牛的法术打中,琼恩只是身体晃了晃,随即便若无其事,咆哮着再度猛扑上来。卡斯图心中凛然,连连後退,又发出几道强力神术,它们全都准确命中,然而除了让目标的前进速度迟滞了半秒钟,再没有造成其他半点伤害。 转眼之间,牧师已经被琼恩追上,利爪又闪电般当头抓下来。眼见无从闪避,卡斯图破釜沉舟地怒吼一声,右臂像吹气般陡然膨胀了好几倍,整条袖子被撑得片片碎裂,往上一格架住了怪兽的利爪。 琼恩的赤眼中光芒闪烁,手腕部位陡然向前延伸,突然多长出一截,紧接着翻手抓下。卡斯图厉声惨叫,脸上赫然多出四道爪痕,原本完好的右眼中污血迸流,眼珠被生生插碎,他原本就是独眼龙,这下则彻底成了瞎子。琼恩一击得手,趁着对方剧痛分神之际,双爪一错扭住了牧师的右臂,用力一绞。 咔咔咔咔咔咔!一连串清脆的骨骼碎裂声爆起,牧师的半截胳膊,自手肘以下被绞成碎块,像个破布袋般软软垂下。琼恩狞笑一声,放开手臂,一爪照着卡斯图的心脏抓来。 死吧! 琼恩凶狠地嘶吼着,打算将这个可恶敌人的心脏掏出,将身体撕成碎片,他从未像这样渴望过杀戮,渴望着热腾腾的鲜血,渴望欣赏面临死亡的恐惧,品尝被杀害的灵魂,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滋味吧。 杀掉眼前这家伙,再杀掉其他家伙,杀掉这座大殿里的所有人,杀掉一切进入视线之内的人,杀光这个世界…… 嗤! 眼前光影骤然交错,一个伟岸的淡蓝色身影凭空出现在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甚麽,爪子已经按原计划击出。一声轻响,如裂薄纸,琼恩的利爪深深刺入血肉之中,几乎将整个躯体穿透。蓝色鲜血像喷泉一样溅射出来,冷冽如冰,洒得他满脸都是。 蓝血?冰冷? 变成怪兽之後,力气大增,行动如风,但脑筋却明显迟钝了很多,以至於他看到眼前的尸体才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光头牧师,而是霜巨人。就在胸膛即将被利爪撕开的那一刹那,卡斯图用了某种手段,居然将正在远处和拉加等人混战的霜巨人隔空瞬间「移」过来,隔在身前做盾牌,挡下了这致命一击。自己则借机後退,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霜巨人的身材较之人类高得多,琼恩这一爪原本是奔着心脏去的,实际打中的却是腹部。巨人生命力强韧,受此重创依旧未死,两只巨灵手掌左右一合,将巫师紧紧箍住了。琼恩厉声怒吼,双臂一分,硬生生将庞大的霜巨人从中撕成了两半。蓝血喷溅了他一身,原本就狰狞的怪兽身躯越发显得恐怖,连在後方观战的芙蕾狄都被吓得呆了,倘若不是芙莉娅扶着,只怕就要当场瘫软在地。琼恩自己却恍然未觉,足下发力蹬地,就要再度前冲。 风悄悄从地面刮起,冰冷的气流自霜巨人的两半尸体中涌出,互相推涌着扩散出去,形成庞大的漩涡,起初缓慢,接着便越来越快,空气中的水珠凝结成透明雪花,被狂风挟着飞舞旋转。卡斯图站在漩涡中,稳稳屹立,气势如山,一点紫焰在他空洞的左眼眶中闪烁跳跃着,猛然「轰」地一声,剧烈燃烧起来。 然後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金碧辉煌的宫殿消失了,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这是一片苍茫无际大荒原,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狂风呼啸着肆虐而过。琼恩抬起头,看见血红色的天空,几乎将垂暮的残阳完全掩盖,他便正站在这辽阔大地之上,巍巍天穹之下,孤身一人。 然後塔洛斯牧师在前方出现。 他的形象发生了变化,所有的伤势全部复原,就连被琼恩插碎的右眼也重新长了出来,左眼上则又戴上了黑色眼罩。蓝丶绿丶紫三色闪电在他身侧中交错缠绕,糅合成一柄巨型长矛,悬浮在空中,牧师静静站立着,凝视琼恩。 「知道这是何处吗,杀戮者?」他问。 琼恩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是奔跑起来,再一次地发动冲锋。卡斯图冷笑,伸手提起长矛,遥遥前指。 千万道闪电从穹顶坠落,千万颗冰珠被狂风席卷而来,千万朵烈焰如红莲般在空气中绽放,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摇晃着,纵横龟裂,喷出滚烫的岩浆。琼恩受伤了,他被闪电击中,被狂风和冰珠撕裂身体,被烈焰和岩浆灼烧血肉,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没能阻碍他的前进,事实上,他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坚定的声音在心底不断响起,成为他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身体的受伤和剧痛早已感觉不到,或者说它们根本就不值得去关注。此时此刻,还有甚麽比杀了眼前这个家伙更加重要呢。 攻击更加猛烈,但距离也进一步缩短,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五步丶四步丶三步丶两步,再跨出一步,自己的利爪就能够将他的头颅捏碎,将他的脖颈扭断,将他撕成碎片了。 闪电长矛平平刺了过来。 琼恩侧身躲闪,然而长矛的速度快得难以想像,不,更准确地说是不可思议,它在「刺出」这个动作作出的那一刹那,同时就已经「刺中」了目标。这已经超越了逻辑和魔法的概念,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琼恩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被长矛正正刺入,冰凉的触感直透肺腑,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冻僵。 卡斯图得意地狂笑起来,然而在下一秒钟他的笑容凝结了,因为琼恩再度向前迈出一步。这个动作让他的胸腔被完全洞穿,长矛穿过肺部,透体而过,但也让他和卡斯图之间的距离缩短——缩短到危险的地步。 啪! 像是熟透的西瓜被用力拍开,鲜红的血和乳白色的脑浆飞溅四射,琼恩一爪将牧师的头颅砸成了碎片。尸体软软倒下,然後迅速虚化丶透明,消失不见。紧接着,周围的一切也随之发生变化,分崩离析,散归虚无,恢复成原本的景像。 琼恩依旧是站在浮空城的宫殿里,所有人都处於原位,没有半点变化,刚才发生的一切彷佛只是场梦幻。然而琼恩知道它并非梦幻,胸腔和肺腑被洞穿的感觉,包括那种无法描述的剧痛,依旧清楚地残留在他体内,而且原本站在对面的塔洛斯牧师卡斯图,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或许已经死了,但也许并没有死,考虑到琼恩刚才杀死他之後尸体的消失异状,後面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更不是琼恩此时所考虑的问题,他低低咆哮着,转过身来,赤红双目扫视着所有人,那种狂暴的杀气非但没有因为受伤而削弱,反而更加强盛,几乎已经凝成有形有质的实体,压得场内诸人全都透不过气来。 「喵呜!」 面对压力,最先作出反应的是那名猫女,她原本已经将莎珞克逼得连连败退,眼看就能斩落马下,谁料回身一看,卡斯图居然消失了。惊惧顿时笼罩心头,令她再也不敢恋战,一爪击出将莎珞克震开,随即转身飞跃,闪电般朝大殿门口奔去。 她原本就身手极快,此时全力奔逃,全身焰光腾腾绽放,更进一步加快了她的速度。只一眨眼间,猫女就已经冲到门口,眼看就要逃出,猛然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自背後传来,紧接着便是凌厉风声。琼恩已经赶上,一爪朝她背後抓下。 铿! 猫女右爪往後一挥,正接住琼恩的攻击。两爪相交,同时都被荡开,结果居然平分秋色,琼恩是变身成了杀戮者,而猫女手上佩戴的爪套是神器,其实还要更胜出一筹。只是她急於逃命,不敢多停留,借着反震之力顺势前冲,跃出了宫殿大门。 便在此时,一个平静的少女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冰封!」 冰自虚空中出现,将身在半空中的猫女瞬间变成透明冰雕,然後缓缓落地。两个人并肩从殿外走了进来,左侧是个穿蓝衣的背剑男子,右侧则是个栗色长发的女孩,一袭白色巫师袍上纤尘不染,在她的左手上,一枚金黄色的戒指正散发着凛凛寒光。 第五十五节 故人重逢 如果琼恩此时还保有理智,他便能够认出面前这两人的身份,伊斯塔和思思,曾经在泰瑟尔打过交道的。当时凛因为强行运用元素转化法阵导致身体无法负荷,沉睡不醒,还是思思指点琼恩等人去阿斯卡特拉,最终经历一番波折,成功从维康尼亚手中拿到了五色龙神的龙血,不但救醒了凛,还帮助她提前完成了「龙化」。伊斯塔是高明的剑士,足以和梅菲斯正面对抗,而思思则更恐怖,不仅手上有寒冬之戒这种至高神器,体内还隐藏着一位大奥术师的灵魂——而且这名大奥术师,似乎和阴魂城颇有渊源。 不幸的是,琼恩之所以能够变身成怪兽,或者按照卡斯图的说法,「杀戮者」,原本就是因为他刚才被打得处於意识涣散的濒死状态,体内融合的杀戮神力激发了自我保护机制,说得通俗点就是暴走了。此後理智近乎泯灭,全靠本能在驱使着身体战斗,而且时间拖得越长,那种疯狂杀意便越盛,打倒了卡斯图并没有让他感到满足,反而是更强烈的「饥渴」,渴望鲜血的滚热,渴望死亡的气息,渴望灵魂的战栗和恐惧,渴望毁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无分彼此,无论是谁。 「喝啊!」 他纵跃起来,一爪照着思思当头抓下,白袍女巫默不作声地後退半步,避开锋芒,由伊斯塔迎上前来。面对怪兽的利爪,剑士闪电般抬手一抓,准确无误地扣住了琼恩的手腕。 变身成杀戮者,琼恩的力气凭空增大了十倍,足以将霜巨人生生撕裂,然而手腕一被这人扣住,顿时如遭电击般,半边身体都陷入麻痹状态,半点无法反击。他惊骇之下,另一只爪子本能地抓过来,伊斯塔侧头避过,手上用力,重重将琼恩往下一摔。 砰地一声巨响,石屑飞溅,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大坑。琼恩被摔得头晕眼花,筋骨几欲折断,他厉啸一声,翻身爬起,正要再度冲上,一道炫丽冰光自眼前闪过。 「冰封!」 思思再度发动了寒冬之戒,至高神器的威力,传说中就连神只也要避让三分,琼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冻成了一座冰雕。「原来这家伙也是巴尔子嗣,」她对伊斯塔说,「上次没看出来啊。」 伊斯塔摇摇头,「不完全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伊斯塔正要解释,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从思思手上那枚黄金戒指中发出,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好了,这些废话以後再说不迟,先清场吧。」 「唔。」 思思耸耸肩,一副不太高兴的摸样。伊斯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远远抛给拉加,「不好意思,各位,请先回避一下。」 拉加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随即朝属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鱼贯走出大门。伊斯塔转过脸,朝珊嘉丶莎珞克和双胞胎姐妹俩看过来,「女士们,请。」 「不用麻烦了。」 奥嘉莱斯突然出声,随即翻开书,三道金光从书页中发出,打中莎珞克和双胞胎姐妹俩,她们的身影立刻在空气中消失了,只留下了珊嘉。少女依然处於沉睡中,平平悬浮在空中,风柔和地托着她的身体,像是一张大床。奥嘉莱斯接着挥了挥手,宫殿的两扇大门自己关上了。 如此一来,空荡荡的宫殿里,就剩下五个人。如果用「拥有清醒意识」这个标准来判断,那就只有三个人,琼恩姐弟俩一个沉睡,一个被冻成了冰雕,排除在外。 这时候,第四个人出现了。 光芒从思思的寒冬之戒上发出,起初刺眼夺目,很快便黯淡下来,敛聚成一个人类男子形态。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短须,面容威严,身材不高,但十分壮硕,式样古朴的长袍上用金丝银线绘着星星的图案。他的形貌并不如何突出,却令人一见便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不由自主地想要仰视,相信无论站在何处,即便是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都必定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王者气派了。 他微微颔首,看着奥嘉莱斯。「久违了,莉莉,还能见到你真高兴。」 语气虽然沉静,但依旧掩饰不住其中的喜悦,显然他是真的很高兴,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相比起来,奥嘉莱斯的反应就平淡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恶劣。「是啊,卡尔,确实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不过也正常,你可是个大忙人呐,」她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怎麽有空来我这里做客?首先声明啊,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可没甚麽能招待你的。」 被她称呼为「卡尔」的男子微微笑了笑,「你还是老样子呢。」 「关你甚麽事情,」奥嘉莱斯口气很凶,「说起来,卡尔,你怎麽也搞成这副模样?活人不是活人,幽灵不是幽灵……嗯哼,刚才还没注意,你现在的状态似乎挺有趣的啊。」 「确实挺有趣,也算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吧,」卡尔回答,「至於怎麽弄成这样,」他犹豫着,脸色微微阴沉下来,「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麽告诉你……」他深深吸了口气,「莉莉,他死了。」 「嗯,我知道,猜也猜到了,」奥嘉莱斯说,「既然你弄成这样子,他又会好到哪里去——真见鬼,」她突然咒骂了一句,「他居然会相信你那个异想天开的破烂计划,注定了有这下场。」 「我很抱歉,莉莉。」 奥嘉莱斯哼了声,「你不需要道歉,至少不需要和我道歉,我和那个家伙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这点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卡尔沉默。 奥嘉莱斯也沉默,过了很久,她最终还是再度慢慢开口。「告诉我,卡尔,那天到底发生了甚麽?」 「我的法术成功了,但在最後阶段出现了一个失误,密斯瑞尔与魔网的联结之强,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结果功败垂成,」卡尔叹了口气,「魔网崩溃,我承受不住反噬,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暗中留了退路,连现在这样出现在你面前都不可能了。」 「那家伙呢?」奥嘉莱斯问,「他不是有『封绝』吗?压制不了魔网反噬,难道连自保都不行?」 「苏伦和泰姬联手袭击他,打破了『封绝』,」卡尔说,「他摧毁了苏伦的化身,但被泰姬杀死了。」 「才干掉一个吗,真没用,枉自平时把他那『封绝』吹得天花乱坠,」奥嘉莱斯评价,「那麽莎尔呢?她又在做甚麽,袖手旁观?」 「或许吧,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出现。」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吧,」奥嘉莱斯讽刺,「我一开始就说过,和莎尔合作绝对是个错误。你们呢,哼哼,一个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把我的忠告当作耳边风,所以才会有这种下场,纯粹咎由自取。」 「莉莉……」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奥嘉莱斯的眼光从伊斯塔和思思脸上移过,「言归正传,卡尔,你特地来找我,总不会就是聊聊天,叙叙旧这麽简单吧,有甚麽来意便直说好了。」 「确实是有事想请你相助,」卡尔说,「我记得你的『时之终结』里,有阿曼纳塔三圣器的记载对吧。」 「有是有,你对它们感兴趣?」 「我要找其中的那柄预言之杖,」卡尔直截了当地说,「去年秋天,我原本已经快要拿到了,结果被一群笨蛋出来搅局,现在又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我想来想去,只有你的时之终结才能看到它的位置,所以就来找你。」 奥嘉莱斯摇摇头,「很抱歉,卡尔,你恐怕白跑一趟了。」 「为甚麽?」 「因为时之终结已经不在我手上,它被莎尔夺去了。」 卡尔明显一怔,「甚麽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一天,」奥嘉莱斯说,「我原本打算去你的浮空城,刚要动身出发,莎尔闯了进来。我们打了一架,她抢走了时之终结,」她耸耸肩,「就这样。」 「莎尔……」 卡尔眉头紧皱,眼神中已经有了隐隐怒意,但还是按捺下去,「那麽,如果不用时之终结,直接占星呢?」他又问。 「开玩笑,卡尔,那是预言之杖,不是你在路上随便捡的一根棍子,」奥嘉莱斯摇头,「那是至高等级的神器,而且还自带屏蔽预言的能力,别说我现在是这种状态,就算是以前,如果不借助时之终结对它强行占星,准确率只怕也不到百分之十,你居然打这个主意,脑子没出问题吧——再说了,」她的眼睛眯缝起来,变成狭长一线,「你要那东西做甚麽?」 「我要借助它来恢复耐瑟卷轴,」卡尔说,「找到预言之杖,就能集齐耐瑟卷轴。集齐耐瑟卷轴,我就能创造出比『化身』更强大的法术,真正实现『大封印』……」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奥嘉莱斯的纵声大笑所打断了。 「笑甚麽,莉莉,」卡尔有些不悦,「我说错甚麽了吗?」 「没甚麽,只是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奥嘉莱斯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很久很久以前,有某个家伙对联席会议说,只要他能够拿到完整的耐瑟卷轴,就能够发明出足够强大的法术,只要他能够发明出那种法术,就能够取魔法神而代之,只要他能取而代之,就能一劳永逸地挽救帝国的危局。大家都被说服了,都选择了相信他,结果是如何呢?结果这家伙把原本还算是在苟延残喘的帝国彻彻底底给弄完蛋了,自己也完蛋了——哦,似乎还没完蛋,还能站在这里继续说大话,是不是,卡尔?」 卡尔耸耸肩,不说话。 「只要如何如何,就能如何如何,只要怎样怎样,就能怎样怎样——这种幼稚的念头,你居然一直都没有放弃掉,我可真是佩服你,」奥嘉莱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每次你遇到强敌,你就会说,我去发明一个更强的魔法干掉它;每次你遇到麻烦,你总是说,我去获得一种更强的力量解决它。你那被称为绝世天才的脑袋里,难道就永远只有这种简单到极点的思维方式吗?我记得伊玛不是这麽教你的吧。」 「你刚才叫他伊玛,」卡尔说,「不再是『那家伙』或者『混蛋』了?」 「啊,是麽,哈,或许吧,」奥嘉莱斯含糊着,「总之这件事我帮不了,抱歉了,卡尔,让你白跑一趟。或许你可以试试去找阿辛多?」 「算了吧,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他更讨厌我,彼此从来都看不顺眼,我就算找到他也没用——再说了,从哪去找那条一冬眠就是几百年的蛇人。」 「……他不是蛇人,是巫虺。」 「差不多了,反正长得都一样,」卡尔说,「算了,预言之杖的事情我另想办法吧,」他的目光移向沉睡中的珊嘉,「莉莉,倒是她……是怎麽回事?」 「哼,这就要去问你那位得意门徒了,」奥嘉莱斯没好气地说,「整天和你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幻,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当年我就反对他们在一起——我说你们这帮家伙,」她瞪着卡尔,「我一直奇怪,为甚麽你们从来都不肯相信我的预言呢?明明告诉你们走下去肯定是绝路,你们偏偏还要走,一个两个都这样,真是让我想不通啊。」 「不是不相信,」卡尔轻声说,「实际上,正因为相信,所以才会去努力啊,想要去扭转它,改变它,打破它,创造新的命运和未来。」 「白痴,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在於它不可能被改变好不好。」 「这种事情,」卡尔微微笑起来,「不试试看,谁知道呢?」 奥嘉莱斯叹了口气,「随便了,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你们都是这副口气,让人听了就火冒三丈……对了,差点忘了说,卡尔,这孩子的事情,先不用告诉夏多。」 「这样对他不公平吧。」 奥嘉莱斯冷笑一声,「他有甚麽资格说公平不公平。」 「随你,」卡尔耸耸肩,「反正是你女儿,你说了算。」 「那当然,」奥嘉莱斯看了看珊嘉,「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就别多管了,只当不知道。」 「好,」卡尔说,「那麽接下来你有何计划呢。」 「计划吗?那种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的,」奥嘉莱斯漫不经心地说,「在海底呆的太久,也该出去透透气,至於这座浮空城,就让夏多先替我保管着吧。刚才那帮笨蛋,你帮我把他们的记忆洗掉,免得回去乱说话。」 「那小子呢?」卡尔示意被冻成冰雕的琼恩,「也要把记忆洗掉吗?」 奥嘉莱斯再一次冷笑,「看清楚,卡尔,那小子可不寻常。」 卡尔怔了怔,认真地看了琼恩几分钟,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奇异起来, 「翔龙……」他低声说,若有所悟。 第五十六节 要离开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彷佛沉沉夜幕笼罩世界,琼恩独自站立,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风簌簌地刮起,透骨澈髓,令人遍体生寒,他努力思索着,想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却甚麽都想不出,甚麽都记不起,意识中一片空白。 然後一只触手怪出现了。 圆滚滚的身躯如篮球场般庞大,暗蓝色的皮肤泛着殷殷的光泽,四只小眼珠从上到下一字排开,咕噜转动,十六根黑色触手气势汹汹地上下挥舞着,朝着琼恩快速移动过来。琼恩吓了一跳,本能地後退,转身逃跑,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几乎迈不动脚步。他气喘吁吁,只听得後面「嚓丶嚓丶嚓丶嚓」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情知是那只触手怪已经逼近,心中越发惊惶,脚下一绊便向前跌倒,眼看就要摔趴下,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扶住了。他抬起脸,正见少女的温婉笑容。 「姐姐,快跑!」 琼恩顾不上解释,匆忙抓住少女的手,要拉她一起逃跑。少女微微笑着,轻轻挣脱了,「没事的,小弟,别害怕,」她柔声说,「有姐姐在呢。」 「可是……」 「嘘!」 珊嘉竖起手指,阻止了琼恩想说的话,光芒在她的掌心滚动流溢,汇聚成银色的金属长笛,她看了眼紧追过来的触手怪,将长笛贴在唇边开始吹奏。 璀璨的星辰在夜幕中出现,闪烁生辉,然後纷纷坠落,灿烂如雨。少女横吹银笛,在这星辰光雨中俏生生地站立着,七道华彩束带环绕身周,黑发如瀑,紫裙飘飘,美丽的面容上光华莹润,恍然彷佛神明。触手怪惨嚎着,全身到处冒出青烟,很快便被消灭得乾乾净净,半点痕迹不留。 「姐姐,好厉害……」 琼恩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由衷地赞叹着,甚至内心都隐隐有些嫉妒。这样气势恢宏的魔法,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识的范畴,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姐姐是甚麽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呢,自己都彷佛不认识了似的。 笛声消失了,星光也随之黯淡,少女依旧微微笑着,琼恩正想伸手去抱她,恍惚之间,她的面容突然改变了,轮廓更加圆润柔和,更加成熟,黑色的瞳孔也变成了紫色,闪烁着摄人心魂的美丽,却让琼恩的心骤然如坠冰窖。 「你……」 「嗯,不认识了吗?上次在神殿里,你见过我的雕像吧,」少女——或者说女子笑意盈盈地说,「我是阿拉莎·坦舒尔,很高兴认识你呢。」 「可是,姐姐……」 「姐姐已经不存在了啊,」女子微笑着回答,「从此以後,世界上就没有珊嘉,只有阿拉莎。」 「胡说八道!」琼恩怒吼起来,「姐姐就是姐姐,珊嘉就是珊嘉,才不是甚麽王后,不是甚麽见鬼的阿拉莎——」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身影缓缓淡去,消失在黑暗中。琼恩赶上来,想要将她抓住,却已经扑了个空。他喘息着,只觉难以形容的怒气自心底勃发涌起,简直像烈火般熊熊燃烧,要将一切碍眼的东西焚烧殆尽,然而触目所及,尽是茫茫虚空,混沌黑暗,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 「呼!」 他烦躁地吐了口气,脑中混乱无比,而且还在隐隐作疼。正郁闷间,猛然脚下剧烈震动,周围的空间像被敲碎的玻璃一般碎裂丶塌陷,分崩离析,他的身体止不住地下坠,下坠,速度越来越快,最终令他晕眩过去。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彷佛是漫长岁月,也彷佛只是短暂瞬间,意识悄无声息地返还琼恩的身体,让他再度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随之而来的便是令人窒息的剧痛,彷佛潮水般汹涌袭至,全身上下像是被几百头犀牛或者大象轮番踩踏过,每一处每一寸都成了碎渣般,那种感觉实非人类的语言所能描绘形容,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崩溃。琼恩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剧烈颤抖起来,短短半秒钟里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正当他的神智再度恍惚,以为自己会活生生痛死的关头,有某个冰凉坚硬的东西,表面光滑,像是一颗珠子,轻轻抵在眉心上,然後「融」了进来。紧接着,一股暖流自眉心处涌出,游转全身,琼恩感觉到自己彷佛被和煦的阳光照射,疼痛如积雪般急速溶化丶消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救了。 琼恩松了口气,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以及紫色双眸,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大奥术师阁下?」 站在他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星陨城的城主奥嘉莱斯女士,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从琼恩的眉心移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是个幽灵,只有虚像,没有实体,但站在那里却压迫感十足,令人无法忽略,无法轻视。琼恩定了定神,静静闭嘴等待着,准备聆听大奥术师的训示。让他忐忑不安的是,奥嘉莱斯女士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友善…… 幸好,奥嘉莱斯并没有和琼恩多做交流的意思,她在琼恩脸上观察了几秒种,微微点头,然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药已经给你了,十分钟後让他喝一半,一小时後再喝剩下一半。然後拿锤子在他脑袋上用力敲一下,让他睡一觉就好了。记住我的话,小丫头。」 「好的,啊?锤子……哦,谢谢您。」 语无伦次的道谢,正是芙蕾狄的娇怯甜美的嗓音,她刚才站在奥嘉莱斯的侧後方,距离稍远,又被遮挡,所以琼恩不曾看见她。奥嘉莱斯离开後,芙蕾狄关上房门,坐在床边看着琼恩。「怎麽样?」她关切地问,「身上还痛吗?」 琼恩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小的房间里,像是卧室。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胳膊,又慢慢扭了扭脖颈,然後索性跳下床,活动了几下,他只觉自己此刻不但神清气爽,而且四肢百骸中都满蕴着充沛活力,无论精神还是身体状态都是前所未有地好,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不错,」他说,「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真的,太好了,」芙蕾狄也高兴起来,「我还一直在担心……」 「我姐姐呢?」琼恩打断了她的话,他抱歉地笑笑,「她怎麽样了?」 「啊,珊嘉姐姐没事,你别担心,」芙蕾狄说,「她一直睡着,奥嘉莱斯女士说她太累了,需要休息,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够醒过来。」 琼恩稍稍松了口气,「她在哪里,我去……」 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震动突然袭来,芙蕾狄坐在床边,倒还罢了,琼恩因为是站着的,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失去重心摔倒。「怎麽回事?」他惊问。 「拉加先生他们正在调试密瑟能核,打算让城市浮出海面,但好像进展不太顺利,」芙蕾狄说,「奥嘉莱斯女士警告说在此期间大家都呆在房间里,不要在外面走动,否则很容易出事的。」 「唔,这样啊。」 琼恩不悦地摇摇头,但放弃了立刻出门去找珊嘉的念头,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不打算冒险。刚才的梦境他记得清清楚楚,珊嘉突然变成了阿拉莎,这让他心情非常之糟糕,甚至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个梦罢了,没必要太当真,自己还曾经梦见过建立起了浮空城,把欣布和葵露都推倒了呢,想想更是荒诞无稽了。 「你姐姐呢?莎珞克呢?」他问,「都没事吧。」 「都还好。」 变成怪兽之後,琼恩的神智就已经基本丧失,此後所发生的一切,他脑子里最多只有模糊印象,很多甚至连印象都没有,完全是空白。芙蕾狄显然也清楚,所以接着就轻声告诉他之後发生的事情,包括他是如何变身成怪兽,如何打倒那名叫做卡斯图的光头牧师,以及伊斯塔和思思两人的突然出现,思思将他冻成冰雕。她并没有见到那位「卡尔」,因为在此之前奥嘉莱斯就把她和芙莉娅,以及莎珞克三人送去了某个半位面,过了很久才被放回来。当她们重返的时候,伊斯塔和思思都已经不见了,大殿里只剩下奥嘉莱斯一人。接着拉加等人被叫了进来,在奥嘉莱斯的吩咐下分头去做善後事宜,说要启动密瑟能核,让星陨城从海底飞起来。最後奥嘉莱斯用魔法融化了冰块,将琼恩放出。 琼恩在被冰封期间已经恢复了人形,按道理说他受伤不是很重,只是肋骨折断了几根,皮肉外伤则早就在芙莉娅的神术治疗下完全恢复了。然而事实是他当时呼吸微弱,全身冰凉,心跳近乎停止,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如果在阴魂城或者别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形可以赶紧去神殿请牧师,但此处是上万里深的海底,密闭的浮空城,唯一一个牧师是芙莉娅,还已经用完了全部神术。双胞胎姐妹和莎珞克都是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好。总算他命不该绝,有一位大奥术师在场,奥嘉莱斯似乎不是很情愿,但最终还是出手救了琼恩。整个事情的经过便大致如此了。 「芙莉娅说她使用神术过度,精神疲倦,现在正在休息,」芙蕾狄说,「莎珞克受了伤,也在休息。」 「莎珞克受伤了?」 「嗯,和那个猫女战斗的时候受了伤,不过不是很重,不要紧的。」 莎珞克是恶魔,自愈恢复力强,如果只是受点轻伤,倒确实不必担心。这一趟海底之旅可谓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既惊且险,恶战连连。琼恩一行人受伤的受伤,晕迷的晕迷,精疲力尽的精疲力尽,相比较起来,倒是芙蕾狄的状态最好了。 「对了,你自己没事吧,」琼恩突然想了起来,「我记得那个家伙朝你发了一击地震术,被你挡住了,但那个法术很强的……」 「我没事啦,」芙蕾狄微笑着,「你看,一点都没受伤。」 小女孩接着解释,在琼恩给他的那份「深土预言」的魔法笔记中,便记载了一种被称之为「稳固大地」的能力,能够对抗或缓解各种自然或人为导致的地形地貌变动,例如塌方丶山崩丶地震等。施法者的能力越强,稳固大地的效果自然越好,芙蕾狄自身力量不足,但她当时借助家传法杖上的三颗君王之泪宝石来吸纳震波,所以安然无事,不曾受伤。 「那就好。」 确认了身边女孩子们都安全无事,琼恩的心便算是放了下来。但不知怎麽回事,他总觉得芙蕾狄有些不对劲,或者说,举止神色间有些不太自然,像是有甚麽心事又不敢表露出来,在极力掩饰着。「怎麽了,小丫头,」他笑着问,「在想甚麽呢?」 「没……没甚麽啊,」小女孩慌忙说,「只是——对了,琼恩,你怎麽会突然变成……变成那种样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被吓到了?」琼恩心下释然,温柔抚摸着她的脸蛋,「没事,别担心,那是意外而已。」 「意外?」 「嗯。」 他变成怪兽的事情,自己是压根记不清楚了,但芙蕾狄和他在一起时间久,知道他的习惯,刚才讲述的时候都是尽可能详尽,所有细节,包括每一句话甚至每个动作,她都尽可能说得清清楚楚。琼恩听她描述的怪兽模样,略一思索,大致便心中有数了。 「杀戮者。」 类似的形象,琼恩以前曾经见过——在巨魔山脉的时候,莎珞克和梅菲斯体内爆出的杀戮之神巴尔的虚影,就是那副尊容。此外,芙蕾狄还听见思思对伊斯塔说「原来这家伙也是巴尔子嗣」,彼此印证,更加确定无疑了。 以前和梅菲斯闲谈的时候,少女也曾经提及过,巴尔子嗣因为邪神血脉的关系,拥有变身成「杀戮者」的能力。所谓杀戮者,便是巴尔的神相之一,是力大无比的怪兽。但只有极少数巴尔子嗣是能够自己有意识地控制变身,绝大多数都是自己没法控制,只能在濒死状态下激发血统的自我保护机制,完成变身。可惜的是,绝大部分巴尔子嗣,压根就没有经历「濒死」这个阶段,直接被人从「生」瞬间变成了「死」,所以也就到死都没变过身。琼恩不是巴尔子嗣,但他先後吸收过莎珞克和菲娅的杀戮神力,其实也可以算是了。这次被那光头牧师打得半死,自我保护机制便自动激发,当然,这也是因为有芙蕾狄拼命抵抗,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否则还没等变身成功只怕就被干掉了。 「吸收了巴尔的神力,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副作用,厉害是够厉害了,却未免太不美型……」 琼恩暗自发着牢骚,但没有说出口,这件事牵扯复杂,如果要向芙蕾狄解释清楚的话,就要将很多秘密都暴露出来。他既然住口不说,芙蕾狄也乖巧地不再追问。她看看时间,拿起奥嘉莱斯留下的那瓶药水,倒了一半在杯中,琼恩正要伸手去接,却被她躲开,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你干嘛?」 琼恩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芙蕾狄喝下药水,却并未咽下,而是含在口中,然後主动贴过来,俏脸扬起,满是羞涩红晕,精致的樱唇彷佛鲜嫩花瓣,正等待着男人的采摘。琼恩稍稍有些意外,但也不去多想,低头吻上她的小嘴,让她将药水一点点度入自己口中,顺便品尝少女香滑柔软的舌尖。 「琼恩,我想要……给我……」 少女呢喃着,白皙如玉的肌肤已经被情欲烧成了玫瑰色,诱人的体香被热力蒸发,透衣而出。她紧紧抱着琼恩,亲吻着他的脸颊和脖颈,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前所未有的主动,像是要把压抑已久的激情和渴望全都发泄出来。没有任何男性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琼恩更不能,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把撕开少女的衣裙,将她粗暴地按倒在床上,双腿大大分开,然後径直刺入。 下体被撕裂的丝丝剧痛让少女嘴唇紧咬,泪水盈盈,然而她哀啼着,哭泣着,双臂却紧紧抱着男人的脖颈,腰肢往上努力地迎合着,让他在自己的身体里肆意冲撞,彷佛凶猛的浪潮,无休无止。琼恩感觉自己的精力前所未有地旺盛充沛,像是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满足似的。他们在床上翻滚着,变换着各种不同的姿势,做了一次又一次。琼恩轮流享用少女的樱唇和花径,它们的滋味是那样的美妙,紧致丶柔软丶火热,让他流连忘返,舍不得片刻暂离。 当沙漏显示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後,筋疲力尽的两人终於停了下来,喘息声渐渐平息。琼恩抱着软绵绵瘫在自己怀中的赤裸少女,手在光洁的脊背上轻轻抚摸,嘴唇亲吻着她的额头,「怎麽今天这麽主动?」他取笑,「你以前可都是害羞得要命。」 「因为……」少女低声说,「因为这或许是最後一次了嘛。」 序章(上) 多芙 艾诺奥克大沙漠和风暴号角山脉(the storhorns)之间,有一片椭圆形带,触目所及尽是贫瘠沙化的土壤丶光秃秃的山岭和被狂风侵蚀的岩石,看不到任何森林或者其他绿色植被,只要风一起就会刮起漫天尘沙。在地图上,它被简单地称之为「岩石之地」(the stonends),因为既非交通要道(相反是非常之偏僻),自然环境又如此恶劣(连地精都很难找到几只),更没有任何名胜古迹或者藏宝传说(也不可能吸引那些无所不在的冒险者),所以荒凉至极,只有几座零零星星的小村庄,数百名居民祖祖辈辈居住於此,几乎被外界所遗忘。 这一日傍晚时分,日已西垂,苍茫暮色笼罩四野,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肩膀宽阔,腰窄腿长,步伐矫健而轻快,黑色皮制长靴踩在岩石和沙砾上,只发出非常轻微的响动。她穿着灰色的衬衫和紧身长裤,外面套着一件褐色皮甲,皮肤微黑中泛红,显然常年奔波在外,被风吹日晒所致,五官也算不上精致秀丽,但如刀削斧凿,线条刚硬,棱角分明,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里透着勃勃英气,长长的银发被丝带束起,梳成马尾,乾脆利落。看她的装束,像是位经验老到的冒险者,但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有行囊包裹,两手空空行走在这荒山野地之中,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 「不早了呢。」银发女子抬头看看夕阳,自言自语。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并不陌生道翻过这道山梁便能看到一座村庄,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今晚可以在那里借宿。明日一早启程,晚上便能抵达提凡顿城(tilverton),後日下午就能回到家了。 她加快脚步,片刻间便上了山顶,那座小村庄正静静地座落在山脚下,炊烟袅袅,显然辛勤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正在准备晚餐。见此情形,银发女子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要起程下山,陡然间怔了怔,抬头朝东南方向的天空望去。 几十道灿烂的光划破天际,发出隐隐雷鸣声以极高的速度坠落下来,没入遥远的地平线。 因为太阳尚未落山色亮,这白光并不是十分引人注目,而且很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在意,只当作流星,但银发女子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流星和星是不一样的。 「又有哪位神明被摧毁?」她思忖着,不过并不如何担心多只是好奇而已。除此之外,一丝紧张感也从心底悄悄升了起来。 第四纪果然已经悄然降临了啊。 她站山顶上沉思了半响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开始笼罩大地。因为光线黯淡。视觉被大大削弱地缘故。原本就崎岖陡峭地山路变得更加险峻。何况又是下山。银发女子却也不以为意。她耸了耸肩。一阵疾风吹过。身体被无形地力量扭曲。眨眼间变形成了一只苍鹰。然後张开宽阔双翼。如利箭般贴着山体俯冲而下。 短短几秒钟。苍鹰便飞到了村庄入口。然後它再度变回银发女子。正准备迈步进入。突然身形硬生生地顿住。像是发现了甚麽蹊跷似地。紧接着「噗」地一声。两团火焰自双手掌心跳跃而出。凝聚成两把雪亮地军刀。她的瞳孔中银光闪烁。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然後她缓缓走进村庄。 夜色越加深沉。伸手不见五指。但银发女子地视觉已经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比白昼时还要更强几分。村庄里空荡荡地。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影。她一路行来。只看见了破损地房屋门窗。看见了地面和墙壁上的血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混合着各种难闻气味地恶臭。那是野外怪物身上所共有的体味。 银发女子立刻就明白这里曾经发生了甚麽:一群凶猛地怪物袭击了这座村庄。杀死了村民。从留下地气味来判断。至少包括豺狼人丶食人魔和牛头怪这三种。其他暂时还不能确定。可能有巨魔或者熊地精。她是经验丰富地游侠。成年累月在山林野外奔波。对自己在这方面地判断极有自信。然而更大地疑惑随之产生:怪物从何而来?须知此地如此贫瘠。连生命力最顽强的地精都不怎麽能养活。更遑论其他凶猛品种?她也常常路过此地。可以确定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没有甚麽食人魔或者豺狼人的巢穴。 退一步说。就算真是此地有怪物。或者别处地怪物成群结队路过。屠杀了村民。那麽尸体去哪里了?银发女子已经仔细查看过。从血迹上看。全村地百馀口人基本无幸。但却没有看到任何一具尸体。当然。怪物是会吃人的——问题是就算最凶残地食人魔。总也是要吐骨头地。能够吃人不吐骨头地。只有人类自身。怪物们普遍智商偏低。还没锻炼进化出这种能力。总不可能是它们杀完人之後。还把尸体都藏匿起来或者搬走了吧。且不说怪物们的字典里有没有「毁尸灭迹」这个词。就算真有这个概念。单单把尸体弄走又有甚麽用。 她缓缓吐了口气,两柄军刀自手中消失,银色火焰从体内散发出来,凝聚成几十只羽毛洁白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朝四面八方飞去,没入沉沉夜色中。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小鸟们陆陆续续又飞了回来,大部分直接钻入女子的身体,但有几只小鸟口中却衔着一个小小的光球,色泽黯淡,透着明显的死气。银发女子伸出手,接过那些小光球,托在掌心中仔细端详,美丽的蓝色眼睛里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怒意,飞鸟带回的讯息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座村庄里留着邪恶的亡灵术气息。 袭击村庄的,不仅仅是怪物,还有亡灵巫师。村民们的尸体并不是被藏匿或者被运走,而是自己走的——他们都被变成了亡灵。 这个结论令她无可抑制地愤怒,但同时也隐隐警惕起来。屠杀无辜的村民,还将他们全部变成亡灵带走——如此邪恶的行为,并不是寻常的亡灵师所能做出来的。如果倒退几百年,这种情形还能算是常见,尤其是萨玛斯特创立龙巫教之後,遍邀大陆各地亡灵师加盟研究各种黑暗邪术,最终当真弄出了「龙巫妖」这种震古烁今的变态存在,亡灵师的威名一时间也随之抵达历史的巅峰,他们横行无忌,气焰嚣张,仿佛乌云般笼罩世界。 然而好景不长,萨玛斯特很快败亡,龙巫教在各大势力的联手打压下近乎崩溃,很多着名的亡灵师都被剿杀,残存者也都转为地下,夹起尾巴低调做人,虽然盗墓挖坟的事情肯定经常干,杀人罪行也不可能完全杜绝,但确实是普遍收敛了很多。 像这种屠杀全村又全部变成亡灵的事情经是很久都没有听说过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此地太过偏僻所以肆无忌惮吧。但既然被自己撞上,那麽就是对方的好运气到头了。 虽然依旧奇怪亡灵师为何会和一群怪物搅在一起且还是一群杂牌怪物,但银发女子没有打算继续停在原地思考,要知道答案,直接追上去亲眼看看便是最好的方法。至於危险,这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旋风再度从地面腾起,将女子高大的身形完全吞噬,紧接着一只矫健的猎豹从旋风中冲出,全身线条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她奔跑起来,彷佛一道金色闪电没入夜色之中,沿着怪物和亡灵留下的气息一路追踪而去。 呼啸的风声从掠过,山路两旁的风景飞速倒退,猎豹将奔跑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她发现了目标。正如事先判断的那样,一群野外怪物,包括豺狼人丶食人魔丶巨魔丶熊地精丶牛头怪,还有几只兽人,正吵吵嚷嚷,互相推搡,以一种散乱得几乎不成阵列的队形朝着东方前进。相比起来,跟在怪物後面的亡灵们就有规矩得多,它们沉默不语,步伐整齐划一,除了衣衫褴褛之外,纪律性简直可以与正规军媲美。 猎豹放轻脚步,静悄悄地随在後面,保持着一段距离,观察这支奇怪的队伍。亡灵们正是刚刚不幸遇害的村民,这点从他们的衣着就能清晰判断出来。至於怪物则是种类极其杂乱,基本上野外常见的品种全部都包括了,数量不算很多,也就百馀名,但却都是全副武装,穿着至少算是勉强合身的皮甲甚至铠甲,拿着铁制的长矛丶战斧,两头包着金属的大木棒,甚至还有几只豺狼人背着复合长弓和箭囊,里面插着满满当当的簇新箭矢——这可就实在太不寻常了。 「亡灵巫师在里?」 猎豹潜伏在黑暗中,用利的目光来回搜索着,怪物也好亡灵也罢,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亡灵师才是真正的目标。巫师不会给自己头上贴标签,但以她的阅历见识,无论伪装成甚麽模样,哪怕变形然後混进怪物群中,只要看见就一定能够认出来,然而寻找了半响,一无所获。 自的判断失误,并不存在亡灵师?哈,这当然是在开玩笑,绝无可能。那名只剩下两种解释:或者,亡灵师恰好离开了,不在这支队伍里;或者,亡灵师和她一样,也正隐遁在暗处。 正思间,一股刺骨寒意陡然自背後袭来,「被攻击了!」意识瞬间做出判断,这是她身经百战所锻炼出来的直觉。猎豹按了按爪子,猛地往左侧跳开,一道鬼火缠绕的灰暗射线从她的皮肤堪堪擦过,没入土中。 猎豹回过身来,看见原本虚无的暗中现出一个瘦削的人形轮廓,慢慢清晰,那是个灰袍男子,戴着兜帽,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双手枯瘦彷佛鸟爪,指尖游离着绿幽幽的鬼火,星星点点。眼见猎豹躲开自己的偷袭,他阴阴地笑着,声音彷佛夜枭般刺耳。 「是哪位朋友在一路跟踪我们?」 一阵狂风刮过,猎豹恢复成人形,银发女子双眉高挑,冷冷逼视着灰袍男子。「我是来自阴影谷的多芙·鹰手(dove falnhand),」她高声说,「是你杀了这些村民,把他们变成了亡灵?」 听到对方自报名号,灰袍男子明显畏缩了一下,但立刻恢复镇定,「正是鄙人,」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不知尊敬的女士有何见教?」 「只有一句,」多芙厉喝,双手一翻,掌心已经握住了两柄军刀,然後下一瞬间她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笔直前冲,「下地狱去吧!」 灰袍男子微微抬起脸,念了句咒语,两支骨矛凭空出现,一前一後朝着多芙飞射而来,但却全都打空了。银发女子的步法非常诡异,看似直线前冲,其实却在不断地左右变幻方位,让对手压根无法锁定目标。灰袍男子口中嘟囔了句甚麽,黑气从指尖射出,扩散成一张巨型鬼脸,飘飘往前,张开血盆大口,照着多芙一口咬过去。 多芙纵声大笑,银火从她的双眼中喷涌而出,瞬间将鬼脸焚烧得乾乾净净,半点黑气不剩。她逼近跟前,右手挥刀砍下,灰袍男子匆忙间来不及闪避,只能抬起左臂一挡。「噔」地一声闷响,军刀砍在手臂上,居然未能将它砍断,反而被弹了回来。多芙心中诧异,动作却丝毫不缓,左手军刀照着脖颈横扫过来。一面白骨盾牌自空气中及时出现,挡下攻击,但多芙猛然抬起腿,重重一脚踹在灰袍男子的腹部,将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灰袍男子在地面上挣扎着,努力想要爬起身反击,但多芙这一脚踹得极重,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四肢根本用不出半点劲,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念咒。多芙冷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说出你此行的目的,」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手,「否则……」 「很久不见了,多芙。」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个消瘦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踱出来,他咳嗽着,腰背佝偻,像是个疾病缠身的老者,然而多芙一见便面色大变,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两步。 「萨玛斯特!」 银火自她体内喷涌而出,汇聚成熊熊燃烧的烈焰风暴,冲着老者呼啸席卷而去。多芙自己却一跃而起,朝相反的方向全力奔跑。她自知不是萨玛斯特的对手,但以银火为屏障,要逃跑还是有把握的。然而刚刚冲出几步,陡然一股森森寒意迎面迫来,将她完全笼罩。多芙顿住脚步,抬起头,只见一位全身黑衣的短发少女悬浮在半空中,斗篷猎猎张开,彷佛羽翼,双手握着一柄巨大的血红色镰刀,锋刃上泛着清泠月光,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然後她一挥而下,将多芙的身体斩成两段。 序章(下)凯尔本 风暴·银手步伐轻快地穿过热闹的街道,朝阴影谷的东北面走去,她灿烂地微笑着,和路上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热情问候,或者简单寒暄,但脚下丝毫不停。银色长发活泼地在肩头跳跃,夕阳从侧面照在脸庞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泛着温暖迷人的光泽,但那双蓝色眼睛却彷佛冰澈,透着凛凛寒意。 她走出城镇,抬头便看见了灰白色的山丘,一座造型怪异的螺旋形尖塔静静矗立在山顶上,在傍晚的薄雾冥冥中透着浓重的不祥感,而在南边山腰间,有一座古旧的三层小楼,外面爬满了青青蔓藤,将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见里面泄露出来的几缕昏黄灯光。 风暴沿着石阶上山,走到那座小楼前,径直推门进入,走到二层。 木制楼梯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彷佛随时可能会散架一般,但风暴知道这完全是假像。事实上,这道楼梯一共三十九级,每一块踏板里都蕴含着一个不算危险但极其隐蔽的魔法陷阱,几百年来,那些心怀恶意之徒,或者不通礼貌之辈,未经主人许可便擅自闯入,结果无一例外地被灰头土脸地打了出去。 「大贤者在等着你。」一位秃顶中年人对风暴说。替她打开一扇刻着蔓叶暗纹的门。 风暴朝他点点,穿过那扇门,预料之中的光影流转,然後她置身於一间圆形会议室中,灯火在空中漂浮着,塑成各种飞鸟的形状,十二张座椅贴着墙壁排列,中间没有桌子。风暴随意在最近的椅中坐下,朝某个方向点了点头,「我来了,导师。」 「嗯。」 随着声音发出,人影也自暗中清晰显现出来,那是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正靠坐在躺椅中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彷佛津津有味,却没有半点火光和烟冒出。 「通知其他人?」他含糊不清地问。 「都通知了,艾拉斯卓和葵露有事不能前来,欣布和她那位学生今天刚到塔瑟谷,正在提尔神殿做客,」提到欣布,风暴苦笑一声,「她好像在那里待得挺高兴,说要多玩几天再过来。莱拉和凯尔本都回复说马上就到。」 老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们静静等待了片刻。一位神情紧张地半精灵男子走进来。他叫莫格林。是阴影谷的领主。前不久才刚上任。「大贤者。风暴女士。」他躬身行礼。「听说提凡顿那边……」 「噗!」 话音未落火在空气中灿烂燃烧起。一位女子从火焰中走出。她身材纤细。面容秀丽。五官非常精致眼睛尤其漂亮。彷佛两颗明亮绿宝石头发和风暴一样。是灿烂地银白色。「晚上好,」她向抽着烟斗的老者丶风暴和莫格林分别点头示意,「多芙怎麽样了?」 「牧师正在治况稳定。预计两日後就能完全痊愈。」风暴回答。「希伦在陪着她。」 「那太好了。」 「凯尔本呢?」风暴反问。「他不来吗。莱拉?」 「啊,他有点事情耽搁了,恐怕还要过一会才能到。」 「无所谓,反正人基本来齐,不用等他了,」风暴冷冷说,「都没意见吧。」 莱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多芙昨夜在岩地遭遇萨玛斯特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风暴说,「我刚刚接到消息,提凡顿城被一群怪物攻陷了,所有市民都被残忍杀害,被变成亡灵,」她的音调渐渐高了起来,透着愤怒,「萨玛斯特在提凡顿城公开现身,宣称他为报仇而来,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阴影谷。」 「提凡顿失陷了?」 骤闻这个消息,莱拉微微吃了一惊,提凡顿虽然名声不响,但也是有万馀人口的城市,城高池深,防御坚固,而且它隶属於科米尔王国,是有正规军驻扎的。萨玛斯特能够攻下提凡顿,莱拉并不奇怪,但速度如此之快,那就大大出乎意料了。 「是的。」风暴点头确认。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在座诸人基本都是魔法女神教会的高层人物,萨玛斯特再度归来的消息他们早就知晓,彼此是死敌,对方会来报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早有心理准备。但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却还是有些超乎预期。提凡顿城是阴影谷西边的屏障,萨玛斯特攻陷此地,意味着他已经扫清了进军路上的最大障碍了。 「那麽,现在只能扼守雷鸣关了。」莱拉说。 雷鸣关是提凡顿到阴影谷之间的唯一关隘,地形还算险要,如果它再失陷,那麽萨玛斯特便可以长驱直入,随时对阴影谷发起进攻了。所以莱拉第一反应便是要据守此地,御敌於外,风暴显然也持这种看法。「我得到提凡顿失陷的消息後,立刻通知了塞莱莉娅(cylyria),她已经率领部下前往雷鸣关了。」 「那……」一直没说话的阴影谷新任领主莫格林战战兢兢地开口了,「我们现在应该做些甚麽呢?」 「准备迎战,」风暴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光靠塞莱莉娅挡不住萨玛斯特,我们必须尽快增援。此外,我提议对提凡顿发动一次突袭,」她对抽着烟斗的老者和莱拉说,「集合全力干掉萨玛斯特,完全可以把这场战争熄灭在萌芽状态。」 「那家伙可不容易对付,」莱拉谨慎地说,「上一次……我们虽然胜了,却是损失惨重。」 「上次他有龙巫妖助阵,这次可是孤家寡人。」 莱拉沉吟着,风暴的这个提议不无道理。实际上,这个世界因为个体的力量悬殊极大,刺杀敌方首脑原本就是战争中最常规的手段之一。此前是因为萨玛斯特行踪隐蔽,莫知所在,否则选民们早就组队杀上门去了,哪里还等到今天。 「导师,你,我,再加上欣布和凯尔本,」风暴说,「五个人,足够干掉萨玛斯特了。」 「不够!」一个声在耳边冷冷响起。 随着话音落下,一位男子出现在房间里,他身材极为高大,嘴唇和下巴上都蓄着短短须,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气度威严,一望便知是久居上位,操掌千万人生死祸福的大人物,一柄长长的乌黑法杖被握在手中,那已经成了他的标志物——「黑杖」凯尔本·奥罗桑(khelben arunsun),深水城城主,魔法女神资历最老的选民之一,同时也是莱拉的丈夫。 一见凯尔本,风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够?」她尖锐地反问,「你对他竟然畏惧到这个地步吗?」 凯尔本看也不看她,左手轻轻在法杖摩擦了一下,四张羊皮纸从半空中飘下,分别落在其他四个人面前。「截至一刻钟之前,提凡顿城已经集结了一千三百馀只怪物,」他沉声说,「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预计最终将会超过两千名。种类包括食人魔丶巨魔丶兽人丶熊地精丶牛头怪丶豺狼人丶蜥蜴人……」 「乌合之众!」风暴哼了一声。 「萨玛斯特身边有二十七名亡灵巫师,全都是昔日龙巫教的馀孽,现在重归麾下,」凯尔本淡淡地说,「这二十七人中,有五名苍白领主,三名血契师,一名邪龙侍者。」 风暴微微怔了怔,显然她所得到的资料并无如此详尽,「他们构不成威胁。」她说,但语气并不是十分肯定。 「此外,提凡顿全城居民都已经被庞大的邪术变成了亡灵,总数量超过一万。」 「不过都是些僵尸骷髅之类的低阶亡灵罢了,」风暴不屑地说,「不值一提。」 对於普通人来说,僵尸骷髅是很恐怖的存在,但对於他们这些选民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用来当炮灰消耗力气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这一万亡灵之中,有四头僵尸龙,七头骨龙,」凯尔本不紧不慢地说,「最後,还有两头上古龙巫妖。」 「龙巫妖!」 骤闻此言,莫格林失声惊呼,风暴和莱拉相对好些,但也是面色大变,只有那名老者依旧还在吧嗒吧嗒地乾抽着烟斗,若无其事。「你确定?」风暴定了定神,问凯尔本,「竖琴手传回的消息里,没有提到龙巫妖在提凡顿的攻城战中出现。」 「萨玛斯特是准备把它们作为秘密武器使用,当然不会过早暴露,」凯尔本说,「此刻就潜伏在提凡顿城主大厅的地下室里,随时待命——现在你还觉得五个人就足够干掉萨玛斯特了嘛?」他讥讽地问风暴,「我可没这麽强的自信。」 「你怎麽会知道得这麽详细?」风暴紧紧盯着他。 「我刚去了一趟散提尔堡,」凯尔本并不隐瞒,「彻伯瑞(chebryl)告诉我的。」 「你……」 虽然已经猜到,甚至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这样公开说出,依旧令风暴感觉自己被严重挑衅了。她拍案而起,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老者放下烟斗,在扶手上敲了敲,阻止了风暴的爆发。 「砍伤了多芙的那个黑衣女孩子是谁?」他问凯尔本,「知道来历吗?」 凯尔本摇头,「彻伯瑞说他也是一无所知。」 「哦,散塔林会也不知道吗,」老者彷佛自言自语,「那麽,凯尔本,你对目前的局势有何高见呢?」 「很简单,」凯尔本说,「甚麽都不做。」 「甚麽都不做?」风暴高声反问。 「对,甚麽都不做,」凯尔本说,「不刺杀,不迎击,不抵抗,让他来。」 第一节 交易 加西亚曼特斯的心情现在很好,非常好,好得一塌糊涂。 自从接下寻找星陨城的任务,来到桑比亚後,坏运气似乎就一直伴随着他,接连不断的挫折和打击,他灰心丧气得几乎想自杀──但现在他终於转运了。 虽然完全记不清自己怎麽干掉了海神安博理,也半点想不起自己是怎麽打退了光头独眼牧师卡斯图等人,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一行人为何会乖乖等待在大殿之外但这些全都不重要,不关键,不需要在意。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奥嘉莱斯答应将的星陨城移交给阴魂城主夏多「代为保管」。 代为保管罢,直接转让也罢,反正阴魂城实际拿到了。一座完整的浮空城,一颗运作良好的密瑟能核,这意味着甚麽,别人或许不知道,作为阴魂城高阶巫师的拉加而言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阴魂城之所以能够以一城之地俯瞰大陆,风作浪而屹立不倒,一半是因为有大批精英人才,另一半便是因为有浮空城做依托,有密瑟能核营造出的强大主场优势,包括迷锁丶各种准魔法物品,以及某些唯有在密瑟能核的支持下才能释放出的法术。如今多了座浮空城,就相当玩即时战略游戏,天上掉下来一个基地,其价值可想而知。而作为此次行动的负责人,拉加自然是首功,升职晋阶甚麽的全不在话下,至於折损了几个人手,在这样大的功劳面前,顶多被斥责几句,象徵性给个处分,就完全无需在意了。 既然来搜寻浮空城,自然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又奥嘉莱斯的指点,经过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反复尝试和不断失败,总算是暂时性地将密瑟能核和影魔网成功联结,原本璀璨灿烂的白光内敛,变成了暗紫的水晶色,一波波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能量向外波纹状散发出去。浮空城震动着,摇晃着,像是从沉睡中苏醒,最後开始冉冉上升,越来越快。按照目前这种速度,大概再过七八个小时就能回到海面上了。脱离了海底环境,预言魔法便不受干扰,到时候再传讯回阴魂城,本部自然会另派大队人马来接收城池,一切就算是大功告成。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令拉加十分高的事情,便是他见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拉加出身於一个以精研塑能术而着称的巫师家族,却通过自己的不懈坚持,最终大器晚成,成为一名杰出的预言师。所有人都称赞他的努力,很少有人知道的是,拉加真正的梦想,并不仅仅是成为言师,是成为一名占星师。六岁的时候,他在家族老宅的仓库角落里找到一本占星师的传记,被深深吸引了,而奥嘉莱斯作为耐瑟瑞尔帝国历史上最着名的两位占星师之一,她的传奇经历在书中占了近乎三分之一的篇幅,也从此成为了拉加童年的美好憧憬。而此时此刻,他的偶像便活生生好吧,因为已经是幽灵,所以应该是「栩栩如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就像是青涩的男孩遇上暗恋已久的女子,那种激动中混合着忐忑不安,心跳速度似乎都比平时加快了几倍,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幸好奥嘉莱斯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之所以叫他过来,只为了询问自从耐瑟瑞尔灭亡後,这一千多年来发生的种种大事。拉加精熟历史,博学广知,虽然心情紧张,但回答起问来倒也流利至极,全无滞碍,让奥嘉莱斯颇为满意。 交谈了段时间,拉加心情渐渐稳定,正准备讲述动荡年代,突然看见琼恩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阴沉,明显压抑着怒气。拉加心中奇怪,正待询问,便见奥嘉莱斯微微抬手,让他下去。 拉加依言退出,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类和一个幽灵。 「怎麽?」奥嘉莱斯坐在椅中,低头翻着那本巨大的书,漫不经心地问,「兰尼斯特先生来找我,有甚麽指教的吗?」 琼恩深深吸口气,不理会话语中的嘲讽意味,「你为甚麽要逼迫芙蕾狄和芙莉娅离开?」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是指那对双胞胎吗?」 「是。」 「哦,很简单啊,我觉得她们很多,很碍事,」奥嘉莱斯说,「你不觉得自己身的女孩子太多了吗?太多了不好,所以我替你打发两个走。」 「……你!」 琼恩终於按捺不住怒气,音调陡然提高起来。他苏醒之後,和芙蕾狄云雨欢好,激情缠绵,正怀抱温香软玉的美人裸体,回味品尝刚才的高潮馀韵,突然听到小女孩说 「或许是最後一次了」,登时吓了跳,连忙问到底怎麽回事。芙蕾狄刚说几句,即便泣不成声,哭得彷佛梨花带雨,琼恩既是焦急,又是怜惜,问了响,总算才听小女孩断断续续把经过说明白。原来当时琼恩重伤濒死,无法可救,芙蕾狄自然是焦急万分,在场的人中,奥嘉莱斯是大奥术师,见识最广,力量最强,小女孩自然就求到头上。奥嘉莱斯倒也爽快,说救人可以,但有个条件,便是一等到浮空城回到乌拉斯皮尔,芙蕾狄和芙莉娅姐妹两人便要离开琼恩,从此再也不能见面。 若在平时,要芙蕾狄离开琼恩,就算杀了她只怕也休想。但此时琼恩性命悬於一线,唯有奥嘉莱斯说她有法能救,无可奈何之下,芙蕾狄只能答应了这个条件。之後的事情就很简单,奥嘉莱斯用某种方法救活了琼恩,所以接下来轮到芙蕾狄和芙莉娅遵守承诺,待浮空城飞出海面,返回乌拉斯皮尔之後,们就要离开了。而且按照约定是 「也不见面」,所以芙蕾狄才会说是「最後一次」了。 琼恩听完经过,登时勃然大怒。如果是珊嘉或者梅菲提出类似的要求,他都还能理解,大家是情敌嘛当然理解归理解,是否照办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奥嘉莱斯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凭甚麽要自己的女人离开?这也未免太岂有此理了吧。 他当即要来找奥嘉莱斯算账,结果一出门便发现自己陷入了迷宫之中。大概是因为当时正在调试密瑟能核,整个浮空城内的魔法都处於紊态,连周围环境都在不断扭曲变幻。不知误打误撞了多久,突然一切稳定下来,琼恩凭着记忆走到能核室,果然见到了这位幽灵大奥术师。 「我身边女孩子多少,关你甚麽事情?」琼恩质问,「你凭甚麽替我打发走?」 「不关的事情吗?或许吧,」奥嘉莱斯慢悠悠说,「不过兰尼斯特先生,你喜欢珊嘉对吧。」 「是,怎麽了。」 「真心爱?」 「是。」 「一心一意?」奥嘉莱斯嘲讽地问,「还是说你对每一位女孩子都是一心一意?」 「……这不关你的事情。」 「真的?」奥嘉莱斯反问。 「你甚麽意思?」琼恩警惕起来,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品尝出一丝不祥的意味。 「没甚麽,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你姐姐的,嗯,我是她的老师,」奥嘉莱斯说,「现在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来管呢?」 「笑话,」琼恩大声说,「我姐姐从来就不认识你,甚麽时候有你这个老师!」 「哦,真的还没明白吗?还是说,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明白了,但是不肯承认呢?」奥嘉莱斯轻声笑着,「或者说,不敢面对现实呢?」 「我不知道你在鬼扯甚麽。」 「是吗?亲眼目睹了那一道坠星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甚麽亲爱的姐姐能够释放这样强大的法术呢?」 「……我不知道。」 「哈,没关系,兰尼斯特,」奥嘉莱斯说,「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都无所谓。那麽说得简单点,我现在就是不喜欢她们,要她们走,你又想怎麽样呢?」她侧过脸,瞥着琼恩,「你怒气冲冲来找我,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 打架自然不可能,不说对方刚刚救了自己,好歹是救命恩人,琼恩不敢太过无礼。就算真要动手,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奥术师,虽然如今成了幽灵,也不是琼恩这种程度的角色能够对付的。打架?那不是自取其辱麽。 「不服气是麽?」奥嘉莱斯终於抬起头来,正视着琼恩,「小子,老实告诉你,如果换了我是你姐姐,我早就把那对双胞胎给杀了,乾脆利落,才没兴趣还谈甚麽条件。我这次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想你太过难堪,所以给那对小丫头一次机会。你要讲道理是吗,那我就和你讲道理,」她指了指琼恩,「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和你姐姐也没关系,单纯就是我和她们之间做了个交易。我救你的命,她们走人,两厢情愿,公平合理。现在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该她们履行承诺。你问我有甚麽资格管的事情那麽反过来,你又有甚麽资格,来管我和别人做的交易?」 琼恩一时怔住,哑口无言。 「我不喜欢你,不过既然她喜欢了,那麽我也就没甚麽话说,」奥嘉莱斯说,「但是我也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那个魅魔和你有真名契约,我是没办法对付,暂时算了,那对双胞胎必须离开,」她冷冷看着琼恩,「契约成立,就得遵守,她们如果不走,那就是毁约,就是蓄意欺诈,别怪我不客气──还有别的问吗?」) 第二节 承诺 和奥嘉莱斯的交涉无功而返,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世界上,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实力至上,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就更正确,而琼恩显然打不过奥嘉莱斯。就算不谈力量,仅论道理,他也没甚麽话说,就如奥嘉莱斯所言,这件事情是她和双胞胎之间的交易,双方互负履行义务,现在奥嘉莱斯已经救活了琼恩,如果双胞胎不肯离开,自然就是违约。至於琼恩,他是所谓的第三人,排除在协议双方当事人之外。这是基本的法律常识,琼恩上辈子就是学这个的,想否认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当然,真要玩法律,琼恩有一百种办法可以绕过这个问题。比如说他只消宣称芙蕾狄和芙莉娅都是未成年人,甚麽协议自然都作废。双胞胎今年书</sall>不会是请去喝茶吧? 琼恩不是穷凶极恶蛮不讲理之辈,也不是温和谦逊克己守礼的君子,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愿意讲道理,守规矩,耍赖不认账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奥嘉莱斯救了他的性命,他自然感激,因此就要他的女人离开,这却是没法接受的。交易好,协议也罢,他都不可能认可问就在於,不认可,那也是要有不认可的实力的。 而他没有这个实力。 不到十八岁,已经能够联结魔网第七层的高阶巫师,这种进步速度不说前无古人後无来者,至少也是百年不遇的,琼恩有时候想起来都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但这个世界上变态实在是太多,他又运气太差,总是能够碰到,遭遇的不是几百岁的选民就是千年的巫,又或者几千岁的恶魔,再或者上万岁的女神姐姐……就拿奥嘉莱斯来说,论身份是古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论辈是阴魂城主的师长,手里那本书虽然不知其名,却绝对是神器,就算现在成了幽灵,实力大损,那也不是琼恩能够挑战的。如果真要翻脸对双胞胎下杀手,琼恩想阻拦都拦不住。 所以就只能屈服了。 琼恩无精打采回到房间,芙蕾狄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见他神情便知道结果,眼中神采顿时黯淡下去,「没关系啦,」她说,「我离开也好,免得……免得……」 她梗咽着,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语不成声。琼恩抱着她,心中一阵阵难受,「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琼恩,」事到临头,一向柔弱的小女孩反而变强起来,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勉强绽开笑容,「你以前教过我的,人生在世,要负责任,作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後果,不怨天,不尤人。我答应了走,那就走,说话要算数嘛。」 「……笨蛋。」 琼恩只觉胸口堵得慌,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甚麽。其实他心知肚明,以奥嘉莱斯所表现出来的对珊嘉的重视,就算是当时芙蕾狄不恳求,不答应甚麽交易,奥嘉莱斯也不会真看着琼恩挂掉,十有八九还是要出手相助的。但芙蕾狄哪里会知道这些呢,於她而言,在当时的情境下,已经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无法被责备。琼恩说「笨蛋」,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勉强要说的话,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吧。 「其实啊,琼恩,」小女孩垂着眼帘,「就算奥嘉莱斯女士不说,我心里其实有过离开的想法呢,」她勉强笑了笑,「所以这件事,也不全是因为……」 「为甚麽?」琼恩不禁问。 「因为我发现,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啊,」她轻声说,「你要出门,邀请我同行,我好高兴好高兴。可是接着就发现,你有珊嘉姐姐,还有莎珞克,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这次出海,我之所以主动要求一起来,就是希望能够帮上点忙,可是……可是结果让我明白,原来我是最多馀的那一个。芙莉娅能够为你治疗,莎珞克能够替你抵挡敌人,就连珊嘉姐姐,就连她……本来明明甚麽都不会的,结果都能干掉那个海神,」她的声越来越低,「只有我,甚麽忙都帮不上,甚麽事情都做不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多一个人,被抛弃了样。」 「我也已经很努力了呀,明明……明明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呀,」她抽泣着,眼泪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你身边那些女孩子,一个个都那麽奇怪,天生的了不起,我怎麽比都比不上,我知道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比不上,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我真的是在努力啊。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全心全意讨你欢心;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看书,在温习,在锻炼魔法,尽一切可能提升自己的能力。你要我学深土预言,我就照你的话去做,那份笔记上的所有内容我都已经掌握了,甚至个字我都能背下来,而且我都已经快要能够感应到第四层魔网了,可是……可是结果还是不行,已经竭尽全力了,却还是不堪一击。我觉得,」她的双手绞缠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啊。」 琼恩默然无语。 他最初之所以将那份深土预言的笔记交给芙蕾狄,一方面现实需要,当时大家要去幽暗地域,急缺一个向fqsk</q>意思。芙蕾狄不算绝顶聪明,却也不是笨蛋,这层意思她肯定猜得出来,双方心照不宣,从不说破。後来双方感情渐好,琼恩原谅了她曾经的背叛,真正再次从心底接纳她,这种担心自然没了必要,事实已经发生,也只继续下去了。 话又说回来,芙蕾狄之所以显得「弱」,研习的专业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如她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琼恩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是匪夷所思的存在。梅菲是神子,凛是龙女,莎珞克也曾经神子,现在是魅魔,就连「明明甚麽都不会」的珊嘉,发起威来也一击轰杀了神明。她们已经是超出了常理的范畴,芙蕾狄一个通人类少女,就算是再努力,也是根本没法比的,也没甚麽丧气的。只是道理如此,成天看到她们,心里没法不自卑吧。而在战斗中,这种感觉就尤其明显,哪怕是拼尽全力,连生命都愿意牺牲,但依然还是没法阻挡敌人。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足以让再坚强的人心灰意冷。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力量上的弱小,应该还不足以让芙蕾狄想到要离开。比起「战斗时的同伴」,显然更愿意担任「情人」这个角色。但琼恩的恶劣行径显然再次她伤心了,主动邀请她同行,结果出城後一直将晾在一边,只着陪伴珊嘉──如果说这都还勉强能够容忍,那麽莎珞克的成功加入显然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当场就差点要崩溃。虽然被琼恩哄住了,这种事情只会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终究还是要爆发出来。 抱着怀中泪的女孩,琼恩心里的後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如果能够时间倒退,能够回到十几天前,甚至几天前,哪怕会惹珊嘉不高,他也一定要抽出时间来陪伴芙蕾狄,不让她受到这样的冷落。然而,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甚麽意义呢。 「不管怎麽说,和你在一起这些时间,我真的很高兴,每次看到你,每次你陪在我身边,我就好开心好开心呢。就算以後不能在一起了,也会永远都记得吧,」少女仰起脸,努力露出美笑容,脸颊却还挂着清清泪痕,认认真真,一字一字说,「琼恩,我爱你。」 琼恩低头吻上的前额,在那一那,他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放弃,芙蕾狄。」他轻声坚定地说。 「唔?」 「我在此起誓,以我的真名起誓,」琼恩凝视着的双眸,「今日虽然暂别,我一定会接你回来,任何人都休想阻拦,任何人。你等我三……不,两年,」他说,「我在此承诺,芙蕾狄,最多等我两年。在你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嫁给我,不好?」 少女看着他,原本黯淡的眼神中有了光彩,「一言为定?」她轻声问。 「一言为定。」琼恩说。 第三节 对不起 承诺这种东西是不能轻易作出的,一旦作出,那就要说世事无常,未来莫测,谁也不能百之百保证,既然敢作承诺,多多少少心中有点底。然而当琼恩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半分把握。 现在是1374dr的一月下旬,芙蕾狄十六岁,去年十一月上旬刚刚度过生日,而琼恩许诺的是在她十八岁生日时娶她。换句话说,其实没有两年,只有二十二个月。二十二个月,说长不长说不短,要想能够排除障碍,实现目标,难度是非常高的,别的不说,二十二个月後琼恩就能打得过奥嘉莱斯麽? 但琼恩已经别无选择。 他不可能真的放弃芙蕾狄,无论说爱也好,喜欢也罢,甚至单纯的占有欲也罢,总之就是不可能,这一点确定无疑。此时力不如人,那只好暂且忍耐,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他不可能让芙蕾狄永远等下去。两年的时间这已经是极限,更长的话,小女孩会崩溃掉吧。 必须给她希望,哪怕是虚假的希望,才能够支撑下去。 「死老太婆,居然敢威胁我,大奥术师又怎麽样,变成鬼了还这麽嚣张?萨玛斯特比你强吧?当日在深渊断域镇里,他扣着艾弥薇来逼我就范,转过头照样炸了他个粉身骨,」琼恩咬着牙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是1372dr的四月底出阴魂城,到现在也才正好二十二个月,从初出茅庐的菜鸟变成了高阶巫师,力量强大了何止十倍。再过二十二个月,怎见得我就不能把你打趴下,大家走着瞧!」 琼恩的处事准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就好;果是轻微的冒犯或者无心之失,他也都能将就容忍,一笑而过;如果是严重的冒犯,越过那道界限,他便会不择手段地报复,甚至置人於死地;如果是想杀他,或者伤害珊嘉这种最严重的情形,他就会杀你全家,灭你满门。奥嘉莱斯强行把双胞胎赶走,对於琼恩来说,这已经越过了他心里的那道界限,属於严重的冒犯行为。既然此,他就一定会报复,而且是加倍的报复。 走着瞧罢。 在心里作出宣言之後,琼恩深深呼吸,调整心态,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芙蕾狄和芙莉娅的离开已经是确定了,也好,自己就像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是风险,而且是高风险,明明是出来公费旅游都能碰到神祗要砍,双胞胎实力太弱,自保都勉强,带在身边也确实不安全,就让她们先回阴魂城休息休息吧。反正这座星陨城回到岸边後,阴魂城总部就会派人过来接收,拉加等人应该也要回城复命,到时候顺路回去,安全也有保障。 这麽一想,心态算是稍稍平缓,虽然明知道这其实是自我安慰,人在无奈的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在芙蕾狄的脸上轻轻一吻,琼恩起身出门。浮空城持续上升,速度越来越快,倘若不是有魔法保护,城里的人只怕都要被高压给压扁了。芙蕾狄留在房间里,得到琼恩的承诺,她的心情也一下子变了起来,虽然即将的离别依旧她感伤,人就是这样,一旦对未来有了美好预期,眼前的艰难险阻也就显那麽碍眼了。「十八岁生日,两年…… 不,二十二个月,」她在心中默自着,「没关系,很快的,等等就过去了。」 虽然也会想,这样短暂的时间,琼恩能够克服奥嘉莱斯这道障碍吗?能够克服各种已知未知的困难,如期来娶自己吗?似乎很难啊──但所有这种念头,全都是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死死地压在了心底,埋在了意识的最深处,不再去想,不去触及。 既然他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既然他说会来,那就一定会来;他许诺了,那就是已经是事实,是未来必定会发生的事实,自己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那幸福的时刻到来便可以了呢。对自己的男人,要充满信心啊。 小女孩微微笑着,透着发自内心的甜蜜,看看时间,赶紧打开魔法书,开始每天的例行温习。他在努力,自己要努力,到时候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不能永远都是他的拖累,永远都要他照顾呀。 那一刻,的俏丽面庞上神采流转,美丽人无法描述。 琼恩走出房间,先是去看芙莉娅,他事先已经问过芙蕾狄,知道位置。走到房间外敲了敲门,只听得里面一阵忙乱,过了响门才打开,只见芙莉娅衣裳不整,两颊晕红,星眸中那种春色欲滴,便是白痴也看的出来。琼恩心中诧异,走进房间却又没发现别人,看床上痕迹,嗅着空气中酸酸甜甜的气味,大约也猜到怎麽回事。他一开始莫名其妙,心想你不是应该在休息麽?怎麽突然发春,然後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前和芙蕾狄一场大战,距离此之近,作为姐姐的芙莉娅怎麽可能不受影响?问题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虽然说是说感同身受,终究还是差了层,就像是隔靴搔痒,不是真正的体验,实在按捺不住之下,只自己解决问了。没想到正琼恩过来,当场撞破,虽然平时镇定,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脸上顿时火辣辣地发烧,羞无可自抑。 女孩子羞模样,原本就最令男人动心,芙莉娅又是标准的美女,看得琼恩下身蠢蠢欲动,似乎又有坚挺的迹象。他自己都吓了跳,不久前才在芙蕾狄身上发泄过好几次,没道理会这麽强吧,怎麽感觉险死还生一趟,自己的体力陡然间增强了许多似的,精神也明显比以前更加旺盛。总算心里还有事,克制着没有扑上去推倒。 其实在琼恩心里,虽然是双胞胎,但芙莉娅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妹妹。芙蕾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初恋,是第一个女孩子,虽然曾经分开,最终又重归於,真要论起来,大概仅次於珊嘉和梅菲在琼恩心目中的重要性。至於芙莉娅,更多是作为「芙蕾狄的姐姐」而存在,关系一直平平甚至不佳,连推倒都是被莎尔当做生日礼物送来的,自然也就谈不上多少感情了。之所以会把她列为自己的女人之一,方面是单纯的占有欲,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戴绿帽子吧…… 他简单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告诉芙莉娅,也说了他对芙蕾狄的承诺。芙莉娅听了,微微冷笑,令人意外也没有说甚麽,更没有像平时那样冷言嘲讽。「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她的,」她最後说,「只希望你能记着你的承诺。」 「我会的。」 琼恩点了点头,离开芙莉娅的房间,在走廊里站了片刻,决定去看看姐姐。虽然芙蕾狄说没事,看奥嘉莱斯的样子应该也没事,但终究放心不下。 几个人的房间其实都在一起,距离不远,转过两个拐角就到。珊嘉的房间门虚掩着,琼恩径直推开走进去,却意外发现姐姐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腿上裹着毛毯,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而幽灵大奥术师士正悠闲坐在旁边的一张椅中,像是在和珊嘉聊天闲谈。 看见琼恩走进来,奥嘉莱斯眉头微皱,「进别人的房间,难道不应该先敲门吗?」她很不客气说,「太没教养了吧,兰尼斯特。」 琼恩笑了笑,「这是我姐姐的房间,不是别人的房间,大奥术师阁下,」他针锋相对,「再说了,就算我有甚麽失礼之处,那也是我姐姐才有资格说,你一个外人,不应该越俎代庖吧。」 「哈,小子,有胆气啊,莫非……」 「你们两个怎麽回事?」珊嘉及时插话打断,她的声很虚弱,却彷佛蕴着强大的力量,「怎麽见面就吵架发生甚麽事情了是吗?」 「没甚麽。」琼恩说,他不太想让姐姐参与进这件事情中来。 「不敢说吗?」奥嘉莱斯却没这种顾虑,冷笑着,「很简单,珊嘉,我刚刚把那对双胞胎打发走了,所以这小子看我不顺眼吧。」 「双胞胎?你是说芙莉娅和芙蕾狄?」珊嘉微微一惊,「你把她们赶走了?」 「现在还没走。」 「到底怎麽回事?」 奥嘉莱斯简单把事情说了遍,珊嘉沉吟片刻,「我想和我弟弟谈谈,」她对奥嘉莱斯说,「可否……」 「当然,我先告退,」奥嘉莱斯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直接飘出门,「注意休息,」她最後叮嘱,「别太累。」 「嗯,谢谢。」 珊嘉微笑着,目送奥嘉莱斯离去,然後示意琼恩关上房门,拍拍床沿,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对不起,小弟。」她轻声说。 「姐姐干嘛说对不起啊,」琼恩有些无精打采,「这事情和你又没关系。」 「我事先是不知道,她确实为了我才这麽做,」珊嘉说,「所以我要说对不起。但是,小弟,你要明白我到底是为甚麽说对不起。」 「姐姐甚麽意思?」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做法让你很难堪,而且很伤人,」珊嘉柔声说,「姐姐知道,作为一个男孩子,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能力保护,那是非常……非常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的做法会让你觉得羞辱,让你自尊心受伤害,这是不对的。所以姐姐要替她向你道歉,说对不起。」 「但是呢,小弟,」 她的脸色严肃起来,「我不赞同她的行事方法,并不是说我认为做错了,我也不是因此而向你道歉,」她坦率地看着琼恩,「姐姐喜欢你,这点很清楚。爱情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三个人,这点也应该很清楚。姐姐一心一意对你,你身边却有一大堆其他女孩子,这让姐姐很不高兴,这点也应该很清楚,你还是做了,而且没有改正的意思,」她顿了顿,「在这件事上,姐姐没有半点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姐姐,是不是?」 「……是。」 从小到大,相处十几年,琼恩习惯了温柔婉丽的姐姐,从没听过珊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虽然谈不上多麽严厉,却透着凛凛的寒意,让他禁不住的脸上发烧,背上冒汗,既羞且恼,却又半点不敢发作,只能闷闷应了声。 见他这副模样,珊嘉不由有几分心软,「算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叹了口气,「也是姐姐一直都纵容着你,宠着你,让你变本加厉,就知道欺负自己姐姐。」 「对不起啊,姐姐。」 「女孩子一堆一堆往家带,现在还说对不起有甚麽用?」珊嘉哼了一声,「不说了,说这次的事情吧。你想留下她们?」 「我……」 「要不要我去找奥嘉莱斯女士说说看,」珊嘉咬了咬嘴唇,「我求情的话,应该会答应。」 「不用了,」琼恩说,「不用了,让她们走吧。」 珊嘉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好奇,「为甚麽呢,你不希望们留下吗?」 「希望,不过这件事情和姐姐没有关系……嗯,没有关系,所以就更不能再委屈姐姐,」琼恩说,「另外,姐姐,我也想说几句话。」 「嗯,你说。」 「我喜欢姐姐,」琼恩说,「真的喜欢。」 「嗯,我知道啊,」珊嘉笑着,「这点姐姐从来就没怀疑过呢。」 「我喜欢姐姐,想让姐姐永远都高兴,是有些事情,确实我对不起姐姐,惹姐姐生气,」琼恩接着说,「我很羞愧,不知道该怎麽说,也没甚麽可辩解的。有些事情,有些人,我知道如果放弃掉,会让姐姐非常高,可是我没法……我很难放弃,」他垂下目光,「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恶劣,我没办法……不,是我不情愿去改正。姐姐责备我,我无话可说,姐姐生我的气,那也是理所应当。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去做,尽力姐姐高兴,是能够做到甚麽程度,我无法保证,或者说现在无法保证。」 珊嘉静静看着他,过了响,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这算是摊牌吗?小弟?」 「不是,」琼恩说,「只跟姐姐说几句心里话。」 「这样啊,确实很久没有和姐姐说心里话了呢,」珊嘉微笑着,抚摸他的脸颊,「我的弟弟,真的长大了呢。」 第四节 我反对 「不是长大,也不是成熟,姐姐,」琼恩说,「只不继续下去了。」 「那想变成甚麽样呢?」珊嘉柔声问。 琼恩茫然,摇摇头,「不知道,」他说,「总之,就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很差劲,让自己难受,让身边的人也不舒服。所以……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应该有所改变了吧。」 「这样啊。」 珊嘉低低地自言自语,然後嫣然微笑,伸出双臂,「来,让姐姐抱抱。」 「嗯。」 琼恩伏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抚摸。「那麽,小弟,」珊嘉轻声问,「对姐姐的爱恋,也会改变吗?」 「不会。」琼恩立刻回答。 「真的?」 「真的。」 「永远都不会?」少追问,「永远都这样爱姐姐?」 「永远。」 「嗯,姐姐也一样,会永远爱你,」珊嘉亲吻着他的头发,「好吧,」她说,长长了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如释重负,「那就让我们都尽力去做吧,看看最後能做到甚麽步。」 「嗯,」琼恩低声说,「谢谢姐姐。」 姐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处十几年,虽然不像芙蕾狄和芙莉娅那样能够心灵感应,但也自有其默契。简单几句话,彼此的意思都已经清清楚楚。琼恩并不是在摊牌,他只是鼓起勇气面对越来越严峻的现实,坦坦白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珊嘉:他爱珊嘉,但他不愿为了姐姐放弃其他女孩子,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够承诺的,只是「尽力」,尽力让姐姐高兴。珊嘉的回答则是:她爱琼恩,所以难以接受弟弟被其他女孩子分享,无法不嫉妒,无法不生气,她同样承诺会尽力去做,尽力去克制,去容忍,去迁就,到底能克制到甚麽步,容忍到甚麽程度,迁到甚麽时候,她也不知道。 这不是承诺,因为谁也无法给对方保证,也不是誓言,因为谁也无法确定明天自己会不会改变心意。这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平静地面对已经发生的现实,彼此答应「尽力而为」。结局究竟会何,谁也不知道,但至少此时此刻,此都还爱恋着对方,彼此都对对方的心意确信无疑,至少此时此刻,彼此都无法撒手,彼此都舍不得放弃。 那就这样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忽然间,珊嘉格格笑起来,打破了沉寂,「小弟,在动甚麽坏心思啊。」她娇嗔。 「嗯?没有啊。」 「可是你那地方……在顶着姐姐呢。」 「啊……哦!」 自从苏醒之後,琼恩就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明显比以前要强壮旺盛许多。刚和芙蕾狄缠绵了几个小时,在小女孩的美妙娇膣里发泄了次又一次,本应该完全疲软才对,结果在芙莉娅的房间里,被她娇羞神态吸引,顿时便又雄风再振了。如今被漂亮姐姐抱在怀里,脸埋进温香软玉的丰满胸部,清幽冰甜的少体香丝丝入鼻,虽然心中有事,下体却不由自主挺起来,硬硬地抵在珊嘉的大腿内侧,即便隔着毛毯都能清楚感觉到那种滚烫的热度。 琼恩略觉尴尬,既然是在珊嘉面前,倒也无需掩饰。姐弟俩之间的气氛原本有些微妙,被这一打茬,反而变松下来。「因为它喜欢姐姐啊,」琼恩说,故意挺了挺腰,重重地顶了下珊嘉,「所以一看到姐姐就会硬起来嘛。」 「才不是,」珊嘉撅着嘴,「它是只要见到漂亮孩,就都会这麽神气活现吧,才不是因为我呢。」 「可是,姐姐就是漂亮的女孩啊,而且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虽然依旧带着醋意的口吻,语气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抱怨,更多在撒娇。珊嘉不是寻常孩子,话已经说到这个步,再继续纠缠没有意义,不如暂时放下。所以琼恩的回答也就恢复了常的轻松自在,彷佛半开玩笑。但他所说的话也确实发自真心,在所见过的女孩子中,珊嘉毫无疑问最漂亮的好吧,或许比深渊断域镇的红色寿衣略逊一线,问在於後者不是女孩子,是人妖…… 珊嘉甜甜笑着,贝齿在琼恩的耳上轻轻咬啮,留下两排细细的牙印。「小坏蛋,」她在耳边说,吐气若兰,「说,是不是从小就想着欺负姐姐啊?」 「是啊,因为姐姐小时候就那麽漂亮嘛,」琼恩笑着回答,「整天有个漂亮姐姐在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哪个弟弟也都没法不起心思吧。」 「那甚麽时候就开始姐姐动心思呢?」珊嘉问。 「这个说不好呢,反正是很早很早吧。」 「大概几岁的时候呢?」 「不记得了,总之……嗯,至少在去学校之前,就已经明确了『自己迷恋姐姐』这个事实吧。」 「禽兽!」珊嘉俏脸通红,啐了弟弟一口,「去学校之前?那时候你才多大啊?那时候姐姐也才不到十岁吧,你就已经打主意了?」 「没办法啊,」琼恩很委屈地说,「谁让姐姐还不到十岁,就已经是个标致美人呢。」 「哼,奉承姐姐也是没有用的,」珊嘉装作严厉的样子说,眉眼间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所以,姐姐是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对不对?」 「当然,」琼恩说,「姐姐是第一个。」 「也是最喜欢的,对不对?」 琼恩点头。 「这还差不多。」珊嘉满意的说,「就算……就算姐姐不能成为你唯一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是第一个,而且要是最喜欢的那个。你的姐姐,可是从来就不能比别人差的。」 「嗯。」 「而且,别的女孩子能做到的,姐姐也都可以哟,」少娇媚而又不无自负地说,「就算是现在不会也没关系,姐姐学东西可是很快的。」 说着自信的宣言,珊嘉侧过身体,将怀中的琼恩放在枕上,亲吻他的脸颊,然後一点点往下,慢慢钻进毯子里。琼恩感觉到姐姐脱下自己的内衣,脸颊贴在大腿根部,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後一点点吞入,努力地吮吸起来,柔软的舌尖不断舔。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过经验,她的技术明显比前次进步了些,虽然还是显得很生涩。琼恩舒服享受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後示意珊嘉停下来。「可以了,姐姐。」他说。 「唔?」珊嘉奇怪,「不要姐姐帮你咬出来吗?」 可是姐姐你做不到啊,琼恩在心里说,话到嘴边则变成了外一句,「不行啦,姐姐再咬下去我就要忍不住了。」 「那不好吗?」珊嘉依旧不解,「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在女孩子嘴里……唔,那个……」 「不好,」琼恩一本正经说,「因为我更喜欢在姐姐的身体里发射出来。」 「骗人!明明就更喜欢女孩子用嘴,芙蕾狄跟我说过……」 话说到一半,珊嘉自失言,悄悄抬眼看琼恩,发现他并未因为芙蕾狄的名字被提起而有甚麽异样。「好啦,都听你的,」她说,「姐姐是你的女人嘛。」 她钻出毯子,让弟弟抱在怀中,闭上眼睛和他接吻,呼吸渐渐变急促,肌肤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琼恩抚摸着姐姐的身体,熟练地挑逗着,论及这方面的经验,他胜过珊嘉何止百倍,很快便将少逗弄得娇喘吁吁,脸颊火红如烧,不由自主紧并的腿股间已经是溪水潺潺,泛滥成灾。 「小弟,」她咬着嘴唇,低低喘息着,「姐姐受不了啦,快点……」 「快点甚麽?」琼恩故意问。 「坏蛋!」珊嘉娇媚地横了他一眼,环臂将他脖颈搂住,「快点……来欺负姐姐,到姐姐里面来……」 「不行,姐姐要求我才行。」 「求你了,小弟,姐姐投降好不好,」少女乖乖地表示屈服,「姐姐投降了,求你来欺负姐姐。」 「这还差不多,」琼恩咬着的耳,「姐姐邀请,那我就欣然从命了。」 他将姐姐压在身下,跪在双腿间,调整姿势,然後一点点缓缓进入。因为已经有充分润滑的关系,珊嘉仅仅只是一开始有些胀痛,很快便适应过来。考虑到姐姐刚刚苏醒,身体可能没有完全恢复,琼恩的动作非常温柔,这也导致时间变长,但沉浸在欢好中的两人谁也不在意,连浮空城已经冲出海面,停止上升,在空中悬停下来都没发觉。在一轮猛烈冲刺之後,珊嘉紧紧抓着琼恩,指尖深深掐入背部肌肉,身体无法抑制地紧绷着,颤抖着,最终再度被送上了巅峰。 「姐姐舒服吗?」琼恩喘息着从少身上翻下来,连场激战,他只觉自己头晕眼花,轻声问怀中的少感受,而珊嘉已经全身瘫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两人休息良久,总算是渐渐恢复了点体力,珊嘉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琼恩,羞涩地笑了笑。「姐姐……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放荡啊?」 「是很美,」琼恩说,「美极了。」 珊嘉笑着,脸上尽是幸福神情,过了片刻,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哦,对了,小弟,有个消息差点忘了诉你,」她颇为奋地说,「奥嘉莱斯女士说想收我做学生呢。」 琼恩怔了响,然後慢慢摇头。 「怎麽了?」珊嘉不解。 「我反对这件事,姐姐,」琼恩说,「我坚决反对。」 第五节 吵架了 「小弟,你……」珊嘉诧异看着琼恩,「你说你反对?」 「是的,」琼恩说,「我反对。」 「为甚麽?」珊嘉奇怪,「我原本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替姐姐高兴的──奥嘉莱斯女士可是一位大奥术师啊,这个机会很难得呢。」 这话自然是没错,能被一位大奥术师看中,愿意收你做学生,那是多少有志於巫师之道的人梦寐以求的福分,哪有不欣喜若狂,反而推却的道理。就连奥沃那种恶名昭着的家伙,动辄拿学生做危险的亡灵试验,照样也从来不缺主动上门拜师的人。拿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说法就是:能被这种绝顶高看中,别说朝夕追随,晨昏聆教,哪怕只是稍稍点拨一二,也足以终身受用不尽了。这种天大的好事,只要是个有基本智商的人,都不可能会反对的吧。 「你还在生的气?」珊嘉柔声问,「因为芙莉娅她们的事情?」 「我是不喜欢她,」琼恩承认,「但和这件事没关系。」 「那是为甚麽呢?」珊嘉秀眉微蹙,「小弟,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姐姐能够变强起来麽?」 「我当然希望,可是……我不觉得让她做你的老师是个主意。」 「为甚麽?」 「因为……因为……」琼恩努力寻找着理由,「她是大奥术师,是很厉害,这个我不否认,可是我觉得她的脾气很坏,性格恶劣,根本就不适合做老师的。」 珊嘉笑起来,「这有甚麽关系啊,你不是经常说你那位胖子老师格也很古怪吗?然而事实上,你还是很喜欢他的啊。」 「胡……胡扯,我怎麽可能喜欢他?」 「没有?可是我觉得明明是啊,」珊嘉笑眯眯地说,「你跟我提起他的时候,虽然总形容得很可怕,是你的神态,你的语气,都表明你其实心里是很亲近他的呢。」 「……」 「而且,」珊嘉说,「奥嘉莱斯女士可能对你的态度确实……嗯,不是很好,这个我会劝她的。但她对我真的很好,她很喜欢我,这个我能清楚感觉到的,所以你不用为此担心。」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担心啊。 「就算这样,」琼恩换了个理由,「她也未必适合做姐姐的老师呀。她是预言师,而姐姐不适合修习言术吧。」 「何以见得呢?」珊嘉反问。 「以前芙蕾狄不也教过姐姐嘛,姐姐进步就很慢啊。」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珊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芙蕾狄和奥嘉莱斯女士……这不适合做类比吧,」她委婉地说,「再说她是预言师,又不等於就只预言术啊,就像你的老师不就是亡灵师麽,你在他的指点下进步也很快啊。」 「……」 琼恩哑口无言,这就是他作茧自缚。刚毕业的时候,他仅仅能联结魔网第三层,不到两年,他如今已经能够联结到第七层了,这种进步实在是神速。珊嘉虽然不知详情,也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变化之快,有时候问起缘由,琼恩自然不方便说因为自己几次融合神力,所以能够快速突破关隘,於是就把奥沃拉出来当挡箭牌,说一切都是肥巫指点有方的功劳。实际上,他虽然拜了奥沃做老师,两人实际相处时间不长,奥沃只教了他「法术默发」丶「法术定发」和「施法免材」三种技巧,其他方面并没教甚麽。但事到今,显然没法再改口了。 「总之,我就是反对姐姐认她做老师,」琼恩索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缠着我们,更不喜欢她缠着姐姐,就是这样。」 珊嘉沉默地看着他,几秒种後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意思,」她说,声变些冷淡,「你放心好了,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这次轮到琼恩莫名其妙了,「甚麽事情不会再发生?」 「芙莉娅和芙蕾狄的事情,以後不会再发生了,」珊嘉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不需要外人来插手干涉这点我会和她说清楚。这样可以了吧。」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找各种借口,无非就是怕她又像今天这样,把你其他的小情人也赶走就是了,」珊嘉冷冷说,「你以为我会借着的势来……我还不至於这麽没自信吧,」她不高地侧过脸去,「说句实话,你那些女孩子,除了艾弥薇,别的我还都不放在眼里呢。」 「我已经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琼恩心头莫名火起,按捺不住地提高量吼了起来。话刚出口他便後悔了,从小到大,弟俩关系一直很好,就算是偶有争执,也从未真正红过脸呢。然而要道歉的话,一时又放不下面子,顿时便僵在了 他在珊嘉面前向来温和,突然发作,珊嘉也被吓得但少女性子是十分倔强,一回过神,随即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那你是甚麽意思?」她反问。 「我……我的意思是说,姐姐就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已经很好吗?」琼恩解释,「为甚麽非要想着改变呢。」 「很好吗?我可不觉得,」珊嘉冷笑,「姐姐甚麽都不行,甚麽都做不了,哪里都不敢去,因为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危险啊。姐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待,不容易等你一年回了一次家,没几天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不知道你此时人在哪里,不知道你怀里不是又抱着别的女孩子,甚至不知道你心里不是还记得家里有个姐姐这样子很好吗?」她越说越是恼怒,俏脸涨红,声也尖锐起来,「你就期望这样?姐姐在你心里到底算甚麽啊,只个精美玩物,你喜欢了就捧在手里,不需要了就丢在家里,免扰你寻欢作乐,是不是?」 「你……莫名其妙!」 琼恩怒不可遏,只觉得珊嘉蛮不讲理,若是换了其他人,他早就直接动手开打或者拂袖而去,毕竟是姐姐,怎麽不敢无礼。珊嘉见他发怒,心中是不服气,用力咬了咬嘴唇,重重哼了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两人僵持了响,最终还是琼恩先退让了,「对不起,姐姐,」他道歉,「我不该发脾气,是我不好。」 珊嘉嗯了声,算是接受道歉,仍旧不说话。 「我不是因为姐姐说的那个原因,所以才反对奥嘉莱斯女士做姐姐的老师,」琼恩说,「我承认我是很生她的气,一码归一码,和这个真的没关系。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珊嘉抬眼看着他,过了几秒钟,轻轻在弟弟嘴唇上亲了,「姐姐也不对,不该说那种话,其实姐姐本来没那个意思,只一时气急了,」她柔声说,「姐姐相信你。姐姐只不懂,你到底为甚麽反对呢。」 「我之所以反对,只因为……因为,」琼恩犹豫着,「我只在害怕而已。」 「害怕甚麽呢?」珊嘉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害怕姐姐变得厉害了,天天揍你?」 「不是啦,姐姐要揍我,随便甚麽时候都可以,不需要变厉害才行,」琼恩说,「我是担心……担心姐姐会变成陌生,变不认识,好像突然哪一天醒来,就变成了外一个人。」 珊嘉怔了怔,「说甚麽胡话啊,小弟,」她秀眉蹙起,「我怎麽一点都听不懂。」 「没甚麽,」琼恩说,「姐姐,你真的很想变强,是吗?」 「是啊,」珊嘉认真的看着他,「因为只有这样,姐姐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啊,遇到麻烦的时候,姐姐能和你共同面对,遇到危险的时候,姐姐能和你并肩作战,就像…像艾弥薇一样,」她轻声说,「小弟,在姐姐心里,一直都很嫉妒艾弥薇的。」 「嫉妒?」 「是啊,真的很嫉妒呢,」珊嘉的声低低的,「虽然平时看起来,是那样精致美丽的女孩子,只要拔剑在手,立刻气势就不一样了。每次看到戎装的样子,英姿飒爽,神气勃发,姐姐就有些自惭形秽,像是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就会觉得,这样光彩夺目的女孩子,根本就是没法和她竞争的吧。」 「笨蛋,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比较的吧,姐姐和艾弥薇根本就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啊,」琼恩说,「艾弥薇是圣武士嘛,姐姐……」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姐姐只个通人,对吧?」珊嘉笑着说。 「我不是这意思……」 珊嘉在弟弟唇上轻轻吻了吻,阻止了他的分辨,「艾弥薇的确是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这个事实嘛,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啊。而且她真的很有魅力呢,平时相处的时候,虽然明知道是情敌,明知道就是她会抢走我的弟弟,却还是半点都反感不起来,甚至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但是,」她微笑着,「这意思可不是说,姐姐就此认输了哦。」 「姐姐也要变害起来,」她将头靠在琼恩的肩上,「不是为了和别人去争斗,而是为了能够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参与你所有的经历,分享所有的回忆,能够为同一件事情高,甚至为同一件事情伤心,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唯有此,姐姐才能有自信哪。」 琼恩长长吐了口气,「好吧,姐姐,」他说,「我不反对,是我有个条件。」 「唔?」 「我要和她谈谈。」 第六节 奥沃的减肥计划 珊嘉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不愿意放弃这个天赐良机,因为这件事维系着的希望,舍此无法与梅菲竞争。既然此,琼恩再反对也已经没有意义,惹彼此不快,让姐弟之间增加猜忌罢了。刚才争吵的时候,珊嘉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固然是人在气急之下容易口不择言,但也未必不是反映了她潜藏在心底的一些想法吧。 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水晶或瓷器,精美却脆弱,必须小心翼翼呵护,一旦有了裂隙,就很容易扩大,最终碎裂崩溃。珊嘉是温柔的女孩子,骨子里却刚强得要命,甚至可以说是倔强,倘若琼恩这次真的反对到底,或许是会退让妥协,两人十几年来的感情,就要重重被划上一道伤口了。 所以琼恩选择了退让。 「和奥嘉莱斯谈谈吧。」他暗想。 到底要谈些甚麽,坦白说他此时心里并没有底,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更多还是一种直觉。好在事情到了这个步,既然已经决定接受,那麽就坦然迎接就是。哪怕是珊嘉身上真的有甚麽不为人知的秘密,哪怕她真的和阿拉莎王后有甚麽联系──如果那是事实,那麽终有一日是要去面对的,一味逃避到底不是办法。 他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下体不知何时,居然又硬硬地挺了起来,杀气腾腾,完全没有半点接连经历两场大战的疲惫,彷佛随时可以再在姐姐身上驰骋三百回合似的。琼恩吓了跳,这种事情,一次或许是意外,两次或许是惊喜,但一而再再而三,那就不得不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体出问了。 我可从来没这麽强得离谱啊,难道是回光返照?生透支?精尽人亡?不会做着做着就死了吧…… 种种不祥的念头涌入脑海,让他不寒而栗。珊嘉看着他的两腿之间,羞红的俏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没事吧,小弟?」她担心问。 「没事,」琼恩不想让她担心,含糊过去,「大概是它太喜欢姐姐了,觉得一次还不够吧。」 「可是你之前不还和芙蕾狄做过麽。」 「……姐姐你怎麽知道的?」 「女孩子的味道啊,都留在那根东西上面,一尝就知道了,」少女白了他一眼,「以後在外面偷吃了,先洗澡再来和姐姐亲热,否则休想上床。」 「哦。」 琼恩不敢再多说,乖乖爬起床穿上衣服,在珊嘉额头上亲了,「姐姐休息会吧,」他说,「我出去一趟。」 「嗯,姐姐也被你欺负累了呢。」 珊嘉闭上眼睛,乖乖休息。琼恩轻手轻脚地出门,准备去找奥嘉莱斯。然而他转了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浮空城甚麽时候已经停止飞行了?现在是在哪里? 正想着,背後一个声传来,「嘿,琼恩。」 琼恩转过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以近乎「蠕动」的姿势朝他移过来,满脸肥肉,穿着一身黑袍,脚上拖着拖鞋,至高奥术权杖以一种非常嚣张的姿势插在腰间,正是他那位肥巫老师奥沃。 「老师?你怎麽到这里来了?」 确如珊嘉所言,在琼恩的心底,其实对奥沃是颇有几分亲近之意的。虽然这死胖子格恶劣,更从来就不是甚麽好人──但是他对琼恩这个学生真的是不错啊,学问虽然没教多少,宝物都送好几个了。至於那张满是横肉的凶恶胖脸,一开始觉得狰狞,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看顺眼了。所以能够意外看到奥沃,琼恩还是挺高兴的。 「喔,我本来正在洗澡,听说你发现了座浮空城,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伸出肥厚的手掌在琼恩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干,琼恩,老师我很以你为荣哦。」 「……这座浮空城不是我发现的。」 「不要谦虚,琼恩,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了,」奥沃一本正经说,「当然也不要太过自满,你是我这样优秀的老师的学生,发现一座浮空城算得了甚麽呢,自己建一座才是真本事──当然我劝你别建了,飞在天上危险的,还是地上安全。」 「……」 每次和奥沃说话,琼恩常常都会被弄到无语,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索性就保持沉默了。幸好奥沃也在乎他捧不捧场,「这座浮空城看起来有点面熟啊,」他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了。对了,琼恩,我看你东张西望的,在找人吗?」 「哦,是啊。」 「找谁呢?」 「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女人,」琼恩不爽地说,「仗着自己厉害,刚刚把我两个女人赶跑了,还想引诱我姐姐,当真是岂有此理,我正要找他去理论。」 「太过分了!」奥沃义愤填膺,「世界上居然有这样恶毒的女人,实在是令人不能容忍,放心,琼恩,」他拍着胸脯,「既然你老师我在这里,就绝不会让你受欺负。告诉我她在哪,我去找他算账。」 「我也不知道她……」 「有人要找我吗?」一个冷冰冰的女性声从旁边插进来。 琼恩和奥沃闻声望去,看见奥嘉莱斯站在不远处,面带冷笑,正朝这边看过来。「老师,就是她……」琼恩赶紧说,然而他话音未落,发现奥沃已经一路小跑奔到奥嘉莱斯面前,以非常恭谨的姿势点头哈腰,「你好,莉莉……」 「嗯?」奥嘉莱斯冷冷哼了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奥沃赶紧改口,「好久不见了,奥嘉莱斯女士,能够看到您真的很高兴,」他紧张搓着胖手,脸上尽是讨好的笑容,「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奥沃,我当然记得,」奥嘉莱斯厌恶皱了皱眉头,「你怎麽还是这麽胖不对,比以前更胖了大圈。」 「那个,呵呵,近期运动太少,身材有点走样,」奥沃陪着笑,「我已经制定了详细周密的减肥计划,从明天开始锻炼,目标是八块腹肌和倒三角形身材……」 「算了吧,你的减肥计划都有上百个版本了,」奥嘉莱斯说,上下审视着他,「再说了,从球形变成倒三角形,这难度未免太高了点。」 奥沃尴尬地呵呵笑着,一眼瞥见旁边的琼恩,顿时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对象,「对了,琼恩,过来!」 琼恩莫名其妙地走过来,他的大脑一时间还没来消化眼前的事实。「他是你的学生啊?」奥嘉莱斯略带讥讽地问,「很不错,勾搭女人方面比这个老师强百倍啊!」 「见笑见笑,太不成器了,」奥沃谦虚,「听说他最近冒犯了您,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刚刚才得知这件事,正在教训他呢,」他「啪」地在琼恩後脑上重重拍了记,「还不赶快向奥嘉莱斯女士道歉!」 「……」 「算了吧,」奥嘉莱斯淡淡说,「我可不敢接受他的道歉。他不来找我算账,或者是有某位为人师表的家伙要替他出头,我就已经很庆幸了。」 奥沃尴尬地笑笑,奥嘉莱斯也不为己甚,转身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奥沃才总算长长松了口气,「难怪我总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原来是她的星陨城,」他摇着头,「你怎麽惹上她了,琼恩?」 「……明明是她来找我麻烦吧,」琼恩不满地嘀咕着,「而且,老师啊,我可从没见你对人这麽,这麽客气过呢。难不成……你暗恋她?」 「没有,」出乎意料的是,奥沃一口否定,「我是很喜欢强势的女人,强势到这种地步的,我可吃不消,敬而远之。」 「那你刚才怎麽表现得那麽……」 「你懂甚麽,她很厉害的。」 「你打不过?」 「那倒也不是,如果是当年的话,胜负大概五五开吧,」奥沃说,「现如今她是幽灵形态,实力少说下降一半,我稳操胜券。」 「那你说她厉害甚麽意思?」 「笨蛋,厉害又不是指打架的本事,你真是头脑僵化思想狭隘,」奥沃训斥,「我说她厉害,因为她可是女性权益保护协会的会长啊。」 「那是个甚麽组织?」 「听名字就知道吧,」奥沃翻了翻眼,「一个女权主义者的邪恶组织。但是影响很大,到帝国末期已经足以和联席会议相并列,大概三分之二,不,四分之三的女性奥术师都加入了,注册的总会员数据说超过二十万。而这一位就是创始人兼会长,我要是惹恼了她,只要她一声令下,全国的娘们都要视我为仇敌──你说我能不对她毕恭毕敬吗?你老师我还是个单身汉,个人问题亟待解决呢。」 「……可是老师啊,耐瑟帝国早就已经陨灭一千七百多年了,那个甚麽女性权益保护协会也早就完蛋一千七百多年了,」琼恩哭笑不得,「她现在也只是个孤魂野鬼,你还这麽惶诚恐的做甚麽?」 「也是啊,」奥沃挠挠脑袋,「我把这茬给忘了,一见到她就习惯性地想弯腰鞠躬……」 这到底是应该说奥嘉莱斯积威仍在呢,还是奥沃积习难改呢…… 琼恩郁闷着,突然想到一个问:自己和奥嘉莱斯的对立已经是势所难免,然而自己对她的背景资料却还近乎是一无所知,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奥沃和奥嘉莱斯同昔日耐瑟帝国的大奥术师,又是相识,问他就最合适不过了。 「老师,我想了解一下有关奥嘉莱斯女士的情况,你能说说麽。」 「她的情况?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各方面都要,比她的师承啊丶专擅啊丶亲友啊丶好恶啊丶三围啊呃,最後这个就不需要了。」 「哦,这些啊,」奥沃抓了抓头发,「她麽,其实很简单啦,正统的巫师家族出身,老师梅瓦……你不知道梅瓦是谁?很正常,那家伙本事不大成就不高,而且还短命,本来就不出名。但梅瓦的老师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你一定知道。」 「谁?」 「阿辛多。」 琼恩怔了怔,反应过来,「大地先知阿辛多?」 「对,」奥沃说,「梅瓦死得早,奥嘉莱斯後来直接追随阿辛多学习占星术。对这个再传弟子,阿辛多的评价非常之高呢,连时之终结都传给她了。」 「时之终结是甚麽?」 「一本预言书,上面记载了阿辛多所有的预言,」奥沃解释,「奥嘉莱斯将她对未来的预言也都写在上面。据说只要阅读它,就能看到过去,照见未来,通晓此界万物隐现流转,预知世间一切兴衰成败,是位列於『至高』一级的神器。」 「是不是浅绿色封面,上面画着一支槴子花,」琼恩问,「而且好像每翻开一页都能释放出一个法术?」 「哦,不是,时之终结是灿金色的,和耐瑟卷轴外形近似。你说的那是『命运长夜』,是欧贝伦送给她的礼物,确实每页都蕴含了一个法术,它真正的作用是魔法工坊,」奥沃说,「书中有一个炼金术半位面,能够让巫师制作出各种强力的魔法物品,甚至,嗯,这个传说,我不能确定──传说能够用它造出神器来。」 「这麽强?呃,等等,老师,你刚才说这本书是谁送给奥嘉莱斯的?」 「欧贝伦啊。」 「『旅者』欧贝伦?」 「嗯啊,」奥沃点头,「他们曾经是夫妻嘛,据说那本书就是定情信物。後来不知道怎麽搞的,两人闹翻了,分手了,」他幸灾乐祸地嘿嘿笑着,「我可真同情那家伙,有这麽强势的老婆,平常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琼恩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零碎散乱的意识从脑海中浮现,纠结在一起,他莫名地觉得心慌,却又理不清头绪。奥沃见他不再说话,只当没有问了,也不在意。「真是的,早知道是她的星陨城,我才不过来呢,难怪夏多家伙躲得远远的……」 说者无心,却让琼恩霍然一惊,「对了,老师,奥嘉莱斯女士不是夏多城主的老师吗?」他奇怪,「为甚麽城主大人不来拜见呢?」 「她是夏多老师?你听谁胡扯的?」奥沃反问,「大家都知道,这世界上她最不喜欢两个人,第一是欧贝伦,第二就是夏多。」 「……前者我勉强能理解,後者是因为甚麽?」 「这个我也不清楚,」奥沃说,「大概是因为夏多那家伙搞婚外情吧。」 「可是人家搞婚外情不关她的事情吧?」 「废话,夏多是她女婿,你说关不关她的事情──你怎麽了,脸色突然这麽难看?」 「没甚麽,」琼恩做了个深呼吸,「只……我大概知道她为甚麽不喜欢我了。」 第七节 我想你 拉加曾经告诉琼恩。奥嘉莱斯是阴魂城主夏多的老师,然而奥沃刚刚否定了这种说法。毫无疑问是拉加说错了。不过也很正常。毕竟都是一两千年前的事情。拉加又不阴魂城的高层人物。信息辗转流转过程中失实。那简直就是理所当然。不如此才不正常。更何况。拉加的消息虽然不准确。却也没走样的太过分。至少还是清楚的指明了一点:奥嘉莱斯和夏多有着密切关系。只不过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岳母和女婿。 夏多有多少情人。琼恩自然不清楚。反正十二位阴魂王子并非一母所生。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情人情人。妻子归妻子。这两者绝对不能混淆。夏多的情人或许有很多。但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位。便是被谋杀的阿拉莎王后。 换句话说。奥嘉莱斯是阿拉莎的母亲。 奥嘉莱斯和欧贝伦是夫妻。 奥嘉莱斯对珊嘉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关心和爱护。自称是她老师。欧贝伦为女儿作的名曲《天穹》。珊嘉自言对它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和亲切。 珊嘉吹奏天穹。灿烂星光坠如雨。一杀神明。 珊嘉初夜时。琼恩做的那个奇怪境。将被谋杀的阿拉莎王后当做是珊嘉。 莎尔神殿中那个雕的阿拉莎塑像。眉眼间的神韵和珊嘉出奇的相像。 布雷纳斯自从在乐学院偶遇珊之後。对她异乎寻常的照顾和关注。 …… 一切一切。都指唯一的结论。也是琼恩最意知道——或者说其实早已猜到。只是不肯承认的结论。 「那。阿拉莎王后的父亲是……贝?」抱着最後一线希望。琼恩问奥沃。 「是啊,那小姑娘是欧贝伦的掌上明珠呢。看的紧紧的。有次我就是多看了她两眼。诚心诚意夸奖了几句。结果旅者当场就要跟我翻脸。切。真无趣。」 「你奖甚麽了?」 「喔。当时她才十三岁吧。我偶然遇到。夸她脸蛋漂亮胸大腰细腿长屁股翘小小年纪就这麽迷人。长大了一定倾国城。顺便问欧贝伦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结果他就发飙了。」 「……你这种夸奖法换了我欧贝伦也会当场发飙的。」 「为甚麽?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啊。」 「正因为是诚心诚意。所以就更要发飙了──不是我说你老师。你真的应该多出去锻炼锻炼了。哪个亲愿意把女嫁给一个满脸猥琐的胖宅啊。」 「奇怪。你说的话怎麽和当年欧贝伦一模一样?」 「因为这是显而易的常识吧。」琼恩叹气。「算了。最後一个问题。老师。」 「嗯?」 「在这个世界上。有「转世」这回事吗?」 琼恩基本已经能够定。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珊嘉就是几百年前被谋杀的阿拉莎後她们是一个人。但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果是在的地球。这倒很容易解释。转世而已,不足为奇——但这个世界也存在灵魂转世? 在这个世界上。人有灵归属明。通称为「祈并者」慢慢和神明融合为一。倘若是无信者或者伪信者。没有神明归属。就会被死神钉在冥墙上。逐渐消亡。除了上述常态之外。还有一特殊情形:死後灵魂坠入下层界。成为邪魔;或者用魔法转化为巫妖吸血鬼幽灵之类的亡灵。强行停驻此世,等等。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转世。祈并者也罢。邪魔罢。巫妖也罢吸血鬼也罢。他们都只能算是原有生命的某种延续方式,并不是像转世那样从头再来。而且他们也都已经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凡人」了。就算是至高神术「复活」。也只是将天年未尽的灵魂重新召回躯体。依旧还是原本那个人。并不是轮回世。 这是怎麽一回事呢 「转世?」奥沃莫名其妙。「甚麽意思?」 因为在琼恩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言里。无论通用语耐瑟语或者其他甚麽语言。都压根没有「转世」这个词汇。所以琼恩是用汉语来说的。奥沃自然听不懂。琼恩努力解释了半天。总算是让奥沃大致搞明白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点了点头。「这种啊?有的。」 「有吗?」这次轮到琼恩莫名惊诧了。「从来没听说过啊。」 「你孤陋寡闻平时不读书。自然不知道啦。」奥沃教训学生。「穆罕瑞德和恩瑟的神王知道麽?他们就是能够转世的。」 经奥沃这一提醒,琼恩也想了起来,确实倒把这件事给忘了。穆罕瑞德和恩瑟诸神摧毁伊玛斯卡之後。分别建立了国家。诸神以类似圣者的形态停留在物质界,各据一方。被称为「神王」。神王是会生老病死的,但他们有某种秘法,能够代代转生,无限统治下去。直至被人干掉。 这确实应该算的上是「转世」了。虽然不知详情。但他们毕竟是神王。有这种特殊能力可以理解。阿拉莎应该只是个凡人吧。总不至於她其实是某位神明的圣者…… 越想越混乱。索性先放下这点。但一堆新的问题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珊嘉是阿拉莎的转世。或者说珊嘉和阿拉莎之间存在的这种联系。对此阴魂城主和王子们是否知晓?就目前情形看,应该是不知晓,只有布雷纳斯王子似乎看出了些端倪;那麽如果被他们知晓并且确认。又会导致甚麽後果?阿拉莎是被谁谋杀,又为何会在几百年後转世成珊嘉?而且恰恰是琼恩的姐姐。这背後是否又有甚麽阴谋。还是单纯的巧合?按照的地球的说法。人转世後会忘却之前的一切,珊嘉现在显然也没有阿拉莎的记忆,但这种状况是否永久性的?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某些事情的触发,然恢复记忆呢?如果不恢复记忆倒也罢了。但如果恢复记忆……那麻烦可就大了。会不会像自己刚做过的那个噩梦一样。珊嘉变成阿拉莎。从此离自己而去? 就算珊嘉不会因此而离去,琼恩心里也没法接受吧? 意外遇上奥嘉莱斯,显然让奥沃心有馀悸,和琼恩闲谈片刻,他便逃跑般要赶快溜之大吉,声称是刚刚洗澡洗了一半被叫过来,现在皮肤发痒,全身难受,要回去继续泡热水澡。对於这种让人囧到无语的理由,琼恩早就已经习惯,只当作没听见,再说他现在心如乱麻,哪有空理睬。 奥沃离去之後,琼恩心不在焉地沿着走廊漫步,独自沉思。奥沃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实际上在琼恩和珊嘉做爱的期间,星陨城已经飞出海面,现在正悬浮在高空中。脱离海底辐射,预言术便可以起作用,拉加等人发回消息,阴魂城本部自然就派遣大队人马过来了。如今这座浮空城里,大概已经有五六十号人,但除了奥沃之外,别人都在能核室之类的地方埋头工作,忙着进行各种检测丶调试丶维修工作,哪有功夫四处闲逛参观?所以琼恩走了半天,一个人影都没撞见。 噗! 一道黑影自背後闪电般掠过,倒把琼恩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来是只猫,而且应该是只雌猫,非常漂亮,皮毛彷佛柔滑的黑色绸缎,脖颈上扣着火红色的项圈,尾巴上还系着个淡蓝色蝴蝶结。它转过身来,盯着琼恩,琥珀色的眼珠里流露出奇怪神色,颈部毛发彷佛都竖了起来,口中低低呜吼着,露出尖尖锐齿,像是见到了仇敌。琼恩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後退半步,戒备着,生怕这只猫突然扑上来给自己一爪子。但猫并没有真的扑上来,它凶狠地低吼了几声,然後便撒腿一溜烟地跑开,身影瞬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消失。 「这猫真奇怪……不对,这座浮空城里怎麽会有猫?」 琼恩怔了几秒钟,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是其他地方,有几只猫自然不稀奇,问题是此处是星陨城,沉在海底已经呆了一千七百多年,刚刚才出来冒泡透透气,怎麽可能会有猫?有条鲨鱼恐怕都还正常些。 他赶忙追赶,但已经是太晚,那只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琼恩微微皱眉,随即松开,逃了就逃了,反正也不是多大事情,与己无关。他转身往回走,却发现东折西绕间已经迷了路,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麻烦。」 琼恩嘀咕了一句,看看四周,脑中开始回忆珊嘉姐姐房间里的格局,打算直接用传送术返回。他今天自醒来之後,先是和芙蕾狄做爱,接着和奥嘉莱斯争执,然後又和珊嘉做爱,当真是好忙好忙,忙得连准备魔法的时间都没有,所以现在能用的都是前次用剩下的法术。幸好传送术这种逃生保命的法术是必备的,和安博理打架时也没用掉,否则真要困在这里了。 传送术眼看就要启动,陡然间左手中指上的宝石跳跃戒指一阵颤动,琼恩心神一分,险些被法术反噬。他深吸口气,硬生生将已经清晰浮现在意识中的咒文抹销掉,接着便听到明快的少女嗓音从戒指中传出。 「琼恩,我已经到了塔瑟谷,你甚麽时候过来?我很想你,」她顿了顿,忽然格格笑起来,「凛说,她也想你。」 第八节 新旅程 梅菲斯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但琼恩并没有太在意,分别多时丶一直挂念的情人,突然来信说她想你,这种幸福感——而且还是双份的——足以令任何男人陶醉,忽略掉一切异常。 是该去见她们了。 此次出行有三个目的,其一是公务,其二是找那位弗朗西斯科,求证父母去世的真相,其三则是和梅菲斯与凛会合。如今公务已经搞定,连浮空城都到手;弗朗西斯科意外身故,线索暂时断了,只剩下最後一桩事没做。梅菲斯和凛是在阿斯卡特拉与琼恩分开的,算起来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着实是想念得紧。 刚才琼恩正要发动传送,被梅菲斯突然传讯而打断,这个法术就算是白白浪费掉了,幸好他不止准备了一个。几秒钟後,他回到珊嘉的房间,发现姐姐已经穿衣起身,正坐在椅中专心致志地读书。令他惊讶的是,珊嘉读的那本书他很眼熟,很大,浅绿色金属封面,没有书名,只画着一朵玉白色栀子花,正是奥嘉莱斯那本《命运长夜》,据奥沃说是欧贝伦送的定情信物。 「咦,这本书不是她的吗?」 「是啊,」珊嘉说,「她让我先阅读,有不懂的地方再向她请教。」 「……有这麽教学生的吗?太不负责了吧。」 琼恩有点恼火,珊嘉对魔法不算是完全的外行——事实上,只要是阴魂城的人,哪怕祖祖辈辈都是平民,也不可能是完全的魔法外行,多多少少总略有所知——但毕竟不是像他一样接受过正规的学院教育,基础是非常薄弱的。奥嘉莱斯对她用这种「自己学习丶老师解疑」的教学方法,简直就是误人子弟嘛。他想了想,从珊嘉手中取过书,粗略翻了翻,发现每一页上都记载着一个法术的详细资料,包括原理丶咒文丶施法要素丶法术效果等等,主要集中在预言丶幻术丶附魔这三学派,也即是耐瑟时代的「心灵系」范畴。 现在大陆通行的魔法学是从耐瑟时代演变而来,但又有所不同,其中一大区别就是在魔法学派的划分上。现今的魔法学被划分为八大系:咒法丶变化丶防护丶幻术丶附魔丶塑能丶亡灵和预言,而在耐瑟时代并没有这麽精细,只是粗略地分为:创能丶转化和心灵三大系,其中心灵系大致相当於现在幻术丶附魔和预言三系的总和。奥嘉莱斯是占星师,按照现代的标准属於预言师的一种,但其实她真正的头衔是「心灵师」,虽然最擅长的是预言术,但幻术丶附魔术也属於她的专业范畴,同样是很精通的。 珊嘉在音乐上有极高天赋,被认为有希望成为吟游诗人。而吟游诗人主要擅长的便是以音律来塑成魔法,影响他人,偏重於心灵系的范畴。奥嘉莱斯让她阅读这些,从专业方向上来说是倒是很正确的,但对於珊嘉这种半外行,不先教基础理论,直接就学具体的法术,这未免太跨越式了。 「姐姐都能看懂吗?」他将书还给珊嘉。 「还行,大致都能看懂,」珊嘉说,「有些地方第一眼看不明白,再看两遍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姐姐天赋真高。」 珊嘉微微一笑,继续看书。琼恩犹豫片刻,「姐姐,」他说,「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嗯?」 「艾弥薇刚刚传讯过来,她已经到了塔瑟谷。」 「所以呢?」珊嘉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想去见她。」琼恩直截了当地说。 「嗯,」珊嘉点点头,笑容不减,「好啊,一起去吧。姐姐也很久没见过艾弥薇了,很想念她呢。」 「……」 虽然知道珊嘉不太可能因此发怒,但她态度如此温和甚至可以说是积极,依旧还是出乎琼恩的意料之外,以至於让他都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看着珊嘉的灿烂笑颜,背上却寒气嗖嗖直冒。有句话怎麽说来着的,物之反常即为妖…… 算了,反正总有这一天的。 「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休息一天,後天动身,姐姐觉得可以吗?」琼恩问。 「你安排就是,」珊嘉笑笑,「出门在外这些事情,姐姐听你的……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小弟,後天恐怕不能动身。」 「为甚麽?」琼恩奇怪。 「老师说,她要将自己的魂器从密瑟能核移到这本书上来,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四到五天。」 「她要移魂?」 奥嘉莱斯已经死去,此时的状态是「幽灵」,或者叫「鬼魂」,是一种很特殊的亡灵形态,它有灵觉,有神智,保留生前的记忆,但却无法自由活动。因为幽灵完全没有实体,只是被负能量侵染的灵魂,它们若想在这物质界具现留驻,就必须有一个「立足之地」——这个立足之地,在魔法学上称之为「魂器」,可能是某件器物,也有可能是某块经过魔法处理的地域,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生物(这种情况极其罕见)。魂器既是依托和凭借,同时也是束缚和限制,像琼恩以前在烛堡碰到的银龙幽灵,便是被束缚在那个地下墓穴,无法离开。 通常情况下,幽灵一旦选择(或者被迫选择)魂器之後,便永生相伴,无法分离。但某些强大的幽灵,据说能够将自己从一个魂器移动到另外一个魂器上,这就是所谓的「移魂」。据珊嘉说,奥嘉莱斯变成幽灵後,原本是用密瑟能核作为魂器,现在则是打算将魂器变更为她手上这本《命运长夜》,这自然需要花费一段时间了。 「明白了,」琼恩说,「那就等她移魂完成了再动身吧。」 ※※※ 1374dr冰爪之月(费伦的二月)第三日,阴魂城炼金学院的两位院长之一,阴魂王子玛提克·坦舒尔抵达星陨城,将它的密瑟能核与影魔网完全联结,高高飞行在桑比亚上空,距离地面三千五百英尺,成为如今费伦大陆上已知的第二座浮空城。七色光带交错编织成的迷锁全力开启,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炫丽虹华,与蓝天碧海相争辉,向整个大陆宣示着耐瑟遗民的复国梦想。 同一时间,琼恩一行人行驶在前往塔瑟谷的路上。 自坠星海上涌来的寒流席卷了大半个桑比亚,天空中甚至飘起了细细雪花。和来时一样,他们乘坐着宽敞的四轮马车,而且比来时乘坐的那辆更加豪华舒适,这是奥嘉莱斯的收藏品之一,车厢是用沉香木制成,外壁附着各种防护魔法,内壁则有刻着调节温度的符纹,所以外面虽然寒风呼啸,滴水成冰,车厢内却是温暖如春。地板上垫着厚厚的毛毯,琼恩四肢舒展,躺在一堆柔软的海绵垫中,惬意得几乎想要美美睡上一觉。 「姐姐,我好困。」 「困了就睡吧。」坐在旁边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看书,顺口回答。 「可是枕头不够柔软。」 「不够软?」 「嗯,所以……让我在姐姐腿上睡会好不好。」 「不好,」珊嘉板着脸,「乖乖睡,不要打扰姐姐。」 「我保证乖乖地躺着,不会打扰姐姐的,」琼恩爬过来,跪坐在珊嘉旁边,「好不好嘛。」 珊嘉叹了口气,「好啦,真是怕了你,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 她将书放到一旁,琼恩赶快凑过来,将枕在姐姐的大腿上。「姐姐,」他说,「耳朵里痒。」 「知道啦,给你掏耳朵就是。」 珊嘉从腰间钥匙串上取下一个细长的金色耳勺,用手帕轻轻擦了擦,仔细给琼恩清洁耳孔。「小弟,舒服吗?」她柔声问。 「嗯。」琼恩迷迷糊糊回答,已经有些倦意上涌,姐姐的体香,总是那样让人安心。 「困了?」 「嗯,有点。」 「昨晚太累了吧,」珊嘉说,「和她们一共几次?」 「不记得了,六七次吧——呃,」琼恩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姐姐……」 「别乱动,很危险的,小心耳膜被弄破,」珊嘉拍了拍他的头,「你紧张甚麽,姐姐只是问问而已,又没找你算账。」 「可是……在姐姐面前说这个,总是觉得会不好意思嘛。」 琼恩昨夜是和莫妮卡姐妹俩一起度过的,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别的缘故,不仅仅芙蕾狄,便是芙莉娅也温顺乖巧了许多。三人在床上整整折腾了一夜,最後终於筋疲力尽,相拥睡去,一直到中午时分才醒过来。琼恩自然没指望这件事能瞒过珊嘉,但被姐姐当面提起来,总还是有些尴尬。 便在此时,一直高速疾驰的马车速度突然停下来,珊嘉猝不及防,被惯性带得往後一仰,幸好有厚厚的垫子挡住。「怎麽回事?」她奇怪,便见车厢壁变得如镜面般透明,其上光影交错,映出马车前方的情景:四具僵尸摇摇晃晃地从旁边草丛中爬起,挡住去路。 「见鬼了,这里怎麽会有亡灵……」 琼恩愕然不解,他们此时已经离开桑比亚,进入弓谷(archendale)的领地。弓谷是谷地十一镇之一,而且是比较强盛的一个,和阴影谷丶塔瑟谷属於同级,据说治理得非常不错。就算不提甚麽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总也不应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路上都有亡灵打劫吧。 他正要起身,珊嘉轻轻按住,「别动,耳朵还没掏完呢——琪娅,去干掉它们。」 随着她的命令,原本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黑猫闪电般跃出车厢,一落地便化作尖耳长尾的少女,双手爪套寒光凛凛,喵呜低吼一声,朝着那四名僵尸猛扑过去。 第九节 魔魂尸 正如琼恩所料,他前日在星陨城里遇到的黑猫并不是寻常猫咪,而是那位名叫琪娅·火刃的猫女。她随着光头牧师卡斯图前来星陨城,原本打算是趁着阴魂城和安博里拼得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结果却被思思冻成了冰雕。琼恩原本以为她会被杀掉,没想到反而被奥嘉莱斯放了出来,并且还当作礼物送给了珊嘉。 琪娅是猫女,兽化症的深度感染不仅让她的外貌变得部分具有猫的特徵(尖耳丶长尾丶獠牙),而且能够自由变身成一只黑猫。奥嘉莱斯将她送给珊嘉有两个用途:平时做宠物,陪珊嘉解闷,必要时做保镖,护卫珊嘉的安全。 「开……开甚麽玩笑?」得知此事,琼恩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奥嘉莱斯的神智出了问题,「她要是伤害姐姐怎麽办?」 「她不会。」奥嘉莱斯瞥了他一眼,如此回答。 「为甚麽不会,」琼恩不快,「万一呢?」 「没有万一,」奥嘉莱斯淡淡说,「奴隶不会反抗主人。」 「笑话,这世界上奴隶造反的事情一大堆,随处可见好不好。」 「身体上的奴隶自然会造反,」奥嘉莱斯不动声色,「心灵上的奴隶就不会。」 「你甚麽意思?」 「耐瑟语你都听不懂了?就是字面意思。」 「……好吧,既然你这麽肯定,那我也没甚麽话好说。」 听奥嘉莱斯的口气,像是给猫女下了甚麽附魔术,让她在精神和意识上服从於珊嘉,奉其为主人。然而琼恩早就仔细观察过,琪娅神情冰冷,不喜不怒,不言不笑,但目光凝聚不散,眼神清澈不浑,不像是被控制了神智的样子,至少他所知道的催眠术丶暗示术丶指使术之类都达不到这种效果,而且效果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但奥嘉莱斯不肯透露到底是用了甚麽手法。 反正她也是你女儿,你总不会故意害她吧——抱着这种想法,琼恩勉强点头同意,於是珊嘉多了一只宠物猫兼女保镖。姐姐对此事倒没甚麽意见,虽然她对猫啊狗啊之类的小动物不是特别的喜爱,不至於一看到就两眼放光要往怀里抱,但闲着没事逗弄逗弄还是挺有趣的,何况琪娅确实挺漂亮,无论是人形还是猫形。 而且,她确实是非常强力的保镖。 随着珊嘉一声令下,猫女跃出马车,恢复人形,闪电般朝着那四个僵尸冲过去。僵尸是非常低级的亡灵,既笨拙又迟缓,除了力气大,皮厚抗打,别的一无是处。猫女原本所用的爪套是神器,被奥嘉莱斯毫不客气地吞没了,从自己的收藏里另找了副爪套配给她,虽然比不上原版的厉害,也算是很高级的魔法武器了,至少砍僵尸没问题。转眼之间,猫女已经顺利摧毁了三具僵尸,足尖轻轻点地,身体已经不可思议地横向转折,朝着第四具僵尸扑去。 唰! 一条暗红色丶细细长长的带状物倏地从路旁草丛中射出,笔直地从侧面刺向琪娅。这一击快得惊人,而且无论角度丶时机都选择得恰到好处,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偷袭。猫女身在半空,无法躲避,她猛然纤腰反弓,整个人像弹簧被无形的手折了一折,然後松开,只听得「噗」地一声,空气发出轻微爆响,甚至出现残影,猫女硬生生地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让身体凭空往後平移了半尺。暗红细带贴着猫女的腹部擦过,没有击中目标,唰地一下又收了回去。 喵呜! 猫女落下地来,双爪分开,摆出戒备的姿势,朝着草丛中暗红细带出现的位置厉叫一声,这是愤怒的表示。草丛中发出咕咕怪笑,然後又一具僵尸从中爬起,和同类不一样的是,它的脑袋出奇硕大,光秃秃的,胸腹部位没有皮肉,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架,暗红色的带状物像蛇一样缠绕其上,正是刚才袭击猫女之物。 「魔魂尸?」 车厢里,原本舒服地枕在姐姐大腿上悠闲观看现场直播的琼恩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怎麽了?」珊嘉不解地问,「魔魂尸是甚麽?很厉害吗?」 「厉害倒也谈不上,」琼恩说,「可是……这是萨玛斯特的独家发明啊。」 萨玛斯特是个天才的亡灵师兼发明家,发明了数以百计的奇特亡灵,除了龙巫妖这种鼎鼎大名的存在之外,还有一大票不怎麽出名或者完全不出名的,魔魂尸便是其中之一。它feng情书库</sub>令,无需亡灵师亲自费心操控,非常之好用。後来萨玛斯特被晨曦之神击杀,龙巫教随之分崩离析,他的亡灵大军也在各大势力的联手绞杀下化作尘土,此後就再没听说过魔魂尸的消息了。 难不成萨玛斯特在附近? 这个念头让琼恩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和萨玛斯特可是有深仇大恨的。当日在深渊断域镇,萨玛斯特为了对付欣布和葵露,曾经拉拢琼恩,甚至许下重诺,结果琼恩当面答应,转身就翻悔,还设下圈套让萨玛斯特硬生生吃了一记炎魔焚身爆。如果这具魔魂尸当真和萨玛斯特有关,甚至老巫妖就在附近,那琼恩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思忖之间,外面猫女已经和魔魂尸战在一起。作为僵尸的变种,魔魂尸的行动依旧笨拙迟缓,但它腹腔里盘匝的那条蛇状暗红细带,动辄便从口中吐出,像是长长的舌头,伸缩如电,迅捷异常,上面还包裹着稠状黏液,一旦沾上皮肤,便会迅速渗入体内,麻痹神经。猫女不敢大意,先干掉最後一具僵尸,然後全力与之周旋,接连围着魔魂尸绕了几个圈,终於抓住一个破绽,一爪刺入它的背部。 嘭! 猫女手上用力,正待将对手的脊柱扭断,猛然间魔魂尸的胸腔内亮起一团红光,白森森的骨架上陡地浮现出十几个符文,组成一个小型魔法阵,紧接着整个身躯轰然爆开。猫女猝不及防,距离又近,登时被震飞了出去。 「咦!」 琼恩吃了一惊,他是阅读过魔魂尸的资料的,不记得这怪物的能力里有「自爆」这一项啊。幸好猫女刚一落地,随即跃起身来,显然并未受甚麽伤。琼恩下车查看亡灵残骸,过了半晌才返回车厢中,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弓谷恐怕出事了。」他对珊嘉说。 那四具僵尸虽然已经被猫女钢爪撕碎,但通过检查衣物碎片和饰品,还是能够判断出生前的身份是弓谷居民,其中有一名是民兵,似乎还是个副队长。至於那名魔魂尸之所以会自爆,是因为它的骨架上刻有一个爆裂徽记,一旦触发就会自动爆炸,这当然不会是它自己干的,只可能是某位亡灵师的手笔。 弓谷被亡灵入侵了? 现有的线索太少,还不足以得出确定的结论,但琼恩已经作出了不祥的猜测。倘若在平时,明知道前方可能有危险,他肯定掉头就走,问题是他想去塔瑟谷见梅菲斯和凛,而要去塔瑟谷,就必须经过弓谷,除非他愿意花一两个月时间绕个超级大弯。 想了一想,琼恩决定还是继续上路,先看看情况再说,珊嘉自无异议。马车继续上路,猫女回到车厢中,但没有再变成猫形,而是坐在角落里,随时准备出击。她刚才被爆裂符文近距离炸中,但身上的皮甲卸掉了绝大部分冲击力,所以只受了点轻微擦伤,基本无碍。 「让莎珞克出来吧。」珊嘉对琼恩说。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五个人,後来奥嘉莱斯说要锻炼甚麽宝物,进入了命运长夜之中,然後就再没出来;琪娅变成猫蜷缩在角落里打呼噜,莎珞克见状,识趣地回到贝裘里宝石吊坠里,免得给这对姐弟俩当电灯泡。如今情形不对劲,这电灯泡也只好继续当了。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们接连又遭遇了三拨亡灵,每次都是魔魂尸带领着僵尸,但越到後面数量越多,琼恩心中也是越来越不安。出乎意料的是,击杀第三拨亡灵之後,道路又重新变得太平起来,一直到他们抵达弓桥镇(archenbrid,弓谷的首府)为止,再没遇上半个敌人。 弓桥镇虽然名为镇,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座中型城市,人口逾万,是整个谷地地区最繁华的地方,而且因为靠近桑比亚的缘故,商业非常兴盛发达。琼恩等人进城时,便见城墙上贴了告示,大意是说近期发现有亡灵拦截商道,劝谕来往商旅暂时留在弓桥镇内,「三剑」(three swords)领主会即日派军去剿灭亡灵,等等。 「这样啊。」 琼恩暗自嘀咕着,告示上说得很简单,口气也轻描淡写,似乎并未真正重视,只当做是个小麻烦——但既然魔魂尸这种东西都出来了,麻烦就肯定不会小。不过这种事情他就懒得操心了,先去塔瑟谷再说。 马车从镇中心的集市穿过,琼恩随意从车窗里向外看,突然像是看到了某个熟人的身影。他怔了怔,定睛再看,发现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前,正站着一位女子,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到脸,但那一头长得惊人,流瀑般垂自脚踝的绚丽紫发,却让琼恩刹那间便回想起她的名字。 第十一节 遭遇战 沉雷轰鸣,天地彷佛都为之震荡摇晃,千万道闪电化作利剑穿透乌云,疾风暴雨般击下,声势惊人。但虹光法球是防御魔法中的巅峰,能够阻隔一切形式的攻击,除非用大裂解强行将它崩散,或者用七种对应的魔法层层抵消,否则单凭闪电轰炸,那是不可能打破的。 短短几秒钟,虹光罩已经承受了上百道闪电的轰炸,它不但毫发无伤,反而光华愈盛,在表面流转如水。琼恩暗自松了口气,正待说话,突然听见奥嘉莱斯轻轻「咦」了一声。 「怎麽了,老师?」珊嘉问。 「这些闪电……」她沉吟着,「好像不是特地针对我们而来的。」 「啊?」 被奥嘉莱斯一提醒,琼恩和珊嘉抬头再看,果然意识到不对劲。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是从地面往空中仰望,自有一种视觉误差,加上猝然遇袭,本能地以为落下的闪电全是奔着自己来,但现在发现并非如此。 谷地之所以叫做谷地,顾名思义便知道,此地多山岭,多峡谷,地形非常崎岖,琼恩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座山的西南边,而这座山便是弓谷和塔瑟谷的分界线,东北边便是塔瑟谷。空中坠下的闪电,七成以上都落到山的另一边去了,馀下三成散乱迸射,其实没有明显针对的目标,更像是控制不住的结果,而击中琼恩等人的,更是这三成中的一成都不到。这样看来,确实就像奥嘉莱斯所言,他们并不是被攻击的真正目标,而是恰好进入这个区域,结果遭受池鱼之殃,被波及了。 那麽真正被攻击的人是谁? 琼恩好奇心起,想要去看个究竟,但他们现在被虹光法球罩在中间,固然阻隔了一切外来攻击,却也同时把里面的人封锁在内,无法移动。幸好奥嘉莱斯似乎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她轻抚书的封面,默诵咒文,整个虹光球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快速向上飞起,转眼之间已经升到了距离地面大约四百英尺的高度,足以越过山脊,清楚看见山的另外一边发生的情形。 然後琼恩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山脚下,一场激战正在进行。琼恩看见了漫山遍野的亡灵大军,触目所及尽是青黑色的僵尸和白森森的骷髅,率领它们的则是魔魂尸,其总数量绝对已经超过了两千名,而被这亡灵大军包围在中间的,是几十个人类武士组成的圆阵,他们全都穿着寒光闪闪的金属铠甲,将自己包裹成铁罐头,手中挥舞着巨剑和战锤,竭力抵御着亡灵无休无止的冲击。在圆阵内侧,七八个牧师模样的人正高举圣徽,全力以赴地替前方的战士增加各种治疗丶防护和强化神术。而在圆阵上方,一位全身冰蓝色的十翼天使正高举战锤,千万道灿烂金光从锤上发出,汇聚成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无数道闪电自墨汁般的云层中纷纷击下,打在金色光盾上,然後被悄无声息地吸收了,没有对下方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哟,一位御天使啊,」奥嘉莱斯说,「没想到阿曼纳塔那个老家伙完蛋之後,还能在物质界看到这样高阶的天使。」 御天使是天堂山七阶神侍中的第三阶,仅次於曦天使和律天使,确实已经是非常高阶的存在了,而且最擅长守护。如果说曦天使是诸神侍中最锋利的剑,那麽御天使便是最坚固的盾。虽然和所有的异界存在一样,御天使受到物质界强大的位面压制,只能发挥出原本实力的两三成,但这已经足以抵御漫天雷霆了。 更重要的是,御天使来自天堂山,而天堂山是以提尔为首的「三圣」(正义之神提尔丶殉难之神伊尔玛特丶忠诚之神托姆)和守护之神海姆的神域所在。海姆是孤家寡人,没有神侍,天堂山的所有天使全都是三圣属下,也即是提尔属下。提尔属下的高阶天使出现在物质界,而此地是塔瑟谷,是提尔教会谷地区的总部所在——如此一来,这群被亡灵围攻的人类身份,也就大体猜想得出了。 琼恩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拇指按住中指上戴着的宝石戒指,但想了想又放下了。他扫视着战场,然後找到了亡灵大军的统帅,那是一处断崖峭壁上凹进去的洞窟,亡灵师就躲在其中的阴影里。因为距离太远,一开始看不清楚。当琼恩为自己施加了增强视力的法术後,他顿时倒吸了口气,因为那是一个完全超出想像的怪物,基本轮廓是人类形态,右半边脸正常,甚至称得上丰满红润,但左半边脸没有半点皮肉,只有森森白骨,眼眶中跳跃着碧荧荧的鬼火;他的左臂完好无损,握着一柄黑色骨杖,右臂却只剩半截,手肘以下接着极其粗大的骨臂,从形态上看绝非人类,而是某种野兽,站立时手臂自然垂下,指关节能够触到地面。他自腰部以下全是白骨,带着大大小小的倒钩尖刺,初看以为是穿着一件骨铠,仔细再看便发现其实就是躯体本身。长长的暗红舌头在口中伸缩吞吐,就像魔魂尸一般。 这到底是活人,还是亡灵? 奥嘉莱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躯体亡灵化吗,这就是所谓的『苍白领主』吧,没想到戴瑟德那疯子的话还真有人信啊,」她低声自语,「而且居然还真成功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琼恩眉头跳了跳,没有说话。 「戴瑟德是谁啊?」珊嘉在一旁好奇地问。 「一个疯子。」奥嘉莱斯回答。 这个回答太过於言简意赅,显然不能满足珊嘉的要求,所以琼恩只好做补充解释。这位同学是「耐瑟之父」伊奥勒姆的得意门徒,极度沉迷於亡灵术,最着名的事迹是发明了转化巫妖的方法,把自己变成了费伦历史上第一位巫妖,从此获得了「疯子」的称号——要知道,耐瑟时代的大奥术师们是可以用「伊奥勒姆之长生术」延命的,轻松就能活个几百年上千年,从来没有谁吃饱了撑着,好好的活人不当去做亡灵。此外戴瑟德还是多种亡灵术的发明者,最着名的便是「死亡一指」和「女妖之嚎」。 如此辉煌的人生,结局却很不令人欣慰。作为巫妖,戴瑟德先生自然拥有命匣,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理应秘密收藏。然而这位巫妖始祖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是心理疾病,所以变成亡灵後照样存在,他总觉得把命匣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够安全——更准确地说,一切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最後他终於想出了个好主意:把命匣(一枚蓝宝石)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结果在一次决斗中,他被人用强大的法术轰碎了骨架——连同他漂亮的命匣吊坠。 「他这麽厉害还被人杀了?」珊嘉惊讶,「对手是谁啊?」 「呃,这个麽……」 「就是这小子的死胖子老师。」奥嘉莱斯说。 琼恩耸耸肩。他对耐瑟时代的大奥术师了解其实很少,戴瑟德又不是像大地先知丶耐瑟之父丶旅者那种顶级人物,专业领域更不对口,原本是应该不知道此人的——之所以知道得这麽详细,就是因为奥沃经常提起。要知道,当时奥沃才刚刚成为大奥术师,戴瑟德却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决斗前所有人都认为奥沃必死无疑,结果令他们大跌眼镜。这件事也因此成为奥沃一生中最得意的资本,动辄就拿来向琼恩炫耀,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戴瑟德一生有诸多发明,此外还有更多没有来得及付诸实践的创意,奥嘉莱斯刚才所说的「苍白领主」便是其中之一。其原理是通过移植的方法,将亡灵师的血肉之躯,包括四肢丶五官丶肺腑甚至心脏都替换为经过各种魔法强化的亡灵器官,从而获得各种强悍能力,但本质上还是生者,不是亡灵,因此也没有亡灵的各种缺陷,不怕超度。戴瑟德之後,经过历代亡灵师们的不懈努力研究和试验,最终在萨玛斯特手上集其大成,真正完成这项发明。当年龙巫教声势最盛的时候,萨玛斯特手下有十七位苍白领主,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角色。後来大半被杀,馀党销声匿迹,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碰见一个。 「魔魂尸丶苍白领主……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和萨玛斯特有关了。」 苍白领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人窥伺,他正专心致志地挥舞着骨杖,喃喃念诵阴邪的咒文,越来越多的魔魂尸丶僵尸和骷髅从地底爬起,加入阵列,彷佛无穷无尽。令琼恩惊诧的是,那些僵尸当中,有不少身材纤细,有着长长尖耳,分明就是精灵,而非人类。 巫师能召唤亡灵,但也不是凭空召唤,总要有材料,也就是尸体。如今琼恩所看到的亡灵总数大约已经超过三千,其中约有八成以上是精灵——换句话说:这个地方至少掩埋了两千四百多名精灵的尸体。 「这里怎麽会有这麽多精灵尸体?」琼恩不禁问。 「正常,这里是谷地嘛,」奥嘉莱斯说,「龙族和精灵族的最终一战就是在这里爆发的。此後精灵在此地建国,又历经了几千年。整个谷地下面埋着的精灵尸骨,少说也有几十万吧。精灵的尸骨又很难腐烂,拿来召唤亡灵最合适不过了。」 「……原来如此。」 他们远远观战聊天,悠闲无比,身处战局中的人们可就没这麽轻松自在了。组成圆阵的武士和牧师,随便一个都是大陆上堪称精英的人物,所以才能在这亡灵海中坚持这麽久,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人是会累的,亡灵却不会,它们被邪恶的亡灵术操纵,从永眠中苏醒,从地底爬出,前赴後继地加入前进的队列,一波波地被化作飞灰,劈成碎片——但後来者继续前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这就像抵挡着洪水的大堤,可能一直都表现得坚固无比,但随着洪水的不断冲刷,终究会出现漏洞,而只要出现一个漏洞,原本看似一直良好的形势便会急转直下,全局的溃败近在眼前。 要摆脱这种困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倒身为召唤者的苍白领主,至少可以断绝敌人的後续补充。然而从被围攻者的方向看过去,苍白领主藏身的地方恰好是视线死角,根本不可能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很难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进行攻击。御天使能够飞行,倒是足以承担此任,但铺天盖地轰下的雷霆让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半步。 琼恩正考虑是否要出手相助,原本不断击下的雷霆突然停了,紧接着重重乌云向四方推涌,现出一块暗青色的天空。狂风呼啸卷起,凝聚成一个人影,那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光头丶独眼丶络腮胡须,穿着绘有闪电血纹的蓝白色长袍,稳稳悬浮在高空中,正是上次在星陨城和琼恩交手过的卡斯图。他被琼恩刺瞎的右眼已经完全复原了,左眼上依旧还是戴着黑色眼罩。 「是这家伙……」 「当然是他,」奥嘉莱斯淡淡说,「只有柯萨(kozah)的选民才有这招『千雷万霆』。哦,那家伙现在改名叫……」 「塔洛斯!」 奥嘉莱斯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远处高空中的卡斯图一声厉吼,左眼上的黑色眼罩自行炸开,闪电丶飓风和烈焰在空洞的眼眶中交错闪烁,一尊巨大虚像从背後升起,那是个黑色长发丶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双眼金焰爆燃,劈啪闪烁着灿烂闪电,穿着黑色的半身铠甲,手持三节长杖,神情不怒自威。卡斯图双手抬起,缓缓合拢,只见他周围的重重乌云之中,蓝色丶绿色和紫色闪电蜿蜒游动,交错缠绕,逐渐汇合在一起,凝聚成一支巨大的银白色长矛,矛身缓缓旋转着,对准了地面上的圆阵,虽然还未真正击下,但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磅礴气势,就连距离远远的旁观者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 琼恩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对方这次的攻击的威力非比寻常,倘若换算成巫师的奥术,绝对是超越现存九阶魔法,更加凌驾之上的存在。被这道闪电矛正面击中,就算是理论上能阻隔一切攻击的虹光法球,也一定会崩溃的吧。 卡斯图又是一声厉喝,背後虚像手中的三节杖陡然分离,化作三道旋风,推动着闪电矛轰然击下。御天使首当其冲,他昂首注视着长矛,体型急剧涨大,背後的五对冰蓝光翼重重舒张,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环从中升起,将因为乌云笼罩而黑暗沉沉的天地间照耀得光明一片。御天使便傲然屹立在这光明之中,高高举起手中巨大战锤,迎上了高速射来的长矛。 「轰!」 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巨响,御天使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他的战锤在一瞬间被击成粉碎,闪电矛深深刺进御天使的胸膛,将他整个身体高速推向地面。眼看御天使就要被钉在地上,他陡然间张口怒吼,背後五对灿烂光翼像手臂般一起合拢,将闪电矛完全包裹在其中。烈焰从御天使的每个毛孔中喷射出来,原本高速下坠之势被瞬间止住,反而冉冉上升,像是一轮冰蓝色的旭日。当升到六百尺高度时,旭日猛然爆炸开来。 澎湃的气浪化作呼啸狂风,御天使也好,闪电矛也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千万点银白色和冰蓝色的光芒像暴雨一般从天空中洒落,所有被溅到的亡灵都在瞬间化作嗤嗤白烟,圆阵中的武士和牧师们同样也受到伤害,但轻微得多,而且在治疗神术的作用下很快便恢复了。卡斯图依旧站立在高空之中,却是身体僵直,动也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背後的虚像也渐渐透明,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是时候了。」远处观战的诸人中,奥嘉莱斯突然开口说。 「甚麽是时候了?」琼恩问。 「你可以传讯让那位梅菲斯小姐来了。」 「……」 奥嘉莱斯的话实在是太出乎意料,琼恩一时间怔住,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开始你不敢让她来冒险,不肯通知她,现在已经无需顾忌了吧,」大奥术师淡淡说,「那个光头已经招数用尽,千雷万霆放出来,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别想动弹,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这里又没有别的敌人,只要再干掉那个苍白领主,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问题都解决倒也不至於,至少还有那漫山遍野的亡灵。但没了主控者,这些杂兵就好对付多了。琼恩不解奥嘉莱斯为何会说这些话,但至少道理是正确的,虽然总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也很正常了,以奥嘉莱斯和珊嘉的关系,她提到梅菲斯,语气不怪才是不正常。 奥嘉莱斯控制虹光球露出一个缺口,琼恩目测距离,然後释放传送术,他的身影瞬间跨越虚空,出现在苍白领主藏身所在的洞窟中。虹光球重新合拢,奥嘉莱斯放下书,冷笑一声。 「老师,你……笑甚麽?」珊嘉不解。 「没甚麽。」 珊嘉秀眉蹙起,她听出了奥嘉莱斯语气中的冷厉,「那个甚麽苍白领主很厉害是吗,难道琼恩和艾弥薇联手都对付不了?」 「那倒不至於,」奥嘉莱斯远远看着琼恩,「如果那个叫梅菲斯的女孩子真有你说的那麽厉害,对付这个亡灵师是绰绰有馀了,」她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如果再加两条骨龙会如何呢?」 第十二节 苍白领主 峭壁上隐蔽的洞窟中,耐诺全神贯注地反复念诵着咒文,黑色的魔力彷佛波纹般从他的骨杖上层层溢出,渗入泥土,将沉眠在地底的骨骸唤起,加入无穷无尽的亡灵军团。俯瞰着自己的杰作,亡灵师心中充满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成就感,彷佛自己便是传说中的伟大英雄,正指挥着千军万马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以一人之力,同时控制数千名亡灵,古往今来的亡灵师们,还有比自己更强的吗? 巫师大多都能召唤亡灵,亡灵师更是精研此道,但毕竟都是有其限度的。通常情况下,能够独力召唤并控制数十名上百名亡灵,便足以被称为大巫师了。然而「天赋」这种东西,世界上也是存在的,耐诺便在「召唤亡灵」上有着惊人的才华。尤其是当年偶遇萨玛斯特,加入龙巫教,成为「苍白领主」之後,再辅以各种魔法装备的强化,尤其是手上这柄次等神器法杖「招魂之爪」,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得到了成倍增长,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算是萨玛斯特亲至,只怕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因为角度的关系,被围攻者无法看到他这个亡灵师,但反过来,耐诺却能凭借魔法清楚地看到他们。圆阵看上去依旧还是很坚固,但在亡灵们无休无止的攻击下已经被压缩,武士们明显开始疲倦,而牧师的神术应该也所剩不多了,最棘手的御天使也被击灭,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胜利即将到来。 「看来用不着出动那两个大家伙了,」亡灵师想,「这样也好。」 正志得意满间,陡然心头闪过警兆,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法波动在身後发生,银色传送门正在快速成形,显然有人要从别处传送而来。亡灵师「咄」地低喝一声,暂时中止了召唤术,他转过身,畸形右臂抬起,照着传送门的出口横扫过去。 「砰!」 自从发现苍白领主藏身之处的那一刻起,琼恩就已经在心中推演要如何发动袭击,可谓是胸有成竹。还没踏出传送门,他便已经取出了虹彩龙鳞盾挡在身侧。耐诺的右臂扫来,被盾牌挡住,巨大的冲击力让琼恩立足不稳,他借势斜跨两步,脊背贴上坚硬的石壁,挥手扔出三枚棋子。 三团烟雾腾起,两只通体鲜红的食人魔当先从中冲出,亡灵师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作出闪避,两根粗大的狼牙棒就「砰」地一声,几乎同时砸中了他的胸口。正常人若是挨了这一击,毫无疑问是骨断筋折吐血身亡的下场——然而苍白领主并不是正常人,经过魔法强化的亡灵器官大量移植,让他拥有远远超出人类所能想像的抗打击能力。 亡灵师只是後退了两步,随即便站稳脚跟,手中骨杖往地上一敲,数十只白森森的骨刺从地面咔咔弹出,交错合拢,构成两座白骨牢笼,将食人魔魔像困在其中。他正准备顺势反击,突然间一道灿烂烈焰直直喷来,亡灵师下意识地举臂一挡,他的右臂移植自巨龙,经过多种魔法反复强化,对所有的烈焰丶寒冰丶闪电等元素攻击都能完全免疫,本该能顺利挡下攻击。然而那道烈焰非比寻常,其中蕴含着强烈的神圣气息,居然硬生生在骨臂上烧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亡灵师抬眼看去,只见一位成熟美艳的卓尔女祭司正躲在两尊食人魔魔像的背後,蜘蛛圣徽上白光闪烁,新的神术正蓄势待发。 「格!」 清脆的骨骼摩擦撞击声自苍白领主的喉头发出,他瞬间激发了一个强力法术。卓尔女祭司身前的空气被急剧压缩,然後瞬间爆开,将她炸得往後摔飞出去。乘此机会,琼恩试探性地掷出一枚石弹,准确命中目标,但没有造成伤害;他接着使用迟缓术,试图削弱对手,然後再次失败了。 「解离!」 两次试探无功而返,琼恩再不犹豫,径直使用了最具杀伤力的法术。亡灵师匆忙躲避,碧绿射线擦着他的腰掠过,将大半个腹腔都化作粉末。若是活人,这时候已经死了,最多剩下半口气,但对大半个身躯包括五脏六腑都亡灵化的苍白领主来说,却完全可以不当一回事。 亡灵师随即发动反击,他的骨爪抬起,遥遥指向琼恩,发动了那道着名的亡灵术「死亡一指」。琼恩没有躲闪,而是直接启动影火,泰然自若地承受了这一击。亡灵师的眼眶中鬼火闪烁,似乎不敢置信,但动作毫不迟疑,一道耀眼的闪电从指尖迸出,紧接着是骨矛和衰弱射线。琼恩避过闪电,用龙鳞盾挡住骨矛,衰弱射线命中了他,但被早已启动的法术逆转戒反弹回去。 双方你来我往了六七个回合,谁也奈何不得谁,局面暂时僵持住了,但琼恩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处於下风。论魔法造诣,论对阵经验,琼恩都远远不如对手,他所倚仗的主要是影火和法术逆转戒,前者能够让他免疫一切即死法术(例如死亡一指丶女妖之嚎之类),後者则能反弹攻击法术,这两者结合,令亡灵师的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但琼恩对影火的掌握尚不纯熟,用以防御可以,攻击就有些勉强,而且影火是冰冷幽寒的力量,阴邪丶死灭,用来对付活人非常优秀,但对付亡灵就未免效果要打折扣;至於法术逆转戒虽然强劲,却终究是有反弹限度的。 防御只是暂时稳固,进攻也同样不占优势。因为极度亡灵化,苍白领主的躯体不但坚逾金铁,而且能够轻松抵挡多种攻击法术,甚至免疫石化,附魔术对他也基本无效。而且他的魔法造诣明显高於琼恩,有几个法术甚至直接就反制掉了。至於萨瓦棋魔像,两尊食人魔被白骨牢笼死死困住,无法挣脱,而卓尔女祭司接连几次想再用圣焰术攻击,都被亡灵师直接震飞出去,重复几次之後,魔像似乎受创太重,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啧,真难对付啊。」 琼恩嘀咕着,他原本还想独自干掉苍白领主,也在梅菲斯面前炫耀炫耀,如今看来难度太高了,还是不要弄巧成拙的好。他启动了宝石跳跃戒指上的传讯术,却并未说话,只是用指尖快速敲击了三下,这是他和梅菲斯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遇到敌人,有麻烦,赶快穿甲拿剑过来帮忙吧。 亡灵师不知道琼恩在做甚麽,趁着这个空隙,他捻动手指,默诵咒文,四团黯淡黑影从地面爬起,扭曲着,凝聚成消瘦的人形,张牙舞爪地朝琼恩扑来。这是黯影,近似於幽灵,但没有神智,因此也更加凶戾,乃是巫师通过邪恶的仪式杀人,然後摄取牺牲者的灵魂,以亡灵术炼制而成,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使用。琼恩在身前张开一面正能量护盾,暂时挡住夜影,争取时间。 几秒种後,空气轻微波折,金发银甲的少女出现在身旁。凛没有随她一起来,这让琼恩有点奇怪,但也无暇多问,大概是恰好不在梅菲斯身边吧,无所谓了。 「下午好,艾弥薇。」 「下午好,琼恩。」 简单的问候,让两人之间因为分别多日而产生的淡淡隔膜瞬间消融,那种曾经无数次并肩对敌而形成的熟悉感,像温暖的泉水般流过心头。梅菲斯瞥了一眼敌人,「苍白领主?」她略略有些讶异,但手中的银剑却毫不迟疑地高高举起。 「破邪!」 炫目白光从梅菲斯的剑上绽放出来,彷佛正午的太阳,原本阴暗的洞穴被照耀得亮堂堂一片。被这神圣的光芒照射,四只夜影的黯淡身躯像雪一般融解,转眼间便彻底消灭。少女清喝一声,挥剑下劈,白光从剑刃中迸发,如汹涌潮水般冲向亡灵师,瞬间将他丑陋的身躯吞噬得一乾二净。几秒种後,白光散去,亡灵师已经不见踪影,连带困住食人魔魔像的两座骨牢都被彻底摧毁。 「真厉害,艾弥薇,」琼恩夸奖说,收回三枚棋子,「不过你也别一上来就放大招啊。」 「嗯?」 「我半天都没搞定,你一出手就解决了,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差劲,」琼恩半真半假地说,「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给自己男人留点面子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装模作样先和他打上十分钟,然後再艰难无比地把他干掉?」 「说得好,下次就这麽做吧——或者把最後一击留给我,那就更完美了。」 梅菲斯笑了起来,正要说话,陡地脸色一变。琼恩正自奇怪,便觉脚下地动山摇,猛烈的震荡让他立足不稳,几乎摔倒。坚硬的岩壁上出现波折裂缝,急速蔓延,眼看整个山洞都要塌陷。铿地一声,梅菲斯挥剑从他头上扫过,砸开一块落下的石头。 「你先出去!」她朝琼恩喊。 琼恩跃出山洞,启动了飞行术,梅菲斯也随即跟了出来,点点银光自她指尖流泻,变成一只银色独角兽,载着她飞上半空。两人互相看看,心中暗自惊讶,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就见原本傲然矗立的断崖彷佛碎砂般滚滚直下,烟尘弥漫中露出两具庞大无比的龙形骨架,它们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红光烁烁,一左一右地瞪着琼恩和梅菲斯。 「骨……骨龙!」 第十三节 撤退吗? 「骨龙?」 听到奥嘉莱斯的话,珊嘉大惊失色,虽然是前不久才正式踏入魔法殿堂的半外行,但她也知道骨龙是甚麽——其实就是龙的尸体被亡灵化之後的产物。亡灵师从人的尸体里召唤出来的是骷髅兵,从龙的尸体里召唤出来的就是骨龙,其原理是一样的,只是难易程度上有天壤之别。骨龙没有理智,没有灵觉,不会说话,不会施法,甚至连喷火吐电的天赋能力都丧失了,但凭借着那副强横的骨架,依然是足以令人战栗恐惧的存在。 龙毕竟就是龙,纵然转化成最低阶的亡灵,也不是可以随意轻视的对象。 「老师,你……到底甚麽意思?」 珊嘉的语气中带上了隐隐怒意,奥嘉莱斯既然知道对手还埋伏着两只骨龙,为何还故意挑动琼恩前去,这岂不是分明在故意陷害麽。奥嘉莱斯一直不喜欢琼恩,这点珊嘉是知道的,但不喜欢归不喜欢,还不至於要置他於死地吧。 「放心,他死不了,」奥嘉莱斯看着远处,琼恩和苍白领主已经交上了手,「到了危急时刻,我会救他的。」 「……」珊嘉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奥嘉莱斯的意思,「那艾弥薇呢?」 「这就不关我的事情了吧,」奥嘉莱斯笑了笑,「也不关你的事情,不是吗。」 「老师。」 「唔,」奥嘉莱斯随口应了一声,然後才发现珊嘉的语调已经变得冰冷,她转过头,发现珊嘉正瞪着她,「怎麽了,珊嘉?」 「我告诉过你的吧,老师,」珊嘉垂下眼脸,不与奥嘉莱斯的目光接触,这并非畏惧或者退缩,恰恰相反,这意味着她真正生气了,「我和他的事情,您不要插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也答应了的。」 「说是这麽说啦,可是……我是你老师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欺负你。」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珊嘉说,「但这是我的私人问题,我认为还是我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可是你解决不了的。」 珊嘉闭口不答,但她的神情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就算解决不了,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奥嘉莱斯叹了口气,「好吧。」她说,突然翻开手中的命运长夜,六道金丝从书页中飞射而出,将珊嘉紧紧缠绕住。 「老师,你……」 「我有个女儿,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奥嘉莱斯淡淡说,打断了珊嘉的惊问,「她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然後遇到了相同的事情。她很生气,但是她不准我多管,和你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差。『这是我的私人问题,我自己来解决,你不要插手』——她也是对我这麽说的。我答应了,从此再没有过问,我相信她可以自己解决,但後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珊嘉,」她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琼恩,看见金发银甲的少女在他身旁出现,「我本该在千年前逝去,却以幽灵之身存续至今,所为何来?只为把一些本该做却没做的事情做完罢了。」 「可我又不是你女儿!」 「确实不是,」奥嘉莱斯的嘴角泛起笑意,「但真的很像啊,性格脾气,都是一模一样,就连看男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差劲呢。」 珊嘉还待再说,奥嘉莱斯轻轻抚了抚书的封面,无形的魔力刹那间侵袭她的意识,让少女沉沉睡去。「休息吧,傻孩子,」奥嘉莱斯轻声说,转过脸看着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莎珞克,眼睛微微眯缝,「你倒是沉得住气啊,魅魔。」 「主人不死,我就不会死,」莎珞克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又有甚麽沉不住气的。」 「很好,」奥嘉莱斯点点头,控制着虹光球露出缺口,指了指还悬浮在高空中的光头牧师卡斯图,「杀掉那家伙,把他右手上的一枚戒指取来给我。」 巨大的蝠翼在魅魔背後舒张开来,淬毒剑和熔岩鞭在她的双手中同时出现,「遵命,女士——不过有件事情呢,我认为应该提醒您。」 「嗯?」 「那位梅菲斯小姐可不是寻常人,」莎珞克格格娇笑,「区区两只骨龙就想杀她,只怕不容易呢。」 她说完话,也不待奥嘉莱斯回答,双翼一振,整个人冲天而起,自虹光球的缺口中飞出,朝着卡斯图疾射而去。 ※※※ 「看来你这次惹上大麻烦了啊,琼恩。」 梅菲斯语气轻松地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两头骨龙,白光从手中的银剑上发出,越来越明亮耀眼,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凛凛战意。琼恩苦笑了一声,「确实是大麻烦,」他说,「老女人真是难缠。」 「老女人?」梅菲斯莫名其妙,「你在说甚麽?」 「说来话长,待会再跟你解释吧,」琼恩叹气,「先搞定这两头骨龙再说。」 梅菲斯扬了扬眉,「不先撤退吗?」 骨龙虽然已经现身,但还未真正发起攻击,琼恩和梅菲斯若要与之正面对敌,确实是没有几分胜算,但要脱身还是不难的。梅菲斯的天界独角兽露丝雅飞行能力一流,骨龙肯定追不上,琼恩更可以直接传送走人。唯一的问题只在於…… 「我倒是很想撤退,」琼恩笑了笑,「问题是你啊。」 「嗯?」 琼恩伸手搭在梅菲斯的肩上,示意她提升高度。梅菲斯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照做,几秒钟後,她明白了琼恩的意思。 她看见了正被亡灵大军围攻的武士和牧师们。 「你不会放弃同伴独自撤退,我也不会抛下你独自战斗,所以这一战,是注定了非打不可啊,」琼恩嘿了一声,握紧手中的法杖,「那个老女人也正是看透了这点,所以才布下这个局吧。」 琼恩不是多麽高尚热心的人,最开始的时候,他发现被亡灵围攻的是提尔教会,但并没有立刻插手,而是选择了旁观;其後决定参战,主要原因也不是甚麽助人为乐,更多是为了讨梅菲斯高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埋伏了两头骨龙,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但事已至此,便没有後退的馀地了。 那就战吧!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两头骨龙罢了,又不是两头龙巫妖,怕它何来? 山崖已经彻底崩溃,狂风呼啸而过,吹散烟尘石屑,两头骨龙完全显露出来,比起活着的龙,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躯体显得非常单薄,但那种山岳般沉重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弱,空洞眼眶中闪烁着妖异红光,像钢针一样刺目。天空中的重重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冬日下午三点钟的明媚阳光再度照耀下来,洒在两具庞大骨架上,泛出象牙般的光泽,柔和中带着点点冰冷。亡灵并不都像吸血鬼那样畏惧阳光,但亡灵普遍厌恶阳光,骨龙晃了晃头,浓浓黑雾从骨架间渗出,将它们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包裹住,带着亡者所独有的凶戾死气,令人不寒而栗。 然後它们张开骨翼,腾空而起,朝着琼恩和梅菲斯飞扑过来。 「上来!」 梅菲斯一拉琼恩,让他也骑上独角兽,坐在自己身後。巫师虽然有飞行术,但速度并不算很快,也不够灵活,要躲避骨龙是很危险的。令琼恩奇怪的是,以前露丝雅(梅菲斯的天界独角兽的名字)是极高傲的,只让梅菲斯和凛骑,从来都不肯让他靠近,连摸一下都不行,更别说骑乘了,这次却乖乖的半点抗议没有,看来智慧生物就是智慧生物,还知道事急从权,没有乱耍脾气。 一头骨龙凶猛地扑过来,森森白骨的间隙里黑雾缭绕,越发显得气势威猛,将整个太阳都遮蔽住了。露丝雅双翼一振,闪电般从骨龙的两只前爪之间穿过,疾速升高。骨龙的眼眶中红光绽放,随即张口吐出一团灰蒙蒙的黑气,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来。变成亡灵之後,骨龙丧失了天赋的吐息能力,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充满负能量的死气,生物被这黑气喷中的话,虽然不会直接死亡,却也会立刻变得虚弱丶疲乏。露丝雅的银色独角上发出柔和白光,波纹般层层向外扩张开去,将自己和背上的两个人都保护在内,抵御黑气的侵袭。梅菲斯紧紧盯着下方的骨龙,双手握剑,正待再度发出破邪斩,陡然听得背後凌厉风声。回头看去,只见借着黑气的掩护,另一只骨龙已经悄悄逼近,它咆哮一声,昂首张开满是森森利齿的巨口,照着独角兽咬了下来。 「咔!」 上下颚相撞的声音清脆可闻,骨龙咬了个空,千钧一发之际,露丝雅又避了开去。然而还不等她在空中稳住身形,两只骨龙同时张口,接二连三的黑气又喷涌过来,将她周遭方圆百尺之内尽数笼罩,变成灰蒙蒙的一团。骨龙紧跟着冲进黑雾之中,一左一右两面夹攻而来。 「不对!」琼恩猛然反应过来。骨龙再厉害,终究也是完全丧失了灵觉智力的低阶亡灵,如果没有人指挥操控的话,它会依据亡灵的本能来攻击所遭遇到的一切生者,但绝不可能这样配合默契,连战术运用都会。 心念方转,陡然间一阵冰冷恶寒感在背上泛起,几乎连汗毛都直立起来。琼恩不假思索,魔法刺青中储存的三道防御法术同时激发,巨大冰盾在身侧出现,堪堪挡下一发经过极效强化的爆裂火球。 随着这一发火球,苍白领主半人半亡灵的丑陋身躯再度在黑雾中出现。 第十四节 十秒钟 琼恩并不畏惧骨龙——或者说,不是十分畏惧。在他的概念里,没有灵觉没有智力的东西,就算是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都属於「可以想办法搞定」的范畴。但如果多了一名亡灵师指挥操控,那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齿啮丶爪撕丶尾击,甚至直接用身体冲撞,骨龙虽然笨拙,但每一击都足以碎石裂金,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力所能抵抗的范畴,只要被打中一下就肯定会完蛋。黑气不断从它们口中喷出,将大半个天空都变成了灰蒙蒙一片,虽然不足以侵蚀露丝雅的圣洁光环,但却成功地起到了牵制干扰的作用。苍白领主便借着这黑雾的掩护,神出鬼没,接连不断发起偷袭。 轰!轰!轰! 三颗火球从黑气中连环飞出,射向正在高速前冲的独角兽,被琼恩创造出的元素护盾挡了下来。魔法烈焰将黑雾暂时冲散,苍白领主的身形从中显现出来,左手的骨杖上光芒黯淡,彷佛成了废品,右手却持着一柄火红的蛇形短杖,刚才那三发火球便是从中迸出。琼恩正待反击,就见亡灵师喋喋怪笑两声,急速後退,转眼间又隐没在了沉沉黑雾中。 「这样下去不行,」梅菲斯说,「得立刻干掉那个亡灵师。」 依赖着天界独角兽的卓绝机动力,局面一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也已经称得上是麻烦了——而且会变得越来越麻烦,因为主动权已经完全被对方掌握。任何有基本战斗常识的人都明白,一直被动挨打的话,下场只可能是死路一条。而要反击的话,首先干掉苍白领主无疑是最佳选择,骨龙自身没有智力,只要没了操控者,威胁至少减轻一半,那就好对付多了。 问题是怎麽干掉他呢? 通过此前的交手,琼恩已经确定对方的魔法造诣稳稳胜过自己,在所交手过的对象里,大概和瓜里德斯城首席大巫师亚当斯属於同一水平,甚至略有过之。如果琼恩和梅菲斯联手合攻,要干掉他倒也并不算很难,胜算至少有七成,但旁边那两头骨龙也并不是摆设。琼恩极力思索着,各种可能的方案在脑中急速闪过,最终定格到其中一种。有希望,但风险很高,所以他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更多的火球从黑雾中射来,苍白领主毫无顾惜地挥霍着魔杖的储存,他并不指望靠这种简单的攻击就能够干掉眼前的对手,只是用以消耗防御罢了,真正的杀招留在後面。两头骨龙在亡灵师的指挥下接连攻来,虽然都被独角兽巧妙避过,但它的动作也明显变得有些迟缓了,毕竟背上承载着两个人的分量。 只能冒险一搏了。 再度避开骨龙的追击,同时琼恩用两枚石弹暂时击退亡灵师,乘此空隙,露丝雅终於冲出了黑雾。倘若要逃跑的话,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但无论是琼恩还是梅菲斯都没有这个打算。 「艾弥薇,」琼恩紧盯着下方翻腾不息的黑雾,「你一个人,能干掉那个苍白领主麽?」 梅菲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有办法挡住骨龙?」 「我来试试,」琼恩说,「但最多十五秒钟,可以麽?」 少女柳眉一挑,英气自美丽的碧绿眼眸中凛凛透出,「十秒钟就足够了。」 「那好。」 琼恩简短地回答,他也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因为两头骨龙已经挟着满身黑气冲来,亡灵师依旧隐遁在暗处,伺机而动。琼恩冷冷一笑,纵身从独角兽的背上跃起,定定悬浮在空中,他闭上眼,再睁开,原本黑色的瞳孔在刹那间已经变成了银白,闪烁着明亮的电光,静静垂在身体两侧的双臂同时抬起,平伸,然後大喝一声。 「飓风!」 猛烈的气流自双手掌心中轰然涌出,翻滚缠绕着,疯狂吸扯着周围的空气,瞬间凝聚成两道撑天拄地的飓风,高速向两旁移动过去。骨龙一左一右扑来,正好被飓风当头迎上,无可比拟的庞大吸力瞬间将它们拉扯进来。骨龙发出嘶哑的吼叫声,努力振动背後的骨翼想要逃脱,然而它们现在已经是亡灵,能够飞行靠的并不是翅膀扇动空气,而是魔法——也就是说,它们力气再大,再努力振动骨翼,其实也只是一种生前的习惯,并没有半点真正的作用。琼恩深深吸了口气,双眼中电光大盛,飓风彷佛同时受到鼓舞,转动速度和拉扯力道陡然增强一倍,两头骨龙毫无悬念地便被卷了进去。 「成功了。」 一击得手,琼恩也禁不住心头狂喜,这是他最近才刚刚掌握的新法术,需要调用第七层魔网能量才能塑成的「操控天气」,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改变区域性的天气状况,例如晴转多云丶多云转阴之类,或者人为创造诸如暴雨丶冰雹丶飓风之类的特殊自然景像,但持续时间会非常短。作为目前所能掌握的最高阶法术,其威力自然非同小可,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困住两头骨龙。琼恩这次之所以能够成功,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施法的同时激发了体内蕴含的雷霆神力。 从远山城胖城主弗雷斯那里夺来的钥匙,是恩瑟主神吉勒今的神力直接凝聚而成,本质上并不是一件物体,只是具现为这种形态而已。琼恩吞噬了它,从而获得了一点吉勒今神力,对於它的驾驭运用,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锻炼,也已经有了初步成效。要想凝聚外化,塑成无数神器投影来攻击对手,暂时还是办不到的——星陨城中对卡斯图那次,确实是打出了这一击,但苏醒後无论怎麽试验都没法再次成功,不过琼恩却发现,在释放某些法术的时候,如果用神力融合渗透,会起到出乎意料的强化效果,「操控天气」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猜测起来,吉勒今应该和塔洛斯一样,都是风暴雷霆之神,所以他的神力对这种类型的法术有额外增幅作用吧。 咔!咔!咔!咔! 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从飓风中传出,那是骨龙的骨骼躯体与强大的气压相对抗所产生,它们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琼恩竭尽全力控制着飓风,不断将体内的雷霆神力注入,修补着被骨龙所打破的「漏洞」,但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看你了,艾弥薇!」他轻声说,将目光远远投向那个金发银甲的美丽身影。 ※※※ 在琼恩发出飓风的同时,天界独角兽载着梅菲斯,彷佛一道银光划破天际,高速冲向因为黑雾被飓风扫荡而显露出踪迹的苍白领主。 「吸能术!」 耐诺直接扔掉火球魔杖,抬手对准梅菲斯一指,发出自己所掌握的最强法术。这是耐瑟大奥术师拉沃克的得意发明,能够直接吸取目标的力量,并且临时转化为自己所有,至於具体能够吸收多少,转化多少,那就要看施法者的本领了。这道法术在历史上的最强战绩是拉沃克本人创造的,在一次决斗中用它直接将对手(一名新晋大奥术师)打回到相当於琼恩目前的水准,自己则在六分钟内所有魔法都效果翻倍。耐诺自然没这麽强,但他相信这一击发出,至少也能削弱掉对方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实力吧。 事实证明他错了。 吸能术精准地命中了目标,但却被少女身体表面一层无形屏障直接弹开,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耐诺大吃一惊,确实和很多亡灵术一样,身体非常强健的人是有可能硬生生扛下吸能术,但就算如此也还是会受一定伤害的,不可能完全毫发无损。 「死亡一指!」 「高等降咒!」 「调死术!」 情急之下,苍白领主全力施展,借助他所佩戴的「瞬发指环」,三道威力无比的亡灵术几乎是同时被释放出来,庞大到极致的负能量已经近乎凝聚成实体,彷佛一条黑龙张牙舞爪地朝梅菲斯扑去。 然後在亡灵师的惊骇目光中被弹开,震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赋魔抗……不对,这简直是魔法免疫了!」 接连四道强大的亡灵术,其中吸能术已经是亡灵术中的巅峰,相当於时间停止丶大裂解在各自学派中的地位,高等降咒和调死术仅仅略逊一筹,即便是最弱的死亡一指,调用的也是魔网第七层能量,而且苍白领主的特性还对它有额外的强化作用。它们的作用形式也各有区别,有直接灭杀的,有间接致命的,有诅咒削弱的,有的考验意志,有的侵袭体魄,有的直接攻击灵魂——然而它们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算是像琼恩那样借助影火,也是绝对做不到这点的。 会出现这种效果,只有一种可能性,便是这位英气逼人的美丽少女有类似於卓尔那种天赋抗魔力,有概率将一切法术无效化——而且这种抗魔力应该是非常非常之高,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只怕上古巨龙也不过如此了。 避让! 瞬息之间,亡灵师立刻做出了正确判断。对方既然有如此强悍的抗魔力,简直就是一切巫师的梦魇,正面对抗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有先避其锋芒,再伺机反扑。反正除了直接攻击,他还可以召唤怪物,大不了用无穷无尽的炮灰把对方堆死便是了。 银色传送门此起彼伏地不断在空中划开,亡灵师接连变换方位,躲避梅菲斯的袭击,同时争取空隙召唤怪物。露丝雅虽然飞行如电,终究比不上魔法传送的快捷,每次都扑了个空。时间飞逝,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七八秒钟,梅菲斯依然还未能接近敌人,只干掉了几只召唤怪物,然而她毫无焦急之色,反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胜券在握的笑意。 「破邪!」 随着少女的娇叱,灿烂夺目的光芒从剑刃中奔涌而出,像流星般轰然射向亡灵师。耐诺早有提防,一见梅菲斯剑上放光,立刻身形一晃,从空气中凭空消失,下一瞬间从左侧三十尺外的一扇传送门中走出,他急速抬了抬手指,召唤出两只翼龙,正要命令它们去攻击前方的对手,然後他愕然发现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时从视野中消失了。 冰寒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笼罩心头,令他的亡灵躯体都禁不住战栗起来。完全是下意识地,耐诺再度发动传送,他不知道要传送到何处,只是本能地知道要逃离当前的位置。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一柄炫目的银剑自背後刺入,从胸口透出,将亡灵师生生「钉」住。「死吧!」少女低喝,神圣的白光从剑上绽放出来,轰然四射。亡灵师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扭曲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这是徒劳的。半秒钟後,他那具经过无数魔法强化,足以媲美精金的半血肉半亡灵躯体在天堂圣光照耀下化作片片飞灰,随风散去。 直到意识消散的最後刹那,亡灵师也依然没有明白,梅菲斯是怎麽到了自己身後。 这个世界上有传送魔法,而且并不算罕见,巫师会,某些牧师也会,甚至很多非施法者都可能借助魔法物品完成传送,例如宝石跳跃戒指。种类也很多,包括最常见的传送术和任意门,包括亡灵师刚才使用的「露兹安之频繁移动」,包括凛擅长的火中跳跃,等等。问题在於,无论哪一种传送,无论用甚麽方式瞬移,本质上都是魔法的作用结果,都会强烈地干涉魔网,引发大幅度的灵力波动,震荡空气,从而被高明的巫师或者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所察觉。此前琼恩参战时,传送到亡灵师所藏身的洞窟,便是第一时间被耐诺发现了。 然而梅菲斯瞬移到身後,他却半点没有察觉。这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梅菲斯是魔法造诣胜过他十倍的大巫师,强行抹消了传送所引发的波动;或者,她使用的根本就不是魔法——然而不用魔法又如何实现瞬移?退一步说,即便梅菲斯其实是只灵吸怪,使用传说中的灵能,不需要借助魔网,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身後,耐诺总该有所察觉才对,他是已经半亡灵化的亡灵师,对生者的气息极为敏感,不应该等到剑都插进胸膛了才醒悟。除非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刺客,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接近他吧。 事实上,他的想法并没有错。因为此时此刻,梅菲斯便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刺客。 第十五节 意外 在梅菲斯成功斩杀苍白领主的那一刻,琼恩的努力终於到了最後极限。 借助雷霆神力的强化,飓风成功地困住了骨龙,但这只是暂时的。「操控天气」所创造的飓风原本就只能持续片刻,而骨龙的挣扎反抗进一步缩短了这个时间。琼恩最初预计是能坚持十五秒钟,已经是比较保守的估计了,现在看起来,这个数字还要再打个折扣。 「十五秒都不能坚持,这分明是早泄啊……无所谓了,能撑过十秒就行。」 梅菲斯说过,只要十秒钟她就能干掉苍白领主。虽然琼恩刚才抽空看了一眼,发现两人还在追逐战当中纠缠,梅菲斯没有半点要取胜的迹象,但他并不担心。既然她说十秒钟能搞定,那麽就不会有问题,自己所需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挡住这两头骨龙,至少挡住十秒钟。 「……五丶六丶七丶八……」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钟表,一名岩侏儒机械师发明的,但非常粗糙,很不精准,阴魂城的巫师和工匠们正在努力试图改进,还没有广泛推行。但对於经过正规训练的巫师来说,心算测秒只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绝不会有半点偏差。 眼看目标即将达成,两头骨龙陡然间暴吼起来,拼命挣扎,原本成型的飓风顿时被搅得千疮百孔,眼看就要崩溃。琼恩只觉双臂上传来的压力陡然加大,情知再也无法维持,他当机立断,积攒起体内残存的最後全部雷霆神力,全部灌注到飓风之中,然後强行切断了法术联结。 大爆炸发生了。 刺眼眩目的强光从内部透出,琼恩注入的雷霆神力化作无数道纤细银丝,在气旋中纵横游走,原本在高速旋转的飓风陡然间顿住,像是时间刹那停滞一般,然後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彻底崩溃,化作猛烈的气流四散吹开。两头骨龙终於从中脱困而出,但它们的模样非常狼狈,其中一头被炸碎了左前爪和整个尾骨,另外一头则是小半个头骨完全粉碎,骨骼躯体上也到处都是炸裂的伤口,深浅不一。 琼恩融合了吉勒今的神力,但这只是改变了所有权,并不能改变其性质。这就像是一枚金币,印记被抹消了,甚至可能回炉重铸,变成其他形状,但黄金还是黄金,不会因此变成白银青铜,基本属性依旧保留。这也是他会变身成杀戮者的原因,吞噬的那些杀戮神力,所有权是改变了,巴尔的神性烙印被抹消了,但神力的本质还是没有变的。雷霆神力就具有「爆裂」的属性,一旦脱离控制,它便会自行膨胀丶扩张,然後引发超乎想像的爆炸。琼恩正是借助这点,将神力注入飓风中,从而给两头骨龙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唯一的问题在於,作为施法者,这样强行切断法术联结,自身也会遭到强烈的反噬。就在飓风崩溃的同时,琼恩的胸口彷佛被重重砸了一锤,剧痛几乎令他窒息,飞行术再也维持不住,登时便往下摔落。 他此时身处近千尺的高空,真要摔到地上,唯一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因为法术被强行打破,琼恩作为施法者自身也遭到反噬,连意识都有些涣散,自然也不可能再度施展魔法救自己,不过他并不担心。 因为十秒钟已经过了。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凌厉的强风已经压迫得他无法呼吸,只看见地面在高速向自己接近,彷佛下一秒钟就会真正撞上。转眼之间,琼恩距离地面已经不到五十英尺,然後一道银光闪电般掠过,将他救了起来。 「没事吧。」少女关切地问。 「还好。」 琼恩定了定神,勉强回答,他的胸口气血翻腾,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喉头有种腥甜的感觉,难受之极。梅菲斯有些担心,但不敢再多说,因为两头骨龙又已经如影随形地扑了上来。 丧失了指挥者的骨龙更加凶暴,但毕竟只是依据本能行事,没有任何计划和战术可言,应付起来要轻松得多。接连三次转折,露丝雅便成功冲出了包围圈,将两头骨龙远远抛开。琼恩慢慢缓过劲来,伸手从背後抱着梅菲斯,意外地发现她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像是打寒战一般,金发被狂风吹散,露出半边异常苍白的脸颊,顿时不由得心中一惊。 「怎麽了,艾弥薇?」 「没事,」少女低声回答,「身上有点冷……过会就好了。」 他们此时在高空中,凛风呼啸,觉得冷原本是很正常的,但梅菲斯所表现出来的状况明显不是这麽简单,更像是大病一场之後的虚脱。她斩杀苍白领主的时候,琼恩正全神贯注地引发神力爆炸,也没有看见具体经过,但猜想起来,应该是用了甚麽极耗精力的大招,所以会变成这样吧。 柔和的白光从露丝雅的独角上发出,照射在梅菲斯身上,少女的脸色稍稍好转,有了几分血色,她轻轻拍了拍独角兽的脖颈,示意感谢。「露丝雅坚持不了多久了,」她对琼恩说,「必须速战速决。」 自从交战以来,为了躲避骨龙的袭击,露丝雅始终是以最高速飞行,只有极短的间隙休息,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在不断地进行着百米冲刺——而且背上还承载着两个人的分量。为了抵御骨龙吐出的黑气,她必须一直维持着圣洁光环,刚才又对梅菲斯释放了加速恢复精力的神术,这些同样都严重消耗了体力。琼恩和她打交道少,还没发觉,梅菲斯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但是要速战速决并不容易。 骨龙最难对付的地方,不在於别的,在於它够大。琼恩的解离术能够将一切命中之物化作粉末,但面对这种庞然巨物也是无可奈何,当然,如果真要蛮干的话,连轰十发解离术,骨龙肯定也就成渣了。问题在於,连轰十发解离术这种传说中的事情,别说琼恩,就算是他老师奥沃也未必能办到吧——如果不借助他那一堆宝物强化的话。 唔? 想到奥沃和他的藏宝,琼恩突然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像是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怔了半秒钟,然後想了起来,连忙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替梅菲斯戴在颈上。「甚麽东西?」少女紧盯着高速冲来的骨龙,无暇去看,只是口中好奇地问。 「一枚护身符。」琼恩说着,手脚麻利地扣上金链的挂钩。 在他指尖离开金链的那一刹那,梅菲斯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感应到了甚麽似的,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辉阳护符?」她轻声说。 话音未落,护符上陡然爆发出千万道刺眼炫目的金光,无形的柔和力量将她托起,冉冉升上高空。更加强烈的金光从少女胸口的护符中迸射出来,明亮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整个人彷佛变成了一颗新的太阳。光明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覆盖大地,照耀天空,正在下方激战的人类欢呼振奋,亡灵们则大片大片地灰飞烟灭,琼恩微微皱眉,一层黯淡光膜从体内涌出,笼罩全身,阻隔着金光的照射,而那两头骨龙便没这麽幸运,它们嘶吼着丶惨嚎着,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猛烈翻滚,拼命挣扎,不断有骨骼化作青烟散开,转眼之间庞大的身躯缩水了将近一半。 灿烂光明之中,少女的倩影威凛彷佛天神,她提起银剑,双手握柄高高举起,提尔的独臂盲眼虚像在背後出现,紧接着却又变成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蓄着短短的银白髭须,手中握着灰烟色权杖,怀抱一本巨大的书,封面像是白金所铸,一轮旭日在他的额头上出现,闪闪发光。 「凡一切邪恶,皆归消灭;凡一切亡灵,皆归尘土。」 少女沉稳地宣示着,一剑挥下。 炽烈到极致的光从剑刃中涌出,贯彻天地,划破长空,两头骨龙还未做出半点挣扎,便被这光芒彻底吞噬,庞大的骨骼身躯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分解丶消融,最终化为虚无,消失得乾乾净净,彷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 「阿曼纳塔之永恒炽阳……今天的惊喜,还真是意外的多啊。」 奥嘉莱斯远远地注视着这场战斗,她已经离开了虹光法球,正悠闲站立在空中,连浮空术都不需要,这就是身为幽灵的好处了。《命运长夜》托在她的手中,荧荧微光从封面中透出,编织成一个精巧的幻术,让她周围五十尺内都完全隐形,别人望过来只是蓝天白云,空无一人。看到琼恩用飓风困住骨龙,她并未惊讶,彷佛早在意料之中;但当梅菲斯完成神奇的瞬移,成功斩杀苍白领主时,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而当辉阳护符的威力显现,将少女变成一轮灿烂烈日时,大奥术师深深叹了口气。 「比我想像得还要强麽,果然先行试探的战略是正确的。有这样强大的情敌,女儿你还真是不幸呢,」奥嘉莱斯低声自言自语,「不过幸运的是,你有一个好母亲。」 她展开书页,口中低声念诵冗长的咒文,无数紫光闪闪的像形文字浮现出来,飞舞盘旋着,最终环绕在她身体周围,彷佛一袭华贵披风。伴随着龙吟清啸,七道金光自书中射出,汇聚凝结成一柄式样古朴的黄金巨剑,平稳地悬浮在空中。宽阔的剑身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但任何人的目光一旦注视它,便会彷佛置身於浩淼星空之中,万千星辰森罗棋布,一道灿烂银河在头顶横贯天宇,恢弘无比。 奥嘉莱斯伸手握住剑柄,吃力地将它举起,剑尖隔着遥远的距离指向刚刚摧毁了骨龙,依旧静静悬浮在空中的金发少女。紫色文字接二连三地注入剑中,原本有些黯淡的剑刃变得明亮起来,冰冷的金色光泽闪烁跳跃着,汇聚在一起,轮廓已经隐约成型,似乎是一条背生双翼的蜿蜒龙蛇。 当它完全显现时,震撼天地的一击便会发出。 从珊嘉口中,奥嘉莱斯已经得知梅菲斯的存在,也知道这是一位强大的圣武士,甚至知道她是神子,是某位名号为巴尔的杀戮之神的女儿(巴尔是耐瑟帝国灭亡之後才由凡人封神,奥嘉莱斯那时候已经潜入深海,并不了解)。奥嘉莱斯也并未当真指望苍白领主和两头骨龙就能够干掉梅菲斯,他们的作用只是投石问路,先行试探罢了。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梅菲斯的强大,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同时她也没想到,琼恩身上居然还携带了辉阳护符这种勘称是亡灵克星的神器。琼恩见识不足,不知道辉阳护符的珍贵,奥沃说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彷佛不当回事,但奥嘉莱斯却很清楚,那是当年耐瑟帝国时期阿曼纳塔教会的圣物,由「神圣与正义执法者协会」(阿曼纳塔教会三大分支之一)的领袖所持有,在教会内部地位仅次於炽阳圣杯丶预言之杖和裁决之书这三大圣器。不知怎麽会落到琼恩手里,如今又给了梅菲斯。 「十有八九,是他那个死胖子老师给他的吧。」 尽管如此,奥嘉莱斯并不十分在意。辉阳护符是对付亡灵的利器,但并没有太强的防御能力,只要她这一剑挥下,那位圣武士少女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对於这一点,大奥术师有绝对的信心。因为她手中的黄金巨剑,乃是昔日伊玛斯卡第三秘器「星辰剑」的仿制品,仅以攻击力而论,和正品其实相差不远,此前只动用过两次,第一次斩杀了恩瑟主神昂利尔,第二次重创了夜女士莎尔的化身。区区一名人类,是绝无可能抵挡它的。 紫色文字眼看便要尽数没入剑中,磅礴到不可思议的力量隆隆震动着,蓄势待发。奥嘉莱斯正待发动攻击,陡然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身来。 「珊嘉?」 七彩流溢的光球中,一道赤焰轰然腾起,烈烈燃烧着,瞬间穿透了理论上能阻隔一切魔法的虹光壁,冲上半空,化作一头美丽到令人眩目的火凤凰。奥嘉莱斯面色大变,匆忙将黄金巨剑收入书中,然後打开。她刚刚翻到其中一页,只听得一声清鸣,上达九霄,凤凰展开双翼,周身光焰万丈,照着奥嘉莱斯迅猛射来。 第十六节 提醒 「七瓣盾!」 奥嘉莱斯快速念诵简洁的咒文,紫色光线从书页中发出,投影成七片美丽花瓣,随即具现为实体。她张口轻轻一吹,七片花瓣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动着,连环飞起,迎上了激射而来的凤凰。 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凤凰击溃了第一片花瓣,烈焰将它瞬间焚烧殆尽,然後是第二片丶第三片丶第四片丶第五片,在击穿第六片花瓣时终於稍稍停滞了一瞬间。奥嘉莱斯低声念了个词,最後一片花瓣上陡然光芒四射,无边无际地扩展开来,化作厚重的城墙。凤凰周身烈焰猛涨,口中发出一道无形的音波,将城墙震得粉碎。 趁着这个间隙,奥嘉莱斯远远退开,她抬起右手,一枚四四方方的白玉印玺在掌心浮现,透明的赤红光焰萦绕其上,赫然又便是一头小小的凤凰。「真是的,一不留神就暴走了,为人父母真是不容易,」大奥术师无奈地叹着气,「幸好上次遇到卡尔,拿到了这东西,否则还真麻烦了。」 她抬手一指,印玺飞射而出,迎面撞入凤凰体内。彷佛时间突然凝固,原本正高速冲来的凤凰被「定格」在空中,腾腾焰光快速地黯淡下来,现出珊嘉的身形。她双目紧闭,不言不动,一团紫色火焰在眉心跳跃闪烁着,变幻成各种凤凰形态,最终融入身体,消失不见。奥嘉莱斯舒了口气,回头再看,发现梅菲斯已经和琼恩汇合到一处。「算了。」她摇了摇头,伸手拉住珊嘉,回到虹光球中,然後缓缓降落。 对这边发生的一切,琼恩和梅菲斯一无所知,他们骑着独角兽朝地面飞去,打算援助正被围攻的人们。随着苍白领主被斩杀,亡灵一方丧失了领袖和後续部队,原本就是败局已定,刚才辉阳护符大展神威,圣光普照大地,又摧毁了四分之三以上的僵尸骷髅,只剩下一些残兵游勇,在魔魂尸的带领下各自为战,甚至四处逃窜,已经构不成甚麽威胁。当太阳快要落山时,这场生者与死者的战斗终於结束了。 和琼恩料想得一样,这些被亡灵攻击的人确实是提尔教会的神职人员,包括九名牧师丶二十四名神殿卫兵,还有一名圣武士。原来前些日子,提尔教会深水城教区的大主教来塔瑟谷拜访,前日起程前往因布图,这些人便是本地教会派出的护送人员,没想到在返回途中遭遇亡灵袭击,结果就弄成了这副样子。 「这里既然曾经是埋骨无数的古战场,亡灵师来这里做甚麽,倒也很正常了,」琼恩问一名神殿卫兵,「但是那个光头牧师又是怎麽回事?」 「光头牧师?」神殿卫兵不解。 「就是在天上放雷电的那家伙了,名叫卡斯图的——对了,」琼恩抬头往天上看去,「奇怪,那家伙怎麽不见了?逃了?」 自从和苍白领主交上手,接着又是骨龙,琼恩压根无暇关注其他,直到此时才猛然想起那个光头牧师来。正待寻找,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他在这里。」 琼恩回过身,发现是莎珞克,左手提着短剑,右手上则拎着一个人头,脖颈断口处还在滴答流血,正是琼恩刚刚提及的卡斯图。她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的恶魔皮甲已经完全破损,赤裸的右臂上有两道深深血痕,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神殿卫兵一开始以为莎珞克是名人类女子,并未在意,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恶魔!」 他下意识地拔剑就要攻击,但被梅菲斯及时制止了。「是我的熟人,」她淡淡说,「不用大惊小怪。」 「啊?可是……她是个恶魔!」 「是啊。」 「……」 神殿卫兵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梅菲斯不去理他,转过脸朝莎珞克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下午好,莎珞克。」 「马马虎虎吧,」魅魔耸耸肩,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倒是你越来越厉害了啊,艾弥薇,」她不无嫉妒地说,「那一下瞬移,应该就是所谓的『冥步』吧。」 「嗯,冥步,」梅菲斯回答,看着在地上滚动的人头,「你也很强啊,居然能杀掉『风眼』。」 「呵。」 莎珞克冷笑一声,没有接话。琼恩在旁边听见对话,有些奇怪她们所说的「冥步」是甚麽,但也没有问,这里人多口杂,不适合说话,以後有时间再单独问梅菲斯就是。比起这个,他有更关心的问题,「你怎麽在这里,珊嘉呢?」 莎珞克反手指了指,「在後面。」 「啊,原来珊嘉姐姐也来了吗,」梅菲斯露出无比灿烂的美丽笑容,「好久没见了,我很想念她呢。」 「呃,是啊……对了,艾弥薇,你刚才说这家伙是甚麽『风眼』,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风眼』卡斯图,在整个坠星海地区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顺便说句,琼恩,」少女甜甜微笑,「你转移话题的技术,还是半点都没有进步啊。」 「……好像是吧。」 莎珞克在旁边忍不出笑出声来,被琼恩恼羞成怒地狠狠瞪了一眼,她做了个鬼脸,用唇语无声地回答:「你自找的。」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全身铠甲,大约三十馀岁的金发男子走过来,他看见莎珞克时怔了怔,在魅魔手中提着的人头上端详了两秒钟,紧接着便若无其事。梅菲斯显然认识他,很随意地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真狼狈啊,希欧,」她懒懒地说,「堂堂圣武士,居然被一群亡灵逼迫成这个样子,传出去的话,会严重有损庞罗家族的盛名吧。」 「庞罗家族的盛名?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吗?」希欧大笑,「就算有,也早就已经被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败坏殆尽了吧,」他看向琼恩,点头致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一定是来自阴魂城的兰尼斯特先生了。」 「是我……」 「兰尼斯特先生这次来塔瑟谷,打算住上一段时间吗?」希欧有些无礼地打断了琼恩的话。 「呃,应该会呆上一阵子吧。」 希欧点点头,口气变得非常严肃,「那麽,作为光明正大的圣武士,尽管很不情愿,但崇高的荣誉和道德感,让我必须提醒阁下一件事情。」 「甚麽事?」琼恩不解地看向梅菲斯,少女显然也有些莫名其妙。 「很简单,就是你要做好时刻迎接挑战的准备,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也一定会有无数人向你要求决斗的。」 「为甚麽?」琼恩愕然,他不记得自己在塔瑟谷有这麽多仇家啊。 「因为你摘走了塔瑟谷最美丽的鲜花啊,」希欧哈哈大笑,「不知道吗,兰尼斯特先生,艾弥薇可是全塔瑟谷两万名少年的梦中情人啊。」 「胡扯,」梅菲斯反驳,「全塔瑟谷也才三万人不到,哪来的两万名少年?」 「只要像我一样,永远保持着一颗充满着爱和激情的心灵,那就是少年,和年龄甚麽的没有关系,」希欧一本正经地回答,「而且男女都包括——有很多少女都对我说她们暗恋你哟,艾弥薇。」 「……」 琼恩一时间都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梅菲斯俏脸羞红,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只会说些无聊的废话吗,」她气势汹汹地反问,「你的御天使呢,怎麽不召唤他?否则对付这些亡灵轻而易举吧。」 「你来晚了吧,」希欧耸耸肩,「我一开始就召唤了他啊,谁料到对方还有『风眼』这个盟友,用千雷万霆把他打回去了。」 「这样啊。」 梅菲斯岔开话题,随即向琼恩做介绍。原来这位金发男子名叫希欧,是庞罗家族的长子,和梅菲斯一样也是圣武士,是这队提尔教会人员的领袖。因为天色已晚,加上有多名部属受伤,在感谢了琼恩的援手之後,希欧率队先行启程,返回总部。而梅菲斯则留下来,和琼恩丶莎珞克一起往回走,去接珊嘉。 「呃,我说,莎珞克,把这人头扔了吧,」琼恩说,「一直提着它,太……让人不舒服了。」 拎着血淋淋的人头走路,确实是很诡异,但梅菲斯却反对琼恩的意见。「这颗人头值五千金币呢,扔了太可惜了,」她说,「不准浪费。」 「五千金币?」琼恩吓了一跳,「这麽值钱?谁给?」 「送到阴影谷,交给那里的竖琴手,你就能拿到钱了,放心不会被灭口的,」梅菲斯笑着,「竖琴手同盟虽然行事乱七八糟,但基本的信誉还是有的。这家伙可是塔洛斯的三大选民之一啊,怎麽不值这个价。」 「塔洛斯的三大选民?」 「是啊。」 路上左右无事,梅菲斯便简单地把卡斯图的情况说了一下。要论起来,此人也算得上是个传奇,他原本并不是塔洛斯的牧师,连信徒都不是——他是坠星海上威名赫赫雄霸一方的大海盗,信仰的神只是海战之神维尔寇(valkur)。十六年前,诸神临凡,维尔寇降临到坠星海的一座海岛上,卡斯图还去朝觐过。不幸的是,当时海神安博里也降临到坠星海上,两位神只相遇丶冲突丶战斗,最终以安博里的获胜而告终。维尔寇被摧毁了,他残馀的神力本质附在卡斯图身上,逃遁到瀚土(the vast)的楚拉格城(tsurgol),然後在一家妓院里遭遇了风暴之神的圣者。 塔洛斯吞噬了维尔寇的残馀本质,却出人意料地留了卡斯图一命,不仅如此,他似乎对这位海盗颇为欣赏,招揽他成为自己的部属。卡斯图改换门庭後,一路飞黄腾达,短短几年中就升到了地区主教的位置。後来在1368dr的深秋,塔洛斯亲自降临凡间,召集信徒,当众挖去卡斯图的左眼,赐予神力,宣布他从此成为自己的选民。在此之前,塔洛斯已经有两名选民,卡斯图便是第三位,受封为「飓风使」。 塔洛斯是个混乱狂暴的邪神,教会势力虽然庞大,组织却非常松散。不同地区的教会,除了都尊奉同一位神明之外,神职人员的称号丶位阶,神殿的格局,祭祀的仪式,甚至连教义都往往不同,彼此间也基本没甚麽上下隶属关系,各自为政。卡斯图成为选民之後,自号「风眼」,开始对教会进行大力整顿,颇有成效。在他的率领下,塔洛斯教会一反此前的嚣张作风,变得更低调,更理性,也更有效率。从表面上看,这几年风暴之神的影响力似乎大大衰退,但梅菲斯看过的资料却显示:整个坠星海的沿岸区域,有四分之一的海港已经落入塔洛斯教会的秘密掌握中,进出贸易完全为其所把持,其中利润不可估量。由此可见这位出身海盗的「风眼」卡斯图才略非凡,塔洛斯提拔他当选民,也确实是有识人之明。从这点来说,竖琴手同盟开出五千金币的悬赏,半点都不高。 「唔,看来又结下一个仇敌了。」 卡斯图既然有如此深厚背景,如今他被杀了,塔洛斯教会岂会就此善罢甘休。风暴之神是高等神之一,如果可以的话,琼恩实在不想惹上这种强敌。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无所谓了,顺其自然吧。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琼恩看见了停在道路旁边的一辆马车。两匹拉车的马通体玉白,头高腿长,看起来神俊无比,驾辕的车夫则低着头,面容木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毫不起眼,但琼恩知道它们其实都不是活物,而是魔像,类似他的萨瓦棋。琼恩走近,正要说话,旁边的梅菲斯突然咦了一声,挂在她胸口的辉阳护符自行震动起来,发出刺眼光芒。 「车厢里有亡灵!」 少女脸色微变,伸手拔出银剑,就要攻进去。琼恩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拉住。「没事,」他解释,「是位幽灵大奥术师……」 话音未落,幽灵大奥术师已经自行出现在面前,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琼恩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到梅菲斯脸上。「奥嘉莱斯女士,」琼恩向梅菲斯介绍,「珊嘉的老师。这位是……」 「艾弥薇·梅菲斯,」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少女柔美地微笑着,非常自然地伸手挽住琼恩的胳膊,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认识您很高兴。」 第十七节 琼恩的郁闷 和琼恩预料得一样,奥嘉莱斯和梅菲斯的初次见面,就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站在奥嘉莱斯的立场上,对梅菲斯看不顺眼,甚至欲杀之而後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或者说她也根本没打算掩饰,梅菲斯自然清楚地感觉到了。少女不知道这种敌意的由来,但直觉告诉她一定和珊嘉有关——於是她乾脆利落地便做出了反击。 她可从来就不是芙蕾狄那种柔顺乖巧的女孩子呢。 主动挽着男性的胳膊,这对梅菲斯而言还是第一次,但她做得非常自然,大大方方,甚至有意无意地让琼恩的手肘挤压着自己的胸部,让他享受那里诱人的柔软和弹性。少女的笑容甜美灿烂,彷佛阳光,但却分明是在骄傲地向对方清楚宣告着自己的身份。 奥嘉莱斯静静看着梅菲斯,没有说话,双方隐隐对峙着。因为感受到亡灵的气息,梅菲斯的辉阳护符不断地震动着,放射出耀眼的白光,但奥嘉莱斯并没有受到伤害,所有的光芒在即将照中她的时候都诡异地消失了,像是被一面无形的黑暗之壁吞噬。 到底曾经是第一流的大奥术师啊,就算已经变成了幽灵,近距离面对圣武士和辉阳护符这种天然属性上的绝大克制,依旧还是能够从容不迫,稳稳屹立。相比较起来,前面那两头气势汹汹的骨龙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虽然如此,这样对峙着终究不是办法,琼恩咳嗽一声,正准备上前打破僵局,梅菲斯後退了半步,伸手将脖颈上的护符取了下来,放入怀中,圣光随即消失了。「失礼了,」她道歉,「刚刚得到这东西,还不太会控制。」 奥嘉莱斯哼了声,一言不发,这时车厢的门被打开了,珊嘉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然後看见了不远处的琼恩和梅菲斯。「艾弥薇,」她高兴地挥挥手,「先上来再说话吧,外面风大,很冷呢。」 「嗯。」 上了马车,奥嘉莱斯将命运长夜递给珊嘉,随即自己消失了。琪娅依旧是黑猫形态,蜷缩在角落里打呼噜,莎珞克留在外面放哨。於是车厢里便只剩下三个人,琼恩和梅菲斯肩并肩,珊嘉坐在琼恩对面,她敲了敲车厢壁,便有隐形仆役自动飘过来,摆上茶几和热腾腾的咖啡,香气四溢。 「要加糖吗,艾弥薇?」珊嘉问。 「嗯,要的,谢谢。」 珊嘉笑着撕开糖包,倒进梅菲斯的咖啡中,「艾弥薇还是那样喜欢甜食呢,」她笑盈盈地说,「不怕变胖吗?」 「啊,那个,」梅菲斯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运动比较多,应该不要紧的吧。」 「也是,多运动就没关系,」珊嘉点头,用银匙搅拌着咖啡,让糖完全溶解,然後递给梅菲斯,「艾弥薇是圣武士嘛,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呢。对了,琼恩,」她看着自己弟弟,「你不是说还有一位凛小姐吗,怎麽没看见。」 「凛和她的老师欣布陛下去阴影谷了,」梅菲斯解释,「今天早上动身的。」 「是吗,那真可惜,」珊嘉惋惜地说,「如果早来一天就好了。琼恩总在我面前夸奖那位凛小姐,说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还是很厉害的巫师,性格又活泼又可爱,容貌美丽不亚於艾弥薇,弄得我特别好奇,总想能见见。」 「喂,姐姐,我甚麽时候说过这种话?」琼恩抗议,「你这是在造谣。」 「明明就有嘛。」 「可是我怎麽自己都不记得?」 「因为你是在梦里说的呀。」 「……」 「真的?」梅菲斯笑着用手肘顶了顶坐在旁边的琼恩,「原来你这麽喜欢凛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透透气。」 琼恩想要逃跑,却被珊嘉一把拉住了。「太没礼貌了吧,琼恩,」姐姐板起脸,「把艾弥薇丢在这里,自己跑出去,这是待客之道吗?」 「艾弥薇也不是客人啊,」琼恩叹了口气,坐直身体,「她是我女朋友,姐姐,所以不用介意的吧。」 珊嘉神情一僵,随即偏了偏头,温柔地笑着,「是呢,姐姐把这事忘了。」 「才不是呢,」梅菲斯娇嗔着反驳,却是任谁也能看得出她神情中的喜悦,「我才没同意做他女朋友。」 「嗯,你们不是一直就在一起吗?」 「一起是一起啦,只是……珊嘉姐姐你不知道,这家伙花心得要命,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漂亮女孩子就都不放过,成天背着我在外面勾三搭四,」少女气鼓鼓地告状,「做他的女朋友,每天生气都来不及呢,我才不干。」 珊嘉格格笑起来,「不可能吧,他有这麽受女孩子欢迎吗?」 「真的啊,而且他是炼金师嘛,经常偷偷给女孩子的饮料里下媚药,超级坏的。」 「喂喂,」事关自己的名誉,琼恩不得不严正抗议,「大家熟归熟,你乱说我一样告你诽谤啊——我哪有经常偷偷给女孩子下媚药?」 「怎麽没有,凛不就是受害者之一吗?」 「甚麽叫『之一』?根本就只有她一个好不好……」 「一个还不够吗?」梅菲斯打断,「你还想有几个?」 「我没想有几个啊。而且就算凛,她那两次喝到媚药,也都纯属意外,不是我有意的吧。」 「切,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就是早有预谋,」梅菲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发表着不负责任的评论,「反正每次结果都是你占便宜,谁获益谁就最有嫌疑。」 「……」 珊嘉笑盈盈地看着两人斗嘴,无意间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色已晚。「啊,时候不早了呢,」她说,「我们要继续赶路吗,琼恩,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去哪……」琼恩犹豫着,他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之所以来塔瑟谷,本就是为了见梅菲斯和凛,所以最初拟定的行程目的地是特加尔镇(tegal's ark,塔瑟谷的首府),因为提尔教会在此地的总部「公正之锤」神殿就座落在那里。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梅菲斯,凛又和欣布去了阴影谷,那麽接下来还有必要继续去特加尔镇麽。 「珊嘉姐姐这次出来是旅游吧,」梅菲斯问,「如果没甚麽别的事情要忙,不妨先去我那里休息几天好了。塔瑟谷虽然地方不大,风景却很好的呢,有很多精灵古迹,在别的地方很难看到的。」 「嗯,事情倒没甚麽事情,不过这样不会打扰吗?毕竟是神殿呢……」 「没关系啦,」梅菲斯笑着,「珊嘉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让你们去神殿,是去我家。我在特加尔镇的郊外有座房子,虽然不大,不过住上七八个人绝对没问题的。」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珊嘉笑眯眯地说,「接下来恐怕会打扰一段时间呢,我长这麽大,算是第一次出门旅游,还真想多玩几天。顺便把我这个笨蛋弟弟也带上,不介意吧。」 「嗯,看在珊嘉姐姐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他吧。呐,琼恩,」金发少女灿烂地笑着,「记得要交房租哦,另外走路要小心,撞坏了家具要赔偿的。」 「……」 琼恩原本一直担心珊嘉和梅菲斯碰面会爆发激烈冲突,然而现在他终於发现错了——因为她们很有默契地把矛头全都指向自己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琼恩都已经是难以招架,如今联手来攻,他就只好闭口不言,乖乖装死了。 天色已晚,特加尔镇距离此地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珊嘉原本是想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动身,琼恩赞同这个意见,但梅菲斯却委婉地反对。「最近……情形有些不太对,」她说,「各地都传来了亡灵出没的消息,活动非常猖獗,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赶到特加尔镇比较好。」 既然她这麽说了,琼恩和珊嘉自然听从,莎珞克更没意见,奥嘉莱斯压根不见踪影,可以忽略,至於猫女……她睡得正香呢。 马车很快启程上路,本质上是魔像的两匹拉车的宝马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将速度加到最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风驰电掣,据琼恩目测大概在七十码左右。好在路上已经没有其他行人,否则肯定要出交通事故,少说也要把人撞飞出二十米。这个世界还没有发明出水泥,也没有石油沥青,道路并不算很平坦,但就算是以如此高速行驶,车厢内依然还是非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半点震动。梅菲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珊嘉说话,两位少女闲聊着,不时发出清脆笑声,彷佛多年故友重逢,气氛非常融洽,莎珞克起初是旁听,後来也参加进来,偶尔插上几句。反倒把琼恩独自晾在一旁了。 「总觉得……有甚麽地方搞错了似的。」 车厢里的三位少女他都推倒过,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平常关系也不错,珊嘉也好,梅菲斯也好,和他都可以算是情人关系,莎珞克相对疏远点,但也只是相对而已,真名契约的存在,让她在某种意义上反而和琼恩关系最亲密。而她们彼此之间,其实是没有甚麽关系的,之所以能认识,完全是因为琼恩,也即是说琼恩是她们关系的纽带。那为甚麽现在她们在一起聊得这麽开心,自己却只能躲在墙角里划圈圈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所以琼恩只好继续郁闷。大约午夜时分,他们终於抵达了塔瑟谷的首府特加尔镇。 第十八节 梅菲斯的家 特加尔镇不大,居民也很少,现在又已经是深夜,街道上更是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马车放缓速度,慢慢进了镇子,按照梅菲斯的指点,沿着中心大道一路朝北驰去。 「嗒嗒!嗒嗒!」 马蹄碰撞地面的清脆响声从後面传来,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清楚,正在和珊嘉说话的梅菲斯怔了怔,打开车厢的门朝外看去,只见一位金发男子策马奔来,正是不久前刚刚见过的圣武士希欧。「哈,艾弥薇,总算找到你了,」希欧追上马车,笑着朝她扬了扬手,「看到这麽有型的马车,我就想肯定是你们,果然被我猜中。」 「甚麽事?」梅菲斯直截了当地问。 「老头子找你,」希欧说,「甚麽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现在?」 「对,现在。」 梅菲斯略略沉吟,示意马车停下,「我要去一趟神殿,」她对琼恩说,「大主教找我,应该有甚麽事情,你和珊嘉姐姐先去我家吧。」 「可我不认识路啊。」 「这不是有现成的向导麽——拜托你了,希欧。」 「喂喂,」金发男子抗议,「不要随便抓差啊,我还有要事在身呢。今天是妮可的十七岁生日,我答应要陪她一起度过的。」 「现在才刚刚十一点,距离明天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来得及的——等一下,妮可?我记得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这个麽,分手还是可以复合嘛。」 「那茉莉娅怎麽办?」 「这个麽,我在努力教她数学,让她明白『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这个真理……」 「成效如何?」梅菲斯似笑非笑。 希欧叹气,不语,伸手指了指眼角一块崭新的青肿。 梅菲斯大笑起来,召唤出露丝雅,休息了这麽久,它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我先走了。」她说,骑上独角兽朝西边跑去,银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希欧无奈地耸了耸肩,笑着与琼恩等人打了个招呼,「走吧,三位,」他说,「随我来。」 希欧策马在前引路,引着琼恩等人穿过镇子,出了北门便见一条河,河面颇为宽阔,上面架着一座长长木桥,彷佛飞虹。过了这座桥,又走了几分钟,便见一座宅院独立在这荒郊野外之中。两层小楼,占地不大,样式古朴而精致,几株青色蔓藤悠悠闲闲地攀爬在围墙上,在淡淡月光下看起来颇有几分超逸出尘的美感。不知为甚麽,琼恩总觉得这座建筑有些怪怪的,但到底是甚麽地方奇怪,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倘若是白天,他可能还会有兴致仔细研究,但现在已经是深夜,这几天接连赶路,琼恩和莎珞克倒罢了,珊嘉却已经明显有些支持不住,还是赶紧休息吧,一切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一行人在门前下马,珊嘉按照奥嘉莱斯教的方法,将整座马车收入书中。希欧穿过院子,走到门前抬起手,像是要拍门,却又顿住了,回过头问琼恩,「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九。」 「星期九,呃,星期九是甚麽来着,」希欧抓抓头发,「好久没来,记不清口令了,」他伸手在门上一拍,「郁金香!」 没有反应。 「玫瑰!」 依然没有反应。 「奇怪,艾弥薇不会改口令了吧……对了,风信子!」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同时灯光自动亮起,希欧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客人们进入正厅,然後一一指点客房丶浴室丶卫生间等所在。「没甚麽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他说,走出两步又想了起来,「哦,对了,兰尼斯特先生,艾弥薇的卧室是在二楼,靠东边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不要走错了。」 「多谢。」 琼恩淡淡应了一声,送希欧出门,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此地是梅菲斯的住处,而这个家伙不但知道进门的口令,还十分熟悉其内部结构,甚至连梅菲斯卧室的位置都清楚——不是关系非常亲近的人,不常来常往,不会知道得这麽详细吧。 「他们是教会同僚,又都是圣武士,彼此来往多些很正常,」珊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轻声说,「艾弥薇光明坦荡,不像寻常女孩子细腻,小弟你不用多心。」 「没有多心……呃,」琼恩怔了怔,脸上微红,「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心里在想甚麽。」 珊嘉一笑,「如果你想甚麽我都猜不到,那也不够格做你姐姐了吧。」 「也是啊,」琼恩点头,「那个,姐姐,我倒不是怀疑艾弥薇甚麽啦,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 「只不过,知道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关系亲密,终究还是心里不太舒服,」珊嘉替他把话说完,「是吧?」 琼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我是不是很小心眼啊?」 「不是小心眼,是自私,」珊嘉瞥了他一眼,「艾弥薇只是和别的男人熟悉些,你就心里不高兴。那你整天和别的女孩子鬼混,就不考虑艾弥薇的感受?」 「姐姐,和我鬼混的这些『别的女孩子』,其中就有你啊。」 「那又怎麽了,」珊嘉哼了一声,「我现在是在说道理问题,只论对错,不论立场。」 「……我头疼,先回去睡了。」 琼恩是真的头疼,别的甚麽事情都好解决,唯有这个问题难办,或者说压根就是无解,让他本能地回避,不愿意提及。珊嘉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从身後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小弟。」 「嗯。」 「对不起。」 「嗯?」 「今天的事情,对不起,」少女低声说,「老师的做法太过分了。」 「哦,没事。」琼恩回答。 他语气很平淡,但珊嘉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平静。世界上的人,除非真是天生冷血的怪胎,否则都会动怒,都会生气,琼恩也不例外。但大多数人生气时是疾言厉色,面红耳赤,怒意彷佛熊熊烈火勃发,他却是恰好相反,心中越是生气,语气反而越平淡,怒意到极点,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块寒冰。珊嘉很清楚地明白这点,不仅仅因为十几年的相处,更因为她自己也是这种类型的人——从这点来说,他们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姐弟。 自从看见骨龙,琼恩就知道上了奥嘉莱斯的当,而且他能够清楚猜到对方的目的,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梅菲斯。其实如果奥嘉莱斯要杀他,琼恩反倒不会多麽恼怒,甚至看在珊嘉的份上,或许还能容忍过这一次;但奥嘉莱斯要杀梅菲斯,那琼恩就不可能还当作甚麽事都没发生过了。 这次躲过了,那下一次呢?这次是骨龙,还算容易搞定,下次换两只龙巫妖来呢? 琼恩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却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他承认自己是对不起珊嘉,所以如果奥嘉莱斯因此要来找他算帐,他没甚麽话好说,事情做了,就要承担责任。但奥嘉莱斯对梅菲斯下手,那就完全超越他的最後底线。 珊嘉紧紧抱住琼恩,「对不起,小弟,」她软语央求,「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很不高兴。我已经正式警告过她,以後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所以,你就再原谅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琼恩沉默了半晌,「姐姐。」他轻声叫珊嘉。 「嗯?」 「姐姐真的……真的很喜欢她麽?」 「我也不知道,」珊嘉诚实地回答,「但是从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很亲切,有种很温暖的感觉。我知道她脾气很坏,做事情很过分,但是她对我真的很好呢。大概就像她自己说的,我和她的女儿很像吧。」 「……她说你和她的女儿很像?」 「嗯,老师说,她曾经有一个女儿,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相貌和性格都和我挺像的。所以我想,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把我当她的女儿看待呢。」 琼恩又沉默了半晌,珊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过了半晌,听见他长长出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珊嘉,「最後一次,姐姐,」他轻声但清楚地说,「再没有下次了。」 「最後一次,我保证。」 琼恩低头在珊嘉的唇上轻轻一吻,「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珊嘉温柔地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姐姐累了,走不动了呢。」 琼恩也笑起来,弯腰将她横抱在胸前,朝卧室中走去。珊嘉抬起双臂搂着他的脖颈,「有个弟弟真好呢,」她格格笑着,「不想走路的时候,都可以有人抱着。」 「姐姐喜欢这样被抱着?」 「喜欢,感觉自己像个小公主。」 「那我以後要多这样抱姐姐。」 「嗯。」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进了卧室。房内的陈设很简单,但处处透着一种精致感。琼恩小心地将珊嘉放到床上,替她脱下外套,褪去裙袜,只剩贴身内衣,然後盖上毛毯。 「晚安,姐姐。」他说,在珊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晚安。」少女报以微笑。 她心中微微有些苦涩,自从琼恩去年年底回到阴魂城以来,除了极少数例外,几乎每个晚上都守在她身边,陪她入睡。但今晚显然不行——而且今晚只是开始,从今往後,只怕都很难了。 因为多了一个梅菲斯。 尽管如此,她没有表现得不高兴,也不会要求或者暗示琼恩留下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琼恩依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旁人无可比拟,即便是梅菲斯也比不上。她也清楚地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开口,琼恩最终还是会顺从她的意思。但她从不打算这麽做,因为没有意义。 她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眼看琼恩已经准备推门出去,珊嘉叫住了他,「对了,小弟,」她说,「有件事情,差点忘了告诉你。」 「甚麽事?」 「老师说,我的基础理论已经基本掌握,接下来要进入实战训练阶段,以後每天至少要花八个小时以上来学习,晚上还要学习占星术,所以,」她笑了笑,「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姐姐都没甚麽空陪你了呢。」 琼恩怔了怔,「姐姐……」 「嗯?」 「没事,嗯……」 「没事就回去休息吧,」珊嘉笑着摆摆手,「二楼靠东边最里面的房间,不要走错了呢。」 琼恩自然不会走错房间。 几乎是和客房同样的布局,简洁而精致,乾乾净净,纤尘不染。床很软,被褥和枕头上透着一种熟悉的味道,是梅菲斯的体香,清幽淡雅,彷佛百合,其中又有些许甜香,琼恩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凛的味道……更准确地说,是她动情时花蜜的味道。 「这两个家伙……太过分了,趁我不在肯定天天玩百合,一定要好好惩戒。」 还没等他想出如何惩戒,睡意便已经悄悄袭来。白天那一战,他动用雷霆神力勉强困住骨龙,其後更强行切断法术联结,虽然成功引发爆炸击伤对手,自身却也遭受强烈反噬,勉强支撑到现在,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朦朦胧胧之中,隐约觉得像是有人进了房间,又上了床,钻进怀里。他困倦至极,眼睛都懒得睁开,只觉怀中温香软玉,不假思索地便抱住,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琼恩睁开眼,然後看见了梅菲斯,少女枕着他的胳膊,背贴着他的胸口,犹自沉睡未醒。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洒在她的淡金秀发上,折射出美丽的光泽。大约是因为感觉到琼恩的动静,她含糊地「唔」了一声,稍稍侧了侧身,这个动作令她身上的毯子稍稍下滑,露出雪白粉嫩的脖颈和双肩,琼恩稍稍抬起头,眼光落在少女的锁骨上,沿着精巧流畅的曲线往下,隐隐约约看见胸前一对诱人玉峰。 他看得怦然心动,欲念既起,身体便有反应,何况又是清晨时分,因为是从背後抱着,一根火热滚烫的铁棍昂然挺起,便正抵在少女臀股间。梅菲斯原本睡得香甜,感觉有东西从後面顶着自己,迷迷糊糊伸手就去摸,然後习惯性地便握住——然後终於惊醒过来。 「唔……早,琼恩。」她口齿不清地说。 第十九节 接近於 琼恩没有回答,直接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舌尖轻轻撬开牙关,探入少女口腔,梅菲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脖颈,乖乖吐出香舌迎合着,原本刚刚有些清醒的神智又陷入迷醉之中。两瓣柔滑舌尖像游鱼般纠缠,吮吸,彼此品尝着对方的津液,身体都渐渐变得滚烫起来。过了很久,他们才结束这个漫长的吻,恋恋不舍地分开。少女定定地看着他,美丽的碧绿双眸中满是爱意。 「琼恩。」 「嗯?」 「我想你。」 她睡梦方醒,声音轻柔中透着丝丝慵懒,脸颊晕红,香肩赤裸,酥胸半遮半掩,别有一种格外诱人的媚态。琼恩看得欲念大炽,下体已经硬涨到了极点,忍不住就要俯身压上,却被少女轻轻推开。 「不要,身上脏,」她轻轻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昨夜回来太晚了,偷懒没洗澡。」 女孩子大多都有洁癖,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梅菲斯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出生入死,这方面倒还不算特别在意,但和琼恩欢好之前那是肯定要洗澡的。「那一起去洗澡吧,」琼恩说,起身下床,然後将她抱起来,「我昨晚也偷懒了呢。」 这座房子里有三间浴室,其中一间就在隔壁,琼恩抱着梅菲斯走进去。浴缸很大,里面已经放满了清水,梅菲斯示意琼恩按了旁边一个按钮,随即便看见无数气泡从浴缸底部不断升起,明显是被快速加热。几分钟後,他们便已经舒舒服服地浸泡在热水中,无数玫瑰花瓣从天花板上自动洒落下来,漂浮在水面上,被热气一蒸,透出浓郁的香气。 「真奢侈呢,艾弥薇,」琼恩彷佛随口说,「居然在浴缸上恒定热熔术。」 热熔术的难度并不高,只是塑能学派的初级入门魔法,发明者达森是一位以热爱研究「家居魔法」而着称的大奥术师。琼恩知道有些巫师在野外冒险的时候忘了携带火石,甚至就用这道法术来煮开水。但这样满满一浴缸的冷水,几分钟就加热到四五十度,就算是凛这种高阶塑能师都未必能办到,更别提还恒定在浴缸中。琼恩说「奢侈」,其实都已经是措辞很委婉了,而且他也确实很奇怪,以梅菲斯的性格,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啊。 「我也这麽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少女点头赞同,「用起来是很方便,但确实太奢侈了,我也不太喜欢,不过凛倒是挺满意的。」 「……这不是你家吗?」 「这房子又不是我建的,」梅菲斯说,「本来就是别人送给我的啊。」 琼恩身体微微一僵,「是吗?」他勉强笑着,「谁这麽大方?」 「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琼恩追问,「男性女性?」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异样,梅菲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先是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你猜呢?」她忍住笑,故意反问。 「我猜是男性,」琼恩说,「会送这麽昂贵的礼物,肯定是你的某位追求者吧。」 「不告诉你。」少女说。 「切,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是那位希欧·庞罗先生,对吧。」 「为甚麽猜是他呢?」 「这有甚麽难猜的,」琼恩哼了一声,「能有这种大手笔的,非富即贵,绝非普通人,而如果我所知不错,庞罗家族正是塔瑟谷的名门之一吧。他是庞罗家族的长子,又是你的朋友,除了他还有谁。」 梅菲斯格格笑起来,「嫉妒了?」 「有点。」琼恩承认。 「就算是他送了我一套房子,也不意味着甚麽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真小气。」 「因为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不喜欢看到你和任何别的男人关系亲密,」琼恩说,「我的占有欲可是很强的呢。」 「我也一样。」少女低声说。 「嗯?」她声音太轻,琼恩没听清楚,「甚麽?」 「没甚麽,」梅菲斯笑了笑,主动转移话题,「你猜错了,这房子的原主人是个女孩子,不是希欧,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女孩子?」琼恩松了口气,好奇心却是当真被提起来,「谁啊,」他随即想起昨天希欧半开玩笑说过的一句话,「不会真是某位暗恋你的女性吧。艾弥薇,你的魅力果然是男女通杀呢。」 「才不是!」 少女的脸蛋上浮起淡淡红晕,美人浅嗔薄怒,看起来别有一番俏丽,「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是我一个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琼恩故意逗她。 「去死!」 她挥拳想打琼恩,却被一把搂住了,「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是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琼恩笑着,「到底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问那麽多干嘛。」 「好奇而已。」 「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打听别的女孩子,这很过分啊。」 「哦。」 发现梅菲斯明显不想多提那个女孩子,琼恩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开始替她按摩肩部。但按着按着,不知不觉手就移到了少女的胸口,将那两团粉嫩握在掌中,轻轻揉捏,轮流把玩着,只觉既无比柔软又充满弹性,肌肤细腻,手感极佳,其美妙销魂之处,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尤其峰顶上那两点嫣红,已经随着他的玩弄而逐渐变得坚挺,像两颗红宝石骄傲地翘立着,吸引着琼恩的目光。 他一时兴奋,手上力道便失了分寸,稍稍有些重。少女全身一颤,「轻……轻点,」她咬着嘴唇,「你弄疼我了。」 「啊,对不起。」 琼恩道歉着,下意识地就待放手,梅菲斯却抓住他的手,继续按在自己胸口。「喜欢吗?」她悄声问。 「喜欢,」琼恩亲吻着她的脖颈,「喜欢得要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有没有觉得她们有甚麽变化?」 变化? 琼恩怔了怔,握住又仔细把玩了片刻,「唔,好像更柔软了点,以前稍微有点结实。」 「还有呢。」 「还有……好像更敏感了些,以前反应没这麽快的。」 「不是问你这个!」少女有点不高兴,「还有呢?」 「还有……好像其他没甚麽变化了啊。」 「……」 少女在沉默,怒气在高涨,然後在她的怒气值即将抵达顶点的时候,琼恩终於反应过来。「啊,对了,」他赶快说,「皮肤比以前更细腻光滑了。」 「……你这个笨蛋大色狼!」梅菲斯终於暴走了,「难道你就没发现她们变大了吗?」 这个倒还真没发现。 琼恩心里如此想着,当然嘴上绝对不能这麽说。「啊,对了对了,确实是变大了一些,」他赶紧弥补过错,「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哦,不不,是我刚才玩得太高兴了没注意……」 「哼!」 女孩子的胸部大小,严重关系到女孩子的自尊和自信,梅菲斯身高接近琼恩,胸部尺寸却只有b,属於比较偏小的,对此事本来就很敏感,别看平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在乎的——尤其是整天看着莎珞克丶凛这种波涛汹涌的类型在面前晃来晃去,心中更是郁闷。本来自觉这段时间有所增大,满心期盼着琼恩夸奖,结果却被打击了,生气可想而知。琼恩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忙不迭地赔礼道歉,甜言蜜语,哄了半天总算才让少女勉强消气。 「笨蛋大色狼!」她恨恨地说,「枉费我这两个月来天天做睡前按摩,一点都不领情。」 「哪有,我很领情,非常领情,超级领情……呃,你做睡前按摩?自己做?」 「不是,凛帮我做。」 「……那家伙太过分了!」 趁着自己不在的机会,凛还不知道对梅菲斯作出了多少过分的事情,一想到这点琼恩就恼火。然而过分归过分,凛现在又不在身边,想惩罚她都办不到。「喂,说实话,」梅菲斯碰碰他,「真的没有变大?」 如果说实话,那确实是没有变大,至少琼恩没有感觉出来——但白痴才会在这种时候说实话。「是变大了点,」他尽量斟酌着词句,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诚恳,「不是很明显,但仔细感觉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哦。」 梅菲斯有点失望,效果不明显……不过至少是有效果了,还是值得安慰的。「那,」她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琼恩,现在我……那里有多大?算甚麽级别的?」 「唔,根据我目测,大概接近於c吧。」 所谓接近於c,这是个很含糊的概念,只差一点点是接近,差一些也还是接近,没有一个明确标准。就梅菲斯目前的状况……反正不是只差一点点。 「接近於c啊,」少女点点头,「那就可以算是c吧?」 「……差不多吧。」 「那麽,像凛那种是多大?」 「凛嘛,」琼恩想了想,「接近於d吧。」 「接近d,就是还没到d,所以是c,对吧?」 「……是。」 「那也就是说,我和凛是同一个级别的,是吧?」 「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偎依在男人怀里。「琼恩。」她轻声叫着情人的名字。 「嗯?」 「珊嘉姐姐,」她声音低低地问,「已经被你欺负了吧。」 第二十节 有礼物 琼恩沉默了几秒钟,然後点了点头。 「是。」他承认。 「果然呢,」梅菲斯说,「昨天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了。甚麽时候的事情?」 「一个月前吧。」 「嗯,我猜也是。」 她语气平静,彷佛只是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轻描淡写地随口提及。琼恩不禁有些诧异,「不生气吗,艾弥薇?」 「你希望我生气?」梅菲斯反问。 「当然不希望,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没甚麽,」少女微微一笑,「我现在心情好,所以不想生气。等哪天心情不好了,再来找你算账。」 「那甚麽时候你的心情会变得不好呢?」琼恩小心翼翼地问。 「不告诉你。」 「……为甚麽?」 「保持威慑,」少女瞥了他一眼,「免得你又到处沾花惹草。塔瑟谷这里虽然地方小,漂亮女孩子可不少。」 「有比你更漂亮的吗?」琼恩一本正经地问,「如果有,那我还真要考虑考虑。」 「那你可要失望了,」梅菲斯也很认真地回答,「漂亮女孩子很多,但比我更漂亮的,一个也没有。」 「这麽自信?」 「那自然,」少女不无骄傲地说,「我可是上一届『星之花』的得主。」 「星之花?那是甚麽?」 「塔瑟谷的一项传统节目,每两年举办一次,」梅菲斯解释,「评选最美丽的少女,冠军被称为星之花。」 「哇,」琼恩笑起来,「这麽厉害。」 「那当然,」少女得意地挺了挺胸膛,「现在知道你的女朋友是多麽优秀了吧。」 「我知道,」琼恩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吐在少女脖颈上,让白皙的肌肤泛起浅浅红晕,「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孩。能够得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说得好听,」少女翘起小嘴,「才不相信呢。」 「是真的。」 「哼。」 虽然嘴上依旧强硬,但眉眼中的盈盈笑意却是怎麽也掩藏不住,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听到情人的赞美吧,哪怕并不是那麽百分之百的真实。琼恩揽着少女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情话,原本在胸口肆意揉捏把玩的右手悄悄往下移,指尖滑过平坦的小腹,抚摸着大腿根部之间的区域,然後他微微一怔。 咦,奇怪……难道是…… 琼恩疑惑着,手继续往下移,深入到她的双腿之间,指尖一点点陷入那块娇嫩无比的所在,在两瓣精致滑腻的花唇上来回抚摸了几遍,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当然,还是要眼见为实。 「站起来,」他轻声命令,「转过身,面对着我。」 梅菲斯乖乖站起,站在浴缸中,然後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向情人展示着自己的裸体。她身材非常高,一双玉腿修直笔挺,长得惊人,又因为长期锻炼的缘故,没有半点多馀赘肉,大腿浑圆结实,透着一股勃勃活力。琼恩的视线游移着,最终停留在小腹下方,两腿之间的三角地带。和记忆中一样,那里依然丰腴饱满,曲线诱人,但稍稍有所不同的是,原本有一层浅浅的金色绒毛,稀稀疏疏地覆盖其上,现在却完全消失了,变得光洁一片,纤毫不生,娇嫩雪腻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彷佛初生婴儿。 「好看麽?」少女羞涩地咬着嘴唇,双腿紧紧并拢,满脸通红地问。 琼恩咽了口口水,用力地点了点头。类似的美妙风景,琼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事实上他对此也确实有着格外的偏好。凛和莫尼卡姐妹都是小白虎,尤其是芙蕾狄,以前在巫师学院的时候,几乎每晚都要被他剥光了欣赏半天。但梅菲斯和她们显然并不一样,琼恩清楚地知道她并非天生如此。 「你怎麽想起来……」他有些疑惑地问,「我不记得跟你提过吧。」 「凛说的,说你特别喜欢,总说这样会显得特别乾净,所以我就……」她嫣然微笑,「试试看。」 「我是很喜欢,」琼恩点头,然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怎麽弄掉的?」 「用刀剃啊。」 「你自己?」琼恩又问,他是清楚其中门道的。如果梅菲斯自己动手的话,是能够将腿间三角区域剃得乾乾净净,但不可能把私处花唇也弄得这麽光洁整齐,难度太高了。 梅菲斯诚实地摇头,「不是,凛帮我的。」 「……我就知道!」 「没办法呀,我也试过自己来,但太难了,」少女笑得很狡猾,「你又不在身边,所以只好请凛来帮忙啦。」 「我曾经以为百合很美型,现在才知道原来它更危险,」琼恩发着牢骚,顺手把少女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等下次见到凛,我要好好找她算帐——对了,」他随口问,「凛去阴影谷是做甚麽?」 梅菲斯白了他一眼,「现在才想起来问?凛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有你在身边,哪里还想得起其他女孩子,」琼恩半真半假地说,「再说了,她反正也不在乎我,有你就够了。」 「谁说的?」梅菲斯神色很认真,「她其实挺喜欢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自己亲口说的。反正过几天她就回来了,不信的话,到时候你自己去问她。」 「哦。」 对於梅菲斯的话,琼恩并未太放在心上。他和凛之间的关系麽,好感自然是有的,喜欢或许也能说得上,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虽然上床的次数越来越多,关系似乎越来越亲密,但本质上还是更像朋友而非情人,总感觉有一层隔膜似的。 算了,凛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後,有空再慢慢考虑,先享受眼前的美人儿再说。 他半强迫地让坐在怀中的少女分开双腿,手指深深陷入下体,那里已经变成滑腻的泥沼,热热的,湿湿的,不知道是浴缸里的水还是少女的爱液。琼恩熟练地拨开饱满的花瓣,指尖在那颗充血鼓起的红豆上轻轻打着转。「这里,」他悄声问,「是不是已经可以让我进去了?」 「不行!」原本已经被逗得陷入迷糊状态的少女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会有危险的。」 「可是,你不是已经能够使用破邪击了麽?」琼恩问,「巴尔的神力印记,应该已经被你抹消了吧。」 梅菲斯是圣武士,圣武士不仅是武技高明的战士,同时也拥有一些特殊的神圣能力,其中最着名的便是「破邪击」,几乎称得上是圣武士的招牌技能。但因为邪神血脉的关系,梅菲斯这个圣武士比较特殊,提尔赐予她的神力和巴尔的杀戮神力彼此压制,互相抵消,导致她甚麽神圣能力都无法使用,唯一用过的「破乱击」,那是圣剑「眷恋」上的附带能力。但昨日对抗苍白领主和骨龙的时候,梅菲斯不止一次发出过破邪击,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成功消融体内巴尔神力的印记,从而恢复了圣武士应有的神能呢。琼恩和梅菲斯之所以不敢正常交合,原因便是畏惧她母亲临终前下的血亲诅咒,害怕巴尔借此复活。但如果巴尔的神力印记已经被抹消,那麽这个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哪有那麽快啊,」梅菲斯叹气,「还早着呢。」 去年十月份,琼恩教授了她「深度暗示」的技巧,做为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这四个月来,梅菲斯潜心锻炼,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技艺,开始尝试着消化体内的杀戮神力,并且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大约占总量百分之五左右的杀戮神力,其中的巴尔烙印已经被抹消,真正成为梅菲斯的所有物。巴尔的力量削弱,提尔的力量便占据上风,此消彼长之下,梅菲斯原本被封印的圣武士能力便开始「复苏」,破邪击便是其中之一。 「这样啊,」琼恩有些失望,「才百分之五……那还要再等很久呢。」 「本来我们预计,就是需要大概三到五年的时间呀,」少女咬着嘴唇,「你不要这麽心急好不好。」 「知道啦,」琼恩抱抱她,「其实我也清楚不可能这麽快,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因为……我真的很想嘛。」 「我也很想,」梅菲斯低声说,「可是没办法呀……再忍耐一下好不好?我会努力加快速度的。」 「不行!」琼恩立刻否决,「不准再加快速度了。」 消融神力,原本就是很危险的事情,而萨玛斯特发明的这种「深度暗示」又是以剧烈消耗生命力为代价的邪门技法。短短四个月,梅菲斯能够完全掌握,还能消化掉百分之五左右的神力,已经是远远超出了琼恩的预计。所谓欲速则不达,再强行加快,只怕就会出问题了。 「但你不是等得很着急吗?」 琼恩笑了笑,「我们在一起,马上就满两年了吧。既然两年都能等过来,再等个三年五年的,又有甚麽要紧。再说了,」他的声音放低,「只是那里不能碰而已,我还可以用你的小嘴和後面……」 「讨厌!」 少女娇嗔着,却是伸出双臂搂住了男人的脖颈,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别沮丧,我会补偿你的,」她悄声说,「我要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甚麽礼物呢?」 「现在不能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梅菲斯格格笑着,「反正你绝对会满意的。」 第二十一节 厨艺 对於梅菲斯所说的礼物,琼恩颇为好奇,但无论他怎麽威逼利诱,少女就是坚决不肯吐露详情,最後只好罢了。 「真不乖呢,」他说,不轻不重地在她挺翘的美臀上拍了一巴掌,「应该好好惩罚一下。」 「怎麽惩罚啊?」梅菲斯明知故问。 琼恩没有说话,而是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起身坐在浴缸宽阔的边沿上,朝少女招了招手,梅菲斯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巧地跪着爬了过来,低下头,张口含住,滚烫的俏脸贴着男人的小腹和大腿根部,卖力地吞吐吮吸。琼恩满意地抚摸着她的脸蛋,手指插在湿漉漉的秀发中,享受着少女温暖湿润的口腔。梅菲斯被调教了两年,经验可比珊嘉丰富得多,技术也不错,没过多久便让琼恩在她的小嘴里一泄如注。 咕噜咕噜地,她将白浊的滚烫液体完全吞咽下去,点滴不剩,像是品尝久违的香甜美味。「感觉比以前射得快了呢,」她取笑着琼恩,「持久力变差了啊。」 对於男人来说,这可实在是最严重的挑衅,琼恩当然不能容忍。在少女的小嘴里休息几分钟後,他再度恢复了精力。梅菲斯按照他的命令,乖乖转过身,跪在浴缸中,上半身趴伏在边沿,双手主动掰开丰满的臀肉,方便男人从背後发动入侵。她感觉到坚硬滚烫的杵尖挤进臀沟,抵在菊穴入口,少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战栗起来,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轻点。」她低声恳求。 「嗯。」 琼恩紧握着她的纤腰,一寸一寸地缓缓推进,毕竟是已经被玩弄过无数次,虽然从外表上看依旧精致而紧凑,但真正进入的时候就会发现没有想像得那麽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足足花了五六分钟才完全深入到底。短暂的停顿,让梅菲斯稍稍适应之後,琼恩开始进攻。 梅菲斯终於彻底明白了甚麽是真正「持久力」,以及自己此前一句玩笑对男人的刺激之大。接下来的整整两个小时里,琼恩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蹂躏着她的娇嫩菊道,一开始是轻柔缓慢,温情款款,继而是不紧不慢,节奏稳定,最後变成了疾风暴雨,让平时总是英气凛凛的圣武士在低低哭泣和哀婉娇吟中接连被送上了四次高潮。当琼恩最後在她体内爆发的时候,少女的身体无法抑制地绷紧,痉挛般剧烈颤抖着,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钟,然後才软软瘫倒。 琼恩心满意足地从少女体内退出,将她抱出浴缸,擦乾身体,然後回到卧室中。梅菲斯侧卧在床上,全身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快要被你折腾死了,」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今天怎麽坚持这麽久。」 「很久麽?」琼恩说,「和以前差不多吧。」 「哪有,以前绝对没这麽强……你在找甚麽?」 「药。」 琼恩简洁地回答着,从床边长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子,圆锥形,里面装着大半瓶浅蓝色透明的半凝固液体,像是果冻。琼恩将它倒出一些在手指上,示意梅菲斯跪起身来。少女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照做,她感觉琼恩来到自己身後,接着便发觉男人的手指又重新探了进来,挤入後庭,将那种液体涂抹在饱受蹂躏的娇嫩肉壁上。 「有没有感觉好些。」琼恩问。 「嗯。」 液体冰冰的,凉丝丝的,让原本火辣辣疼痛的菊洞确实舒服了很多,「这是甚麽药?」梅菲斯问,「以前怎麽没见你用过。」 「前段时间做实验,无意间配出来的,还没取名字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少骗人!」 确实是骗人,琼恩虽然是炼金师,在药剂学上的造诣也就只是「不错」而已,距离「优秀」都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发明新药这种高难度工作。即便真是误打误撞配出了新奇药剂,他又岂敢随便拿梅菲斯做试验品。其实这是他以前在巫师学校时,偶尔从一本古书里看到的药剂配方,专门就是为玩後庭花的情侣所准备的,效果据说极好,只是调配所需要的材料非常多而且罕见,琼恩一直没能收集齐全。前日在星陨城里,他无意间发现一间药剂室,从里面找到了大量的珍稀药材,把缺少的材料都补齐了,然後花了半个下午,经过两次失败,浪费价值将近一百金币的材料,最终配出了这半瓶药来。不过这些过程细节,就没必要对梅菲斯说了。 两人在床上并肩躺着,静静休息,都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琼恩腹中突然发出「咕」地一声,打破了卧室里的静谧。梅菲斯先是一怔,随即噗哧笑起来,「饿了?」她问。 琼恩既没吃早餐,又和梅菲斯做了长时间剧烈运动,现在都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不饿才奇怪。「嗯,饿了——对了,艾弥薇,」他随口问,「我进来的时候感觉空荡荡的没人,这麽大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梅菲斯不解其意,「是啊。」 「也没有仆人,或者厨师?」 少女摇头。 「这麽说,一日三餐你是自己动手了?」琼恩笑嘻嘻地说,「太好了,我还从没品尝过你的厨艺呢,今天一定要见识见识——午餐的菜谱是甚麽?」 梅菲斯这才明白,「那你要失望了,」她笑着耸耸肩,「我的厨艺很差的,凛总是嘲笑我。」 「差到甚麽程度?」琼恩问,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很多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往往美丽若仙子,做出来的饭菜却足以谋杀人,常常把男主角弄得上吐下泻甚至送医院急救,「不会毒死人吧。」他忐忑不安地问。 「胡扯,」梅菲斯不高兴起来,「怎麽可能。虽然和珊嘉姐姐是没法比,但最多也就只是不太好吃而已,哪有那麽夸张!」 「你不是自己说很差的嘛……」 「那是凛说的啦!」少女的俏脸有些涨红,「凛那家伙一向超级挑食的。」 「是麽,平时也没觉得啊,那她自己的厨艺如何?」 梅菲斯不屑地哼了声,「一塌糊涂,属於煎鸡蛋都不会的那种。」 煎鸡蛋……其实我也不会。 「那就好,」琼恩松了口气,「厨艺差点没关系,反正我不挑食的。」 「才不干呢,想让我被珊嘉姐姐嘲笑麽。」 「我没有这意思——而且不管怎麽说,我总算是客人,客人饿了,主人总要招待吧。」 「切,你算甚麽客人。」 话是如此说,梅菲斯还是起身穿衣,琼恩确实可以不算客人,但还有珊嘉呢,至於莎珞克和奥嘉莱斯倒无所谓,魅魔也好,幽灵也好,反正都不需要饮食。 两人下楼来,却没看见珊嘉,只有莎珞克悠闲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中,衣饰暴露,一双修长美腿交叠着,玉白粉嫩,令琼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过去。她一手端着水杯,慵懒地靠在靠背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听见脚步声,魅魔转过脸来,「这麽早啊,两位,」她格格娇笑,「看起来很劳累的样子呢。」 琼恩装作没听见,「我姐姐呢?」 「一早就去训练场了,还没回来。」 训练场? 昨晚希欧介绍的时候,确实曾经提到过,这座小楼後面有一处很大的厅堂,乃是训练场。正如巫师的居所都会有图书馆和实验室,梅菲斯这种高强武者,住处有训练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足为奇。然而珊嘉去训练场做甚麽?真要论起来,她至少还勉强算是个刚入门的巫师,却肯定不是武者啊。 「去了训练场?」梅菲斯同样也觉得奇怪,「那是我平时练剑的地方啊。琼恩,难道珊嘉姐姐也擅长武技吗?」 「当然不会,她长这麽大连剑都没握过……呃,等等。」 琼恩突然想了起来,昨天在路上,消失了几天的奥嘉莱斯突然现身,并且从《命运长夜》中取出一柄尖利的刺剑交给珊嘉,还说要教她剑术。琼恩当时没太在意,而且接着就遭遇了千雷万霆轰击,然後便是与苍白领主和骨龙的一场恶战,早把这事给忘了。现在被一提醒,突然想了起来。 不会吧,难道姐姐昨晚说要开始努力锻炼,其中还真包括剑术?琼恩倒是不反对了,事实上,他很喜欢看女孩子持剑,有一种柔美中透出的英武气质,正是他极喜欢的类型。但想到珊嘉姐姐挥剑砍人的场景,总觉得还是有点怪怪的…… 然而莎珞克紧接着就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啊,说是去练剑,」魅魔笑吟吟地说,「我也很奇怪呢。」 「去看看。」梅菲斯说。 穿过一处回廊,梅菲斯带着琼恩进入训练场,还在外面就已经听见了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进去一看,发现是两位少女正在对战——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对战,而是单方面的攻击和单方面的防御。攻击者是珊嘉,手持那柄被她命名为「紫荆」的刺剑,而防守者则是一位俏丽的短发少女,身穿火红色皮甲,戴着两只寒光闪闪的爪套,正是猫女琪娅。而奥嘉莱斯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梅菲斯站在门口,目光在场内一掠而过,当她看见猫女的时候,不由得明显地怔了一怔。 「琪娅·火刃?」她仔细看了几秒钟,低声自语。 「你认识她?」琼恩问。 「兽神玛拉的选民,我怎麽会不认识,只是……」少女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琼恩,「她为甚麽会在这里?」 第二十二节 梅菲斯的紧张 「她为甚麽在这里……说来话长,有空再跟你解释,」琼恩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反正有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放心甚麽?」 「我没打她的主意。」 梅菲斯笑起来,「你是不敢吧。」 琪娅不算绝色,但也称得上美人,身段窈窕,面容俏丽,而且做为猫女,比起其他女子而言更多了一份猎奇感。琼恩对甚麽猫耳娘之类的存在没有特别嗜好,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倒也不介意尝尝鲜,增加经验。但问题就出在这个「猫」上,琪娅是兽化人,也即是说她原本是人类,得了兽化症(具体说是猫化症),所以才变成了猫女——而兽化症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传播途径最常见的是血液,其次便是性交…… 当然,并不是说琼恩把琪娅推倒,就一定会感染上兽化症,这是有概率的,具体数值因人而异,但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概率,琼恩也不想冒这个险。他可不想一夜风流,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自己长出猫耳朵和尾巴,那太可怕了。或许这也是奥嘉莱斯会留下琪娅,并且把她安排在珊嘉身边的原因之一吧,反正琼恩只能看,不敢吃,不会给珊嘉增加潜在的竞争对手。 这个世界魔法发达,很多疾病都能够用神术直接治疗,但兽化症是个例外,再高明的牧师用再强力的神术也无法祛除。只有月女神的教会据说掌握了一种秘密方法,能够治愈兽化症,让患者恢复原状。这种传言是否可靠尚未可知,就算当真属实,琼恩也不可能上门求助,他一个莎尔选民,阴魂城巫师,跑去苏伦神殿,那不是自寻死路麽。 其实梅菲斯昨日也见过琪娅,只不过,她当时看见的是一只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呼呼大睡的黑猫,以为是珊嘉养的宠物,所以不曾在意。当然她这个想法也并没有错,琪娅目前的地位,确实就是珊嘉的宠物,兼职保镖。 如今看来,她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陪练。 即便以琼恩这种外行人的眼光看来,珊嘉的进攻也是破绽百出,持剑的姿势倒还算像模像样,但每一次刺击都明显缺乏力道,速度也不够快。倘若是当真交手的话,只怕一照面就被琪娅打倒了。但现在是在练习,不是实战,琪娅显然被限定了不准反击,甚至不能闪避,只能防御,所以就比较郁闷了。即便如此,她依旧还是很轻松就化解了珊嘉的全部攻势,两只爪套在身前纵横飞舞着,将对手刺来的每一剑都稳稳地格开。 铿! 珊嘉又一次出剑,然後又一次毫无悬念地被爪套挡了回来。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她根本就没有一丝机会攻破猫女的防御。她轻轻地喘息着,胸口一阵阵起伏,脸颊通红,鬓角上已经能够看到晶莹的汗滴,显然也已经很疲倦。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打算停下来休息,而是再度举起剑,指向琪娅。 然後她唰地刺出。 这一剑速度很快,力道也足,角度不算刁钻,但如果是琼恩来应付的话,只怕还真要手忙脚乱。可惜珊嘉的对手并不是琼恩,而是琪娅。猫女默不作声地双爪一合,彷佛一对铁钳,精准地便将刺剑封住了。 眼看这一剑又要像之前一样徒劳无功,珊嘉陡然手腕翻转,细长的剑身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硬生生地从两只严丝合缝的爪套中穿过,彷佛一条银光闪闪的毒蛇扭曲着身体,以诡异的角度倏忽从洞穴中窜出,张开獠牙扑向猫女。 琪娅完全没有料到这种变化,但她终究反应灵敏,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偏转,避开要害。珊嘉惊呼一声,刺剑已经直掠而过,嗤地划破皮甲,在猫女的右臂上切开一道浅浅伤口。魔法火焰和寒冰的光芒交错闪过,伤口处的血肉瞬间变得焦黑凝固,像是被高温灼烧过,表面却又笼罩着一层淡蓝色冰霜。而在冰霜之中,几缕黑气正隐隐流动,像蛇一样朝猫女的体内渗入。琪娅一直平淡木然的面容无法抑制地扭曲起来,像是遭受到难以想像的痛苦,汗珠滚滚之下,身体颤着抖,但依然是一言不发。 「对不起对不起,」珊嘉慌慌张张地道歉,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没事吧……」 「好了,今天的剑术训练到此为止。」站在远处的奥嘉莱斯及时发话,她翻开书,白光从其中一页发出,射在琪娅的伤口上。冰霜被瞬间消融了,火焰灼烧的痕迹也消失不见,血流淌出来,先是紫黑,慢慢转成红色,最後渐渐止住。奥嘉莱斯瞥了站在门口的琼恩和梅菲斯一眼,将书交给珊嘉。 「休息一小时,下午一点钟继续。」她说,然後消失。 珊嘉将刺剑「紫荆」放在《命运长夜》的封面上,默诵咒文,实体剑身随即虚化,隐入书中。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抬起头,正要和琪娅说话,这时候才发现门口的两人。 「上午好,艾弥薇。」珊嘉笑眯眯地和梅菲斯打招呼。 梅菲斯笑着点头示意,却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琼恩心中奇怪,但也没多问,「该吃午饭了,姐姐,」他说,「今天是艾弥薇亲自下厨呢。」 ※※※ 坦白地说,梅菲斯的厨艺确实不算高明,虽然也不算特别差,大致上属於中等偏下的水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但色香味甚麽的,那就不能苛求了。而且她不会做任何肉类食品,一桌子全是清淡素菜,让琼恩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也实在是饿了,顾不上挑三拣四。 吃完午饭,珊嘉回房间休息,她有午睡的习惯,只要有条件都会尽量小憩片刻,琪娅自然陪伴着她。兽化人的自愈能力很强,虽然比不上吸血鬼那麽变态,但比寻常人类要优秀得多,没过半个小时,猫女的伤口就已经基本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 尽管如此,珊嘉那一剑还是给琼恩和梅菲斯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於他们走在路上都还在讨论这个话题。 「珊嘉姐姐那把剑很了不起啊,」梅菲斯说,「火焰丶寒冰,还有虚弱诅咒,一击能够同时附带三种魔法效果,这已经足以称之为神器了吧。」 「嗯。」 攻击时会附带魔法效果的武器,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罕见,大城市的魔法商店里往往都有出售。但正如梅菲斯所言,能同时附带三种不同类型不同学派魔法效果的武器,那可就太难得了。甚至可以说,这已经违背了通行的魔法学原理。 「你从哪里弄到那把剑的?」梅菲斯问,「刺剑本身就是非常少见的武器啊。」 「和我没关系,是奥嘉莱斯女士送给她的。」 「难怪,」梅菲斯点头,「多重魔法效果复合,虽然不符合现在的魔法学原理,但如果是在千年前的耐瑟时代,倒也不算甚麽吧。」 「是啊。」 「那这件呢?」梅菲斯摸了摸脖颈上的辉阳护符,「也是你从星陨城里拿来的?」 「不是,」琼恩摇头,「这是我那位胖子老师送你的礼物。」 「那家伙啊。」 少女的脸上明显露出厌恶之色,但也并没有再多说甚麽。「琼恩,」沉吟了半晌,梅菲斯忽然开口,「你确定珊嘉姐姐以前从没学过剑术?」 「当然确定。」 「是麽,那真奇怪……」 「怎麽了。」琼恩不解。 「珊嘉姐姐最後刺出的那一剑,」梅菲斯顿了顿,斟酌着言辞,「非常非常之……老练,正常情况下,没有几十年的苦练是不可能办到的。」 「是吗?」 梅菲斯没有注意琼恩语气中的些许异样,「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她说。 「巧合吧,」琼恩笑起来,「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她握剑呢,一次都没有。」 「有可能吧,」梅菲斯点点头,勉强赞同琼恩的说法,「虽说这种概率极小,但也确实是存在的。」 「嗯。」 沉默片刻,琼恩轻声问,「真的很厉害麽,艾弥薇?」 「甚麽真的很厉害?」梅菲斯莫名其妙。 「珊嘉最後那一剑,」琼恩说,「真的很厉害是麽?」 「很厉害,」梅菲斯确定,「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的步法没能配合上,琪娅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果是你呢,」琼恩假设,「易地而处的话,你能接下这一剑吧。」 「有防备的话,应该没问题,」梅菲斯说,「但如果没有防备,那麽……很危险。」 「唔。」 「所以你很紧张?」 「我紧张?」梅菲斯愕然反问,「有吗?」 琼恩点点头。 少女站定脚步,静静地想了片刻,然後笑了起来,「被你这麽一说,好像真有点呢。」 「那是为甚麽呢?」 「不知道,不过呢,琼恩,告诉你一件事,」梅菲斯笑着看向他,「我曾经设想过一种场景哦,很傻很傻的场景。就是有一天,珊嘉姐姐对我说,我们来决斗吧,胜利者留下,失败者离开。我答应了,於是决斗。」 「真傻。」琼恩评价。 「是啊,自己都觉得傻,幼稚极了,像小孩子的想法,」少女微微笑着,「但是真的这麽想过哦,不骗你。」 「她怎麽会是你的对手,这种决斗根本毫无悬念吧。」 「未必啊,」梅菲斯很认真地说,「如果最後那一剑不是巧合,而是她的真实本领,那麽我可以断言,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流的剑士,完全有和我一战的资格——当然,最终还是我会赢。」 「不会有那一天的,」琼恩说,像是向少女保证,又像是自言自语,「而且……」他深深吸了口气,彷佛下定决心,「就算真的有那一天,艾弥薇,你要面对的,只怕也不会是第一流的剑士。」 「那是甚麽?」 「是第一流的巫师,」琼恩说,「一位大奥术师。」 第二十三节 收割 「巫师?」梅菲斯稍稍怔了怔,随即释然,「珊嘉姐姐在学习魔法啊。」 「『学习』吗?」琼恩苦笑,「我倒也希望是学习,只是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回忆』啊。」 「回忆?」梅菲斯彻底被搞糊涂了,「甚麽意思?」 琼恩看看四周,他们从梅菲斯的房子里出来,沿着小路一直走,现在已经到了河边,再过桥就进入镇子了。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虽然有风但并不冷峭,柔柔地吹拂在脸上,有种清甜的气息,琼恩随意在石桥的护栏上坐下,示意梅菲斯陪在他身旁。 「你觉得,凡人能够转世吗?」他问,「就像穆罕瑞德和恩瑟的神王们那样。」 梅菲斯思考了几秒钟,「或许吧,」少女不确定地回答,「对此我不是很了解——等等,」她陡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珊嘉姐姐……」 「目前还只是猜测。」 琼恩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梅菲斯,包括他的古怪梦境(阿拉莎被杀的场景),包括在莎尔神殿中的遭遇(尤其是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包括奥嘉莱斯对珊嘉的亲切和看重(以及奥嘉莱斯和阿拉莎的关系),等等等等。「大致上就是如此,」他最後说,「你怎麽看呢,艾弥薇。」 「这个,我觉得麽……」梅菲斯迟疑着,琼恩所说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常识范畴,一时间也有些消化不了,「你是说,你认为珊嘉姐姐是,那个,那位王后……」 「阿拉莎王后。」 「呃,对,你是说,珊嘉姐姐就是阿拉莎王后,她们的关系,类似於神王的转世——是这个意思对吧?」 琼恩点点头。 他自己心神烦杂,所以说得也有些混乱,梅菲斯在头脑中慢慢整理着信息,思绪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也明白了真正令琼恩忧虑的关键所在。「所以现在你担心的是:珊嘉姐姐有可能会恢复做为阿拉莎王后时的记忆?」 「是啊。」琼恩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於他来说,珊嘉是阿拉莎的转世,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甚麽大不了。虽说其中可能隐藏着甚麽秘密,潜伏着甚麽阴谋,但这些都不重要,都是「可以解决」的,至少是「有可能解决」的。真正无法解决的关键所在,就是珊嘉是否会恢复作为阿拉莎时的记忆。如果不恢复,那麽一切好说;如果当真恢复……那一切就全乱套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陪伴在身边十七年的姐姐,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荒诞的事情,怎麽可以接受! 只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你不接受就不会存在,你不愿意就不会发生——很多时候还恰恰相反,越怕甚麽越来甚麽。就目前看来,珊嘉正在逐步回忆起自己的前世,或者说阿拉莎正在「苏醒」,无论是前日击杀海神安博里的星坠术,还是刚才刺伤猫女的那惊艳一剑,都是很清楚的证明。虽然目前还都只是「技能」,不涉及人物关系和情感之类,但谁能保证以後呢? 谁也不能保证。 无论以甚麽标准来衡量,梅菲斯都称得上聪明机变,见多识广,但面对这个问题,她也同样无计可施。「但就像你自己说的,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少女安慰说,「既然是没有确定的事情,没必要现在想太多,也许根本就是你猜错了呢。」 这种话说得虚弱无力,连梅菲斯自己都没底气,纯粹是为安慰而安慰。好在琼恩原本也就没抱甚麽期待,他对梅菲斯说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是找个倾诉的对象,否则闷在心里实在难受。话说出来,整个人也就轻松了许多。 「对不起,艾弥薇,」他歉意地说,将少女抱在怀里,「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 「为甚麽呢?」梅菲斯反问。 「因为……女孩子都不会喜欢男朋友在自己面前谈论别的女孩子吧。」 「是啊,但她不一样,她是你姐姐嘛,」梅菲斯非常认真地回答,「她是你姐姐,所以我不会嫉妒她的。」 ……但是她不仅仅是我姐姐啊。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没有再提起,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呃,对了,艾弥薇,」琼恩想起一件事,「你上午说,琪娅是兽神玛拉的选民?」 梅菲斯当时说这句话,琼恩是有些惊讶的,他知道琪娅应该有些来头,不是寻常之辈,毕竟是能够胜过莎珞克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位选民。兽神玛拉并不是甚麽厉害角色,在物质界的名声和影响力大致和海神安博里差不多,信徒主要是蛮荒地区的野蛮人丶猎手丶有智力的野兽丶邪恶的兽化人之流,属於低阶神明。琪娅是兽化人,而且显然非良善之辈,信仰玛拉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要说她是选民,似乎还有点不够格吧,至少从没见她显露过甚麽特别惊人的本领。 「只是名义上的选民,」看出琼恩的疑惑,梅菲斯解释,「并没有被授予任何神力。」 「为甚麽?」 梅菲斯耸耸肩,「谁知道。」 她所知道的,是1369dr的秋季,十六名「黑血」(people of the bck blood,玛拉教会中高阶神职人员的称号)在北地冰原中秘密集会,然後由於某种外人所不知晓的原因,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内战。最後的结果是九人丧命,其中就包括兽神的前任选民安斯(anth)。剩下的七人之中,原本位阶最低的琪娅·火刃脱颖而出,获得神明认可,继承了安斯的位置。据说当时兽神的化身降临物质界,将自己的武器『血歌』赐予琪娅,作为她新一任选民身份的证明,但却没有授予她任何神力。这确实是很奇怪的事情,不但外人想不通,就连玛拉教会的内部人员自己都不明白。 此外,寒冬女神欧吕尔的教会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就在去年的五月,琼恩和梅菲斯当时正在下层界中和邪魔血战,「冰女王」伊莱克拉(iyraclea,寒冬女神选民)在瓦萨(vaasa)的大冰川(the great gcier)遭到一头龙巫妖袭击,落败身死,其後欧吕尔的教会也发生了隐蔽但规模庞大的重组,原本的六大「冰冠」(寒冬女神教会中最高阶牧师的头衔)减少到四名,一位来自北地的男性霜巨人手持女神的战斧「冰之抚」登上选民宝座,但据资料显示,他也同样没有被真正授予神力。 「教会内部曾经讨论过这两件事,」梅菲斯说,「占多数的意见是:塔洛斯的新一轮收割开始了。」 「收割?」 这个词让琼恩听起来有点耳熟,然後他想了起来。当日在星陨城中,拉加看见卡斯图一行人时,也说了句类似的话。「收割是指甚麽?」琼恩虚心请教。 「农夫种庄稼,见过麽?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就是这个意思。」 塔洛斯是风暴之神,不是农业之神,但他对收割这种活动的爱好却是情有独钟,乐此不疲。在历史上,塔洛斯曾经多次指引帮助凡人成为神只,作为自己的从神,然後等待着他们成长丶壮大——最後在恰当的时候吞拼他们的神职,夺取他们的力量。这种行为被其他神只的教会戏称为「收割」,倒确实是个非常形象的比喻。 「塔洛斯目前有四位从神,冬神欧吕尔丶海神安博里丶兽神玛拉和巫妖神维沙伦,」梅菲斯进一步解释,「海神是诞生於第一纪的远古神明,不容易对付,除了她之外,另外三位都是由凡人升格而来。其中维沙伦刚刚封神还没几年,只是个半神,属於幼苗,忽略不计。剩下的欧吕尔和玛拉,无论从甚麽方面来判断,都已经符合塔洛斯的收割标准。庄稼成熟,就该收割;猪养肥了,就该杀了。」 她的口气漫不经心,提及这些神只的名字时全无半点敬意,彷佛只是看着一群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倘若让别人听到,只怕会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个世界宗教势力极度发达,人人都是信徒,不同神只的教会之间虽然会互相攻击甚至厮杀,但对「神只」这种存在本身的尊崇景仰还是共通的。好在琼恩和她相识已久,自己也不是甚麽虔诚信徒,所以全无所谓。 「这麽说,兽神和冬神快要完蛋了?」琼恩问。 梅菲斯摇摇头,「从以往的资料来看,只怕是已经陨落了,否则不会出现这种教会领导层大规模清洗重组的情形。前几天桑比亚那边传来消息,说安博里教会有些异动,看来塔洛斯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要轮到海神了吧。」 「海神已经被摧毁了。」琼恩轻声说。 少女怔了怔,「甚麽?」 琼恩把星陨城中发生的事情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梅菲斯听完,默默点了点头。「那只大乌贼应该是斯拉卡瑟(srkrathel),海神的选民。安博里显然是被塔洛斯逼迫,以圣者形态附体在它身上,结果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她微微冷笑,「第四纪果然已经到来了啊。」 第四纪? 这个词琼恩已经不陌生,在幽暗地域的时候,欧凯就两次提及,却始终没有给一个明确解释,没想到从梅菲斯口中又听到了。「第四纪是甚麽呢?」他问。 然後他听到了一个简洁而又正确无比的答案。 「第三纪终结之後,就是第四纪了。」 第二十四节 好人卡 天地开辟,光暗战争,无数神明自混沌中诞生,又如流星般陨灭,巨龙和精灵相继统治大地,然後相继崩溃,直至耐瑟瑞尔建国,其间共计一万五千年,被大地先知阿辛多命名为「第一纪」,又称为「传说时代」或者「创始时代」。 耐瑟瑞尔帝国传承三千五百年,诞生了灿烂眩目的魔法文明,翱翔天宇的浮空城是大奥术师君临世界的证明。最後一场浩劫,帝国的辉煌彻底结束了。同样根据阿辛多的命名,这段时间被称为「第二纪」,又名「英雄时代」。 随着第二纪的帷幕徐徐降下,第三纪悄然来临。耐瑟瑞尔陨灭之後,天界圣光遍照大地,神明走上前台,成为凡间的真正主宰。尤其是动荡年代之後,神明对物质界的控制骤然增强,几乎达到了理论上所能存在的顶峰。时至今日,整个费伦大陆几乎无处没有教会,无地不建神殿,无人不是信徒。凡人从出生到死亡,乃至於死後归宿,都在神明的掌握之中。也正因为如此,第三纪又被称为「神明时代」。 「第四纪的说法,最早出自大预言师阿兰多的着作《诸世纪》,」梅菲斯说,「阿兰多沿用大地先知有关第一纪和第二纪的说法,提出了第三纪『神明时代』。并且在《诸世纪》的最後一页,用隐晦的诗句暗示了第三纪的终结和第四纪的到来。」 「那第四纪是甚麽时代呢?」琼恩问,「神明时代结束了,接下来是甚麽?恶魔时代?魔鬼时代?」 梅菲斯笑着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第四纪的说法,我也是前几天才听大主教提起,就知道这些。你如果有兴趣,有空我带你去拜访大主教,你直接问他吧。」 「嗯,好啊。」 对於这位梅菲斯口中常常提及的提尔大主教,琼恩还真的是挺好奇,很想能够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不过这种事情倒不必忙於一时,反正对方只是个老头子,又不是漂亮姐姐,无需着急,还是先陪身边的女朋友逛街比较要紧。 两人走过石桥,进了特加尔镇。或许因为是刚过午饭时间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琼恩一路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让梅菲斯莫名其妙,「怎麽了?」她问,「你在看甚麽啊。」 「我怕有一群人跳出来要和我决斗啊,」琼恩说,「庞罗先生不是这麽告诫我的麽。」 少女怔了怔,噗哧一声笑出来,「希欧那家伙骗你的啦。决斗这种事情,塔瑟谷的法律早在一百七十多年前就禁止了。他开个玩笑而已,你也当真?」 「……太过分了!害得我提心吊胆了半天,下次见到一定要找他算帐——」 「兰尼斯特先生要找谁算帐吗?」 琼恩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便从背後响起,回身看去正是希欧,身旁还有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长得都挺漂亮,眉眼尤其精致。「下午好,两位,」他笑着打招呼,「刚才在聊甚麽呢?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啊。」 「哦,没甚麽,他说很想找个机会揍你一顿,」梅菲斯朝希欧以及他的两位女伴点点头,「下午好,妮可丶茉莉娅,这是准备去郊游吗?」 「是啊,今天难得休假,天气又这麽好,不去野外走走实在太可惜了。一起去吗,两位?」 「不了,我们还有事。」 交谈几句,希欧先行离去。琼恩看着他一手揽着一位少女,左拥右抱,不由得有些奇怪,「艾弥薇,圣武士的戒律里,难道没有禁止这种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吗?」 「你情我愿,又不是重婚,谁管得着,」梅菲斯淡淡说,但显然她对希欧的做法也并不是十分欣赏,「其实……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啊,是吗?」琼恩诧异,「以前他是甚麽样的?」 「你所能想像的最标准的圣武士的形象,就是他以前的样子,」梅菲斯说,「严谨丶认真丶一丝不苟,偶尔开个玩笑,往往还是超级冷的那种,让人半天反应不过来。」 「那怎麽变成现在这样了?」琼恩越发好奇。 「被打击了,」梅菲斯说,「他曾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暗恋了整整十年,终於有一天鼓足勇气去表白,结果被拒绝了。那个女孩子对他说了一些话,具体内容我不知道,反正最後一句话是:我一直只把你当哥哥看待。」 「……原来是被发好人卡了。」 「好人卡?」梅菲斯没听懂,「甚麽东西?」 「没,没甚麽。」 因为感情挫折,导致性情大变,这种故事听起来虽然老套,但现实中确实也常见,不足为奇。不过说实话,希欧相貌堂堂,完全称得上英俊,又是庞罗家族的长子,可谓出身名门,自己更是提尔的圣武士(提尔教会中,圣武士地位极高,超越绝大部分神职人员,仅次於极少数大主教和长老),有这样的条件,痴情追求十年,结果还是被人给发卡了。不知道那位女孩子又是何等的绝色美人,眼光如此之高,或者……是早就已经心有所属? 「都不是,这其中另有原因,」梅菲斯说,「当然确实是了不得的大美人,从1362dr到1370dr,接连四届『星之花』头衔的得主都是她呢。」 「哇,厉害啊。」 「动心了吧?」少女白了他一眼,「听我这麽一说,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本人啊,你这个大色狼。」 「没有没有,」琼恩赶紧否认,「有你在身边,我怎麽还会想见别的女人。」 「骗人,才不信,」梅菲斯哼了声,「男人都一样,听到美女就两眼放光。哪怕身边已经有了最好的,总还是想着更多——不过你想见也见不到,她早就离开塔瑟谷了。」 「哦。」 「很失望吧?」 「没有,真的没有,」琼恩摆摆手,「1362dr就获得星之花,现在都1374dr了,估计该有三十岁了吧,我是喜欢美女,但不喜欢老女人啊。」 「我也会变老啊,」梅菲斯说,声音平静中却透出凛冽杀气,「也就是说,再过十几年,等我也会变成老女人,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是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我错了。」 年龄和衰老,永远是女人最忌讳的话题,琼恩一时失言,只好赶紧道歉,好在梅菲斯似乎并没有当真生气——或者说,她并没有真的在意。「对了,艾弥薇,」琼恩转移话题,「我好像听说过,提尔……呃,正义之神的圣武士,也是可以像选民一样青春永驻的吧。」 「那是『圣化』,和选民还是不一样的。」 选民借助神力,能够极大地延长寿命,同时延缓衰老,相当於「稀释」,把原本的一份时间变成十份甚至百份;圣化则是提尔圣武士的一种神赐能力,并不会延长寿命,而是让身体机能永远保持在最巅峰时的状态,容颜则维持获得圣化时的模样,至死不变。 「圣化是最高阶圣武士才能获得的神恩,我是没有的,」梅菲斯说,「但我是神子,以拥有的神力总量而论,甚至胜过低级神明,长生不死办不到,如果只是保持容颜不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你生气甚麽啊。」 「我是生气你这种喜新厌旧的念头!」 「好吧,还是我错了……咦,这是哪里?」 不知不觉间,琼恩已经跟着梅菲斯走到了一座院子前,残破的围墙和杂草丛生的庭院,以及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都清楚表明此处已经荒废多年,理应无人居住。「你在这等我一会,」少女对琼恩说,一边将脖颈上的辉阳护符取下,小心地放进怀里,「我进去一趟,很快就出来。」 琼恩正要答应,一个枯涩无比,隐约带着刺耳摩擦的声音突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他是你的朋友?」 梅菲斯怔了怔,「是。」 琼恩抬起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来自暗中的目光所注视——而且那目光中并不包含丝毫温暖和善意。「让他也进来吧,」几秒钟後,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麽年轻的巫师了。」 「啊?可是……」 大约是对方的提议太过於出乎意料,梅菲斯明显有些惊讶,她看向琼恩,用目光征询着他的意思,而後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走吧,」少女略一沉吟,随即做出决定,「你跟着我。」 门在他们面前自行打开了,发出吱呀吱呀的难听声音,像是长久没有使用,已经朽坏。梅菲斯握着琼恩的手,带着他走进房子,然後砰地一声,门在背後又自己关上了,室内顿时一片黑暗。紧接着,绿色丶紫色和浅蓝色的火焰同时在地面燃起,像蛇一样游走着,描绘成一个结构简单的魔法阵。 「站稳!」梅菲斯提醒。 话音未落,琼恩已经感觉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地面像是变成了虚无,整个人刹那间坠落下去。他早有心理准备,虽惊不乱,正待激发浮空术,一开始那个枯涩的声音突然又在耳边响起,「止!」 随着这一声吐出,琼恩发现自己再度踏上实地,但已经不再是那间房屋中,更像是个地下室,头顶丶墙壁以及脚下,都是被精细打磨过的石块,平滑如镜。地下室不大,被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奇怪仪器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给人留下走路的通道。梅菲斯依旧在他身旁,而在前方相距十馀尺处,一个消瘦无比的人影从仪器堆中慢慢直起腰来,红光闪烁的双眼凝视着琼恩。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他的骷髅脸上,反射出象牙般的乳白色微光。 琼恩倒吸了一口冷气。 「巫妖!」 第二十五节 大长老 琼恩并不是之前没见过巫妖——事实上他经常碰见,而且还个个都是顶级角色。第一次出阴魂城他就遇到了拉沃克,回程的途中又碰见了奥沃,这两位都是存在於此世超过两千年的大奥术师;接着去塞尔,又碰到了萨扎斯坦,这位是红袍巫师的领袖;回到阴魂城没多久,去了幽暗地域,这次撞上的是一位灵吸怪巫妖,虽然比不得前几位名声显赫,也曾经是奥灵多尔的长老之一;接着在幽暗地域待着,一不小心坠入下层界,结果居然撞上了萨玛斯特,昔日名震大陆的龙巫教之主。 既然已经有如此「丰富多彩」的经历,按道理说琼恩对巫妖这种存在已经司空见惯了才对,然而这一次,他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因为,这里是塔瑟谷,是提尔教会谷地教区的大总部所在啊。 能够躲在正义之神的眼皮底下,这位巫妖的隐遁能力也未免太强了吧——不,不对,这地方并非偶然发现,而是梅菲斯主动要来的,眼前的巫妖就是她要找的人,而且听他们对话,很明显是旧识。如此说来,莫非这名巫妖和她一样,也是提尔教会的成员? 不至於吧…… 虽说提尔是正义之神,不像兰森德尔(晨曦之神)或者克兰沃(死神)那样对亡灵深恶痛绝,但巫妖这种存在,因为受到负能量的侵染,无论生前有多麽善良,黑暗和邪恶都是它最终的归宿。所以从本质上说,巫妖和善神就是完全对立,无法相容的。唯一例外的是「高等巫妖」,例如拉沃克手下的那位瑞哈格拉斯先生,在转化时使用了更严苛更危险的特殊方法,从而能够保持原本的善良天性。但普通巫妖和高等巫妖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前者眼眶里的光芒是刺眼的橘红色,後者则是微弱的银白色。而站在琼恩面前的这位,空洞眼眶里泛着的是不折不扣的红光,正是最标准的邪恶巫妖无疑——除非他戴了能够变色的隐形眼镜。 这是怎麽一回事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梅菲斯和巫妖的交谈已经开始了。「汉密尔顿长老,」她稍稍躬身,有些随意地行了个礼,「下午好。」 长老? 琼恩听到了这个词,他的思维稍稍变得清晰了一些。和梅菲斯在一起待久了,对提尔教会的位阶体系也算是有所了解。大主教最高,是一个教区的领袖,又称「衡平者」(keeper of the bance),其下是副主教,通常是两至四名,称「明察者」(vigint watcher),再其下是四级正式牧师,分别是「制法者」丶「持律者」(wkeeper)丶「裁判者」丶「守护者」,最後则是见习牧师「诵习者」,一共七阶。在此之外,又有「圣武士」和「大长老」,独立於七阶之外,前者是神明选中的战士,後者则往往是德高望尊的老前辈。梅菲斯刚刚称呼这名巫妖为「汉密尔顿长老」,那麽他果然是提尔教会的成员了,而且地位还非常高——大长老因为资历辈分的关系,虽然名义上的位阶只等同於副主教,其实往往是大主教见了都要礼敬的角色。 只不过,提尔居然会挑一个巫妖做大长老,看来正义之神果然是个瞎子…… 「不用表现得这麽惊讶,年轻人,」彷佛看穿了琼恩的心思,巫妖慢悠悠地开口,「巴尔的女儿能做圣武士,我一个巫妖长老有甚麽奇怪的。残疾人的心理,从来都是比较另类,让人捉摸不透,无需太在意。」 「……」 所谓残疾人云云,毫无疑问是指提尔了。因为根据教会典籍记载,正义之神每次在凡间显圣,都是以双目全盲丶右手齐腕而断的重度残疾形象出现。巫妖的话,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道理,但居然以这种口气提及自己信仰的神只,说严重点是亵渎,说轻点也是不敬吧。 但不管怎麽说,这名巫妖的长老身份,看来是确定无疑了。 梅菲斯适时插话,把琼恩从瞠目结舌的石化状态中解放出来,「长老,对那两件东西的分析有结果了吗?」她问,「大主教正等待您的消息呢。」 「有了有了,」巫妖说,「和你预想的一样。」 他从黑色长袍中伸出右手,白森森的骨掌中托着两件东西:一柄骨杖和一枚戒指,在灯光下折射着冷幽幽的微光。琼恩不认识戒指,却觉得骨杖有些眼熟,再看两眼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昨天干掉的那名苍白领主手中拿着的法杖麽。当时他忙着用飓风阻挡骨龙,苍白领主是梅菲斯解决的,战利品自然也落入她手中,琼恩压根没过问,几乎都给忘了。 像是得到甚麽指令,骨杖从他的掌心缓缓飞起,悬浮在距离地面约八尺的高度。然後巫妖抬起脚,「砰」地一声,重重踹在他旁边的一座半椭圆形的奇怪仪器上。「喀喇喀喇喀喇」的动静顿时在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里响起,像是有一大堆齿轮同时开始转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後,一道碗口粗的淡绿色圆形光柱骤然自头顶斜斜射下,将骨杖罩在其中。 被绿光一照,原本乌黑如墨的骨杖像是褪色了似的,表面颜色快速淡化,直至变成无色透明,彷佛水晶,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内部埋有一根纤细如发丝的银线,那是法杖的「芯」。巫妖「噗」地吐出一口寒气,反手一拳打在背後正方形的黑匣子上,随着隆隆声响,头顶又有两道光柱照下,一蓝一紫,和原本的浅绿色光柱交叉,将骨杖罩住。在巫妖身後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骨杖的投影出现了,它在不断地快速放大,十倍丶百倍丶千倍丶万倍,那根细细的银线已经变得比成年人的手臂还粗,然後琼恩和梅菲斯终於看清楚它上面原来还刻着一个图案,不过还看不清楚到底是甚麽。 投影继续放大,让那个图案最终占据了整个墙壁,现在终於能够看清楚了,然而琼恩还是没看懂。感觉像是副抽像画,而且比毕加索还毕加索,线条非常杂乱,勉强能辨认出有柄短刀丶有个月亮,似乎还有张人脸——或者是马脸,因为确实太长。 幸好巫妖没有出谜题的打算,他紧接着就说出了答案,「这是乌梅城耐诺家族的家徽,」他对梅菲斯说,「第三代家主加图索在535dr绘制的。那家伙是个天才亡灵师,但在绘画上的水平真是惨不忍睹,偏偏又自以为是。後来第五代家主雅柯实在看不顺眼,在614dr对家徽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变成了这样——」巫妖抬起手指,在空气中潦草地画了几笔,也不管别人有没有看清楚,「所以这个家徽真正的使用时间,只有从535dr到614dr之间的七十九年,此前还没出现,此後就改掉了,真是短命哪……」 「长老——」梅菲斯打断巫妖的长篇大论。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没兴趣听这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巫妖喃喃抱怨着,「言归正传,这柄法杖主体是用龙的肋骨磨制而成,从气味判断像是黑龙,杖芯是一根老年雄性独角兽的额发,杖端的球形苍蓝石里面囚禁着八只夜影。另外,法杖上刻有十六个连环重叠的招魂法阵,可以让使用者的亡灵招唤法术效果增强四倍,反冲力减少到八分之一,如果一次性激发的话,连骨龙这种大家伙都能操纵。但是法杖上有个隐蔽的禁制,在这里,」巫妖指了指法杖的末端,「让它只能被有耐诺家族血统的巫师所使用,如果落到外人手里,就只是个废物,甚麽能力都没有。所以昨天你们碰到的那个苍白领主,应该就是耐诺的後裔。」 「可是,乌梅城的耐诺家族,不是在十六年前就被我们……」 「啊,大概是漏网之鱼吧。」 「那枚戒指呢?」梅菲斯问,「也有耐诺家族的徽记?」 「不是。」巫妖说着,将戒指往空气中一放,念了几句咒语,透明水汽在戒指的前方出现,凝固成型,彷佛一面棱镜。那枚戒指原本普普通通,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像是个铁环,但现在透过棱镜再看,顿时就变了样。表面的黯淡潮水般褪去,露出隐藏其中的一个小小的徽章,巫妖再次将它投影到石壁上,然後放大数十倍。 骨龙?不,不对。 墙壁上出现的是一只骷髅巨龙,粗看确实很像昨天刚刚见过的骨龙,但仔细分辨便有区别。它的眼眶并非完全空洞,而是被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细若针尖的紫光从中点点透出,像是夜空中刺破乌云透下的星辰,而非骨龙那种红光烁烁。琼恩记得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这种形象描述,不是骨龙,而应该是…… 「龙巫妖,」梅菲斯说,「这是萨玛斯特的标记。」 「对,萨玛斯特成功发明第一头龙巫妖夏葛瑞拉之後,就改用它做自己的徽记,所以现在很清楚了,耐诺家族的馀党,投靠了萨玛斯特,变成苍白领主之後回来打算复仇,结果又被你干掉了——就是这样。」 巫妖一边说着,一边将骨杖和戒指收回掌中,然後掷还给梅菲斯。「闲话说完,该谈谈正事了,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对吧,」他微微低头,俯视着琼恩,眼眶中的红光轰然绽放,越发显得邪异迫人,中心却彷佛有两点银星在跳跃,「你很让我吃惊啊。」 「唔?」琼恩莫名其妙。 「不满二十岁,已经凝成真名,你在奥术之道上的进境之速,实在是我生平所罕见。阴魂城的魔法教育,着实有一套啊,」巫妖自顾自地说,「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架呢?琼恩,也让我这个埋在地下几百年的老骨头,见识见识传说中古耐瑟帝国的精妙技艺吧。」 「……」 出门在外冒险,难免遇到挑战,琼恩和人动手也不是第一次,但这麽直白的邀战,倒还真是少见。梅菲斯也是颇为意外,正待阻拦,眼角馀光却瞥见巫妖半笼在袖中的左手极隐蔽地比划了一下,她怔了怔,便不再说话。 「如何?」巫妖紧追不舍,「不反对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呢。」 琼恩看看梅菲斯,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主随客便,」他说,「请吧。」 「好极了,」巫妖立刻说,「不过这里太狭窄,换个地方吧。站着别动,放轻松,别抵抗,琼恩。」 他抬手一指,四道灵线从骨节中发出,彷佛绳索般将琼恩缠住,密密匝匝,瞬间变成一个彩色光茧。几秒钟後,光茧散去,琼恩已经消失了。 「镜!」 随着巫妖的真言吐出,一张巨大的光镜在空气中出现,它的表面先是模糊不清,色彩缤纷,云遮雾罩,但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梅菲斯看见了一座圆环形的建筑,在建筑中心的广场上,两个身影正遥遥相对站立着,一个是琼恩,另一个则是巫妖。 没错,就是此刻正站在梅菲斯身旁的巫妖,被称作「汉密尔顿长老」的奇怪家伙,身材丶衣饰丶相貌——好吧,一副骷髅骨架没甚麽相貌可言,但就连骨骼上的纹路裂隙丶色泽暗斑,都是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区别。 「你欠我一个解释,长老。」梅菲斯说。 「唔?」巫妖装傻,「甚麽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但认识阴魂城的布雷纳斯王子,还曾经和他一起结伴冒险过,所谓『想见识见识古耐瑟帝国魔法技艺』的说法,完全是个借口吧,」梅菲斯冷静地指出巫妖谎言中的破绽,「也别跟我说甚麽你闲着无聊,就是想找个人打一架解闷之类的话——你们亡灵哪有『无聊』这种见鬼的概念。」 「嗤,当着男朋友的面装淑女,一转身就这麽说话不客气吗,」巫妖不满地说,「真是没有礼貌啊,艾弥薇。」 「别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别这麽凶,告诉你就是了,」巫妖说,「刚才我用了『命运之眼』看他。」 「甚麽,你竟然……」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圣武士也禁不住脸上微微变色,「你看到了甚麽?」 巫妖看着光镜,里面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交手,他的上下颚骨活动着,用一种梅菲斯从未听过的语言,吐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词。 「翔龙。」 第二十六节 疯狂的巫妖 琼恩和巫妖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朝着无比诡异的方向发展。 作为巫师,最标准的战斗方式自然是尽可能拉开距离丶构建自身防御,然後施法攻击对手。琼恩正是这麽做的,距离一开始就有,考虑到对手的魔法造诣应该在自己之上(别的不论,光年龄对方就至少几百岁了),所以他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很小心地先给自己叠加了几道防御魔法——然而还没等他完成这项工作,就惊愕地发现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 真的是一路「冲杀」过来。 巫妖的长袍下摆不知何时打了个结,系在腰间,露出两根细细的腿骨,袖子也捋了起来,左手提着一柄战锤,右手高举一柄长剑,全都是光芒闪闪的银白色,上面雕满了魔法符文,华丽眩目,而且都大得吓人。他就这样左锤右剑,迈着细腿横冲直撞而来,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吼着跑调的战歌,险些把琼恩的下巴给惊掉。 「这……这家伙真的是巫妖吗?」 能够成为巫妖的,毫无疑问生前都是第一流的巫师,否则根本没办法完成转化仪式,所以「巫妖」就等於「造诣高深的大巫师」,这几乎是常识中的常识,琼恩以前认识的巫妖也无不如此。然而眼前这位,哪有半点大巫师的样子,看那凶猛架势简直比矮人狂战士还彪悍。 当然,世界上并没有哪一条法律禁止巫师学习武技,尤其对於巫妖这种亡灵来说,不用吃饭不需睡觉,也没有老死的问题,时间多得用不掉,钻研奥术之馀练练拳脚刀剑,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但当真遇上这种「理论上可能」的存在,还是把琼恩吓了一大跳。 「哈!」 转眼之间,巫妖已经冲到跟前,他气势威猛地大喝一声,右手长剑当头劈下。琼恩来不及诵咒,匆忙间从怀中取出龙鳞盾,架住了长剑。巫妖一击不中,左手战锤横扫过来,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琼恩的腰部。刚刚施加在身上的防御魔法被激发,一层柔韧的力道将战锤反弹开来,琼恩自己也倒退了两步,借势再度拉开距离,然後抖手掷出两枚石弹。 轰轰两声爆响,石弹准确地击中目标,巫妖的黑色长袍被炸开一个大洞,胸口肋骨至少碎裂了四五根。暗蓝色的魔法火焰从石弹中绽放出来,缭绕翻腾着,吞噬巫妖的骨架——这是琼恩最近的研究成果,用第四阶魔网力量发动石弹术,在其中加入了新的变化。巫妖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看,一股寒气自腹腔中升起,瞬间将火焰扑灭。 「干得不错,年轻人,」巫妖咧嘴大笑,「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看的。」 他脱手甩出战锤,呼啸旋转着砸向琼恩,同时跟着箭步跳上前来,挥剑劈砍。这次琼恩已经有了防备,闪身避开战锤,乾脆利落地用龙鳞盾架住剑,用力将巫妖震退一步,紧接着释放出解离术。这道法术太危险,寻常比试较量中不敢乱用,但对手是巫妖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命匣在,粉碎了也照样复活。 巫妖及时创造出护盾挡在身前,但被翠绿射线一击洞穿,尽管如此,解离术的威力被严重削弱了,未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啧,」巫妖咂了咂嘴,「有点麻烦啊,那麽……」他的右手食指第二个指节陡然爆炸开来,在空气中绽放出一个光灿灿的符号,「锁!」 随着真言吐出,符号一分为二,同时印在交战双方的身上。琼恩正要释放一个法术,陡然只觉全身震动,已经塑造成型的魔法能量像是被冻结一般,硬生生被「卡」住无法发出。 「不,不会吧,」琼恩瞠目结舌,「奥术枷锁!」 奥术枷锁是一道着名的鸡肋法术,甚至可以说是个笑话。它的作用很简单,就是让施法者自己和指定目标之间建立一道联结,或者说是枷锁,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都无法释放任何奥术。从表面上看,这是非常有效的「以弱胜强」手段,在巫师的对抗中,下手可以用它来消弥和上手之间的造诣差距——问题在於,这道法术难度非常高,而且必须施法者自身的魔法造诣比目标高出很多才行,否则基本没有成功率可言。就像这一次,巫妖用可以,琼恩用就不行,当然他也不会。 难道这老骷髅真是铁了心要和我打近身战? 巫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琼恩的猜测,接下来的半秒钟里,他高举银光长剑,疾风暴雨般地挥砍着,把琼恩杀得连连後退。坦白地说,这老家伙的剑术还真不错,生前一定是杰出的武技高手,只是变成巫妖後,骷髅躯体迟钝僵硬,动作变得缓慢,否则早把琼恩砍趴下了。 琼恩实在不明白这个老巫妖到底搞甚麽名堂,主动提出要较量,口口声声还说要见识古耐瑟的秘术,结果硬生生把一场预料中的魔法对决变成了近身战。只不过…… 「如果觉得这样会给你增加胜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啊。」 铿地一声震响,琼恩用盾牌挡下长剑的劈砍,然後一脚踹在老巫妖胸口,让他蹬蹬後退两步,接着探手入怀,摸出四枚棋子掷出,化作四只食人魔,呈扇形将巫妖包抄住。奥术枷锁只能暂时冻结巫师自身的施法能力,却不会连魔法物品都封印,琼恩原本考虑是否派出「女祭司」,毕竟神术者是亡灵的克星,转念一想这巫妖着实太另类,连提尔教会的大长老都能做,估计也未必怕牧师超度,还是直接上食人魔比较保险。 「唔?」 看见突然出现的四尊食人魔魔像,巫妖彷佛是意料之中,却又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他敏捷地往後跳开,避过两支狼牙棒的交错轰击,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琼恩这种棋子魔像的动作速度——比起普通魔像那种迟钝笨拙,它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行动如电出手如风。第三支狼牙棒带着凌厉呼啸声拦腰扫来,巫妖匆忙间举剑一格,「当」地一声,长剑被震得脱手,狼牙棒毫无停滞地重重砸在巫妖的腹部,几乎将他的骷髅身体当场打成两截,远远摔飞出去二十多尺,跌落在地上。他刚刚爬起身,第四尊魔像已经冲到近前,口中发出沉闷吼叫,高举狼牙棒,想要将他砸成一堆碎骨渣。巫妖此时两手空空,又被自己封印了奥术施法能力,眼看无法抵挡,他陡然双手一合,再分开的时候,又已经分别握住了银光闪闪的战锤和长剑。 作弊吗? 琼恩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就否定了,巫妖这一手不是奥术,而是神术,所以不会禁止。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令他目瞪口呆——巫妖高举战锤和长剑,迎着疾奔而来的魔像,震耳欲聋地大吼一声。 「提尔!」 正义之神立刻响应了邪恶亡灵的呼唤,来自天堂山的灿烂圣光自天穹射下,巫妖的躯体急剧涨大起来,变成了一个庞然巨物,比食人魔魔像都高出一大截,他手中的武器也随之变大,洁白圣光在他周围缭绕,编构成一副华丽的白金铠甲,虚虚笼罩住巫妖的骷髅身躯。食人魔扑上前来,却被巫妖後发先至,一锤砸在胸口,轰地一声震响,重若犀牛的魔像被砸得蹬蹬蹬倒退几步,才算勉强把握住平衡。 「干,这是……正气如虹?」 正气如虹,几乎可以算是牧师的最高阶神术,而且必须是善神才能赐予,像莎尔丶罗丝这些神明,牧师就全不会。这道法术使用之後,施法者自身各项能力都会暴增,体型变大,力量变强,动作变快,反应变灵敏,物理和魔法防御全部大幅度提升,同时还会叠加各种强化光环和避邪法阵,有些近似於巫师的「谭森变形」,但威力更大许多,勉强要比喻的话,更像是魔兽世界中人族英雄山丘之王的「天神下凡」。像这种变态的法术,琼恩也只是从书本上看到介绍,从没亲身领教过,梅菲斯纵然是圣武士都不会,如今却被一个巫妖使出来,简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难道这个世界已经疯狂了麽? 「上!」 勉强收敛心神,琼恩对魔像发出无声的指令。就算是正气如虹,对方毕竟也才一个人,自己这边四尊魔像,同样也是超重量级的存在,以多打少,依然还是占绝对优势的。而且据琼恩所知,正气如虹虽然厉害,持续时间却没多久,最多几分钟就会萎下去。 轰轰轰轰一阵连响,巫妖左锤右剑横扫直劈,威猛无比地将四尊魔像全部击退。「了不起啊,以亡魂驱动的魔像,当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呢,」他低声喃喃自语着,然後将手中的长剑往地面用力插下,「那麽,也让你来看看我的作品吧!」 随着巫妖的宣告,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摇晃,烟尘弥漫中,五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从地底升起,挡在了四尊食人魔魔像的面前。 当烟尘散去时,琼恩再一次目瞪口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五个庞大的金属怪物,通体反射着凛凛寒光,而且外形非常之……亲切,全是动物模样。从左往右,依次是老虎丶猿猴丶仙鹤丶蛇和螳螂…… 「看好了,殿下,这就是昔日东方巫师们击败秦檀和他的『十二黄金巨像』,覆灭翔龙第一帝国的秘技:机关术!」 第二十七节 力量 秦檀是何许人也,琼恩并不知道,十二黄金巨像是甚麽东西,琼恩更不清楚。因为食人魔魔像和金属怪物已经开始交手,而且打得轰隆轰隆震天响,所以巫妖最後那一段话,他其实真正听清楚的,只有三个词。 「殿下。」 「翔龙。」 「机关术。」 第一个词让他怔了怔,随即忽略过去。自己无论如何也和「殿下」这种词联系不起来,梅菲斯还差不多,她毕竟是神子,所以肯定是听错了。第二个词倒是明白的,古伊玛斯卡帝国皇室两大派系之一,就是「翔龙」,後来内战战败,他们携带七秘器其中的三件前往东方大陆,征服原住民,建立起庞大的翔龙帝国。据琼恩所知,经过数千年传承,如今「翔龙」的国号虽然依旧,但奇械师的血脉早已断绝,三件秘器先後遗失,统治者换成了原住民,和伊玛斯卡基本上没有甚麽关系了——但巫妖怎麽会突然提及翔龙? 难道说,他也像欧凯一样,发现自己有所谓的翔龙印记? 琼恩心中一惊,据欧凯的说法,这种标志着伊玛斯卡皇室身份的印记是和灵魂一体,类似於巫师的真名,看不见也摸不着,如果同为皇室,那麽很容易辨别,因为印记之间会产生共鸣。欧凯之所以能够发现,因为他在变成恶魔之前,曾经是伊玛斯卡的「学者」,对此毕竟有相当的了解,即便如此,他一开始也拿不准,经过多番试探之後才基本确定。这个老巫妖能一见面就认出来?难道说他也是伊玛斯卡的奇械师,甚至还可能是皇室? 如果说前两个词虽然突兀,总算还属於「正常」的范畴,可以勉强理解。那麽第三个词,就彻彻底底把琼恩给震住了。因为通用语丶耐瑟语里都没有对应的说法,巫妖显然是直接使用了一种特别的语言,大陆上的人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听不懂他在说甚麽,偏偏琼恩就是最後那零点一——因为那根本就是汉语。 「机关术……开玩笑的吧,我明明穿越的是魔法奇幻世界,不是轩辕剑啊。」 尽管上辈子不算太宅,动漫看得很少,游戏玩得也不多,但大宇的轩辕剑系列还是知道的,作为其招牌特色之一,琼恩对「机关术」这个词半点都不陌生,通俗地说就是制造机器人的法门,而且是不用电不用芯片超级能打的机器人,有的还能变形,可谓是神奇无比,相比起来这个世界的甚麽魔像之流不过是傻大个。 可是,为甚麽会从巫妖口中听到这个词呢?一定……一定也是听错了。 然而眼前出现的事实却无情地粉碎了琼恩的幻想。从外形上看,巫妖召出的这五个东西,还真的很像游戏中的「机关兽」。它们并不像魔像那样是一个实心整块,而是明显由无数个零件组装而成,甚至能够隐约看到齿轮丶轴承丶履带之类的装置,灵活机动,运转自如。而且它们并非虚有其表,片刻之间,五个金属怪物就已经把食人魔魔像们杀得节节败退,落花流水。以数量而论,五比四,它们多一个;以力量而论,它们不比魔像逊色;以速度而论,琼恩的萨瓦棋魔像在魔像中已经可以算是罕见的灵敏,但一比较起来就相形见绌,明显还是差了一截。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金属怪物的攻击方式,完全不似魔像那般单调,而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扑击丶揉进丶摔打丶叼啄丶绞缠丶弹射,简直比真正的动物都要灵活多变,又是金属身躯,抗击耐打。琼恩尝试性地用卷轴朝其中一个释放了攻击法术,结果只造成了预料中十分之一的伤害,说明这些金属怪物虽然不是魔法免疫,但也是有很高的抵抗力了。 还真的是机关术…… 形势急转而下,变得对琼恩极度不利起来,然而他一时间无计可施,奥术枷锁虽然鸡肋,但存续期间是无法驱散的。巫妖纵声大笑,指挥其他四只机关兽(姑且如此称呼)和魔像缠斗,第五只「螳螂」却纵跃起来,跳出战团,朝着琼恩飞速逼近。 「仅此而已吗?那可实在让我有一点点失望啊,殿下,」巫妖枯涩的冰冷嗓音在琼恩耳边直接响起,「翔龙的力量,不应该仅仅只有这种程度吧。」 这次琼恩听得清清楚楚,巫妖确实是叫自己「殿下」没错,而且听口气,他果然是发现了自己的翔龙印记。问题在於,他似乎是误会了甚麽——琼恩虽然有翔龙印记,却并不是真正的翔龙奇械师啊。 「欧凯那个死恶魔,把伊玛斯卡皇室吹得神乎其神,好像我有这个翔龙印记就是多麽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结果也没见它给我来点特异功能啊,唯一发挥作用的就是让我能够使用这幅萨瓦棋魔像,总不会所谓的印记,就是单纯起个识别码的作用吧。」 抱怨归抱怨,恶魔也听不见,还是先想办法应付眼前的难关再说。琼恩可不像巫妖,怎麽打都没事,哪怕身体打碎了也无所谓,反正能复活。螳螂飞射而来,被琼恩掷出龙鳞盾,勉强挡了一挡,借此空隙,他的胸口光芒一闪,储存在魔法刺青中的法术发动,将面前的一块地面化作泥沼。 法术刚刚完成,螳螂便自空中落下,正好踏在泥沼中。五个机关兽中,它已经是个头最小的,只有老虎的一半,尽管如此,全身金属结构的分量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四肢刚一踏上泥浆,整个身躯就瞬间沉没下去。琼恩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大喜之下连忙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卷轴,急速念诵,将泥浆再度冻结凝固成石头,把螳螂嵌在其中。他舒了口气,又取出一张卷轴,打算召唤几只怪物上去给魔像帮忙,猛然觉得脚下晃动,彷佛地震,一道裂隙在地面上出现,快速延伸扩大。琼恩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就见一团寒光从裂隙中飞射而出,正是刚刚那只被封埋石中的螳螂。 「噌!」 螳螂在空中稍稍悬停,气势凶猛地亮出两只巨刃般的前足,朝着琼恩快若闪电地当头斩下。危急关头,琼恩下意识地翻身倒地一滚,险险避开。螳螂一击不中,随即转过身来,刃足抬起,指向琼恩。 「请放心,殿下,在这个空间里不会有死亡,」巫妖的声音再度在琼恩的耳边响起,「但是能够击败一位『翔龙』,这可实在令我兴奋不已啊。」 螳螂的刃足高举过顶,照着琼恩疾挥而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光芒! 金色的光从琼恩的身体上迸发出来,彷佛初升的旭日,像是灿烂的晨曦,耀眼夺目,炫丽得令人窒息,瞬间充满整个空间。数以千万计的紫色符文自金光中涌出,星辰般飞舞着,汇聚成一个精巧繁复到无法描述的半圆形图案,那像是个魔法阵,却彷佛只有半边,残缺不全。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自虚空中浮现,缠绕着琼恩的身体,在半圆形图案中蜿蜒游动,张口吞食一粒粒符文,意态徜徉,在下一瞬间,它已经昂起头,金碧色的双眼直直地凝视着螳螂。 然後螳螂碎了。 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准确,更准确的描述是:金鳞龙蛇凝视的那一刹那,以螳螂为中心,方圆十尺的空间猛然震动丶凝固,彷佛被硬生生从周围独立切割开来,变成了一块透明玻璃。紧接着庞大无比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这块玻璃空间——连带被冻结在其中的螳螂——被瞬间粉碎成微小如尘埃的无数块,然後,彻底消失了。 崩溃的并不是螳螂,而是空间。 琼恩缓缓站起,因为刚才在地上的翻滚躲避,他的头发丶长袍上都沾满了灰尘,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然而整个人彷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稳稳屹立在广场中,散发着凛凛气势,彷佛整个天地都匍匐在脚下,直至遥远无垠的尽头。光芒丶法阵和金鳞龙蛇都变得虚化透明,消失不见,然而他的眼睛变得越发明亮,彷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一步一步,琼恩慢慢朝前方走来,逼近巫妖,原本正纵声大笑的巫妖笑声嘎然而止,长袍像是被风鼓起一般膨胀起来,他发出命令,一直游刃有馀地和魔像缠斗的四只机关兽齐齐放弃目标,它们咆哮丶奔跑丶飞翔丶疾射,朝琼恩围攻扑来。 琼恩抬起双眼。 咔!咔!咔!咔! 随着只存在於意识中的四声轻响,四只机关兽毫无半点抵抗之力,先後崩溃丶粉碎,被吞噬进虚无。「仅此而已吗,那可实在让我有一点点失望啊,大长老阁下,」琼恩轻声说,「那麽,让我看看你的力量,是否会给我带来些许惊喜吧。」 巫妖发出低低的嘶鸣,双手同时挥舞,瞬间释放出七八道法术。奥术枷锁是同时封印施法者和对手,其中任何一方的封印消失,另外一方也就获得解放,此时琼恩身上的封印已经无影无踪,从而让巫妖也恢复了奥术施法能力。然而他所有的法术,全都没有起到半点效果。 并非抵御,也并非反弹,更不是魔法抗力。以自身为中心,琼恩周围的空间彷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透镜。巫妖的法术进入空间,然後全部发生偏转,就像光线穿过透镜发生折射,准头完全丧失。 「该我了。」琼恩说。 随着语音吐出,巫妖的身体完全僵住,和前面的例子一样,他周围的无形空间被「冻结」,然後开始碎裂。银白色的灿烂圣光自巫妖体内迸出,如潮水般轰然四溢,试图打破束缚,然而事实证明这是徒劳的。唯一的用途,只是让粉碎的过程延缓了五秒钟——五秒钟後,一切消失不见。 琼恩收回棋子,平平抬起右手,掌心往下虚按,天空开始碎裂,大地急剧塌陷,圆环形角斗场被庞大的黑暗吞噬,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化作乌有。在下一瞬间,他回到了地下室中,看见神情讶异的梅菲斯,以及刚刚被他粉碎掉的那个巫妖。 「果然,『绝对不要在任何半位面中和翔龙发生冲突』,前人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呀,」巫妖嘴里嘟囔着奇怪的话,「幸好我早有防备,派上去的全是拟像和复制品,不然这下子就损失惨重了。」 原来是拟像吗? 刚才摧毁巫妖的时候,琼恩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也没有细想。听老巫妖一说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具拟像,并非本体,难怪他明明已经粉身碎骨,现在又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拟像是极高明的幻术,创造出来的「假身」并非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体,并且拥有本体大约三分之一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它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不被摧毁就会一直存在。很多深居简出的大巫师们,都喜欢弄一两个拟像给自己当助手,既方便又好用。 然而,就算是拟像,也不是那麽容易被打败的吧。这样乾脆利落地解决战斗,摧枯拉朽地打垮对手,根本就超出了琼恩「应有」的能力范围,而且这一切又来得如此突然,转折如此强烈,完全让人没有半点现实感。 就连琼恩自己,其实也没真正明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吧。他下意识地说话丶行动,只觉自然无比,然而回过神来,又觉得恍若梦中。但是那种力量,那种掌握着无比的「力量」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依然还在体内流动着,半点不是幻觉。 不,不是流动,是在跳跃,在震动,在沸腾,像沉眠千年的猛兽苏醒,冰封万里的江河消融,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张躯体,张开爪牙,降临这久违的世界。 正自相对无言,猛然间听得地下室的四个角落里同时传来急促的警报声,这是有强敌入侵的标志。琼恩和梅菲斯都有些意外,巫妖却彷佛早有心理准备,弹了弹手指,光线从四面八方射来,在空中汇集成一幕画面。 在画面中,他们看见了荒芜废弃的宅院丶杂草丛生的地面,还有一位短发丶黑衣,娇小身姿中透着刀剑般凛凛杀气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前走来。 第二十八节 宿命 心在跳。 咚!咚!咚!咚!心脏猛烈地收缩丶扩张,速度越来越快,彷佛下一瞬间就会从胸腔里弹出来。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才发现掌心已经是冷汗涔涔,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是紧张吧,琼恩知道自己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呼吸像要立刻停止,神经像要马上崩溃,下意识地,他想要退缩,想要转身逃跑,但却丝毫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面中,少女毫无表情的面容缓缓逼近。 为丶为甚麽……为甚麽看见她我会这麽紧张?是惶恐?是胆怯?是心虚?是畏惧?是震惊於她梦幻般美丽的容颜吗,还是被她那凛凛森寒的剑气所压迫?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为甚麽会觉得那样熟悉,彷佛在梦里,在意识深处,已经见过千次万次一样。 「不用想逃,逃不掉的,」巫妖低声说,彷佛喃喃自语,「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世界怎样变幻,千山万水相距,天壤地狱隔绝,该相遇的,毕竟要相遇,会重逢的,终究要重逢。因为——因为这就是那『宿命』啊。」 宿你个头!命你个鬼!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老子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吗? 如果能够说话,琼恩很想如此破口大骂,然而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梅菲斯皱眉看着琼恩,又瞥了眼巫妖,手按在腰间取出银剑,「你认识她,长老?」 「认识……不算吧,」巫妖回答,「至少她是不认识我的。所以如果你想和她打一架,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没有这麽说吧。」 「但我知道你有这个想法,女孩,」巫妖说,虽然骷髅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语气却总让人觉得他在坏笑,「当男友对别的漂亮女孩投入过多关注时,用剑来和对方分出高下,虽然有些暴力,却也无可厚非——这,就是青春哪。」 「……送我上去!」 梅菲斯气鼓鼓地看了琼恩一眼,後者依然还在死死盯着画面中的黑衣少女,神情迷醉,目瞪口呆,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就差没流口水了——至少看起来像是如此。「搞甚麽嘛!」她用力咬着嘴唇,「一看见漂亮的就动心,真是岂有此理。以前还没这麽过分,两个月不见,居然变本加厉起来。」 再说了,这娇娇小小的女孩,也不比自己更漂亮吧,身材也一般——好吧,身材好像是稍微好上那麽一点点,主要是有胸……不,这一定是衣服的修饰效果! 魔法阵自梅菲斯脚下出现,将她瞬间送往地面,挡在黑衣少女前进的路线上。「梅菲斯,此地的守护者,」她沉声宣示,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请说明身份和来意。」 黑衣少女停下脚步,目光冷漠地看着她,「让开。」她轻声说。 「无正当理由擅闯他人居所,经提醒仍不离开的——」梅菲斯握紧银剑,「是犯罪!」 「呼!」 轻轻舒出口气,黑衣少女抬起右手,一抹血色光芒在掌心泛起,瞬间延伸成一柄比她自己还高出大半截的巨型镰刀。原本合拢的斗篷无风自动,在背後像羽翼般舒展开来,黑色紧身衣包裹着玲珑浮凸的娇躯,静静屹立在荒芜的庭院中,彷佛一位性感死神。然而她体内透出的冰寒杀意,却让下午两点钟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死吧。」她缓缓说,声音依旧轻柔,带着空灵的磁性。 然後她腾跃而起,身在半空,一刀朝梅菲斯斜斜劈下。 ※※※ 当琼恩勉强回过神的时候,两位危险的少女已经陷入了殊死搏杀中。 由神明亲手赐予,名为「眷恋」的银白圣剑,和彷佛来自最黑暗的冥渊深狱,作为死神象徵的血色巨镰,转眼间已经在空气中交错斩击了上百次,却又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和火星。因为出来时并不曾打算要战斗,除了右臂上的彩虹护腕,梅菲斯没有穿戴任何护甲,淡金色长发简单地在脑後梳成马尾,而作为对手的黑发少女,同样也只有柔软布料制成的朴素衣饰,缠绕在她们身上的,只有炫美夺目的华丽剑气。任何一击,只要斩中的话,双方都会毫无悬念地被杀死吧,然而这种情形并没有发生。 银剑的每一次斩击都宛如雷霆霹雳,像飓风席卷大地,快得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人类目光和意识所能捕捉的极限,但是黑衣少女彷佛未卜先知,预知对手的攻击路线,总是能够提前作出反应,精准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相比起来,巨镰的挥砍速度就要明显迟钝许多,梅菲斯可以轻松格挡,然而不知是否琼恩的错觉,总觉得在同一瞬间里,黑衣少女彷佛能够变幻位置,所斩出的绝对不止一刀,而是来自不同角度的多重攻击,以至於梅菲斯几次被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居然隐隐落入下风。 怎丶怎麽可能? 虽然年纪尚轻,但却绝对是超一流的剑士,自从琼恩认识梅菲斯以来,还从未见她在纯武技的格斗较量中被人压制过,即便是当日那位来自卡拉图的东方剑士,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优势,也不过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光镜中出现的这位黑衣少女,看模样也最多不过二十馀岁,居然能够有这种本事,实在是太令琼恩震惊了。 但是,比起在这里疑惑不解,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 「嘿,我说,殿下,」巫妖在背後叫他,「眼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要打输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难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赶快出去帮忙吗?」 「别莫名其妙叫我殿下,谢谢,更别告诉我说我其实是某个国王的私生子,」琼恩没好气地回答,「而且要说帮忙,你又在这里做甚麽?你难道不是教会的大长老吗?你难道不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吗?看着同僚在外面打架,自己躲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又算甚麽啊?」 「没办法,我不能离开这里,想出去帮忙也办不到啊,」对於琼恩的指责,巫妖丝毫不以为意,「而你又有甚麽理由呢?莫非是腿已经吓软了走不动路?」 ……事实上,还真是有点腿软。 琼恩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畏惧甚麽。诚如巫妖所言,梅菲斯正在外面激战,对手是出乎意料的强劲,局面已经落入下风,随时有可能有性命之忧,这种时候琼恩的本能反应,就应该是立刻冲出去帮忙,然而他偏偏没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种莫名而来的巨大恐惧,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当真是两腿发软迈不开步,彷佛所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丽少女,而是一头远古大恶魔似的。 但是,哪怕面对邪魔之王,面对格拉兹特丶萨玛斯特这种存在,哪怕是必死之局,为了梅菲斯,琼恩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吧。 「我……我到底是在害怕甚麽啊?」 ※※※ 在第十次躲过黑衣少女的诡异攻击後,梅菲斯终於隐约明白了对手的秘密关键所在。 「是时间——这个黑衣少女,她能够一定程度地操纵时间!」 每一次攻击,梅菲斯都清楚地确信自己会命中,事实上也确实命中了,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剑的锋刃切入血肉——但就在同一瞬间,她又清清楚楚地砍空了。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也很难描述,勉强解释的话,就是对手彷佛能够让时光逆转,从头再来,从而彷佛预知一般提前完成防御或闪避。攻击时也同样,并非对手真的能够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能够同时斩出数刀,而是在多次重叠的时间流中进行攻击,从而让人产生「同一瞬间出现在不同位置,发动多重攻击」的错觉。 然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事实。就算是大巫师的「时间停止」,也并非是真的能够让时光停驻,本质上其实只是一种超超级加速术罢了。停滞尚且不可能,何况是倒流丶重复——而且是一次次地倒流重复。 纵然是神明,也未必能够做到这点吧。 尽管从道理上说不通,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而事实就是世界上最大最硬的道理。话说回来,其实梅菲斯自己,又何尝不是彻底违背常识的存在。出乎意料的强敌,不但没有令她气馁,反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好胜心,要与眼前这个对手一决高下。 「既然单纯的剑技已经无法打败你,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神圣的力量吧——说到底,我可是圣武士啊。」 金发的少女用一记重斩将对手逼退,自己同时往後跳出,让彼此间拉开距离。她压低架势,双手握剑,白金般绚丽的光芒自剑刃中涌出来,彷佛飓风呼啸般发出轰隆隆的震动,整个天地都为之隐隐震动。黑衣少女清楚地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她淡漠的双眼中终於出现了凝重之色,血红巨镰高高扬起,灿烂的紫色符文在刃面上清晰浮现,将她的脸颊映得紫莹莹一片。 「来吧。」她淡淡地说,彷佛已经胜券在握。 要找到他,在此之前,一切胆敢阻拦我的障碍,就全都下地狱去吧! 第二十九节 约见 「啊呀呀,不妙了呢。」 巫妖看着光镜中的画面,口中轻声自言自语,眼角却瞟向琼恩,「殿下,再不做点甚麽的话,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了呢。虽说肯定数量不少,少一个不算甚麽,但这样高素质的女孩,世上可是很难找啊。」 「……」 虽然隐约意识到巫妖话语背後透出的暗示,但琼恩已经无暇仔细去想。不管这老骷髅到底抱了甚麽心思,打甚麽鬼主意,但至少这件事是没说错的。梅菲斯和黑衣少女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後关头,套用游戏的说法,就是双方都准备发大招,放胜负手丶必杀技,基本上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之有一个要完蛋,再不插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紧迫关头,琼恩终於鼓足了勇气,不管这黑衣少女是何方神圣,不管自己为何一看见她就如此紧张,既像是畏惧害怕,却又彷佛无比的亲切熟悉——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地雷阵或者万丈深渊,那也闭着眼睛跳下去吧。 「把我传送到她们中间。」他对巫妖说。 下一瞬间,琼恩出现在两位少女的中间。 梅菲斯和黑衣少女的对峙,原本就已经一触即发,双方的力量都已经蓄积到了顶点,彷佛绷紧到极致的弦,又像是装满火药的桶,一点火星就足以爆炸——而传送魔法所引起的细微波动,便成为了这粒火星。无论是梅菲斯还是黑发少女,都下意识地挥动武器,发出全力一击。 於是琼恩所面临的局面,就是被同时夹击。 在他的左边,灿烂夺目的白金圣光汹涌澎湃,如潮水决堤般轰然撞来;在他的右面,星星点点的紫色符文矫夭飞舞,凝聚成一头展翅腾飞的凤凰疾冲而至。不需要任何分析,琼恩就能够清楚地意识到:无论被哪一方击中,自己都会死得不能再死,如果被双方同时击中……结果还是一样,反正下场也没法更糟糕了。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发动了刚刚获得的能力。 「粉碎吧!」 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一尺内的整个空间——除了琼恩自己之外——在刹那间变成了彻底的虚无。白金圣光和紫色凤凰同时闯入这片区域,然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这虚无所吞噬。琼恩静静站立着,阻挡在两人之间,彷佛牢不可破的屏障——然後在下一秒钟,他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种危险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做,下次说甚麽也不干了……」 他苦笑着,往後翻身便倒。 「琼恩!」 梅菲斯惊得面色苍白,匆忙奔上前来扶住琼恩,完全顾不得还有强敌在侧。但黑衣少女显然也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锁定在琼恩身上,星辰的光芒在瞳孔中闪烁,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上,泛起了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 「真的……真的是你啊。」 少女怔怔地站着,整个人彷佛失魂落魄,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间脑中完全空白。几秒种後後,她回过神,血色巨镰在掌心中消失,自己一步步地朝琼恩走过来。 「站住!」梅菲斯挡在琼恩的身前,剑尖指向黑衣少女。对手主动收起了武器,这是休战的表示,所以她也没有再继续攻击。但想要靠近琼恩,那是绝对不行的! 黑衣少女缓缓抬头(因为身高的明显差距,这个动作是必须的),朝梅菲斯看了一眼,神情又恢复到开始时那样的淡漠。「如果你是他最近的猎物,那麽我姑且默许你的存在,」她轻声说着,像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可以退下了。」 「甚……甚麽?」 梅菲斯既讶且怒,更觉得荒诞无比。「姑且默许我的存在?」她反问,剑眉挑起,「你有甚麽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哼,真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黑衣少女似乎不想再多纠缠,又往前走出一步,「他总是……」 嗤! 刺耳的尖啸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支黑沉沉的长箭破空而来,精准地插在黑衣少女的脚下,这显然是示威,警告她不要继续前进。顺着长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琼恩看见旁边一座房子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皮甲的陌生人,手持一把大到夸张的黑色长弓,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弦上,这次瞄准的是黑衣少女的身体。 「交出武器,立刻投降,」弓手简洁地说,「否则杀。」 黑衣少女沉默了三秒钟,然後猛然往後倒退。嗤嗤嗤嗤连响,金属切割大气的尖锐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几乎是一瞬间,弓手接连射出了四箭,每一箭都快逾闪电,迅若雷霆,力道之大绝对足以穿金裂石,每一箭都完全没入地底。琼恩不是没见过高明的射手,在幽暗地域认识的月精灵阿忒妮就擅长弓术,但和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比较,她的弓箭简直就是孩童的玩耍。然而就在这死亡箭雨中,黑衣少女从容後退,每一箭都像是击中了她,但每一箭都像是在击中的那一刹那生生停顿,「定」在空中,让她能够好整以暇地躲开。 不,只是看上去悠闲,实际上肯定也不轻松,所以才会选择後退而不是继续前进。这种操纵时间的能力如此恐怖,不可能无任何限制地使用,否则就真的太离谱了。 更多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声从院子外传来,显然两位少女此前的战斗已经惊动了其他人。特加尔镇虽然只是个小镇,却是提尔教会六大教区之一的总部所在,表面上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只怕藏龙卧虎,隐伏的强者无数。梅菲斯且不论,玩正气如虹的巫妖大长老丶能够召唤天使的花心圣武士,以及正出箭如风的灰甲弓手,随便哪一个,都是超一流的存在了。随便再来两个,纵然黑衣少女的异能再强大,也是不可能对抗的吧。 她跳了起来。 黑色斗篷猎猎张开,彷佛羽翼,让少女稳稳地悬浮在空中。现在她居高临下,目光可以越过梅菲斯,看见金发少女背後的琼恩。「闲杂人等太多了,」她说,「东面最高的那座山峰,我在峰顶等你。」 然後她不见了。 黑衣少女刚刚消失,十几名提尔教会的牧师和武士便闯入了院中,但他们已经来迟了。灰甲弓手不言不语地收起弓箭,远远朝梅菲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後便转身远去。「他是谁啊?」琼恩忍不住问。 「谢诺,」梅菲斯说,「圣武士谢诺——你最好别靠近他。」 「为甚麽?」 「他是那种最极端的圣武士,和我丶和希欧都不一样,比乌瑟尔老师还极端,」梅菲斯小心地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像你这种坏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我又不做坏事……你们教会到底有几个圣武士啊?」 「就四个,乌瑟尔老师丶谢诺丶希欧和我——好了,没事了,回去吧,留几个人在周围小心戒备。」後半句话却不是对琼恩说,而是吩咐後面赶来的牧师和武士们。 诸人依令而行,各自散去不提。梅菲斯仔细查看琼恩的伤势,半晌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没甚麽大碍,」她伸出手,莹白如玉的温和光芒在掌心滚动着,然後按在琼恩的额头上,「精神放松,别抵抗。」 作为神职者,圣武士也是拥有一些神术的,虽然比不得牧师精通,但治疗点轻伤还是没甚麽问题。光芒渗入体内,琼恩顿时感觉好了不少,原本胸口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现在则轻松多了。 休息片刻,两人走进室内,想要再进入地下室,巫妖却不肯放行了。「我很疲倦,需要休息,」老家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们小两口该逛街就去逛街,该购物就去购物,想回家做爱做的事情就赶紧去做,别来烦我了。」 「……你一个亡灵,疲倦个鬼啊!」 巫妖很深沉地叹了口气,「身体不会疲倦,心会累。」 「……」 碰上这种家伙,琼恩也实在也没甚麽话好说,最後还是梅菲斯出来打圆场。「走吧,」她说,「大长老刚刚动用了命运之眼,确实应该是消耗非常大,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了。」 命运之眼? 琼恩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隐约猜到了些甚麽,但也没有继续多问,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那好,我们走吧——对了,」他走出两步,又站住了,「大长老阁下,我有最後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说吧。」巫妖懒洋洋地回答。 「刚才的局面,如果我没有插手的话,你是已经预料到艾弥薇会输吗?」 「当然没有,我可不是能够预见未来的占星师啊,」巫妖大笑,「我所知道的,只是必定有一方会输而已。」 这简直就是废话,两人交战,除非打成平手,否则总有一方会输。但琼恩点点头,他已经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你是甚麽目的,」他静静地说,「但我实在很不喜欢被人设计的感觉——所以今天这笔账,我会回来讨的。」 牵着茫然不解的少女的手,他走出了这座荒凉的院子。 第三十节 历史必然性 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从他们进入院子,到现在走出来,前後不过一个小时。但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多得超出了梅菲斯的想像,而且每一件事都透着森森诡异,让人无从捉摸,无法猜度。巫妖为何对琼恩如此关注,甚至不惜动用命运之眼来观察他——而在命运之眼中,巫妖又到底看见了甚麽?在那场从魔法变成肉搏最後是魔像大战机关兽的对决中,琼恩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仅展示出前所未见的强悍能力:冻结丶粉碎空间,最後甚至摧毁了整个半位面,而且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这又是怎麽一回事?在此期间,巫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含糊不清的碎碎念,最後还冒出个从未见过的黑衣少女,彷佛和琼恩是旧识,居然能够操纵时间,而且说话的那语气,那神态,居高临下,自以为是,让梅菲斯直到现在还心里不爽。 说甚麽我是他最近的猎物?说甚麽姑且默许我的存在?说甚麽我可以退下了?最过分的是,居然说我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说这样无礼的话,实在是……实在是—— 太!讨!厌!了! 「你不打算去吗?」她突然问。 「甚麽?」同样满腔心事的琼恩一怔,「去哪里?」 「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子,不是约你在东面最高的山峰见面麽?」梅菲斯板着脸,「美人有约,你还不赶紧动身吗?」 琼恩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摇头,「不去!」 「不去?」梅菲斯反问。 「当然!」琼恩坚定地表明立场。 开玩笑,这种危险的约会怎麽能去,我可没你那麽厉害,能够和她稳稳对抗,只怕一言不合就被巨镰砍成两截了。不去,打死也不去。 「真的不去?」 「真的。」 「可是她很漂亮啊,」梅菲斯装作不在意地说,「你不是一向对漂亮美人没有抵抗力的吗?」 「胡说,我这麽正派的人——」 「凛丶珊嘉姐姐丶芙蕾狄丶莎珞克丶莉法尔丶那个叫维康尼亚的卓尔,还有我,」梅菲斯冷静地打断了琼恩的话,一串接连报出的女性名字令他哑口无言,「请你告诉我,你的正派体现在哪里呢?」 「……正派和博爱并不矛盾。」 「博爱你个鬼,你纯粹是见到漂亮的就走不动路。就像刚才那个,一看见眼睛都直了……」 「等下,艾弥薇,这个你真的错怪我了,」琼恩赶紧分辩,「眼睛发直我承认,但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我被她吓到了。」 「骗人!」少女咬着嘴唇,「那麽漂亮的女孩子,你喜欢都来不及,害怕甚麽?」 「真的,我也不知道为甚麽,就是被吓到了——再说她也不比你漂亮。」 「但身材比我好啊。」 「没有的事,」琼恩矢口否认,「我喜欢高挑的女孩子。」 「那你刚才为甚麽迟迟不来帮我,」梅菲斯不依不饶,「最後才冒出来,还非要挡在中间。你从背後攻击,不就能打败她了麽。」 算账了,开始算账了…… 「我也不知道,」琼恩说实话,「当时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那个判断。回想起来,或许是怕你接不下她那一击吧。」 「哼,看不起我呢,」梅菲斯嘴角一翘,「怎麽见得就不是我把她打倒呢?」 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态度其实已经明显软化,琼恩暗自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呐,艾弥薇,」他赶紧转移话题,「有几件事情,我想问你。」 「唔?」 「那个巫妖,呃,那位汉密尔顿长老,他到底是甚麽来历?」琼恩说,「我想知道有关於他的,而且你所能告诉我的一切。」 梅菲斯微微皱眉,「琼恩,这涉及教会的一些机密。」 「我知道,所以你尽量告诉我不是机密的部分就可以了。」 少女沉吟着,有些犹豫不决,过了片刻她彷佛作出了决定,「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那好吧,」梅菲斯说,「向我承诺,你会保守秘密。」 「我会保守秘密,」琼恩立刻说,「未经授权或许可,不再向任何第三人透露。」 「我,艾弥薇·梅菲斯,以圣武士的身份,接受你的请求,相信你的承诺,」少女点点头,「於此,契约完成。」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梅菲斯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琼恩。 拓玛斯·汉密尔顿,这是巫妖的全名,当然肯定不是真名。他的出身丶家庭丶籍贯之类均无可考,据说自己都忘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但这也不奇怪,塔瑟谷的人,大多都有点精灵血统,毕竟这里曾经是精灵王国。在教会典籍的记载中,他最早出现是在九百年前,那时候就已经是个中年大叔,而且是非常强大的巫师,当然还没变成巫妖。而他的身份,则是提尔教会谷地教区的创始人之一。 「不会吧……」 「是真的,」梅菲斯说,「你知道圣·卡缪尔女士吗?」 圣·卡缪尔女士是谁? 她是一位提尔圣武士,教会历史上的大英雄,谷地教区的创立者,一生立下十六桩璀璨不灭的功绩,包括斩杀邪神盖厄斯的圣者丶驯服恶龙「碎影」丶击败深渊恶魔入侵军等等。她去世的时候,神只亲自降临物质界,将她的灵魂引入天域,成为七阶神侍中至高最上的曦天使。在教会的典籍中,提到她时都要在名字前加「圣」字,也即是仅次於神明的崇高存在。 而拓玛斯·汉密尔顿先生,是卡缪尔女士的男友。 「咦,这听起来怎麽觉得这麽熟悉,」琼恩笑嘻嘻地看着梅菲斯,「男巫师和女圣武士的组合——艾弥薇,看来你喜欢上我,是有历史必然性的呀。」 「根据这种历史必然性,你是不是也会变成巫妖?」 「……呃,那还是算了吧。」 卡缪尔再强,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能创下这样的宏伟事业,就像每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总是有一批共同打天下的伙伴。在卡缪尔的身旁,有四位英雄的身姿最为耀眼,他们後来都成为了教会的领袖人物,而这四人之中,最低调也最不起眼,甚至被绝大多数人所慢慢遗忘的,便是拓玛斯·汉密尔顿。 作为巫师,他当时并不是提尔教会的成员,纯粹是因为女朋友的缘故,一次次被卷入,一次次被拉来帮忙,结果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本教区的开创元老。而且大概因为精灵血统的关系,他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在卡缪尔女士去世时,其他的第一代创始人都已经寿终正寝,唯一剩下的,就是汉密尔顿了。 而那时候,教区正面临着自创建以来的最大危机。多名邪神的教会,以及周围被损害了权力的领主们联合起来,叫嚣着要向塔瑟谷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攻击。 「安心去吧,我的圣少女,」凝视着因为「圣化」而青春永驻的美丽容颜,汉密尔顿镇定地许下承诺,「一切就都交给我来搞定好了。」 他确实做到了,暗杀丶偷袭丶收买丶分化丶在敌方城市中散布谣言丶在敌军途径的水源中下毒丶在被占领的村庄中散布瘟疫,甚至签订停战协议又立刻撕毁,邀请对方谈判却暗中埋下伏兵——所有好的坏的,光明正大的或者黑暗卑劣的丶符合道德的或者背信弃义的招数,他全都毫无半点心理障碍地使用。 在惨烈的战斗中,汉密尔顿受了无法治愈的重创,最高明的神术都已经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为了继续自己的工作,他毅然举行了黑暗的仪式,将自己转化为巫妖。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负能量侵袭,不会丧失本性,走向目标的反面,在提尔的允许和协助下,他使用一件圣物作为自己的命匣,借神的光辉来抑制亡灵的邪恶本质。这是个匪夷所思的设想,但它确实成功了。 在巫妖的率领下,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原本看似气势汹汹庞大无比的联军就被提尔教会打得落花流水,近乎全军覆灭。胜利让汉密尔顿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但在战争中所使用的各种黑暗手段也让他招致了无穷的攻击——更重要的是,他毕竟已经是一位亡灵了。对於所有这一切,他全不在意,甚至在被以温和手段剥夺了领袖地位之後,他也依然听之任之,一无所谓。当然,鉴於他的超然地位和卓越功勋,教会依然还是授予了他「大长老」的头衔。 在成为大长老之後,汉密尔顿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大约十年的光阴里,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彻底灭亡。当然这并非事实,事实是他结识了一位朋友,一位来自幽影界的人类,自称名字是「布雷纳斯·坦舒尔」,也是超卓优异的巫师。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後决定结伴同行去冒险。 十年之後,巫妖重归故里,从此闭门不出,进行着奇怪的研究工作。没有人知道他和布雷纳斯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获得了甚麽,发现了甚麽。这一切,还是个秘密。 「我想,」琼恩说,「我大致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第三十一节 无聊问题 所谓「大致」猜到,意思就是琼恩还不能完全确定——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可能存在的选项有两个。 或者,巫妖和布雷纳斯前往的地方是穆罕瑞德和恩瑟,也就是昔日伊玛斯卡帝国的所在。 或者,他们的旅途更长,更往东,更艰险,抵达了传说中的那片神秘东方大陆:卡拉图。 两者都有可能,两者必有其一,甚至,两者都是。 之所以如此判断,原因很简单,这位巫妖对古伊玛斯卡的了解,实在是太深入了,甚至能够直接看穿琼恩的翔龙印记,这是像欧凯这种曾经的奇械师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说得很多话,梅菲斯因为不知内情,所以还没多少感觉,但琼恩听在耳中,却清楚知道其中的意味。无论是多次提及的「翔龙」也好,是用汉语说的「机关术」也罢,乃至於那个奇怪的称呼「殿下」——琼恩一开始是没明白,以为听错了,但後来其实就反应过来:巫妖认出了他的翔龙印记,而有这印记就是「皇室」,既然是皇室,那麽称呼他为殿下就很正常了。 伊玛斯卡是万年之前的文明,灭国也已经差不多四千年——那时候耐瑟瑞尔的天空刚刚升起几座浮空城,被後世传诵的辉煌魔法时代才进入序章。但时至今日,提及「耐瑟瑞尔」,哪怕不是巫师都能略知一二,但说到「伊玛斯卡」,就算是历史学家也要大半茫然,一头雾水。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神王们在摧毁伊玛斯卡後,为了防止奇械师复起,尽可能毁掉了所有的相关文明和记载。琼恩的老师奥沃,出生时距离伊玛斯卡灭国大概一千年,以他大奥术师的博学多识,数千年的阅历见闻,提到伊玛斯卡时也都说不出多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通篇「据说」丶「或许」丶「可能」,语焉不详。 那麽这个巫妖是怎麽知道得如此清楚呢? 欧凯之所以比较了解,因为他就是伊玛斯卡末期的奇械师,死後变成邪魔,所以才能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而这位巫妖的来历,刚才梅菲斯已经说得很清楚,九百年前出现,当时是个中年大叔,绝对不是邪魔变的,当然更不会是天使,否则以後他就不可能转化成巫妖了,所以只可能是凡人。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寿命比普通人类长一些是肯定的,但也不会长得太多,就算是最纯种的日精灵也不到千年寿命。总之,他不太可能和欧凯一样,也是伊玛斯卡时代的奇械师,否则寿命就实在长得不像话了。 排除掉其他可能,剩下的最合理解释,就是他通过甚麽方式,例如遗迹啊丶文物啊丶图书啊之类的,得知了这些前尘往事,千载秘闻。 这种推测并非凭空武断,而是有充足的事实依据。别的不说,布雷纳斯王子是何许人也?阴魂城的首席考古学家,说得直接点就是专门挖坟盗墓的,这是他的专业本行。萨玛斯特就曾经说过,他有次去某个遗迹盗墓,恰好碰上布雷纳斯前来物质界「考古」,两位强者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还彼此交换了不少秘密资料,布雷纳斯就是在萨玛斯特发明的「深度暗示」的基础上,弄出了吸收神力的方法教给琼恩。巫妖既然当年是和布雷纳斯王子同行冒险,他们做了甚麽事情,也就大约可想而知了。 伊玛斯卡帝国当年就偏居费伦大陆一隅,现在那地方都还被称为「绝境东域」,远离文明中心,影响范围其实是非常小的,又早在四千年前就覆亡。後世的人,如果想要通过考古方式来得知伊玛斯卡的情形,途径只有两条,第一是去帝国原址发掘,第二则是去东方的卡拉图大陆,当年皇室内战,翔龙东游,在那里曾经一度建立过庞大的帝国,也可以算是伊玛斯卡的传承了。当然,这两种途径都不容易,前者是因为神王们大搞文化灭绝,後者则是因为奇械师们在东方的统治也不长久,被原住民们给推翻了…… 曾经的文明,早早已经断绝;原本的地域,现在被昔日的仇敌所统治。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进行考古工作,难度可真是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去十年了吧。想到此处,琼恩就不禁很想对巫妖,还有那位总是阳光正太般的阴魂王子说一声:辛苦了。 他将自己的分析和推测,大致简单地告诉梅菲斯。少女听了,默然点点头,「应该是吧,」她说,「我没想这麽多——不过,你干嘛要分析这些呢?」 因为,琼恩在心里说,因为我需要知道「我」是谁。 ※※※ 我是谁,这听起来是个无比高深的哲学问题,当然,也可以说是个吃饱了撑着的无聊问题。 琼恩曾经以为这是个无聊问题,我是谁?一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此世是来自阴魂城的巫师,兰尼斯特家的儿子,珊嘉的弟弟,前世是地球上一个平平常常无甚特别的律师,如此而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件件诡谲事件的发生,随着原本潜伏在暗中的布局丝丝缕缕展露,这个无聊的问题就渐渐变成了难解的问题——当然还没上升到哲学高度。 我穿越时空来到此世,我此时此刻存在於此,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意外的产物吗? 只怕,事情并没有那麽简单。 当琼恩意识到自己被操纵的棋子身份时,他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产生疑惑;当琼恩发现自己所遭遇的无数巧合和偶遇其实是人为安排时,他就更无法不怀疑自己的由来。如果一切都是预谋,如果童年时代就已经被关注,被虚构记忆,被灌输能力,那麽作为最初开始的「穿越」本身,应该也没有那麽单纯吧。 在深渊断域镇的时候,琼恩曾经对梅菲斯说:「我是个了不起的人。」 梅菲斯问,何以见得呢? 琼恩回答:我自己也没看出来,但我知道我肯定是。因为若非如此,我就不可能被如此关注,若非如此,那麽所发生的这一切就无法解释。 後来琼恩渐渐能够猜到,自己到底为何被关注了。一切的根源,就在於「翔龙」两个字。虽然不知来由,似乎全无道理,但自己就是有着那传说中的灵魂印记,拥有遥远昔日魔法帝国的皇室血脉——这份意外的天赋,应该就是自己最大的价值所在了吧。只怕从一开始,自己的穿越就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制造。阴魂城为了完成某个计划,所以设定条件,就是要弄一个符合要求的人过来。 似乎就是如此。 但自己和伊玛斯卡帝国,到底有着甚麽样的关系呢?从各种资料来分析猜测,伊玛斯卡的创建者,极有可能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假设这点成立的话,那意思是说,只要随便从地球再抓一个穿越者过来,就都拥有灵魂印记,都是所谓的皇室血脉吗?而琼恩呢,就是这随机中的一个,运气恰好落到了他的头上,仅此而已。 似乎是如此,但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说,其实并没有甚麽地方不对劲,只是这个解释太过於「简单」,简单得让他已经不敢相信。 我想,似乎,好像,应该……不会有这麽凑巧的事情落到我头上吧。 那麽,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问题:我,和伊玛斯卡帝国之间,到底有甚麽关系呢? 直到现在,琼恩依然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彷佛黑暗中的萤火,让他获得了一些隐约的线索和提示。 「艾弥薇,你前面说,大长老刚刚用了『命运之眼』——那是甚麽东西?」 梅菲斯踌躇起来,「对不起,琼恩,这个我不能说。」 「唔?」琼恩奇怪,「为甚麽?」 「因为这不是教会的机密,这是长老自己的秘密,他只告诉过我,」梅菲斯解释,「教会的机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这个权力;但长老的秘密,他没有授权,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琼恩说,「他这个甚麽命运之眼,是对我使用的吧。」 梅菲斯点点头,「这个是没错。」 「那我大概能猜到它是做甚麽的了?」 「是吗?」 「很简单啊,命运之眼,顾名思义,很显然是一种预言术,可以看见人的命运之类。而所谓命运,无非前缘和後续,」琼恩悠然说,「我最後问他的话,你还记得他的回答吧。」 「记得啊。」 「他说了,他不是未卜先知的占星师,所以无法预料你和那个黑衣少女的战斗结果——我相信他这次没说谎。所以很简单,既然他无法看到『後续』,所能看到的,就是『前缘』吧。」 梅菲斯闭着嘴,不说话。 「你不能承认,但也不想说谎骗我,所以沉默,那麽也就是默认了呢,」琼恩哈哈一笑,「前缘吗,」他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如此看来,我和那个黑衣少女,便是有所谓的因缘了,所以他才会说,这是宿命。」 不仅仅如此,巫妖的话语中,分明泄露出更多的讯息——至少,他已经清楚无比地暗示了琼恩和黑衣少女之间的关系。 第三十二节 圣少女的作用 「殿下,再不做点甚麽的话,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了呢。」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我知道她们其中一个会有危险。然而你所说的,到底是指哪一个呢? 「当然没有,我可不是能够预见未来的占星师啊,我所知道的,只是必定有一方会输而已。」 ——必定有一方吗?换句话说,也就是「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必定会少一个」的意思吧。 既然并不能确定失去的会是谁,但又能够清楚地断言「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那麽,只剩下唯一的,理所当然的解释了。 「琼恩,其实她们两位,都是你的女友哪。」 用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声音,巫妖如此说。 琼恩不想相信这一切,希望这只是巫妖的一个恶劣玩笑。然而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的希望总是会落空。从看见黑衣少女的第一眼起,他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和这个陌生少女之间,有着无法拒绝承认的联系。那种惶恐,那种胆怯,那种战战兢兢的惧怕,固然是无比的真实——但更真实的,却是熟悉和亲切。 她一定是对於自己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至少曾经是如此。而且,似乎不仅仅只是「女友」那麽简单呢。巫妖说,你的女友数量肯定很多,少一个也不算甚麽。但琼恩清楚地意识到,她并不在这个「少一个也不算甚麽」的范围之内。 她那令梅菲斯极不愉快的话语,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姿态,平平淡淡却斩钉截铁的宣言,其实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展示得清清楚楚吧,或者说,不是展示,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并不是「想让人知道,想让人发现」——从始至终,心里就没有这样想过。她只是在说理所当然的话,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你是他最近的猎物吗?那麽,我姑且就默许你的存在吧,她理所当然地俯视着梅菲斯,然後宽容地说,你可以退下了。 因为那个人是属於我的。 「哈,这真是笑话呢,」琼恩对自己说,「而且是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原有的矛盾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已经到来,家里现在那几个,就已经足够让自己头疼,别的倒还罢了,万不得已的话,狠狠心放弃掉也无不可,但珊嘉和梅菲斯这两位,却是怎麽也不可能舍得的啊。如今又多出这样一位,自己倒还罢了,甚麽都不记得,但如果被她们知道,那肯定又是一场大麻烦吧。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巫妖前面那句话没有被艾弥薇听到,否则的话,现在就不是这样和平的交谈,而是严刑逼供了。 但是,自己真的有那麽一段自己都全然不记得的过去吗? 曾经因为记忆编织的缘故,自己的脑海中存在过完全虚假的童年,但随着真名的凝成,它已经彻底地烟消云散。随着魔法造诣的不断提升,时至今日,琼恩已经可以有清楚的自信,自己如今的记忆,即便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但这样重要的人,这样重要的事,如果真的存在过,如果真的发生过,是绝对不会全然没有哪怕一点点印象的。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像珊嘉那样「转世」吧。看见曾经的故人,依然会觉得亲切,学着曾经的曲谱,依然会觉得熟悉,甚至在某个时刻,能够展现出无法想像的力量,连神只都能轻而易举地击杀。但自己的母亲站在面前,依然还是认不出来了。 「说起来,真的和自己的状况很像呢。」 同样是无比的熟悉,却又是完全的陌生,同样是没有半点记忆,却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到存在。甚至就连在危急时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击败强敌,这点都是如此的相似。唯一的不同,大约是珊嘉的力量只是昙花一现,然後就又恢复常态,而琼恩的力量,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吧,像是自此开始了觉醒。 然後……琼恩发现自己错了。 那种奇异的力量,能够掌握空间的能力,原本就像鲜活的血液,流淌在身体中,勃勃待发,跃跃欲试,彷佛要随时满溢出来。然而此时此刻,当琼恩再去感应时,却惊讶地发现它已经衰退了许多。如果说在粉碎巫妖的机关兽时,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涌起,那麽在挡下梅菲斯和黑衣少女联手一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达到了顶峰——然後在不知不觉间,它就像潮汐般悄悄消退了下去。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已经非常微弱了。 「奇怪,这是怎麽回事?」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麽了?」梅菲斯奇怪。 「我刚得到的那种力量,就是能够掌握空间的那种力量,」在她面前,琼恩无需隐瞒,「不知道怎麽搞的,好像要消失了。」 「啊?」少女同样也吃了一惊,她是亲眼见识过那种力量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和黑衣少女那操纵时间的异能一样,都是属於完全违背规则,作弊一样的存在。虽然她也很好奇琼恩怎麽会突然就拥有了这样强大的能力,甚至也会感到隐隐的不安和担忧,但作为女友,她对此还是非常高兴的。 无论是怎样刚强的女孩子,也是会希望能够被更高大的身影保护吧。 「突然消失?哪,琼恩,你到底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要想推测原因,自然要先清楚来龙去脉比较好,然而事实是:琼恩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在和巫妖的战斗中,螳螂刃足斩下的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放弃希望,然而就在此时,体内的灵魂像是感应到甚麽一样,剧烈地震荡起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彷佛惊涛骇浪的反复冲击,又像是黄钟大吕的彼此共鸣,瞬间就淹没了现有的理智。接下来的一切,摧毁螳螂,摧毁机关兽,摧毁巫妖,直到最後摧毁半位面,全都是身体下意识地在动作,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但也就是「看着」而已,半点无法控制。一直到回到巫妖的地下室,他才算是又「恢复」了过来,重新变成了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来得突然,去得悄悄,彷佛一场梦幻,压根就不曾真的存在。 「是这样吗?」梅菲斯彷佛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唔?」琼恩莫名其妙,「甚麽还好。」 「在半位面中最後的那段时间,你并不是你,所以我说还好,」少女的话有些拗口,但琼恩能理解她的意思,「我不喜欢你那样子。」 「为甚麽呢?」 「因为,太张扬了,我讨厌张扬的人,」梅菲斯说,「你平时其实还是挺低调的,至少知道分寸,不会咄咄逼人,不会做得太过分。我喜欢你这点,不想你变成别的样子。」 「这个嘛,我也不想。」 「那就好。」少女满意地点头,她并没有真正明白琼恩的意思。 是的,我确实不想,也绝不喜欢变成那样——然而,如果那个令你不喜欢的人,其实也是我呢? 就像珊嘉曾经是阴魂城的王后,我也有可能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珊嘉会有朝一日重拾阿拉莎的记忆;那麽,如果这种结局落到自己身上呢?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你还会依然像现在这样,温柔地陪在身旁,对我灿烂地微笑吗? 彷佛感应到男友的心情,少女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心好了,琼恩」她笑着,「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唔,为甚麽呢?」 「因为有我在你身边哪,」她骄傲地说,「我是你的『圣少女』啊。拥有圣少女的人,就算是变成亡灵,也不会堕落呢。」 「只会变得莫名其妙是吧。」琼恩哈哈大笑起来。 借着开巫妖的玩笑,琼恩暂时从低落的心情中摆脱出来,将脑海中那一堆烦恼暂时抛开。 已经存在的,它已经是存在;该到来的,也终究会到来。想得太多,也已经没有意义,只是自寻烦恼了,有空还是做点正经事情吧。 不过,做甚麽正经事情呢? 像巫妖说的,牵着女友的手逛街购物,似乎可以算是正经事情,但梅菲斯显然没这个打算,而特加尔镇这种小地方,也不像有甚麽超级市场商业区。回家做爱做的事情?这个主意不错,可惜天色还太早了点,而且两小时前才刚刚和梅菲斯做过,少女肯定吃不消,自己的精力倒是没问题——自从那次在星陨城里被打得半死,然後被奥嘉莱斯救活过来,琼恩就总觉得全身精力多得发泄不掉,他非常怀疑是不是老幽灵给自己打了兴奋剂,但再强的兴奋剂效力也不会如此持久吧,这都多少天了。 「没事吗?那就再陪我去一趟神殿吧,」梅菲斯说,「现在这种时候,大主教应该在喝下午茶,不准任何人打扰的,我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不是不准任何人打扰吗?」 「我自然例外啦。」 「但我呢?我又不是你们教会的成员,不适合吧。」 「你是我朋友,有甚麽不合适的,」少女说着,俏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羞色,「而且,他也几次说想见见你哪。」 第三十三节 情趣内衣 看着少女眉眼间的羞涩,琼恩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砰砰加速起来。这种久违的紧张感,怎麽觉得有点像前世第一次上门见初恋女友的父母…… 对於艾弥薇而言,似乎就是如此。 她的父亲是邪神巴尔,母亲是巴尔的女选民。对於母亲,梅菲斯的感觉应该爱恨参半,既无法忍受她把自己作为邪神复活的工具看待,让她的童年记忆中充满了血淋淋的杀戮和黑暗冰冷的噩梦,直到临终前还对她下了血的诅咒;但不管怎麽说,毕竟是母亲,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十年的相濡以沫。至於父亲——不好意思,你谁啊,我不认识,请离我越远越好,谢谢。 在少女的心中,「父亲」这个位置,其实真正的占据者是那位大主教吧。尽管素未谋面,但从梅菲斯平时的言谈中,琼恩还是能够很清楚地就得出这个判断。最简单的证据就是:他是梅菲斯在闲谈时提及最多的一个人,比凛这个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都多。如果不是对少女的品格有信心,琼恩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想父嫁——话说回来,父嫁似乎也不算多麽邪恶,毕竟他自己还恋姐呢。 在母亲去世之後,梅菲斯面临着仇敌的追杀,不得不开始流浪逃亡,唯一陪在身边的只有凛,坦白地说,凛虽然比她年龄大,心态上却更像妹妹而非姐姐,属於需要照顾的一方,而不是能够反过来照顾人。作为尚未成年的少女,梅菲斯所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因为容纳了太多太多的巴尔神力,邪神已经蠢蠢欲动,即将借她的躯体复活。就在这种艰难关头,是大主教出现,将她带回教会,不但暂时性地解除了邪神复活的隐患,而且培养她成为圣武士。可以说,是大主教改变了梅菲斯的人生,让她摆脱了黑暗梦魇,走上光明的道路。在少女的生命中,他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人之一,被潜意识中当做父亲看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所以,这次真的是去见家长啊…… 见女方家长这种事情,琼恩倒也不算陌生,前世的事情不提,就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在巫师学院的时候,他就上门见过芙蕾狄的老爸。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心中发慌,忐忑不安战战兢兢起来。 事实上,不仅他紧张,梅菲斯似乎也有些紧张——不对,是明显比他更紧张。因为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在不断地告诉琼恩有关大主教的事情,说他的为人,说他的习惯,说他喜欢甚麽讨厌甚麽欣赏甚麽害怕……呃,倒没有甚麽害怕的东西。有些话明明重复说了好几次,她自己都一直没注意到,这在平时是绝对不可想像的。 「总之呢,他是个很好的人,」梅菲斯最後总结,「温和丶宽厚丶很好相处,无论你犯了甚麽错,他都不会疾言厉色地训斥,最多提醒几句。另外呢,他喜欢诚实的人——他能够看透人的心,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所以你千万记住,不要在他面前说谎。如果你说谎,他也不会揭穿,但心里会对你有看法的。」 琼恩点头,「明白了,我保证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也不用那麽拘束,他不欣赏拘束的人,尤其是男孩子,」梅菲斯赶快又叮嘱,「其实他自己就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虽然不经常开玩笑。」 「是吗?」 「嗯,我举个例子吧,」少女想了想,「曾经有一段时间,泰瑟尔教区那边兴起一股潮流,大家都喜欢没事在眼睛上蒙个眼罩——你知道样式吧,就是两块椭圆形的布,中间用带子连着,再用带子系在脑後那种,当然是透明的,不影响视觉,据说起初的原因是模仿神只,强调甚麽『盲眼公正,不偏不倚』。这里也有几个牧师跟着学习,被大主教看见了。他拿过一个人的眼罩,说了一句话。」 「他说甚麽?」 「他说,唔,很漂亮的情趣内衣啊,是文胸吧,就是尺码太小了点。」 「……」 「从此之後就再也没有人戴眼罩了,当然盲人除外,」梅菲斯格格笑着,「所以你就知道,他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人,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古板——要不然的话,他当年也不会被大长老看中,点名做大主教了。」 「呃,你们的大主教是那老巫妖来任命的?」 「不算任命,但按照教会的规矩,大主教位置空缺时,长老和其他副主教都有推荐候选人的权力。而且我们这位大长老地位特殊,所以投票的时候,别人的一票就是一票,他的一票相当於三票。你知道的,一般副主教也就两到四名,加上长老不过六七人,所以只要能得到他支持,基本上就肯定当选了。」 反过来说,如果被他否定,那就岌岌可危了。这老巫妖的权力还真大,俨然就是幕後老板,当然了,以他创始元老的资历身份,救亡续存的莫大功勋,这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足为奇。 「难怪,有这种大长老,所以你们一个比一个另类——估计不够另类的,都被他打压下去了吧。」 「另类?」梅菲斯不懂这个新鲜名词。 「另类就是『非常态』,或者说变态。」 「你才是变态!」 「……好吧,换个说法,是『非典型性状态』,简称非典。」 梅菲斯显然也不会懂非典的意思,但她也无暇再追问,因为就在说话期间,他们已经从後门走进神殿,来到一座从外表看不甚起眼的房子门前。「千万记着,不要撒谎,」她放心不下地叮嘱,「他真的能看出来的。」 「我知道啦,艾弥薇,你不要对我的人品这麽不放心嘛。」 「一个到处沾花惹草的男朋友,我放心才奇怪吧。」 「……我错了,我有罪,我忏悔。」 「哼,谁信你。」 「好啦好啦,真的知道了,我保证,他问甚麽我答甚麽,哪怕他问我昨天晚上和你做过几次,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 「去死!」少女羞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後屈指轻轻叩门。 几秒种後,琼恩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靠近,然後门打开了,出现一个人影。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材高大,须发花白,眼神锐利(梅菲斯忘了告诉他大主教的相貌,但琼恩就是如此猜测的),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门口出现的压根不是甚麽老者,连男性都不是——而是一位身材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无袖连衣裙,外面罩着镶有花边的白色围裙,头上的头饰也镶着白色花边,正笑容甜美地朝他们打招呼。 「下午好,两位,请进来吧。」 「……」 琼恩的意识暂时出现短路,还是被梅菲斯悄悄扯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礼,然後懵懵懂懂地跟着走进房间。「她是谁?」他在背後悄悄指了指女孩,用手势询问梅菲斯。 「女仆啊,」梅菲斯用无声的口型回答,「你这麽惊讶做甚麽?」 没甚麽,没甚麽,只是没想到会看见这麽华丽的妹抖装,一时间大脑反应不过来…… 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生活中处处充满了惊喜和意外啊。 跟着女仆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被告知大主教正在书房,请他们稍坐片刻。梅菲斯显然是常客了,不需要女仆动手,熟门熟路地就去餐厅拿出一整套工具煮起了黑咖啡,很快香飘四溢。「他最喜欢我煮的咖啡,」少女对琼恩说,「每次来都要给他煮一壶。」 「……你为甚麽从来没给我煮过?」 「你又不爱喝咖啡,不是总说太苦麽。」 「是很苦,但如果是你煮的,再苦我都愿意喝啊。」 「行,你说的,等以後每天我给你准备一壶。」 「……哈哈,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啦,不要当真,艾弥薇。」 「我就是当真了——大主教,」她看见客厅门口出现的人影,连忙站了起来,「您好。」 「下午好啊,艾弥薇,」一个身材半点不高大,头发乌黑,胡须刮得乾乾净净,而且略略有些矮胖,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的圆脸中年人走进客厅,他的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看向琼恩,「这位是兰尼斯特先生对吧。」 「是,是的,因为他今天说很想拜见您,我就顺便把他带过来了,」梅菲斯赶紧回答,「打扰您休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甚麽,我也正好刚刚睡醒,」大主教笑着摇摇头,「本来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能够看见你们这样朝气勃发的年轻人,让我老头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呢。」 「嗯,嗯。」 梅菲斯明显局促不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甚麽,反倒是大主教主动挑起话题,和琼恩闲聊起他一路来的见闻,让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说了片刻,梅菲斯起身去餐厅,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大主教突然中止了谈话,微微笑着看向琼恩。 琼恩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心中发慌,「怎……怎麽了?」他勉强笑着,「有甚麽不对吗?」 「没甚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别紧张,我不会问你们昨晚做了几次——因为我知道艾弥薇是今天凌晨四点钟才回去的。」 「……您请问吧。」 「那我就冒昧了,」大主教悠然说,「你喜欢艾弥薇吗?」 「喜欢。」琼恩立刻回答。 「爱她吗?」 「爱。」 大主教笑起来,「回答得真乾脆呢,年轻人,」他偏了偏头,「知道爱的意思吗?」 第三十四节 名言 琼恩张口欲言,却又怔了半晌,最後勉强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说。 「嗯,很正常,」大主教说,「我也不知道。」 「……」 原本以为接下来大主教是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教诲,琼恩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地准备,没想到却是这种回答,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幸好今天遭遇的意外实在够多,也算是有抵抗力了。当下平心静气,不动声色,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等着聆听下文。 「既然连爱是甚麽都不知道,为何又能那样肯定自己是爱着她的呢?」大主教的嘴角挂着微笑,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在讥讽,「不觉得这很没道理吗?」 「确实是没甚麽道理。」琼恩承认。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前面所说的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呢?」 「可以啊。」琼恩坦然说。 大主教的眼睛眯缝起来,「让我有一点点意外哪,琼恩,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容易屈服於别人的看法呢。」 「因为,」琼恩说,「你的看法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嘛。」 大主教明显地怔了怔,随即纵声大笑起来,「很有趣,」他夸奖,「很多年以来,我都没听过这麽有趣的话了。」 琼恩微微欠身,「如果刚才的话让您觉得冒犯,我在此道歉。」 「不,不是冒犯,」大主教摆摆手,「是真的很有趣。对於我这样,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却摆着长辈的架子,指指点点丶说三道四,觉得自己的意见就该被尊重的老家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呢。不过我确实是有点奇怪,」他看着琼恩,「你就不担心我会勃然大怒吗?」 「还有一点点担心的吧,但是没办法,」琼恩叹气,「艾弥薇再三向我强调,在您面前一定要诚实,绝对不能说假话。而我心里确实就是那样想的,所以,」他耸耸肩,「所以就只能那样说了。」 「诚实是一种美德。」大主教点头表示赞同。 「是否是美德,我并不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坦诚相待是最省力最有效率的谈话方式——所以,」琼恩说,「艾弥薇虽然离开,但很快就会回来。您到底想对我说些甚麽,不妨现在就开始吧。」 大主教沉思着,双手合握,拇指压在鼻梁上,「我确实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请讲。」 「艾弥薇应该对你说过,她是怎样来到教会的吧。」 「说过,」琼恩点头,「她母亲去世後,和凛为躲避仇敌的追杀而流浪,正好遇上您,被您带回教会。」 大主教笑了一笑,「是啊,她一直是这麽认为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从没告诉过她呢。」 「嗯?」 「其实,我认识她的母亲,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您……您的意思是……」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端起杯子,带着满足的神态尝了口热腾腾的咖啡,大主教轻声说,脸上悠然浮起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才刚刚二十岁,是个诵律者(实习牧师),有次奉命去因布图,结果路上遇到一群强盗。眼看就要被杀掉,结果就在这时候,有个女孩从旁路过,顺手把所有的强盗都杀了,救了我一命。」 「艾弥薇的母亲?」 琼恩自然已经猜到那个女孩的身份,但还是抱着确认的心情问了句。大主教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当时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和现在的艾弥薇差不多大吧。嗯,也是一样的美丽呢,灿烂的金发,深碧色的眼睛,就像天使一样。」 「然後呢?」琼恩问。 「然後就各走各的路了。」 「没有发生点甚麽吗?」 「你以为会发生甚麽呢?」大主教反问。 「……没甚麽。」 大主教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想甚麽,琼恩,不过很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不,应该是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当时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像个无礼的笨蛋一样,连声道谢都没说呢。」 「十几年後,又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再次遇见她。当然了,她早已经不记得我了,」大主教缓缓说,「她当时有孕在身,被散提尔堡的人追杀,我救了她。然後,依然是各走各的路,不过有所进步的是,我终於知道了她的名字——准确地说,是知道了姓氏。」 「艾弥薇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所以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来历;再听到她的姓氏,就更加确定无疑了。当时我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因为她是巴尔的女儿,教会里很多人反对,但都被我压了下去——坦白地说,我算是以权谋私吧。幸好事实证明我做对了。」 「艾弥薇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少女,她非常努力,而且拥有着我无法想像的超卓天赋,十三岁就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在教会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上,这是绝无仅有的,不但是空前,我相信也是绝後。她将来的成就,就算是圣卡缪尔女士也未必能够与之比拟,」大主教说,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还是透着隐隐的自豪,彷佛老师看见自己的学生功成名就,「她确实是天生的圣武士,聪明丶机变丶冷静丶果决丶从不後悔丶永不放弃,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会为她所震慑,惊叹她的美丽和力量,以及和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心智成熟。但却很少有人会去想:说到底,她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是的,」琼恩说,「她确实是那种光芒耀眼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忽视她的年龄。」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甚麽?」 「所有能够成为圣武士的人,都必然是完成了自己的『源论』,否则的话,就不可能通过最终试炼,无法回答出神明的问题。所谓『源论』,即是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凭依和基础,公平契约丶等价交换丶意识自治,这便是艾弥薇的源论,她也因此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但是,这其实还是不够的,艾弥薇的源论里,还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缺少甚麽?」琼恩不禁问。 「快乐。」 「……」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琼恩的意料之外,但仔细品味的话,似乎又蕴含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哲理。「只有自己快乐的人,才会让别人快乐;只有自己幸福的人,才能让世界幸福。所以不快乐的人,就不配做圣武士;不幸福的人,就没资格成为英雄,」大主教说,「这是圣卡缪尔女士的名言哪。」 因为她自己是快乐和幸福的吧…… 「然而艾弥薇并不快乐,」大主教叹息,「我每天都能见到她,却从没有见她开心地笑过,一次也没有。从这点来说,她或许并不能算是真正合格的圣武士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的黑暗和冰冷,有太多太多的鲜血和死亡,这些东西重重包裹着她,沉沉淹没着她,将她浸透其中。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灵封闭起来,阻隔了侵蚀,同时也放弃了希望。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快乐。这算不上坚强,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脆弱,但是,」他叹了口气,「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我想帮助她从过去真正走出来,我知道这是很难的事情,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後,她的状态就开始改变了,」大主教说,「她比以前开朗了很多,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她现在真的很快乐,眉宇间的高兴,眼神中的喜悦,心里面那份满得彷佛要溢出来的幸福,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会经常在我面前说起你,不止一次,是很多次。我能看得出来,她真的喜欢你。坦白地说,我都有些嫉妒,甚至觉得很失落,但是每一次,当我看见她那高高兴兴的样子,当我看见她提起你时的灿烂笑容,我就发自内心地丶真诚地希望:你能够让她幸福和快乐。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对艾弥薇说,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你吧。因为我实在很好奇,到底是甚麽样的男孩子,能够让艾弥薇动心呢,我想,那一定是一位和她一样优秀的少年吧。」 「但是,你让我有一些失望啊,琼恩。」 大主教毫不客气地说,他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和此前的温和判若两人,「有些事情,艾弥薇不会和我说,但我还是能够知道一点。我并不是想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也无意於指责他人的私生活,说到底,你和艾弥薇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才有权力去管,外人无权置喙——但是,我确实是非常非常的失望。」 仅仅是「失望」吗?不,更准确地说,其实是「愤怒」吧。 琼恩沉默着,一言不发。 「艾弥薇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这是她的初恋,我想,对於每个女孩子来说,初恋的时光都是最美好的吧,」大主教说,「在你怀里,她获得了久违的温暖,在你身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快乐。这份温暖和快乐,让她迷恋着你,舍不得放弃,舍不得离开,所以她愿意容忍,愿意妥协,甚至愿意放弃那份少女应有的矜持和骄傲。她不想惹你生气,不想让你为难,不想逼迫你做选择,宁愿自己来承担。而你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得寸进尺——所以,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情。你知道是甚麽事情吗?」 琼恩摇头。 「想揍你。」大主教说,然後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第三十五节 男人的谈话 咔嚓! 琼恩没料到大主教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脆生生的骨裂声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震得大脑一阵阵晕眩,鼻梁好像被打断了,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眼泪都流了出来。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隐约只看见一大团黑影正朝自己高速运动,他下意识地想往後退,却忘了自己是坐在沙发上,後面就是厚重的靠背,根本无从闪避。大主教一步踏上前,伸手抓住巫师长袍的领口,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痛吗?」大主教冷冷地问。 琼恩没有回答,事实上任何一个被揪着衣领提起来丶双脚悬空的人都没法回答,因为连呼吸都快透不过来了。大主教也压根没期待回答,话音未落,他已经又是一拳,重重轰在琼恩的腹部。 翻江倒海般的冲击,几乎让琼恩当场窒息过去,五脏六腑彷佛都移了位。他并不是第一次挨打,这两年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免不了砍人以及被人砍,大大小小算起来,也能说是身经百战了,负伤挂彩是常事——但大多都是被法术轰,被刀剑砍,像这样拳拳到肉的体验,那还真是第一次。 更要命的是,他还完全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眼看大主教的第三拳就要砸出——幸好就在这时,救星终於出现了。 「你们……在干嘛呢?」 端着餐盘的金发少女,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发生的暴力场面,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自己才离开片刻,大主教就和男友打起来……难道是传说中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他们两个平时都不是这麽热血的人啊。 「哦,没事,」大主教轻松地说,顺手一推,把琼恩扔回到沙发中,「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就不用管了。」 梅菲斯看看大主教,又看看正坐在沙发中咳嗽喘气的琼恩,「嗯」了一声,当真就不再追问半句。她走进来,将餐盘放在茶几上,然後坐在琼恩身旁,轻轻捶着他的背,让他顺过气来。「没事吧?」少女柔声问。 「还好。」 琼恩回答,声音有些闷闷的,因为脸上上挨的那一下当真不轻,虽然鼻梁没塌,但血却流了出来。少女去拿了湿毛巾过来,仔细替他把脸擦乾净,接着释放了治疗术。因为是瘀伤,不像刀剑创口,神术的治疗效果也不是很明显,只是先阻住流血,脸上的青肿依旧还在,需要慢慢消褪。 梅菲斯端来的餐盘中,摆着三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盛满了深绿色的冰激凌,透着甜丝丝的清香,旁边是三柄勺子。大主教拿起其中一杯,悠然自得地开始品尝,「太甜了点,」他抱怨,「今天怎麽放这麽多糖?」 「他喜欢甜食。」少女解释。 「还没出嫁就这麽替他着想,」大主教嘴里叼着勺子,含含糊糊地说,「以後会被他欺负的啊。」 「那我也欺负他。」 少女骄傲地说着,拿起一杯冰激凌,插上勺子,递到琼恩手中。「尝尝看,」她说,「我用你教我的方法做的,里面还加了碧星花粉,很甜的。」 「嗯。」 确实很甜,而且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很像绿茶,但又没有那种轻微的涩味。梅菲斯自己也拿起一杯品尝起来,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再提刚才的事情,彷佛从没发生过一般。过了大约五分钟,大主教放下冰激凌。「琼恩,」他彷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有兴趣加入我们神殿麽?」 「啊?」 琼恩当场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怎麽说也是阴魂城的人,莎尔的信徒(其实已经算是半个选民),大主教这麽做……未免有些失礼吧。 「夜女士的教义,和你并不相合,」大主教解释,「虽然如今的情形是人一出生,便随父母家庭确立信仰,但其实更多是名义上的信仰罢了。年龄增长,阅历加深,有了自己的主见想法,重新选择信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听艾弥薇说,你对律法一道,很有些独到的看法呢。」 这个麽,倒也是没错,毕竟前世学的是法律,做的是律师,侵淫此道十年,有甚麽成就不敢说,至少算是谙熟。虽说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多具体问题无法简单地类比套用,但本质上的道理其实还是相通的,而且仅以纯技术角度而论,地球世界的法律,学理之完备丶构架之精巧丶体例之明晰丶语言之严密,胜过这个世界的律法十倍,差不多就是地球欧洲中世纪和现代社会的差距。琼恩和梅菲斯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曾经的律师,一个现在的圣武士,恰好都通晓法律,自然会经常谈起。琼恩的很多说法,在梅菲斯当时看来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但事後仔细想起来,却也往往不无道理。 「律法麽,我确实是有些兴趣,但也只是私人兴趣而已,」琼恩婉言推脱,「而且我是个巫师,没打算改行做牧师。」 大主教刚才是问琼恩有没有兴趣「加入神殿」,而不是「加入教会」,这是两个概念。教会的含义更广泛,只要是信徒,都可以算是教会成员,而神殿则要狭义得多,加入神殿,意思便是成为神职人员,就像大主教或者梅菲斯这样。琼恩从来对神明丶宗教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既懒得改信,更不想还变成职业神棍…… 「神职人员并不一定就是牧师。」大主教说。 「难道是做圣武士?」琼恩开玩笑,「那我倒可以考虑,能和艾弥薇做同行,听起来也不错。」 大主教一笑,「圣武士不行,我没这个权力任命。牧师倒是可以,『制法者』以下,我都能一言而决,但你大概也没兴趣。所以,皈依者如何?」 「皈依者?」琼恩怔了怔,他没听过这东西,转脸看向梅菲斯,发现少女也有些惊讶的模样。「魔法女神教会的一种神职人员位阶,专门为巫师所设,」她眉头微皱,「大主教,我们是没有皈依者这个位阶的吧。」 「以前没有,不等於以後没有嘛,」大主教说,「我一直在考虑学习魔法女神的教会,也设一个皈依者——或者类似——的位阶。前天阿鲁曼大主教过来,我和他谈起过这个事情,他也认为有此必要。」 阿鲁曼大主教,全名海克罗丝·阿鲁曼,乃是深水城教区的最高领袖,也是目前全大陆提尔教会的最高阶圣武士。一项主张,已经有两大教区的领袖赞同,那差不多就即将是事实了。坦白地说,这个想法不错,长久以来,巫师和教会的关系都普遍不佳,就算不是敌对,也谈不上多麽融洽,也就是魔法女神这种神只,信徒中的巫师比例实在太高,所以才特别弄出「皈依者」这种位阶来。面对已经到来的大动荡(第四纪),本着兼收并蓄,扩大统一战线的主旨,教会授予巫师以「皈依者」这种类似於荣誉头衔的身份,确实是有益无害之举。据大主教说,如果成为「皈依者」,便有相当於高级牧师的身份,可以获得相当多的权利。 可惜琼恩对宗教方面实在是兴趣缺缺,更不想多惹麻烦,最终还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大主教虽然主动提议,却也似乎并没有十分认真,更像是随口一说,见琼恩拒绝,也就罢了,不再提及,转而谈论其他话题。 「对了,大主教,」梅菲斯从口袋里掏出骨杖和戒指,放在餐盘边,「大长老对它们进行了分析,证实那个苍白领主是萨玛斯特的手下,不过未必是奉命而来,更有可能是私仇——他是乌梅城的耐诺家族成员。」 「希望如此,」大主教摇摇头,「但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件事没这麽简单。」 「可是,萨玛斯特不可能真的打算进攻塔瑟谷吧,」梅菲斯说,「在没有打败阴影谷和弓谷之前,这麽做完全是自寻死路。」 「道理是如此,但龙巫教主本来就是个疯子,他到底会做出甚麽事情,谁也没法预测。而且他也未必是要攻打塔瑟谷,可能另有图谋也说不准。」 「另有图谋?」 「嗯,」大主教点点头,「萨玛斯特的举动,非常之令人不解啊。他占据了提凡顿,摆出压迫阴影谷的架势,却又不急於进军,反而派遣部下四处活动,高谷(high dale)丶迷雾谷(istledale)丶深林谷(deepgdale)丶弓谷,还有我们这里,近期都有亡灵出没的消息。我担忧他这次并非单纯地为复仇而来,而是有更大更危险的计划。」 「更大更危险的计划?」梅菲斯想了想,「龙狂吗?」 「或许吧——对了,说到龙狂我倒想了起来,你最近去看过『冰虹』吗?」 少女一怔,「没有,怎麽了?」 「上次希欧去了一趟,说它好像有点状态不对,我比较担心,有空的话,你去看看它吧,它也就和你还能相处得来,别人根本连洞都不让进。」 「好的,我知道了。」 这种教会内部的事务,琼恩完全没有任何发言的馀地,只是坐在旁边陪着,十分无聊。好在谈话并没有继续多久,「打扰您休息了,大主教,」少女躬身,「如果没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我也正好该去神殿了,一起走吧。」 三人一起出了门,在院子口正要告别,一位中年牧师匆匆忙忙地走过来,朝大主教施了一礼。「欣布女士来了,她希望能够立刻见到您,另外,」牧师有些迟疑地看了琼恩一眼,但还是低声说,「欣布女士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哦,」大主教淡淡应了声,彷佛这一切全在意料之中,「龙巫教主终於开始发动了吗?」 第三十六节 见面礼 据梅菲斯说,欣布和凛是昨天早上离开此地,前往阴影谷的,如今四十八小时都没到就去而复返,很显然是出了大事——至於是甚麽大事,十有八九是和萨玛斯特有关了,但琼恩也没有多问,他毕竟是外人,不宜打探太多。 正待告辞,大主教突然又把琼恩叫住,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套着黑色皮鞘的匕首,递给了他。琼恩莫名其妙地接过,没搞懂他为甚麽送自己礼物——真要送的话,也该是他这个晚辈送礼吧。对此大主教并没有多做解释,「人老了,记性不好,差点把这麽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他含笑看了看梅菲斯,「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少女不答,俏脸羞红如火,眉宇间却尽是喜悦之色,两只手在身前无意识地交错扭着,似乎不知道该怎麽放才好。大主教笑了笑,带着牧师朝着神殿方向走去。直到他们走远,少女才渐渐恢复常态,至少脸没那麽红了,「走吧,」她说,主动牵着琼恩的手,「时候也不早,该回去了。」 「嗯。」 时候其实还早,下午四点钟不到,但这才刚刚二月初,太阳下山早,天地间已经开始笼罩上了淡淡的暮色。两人走出门,反正也不着急回家,在镇子里悠闲散步,看看街上的行人来往,只觉心情无比放松,「平静安谧的生活,似乎也不错,」琼恩感叹,然後想起大主教送的匕首还握在手中,「对了,艾弥薇,这是甚麽意思啊?」 「是他送你的礼物。」 「我知道,我是问他为甚麽要送我礼物?」 「这个……」少女难得地扭捏起来,「是谷地这边的一种传统啦。」 「甚麽传统?」琼恩越发好奇。 少女起初不肯说,後来在琼恩的威逼利诱之下终於招供。原来在谷地十一镇,有一项古老而有趣的传统,便是女孩子带男友回家,父母如果见到并且满意的话,便会送他一件礼物,作为认可和祝福的表示。对於梅菲斯来说,父母早就去世,大主教於她亦师亦父,他送出这把匕首,自然就是对琼恩表示认可了。顺便一提的是,这种礼物被称之为「证约」,如果以後双方分手,证约还是要归还给女方的。当然,每位父母送出证约时,都是希望它永远不会有归还的一天吧。 唔,怎麽不知不觉间,彷佛已经走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和女性不同,男人对婚姻这种事情,总是抱有本能的畏惧吧。当然了,对象是梅菲斯这样的完美少女,琼恩倒是没甚麽不愿意的,但总觉得进展还是稍微快了点——呃,转念想想,似乎也不算快,毕竟认识都两年了。根据大陆通行的惯例,过了十六岁生日即是成年人,可以婚嫁了,提尔教会的法律对此也是认可的。琼恩今年十七岁,梅菲斯十六岁,完全符合标准。 「这麽想嫁给我啊?」他取笑。 「才,才没有呢!」少女娇嗔,「谁想嫁给你啊!」 「真的?」琼恩故意逗她,「我可是会把你说的话都当真的哦。」 「……讨厌!」 「哪,哪,傲娇了。」 「傲娇?」梅菲斯没听懂。 「就是口是心非的意思啦,」琼恩笑眯眯地说,「明明心里很想,嘴上却说讨厌,这就是傲娇了——就像你现在这样。」 「哪有,胡说!」少女抗议,「人家才没有口是心非呢。」 「果然还是傲娇。」 「……」 平时英气凛凛的圣武士,像寻常女孩那样害羞撒娇,当真是说不出的娇美可爱,令人百看不厌。「话说回来,艾弥薇,想娶你可真不容易啊,」琼恩开玩笑,「你看,第一次上门就被揍了一顿。他最後拿出这把匕首的时候,可真把我给吓坏了,心想拳头就算了,没必要动刀剑吧。不过这家伙,」他将匕首拔出鞘,银白色的剑身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琼恩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声响,「好像挺不错的啊。」 「别乱说,」少女正色,「这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名剑之一了。」 「是吗?」琼恩略略有些吃惊,「没看出来啊。」 「你拿来。」 梅菲斯从他手中抢过匕首,朝四周看了看,正见某户人家的围墙外有块大石头。她反手一掷,也没见如何用力,匕首便自掌心电射而出,深深没入石块中。「怎麽样?」少女说,上前取回匕首,「别的且不论,仅仅『锋锐』这一点,在我所见过的刀剑中,就没有能胜过它的。」 「确实很厉害。」 削铁如泥,没石如土,这是传说中神兵利器了,琼恩没想到大主教居然会送他这样珍贵的匕首,倒是颇为意外。不过他毕竟是个巫师,匕首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象徵意义大於实际作用,就算再锋利,真要战斗的话,他自然还是会隔得远远地扔魔法,难道真握着这不足六寸长的东西去捅人?因此也就不太在意,正打算随手收起,这时梅菲斯接着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不止是意外,而是震惊了。 「它是灵器。」少女说。 所谓灵器,顾名思义便是「有灵智的物品」,它有感情,有理智,有逻辑,有知觉,能思考,能学习,能说话,能交流——简单来说,只要无视外在的物理形态,你完全可以把灵器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其他高智慧生物)来看,乃是魔法物品中最罕见丶最特殊的一类存在。 当然,特别强大的魔法物品(高等神器或者至高神器),基本上也都是有一定灵智的,例如梅菲斯现在佩戴的辉阳护符,碰到奥沃这种亡灵的时候会自动发出警示和圣光,在琼恩手上全无半点作用,彷佛废品,而一戴到梅菲斯颈上,立刻就展现出了它的真正威力。但这更多是一种因为「属性」而自然产生的程序,或者说,只能算是「智」,还算不上「灵」。不过传说北地有一个名为碎魔晶的神器,不仅能有意识地挑选使用者,还能引诱腐化丶威逼利诱,最终反客为主,控制奴役使用者,这就差不多是灵器的范畴了。散提尔堡的那位紫发女统帅歌曦雅,手上的金色重剑,应该也是一柄灵器。 神器未必是灵器,灵器也未必是神器,这只是两种不同的分类产物。但通常来说,灵器都是非常强大的魔法物品,就算够不上神器的档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大主教居然拿这种东西当见面礼,那可真是大方。 「不过……这真的是灵器麽?」琼恩将匕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它怎麽不会说话?或者唱首歌也行啊。」 「因为它现在是『空』的。」 「空的?」琼恩一怔,他自然明白「空」是甚麽意思。灵器之所以有灵智,是因为它们拥有『器灵』,而器灵是由智慧生物(广义上的生物,包括巫妖丶吸血鬼这种亡灵)转化而来的。像歌曦雅那把金剑,器灵应该是个老巫师,否则没道理一眼就能看破琼恩身上有红袍巫师的魔法刺青。传说中的那个碎魔晶,器灵则是七个巫妖,所以有极强的邪恶魔力,一个学徒偶然获得它,都能够在北地兴风作浪——当然最後还是被正义人士打趴下了。而所谓空的意思,就是还没有器灵,徒具其形,其实算不上真正的「灵器」,只是具有成为灵器的资格和可能。 「嗯,原本的器灵丧失了,一直没有获得新的器灵,」梅菲斯解释,「所以现在是空的。」 「切,白高兴一场。算了,也无所谓,我正好选择自己喜欢的器灵——那这柄灵器的属性是甚麽?」 「龙。」 「……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所谓灵器的属性,就是指它能够融合甚麽样的器灵,这并没有一个成体系的标准,甚至没有甚麽道理可讲。有的灵器属性要求很宽泛,例如只要是「人类」就行,有的灵器属性限定则非常狭窄,例如必须是「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凝成真名的男性半精灵巫师」。梅菲斯说这柄匕首的属性是「龙」,这个标准倒不算多麽狭窄,但却难度很高——琼恩从哪里去找条龙来做器灵?要知道一旦成为器灵,灵魂虽然永在,躯体却完全丧失,等於是被彻底囚禁在灵器里,连幽灵都不如。幽灵就算是被束缚在某个魂器中,还是能够在附近一定范围内游荡活动的。 「没开玩笑,它的属性确实就是龙,」少女耸耸肩,「否则的话,你觉得为甚麽自从前任器灵『碎影』随着圣卡缪尔女士登入天界後,这都八百多年了,它一直还是空的。就是因为合适的器灵太难找啊。」 「我现在明白了。」 没有器灵,灵器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好在原本就是免费得来的东西,不要挑剔那麽多。琼恩将匕首套入鞘中,别在腰间,随口问起它的来历。灵器未必多麽强大,但却极罕见,论稀有程度比神器还难得,不知道大主教从何处得来的。 「哦,它是特加尔大师锻造的。」梅菲斯说。 「特加尔大师?不是这个镇子的名字麽?」 「是啊,这座镇子就是以他命名的嘛。」 少女解释说,特加尔是谷地历史上着名的铸剑师,生活於距今大约一千一百年前,他曾经游历大陆各地,遍访名家,兼采所长,熔铸一炉,最终成为一代大宗师。此地就是他最後定居以及逝世之处,後来建镇时就以他的名字来命名。时至今日,铸剑术还是塔瑟谷的一大特长,名闻遐迩,每年八月份的时候,镇上都会举办「千剑展」,届时会有来自大陆各地的冒险者慕名而来,挑选自己喜爱的武器,是谷地的盛事之一。 特加尔一生铸剑无数,其中有四柄最为得意,自许为毕生的最高成就,分别以四大元素来命名,即是风之剑丶火之剑丶水之剑和土之剑,都是灵器。他去世之後,这四柄剑分赠给了四个弟子,流传下来。两百多年後,卡缪尔在此地建立神殿,四元素剑为其所得。卡缪尔将火丶水丶土三剑分赠给三位教会的高阶牧师,自佩风之剑。 「你手上这柄,就是风之剑,」梅菲斯说,「风之剑的属性是龙,卡缪尔女士後来驯服了恶龙碎影,将它封入其中,成为器灵,所以它又名碎影剑。」 卡缪尔死後升上天界,顺手把碎影也带上了,这柄剑失去器灵,此後一直流传下来,直至传到大主教手中,半小时前当作见面礼送给了琼恩。 「唔,那其他三剑是甚麽样的呢?」琼恩有些好奇,「也是这样的匕首?」 「不是,」梅菲斯摇头,「四元素剑的规格形制都不相同,依次是从小到大排列。风之剑最小,是匕首,火之剑是一柄墨黑色的长剑,水之剑是把金色重剑,土之剑最大,是柄火红色双手巨剑。」 金色重剑? 风剑在自己手中,火剑和土剑倒也罢了,倒是梅菲斯说到水剑是柄金色重剑,倒是突然让琼恩产生了某些联想。重剑又称「一手半剑」,是一种介於单手剑和双手剑之剑的武器,并不属於常见的制式武器,会使用它的人原本就很少——而琼恩恰好认识某个人,使用的就是金色重剑,而且也是柄灵器。 不过,既然水之剑在提尔教会手里,应该和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扯不上关系吧,毕竟这两大势力根本就是敌对。所以只是单纯的巧合?可是那个叫歌曦雅的紫发女子,和艾弥薇的气质真的很近似呢,总觉得她们之间,像是有甚麽联系似的。 还是问一下吧。 「艾弥薇,我在远山市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女人——」 「很漂亮?」梅菲斯打断。 「呃,还不错。」 「所以你又看上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 「哦,那你是想说甚麽?」 「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她——」 「不认识,所以不用妄想了,我是不会帮你牵线的,」少女哼了声,「有个凛还不够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艾弥薇,你偶尔也相信一下我的人品好不好。」 少女格格笑起来,「开玩笑啦,看你急成那样。嗯,你遇到谁了?」 「一个紫色长发的女人,年龄大概二十六丶七岁吧,」琼恩描述着,发现梅菲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她自称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名叫——」 「歌曦雅,」少女低声接口,「你是遇到歌曦雅了对吧。」 第三十七节 巫灵剑 梅菲斯和歌曦雅,一个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一个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单从身份上看就属於根本对立,按道理说不会有甚麽交情。琼恩之所以一直觉得她们之间有关系,也纯粹只是直觉而已,并没有甚麽真的依据。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梅菲斯不但真的认识歌曦雅,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 「歌曦雅啊,我确实认识呢,」金发少女灿烂地微笑着,「曾经有段时间,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我心里面,是悄悄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呢。」 琼恩越发诧异,「你们是怎麽认识的?」 「我刚来教会的时候,大主教让她照顾我,自然就认识了。」 「……你是说,歌曦雅以前也是你们教会的?」 「是啊,」梅菲斯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参加圣武士试炼的事情?」 「记得啊,不就是神只向你们提了一个无聊问题,谁答对了就能过关……等丶等一下,」琼恩陡然想了起来,「不会就是回答说『要追求强大力量』的那位吧?」 少女点点头,「是她。」 以前在烛堡的时候,梅菲斯对琼恩说过她参加试炼的情形。当时共有六名候选者,前五个都失败了,只有梅菲斯的回答被提尔认可,最终成为圣武士。而在这前五名失败者中,有一位让琼恩印象相对最深,梅菲斯当时提到的时候用的人称代词是「她」,也即是说是位女子。面对提尔提出来的棘手难题,这位女子认为「因为自己没有能力驱除瘟疫,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所以才会陷入这种困境之中,」她从而得出结论:「要成为真正的圣武士,就必须有超越一切的力量」。这种想法无法得到提尔的认同,结果她试炼失败,後来据梅菲斯说是离开了提尔教会,「加入班恩教会,成为一名黑武士,如今在散提尔堡。」 所谓黑武士,又称黯卫士,是某些邪神特有的一种神职人员,通俗地说就是圣武士的黑暗版本。琼恩对歌曦雅了解很少,只知道她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信仰自然是班恩(散提尔堡是班恩的大本营,地位类似於阴魂城之於莎尔),别的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的职业到底是武士还是黯卫还是牧师或者其他,所以也不曾过多联想。如今听梅菲斯说她曾经是提尔教会成员,再被提醒「圣武士试炼」,顿时便想了起来。 提起歌曦雅的名字,少女明显有些意识恍惚,彷佛在回忆往事,过了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刚来教会的时候,因为血脉的关系,是很受排斥的。大家对我都有很深的畏惧,像看到邪魔一样避而远之,」她轻声说,「大主教对我很好,但他毕竟太忙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不可能经常陪着我。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愿意靠近我,陪我说话,教我不懂的东西,甚至在休息日陪我逛街,买漂亮礼物送给我,哄我高兴,」她微微笑了起来,「那个人,就是歌曦雅呢。」 对於初来乍到又备受冷遇的梅菲斯来说,歌曦雅就是温柔漂亮的大姐姐,正是在她的关怀和保护之下,当时才十一岁的梅菲斯才能逐渐度过开始那段艰难时光,慢慢地融入新的环境中,被大家所熟悉和认可,成为教会的一员。理所当然的,她们关系一直非常亲密,入则成双,出则成对,几乎是形影不离,以至於都有传闻说她们是一对百合。 可惜,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并未能一直延续下去。 歌曦雅比梅菲斯年长十岁,早就是提尔教会的资深成员,地位既高,人又漂亮,能力更是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但随着梅菲斯渐渐年长,脱去稚气,一点点展露出惊人的美貌和力量,又同为女性(提尔教会中的女性还是很少的),难免被经常拿来比较,无形中对歌曦雅就形成了挑战。而她们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悄然改变,歌曦雅开始对梅菲斯冷淡丶疏远,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亲切了,聪明的梅菲斯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试图挽回,但无能为力。 然後「剑之祭典」到来了。 根据第一任大主教卡缪尔定下的规矩,谷地教区每七年举行一次「剑之祭典」,优胜者即受封为圣武士。1371dr的月亮节,梅菲斯和歌曦雅,以及其他四位同僚,经过一系列艰难考验,最终站在神只的面前,进行最後的「试炼」。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歌曦雅一定会通过试炼,成为光辉的圣武士,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而梅菲斯的希望则要小很多,虽然已经有诸多的优异表现,但她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少女。然而结果令人出乎意料,梅菲斯成为了圣武士,而歌曦雅反而因为应对失旨,触怒神明,被宣布开除出教会。 对於梅菲斯来说,这是光明的,她不懈的坚持和努力得到了神只的认可,但对於她和歌曦雅的关系而言,这却是毁灭的终结。心高气傲的紫发女子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她愤怒地斥责神明,痛骂教会,最後将矛头指向梅菲斯。 「歌曦雅她一直很想成为圣武士的,」梅菲斯轻声说,「所以那次失败,让她真的很伤心很沮丧。我去安慰她,劝她说下次再来,还有机会,然後她突然对我大发雷霆,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当时听了也很生气,就和她吵了起来。」 两人自相识以来,一直关系很好,即便後来有些疏远,也依然还是维持着「朋友」的身份,像这样的激烈争吵,那是前所未有的。恼怒之下,梅菲斯摔门而去,独自回房间生闷气,等到一夜之後,心情平复,决定回去找歌曦雅道歉,结果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从那之後,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少女神色有些黯然,「後来过了一个多月,教会得到消息,说歌曦雅在散提尔堡出现了。」 歌曦雅加入散提尔堡之後,屡立功勋,升迁飞速。1372dr的十一月,她协助傅佐尔发动兵变,一举斩杀了散塔林会的创始人丶前任领袖曼松(anshoon),迎接邪神班恩真正复活(在此之前,一直是希维姆冒充班恩的名字统领教会)。1373dr的年底,她被正式任命为散提尔堡的统帅,成为散塔林会的第四号人物。 「她加入散塔林会之後,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梅菲斯说,「内容很简单,也没有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只是为那天晚上的争执道歉,另外把她在塔瑟谷的这座房子送给了我。」 「……原来送你这座房子的人就是她?」 「嗯。」 想想也是,梅菲斯说过,房子的原主人是个女孩子,是她的朋友。她朋友本就不多,女性的更少,除了青梅竹马的凛,就是来提尔教会之後认识的歌曦雅了。这个答案根本就是如此显而易见,自己居然一时没想到,反应真是迟钝得够可以。难道因为忙着欣赏身旁的美人,导致智商都下降了麽。 「呃,等一下,」琼恩恢复清醒,思维便开始正常运转起来,「那座房子原本是歌曦雅的,而希欧对那座房子非常之熟悉……艾弥薇,不会让希欧暗恋了十年,曾经得过四届『星之花』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歌曦雅吧。」 梅菲斯点点头。 「那,歌曦雅手上那把重剑呢,」琼恩问,「应该就是特加尔大师锻造的水之剑吧。」 「是,水之剑在她手中,又名巫灵剑,因为器灵格鲁蒂亚是庞罗家族的一位老巫师——算起来,还是希欧的曾叔祖父呢。」 「希欧的曾叔祖父?」琼恩对亲属关系向来比较迷糊,「曾叔祖父,就是希欧的父亲的父亲……」 「就是他爷爷的叔叔。」 「这关系真复杂——等等,希欧的曾叔祖父,为甚麽会变成歌曦雅的器灵?」 「很简单啊,」梅菲斯说,「首先,庞罗家族拥有水之剑;然後,格鲁蒂亚变成了器灵;再然後,巫灵剑传到希欧的手中;最後,希欧把它送给了歌曦雅。」 「……」 第一个「首先」很好理解,梅菲斯前面说过,四元素剑中的风之剑是卡缪尔自佩,其馀三剑被分赠给了教会同僚。庞罗家族是塔瑟谷的名门,祖先「雄狮」利维斯·庞罗和巫妖大长老汉密尔顿一样,都是谷地教区的创始元老,得到四元素剑之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第二个「然後」也容易理解,庞罗家族历史上,出了一位叫格鲁蒂亚的巫师,由於某种原因成为了器灵;第三个「再然後」也很简单,希欧是庞罗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又是圣武士,得到巫灵剑(水之剑)也没甚麽好奇怪的。但第四个「最後」,就很有些不可思议了。希欧就算真的那麽喜欢歌曦雅,也不至於拿家传宝剑(器灵还是家族长辈)来送礼吧,如果是定情信物倒还勉强,问题在於歌曦雅给他发了好人卡啊。难道歌曦雅先收了巫灵剑然後再拒绝?那就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有甚麽?」梅菲斯显然不这麽觉得,「家传的物品,哥哥转赠给妹妹,又不是给外人,有甚麽过分的。」 第三十八节 凛的惊恐和要求 「哥哥……转赠给……妹妹?」 琼恩彻底被震住了,脑中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地重复梅菲斯的话,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你是说,希欧是歌曦雅的哥哥?」 「嗯。」 「亲生的,有血缘关系?」 「当然。」 「真没看出来,那家伙道貌岸然的样子,居然是个死妹控……」 和琼恩的一起呆久了,多多少少也学到了点专业术语。梅菲斯虽然不懂「妹控」两个字怎麽写,但大致的意思还是能猜到的。「妹控个鬼,」少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心理变态?」 「我怎麽心理变态了?」琼恩不服气。 「你喜欢自己姐姐,这不是心理变态是甚麽。」 「我是姐控我光荣!」 琼恩是否心理变态,这个话题暂且放下不论,还是先说希欧和歌曦雅。「他居然暗恋自己妹妹十年,这不是标准的妹控是甚麽?」琼恩问。 「因为他们的兄妹关系是後来才知道的——准确地说,歌曦雅早就知道,但希欧是直到表白被拒绝了之後才知道。」 原来当日希欧向歌曦雅表白,结果领了一张标准的好人卡,但他并没有就此死心,想想也是,毕竟是圣武士,怎麽可能这麽容易就被打倒。反正话已经说出口,希欧索性从暗恋变成明追,送花送蛋糕送巧克力——呃,这个世界没有巧克力——的事情每天发生,梅菲斯因为和歌曦雅关系好,所以都被「贿赂」过很多次,只求她在歌曦雅面前美言几句。事情越来越公开,弄得全镇人人皆知,最终有一天,消息传到希欧的父亲丶庞罗家族当代家主梅森先生的耳朵中。 於是梅森先生命人把希欧叫来,父子两人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谈话。 「听说你在追求歌曦雅小姐?」梅森先生问。 「是啊,可是被她拒绝了,」希欧垂头丧气地说,但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对了老爸,你是此道高手,想当年纵横花丛,欠下风流债无数——要不你来指点指点我?」 於是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唯一的指点就是:你死心吧。」 「为甚麽?」 「因为,」梅森先生低声说,「她是你妹妹。」 「……」 正如希欧所说,他的父亲梅森先生年轻时是情场高手,身旁总是环绕着美丽少女,即便是後来结婚成家了,妻子看管得严,都还照样隔三岔五偷偷溜出去和情人幽会。而歌曦雅就是他和其中一位情人的爱情结晶……或者直白点说就是私生女。这个秘密一直被当事人埋藏在心里,直到歌曦雅十九岁的时候,母亲染病身故,临终前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女儿。也正因为如此,歌曦雅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希欧,那句经典的「我只是把你当哥哥看待」,原来并非托辞,而是真正的心声…… 如果希欧真的是个妹控,那麽倒也罢了,偏偏他不是,他是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圣武士;反过来,如果歌曦雅喜欢哥哥,那麽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偏偏她也不是,要是的话早就答应了。简单来说,他们都是正常人,至少有着正常的道德感和伦理观,不像琼恩这种心理变态——所以他们就注定了悲剧。 经此挫折,希欧性情大变,往日那个方正严肃的圣武士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现在这位风流浪子。歌曦雅相对情况较好,她毕竟早就知情,心理准备充足,一直就把希欧当兄长来看待,无所谓失恋。後来希欧把自己的巫灵剑送给了歌曦雅,也没说甚麽理由,或许是对曾经一段感情的纪念,也或许是对过去的彻底告别吧。 「真是的,」琼恩摇头,「兄妹又怎麽了,既然喜欢就照样推倒,偏偏搞成这样,真是一点爱都没有。」 「你在嘀嘀咕咕说甚麽奇怪的话呢?」梅菲斯问。 「没甚麽,没甚麽,我在谴责自己这个心理变态。」 梅菲斯明知道他在胡扯,但也不多问。「对了,你是说在远山市碰到了歌曦雅?」 「是啊,远山市不是被散提尔堡打下来了嘛,我当时恰好在城中,远远看见了她。後来在去桑比亚的路上遇见,打了一架——」 「你和她起冲突了?」梅菲斯一惊,「没事吧。」 「……艾弥薇,对自己的男友不要这麽没信心好不好,」琼恩郁闷地说,「那一战是我打赢了呢。」 「真的?」梅菲斯惊讶,「那你最近进步很快啊。」 「那自然!」 平心而论,琼恩确实不是歌曦雅的对手。上次他之所以能够取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占了完全的主场地利(奥沃送的青铜豪宅),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骷髅武士做炮灰,还有魅魔莎珞克做帮手,真要是在公平环境下的单打独斗,胜算只怕不会超过三成。毕竟要论起来,歌曦雅是梅菲斯的师姐呢,虽然少了邪神的神力加持,却多了十年的磨练和经验,实力决不能小看。 梅菲斯问起当时的细节,琼恩便从远山市的攻城开始讲起,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顺便解释了自己获得雷霆神力的由来。「吉勒今的『王之宝库』?」梅菲斯沉吟,「我好像在哪本书上也看到过这个传说。一时想不起来了,改天有空去档案室翻翻吧。」 「无所谓了,」琼恩对宝藏甚麽的,倒是不甚在意,「反正钥匙都已经被我吞噬了,就算找到宝库也进不去。」 「也是。」 吉勒今宝库的问题暂时放在一边,琼恩继续说歌曦雅的事情。「再後来,就是昨天中午,我路过弓谷的时候,在弓桥镇上又看见了她。」 「弓桥镇?」 「是啊,在集市上看到的,她应该没发现我。我让琪娅跟着她,最後发现她进了弓谷领主的府邸。」 「弓谷领主的府邸吗?」梅菲斯若有所思,「这还真是有点麻烦了呢。」 「怎麽?」 梅菲斯简单解释了一下,原来弓谷和塔瑟谷,在历史上就有很深的矛盾,虽然没发生过真正的战争,但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断。尤其是自从弓谷这一任的三剑领主坎斯莫上台後,开始大力对外扩张,十年内挑起三次战事,已经吞拼了毗邻的高谷和深林谷近三分之一的领地,接下来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塔瑟谷上来,不断挑起事端,制造冲突借口。根据教会内部的研判分析,只怕三年之内,双方就会有一战。弓谷是谷地十一镇中人口最多丶经济最繁华的三镇之一(另外两镇是伤痕谷(scardale)和战役谷(battledale)),整体实力远在塔瑟谷之上,原本就已经很难对付,如果再和散塔林会联手,那麽麻烦就大了。 对於这些事情,琼恩其实并不怎麽感兴趣,梅菲斯知道他的性格,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多提。「回去吧,」她说,抬头看看西方天空,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山了,晚霞灿烂如火,「晚饭时间到了,别让珊嘉姐姐等我们。」 「嗯。」 回去的路上,恰好又遇到希欧和他的两位女友,正从野外游玩归来,站着闲聊了一会,耽误了时间。结果等两人回到梅菲斯的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家里似乎来了客人,还在门外就隐约听见说话声,像是珊嘉和谁在交谈,声音清脆如铃,明显是个女孩子。琼恩推开门,果然看见两位少女并排坐在沙发里聊天,神情亲密,笑语盈盈,彷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其中一位是他的姐姐珊嘉,另外一位红衣丶黑裙丶长筒袜丶双马尾,正是多日不见的凛。 「你们去哪了呀,这麽晚才回来,我都饿坏了,」看见琼恩和梅菲斯走进来,小女巫可爱地撅起小嘴抱怨,但下一秒钟她的俏脸上就是笑容灿烂,跑过来一人给了一个热情拥抱,「艾弥薇,我好想你,」她说,然後踮起脚尖,嘴唇在琼恩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顺便也有一点点想你,琼恩。」 琼恩脸上一阵泛红,和凛亲热没甚麽,又不是第一次,当着梅菲斯的面也无所谓,反正她早就司空见惯了,但珊嘉现在正在旁边呢,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甚麽时候回来了?」为了掩饰尴尬,琼恩随口没话找话,「不是昨天才去阴影谷的麽。」 「下午回来的,和老师一起,」凛说,「她要去办事,我懒得跟着,就自己先回这里。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珊嘉,当时可吓了我一大跳呢。」 「你吓甚麽?」琼恩不解,难道是以为家里来窃贼了?且不说珊嘉哪一点像窃贼,就算真的是,你这种暴力小女巫又哪里会害怕啊,直接一发火球就砸过去了吧。 「因为她把我当成你了。」珊嘉微笑着插话。 「……」 「我当时第一反应还真的以为是你呢,因为知道你这两天要来嘛,」凛说,「心想原来琼恩居然有这种变态爱好——这叫甚麽,异装癖是吧——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差点就想转身逃跑。幸好这时候珊嘉叫住了我,她一说话我总算回过神来,还好还好,你们声音不太像,」她夸张地拍拍胸口,彷佛心有馀悸,「不过说真的,琼恩,你和珊嘉真的好像啊。」 「废话,姐弟嘛,当然像了。」 「可是像到这种程度,实在还是很少见呀,」凛笑眯眯地说,眼中闪烁的狡猾光芒,显示小女巫心里正在打着甚麽坏主意,「呐,琼恩,要不,真的穿一次女装让我看看好不好?」 第三十九节 选择 「琼恩,试试这条裙子好不好,我最近新买的,自己还没穿过呢,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不行!」 「你不喜欢裙子?没关系,这件小礼服怎麽样?有你最喜欢的蕾丝——」 「蕾丝你个鬼,不行!」 「真小气,」凛嘟着小嘴,「好吧好吧,让你看看我的绝密珍藏,这可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说要等最幸福的日子才能穿,号称是没有男人能够抵挡的超级神秘武器。」 「是甚麽?」琼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就是它,」凛从身後拿出一件洁白的婚纱,「怎麽样,漂亮吧,来试试看好不好——」 「……noway!」 「noway?」凛听不懂英语。 「就是休想!没门!」 自从看到珊嘉之後,好奇心超强的小女巫就缠着琼恩,非要他试穿女装看看。对於这种事关男人尊严和面子的无理要求,琼恩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但凛可也没那麽容易放弃,不折不挠地劝说着,一直到了晚餐的餐桌上都还没放下。 晚餐是珊嘉下厨,比午餐丰盛得多——最重要的是终於有肉了。四个女孩子(珊嘉丶梅菲斯丶凛和莎珞克)和琼恩围成一桌,从表面上看倒也是气氛融洽,一派和谐。「说真的,琼恩,」凛嘴里塞着半块牛排,含含糊糊地说,「你穿女装一定很漂亮的,保证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不试试实在太可惜了呢。」 「你怎麽知道?」琼恩不屑,「你又没看到过。」 「看珊嘉就知道了呀,」凛用手里的叉子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黑发少女,「你姐姐这麽漂亮,你和她长得那麽像,不用试就知道,肯定的。」 「既然不用试就知道——那你已经知道,就正好不用试了。」 「那不行!」凛摇头,「臆测为虚,眼见为实。」 琼恩懒得理她,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食物。凛见琼恩不搭理她,气鼓鼓地把餐盘一推,正要发脾气,突然眼睛一转,脸上又露出了甜美可爱的笑容。「呐,琼恩,」她用充满诱惑的娇媚声音说,「这样吧,我们来表决一下好不好?」 「表决?」 「嗯,就是大家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凛笑眯眯地说,还不等琼恩回答就双手一拍,「好,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麽定了。」 「……等等,谁说我没意见的,你有甚麽权力——」 「作为此次临时会议的召集人,我现在宣布,下面对『琼恩是否应该穿女装给我们看』这项议案进行表决,」凛直接打断,「我赞成!」 珊嘉放下手中刀叉,仪态优雅地用餐巾抹了抹嘴唇,「关於这个问题嘛,小弟,我记得我曾经和你有一个约定的,是不是?」她笑着看向琼恩,「那个约定现在依然有效哦。」 「甚麽约定?」凛莫名其妙,「珊嘉你到底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啊?」 「当然赞成啦,」珊嘉说,「把自己的弟弟打扮成漂亮女孩子,这是世界上每个姐姐的梦想呀。」 ……这分明只是你这个邪恶姐姐的梦想好不好! 「很好,现在有两票赞成了,」凛兴高采烈,「莎珞克,你呢?」她问旁边的魅魔,「你不会反对的,对吧。」 「我赞成,」魅魔格格笑着,「能看到主人穿女装的样子,这种好机会我怎麽能错过呢?」 「太好了,」凛高兴地抱了莎珞克一下,魅魔显然有些意外,要知道她们平时关系并不算好。不知为何,凛一直就不太喜欢莎珞克,在深渊和幽暗地域的时候就一直如此,倒是和双胞胎姐妹俩比较谈得来。「艾弥薇,轮到你了,」她催促梅菲斯,「快点快点。」 梅菲斯犹豫了几秒钟,看看凛,又看看琼恩,「我就算了吧,」她笑笑,「我不赞成也不反对,弃权好了。」 「没劲,就知道帮着他,」凛撇撇小嘴,「无所谓啦。琼恩,这里有四个人——哦,也算上你自己吧,一共五个,已经有三票赞成,一票弃权,就算你自己反对也没用,依然是绝对多数了。」 「无视你,」琼恩哼了一声,「这种多数人的暴政,我是不会屈服的!」 「这怎麽能叫多数人的暴政?」凛不服气,「这明明是大家的普遍呼声。你看,只要你愿意试试女装,就能让我们这麽多人高兴——既然如此,你就小小地牺牲一下,又有甚麽关系嘛。」 这个麽,倒还勉强能算是个理由,如果做某一件事情,能够让自己的女友们都很开心,那麽琼恩是愿意考虑的——问题在於,这不是「小小的牺牲一下」,这牺牲很大啊。 「哪里牺牲大了?」凛反问,「艾弥薇经常穿男装,你不是也很喜欢吗?既然女孩子可以穿男装,男人为甚麽就不能穿女装。」 「那怎麽能一样,」琼恩有气无力地反驳,「女孩子穿男装,那是英气,是个性;男人穿女装,那就是心理变态啊。」 「你这个恋姐狂,本来就是心理变态好不好!」 「……」 原本欢声笑语的餐桌上,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怔住了,而凛自己则惊讶地捂着嘴,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琼恩喜欢他的姐姐,以及他们之间既是姐弟又是情人的双重关系,凛早就知道,对於她这种龙脉者而言,近亲通婚以保持血脉纯净都是很寻常的事情,自然也不觉得琼恩这样做有甚麽不对。但她也知道按照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默认的道德标准,琼恩的做法并不正确,至少不会被公开承认的。凛好奇丶任性丶孩子气重,却并不是真的不懂事,甚麽话可以公开说,甚麽话只能私下说,她还是清楚的。只是一件事情藏在心里,总不可能和真的不知道一样,终究是有痕迹的,她平时又和琼恩斗嘴惯了,说话不会太注意,结果一急之下口不择言,忘了珊嘉就坐在旁边,便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在场的五个人,对这件事情都是一清二楚,根本不算甚麽秘密——就算是秘密,那也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是大家都守着默契,心照不宣,不当面提起罢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能说不能做,有些能做不能说,哪怕其实人人都知道,但是否公开说出来,戳穿那层窗户纸,结果就完全是两码事。 「道歉,凛!」梅菲斯最先反应过来,她的脸上隐隐有了怒色,「你太过分了!」 「对……对不起,珊嘉,我不是故意的……」凛慌乱地道歉,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是说你,我其实是想说,那个,那个……」 「没事,」珊嘉勉强笑了笑,美丽的脸颊上透出几分苍白,「本来……」 铿!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了珊嘉的话,众人循声看去,正见琼恩将手中的刀叉扔到餐盘中,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慢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凛,「对,我是喜欢我姐姐,」他淡淡说,「我不但喜欢她,还想娶她做妻子,你有甚麽意见吗?凛小姐。」 「没丶没有,」凛赶紧摇头,她吓得娇躯微颤,声音都有些发抖,「我甚麽意见都没有……可是——」 「可是甚麽?」琼恩问。 「可是,」凛鼓足勇气,「你如果娶了珊嘉,那艾弥薇怎麽办?」 「……」 如果说她前一次失言已经震住了全场,那麽现在这句话便是把空气都彻底冻结住了,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了极点。琼恩低下头,拿起刀叉继续对付他的晚餐,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办好。梅菲斯暗暗叹了口气,咬着嘴唇走过来,拉着凛离开餐厅,「对不起,」她朝珊嘉点点头,「先失陪了。」 她们离开之後,餐厅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剩下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珊嘉先开口了,「干嘛发这麽大脾气,」她柔声说,「你把凛小姐都吓哭了。」 「我又没发火。」琼恩咬着牛排,含糊不清地说。 「你刚才那样子比发火还吓人,我看了都害怕,」珊嘉说,「去向她道个歉吧。」 「不去,」琼恩拒绝,「我又没做错甚麽,干嘛要道歉。」 「男人不要那麽心胸狭窄,」珊嘉说,「她毕竟是女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让着她点,也是应该的。」 「要是姐姐你,我就让着,」琼恩说,「她我才不让着呢。」 珊嘉微微一笑,正要继续劝他,一直沉默的莎珞克插话进来。「马上要到八点了,珊嘉姐姐,」她说,「该去学习占星术了,老师正在後院等着你呢。」 「啊?」珊嘉抬头看看角落里的沙漏,「时间怎麽过得这麽快,」她赶紧解下餐巾,匆匆忙忙起身离席,「小弟我先走了。等他吃完记得帮我收拾一下,莎萝。」最後一句话却是对魅魔说的。 莎珞克点头,「知道。」 「晚上还要学习占星术?」琼恩问魅魔,「姐姐现在好忙的样子。」 「是啊,老师给她制定的课程表,上午锻炼剑术,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下午学习魔法,一点到五点,四个小时;晚上跟她学习占星术,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这样一天就是十二小时,还要休息丶睡眠,还要给你——还有你的小情人们——做饭,能不忙吗?」 「嗯。」 听了魅魔的责备,琼恩只是淡淡应了声,倒是让莎珞克颇有些意外。「喂,主人,」她不解,「难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表示一下愧疚和关心吗?」 「又不用表现给你看,」琼恩不客气地说,「不过你刚才叫奥嘉莱斯女士叫甚麽?老师?」 「嗯啊,」莎珞克得意地点头,「珊嘉姐姐叫她老师嘛,我也就跟着叫。而且下午老师说,有空也会给我一些指点哦。」 「是吗,那不错啊。」 琼恩随口应了声,不再说话,三下五除二把自己那份已经冷掉的晚餐对付完,然後起身离开餐厅。 ※※※ 夜深了。 琼恩懒洋洋地泡在宽大的浴缸里,翻着自己的魔法书,自脖颈以下,身体的每一寸毛孔都被热水浸泡着,享受这无比的舒适。周围静悄悄的,浴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彷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隔绝在外。 然後敲门声响起。 「请进。」琼恩说。 门被推开了,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走进来,因为满室弥漫着蒸腾水汽,琼恩看不清楚面容,但从身形轮廓上便知道是梅菲斯。少女走到他旁边,解开浴袍,露出里面一丝不挂的娇美裸体,然後跨入浴缸中,「过去点,」她推了推琼恩的肩膀,「别一个人占这麽大位置。」 琼恩往里面移了移,让梅菲斯在他身旁躺下,少女抬手解开发髻,让金发垂下,漂浮在水面上。「头发真的长长了很多呢,」她轻声说,「刚认识你的时候,只能碰到肩膀吧,都已经快到腰了。」 「毕竟已经两年了嘛。」琼恩说。 「是啊,两年了呢,」梅菲斯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好快,有时候回想起那些事情,就像昨天的发生一样。」 「回忆和怀旧,那是变老的标志啊。」琼恩和她开玩笑。 「确实是长大了嘛,」少女一笑,「长大一岁,就是变老一岁,没区别。」 「话虽如此,你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说甚麽变老之类的,还是让人觉得好古怪啊,」琼恩轻轻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怎麽了,艾弥薇,有心事?」 「没甚麽,」少女轻声说,「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想起以前哪些事情?」 「很多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你夜里偷看我洗澡,在古城里和我做交易,去人面狮那里夺回黎明之石,碰到格拉兹特,还有,」少女俏脸发烧,「还有你这大坏蛋,就在那种地方欺负我,让我给你做那种事情……」 「後悔了?」琼恩笑着问,「如果能够重回过去,你会不会把我一剑杀了?」 「不会。」梅菲斯很认真地说。 「为甚麽呢?」 「因为现在很快乐啊,」她说,「所以不後悔,也不想改变过去。」 「或许改变了,现在会更快乐呢?」 「这种『可能』的事情,我可没兴趣去尝试,」少女格格笑着,「现在就已经很好了,虽然还不够完美。我不贪心的。」 「有麽?」琼恩故意逗她,「我怎麽觉得你贪心得要命,每次在床上都像喂不饱似的。」 「哪有!」少女涨红着脸抗议,「明明是你肆意欺负人家,每次都被你弄到全身没力气……」 「可是就算已经全身没力气了,只要我问你还想不想再来一次,你都是说想——」 「讨厌!」少女一拳打过来,「不许说!」 琼恩架住她的拳头,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两人笑闹了一阵,「对了,琼恩,今天凛的事情,对不起,」梅菲斯轻声说,「她真的不是故意,我代她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麽。」 琼恩摇摇头,「我没生她的气。」 「可是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啊。」梅菲斯彷佛很疑惑地说。 琼恩笑着伸手,在她的柔嫩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捏,「小丫头,别跟我装傻。」 少女格格娇笑,「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非要我自己说麽?」琼恩笑了笑,「我是非常生气,但不是生『她』的气,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 「为甚麽生自己的气呢?」少女轻声问。 「因为觉得自己很差劲。」 「差劲在哪里呢?」少女又问。 「作为一个男人,不能给予自己喜欢的人幸福,这应该就是最大的差劲了吧。」 「那是因为你想要给予幸福的人太多了。」少女冷静地说。 琼恩点点头,承认了梅菲斯的评论。「确实如此,」他说,「你不贪心,而我非常贪心。」 沉默了片刻,琼恩再度开口,「艾弥薇,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已经向珊嘉……」 「求婚了,珊嘉姐姐也答应了,是吧,」梅菲斯微笑,「我早就知道。」 「嗯?」 「戒指啊,」少女提醒,「珊嘉姐姐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你那枚法术护罩戒指——稍有常识的人就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吧。」 「也是啊,」琼恩自嘲一笑,「我以为别人都和我一样迟钝呢。」 「不是迟钝,只是不想去面对,」梅菲斯说,「那麽现在你告诉我这件事,是甚麽意思呢?」她盯着琼恩,「接下来是要我做选择吗?」 「选择?」 「或者,留下来,成为你的『妻子』之一;或者,转身离开——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因为我并不是要让你做选择,」琼恩说,「我来做选择。」 「选择甚麽呢?」少女问。 「或者,选择你,放弃她们;或者,放弃你——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原本尖锐的目光变得柔和,「对不起,」她低声说,「我也试着努力过,想说服自己,可以接受你身边有别的女孩子,可以接受和她们共同分享,就像和凛一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也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提这件事,不要谈这个话题,就当它不存在,就当做不知道,能过一天算一天,因为我知道一旦挑明,就必须要做选择,而我无法预料到结果会是怎样,所以我害怕它的到来,」她紧紧抱住琼恩,「我知道你有多麽喜欢珊嘉姐姐,也知道珊嘉姐姐很多麽喜欢你,我不想逼你做选择,不想你为难,可结果还是这样……」 琼恩轻轻抚摸着她的金发。 「总有这一天,或迟或早的问题而已,」他说,「昨日之因,今日之果,这就是宿命,逃不掉的。是我弄出来的麻烦,自然还是我来解决,无论结果怎样,总要给个交代。」 是啊,好也罢,坏也罢,违约也罢,背盟也罢,薄幸也罢,辜负也好,到头来,终究是要给个交代吧。 「不过凛那个家伙,真是让人头痛啊,」他苦笑,「一回来就给我惹出这麽大麻烦。」 这次来塔瑟谷,其实琼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十有八九会出现这种局面,因为珊嘉也好,梅菲斯也罢,这两人都太「强」了,就像王对王,不爆发战争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是暂时休战。而对於琼恩来说,他既然走这一趟,就意味着他已经不打算再搪塞,再含糊,像以前一样得过且过,因为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该来的到底会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该摊牌的始终要摊牌,该选择的毕竟要选择,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虽然如此,人终究是人,事到临头的时候,本能地还是会退缩,会畏惧,会害怕,会想着得过且过,等等再说。事实上,不仅琼恩如此,梅菲斯同样也是如此,就像大主教说的,她喜欢琼恩,爱着琼恩,在他身上获得了从未得到过的温暖和快乐,所以她舍不得放弃,更害怕失去。所以晚餐时凛一时失言,她才会因此动怒——她并不是真的生凛的气,而是因为自身的恐惧;因为凛的失言,将原本心照不宣的事实挑开到明处,让梅菲斯也好,珊嘉也好,琼恩也好,都无法再自欺欺人,再继续维持这样至少表面和谐的生活,而是要在没有充足准备和必胜把握的情况下,仓促发动决战。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甚麽意义了。 「给我点时间,艾弥薇,」他轻声说,「可以吗?」 「嗯。」 少女点头,并没有问到底是多久,她的手悄悄贴着男人的腹部,滑到腿间,轻轻握住然後上下套弄,很快让它变得膨胀坚硬。「它想要了呢?」少女轻轻在情人耳边说,吐气如兰。 「跪着。」琼恩命令。 少女乖乖地跪伏在浴缸中,上半身伏在边沿,主动将臀部高高翘起。琼恩默不作声地来到她身後,紫红色的杵尖摩擦着少女娇嫩的肌肤,抵上那朵精致菊花,正待破门而入。便在此时,咚丶咚丶咚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紧接着浴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赤裸身影走了进来。 第四十节 单选和全选 「晚上好,两位,」雾气朦胧中,赤裸女子走到浴缸边,「我可以加入吗?」 「莎珞克?」 走进来的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魅魔莎珞克,她在进来之前就早已将全身衣物尽数褪下,近乎完美的女体一丝不挂地裸露着,丰满坚挺的美乳,曲线柔美的纤腰,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笔挺的玉腿,以及小腹下方那块饱满鼓起的三角区域,光洁娇嫩得彷佛初生婴儿,正毫无保留地展示在空气中,向男人骄傲地证明自己的魅力。 「你……你来做甚麽?」 彷佛永远都是镇静沉着的金发少女,眼中难得地出现一丝惊惶之色,晕红如火的俏脸上,又分明透着几分羞恼——因为她此时正像一只美丽母犬般,温顺乖巧跪伏着,臀部高高翘起,等待着身後男人的「宠幸」。由於邪神复活的威胁,琼恩和她欢好时从来不敢走正道,只能玩後庭花,这种姿势最为容易省力,自然也用得最多。但即便对於普通女孩子来说,背入式本就带有非常强烈的屈辱意味,何况是性格极度刚强的梅菲斯。只有在心爱的人——或者是凛这样的闺中密友——面前,她才能勉强放下矜持和高傲,乖乖服从。现在却被莎珞克看见,顿时既羞且恼,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烧,下意识地双手掩在胸前,身体便往後退。 然而她忘了一件事:琼恩此时就在身後,那根坚挺如铁的狰狞巨物,正顶在她的丰腴臀股间,紧紧地抵着菊蕊入口。梅菲斯惶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往後一退,就等於是自己用力撞了上来。事出突然,琼恩还压根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得「噗」地一声极轻微响,已经有四分之一左右凶狠地闯入了少女的娇嫩肠道中。 疼……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少女疼得几乎窒息,眼前一阵阵地金星乱冒,彷佛过了好半天——其实只有几秒种——才勉强回过神。她死死咬着嘴唇,抓着浴缸边沿的双手指关节已经因为极度用力而变得苍白,娇躯都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已经有过无数次後庭经验,被琼恩日夜蹂躏,少女的菊穴渐渐变得娇嫩柔软,充满弹性,不再像最初那样的无比紧致,但相对於身後男人的尺寸来说,它终究还是太「狭窄」了。平常欢好,琼恩一开始进入时都是小心翼翼,一点点深入到底,至少要花半个小时让她慢慢适应,然後才敢肆意需索,享受品尝,哪敢像这样蛮横粗暴,那非把女孩弄伤不可。 事实上,梅菲斯已经被弄伤了。男性惊人的粗壮,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深陷在她体内,那种无法想像的巨大,彷佛要将她的下体撑裂开来,火辣辣的疼痛潮水般从两人身体的交合处传来,冲击着大脑意识,让她知道自己的娇嫩肠壁上,一定已经被撕开了千百个细小的伤口。她不敢再有丝毫动弹,因为那会让她更加痛楚,只能屈辱地维持着现在的姿势,怒视着站在面前的魅魔。 然後魅魔蹲下身,格格笑着,在她被汗珠湿透的酡红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这样子真诱人呢,艾弥薇,」她说,「我都忍不住动心了。」 「你来干嘛?」琼恩不快地问。 正准备和女友欢好时被打扰,换了谁都不会心情好。而且作为攻击的一方,他尽管不像梅菲斯那样痛楚难当,但感觉其实也并不是很好。少女的菊洞还是实在太紧迫了,这样粗暴地闯入,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有事情待会再说,」他伸手握住梅菲斯的腰肢,少女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软绵绵地瘫倒,「没看到我正忙着麽。」 「我来洗澡啊,」莎珞克理所当然地回答,「否则进浴室做甚麽?」 「胡说,」梅菲斯忍不住驳斥,「楼下明明就有浴室,干嘛非要跑到楼上来?」 「哎呀呀,被你看穿了呢,真不好意思,」莎珞克格格娇笑,眼波流转,媚惑无限,「既然如此,那就老实承认吧,其实我是和某位小姑娘一样,想和情人做爱了。」 「……」 莎珞克的话,表面上听没甚麽,仔细推敲的话却另有意味。她一直都是称呼琼恩为「主人」,方才却说「情人」,这其中便大有讲究。当日在深渊的时候,梅菲斯受到位面力量的压制,虚弱不堪,甚至有生命危险,便在此时恰好遇到莎珞克,琼恩为了救梅菲斯和同伴,和魅魔签订了真名契约。除此之外,莎珞克还附加了一个条件,便是要和梅菲斯一样,成为琼恩的情人。 在当时的情形下,梅菲斯别无选择,只能同意这个条件,随後莎珞克也确实履行承诺,将他们安全带到断域镇,可以说是挽救了琼恩一行人的性命。梅菲斯的处事准则,不接受要挟,但承认公平交易,协议既然已经达成,就不屑於再耍赖反悔。作为一个过路人,甚至是昔日的仇敌,莎珞克并没有救助琼恩和梅菲斯等人的天然或者法定义务,既然没有义务,那麽她做了,这就是一种付出。既然她已经付出,便有权力根据协议要求报酬,所以梅菲斯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默认。 一直以来,莎珞克都表现得很「自觉」,从未真正地主张过自己身为情人的权利,而是主动地退居到助手的位置。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包括琼恩和梅菲斯这两个当事人都是如此。然而权利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不用就自动消灭,这个世界也没有甚麽诉讼时效的说法,如今莎珞克当真以情人的身份而来,大大方方提出要求,梅菲斯一时怔住,还真没办法反对。 「好像不太巧呢,恰好赶在了一起,」魅魔笑嘻嘻地说,「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不吃醋的,不会像某人那样要求独占。所以不用担心,艾弥薇,只要你愿意,尽可以留下来,我们一起对付这家伙就是;当然如果你害羞,我也没甚麽意见,那就祝你晚安了。放心好了,我们会注意的,不会弄出太大动静吵到你。」 也就是说,现在梅菲斯面临两种选择:或者,留下来和莎珞克一起;或者,自己离开。对於琼恩来说,他倒还真有些期望前者,梅菲斯加莎珞克,这种双飞组合还没尝试过,而且要说起来,同为巴尔子嗣,她们其实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呢。可惜他知道,梅菲斯的选择肯定是後者。 梅菲斯沉着脸,贝齿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她缓缓呼吸着,恢复了点力气,然後一点点地移动身体,让自己和琼恩「脱离」开来。几缕鲜艳的血丝从她的腿股间溢出,散溶在水中,转眼消失不见。少女勉强站起身来,跨出浴缸,从旁边衣架上拿起浴袍披上,「明天见。」她轻声对琼恩说,然後迈着有些异样的步伐走出浴室。 琼恩吐了口气,懒懒地躺回浴缸中,头靠在壁上,「说吧,」他问魅魔,「到底有甚麽事?」 「我已经说了啊,」莎珞克一脸无辜,「想和你做爱了。」 「说实话,」琼恩打断,「别跟我绕圈子。」 「这就是实话呀,」魅魔娇笑,「只不过不是全部而已。」 「那剩下的部分是甚麽?」 「这个嘛,待会再告诉你,」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麽。」 琼恩并没有把魅魔的话太当回事,他此时情绪不高,好在欲望这种东西,更多取决於生理而非心理,所以他的胯下依旧是一柱擎天,正杀气腾腾地矗立着,刚才被梅菲斯挑起的欲火正迫切地想要发泄。莎珞克格格笑着,走进浴缸,分开一双长腿,跨在男人腰上,跪着慢慢放低身体,对准位置,一点点地坐下去。 「进丶进来了……好胀……」她杏眼半睁半闭,低低呻吟,声音既娇且媚,脸上神情似喜似怨,似痛似美,说不出的诱人,「怎麽这麽大……受不了……」 琼恩悠闲地双手枕在脑後,欣赏着身上美人儿的媚态,以及她那完美无暇的胴体。论容貌的话,莎珞克不算特别出色,但要看身材的话,那就绝对是无可挑剔了。这座房子里现在有六位女性,除掉幽灵丶猫女和莎珞克自己外,剩下的三位都是超一流的美人,但相比较起来,凛个头稍矮,梅菲斯胸部不够大,珊嘉美则美矣,终究不是莎珞克那样的高强武者,千锤百炼的柔软娇躯中,自有一种隐然透出的坚韧张力,以及那种多年杀手生涯所带来的锋利感,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彷佛潜伏着杀机,随时会有一把暗刃或者淬毒匕首刺出来似的,这种危险的想像,反而更让她平添了几分无法描述的魅惑。 平心而论,和莎珞克做爱确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享受,作为人类时的阅历,令她拥有丰富无比的欢好经验,深知如何运用自己的身体,曲意逢迎,最大程度地取悦男性,而且一切都可以由她来主动,根本无需男人费半点力气;而变成魅魔後获得的新身体,却又在成熟性感中还保留着青涩,因为毕竟没有被「用」过多少次。这两种明明是矛盾的混合,让她成为所有男性所梦寐以求的床上妙物,琼恩同样也无法抵挡,不到半小时,他便在莎珞克的娇嫩蜜膣里剧烈地喷发出来。 「唔……」 几乎是和琼恩同时,魅魔也被推上了高潮,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钟,方才软软瘫倒,趴伏在琼恩胸口。两人静静地喘息着,享受着美妙的馀韵,感受彼此呼吸。过了很久,莎珞克轻轻开口。 「主人。」 「嗯?」 「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有麽?」 「有啊,你比平时射得快多了,」莎珞克说,「明显的注意力不集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哦。」 「那麽,是为甚麽事情呢?」魅魔问,调皮地吐出舌尖,在琼恩的胸口轻轻挑逗,「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琼恩叹了口气,「不想说,说不清。」 「是觉得说给我听了也没用吧。」 「算是吧,」琼恩并不否认,「说了也没用,所以懒得说。」 「不一定哦,说不定我能给你出点主意呢。」 琼恩笑起来,「不用了,你出的主意,从来都是听起来头头是道,一实施起来就完全不对,每次都把我折腾得够呛。」 「我真过分呢,人家好心来问你,你却取笑我啊,」莎珞克撒娇,「就算是主人,这样对待女奴也太过分了吧。」 「别闹了,我真的没精神,」琼恩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刚做完就赶人走,真是绝情呢,」魅魔可爱地哼了一声,「其实啦,就算主人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甚麽心情不好。」 「是麽?」 「当然啊,珊嘉姐姐也好,艾弥薇也好,都是那麽完美的女孩子,比我这样的强过百倍千倍。能够得到一个,那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两个都得到了,而且现在都陪在身边,还有甚麽不满足的?唯一能让你在这里垂头丧气的,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两个人中,你必须要做选择放弃一个了,」她嫣然微笑,「我说得对吧。」 琼恩静静地看着她,几秒种後,点了点头,「没错。」 「真可怜,」魅魔笑着,抬起手在琼恩的脸上捏了捏,「难怪我的主人这麽无精打采的,连做爱都没兴致。确实啊,面对这麽艰难的选择,就连我想一想,都觉得好头疼的样子呢。」 「所以你就别在这里烦我了,」琼恩摆摆手,「走吧走吧,让我静一静。」 莎珞克微微笑着,手肘撑在他的胸膛上,仰起脸,右手托着左腮,静静地看着琼恩。「主人,」她轻声说,「你是真的打算要放弃她们中的一个吗?」 「不然还能怎麽办?」琼恩没甚麽精神地回答,「单选题,二选一,总是要放弃一个的。」 「不能全选吗?」 「如果能的话,我还在这里头疼甚麽?」 莎珞克格格地笑起来,「哪,主人,如果我有办法能够让你全选呢?」 第四十一节 後宫战略 「你有办法?」琼恩不禁脱口问,「甚麽办法?」 魅魔笑而不答,琼恩也随即反应过来,「说吧,甚麽条件。」 「没有甚麽条件啊,」莎珞克甜甜笑着,「无论是从情人还是从女奴的身份来说,为男友和主人排忧解难,难道不都是我的分内职责吗?怎麽还能提条件呢——最多,」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主人听完我的建议,觉得还不是那麽一无是处,有些可供参考的地方,那麽就给点奖赏吧。」 「你先说说看。」琼恩冷静下来。从他的本心而言,珊嘉也好,梅菲斯也罢,那是谁都舍不得放弃的,鱼和熊掌兼得才是最好,之所以在这里头疼发愁,要考虑选择谁丶放弃谁的问题,纯粹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如果魅魔真能把这单选题变成全选,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说到底,他还是不太相信莎珞克真有甚麽好主意——鉴於她以往的不良记录,只怕是坏主意的可能性占了九成九。 不过呢,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是一筹莫展,姑且听听也无妨。所谓集思广益,三人行必有我师,倘若莎珞克真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琼恩也不会吝啬「奖赏」就是。 莎珞克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主人好像对我不太有信心啊。」 废话,你也没做过甚麽让我对你有信心的事情吧。上次在阴魂城的时候,你给我煞有介事地分析一通,让我差点相信珊嘉有外遇,结果弄出了一堆误会和笑话,这笔帐还一直没跟你算呢。 「所以这次就是你重建信誉的良好机会了,」琼恩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遵命,」莎珞克乾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然後举起三根修长手指,「我这里有上丶中丶下三策,主人你想先听哪一种呢?」 「那就先听听上策吧。」 「所谓上策,就是最简单丶最容易而且最方便的办法,一劳永逸,一步到位,乾脆利落,永绝後患,」莎珞克不无得意地说,「先把那两位杀了,再请你的老师出手帮忙,把她们做成尸姬——」 「你想死吗?」琼恩冷冷打断。 魅魔悄悄瞟了他一眼,撒娇般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主人,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 「我现在没心情,」琼恩说,「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你就永远待在宝石里不用出来了。」 「知道了,」魅魔乖乖地低头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琼恩哼了声,「继续,中策呢?」 「中策就比较麻烦了,」魅魔说,「需要一位在附魔术上有极高造诣的大巫师来帮忙,请他侵入那两位的意识,修改她们的想法,重塑她们的人格,让她们放弃原本的坚持,愿意接受对方,当然还有其他女孩子,乖乖做你的小情人,不吵架,不闹事,不吃醋,不暴走,相亲相爱。不过这办法虽然好,够格的附魔师却很难找,珊嘉姐姐或许还罢了,艾弥薇那种圣武士,想篡改她的人格,难度实在太高了点……」 「要麽就是尸姬,不然就是洗脑——我说,你就只会这些没有半点美感和技术含量的暴力手段麽?」琼恩揉着额头,「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吧,别来给我添乱了。」 魅魔的上丶中两策,其实不能说不好,确实很直接,很有效,完全能够满足琼恩「兼得」的要求,也完全具有操作的可能性。上策最容易,奥沃精研亡灵术,还曾经和萨玛斯特切磋过,区区尸姬,根本不在话下;中策则要麻烦许多,修改性情丶重塑人格,这可是附魔术巅峰中的巅峰,比「记忆编制」的难度都还要高出一截,但毕竟还是有希望的。唯一的问题在於—— 「我要的是情人,」琼恩没好气地说,「不是被操纵的傀儡!」 「不是傀儡啊,」魅魔辩解,「上策确实是傀儡,但中策就不是了。」 「怎麽不是,只不过是手段隐蔽点,没有尸姬那麽直白而已。」 「确实不是,主人,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魅魔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彻底洗脑,把原本的人格完全抹消,推倒重来,只是说做部分的修正而已。她们身上所有你喜欢的特质,照样还是存在的,美丽丶聪明丶冷静丶执着丶才华丶记忆,等等,所有这一切都不会消失,也不会改变——唯一所改变的,只是用附魔术将她们的『独占欲』和『嫉妒心』删除掉,仅此而已。」 「这不还是在强行扭曲人格,只是程度轻重而已。」 「为甚麽不换个角度想呢?主人,」魅魔反驳,「独占欲丶嫉妒心,这些原本就不是甚麽光明美好的人格吧,正是属於阴暗的一面,将它们消除掉,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这不是甚麽『扭曲』,这是『修正』,让原本有缺陷丶不完美的人格臻於完美无暇的境界啊。」 「……听你这麽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可惜世界上有些事情,就算分析起来再有道理,感觉终究就是不对劲。犹豫了半晌,琼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否决了魅魔的提议。「不行,」他说,「这麽做……总觉得她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了。」 「那你到底想怎麽样呢,主人,」魅魔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要她们保持『真正的自己』,那你就甚麽都不用指望了,爱情这种东西,世界上有哪个女人真愿意和别人分享的?『每个女人都把其他女人视为情敌,或者是潜在的情敌』——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如果是芙蕾狄那种怯懦的性格,倒还罢了;珊嘉姐姐也好,艾弥薇也好,哪一个是真能委屈自己,容忍别人的?」 「也许,」琼恩没甚麽底气地说,「也许能够有更温和的方法,试着去说服她们吧。」 「那又怎麽样呢?」魅魔尖锐地说,「且不论『说服』这个可能性之渺茫,就算当真成功了,她们答应了,认同了,和平共处了,难道这就不是『扭曲』她们的人格了?难道她们不还是偏离了『真正的自己』吗?比起我的办法,只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而已。」 「如果能够少走五十步——那就让我少走五十步吧。」 魅魔瞪着他,半晌之後,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主人,」她说,「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成就甚麽真正的事业了。」 琼恩耸耸肩,「无所谓。」 「既然你都这麽说了,」魅魔可爱地偏偏小脑袋,做出一个「拿你没办法」的姿势,「我就只能拿出原本不想说的丶也是最差劲最没效率的下策了。」 「说吧,」琼恩说,「从你的上策和中策来看,说不定下策还最靠谱点。」 「遵命,」魅魔说着,从背後拿出一本巨大的书来,递给琼恩,「那就请主人你多钻研钻研它吧。」 琼恩接过书一看,装帧精美,既厚且重,银色的金属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气势雄浑的大字,语气从容不迫,却君临一切,直指人心,且简短有力。它写道—— 「後宫战略」。 ※※※ 「这……这是甚麽?」琼恩目瞪口呆。 「看名字就知道啊,」魅魔随意玩弄着自己脸颊边垂下的秀发,将它们缠绕在手指上,「就是一本教人如何建立起庞大的丶稳定的丶多元化的,而且是和谐——这点最重要——的後宫的着作。里面有精湛的学理探讨丶上万个典型的案例分析丶极具针对性的建议指点,可谓是作者毕生经验的总结和升华啊。」 「这是谁写的?」琼恩回过神来,「哪位前辈如此强大,有空一定要登门拜访,当面请教——」 「你已经见过他了,」魅魔打断,「还见过不止一次。」 「谁?」琼恩愕然,他怎麽不记得自己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伟大人物。 「当然是格拉兹特啊。」 「……」 确实,别的方面不论,要说「建立後宫」这件事,格拉兹特如果自认第二,世界上大概就没人敢说第一了。他的「银宫」中,据说汇集了来自多元宇宙每个地方所有种族不同特色的美人(包括男性和女性),人数之多完全无法估量。他自然是有充足的资格来写这本书的,只不过…… 「我觉得这家伙的经验,对我应该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吧,」琼恩郁闷地说,「我和他完全没有半点可比性啊。」 「怎麽说?」 「他是深渊三大魔君之一,可以比拟高等神的存在,我只是个小巫师,双方的身份也好,力量也好,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琼恩说,「大家的心态丶想法丶理念丶性情也都完全不同,有些事情,就像你前面说的那两种办法,即便我有能力做,我也不可能去做啊。」 「不不,主人,你错了,」魅魔摇头,「你之所以这麽觉得,完全是先入为主,没有经过任何调查研究就做出的臆测,对於一名巫师而言这可是很不好的品质哦。如果你知道这本书是怎麽完成的,保证就不会还觉得它对你没用了。」 「是麽?」琼恩将信将疑,「愿闻其详。」 魅魔便开始讲述这本书的来历。原来格拉兹特是诞生於宇宙原初的大恶魔,君临深渊亿万年,近乎於永恒的存在,永恒这种东西,听起来自然美好,真的拥有了,又实在能让人无聊到发疯。格拉兹特闲着实在发慌,只能千方百计地给自己寻找乐趣,玩各种新鲜刺激的游戏——而所有的游戏之中,他曾经最爱玩的一种,就是「角色扮演」。 「所谓角色扮演呢,就是他把自己的力量和记忆都暂时封印起来,重新虚拟一个人格,然後以这个身份开始新生,经历凡间百态,生老病衰,直至死亡终结。然後回归深渊,恢复格拉兹特的身份,筹划下一次新的历程。」 这确实是个好游戏,用来消磨时间最好不过,所以格拉兹特玩得兴致勃勃。千百次的「游戏」经历,让他在各方面都获得了超越普通人千百倍的经验,包括成功的总结和失败的教训。闲暇的时候,这位大魔君便摊开纸笔,着书立说,把自己的心得体会都记载下来,结印出版,公开发行,命名为《我的奋斗》丛书。魅魔拿来的这本《後宫战略》,就是整套丛书中的一本。 「那家伙虚拟了无数的人格来玩游戏,每次都不一样,所以这本书,对你是绝对有参考价值的,」魅魔说,「比如你看一百七十三页到二百零四页,他当时虚拟的就是一个既好色又胆小,既贪心又不敢负责任的人类巫师,最终如何成功建立起後宫的故事,再比如七百三十页到七百六十四页,写的是一个喜欢自己姐姐的心理变态,最终如何得偿所愿;哦,还有一千一百五十七页到一千两百三十一页,一定要看,这是一个学生搞上两个女孩,三心二意,左右摇摆,把其中一个弄怀孕了又不认账,最终被乱刀捅死,头被砍下来的故事——这个是失败的教训,要引以为戒的。」 「……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敢不敢,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个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管怎麽说,如果这本书真的如魅魔所言,那倒确实不妨一读,就算对自己没用,看看格拉兹特这家伙的「人生」经历,也是挺有趣的事情。不过……「是不是太厚了点,」琼恩皱眉,「这要看到甚麽时候?」 「一万七千页,因为是用特制的纸张,所以看起来很薄,」魅魔说,「总字数大概超过六千万吧。」 「……我以为我自己就够能注水,没想到还有人比我强百倍,他如果去写网络小说,早就已经是超白金级的大神了。」 「注水??」魅魔莫名其妙,「网络小说又是甚麽?另外他是恶魔,不是神。」 「没甚麽,以你的智商层次,我很难向你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 「好吧,这本书等我有空再慢慢研究,」琼恩随手把它放到一边,「反正你已经看过是吧,那麽有甚麽心得呢,说来听听。」 「心得嘛,倒也有那麽一点点,」魅魔说,「根据格拉兹特的说法,建立後宫就像作战,要看清形势,明辨敌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呢,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你的目标是甚麽?也就是说,你所希望的理想状况,是甚麽样的。」 「理想状况是甚麽样的……」琼恩犹豫,大概在浴室里被蒸汽熏久了,现在感觉脑筋有点迟钝,突然被魅魔这麽一问,还真反应不过来。 「珊嘉姐姐和艾弥薇,她们彼此承认对方的存在和地位,和平共处,平等分享,并且还能容忍你的其他情人——这是最理想的状况对吧,」魅魔替他回答,「当然,难度趋向无穷大,实现的可能性无限接近於零。」 「你直接说绝不可能就是了。」 「不不,可能性无限接近於零,和绝不可能,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的意思是说,至少理论上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理论上的可能性存在有个鬼用,」琼恩嗤之以鼻,「理论上我还有可能是创世神的儿子呢——来点更实际的。」 「更实际点嘛,那就是在这个终极目标的基础上,往下降一级,」魅魔说,「她们彼此承认对方的存在,认可对方是你的情人,但不是平等的地位,而是有高下轻重之分。她们都要求自己是最重要的,对方的位置在自己之下。简单来说,就是她们放弃独占,允许分享,但自己必须是『王后』的位置,而且是唯一的王后。」 「唔,听起来好像是实际了那麽一点,」琼恩说,「可还是没用啊,既然王后是唯一的,她们却有两个人,那不还是要选择其一麽。」 魅魔摊开手,「没办法,那就只能把目标再往下降一级了。」 「再降一级是甚麽?」 「再降一级,就是她们依然还是要求成为王后——但不是『必须』,而是通过彼此的竞争,来争夺这个位置,」魅魔笑吟吟地说,「鉴於她们都是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这个竞争的过程将会十分漫长,结果遥遥无期,而在分出胜负之前,至少你可以松口气了。」 琼恩点点头,「这个听起来,总算勉强有那麽一点点的实现可能性。」 「很好,」魅魔说,「我们把这个连降了两级之後所得出的,比较有实现可能性的目标,标记为『第三目标』。既然目标已经确定,那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敌情分析。」 「敌情?谁是敌人?」 「笨,对於你而言,自然就是那两位了。你想建立後宫,最大的障碍是甚麽?不就是她们嘛。」 「好吧,继续。」 「因为有两个敌人,所以我们分开讨论,」魅魔说,「根据先易後难的原则,先说珊嘉姐姐。」 「珊嘉容易搞定?」 「当然,」魅魔说,「我们来分析一下珊嘉姐姐的心态就知道。」 「你说。」 「珊嘉姐姐呢,在这场战争中,比起艾弥薇,她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呢,就是她和你十几年的感情,这是艾弥薇所无法比拟的,而且你恰好又是个恋姐的心理变态,」魅魔说,「但劣势也正在於此,她是你姐姐,所以要做你妻子的话,终究是名分不正,为世人所难容,就算是她自己,心里也难免底气不足。而这对於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怎麽说?」 「底气不足,期望就相对低,要求就相对少,态度就相对软弱,」魅魔说,「你这两天和艾弥薇在一起,已经把珊嘉姐姐忽略了吧。你仔细想一想,她的立场,和艾弥薇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唔。」 被莎珞克一提醒,琼恩仔细思索,发现她所言还真有几分道理。在他那次向珊嘉求婚之前,珊嘉其实就已经说了,她原本是期望琼恩「只准喜欢我一个人」,发现做不到,便修正成「至少我要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而她一直以来的表现,会嫉妒,会吃醋,想独占,但并没有真正地排斥琼恩身边的其他女孩子,其实是有限度地默许和容忍她们的存在,包括梅菲斯在内。 「珊嘉姐姐的目标——不,不是目标,应该说是目前的容忍底线,就是我前面说的:可以共存,可以分享,但她必须是王后,」魅魔说,「距离你的第三目标,只相差一步。」 「那还是差了一步啊。」 「是差了一步,但要她退这一步,并不算特别难,」魅魔说,「因为珊嘉姐姐的信心,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麽强啊,艾弥薇的存在,让她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威胁。若非如此,她现在也不会每天这样拼命努力了。」 「这又有甚麽关系?」 「没关系?」魅魔冷笑,「你觉得对於珊嘉姐姐来说,艾弥薇比她强在哪里呢?是比她漂亮?还是比她聪明?还是比她更有女人魅力?都不是吧,艾弥薇之所以能够对她构成威胁,最大的优势就在於她是个圣武士,她有力量,能战斗,能在危险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而珊嘉姐姐则做不到,她只能当个观众,被排除在外。所以当日奥嘉莱斯女士要收她做学生,她才会这样高兴;因为她知道,如果这种状况不能得到改变,日复一日,迟早有一天,她原本的优势就会被消磨殆尽,会被艾弥薇後来居上的。」 「而且,」莎珞克轻声说,「珊嘉姐姐,她终究是你的姐姐。作为姐姐,无论弟弟再怎麽胡闹,她都会迁就;再怎麽做错,她都会原谅;再怎麽过分,再怎麽让她伤心,惹她生气,她最终都还是会容忍,会慢慢接受的。所以,你担心甚麽呢?」 琼恩沉默了半晌,「或许吧,那麽艾弥薇呢?」 「艾弥薇麽,可就比较麻烦了,」魅魔说,「她是和你这一路并肩走过来的。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两情相悦,彼此相知,同历风雨,共经患难,是爱侣,也是朋友,除了开始之外,你们就是最正常的那种恋人,」她笑了笑,「所以呢,艾弥薇现在的心态很简单:我是你的正牌女友,有着理所当然的独占权利,其他人都靠边站。你以前的那些风流韵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没兴趣追究;你喜欢珊嘉姐姐,而且已经上过床,这些我都知道,不过现在心情好,所以都可以原谅,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不会接受甚麽分享,也不可能容许你有其他妻子,嗯,最多最多,你出去偷情,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大致就是艾弥薇目前的底线吧。距离珊嘉姐姐有一步之遥,距离你的第三目标,差两步。」 「可是,好像有点不对吧,」琼恩提出疑问,「如果像你所说,艾弥薇的底线是坚持独占……那凛呢,还有你呢?她不也是认可的吗?」 「凛和我都是特殊情况嘛,」莎珞克说,「凛是她青梅竹马的童年好友,又喜欢她,似乎也挺喜欢你,她喜欢你,但也没法拒绝凛,而你显然对凛也有兴趣——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混乱得一塌糊涂,根本就理不清,所以现在这样,反而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案。而我呢,是因为形势所迫,她不得不承认。也就是说,她的原则并没有变化,只是同时也承认特殊的例外情况,仅此而已。」 「如果珊嘉也能被她看作例外……」 「不可能的,」莎珞克直截了当地打断,「例外之所以是例外,就在於它无法被复制。你是能把珊嘉姐姐也变成她的挚友呢?还是能再创造出一个类似当时在深渊中的形势?更何况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艾弥薇之所以能够承认凛和我这种例外,有一个隐藏的原因,是她知道凛也好,我也好,在你心里的位置都无法与她相比。她有心理优势,所以能够表现宽容——宽容从来都是胜利者的权力。而在面对珊嘉姐姐的时候,她可没有这种心理优势。」 琼恩想了半晌,却发现思维越来越乱,头脑中一片混沌,甚麽都想不清楚,「那麽,结论呢?」他问,「你说了这麽多,结论是甚麽?」 「结论很简单啊,」魅魔说,「你需要想办法,让她们在现有的底线上再往後退让,达到你的预定目标,又因为珊嘉姐姐只差一步,而艾弥薇差了两步——所以结论就是你要做三件事:争取时间丶稳住珊嘉姐姐丶让艾弥薇退让。」 「争取时间很容易,因为她们其实也并不期望现在就决出胜负,谁都没有把握,只要别再让凛那家伙捣乱就行;稳住珊嘉姐姐也不难,她现在的全副精力都在努力学习上,而且我可以帮忙;所以现在你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让艾弥薇退让——不需要退很多,只要一步,退到珊嘉姐姐目前的状态就足够。只要能够做到这一步,剩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怎麽做呢?」琼恩问。 「不知道,」魅魔说,「我只能提供大的战略,无法贡献具体战术,不过我曾经听格拉兹特说过一句话,或许对你有用。」 「甚麽话?」 「如果你不知道怎样才能感动别人,」莎珞克顿了顿,「那就再多一点付出和牺牲吧。」 第四十二节 宝石龙 有关後宫战略的谈话,到此便告一段落,不再提及。其实回想起来,莎珞克并没有说出多少真正有用的建议,她的上策最为简单易行,但琼恩不可能接受;中策也有一定可行性,那套「人格补完」的道理说起来也像模像样,但琼恩还是觉得不对劲,放弃了;至於下策……确实如她自己所言,只是「战略」,不是具体的「战术」。但总得说起来,这场近一小时的谈话还是有成果的,魅魔对远期的目标,近期的方略,敌我的形势,彼此的心态,都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判断,让琼恩脑筋清楚了很多,情绪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低落沮丧了。 而且,魅魔最後转述的那句格拉兹特的话,细细咀嚼品味起来,似乎也蕴含着某些至理呢。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落魄的皇室,苦心积虑想要重振已经名存实亡的帝国,但到处碰壁,一筹莫展。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座破房子里遇到一个人,对他说了一番话。落魄皇室听了之後大喜过望,於是奉此人为师,」琼恩说,「我一直觉得那番话过於空泛,徒有大略,没有具体的操作方案,不明白那位落魄皇室有甚麽可高兴的——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甚麽?」魅魔问。 「一件事情,你一直觉得『已经没希望了』,心灰意冷,志气消沉,现在有人跟你说一通,别管到底有多少道理,但至少他成功地让你觉得『原来事情还有希望,形势还大有可为』——能做到这一点,那就足够了。」 莎珞克格格笑着,「所以呢?你准备也奉我为师?」 「也不错啊,」琼恩开玩笑,「推倒漂亮的女教师,这种游戏我还从没玩过呢。」 「那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莎珞克媚眼如丝,声音甜甜的,彷佛勾人魂魄,「刚才你只射了一发,肯定还不够吧。」 两人一直保持着交合状态,琼恩当时发泄之後也没有抽出来,而是留在她的身体里,享受着魅魔花径的温暖和紧迫。莎珞克说着话,缓缓扭动腰肢,动作轻柔,若有若无,体内却彷佛自行「活」起来一般,密密匝匝地缠绕着丶包裹着丶收缩着丶吮吸着,深磨浅旋,时轻时重,转眼间就让琼恩那根原本处於半软状态的家伙又硬挺起来,急剧升高的温度从内部透往表面,灼烫着女孩娇嫩的蜜膣软肉,让她禁不住轻微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喉间传出,潮红的脸颊和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显示她也已经开始动情。 「我刚才说的那个故事,落魄皇室得到老师之後,关系非常密切,原本的亲信纷纷表示不满,」琼恩在魅魔耳边轻声说着,一边挺腰耸动,慢慢加快冲刺速度,「你知道,那位落魄皇室怎麽回答的麽?」 「不……不知道,」魅魔咬着嘴唇,「怎麽回答的?」 「他说,我得到老师,就像是鱼得到了水一样心情愉快,」琼恩说,「我现在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很贴切。」 确实非常贴切,所以琼恩和魅魔开始享受鱼水之欢,顺便也当作是对她的「奖赏」。两人轮流换各种姿势,一直折腾到深夜,累得精疲力竭,最後都不知道怎麽迷迷糊糊地出了浴室,回到卧房中,上床睡觉。 心头暂时放下忧虑,怀里抱着香软中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身体,琼恩这一觉睡得很沉。大约是日有所思的缘故,他又做了个和上次类似的美梦:翱翔云端的浮空城,百花齐放的後宫佳丽,或者英姿飒爽,或者温婉大方,或者娇俏可爱,或者聪慧狡黠,但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是同样的明艳无俦,而且对琼恩千依百顺。 「似乎太美好了,有点像是在做梦……唔?做梦?」 意识到可能是梦境,那些风光旖旎的画面顿时便纷纷破碎,彷佛流光般四散而去。琼恩渐渐清醒过来,却感觉一阵阵暖洋洋的感觉自下体传来,两腿之间的部位,像是被某个温暖湿润的娇嫩腔道包裹着,尖端还被不断地摩擦吮吸,彷佛魂魄都要被勾出来似的。 这种熟悉无比的体验,琼恩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生了甚麽。他睁开眼睛,掀开毛毯,便看见黑发红衣的小女巫,正乖巧地跪在腿间,为他做香艳的唇舌侍奉。因为是跪伏的姿势,美臀翘起,超短裙的裙边倒翻在腰上,露出了粉红色的小内裤,可爱中又透着几分淫靡,看得琼恩心神动摇,恰好又被她用力往咽喉里吞了几下,舒爽无比,险些就当场射出来。 「凛?」 「早,琼恩,」凛吐出口中的庞然大物,笑眯眯地抬起脸来,「终於醒了啊。」 「唔。」 凛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进行自己未完成的工作,琼恩坐起身来,抚摸着她的头发,享受小女巫热情主动的早安咬服务。凛明显有为昨日事情道歉的意思,使出浑身解数,口唇吮吸舔舐,香舌轻挑慢抹,上上下下努力套弄,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一对丰满柔软的美乳包夹杵身,连尚未熟练的深喉技巧都频频用出来,倘若是平日,琼恩早已经受不住,可惜昨夜他和魅魔实在玩得太过火,几乎把积蓄的精力全都释放光了,此时舒爽则舒爽,凛要想把他吸出来,却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 正在此时,卧室的门被推开半扇,露出一位金发戎装少女的上半身,朝里面看过来。「怎麽还没起来——喂,凛,」梅菲斯皱眉,她才刚刚看清床上两人的情形,「我是让你来叫他起床的,不是让你……」 「可是艾弥薇你以前说过啊,」凛含含糊糊地回答,「这就是他最喜欢的早上被叫起床的方式。」 「那你们动作快点,今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我也想快点搞定啊,可是这家伙今天就是挺着不出来,」凛撅着嘴,「要不艾弥薇你也来帮忙吧,否则我怕到晚上都别想动身出发。」 「……真是拿你没办法。」 在梅菲斯也加入之後,又费了不少功夫,两位少女终於成功地把琼恩「咬」了出来,累得她们气喘吁吁。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便照射进来,将原本阴暗的房间映得亮堂堂一片。琼恩心满意足地起身穿衣,突然发现那本《後宫战略》正放在床边柜子上,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它往枕头底下一塞。这东西可千万不能让她们看见,否则就麻烦大了。 幸好,梅菲斯和凛都忙着整理自己被乱弄的衣裳,以及漱口清洗唇齿间残留的白浊液体,压根没注意琼恩的动作。「现在满意了吧,」梅菲斯说,「赶紧去洗脸刷牙,早餐都要冷了。」 「哦。」 琼恩心虚,怕被梅菲斯发现枕头下那本书,也不敢多说,赶紧乖乖听话,洗漱完毕下楼。早餐很简单,明显是梅菲斯的手艺。「刚才我去找了希欧,从他家暂时借一位厨师过来,」梅菲斯说,「他答应了,中午应该就能到。」 琼恩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填进肚子,然後跟着两位少女出发。直到走进镇中,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呃,等等,」他不好意思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我要去看望冰虹,」梅菲斯说,「你和凛陪我去。」 「冰虹……哦,想起来了。」 昨日在大主教家里,他曾经和梅菲斯提起过「冰虹」这个名字,联系前後所说的话来推测,应该是条龙。龙这种生物,琼恩倒不算陌生,死的活的都见过,身边此刻就有个龙女呢。「对了,凛,」梅菲斯问,「宝石都带了吧。」 「带啦带啦,」凛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彷佛很舍不得,「都在口袋里呢。」 「带宝石做甚麽?」琼恩奇怪。 「喂冰虹的,」梅菲斯解释,「它最贪吃了。」 「吃宝石?」琼恩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宝石龙麽?」 梅菲斯点头,「是啊。」 龙是这个世界上位居最顶端的生物之一,历史悠久,种类繁杂,其中最典型的自然是五色龙(红龙丶蓝龙丶黑龙丶绿龙丶白龙)和金属龙(金龙丶银龙丶青铜龙丶黄铜龙丶赤铜龙),这十种龙大概占了所有龙族数量的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些生僻罕见的龙类,基本都不居住在物质界,例如虹彩龙丶力能龙丶光耀龙丶地狱炎龙之类。宝石龙则是一种既居住在物质界,又不属於五色龙和金属龙行列的罕见龙类,它们的最大特徵就是食谱超级华丽,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宝石。据说它们的外貌会随着食谱而变化,比如最近红宝石吃多了,鳞甲皮肤都会变成红宝石色;紫水晶吃多了,就会变成紫水晶色;如果是各种宝石混着吃,那就往往变得五颜六色七彩斑斓,漂亮至极。 冰虹就是只宝石龙,居住在塔瑟谷已经一千多年,既懒惰又贪吃,不过性格大致还算温和,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洞窟里睡大觉,基本上属於人畜无害的宅龙一只。提尔神殿在此地建立之後,和冰虹打过几次交道,但无深交,彼此相安无事。後来卡缪尔女士逝世,教会面临强敌压迫,风雨飘摇,汉密尔顿为了对抗强敌,孤身上山拜访冰虹,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大致内容是:提尔教会定期向冰虹提供美食(也就是宝石),而冰虹则在提尔教会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通俗地说,就是提尔神殿花重金请了个高级打手,而事实证明这笔交易非常成功。凭借冰虹这个强力外援,此後的几次关键大战,提尔教会都是在最後关头猛然翻盘,漂亮地完成大逆转,最终奠定胜局。当时那份协议上没有设定期限,而双方也算合作愉快,於是这种关系便一直保持了下来,延续至今。 「别人最多养狗养猫,你们教会居然养条龙,真是有创意,」琼恩说,「养这种高级宠物,所费一定不菲吧。」 「是啊,」梅菲斯叹气,「以前倒还罢了。但近十年来,它越来越贪吃,胃口越来越好,如今差不多每年全教区收入的百分之二十都被它吃掉,再这样下去真要养不起了。」 「为甚麽不终止协议呢?」琼恩问,「反正当初又没设定期限。」 「因为,」梅菲斯轻声说,「它也差不多……要到大限了。」 「哦,对啊。」 龙虽然长寿,终究不能永恒,冰虹已逾千岁,属於太古龙的级别,本就垂垂老矣,而胃口剧增正是龙类将死的典型徵兆。据汉密尔顿长老判断,最多三年,冰虹的大限就要到来。所谓善始善终,既然八百多年都已经喂过来,也就不差最後这点时间了。 「不过艾弥薇,你没发现自己很奇怪麽,」琼恩说,「你明明是个人类,为甚麽总是和龙的关系特别好呢。」 「谁知道。」梅菲斯随口回答,朝前方扬了扬手,一位侍从模样的少年牵着三匹马小跑过来,将缰绳递给梅菲斯。「上马吧,」少女对琼恩和凛说,「路很远呢。」 确实挺远,三人策马而行,虽然说不上风驰电掣,速度还是挺快的。尽管如此,下午两点多钟,他们才终於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蛇炎山。梅菲斯说,冰虹就住在靠近山顶的一个洞窟中。 将马的缰绳系好,三人便开始上山。山道不算陡峭,但他们走得并不快,因为无需着急,用凛的话说,她这一趟原本就是来郊游的。对於琼恩来说,对见一只宝石龙没甚麽兴趣,但这样风和日丽的初春下午,陪着两位心爱的美人登山,也是种非常不错的享受。 一路随口闲谈,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半山腰,凛有些喘气,提议坐下来歇息片刻,琼恩赶紧附和,梅菲斯也没甚麽异议,正要找块乾净的石头坐下,猛然秀眉一挑,手中光芒绽放,银剑「眷恋」脱手飞出,高速旋转着,斩入旁边的树林中。 第四十三节 挑战 突然发生的变故,琼恩和凛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麽一回事,只见梅菲斯的银剑破空飞斩,剑身上圣光绽放,彷佛一轮炽日撞入树林深处。凄厉短促的惨叫声从中传出,然後像被卡住脖子般嘎然而止,周围再度归於沉寂。 「有敌人吗,艾弥薇?」凛说,指尖已经挟住了一枚红宝石,随时准备掷出。 梅菲斯不答,径直朝树林中走去,琼恩和凛连忙跟上。走了十来步,他们看见了银剑,它正像一根长钉,穿透一个灰衣人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背後的树干上。死者看上去约四十馀岁,相貌寻常,脸上皱纹很深,彷佛道道沟壑,睁得大大的眼睛灰暗无神,从服饰上来判断,彷佛只是个居住在附近的普通村民,并非预料中的强敌。 奇怪。 看起来像是误杀了人,但琼恩想都未想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梅菲斯绝非那种冒冒失失的女孩子,不可能胡乱出手。她既然一剑斩杀了此人,那麽此人便是敌人无疑,至於为何会是这种毫不起眼的模样……很显然,这说明对方很狡猾,很擅长伪装,仅此而已。 然而他这次似乎猜错了。 「卡邦大叔?」梅菲斯轻呼一声,脸上微微变色,心中一时间也是惊疑不定。她刚才正准备坐下休息,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威胁感自这个方向凶猛迫来,其中蕴含着无比清晰的亡灵气息,分明是有某个强力的亡灵怪物——或者高阶亡灵师潜伏在树林中,即将发动偷袭的先兆,所以她才会不假思索地一剑斩出,先下手为强。像她这种身经百战的武者,自有一种生死边际中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对危险和敌意极其敏感,更何况如今已经渐渐恢复了圣武士的能力,不可能连亡灵那种特有的黑暗气息都会感应错。但眼前这位被穿透胸膛的死者,却只是个住在蛇炎山边的寻常村民,而且还算她的熟人,儿子在特加尔镇上开了个小店铺,平常碰见都打招呼的,此时被钉在树上,也就是个标准的尸体,和甚麽亡灵怪物丶亡灵师都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是怎麽回事? 梅菲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拔出银剑,失去支撑的尸体掉落在地,滚烫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显示死者刚刚断气的事实。少女持剑斜斜指地,几滴血珠顺着剑脊滚落下来,渗入泥土中,她静静站立着,纹丝不动,彷佛雕像,然後猛然低喝一声,照着面前的树干一剑斜劈下来。 剑光彷佛银色闪电,灿烂地划破长空,只听得嚓地一声轻响,那颗粗堪合抱的大树被梅菲斯一剑劈成了两段。亭亭若盖的树冠轰然倒下,溅起漫天的烟尘碎泥,一道全身萦绕着淡淡黑色雾气的人影迅捷无比地从中窜了出来。凛早有准备,红宝石抖手弹出,「噗」地在空中化作九道熊熊燃烧的火焰箭矢,连环交错激射,完美地封死了黑影所有的去路。 凛的宝石魔法源於龙脉血统,更多是一种天赋而非能力,自从得到龙神血,完成「龙化」後,她的造诣明显又上了新台阶。这一手乾脆利落,换在以前是绝对没法做到这样漂亮的。眼看就要被射中,黑影陡然身形一矮,左手按地止住原本笔直的前冲之势,随即彷佛狸猫般东折西绕,连翻带滚,居然将九道火焰箭尽数避了过去。 「石爪!」 琼恩看准时机,悄然发动了法术,四道岩石手臂自泥土中闪电钻出,抓向目标。黑影刚刚避开火焰箭的连环射击,稍一松懈,脚腕被石爪扣了个正着。他一挣之下,没有摆脱,正要蓄力再挣,梅菲斯已然像猛兽般直冲过来,当头一剑劈下。 双足被锁,避无可避,黑影只能硬接圣武士的攻击。他口中发出刺耳的高频率低啸,一柄碧幽幽的长刀自体内弹出,黑影双手握住刀柄,膝盖微弯,反臂上挑,架住了银剑。 「铿」地一声,刀剑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巨响,梅菲斯接连後退三步,而黑影则直直地摔飞出去,跌落在十步之外的地面上,但原本扣住足腕的四条岩石手臂也被尽数震断了。梅菲斯正待追击,黑影伸手一指,原本笼罩全身的雾气彷佛被狂风吹动,呼啸旋转着,凝聚成一个黑色螺旋锥体,无数张狰狞的人脸此起彼伏地在锥体表面浮现,凄厉的哭泣和呼号声从中透出,气势汹汹地朝着梅菲斯笔直撞来。 唰! 辉阳护符在少女的领口中剧烈震动起来,耀眼的光芒从中如潮水般涌出,呼啸席卷,瞬间将黑雾凝成的螺旋锥体完全蒸发,乾乾净净。但借此一阻,黑影翻身爬起,急速後退,成功地将距离再度拉开。因为黑雾消散,现在琼恩等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真实面目,那是个相貌颇为秀气——甚至可以说有些女性化——的青年男子,一身紧身黑衣,长发飘逸,风采俊朗,脸上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却又似乎总透着几丝阴森邪气。「暂停!」他高声说,举起右手示意,「我们可以谈谈,我有个提议。」 「可以,」梅菲斯冷冷说,「等你成为俘虏之後。」 无视於对方的提议,金发少女沉稳地持剑逼近,她可从来没兴趣在战斗中听敌人罗嗦。要谈没问题,先将你打倒再说。然而黑衣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在你打倒我之前,那条龙或许已经被变成龙巫妖了哦。」 冰虹?龙巫妖? 尽管黑衣男子没有明确所指,但他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因为这座山中乃至整个塔瑟谷,除了冰虹就再没第二条龙了。梅菲斯眼中光芒一闪,停下脚步,「你说甚麽?」她问。 「我奉龙巫教主之命而来,目的是『劝说』这座山中的宝石龙变成龙巫妖,」黑衣男子的回答非常简洁扼要,直接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有三位同伴,他们都是第一流的亡灵师,其中有一位是邪龙侍者,在两小时已经前进入了那条龙的洞穴。」 梅菲斯的脸色微微变了。 萨玛斯特居然打冰虹的主意,想把它变成龙巫妖,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昨日下午,大主教在谈话中其实也已经隐晦地暗示了这种担忧,他说萨玛斯特的部下在塔瑟谷活动,只怕并非单纯地复仇,而是别有图谋,未尝就没有这层意思在内。但当时梅菲斯正沉浸在情爱的喜悦之中,并未多想,忽略了过去。念及此处,少女不禁下意识地咬紧嘴唇,暗自恼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居然会犯下这样严重的疏忽,这种事情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的啊。 但转瞬之间,她便将这种自责情绪完全抛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如果眼前这名黑衣男子所言属实的话,萨玛斯特的部下已经进入了冰虹的龙穴。三名亡灵师,正常情况下绝不是一只太古宝石龙的对手,这简直可以说是自寻死路。但冰虹原本就已经寿元将尽,是个垂垂将死的老者,对方又是有备而来,出其不意,如果发生冲突的话,胜负还真难以预料。 「不过,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哦。」 黑衣男子的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尽管是暂时的,但他所希望的也就仅此而已。「转化龙巫妖的仪式是很费时间的,」他说,「按照他们以往的效率,两小时足够搞定,不过这次面对的是新品种,说不定会多耽搁耽搁——但到底会耽搁多久,那就不好说了呢。」 「哦。」梅菲斯淡淡应了声。 「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阻拦一切可能出现的干扰者。我本来以为这是个轻松工作,所以自告奋勇接下来——但看来今天并不是我的幸运日,」黑衣男子用悠闲的语调说,「我承认,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你们想要杀掉我的话,只怕也没那麽容易呢。而且,如果我把目标定为『尽可能拖延时间就好』的话,我相信至少可以让你们在半小时内无法抵达那只龙的洞窟吧。」 这个预测并不算夸张,甚至可以说是保守估计。虽然刚才被打得连滚带爬,模样十分狼狈,但能够在梅菲斯丶凛和琼恩三人的联手夹击之下逃脱,还能站在这里好整以暇地说话,这本身就说明了其实力不可小视。不求胜利,只是千方百计拖延时间的话,半小时是完全可能的。「所以呢?」梅菲斯沉着地问,「你到底是甚麽意思?」 「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黑衣男子轻声说,原本漆黑的瞳孔中,隐隐泛起了鲜血的颜色,显得非常诡异,「你们离开,我不阻拦,但这个家伙——」他指了指琼恩,「要留下来陪我打一架。就这麽简单。」 「为甚麽?」凛不禁脱口问。 「因为我看他不顺眼,」黑衣男子说,「仅此而已。」 这实在是个好理由,简洁明了,乾脆利落,无懈可击,把凛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倒是一直没有做声的琼恩突然笑了笑,「那好吧,」他说,「我们接受这个提议。」 「琼恩——」 「你和凛快去找冰虹吧,」琼恩打断梅菲斯的话,「我可不想真看见一只龙巫妖啊。至於这家伙,就交给我来打发好了。」 「因为,」他说,「我也正巧看他很不顺眼呢。」 第四十四节 天时 梅菲斯凝视琼恩几秒钟,轻轻点了点头。「小心,」她提醒,「这家伙是个吸血鬼。」 「我知道。」琼恩说。 看见黑衣人体内弹出的那柄碧幽长刀时,琼恩就已经知晓了对方的亡灵身份。在幽暗地域的时候,他和德古拉关系甚好,闲谈聊天中听说了很多有关吸血鬼的事情,甚至包括一些隐秘。人人都知道,吸血鬼以鲜血为食,就像人要吃饭喝水——但吸血鬼是亡灵,并不需要「消化」,那麽这些不断摄入的血液到哪里去了呢?乃是直接变成了纯粹的能量。而凡是达到「成年」的吸血鬼,便能自动获得一项名为「血刃」的能力,即是可以将吸食的血液凝聚外化,具现成一柄碧幽幽的武器(绝大多数吸血鬼都选择了刀或剑),这已经可以算是吸血鬼的标志之一了。 少女不再多言,灿烂银光如细砂般自她的左手指缝间流泻而出,在空气中凝聚成一只背生双翼的独角兽。「我们走,凛。」她招呼同伴,两位少女骑上露丝雅,腾空升起,朝着山巅高速飞去。黑衣男子果然丝毫没有借机攻击或阻拦的意思,反而笑容满面地抬起手,挥动着,遥遥示意道别。 「你生气的样子超级可爱,红色短裙的马尾辫小姑娘,」他大声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是卡布切诺·霍文,下次有机会再遇到,我想请你喝杯奶茶。」 「我喜欢奶茶,」凛清脆的声音自高空中传来,「但我讨厌长得像女人的男人。」 「……」 自称霍文的吸血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无奈地朝琼恩看过来,「我长得像女人吗?」他问。 琼恩点头,「很像,非常像。」 「……那你呢?」黑衣人不满,「你难道不像吗?」 「或许吧,」琼恩耸耸肩,「但她不讨厌我——这就是区别所在了。」 黑衣人纵声大笑,几秒种後又嘎然而止,「所以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家伙了,」他语气平静地说,眼中的笑意变得冰冷彻骨,「今天就给我死在这里吧!」 最後一个音节吐出口,黑衣人猛力蹬地,身体像炮弹般迅猛前冲,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以至於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串残影。琼恩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等作出反应,对手已经逼迫到了面前,右手探出,一爪照着他的咽喉部位抓过来。 此前硬接梅菲斯一剑,吸血鬼的碧幽长刀被震得溃散无形,此时赤手空拳,但这一爪抓出,凌厉凶狠,五指如钩,苍白毫无血色的指甲上反射着冰冷慑人的光泽,倘若被抓中的话,连木头都会被轻易撕裂,更别说血肉之躯。百忙之中,琼恩下意识地往後一仰,同时抬手上格。 彷佛是意外,他分明是手忙脚乱地一挡,却恰好封死了对手的攻击。吸血鬼一爪抓在琼恩的手臂上,像是碰到了块坚硬铁板,尖锐的指甲划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半点未能起到真正的伤害作用。他「咦」了一声,目光汇聚,原本暗灰色的瞳孔骤然间变成了澄金,朝着琼恩深深凝视过来。 凡是吸血鬼,都有些天赋的魅惑催眠能力,但并不怎麽厉害,对付寻常人还勉强,碰上心智坚毅之辈,或者有经验的冒险者,基本上就是摆设。但霍文却是个特例,他是天生的魔眼,又经过多重法术的强化,全力施展的话,足以瞬间剥夺训练有素的士兵的神智,让他完全听命行事,无视生死,哪怕面前是万丈深渊都能毫不犹豫往下跳。而且别的吸血鬼要发动魅惑凝视,必须对方同时也看着自己的眼睛才行,霍文却没有这种限制,只要愿意便能施展。在他的预料之中,琼恩只是个巫师,并非梅菲斯那种圣武士,不可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凝视。谁知魔眼发动,琼恩却全然不受半点影响,反而趁机往後退了一步,左手用力往下挥,砸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球体。 「啪!」 玻璃球砸在地上,毫无悬念地碎裂成渣,强烈的白光从中绽出,轰然如潮。这是闪光球,还是以前阴魂城远征幽暗地域时配发的,其中储存了极效强化过的闪光爆法术。吸血鬼又称「夜之子」,是所有亡灵中最畏光的存在,虽然单纯的强光不是阳光,对他们没有真正的杀伤作用,但骤然在眼前爆开,还是令黑衣人措手不及,他匆忙抬臂遮住眼睛,往後便退。刚刚退出半步,就听得耳边风声凌厉,呼吼如雷,庞大的吸力从前後左右四个方向同时袭来,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扯碎。他勉强睁开双目看去,只见四道猛烈的气旋正宛如龙蛇般拔地而起,扶摇直上,彷佛四座钢铁巨磨,带起无数砂石泥土,隆隆转动着朝自己推移碾压过来。 「七重天堂!」 吸血鬼低啸一声,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一枚骨戒上骤然泛起微光,数十面黑色三角透明光盾从中飞出,四散纷飞,盘旋环绕,将他全身上下都牢牢护住。飓风高速旋转着逼迫而来,力道何止千钧,便是块精钢也会被生生压成薄片,何况吸血鬼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眼看就要被压得粉身碎骨,然而那数十面光盾彼此联结,互相遮蔽,构建起了一道坚实屏障。飓风冲撞推挤,凶猛呼啸,光盾逐渐承受不住压力,纷纷被碾压成粉碎,但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在下一瞬间又自动重组,牢不可破。 「操控天气?啧,好像还额外强化过,真不简单啊。」 口中虽然称赞,但吸血鬼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紧张。这枚名为「七重天堂」的戒指是他刚刚加入暗夜面具时,夜幕议会所赠送的宝物,以上古黑龙巴加遂托亚(後来变成龙巫妖)的左前爪环指第二节指骨打磨而成,经过了四位大巫师的强化和祝福,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只能单纯用於防御——但这就已经让它跻身於神器之列。据说最强形态发动时,七十二面光盾同时张开,就连神明的攻击都能挡下,以霍文目前的造诣,只能发挥戒指其五成左右的力量,创造出三十六面光盾,但应付琼恩用雷霆神力强化的「操控天气」法术,也已经是绰绰有馀了。 经过了六七秒钟的拉锯战,原本气势汹汹的飓风力道明显开始削弱,而吸血鬼身周的黑色光盾组成的防线则逐步外扩,露出反击的势态。霍文刚刚舒了口气,突觉一阵耀眼电光在眼前错乱闪过,他微微一怔,定睛细看,却见是飓风中骤然出现了无数道细若游丝丶蜿蜒如蛇的银色灿烂闪电,彼此缠绕着,看起来绚丽之极。 然後它们同时崩开了。 飓风砰然炸裂,猛烈的气流彷佛无数只巨锤,朝着四面八方散乱扩散出去,声势猛烈至极,但攻击的方向却是往外而非向内,四周的树木丶山石被震得折断翻滚丶粉碎溃灭,近在咫尺的霍文压根没有受到半点攻击。吸血鬼眉头微皱,正不解琼恩此举是何意,骤然间想起一件事,顿时面色大变,身体一弓,急急就要往後退去。 他脚下刚一发力,突觉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松软无比,彷佛流沙,又似泥沼,悄无声息间半截小腿便已经陷了下去。吸血鬼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虽惊不乱,右手快速地斜斜一挥,彷佛有雾气从掌心中释放出,身体的下沉之势便立刻止住,转而开始快速往上升。 石爪! 琼恩故技重施,四道岩石手臂再度从土中窜出,迅雷闪电般扣住了霍文的双腿。吸血鬼眼中凶光大盛,唇边暴露出两颗白森森的尖锐獠牙,又一柄新的碧幽长刀自体内倏忽弹出,他反手握住刀柄,反掌旋转,如切腐木般将四只岩石手臂尽数斩断,借着反冲之力身体更加速弹起。 然而就在此时,灿烂的金色阳光穿破烟尘,直直照射下来。 他们身处的位置是山腰的一片树林中,树荫浓密,光线甚暗。而此前飓风的爆炸,没有伤害吸血鬼,却将周围的树木全都震倒在地,顿时便形成了大片的空地,原本被树荫遮住的阳光顿时便照射下来——这便是琼恩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指望用飓风来直接伤害到吸血鬼,而是打着创造「地利」以借助「天时」的主意。 对於吸血鬼来说,阳光比甚麽魔法甚麽刀剑都要恐怖得多。阳光不但能够直接灼伤他们的皮肤,焚烧他们的血肉,而且会全面压制甚至封印吸血鬼的各种异能,其中就包括那强悍到变态的自愈恢复能力——此外还会让他们变得格外虚弱。只有达到亲王级别的「日行者」,才能够直接暴露在阳光照射之下,完全免疫伤害,而眼前的这名吸血鬼虽然已经很强,却显然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正如琼恩所料,被阳光直接照中,吸血鬼的身体表面刹那间便腾起了大大小小几十团火焰来,彷佛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但在下一瞬间,浓重的黑雾便从吸血鬼的体内涌出,将他团团包裹在内,极大地削弱了阳光的照射。琼恩目光一闪,眼前的情形有些出乎意料,只不过,他也并没有当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太阳上。 两枚棋子脱手掷出,化作卓尔战士魔像,两柄长剑迅猛无比地交错挥斩,将目标砍成了四段。 第四十五节 血瓶 「看我不顺眼无所谓,我也没兴趣讨男人喜欢,」琼恩轻声说,「但是敢当面勾搭我的女友,这就实在是过分了点啊。」 不过说起来,凛似乎格外招吸血鬼的喜欢呢。在地狱的时候,她被某个吸血鬼性骚扰过;在幽暗地域的时候,德古拉也对她经常献殷勤;刚才这只吸血鬼,初次见面就热情向凛发出邀请,却对同样美貌的梅菲斯视而不见——这算不算是种特别的天赋呢?比如说,可以命名为:「凛之无差别媚惑吸血鬼光环?」 好吧,决定了,从今天起把全世界所有的雄性吸血鬼都列为潜在情敌,见一个杀一个。 他抬了抬手,让魔像变回棋子,正待上前拣回,走出两步突然又怔住了。在阳光的灿烂照射下,黑雾已经完全蒸发消散,露出其中的尸体,它正陷入被魔法软化的地面中缓缓下沉,而且确实被砍成了四段。就算是吸血鬼,被砍成四段也没法再复活,这点琼恩可以确信——但问题在於,那明显并不是吸血鬼的尸体,而是某个陌生人,连衣服的颜色都不对。 这是怎麽回事? 强烈无比的魔力波动突兀地从背後袭来,锋锐如剑,凛凛冰寒,刺得琼恩的背上寒毛都不由自主地悚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嗤嗤嗤」连声锐响,三支碧火萦缭的螺旋骨矛自虚空中穿出,接连射在琼恩的背上,然後被反弹了出去,在返回的途中自行爆炸开来,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四散迸射。 琼恩快速转过身来,正看见遥远的树荫下,数十道手臂粗细的黑色雾气在空中像蟒蛇一样交错缠绕着,凝聚成吸血鬼霍文。他看起来模样十分可怖,衣裳破裂,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包括面部丶脖颈丶手臂,都遍布着坑坑洼洼的伤口,有的很浅,有的深可见骨,却没有半滴血流出,更像是被烈焰焚烧过一般,伤处周围的血肉都已经完全凝结成焦黑色,彷佛灰烬——而在这灰烬之下,又有彷佛蛇虫般的活物在缓缓蠕动,像要挣扎着鼓出来。那是吸血鬼的强悍自愈功能在发挥作用,最多十秒钟,这点伤势就能完全恢复如初吧。 但吸血鬼显然被彻底激怒了。碧幽幽的「血刃」在手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闪电形状的黑色法杖,顶端镶嵌着椭圆形的天蓝色宝石,在黑暗中泛着美丽的金属光泽,偏又蕴含着森森死气,令人不寒而栗。「你是在自寻死路,小子!」他恶狠狠地说,举起法杖指向琼恩,「我讨厌晒太阳!」 琼恩刚才设计,表面上是用飓风攻击,却在最後关头猛然扩散出去,震倒周围的树木遮蔽,让吸血鬼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险些将他照得当场灰飞烟灭。对於一名吸血鬼而言,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和伤害,同时还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很多吸血鬼宁愿被刀剑砍掉肢体,也不愿被阳光照射半秒钟。尽管霍文已经是长老位阶的吸血鬼,距离「日行者」的境界也只差一步,但对阳光的本能厌恶和恐惧,早已经深深铭刻在了灵魂里,这是吸血鬼的本质所决定的。就如龙有逆鳞,触之则怒,怒则杀人——对於吸血鬼而言,琼恩此举便是触了他的逆鳞。如果说在此之前,霍文还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其实并未当真起杀心的话,现在他就是真正想要琼恩的命了。 然而,琼恩并不是那麽容易杀的。 盛怒之下的吸血鬼高声念诵咒语,汹涌的魔力自法杖中释放出来,凝聚成各种各样的危险武器:疾风暴雨般的风暴飞弹丶震耳欲聋的雷鸣音波丶耀眼夺目的灿烂闪电丶冥火萦绕的森锐骨矛丶交错斩切的透明风刃,以及隐蔽其中无形无影的各种黑暗诅咒——然而这一切全都被挡住了。活化飞行的龙鳞盾丶免疫一切即死法术的影火丶阻隔所有精神攻击的意志屏障,还有奥沃赠送的法术逆转戒指,让琼恩在短时间内拥有了近乎完美的魔法防御。吸血鬼所有的攻击,或者被格挡,或者被闪避,或者被吸收,或者被反弹,或者乾脆就石沉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 琼恩沉默地施法,碧绿的魔法能量在紫水晶法杖的顶端蓄积,准备发动反击。两年的艰难磨练,上百次的生死搏杀,让他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长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了。魔法造诣的增长且不论,临敌的经验,对阵的直觉,形势的判断,这些都有着长足的进步。他之所以敢接受吸血鬼的提议,单独留下来一对一战斗,并非头脑发热,要在女友面前表现英雄气概,也是有其自信和把握的。 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只吸血鬼。 诸多亡灵之中,吸血鬼算是非常高级的货色,但也是弱点最多的。不仅怕超度,怕圣光圣水(这是所有亡灵的共性),额外还怕太阳,怕银制武器,怕斩首,怕被长钉钉入心脏,低级吸血鬼还怕流动的河水,怕镜子,等等等等一堆毛病。他们必须定期吸食新鲜血液,否则不但会力量衰竭,连自身的「存在」都无法维持,哪像其他亡灵那麽坚挺,扔墓穴里关个几百年都没事。当然,吸血鬼漂亮丶美型,能够保持生者的容貌形态,还能和异性做爱,这就是最大的优点,足以掩盖一切不足。问题在於,漂亮终究是不能当饭吃的,至少在战场上不能——至少,在面对同性敌人的时候不能。 此时是下午两点多钟,不到三点,烈日当空,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身为一只吸血鬼,这种时候就该乖乖躲在棺材里睡觉养神才对,居然跑出来溜达,纯属自己找死。古人说,作战三要素,天时丶地利丶人和,後两项暂且不论,至少在「天时」上,自己就已经是占据绝对优势了。 而这种优势正在变成现实。 吸血鬼躯体强悍,力大无穷,如果近身格斗的话,就凭琼恩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只怕撑不过三招——但现在就不用担心了。被飓风横扫之後,原本茂密的树林中出现了一块直径超过上百英尺的空地,琼恩便正站在这块空地的中心,因为畏惧阳光的照射,吸血鬼不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的树荫中用法术攻击,这等於直接就削弱了他一大半的实力。至於魔法对轰的话,琼恩并不担心,单纯论奥术上的造诣,吸血鬼确实是比他要强一些,但也强得有限,至少并没有形成非常明显的优势。借助装备和神力的加持,琼恩只守不攻,谨慎应对,可以说是稳稳立於不败之地。 在顶过前几轮的疯狂进攻後,琼恩开始趁隙发动反击。奥沃传授的超魔技巧,这种时候便展现出其惊人威力来,明明是魔法造诣相对逊色的一方,但琼恩的施法速度却比吸血鬼还要快,而且更加隐蔽,无需诵咒,也没有足以让人警惕的繁复动作,破坏力巨大的法术便瞬间释放出来。霍文猝不及防之下,右臂自肩以下被解离射线完全粉碎,腹部则被石弹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已经能够清楚看见内脏。眼看对手的攻击法术再度袭来,霍文不得不捏碎了一粒黑色珍珠,使用了某种类似於「阴影跳跃」之类的法术,在树荫中接连变换三次方位,成功避开琼恩的追袭。而当他最终站定时,右臂已经长出一大半,只剩下腕部和手掌了,但腹部的伤口则依旧维持原状。 「切,真麻烦。」 琼恩头疼地看着对手,放弃攻击再度转为防御。长老级吸血鬼,拥有达到「断肢重生」程度的强悍自愈能力,只要头部和心脏不被破坏,两者之间的联结不被切断,即便遭到再严重的伤势都能够快速复原,堪称是不死之身。 不过,这种自愈能力也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吧。 如果说「破坏」需要很大的能量,那麽「修复」无疑需要更多的能量,对於吸血鬼来说,能量的来源就是鲜血。他们将吸食到的鲜血储存在体内,维持躯体的存在不朽,支撑各种异能的运用消耗。再强的吸血鬼,「储存」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是会耗尽的,所以才需要定期补充,就像人需要一日三餐,这顿吃饱了,下顿依旧会饿。所以从理论上说,伤害积累到一定程度,超出了吸血鬼剩馀储存的「量」,他就无力自愈了。琼恩不知道长老级吸血鬼的储存「容量」究竟是多少,还能支撑几次类似程度自愈的消耗,不过……先是「血刃」被艾弥薇直接击溃,接着又被阳光照射,然後是法术的伤害,损失了赖以作战的右臂,不得不当场自愈。从他放任腹部的伤口不管这点来看,就算未到「极限」,应该也所剩不多了呢。 我还有一发解离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干掉他了…… 正自盘算着,就见吸血鬼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瓶子,仰头将其中的红色液体——明显是血液——一饮而尽,原本已经停滞的伤处血肉立刻又重新生长起来,眼看立刻就能痊愈。琼恩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动手。 「……喂喂,居然战斗的时候喝血瓶,不带这麽作弊的吧。」 吸血鬼的力量来自鲜血,按道理说是必须直接从活物身上吸取才有用,装进瓶子储存起来,那就已经丧失了其中的灵气,成了「死血」,对吸血鬼而言是废物。但常理归常理,眼前这家伙明显就是个例外,不知用了甚麽方法居然做成了血瓶……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血瓶」了。 分别站在灿烂阳光下和阴暗树荫中,琼恩和吸血鬼遥遥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主动攻击,局面僵持住了——但僵局并没有维持太久。十秒钟後,吸血鬼的手掌已经重新长出,腹部伤势也完全复原。他冷冷地看了琼恩一眼,收回法杖,然後向前踏出,走出树荫。 他走进了阳光中。 「我承认,一开始太小看你了,」吸血鬼说,缓步逼近,「这确实是我的失误,能够设计令龙巫教主重创逃遁的人物,无论因为甚麽理由,我都不应该轻视——不过,今天的游戏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血红色的淡淡雾气不断地从他体内蒸发出来,形成了一层模糊的护罩,虽然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断消融,却又不断地补充,始终维持着平衡,令他不受伤害。「阳光是我们的天敌,能够借助它来作战,倒也勉强可以用『明智』来称赞了。但如果认为躲在阳光下,我就真的对你一筹莫展,那可是大错特错,」他深深地吸气,碧幽幽的长刀再次从体内弹出,落入掌心,「我可不是那些脆弱的低级货色啊。」 面对吸血鬼的宣言,琼恩默不作声地收起法杖,从腰间拔出了那柄昨日刚刚获得的匕首,四元素剑中的风之刃,握在右手中,用一种挑衅的姿势指向对手。 吸血鬼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这是甚麽意思?要和我较量剑术吗?」 「正有此意。」琼恩说。 吸血鬼的眼睛眯缝起来,并非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是对琼恩奇怪举止的不解。「看来你对自己的剑术很自信?或者说,你还隐藏了别的底牌?」 「试试就知道。」 「很好。」吸血鬼简短地回答。 从体内蒸腾出的血色雾气已经开始凝结,变成一副既薄又透明,完全贴身的盔甲,将吸血鬼全身所有的部位都严密地遮蔽起来,不被阳光的照射伤害。他缓步逼近着,在距离琼恩还有二十步远的地方,猛然发力,身体加速前冲。 两道巨大的黑影从地面升起,一左一右手持盾牌,彷佛两扇大门合拢挡在吸血鬼的身前,同时又有两柄巨剑当头劈下,正是琼恩的食人魔魔像。它们此前被释放出来,然後被变回棋子,却没来得及收回,而是一直静静地留在地上,所等待的便正是这个机会。吸血鬼动作灵敏,拥有极高的机动力,通常情况下魔像根本追赶不上,但出其不意地偷袭,便可以回避这个弱点了。对手正在高速直线前冲,避无可避,只能硬接这当头一击吧。而两尊魔像的恐怖巨力,就算是吸血鬼也绝对吃不消的。 然而……事情并不像预料得那麽简单。 彷佛早有预料,吸血鬼在巨剑劈下的那一刹那突兀止步,然後高高跃起,以毫厘之差躲过攻击。与此同时,原本坚实的地面陡然变成了巨大的泥沼,汩汩泛着黑色的气泡,两尊沉重的魔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转眼间便深陷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吸血鬼则一个乾脆利落的凌空翻身,轻轻巧巧地越过泥潭,朝着琼恩继续逼近。 「如果这就是你的底牌,那麽我可真有点失望呢,」吸血鬼带着得意地微笑,看向琼恩,後者勉强维持着镇定,但依旧掩饰不住神情中的一丝慌乱,「区区魔像而已,就想挡住我吗?化石为泥之类的法术,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会用啊。」 琼恩哼了一声。 在吸血鬼的眼中,这种反应意味着畏惧,以及无言以对,他满意地笑着,举起手中的长刀。「魔像也好,机关也罢,或者其他甚麽的也好,包括所谓的奇械术之类,全都是毫无价值的玩具,」吸血鬼说,「唯有自身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根基所在——记着我这句话,然後下地狱去吧。」 碧幽长刀迎面斩来,琼恩匆忙举起风之刃一格,悬殊的力量差距让他直接往後摔了出去。吸血鬼沉稳地上前逼近,琼恩就地一滚,狼狈无比地从地上爬起来,堪堪挡住了吸血鬼劈来的第二刀。已经酸麻的右手再也握持不住,风之刃被震得脱手,打着旋飞出,斜插在远处的泥土中。 在匕首脱手的同时,琼恩朝吸血鬼猛扑过来。 两道光芒在双腿上同时烁起,那是储存在魔法刺青中的法术发动,「猫之优雅」和「加速」效果的叠加,让琼恩的动作瞬间加快了一倍。吸血鬼万万没料到在失去武器的情况下,对手不退反进,措手不及之下被抱了个正着。琼恩一击得手,立刻发动了早已暗中准备完毕的法术。 「四臂猩猩之祝福!」 彷佛幻术一般,琼恩的肋下再度生出两只手臂,将错愕中的吸血鬼死死抱住。这是他在下层界的血战中习得的邪魔法术,模仿炼狱四臂猩猩,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在战斗中动用。吸血鬼初时惊愕,随即便镇定下来,尽管双臂被琼恩死死束缚,但要挣脱并不为难。「不需要这麽热情吧,」他笑着,「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啊。」 「那麽她们呢?」琼恩说。 甚麽?「她们」? 吸血鬼的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看见了答案:两位美艳动人的卓尔女祭司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高高举起的蜘蛛圣辉上,灿烂的白光轰然绽放,如海洋一般淹没下来。 第四十六节 乌鸦 以人类为标准来衡量,黑暗精灵是「娇小玲珑」的种族。维康尼亚的身高,在同族中已经属於中等偏上,和琼fqbook临下笼罩而来。 以数十名货真价实的卓尔女祭司灵魂填充驱动的魔像,自位列深渊三大魔君之首的狄魔高根处借得力量,将最强力神术转换为纯粹的正能量直接释放,正是亡灵的天然克星。吸血鬼欲待闪避,却被琼恩死死擒抱,一时间无法挣脱,「四臂猩猩之祝福」并不单纯是让人多出两条手臂,随之而来的是力气也凭空增大了一倍,琼恩紧接着又启动了「蛮牛之力」,虽然和吸血鬼相比仍有差距,但他已经抢得先机,短暂压制几秒钟还是能办到的。倘若是在黑暗或阴影中,吸血鬼直接将躯体雾化便能轻易脱身,但此刻是在灿烂阳光之下,靠着血气凝结成的透明护甲才得以不受伤害,一旦雾化的话,阳光的伤害加倍,只怕不等退回到树荫下,他就直接蒸发得一乾二净了。 电光火石之间,吸血鬼原本灰褐色双眼陡然变得血红一片,躯体「砰」地自行炸裂开来,却没有出现血肉横飞的恐怖景像,而是化作几十只黑色蝙蝠,朝四面八方分散逃去。灿烂的圣光轰然照下,呼地一声,彷佛飓风猛烈刮过,又像是汪洋肆虐席卷,绝大多数蝙蝠瞬间便化作灰烬,但因为总体数量太多,仍然有一只幸运的漏网之鱼成功逃脱,疾若利箭地逃离当场,遁入树林间的沉沉黑暗之中。 「嘶!」 琼恩倒吸一口冷气,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伸手摸去,指间沾满了温热的血红液体,是刚才那只蝙蝠在逃遁时,恰好划破了他的面颊。伤口似乎并不深,但却非常疼痛,幸好血很快便自行止住,不再流淌,只是被风一吹,血液凝结,弄得左半边脸连同脖子上都是黏黏稠稠的,难受之极,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清洗。他转过身,盯着蝙蝠逃脱的方向,两尊女祭司魔像一左一右地护卫着,白色的光芒再度自蜘蛛圣辉中发出,越来越亮,蓄势待发。 然而敌人已经不见了。 琼恩等待了大约三十秒钟,树林中始终没有半点动静,吸血鬼彷佛彻底消失了般,再不出现。「居然就这样逃了?」他略略有些意外,但这结果也正中下怀。 从一开始,琼恩的打算就是速战速决,至於「干掉吸血鬼」这个选项则并不在计划之中。此时已经是将近下午三点,虽然阳光还是很明亮,但毕竟已经过了正午巅峰,正向迟暮而去,每多耽搁一刻,对吸血鬼的压制便削弱一分,对琼恩自然不利。而且梅菲斯和凛已经进入冰虹的龙窟中,也不知情形如何,琼恩不免担心,毕竟她们要面对的是龙巫教的精英分子,不是寻常之辈——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一只新晋龙巫妖,所以更要早点结束这边的战斗,尽快前去帮忙。 对手是长老级吸血鬼,拥有强悍到变态的自愈能力,近乎不死之身,琼恩又不是凛那种能够疯狂输出巨大伤害的超炮台型巫师,想速战速决,难度实在是非常高的,但他终究还是做到了:引诱吸血鬼上前近战,先用两尊卓尔战士魔像进行攻击,让对手以为「技止此耳」,掉以轻心,然後借着在地上翻滚躲闪的机会,将早就暗中准备好的「女祭司」棋子扔在泥土中,最後寻机压制住对手,启动萨瓦棋魔像,对吸血鬼进行圣光轰击——整个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切尽如所料,只在结尾出了点问题:吸血鬼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被当场轰杀,而是化身蝙蝠逃脱了。 「无所谓,刚才挨了那一下,不死也重伤了吧。」 化蝠是吸血鬼的招牌能力之一,凡是成年位阶以上者均自动拥有,力量越强则能够变成的蝙蝠数量就越多,而且每一只都相当於一个独立分身。只要没有将所有蝙蝠都消灭,吸血鬼就没有被真正摧毁——但并不等於不受伤害。刚才霍文变化出的蝙蝠大约有三四十只,只有一只逃脱,其馀都被圣光摧毁,受创之重可想而知,猜测起来,差不多已经是「濒死」状态了。 琼恩捡起被震脱手的风之刃,又将两尊女祭司魔像恢复成棋子,收入怀中,另外还有两尊战士魔像,此刻正深陷在泥沼之中,因为失去控制,应该已经变回了棋子形态,一时间无暇去管,等回来再慢慢挖吧。旋风从脚下聚集,起初微弱,转眼变得猛烈,将他的身体托起,快速往上飞去。 三分钟後,他接近了山顶,正要寻找那只宝石龙的龙窟洞口,猛然间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轰轰轰轰轰轰!彷佛千万吨炸药同时引爆,原本平静矗立的蛇炎山猛烈地颤动摇晃起来,惊天动地的力量自山体内部汹涌透出,将圆锥形的峰峦粉碎成了无数块,大如磨盘的岩石纷纷坠落,彷佛暴雨。在这隆隆爆炸声中,又传来一声苍老而悠长丶直达九霄云上的龙吟,琼恩眼角馀光瞥去,正见一团灿烂虹彩自山体内部电射而起,当中隐隐现出独角四翼的巨龙之形,朝着西北方向疾速飞去。 然後岩石之雨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将他彻底淹没。 ※※※ 在琼恩被岩石雨吞噬的同时,山腰的树林空地中,突兀地刮起了一阵风。 风自地底而起,速度不快,力道也不强,却在几秒钟里就形成了肉眼清晰可见的螺旋气旋。地面上的黑色灰烬——那是蝙蝠们被圣光照射烧化之後的「残骸」——彷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着,纷纷自动飞起,投入其中。气旋自身越旋越急,却呈一条线笔直前行,离开空地,移动到树荫下。一只双眼红光闪烁的黑色蝙蝠自黑暗中飞出,投入气旋,紧接着空气的流动便完全停滞了。风悄然散去,显露出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身影,正是明明已经被琼恩杀死的吸血鬼霍文。 「哦哟哦哟,这不是我亲爱的学生卡布切诺嘛?」充满揶揄的语气,但明显并无甚麽恶意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伴随着低低的窃笑,「作为一只吸血鬼,光天化日之下裸奔,你的爱好真是别出心裁啊。」 「那也比你这个偷窥狂好得多。」吸血鬼头也不抬地反唇相讥,光线在他的皮肤表面轻微地扭曲折射,变幻出一套黑色的衣服,遮蔽住身体。紧接着,两根蔓藤从袖口中延伸出来,它们粗若孩童手臂,长满倒刺,颜色黑沉沉的,表皮乾枯皴裂,像是早已枯萎,行动却十分灵巧,彷佛蟒蛇,飞快地贴地爬行出树林,钻进刚才吸血鬼用魔法塑成的泥沼中。几秒钟後,蔓藤又重新钻出,快速爬回到吸血鬼身旁,高高昂起,托着两枚黑曜石制成的萨瓦棋子。 吸血鬼伸手取过棋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是甚麽?」他问。 「萨瓦棋,」头顶传来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那些黑皮精灵们喜欢玩的一种战棋。」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萨瓦棋,」吸血鬼没好气地说,「但它们会变成魔像——」 扑啦啦一声响,打断了吸血鬼的话,黑色的鸟从头顶飞下来,敛翅落在一根枝桠的末端,随风上下轻摆。那是只乌鸦,模样看起来很普通,与寻常同类无异,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它其实不是活物,而是用木头雕成的,刷上黑色颜料,羽毛虽然栩栩如真,却是纹风不动,眼珠倒是转得很快。「他有能够变成魔像的棋子,这点我提醒过你的,」它说,「你大意了。」 乌鸦说话的时候,嘴丝毫没有张开,声音是直接从腹腔中发出的,所以听起来颇为含混沉闷,明显已经变形走样。尽管如此,如果琼恩或者梅菲斯在场的话,肯定能够轻易辨认出说话者的身份。吸血鬼哼了一声,「但你可从来没告诉我这些魔像还能像牧师一样释放神术。」 「抱歉,这点我也是刚刚得知。」 吸血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我拿到了他的血,」他简单地说,抬起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悬浮着一颗小小的血珠,滴溜溜地旋转不停,「你想知道甚麽?」 「他的所有记忆。」乌鸦回答。 「所有?」吸血鬼惊讶地反问。 他是高阶血族,能够从血液中读取生物的记忆,但这种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更不是全无代价的。事实上,读取一个人的全部记忆,这种夸张的事情在他几百年的生命历程中还从没尝试过呢。 「所有。」乌鸦确认。 「为甚麽?」吸血鬼不解,「有这个必要吗?他只不过……」他耸了耸肩,「只不过是个寻常之辈罢了。」 沉闷的笑声从乌鸦的腹腔中发出来,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寻常之辈?」它说,「能够让凯瑟琳寻找数千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寻常』这个词来评价吧。」 第四十七节 梦魇与希望 狭窄的石阶像蛇般蜿蜒盘旋着,一圈一圈地向下延伸,通向地底的最深处,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靴底踩踏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摩擦声,被两侧的石壁交错反弹回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股阴寒的气流自前方涌来,少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肌肤上泛起细小的寒栗,她戒备着,借助银剑上的微弱反光缓缓前行。一段时间之後——或许是十几分钟,或许更久,少女终於抵达这条地下甬道的尽头,石阶消失了,她看见一扇黑色的门,虚掩着,橘黄色的光从缝隙里透出,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动静。 「那扇门之後,是你所有的梦魇,和全部的光明。」 彷佛有声音在脑海里如是说,但少女并没有理睬,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门是胡桃木材质,纹理细密,均匀地刷着油漆,四个角上雕刻着雷霆闪电的图案,而在门的中间部分则画着一只巨大的牛头。在牛头的眉心部位,半睁半闭的漠然双眼之间,有某个灰白色丶近似椭圆形的物体嵌在其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少女屈起左腿,缓缓半蹲,让视线与那个灰白色物体处於同一水平线上,然後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只人类的头骨,口中却只有上下十二颗牙齿,每颗牙齿的中心部位钻孔,缀着细碎的星蓝彩钻。 这个标志……为甚麽觉得很熟悉?像是曾经见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少女秀眉蹙起,努力思索着,在记忆中搜寻相关信息,最终却一无所获。难道是错觉吗?她奇怪地自忖,决定暂时先将它放在一边。 因为距离缩短,门後的动静已经能够听得更清晰,那是种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像是男性疲惫不堪的粗重喘息,又像是女子如泣如诉的哀婉呻吟,夹杂着清脆的皮肉撞击声,含混杂乱,却令少女莫名地心跳加速,脸颊彷佛被火烧过般,刹那间变得通红。她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活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握剑的右手因为太过用力,掌心已经不知不觉间沁出了微汗。 「见鬼!」 少女轻轻啐了口,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但现在并不是自我检讨的时候。她缓缓调匀呼吸,让心跳恢复正常,然後伸手按在虚掩的门上,稍稍用力,将缝隙悄无声息地扩大,然後错身闪入。 然後少女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她看见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地下室,四面墙壁上的火炬将它照得明亮堂堂,彷佛白昼。汉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暗红色线条纵横交错,狰狞扭曲,描绘出一只巨大的骷髅头骨图案,而在头骨图案的中心,也即原本鼻梁应该所在的位置,是一座七芒星形祭坛。近百名全身赤裸的人类——包括男人和女人——环绕在祭坛的周围,正在激情交媾,云雨欢好,不断变换着各种姿势,少女在门外听到的奇异动静便是他们所发出。 这是甚麽……地下乱交派对吗? 黑色丶黄色和白色的肉体错乱地绞缠在一起,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液,在灯光下是如此的炫目。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混合味道,像是麝香,又带着腥膻。或许是太过投入的缘故吧,对於「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事实,所有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即便是眼光掠过,也宛若视而不见。少女静静地站在门边,沉思了片刻,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祭坛走过来。 她走得很慢,但步伐沉稳,毫无犹豫迟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彷佛是与此呼应,原本平静的祭坛上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黑色雾气,扭曲着,变成漩涡形状,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漩涡中走出来。 那是位美丽无比的女子,淡金色长发松松挽成发髻,深碧色眼眸中闪烁着从容不迫的笑意,优雅地站在祭坛上,俯视着,彷佛君临臣民的女王。和地下室里的其他人一样,她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胸部并不大,精致而小巧,盈盈一手可握,腰肢纤细,修长笔挺的双腿紧并着,挤压得小腹下方的三角地带更加饱满诱人,浅浅的金色绒毛覆盖着,将最神秘的花园隐藏在其中。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有那麽一瞬间,她几乎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正面对一面镜子,因为眼前的金发女子和她自己是如此的肖似,无论面容丶身材,都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过,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其实还是能够看出差异的。虽然相貌是近乎一模一样,但气质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祭坛下的少女,还带着明显的稚气,像是青涩的苹果,虽然清香怡人,但还没有真正地「成熟」,而站在祭坛上的女子则是已经熟透,在矫健英武之外又多了一份丰腴娇媚,落落大方,风情万种。猜测起来,两人的年龄差距约有十岁左右吧。 少女怔怔地看着祭坛上的金发女子,忽然间便明白了过来。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被自己刻意尘封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意识。「妈妈!」她轻声呼唤,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过脸颊,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晶瓣。 她向前走去,想要走上祭坛,投入母亲的怀抱。但刚刚踏出两步,一声低沉的嘶吼自金发女子身後的漩涡中传来,其中满蕴的狂暴气息让少女刹那间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双手握紧银剑,全神戒备。作为身经百战的圣武士,她能够清楚感应得到,那片漩涡之中,隐藏着某个力量庞大丶危险无比,而且凶恶至极的怪兽,即便是巨龙也未必能够与之相对抗吧。在她以往的经历中,从未遭遇过这样强大的敌人。 黑色的影子从漩涡中爬行出来,在地面上扭曲聚合着,最终变成人形。那是一个赤裸的中年男子,皮肤很黑,两颊的皮肉彷佛已经乾枯,深深内陷,让面部看起来就像是个骷髅头,脖颈以下的部分却是肌肉发达,块块垒起,彷佛钢铁。手臂极长,双腿却粗壮而短,比例非常之不协调,彷佛猿猴。在他的胯下,一根黑色的肉茎杀气腾腾地矗立着,呈四十五度角向上翘起,斜斜指向天花板。 「很小嘛。」少女不无恶意地在心中下了个评语。 但祭坛上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在意少女,甚至像是压根没发现这个人的存在。男子走到金发女子身後,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稍稍用力下压,金发女子回过头甜甜地笑了笑,乖巧地顺势跪倒,将臀部高高翘起。男子挺起肉茎,对准位置,丝毫不作前戏,便硬生生地插了进去。金发女子发出一声痛叫,美丽的面容无法抑制地扭曲起来,但随即死死咬紧嘴唇,默默承受,一言不发。 男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大耸大弄,每次都是直插到底,然後完全退出,周而复始,动作机械而单调,脸上也全无半点愉悦神情,彷佛不是在做一件快乐美妙的事情,而是完成任务似的。因为幅度太大,每一次进出女子的体腔都发出噗丶噗的淫靡声响。祭坛下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形,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甚麽好——然後她发现男子的体型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他的眼眶中,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变成了血红色,额头部位的皮肉被火焰灼烧一般焦黑,两颗细细的尖角从中生长出来,手足四肢变成近似猛兽的利爪。在他弓起的後背上,两排锋利的黑色骨刺正自脊椎中依次弹起,发出咔丶咔丶咔丶咔的声音,像是钢刀出鞘,寒光凛凛。而原本被少女评价为「很小」的黑色肉茎,也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粗壮了一倍,表面凸起无数细小的肉瘤和倒刺,每次抽出都将金发女子嫩膣内壁的粉色蜜肉带得翻出来,乳白色碎沫混合着鲜红血丝四处飞溅,将地面上弄得斑斑点点。 「放开她,怪物!」 少女怒喝,奔跑着跃上祭坛,照着已经变形成怪兽的男子当头一剑斩下。男子不闪不避,熟视无睹,仍然专注於在身前女子的体内冲刺抽插。锋利的剑刃触及脖颈的皮肤,下一瞬间他的脑袋就会被完全砍下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少女的眼前陡然光华流动,错乱迷离,脚下天旋地转,登时便失去了意识。 ※※※ 艾弥薇! 艾弥薇! 艾弥薇! 遥远处传来的低声呼唤,让少女从沉睡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周遭一片黑暗。她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几秒钟後,眼睛便开始适应了这种环境,能够勉强视物了。 依然是在那间地下室,但墙壁上的火炬已经全部熄灭,性爱狂欢的人们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梅菲斯半跪在祭坛上,银剑「眷恋」依然握在手中,这让她安心了不少。她站起身,环视四周,但一无所获。此处似乎已经被废弃多时,空气中透着淡淡的霉味,温度很低,冻得手足都有些麻木不灵。 这是怎麽回事?母亲呢?侵犯母亲的那只怪兽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少女沉思着,一时间不得其解,但此处确实已经空无一人。「先离开再说吧。」她想,正准备走下祭坛,猛然觉得脚下一阵冰凉。少女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大大小小无数的缝隙,暗红色的液体从中汩汩涌出,透着刺鼻的腥气。 「血?」 确实是血液,腥辣丶黏稠,而且彷佛无穷无尽,只一瞬间便将整个地下室淹没,而且水位上升速度极快,起初只漫过脚面,眨眼间便过足胫,再过半秒钟,便已经淹到了膝盖——所幸到此为止,没有继续上涨。少女不言不语,持剑静静站立,等待着进一步的变化。 「噗」地一声,碧绿的火光在前方不远处的血水面上燃起,照亮了周围小小的区域,接着一个圆球状的白色物体自血水中骨碌滚动着升起,悬浮在空中。少女集中目力,借助火光终於看清了那个圆球是甚麽。 然後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人头,而且是个婴儿的头颅,连接着半截断颈,像是被人用刀剑平平砍断下来的。眼眶中没有眼珠,只是两处黑窟,却有血泪不断从中涌出,在粉嫩的脸蛋上留下两道痕迹。尽管如此,它似乎仍然看得见,正咧开嘴,朝少女嘻嘻而笑,两枚尖尖的犬齿自唇角露出,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晚上好,艾弥薇。」它说。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你是谁?」 「我是谁?」婴儿的头颅发出格格格格的笑声,「错了,艾弥薇,你应该问『我们是谁』。」 「我们?」 「是的,我们,」婴儿的头颅说,「包括我,包括你自己,也包括他们,」随着它的说话,一团接一团的碧绿火光在地下室中燃起,更多的婴儿头颅从血水中飞出,悬浮在空中。它们一共有七个,将少女团团环绕,「我们是你的同胞,是你的兄弟姐妹,」婴儿头颅们齐声说,嗓音尖锐,彼此应和,震得少女的耳膜阵阵轰鸣,「我们因你而死去,也必因你而重生;我们短暂度过此世,终将回归不朽,」它们在血水表面漂浮着,缓缓移动逼近,「接受我们的拥抱,和我们融为一体,这就是新生,这就是永恒——」 「我拒绝!」少女打断了婴儿头颅的齐声合唱,她高举起银剑,「滚开!」 「这是我们的宿命,与生俱来,你无法拒绝。」一个婴儿头颅说。 「我拒绝!」少女斩钉截铁地重复。 七个婴儿头颅发出格格的怪笑,「你无法拒绝,」它们异口同声地说,「你必将加入我们,因为这是身为杀戮之子的宿命」。 「去你的见鬼宿命!」少女大喊,一剑挥出。 灿烂的圣光自剑刃中奔涌而出,撞向其中一个婴儿头颅,但就在即将击中的那一刹那,头颅自己爆炸开来,一只仅有猫般大小丶背生骨刺的狰狞怪兽从中跃出,避过圣光。紧接着,其他六个婴儿头颅依次爆炸,现出六只一模一样的怪兽。七只怪兽并没有联合起来攻击少女,反而在出现的第一瞬间便投入了自相残杀的战团,每只怪兽杀死一只对手,自身就会变得膨胀一倍。短短十秒钟後,七只怪兽已经只馀下最後一只胜利者,它已经大如蛮牛,双眼血红,利齿森森如剑,四肢爪子稳稳按在血水面上,随波起伏,凝视着少女。 「服从我,然後你将获得永恒,」怪兽说,从口中吐出寒气,「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怪兽的後半句话让少女稍稍退缩,但随即坚决地摇了摇头。「休想,」她简短地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你就去死吧!」 怪兽厉声咆哮,腾空跃起,朝少女扑了过来。少女挥剑横斩,砍中怪兽的左前爪,却被随手一拨便挡开,她平时的巨大力气彷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握剑都不稳。「你的力量来源於我,女孩,」怪兽低吼,「没有它,你还能拿甚麽和我对抗?」 它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咬下,陡然间一道灿烂刺目的紫色光矢从天而降,打在怪兽身上,将它全身冒烟地笔直震飞出去。光矢击退怪兽,随即散成无数碎片,自动飞舞环绕着,重新组合成人形,挡在梅菲斯面前。那是位短发的黑衣少女,娇小身材中透着凛凛的威严和压迫感,右手握着巨镰,在她的身体周围,一条通体透明丶长着双翼的金色异蛇正虚空游走,盘旋环绕。 「是你?」 梅菲斯认出了来人,正是昨日在巫妖长老的宅院中交手过的对象,那位神秘的黑衣少女,能够操控时间之力的强敌。她奇怪对方怎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此时显然无暇多说。怪兽摇摇晃晃地爬起,站在血水波面上,低低咆哮着,瞪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捣乱者。「你是谁?」它问。 「与你无关。」黑衣少女冷漠地回答。 「那你为何而来?」怪兽又问。 「你不需要知道。」黑衣少女说。 怪兽怒吼着扑上前来。黑衣少女冷冷一笑,看着它自高空扑下,不闪不避,只是举起手中的巨镰,自上而下闪电般笔直竖斩。怪兽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极灵巧,凌空错身,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开巨镰的斩击。然而它刚刚落下水面,正待再次扑击,就听得自己体内传来一连串「喀喀喀喀喀喀」的清脆响动,还没等意识反应过来,整个身躯便如流沙般分崩离析,碎成了无数块。 黑衣少女收起巨镰,转过身来看向梅菲斯,然後伸出右手。「握紧,」她淡淡说,「在我许可之前,不要松开。」 「你……为甚麽……」 梅菲斯满心疑惑,然而黑衣少女显然不想多解释。她直接一把抓住梅菲斯的左手手腕,然後对着身周盘旋的金蛇点了点头。金蛇双翼一舒,凌空游走,刹那间将两位少女全都环绕在内。梅菲斯只觉眼前一阵炫目紫光闪过,不由得双眼紧闭,当她再睁开时,正看见琼恩关切的面容。 「你终於醒了,艾弥薇,」他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把我吓坏了。」 第四十八节 龙化的麻烦 琼恩击败吸血鬼後,急匆匆去寻找梅菲斯和凛,刚飞到山顶就被一阵乱石雨当头砸下。幸好作为高阶巫师,传送术是必备的魔法,千钧一发之际瞬移到五里开外,险险躲过了这灭顶之灾。爆炸平息後,烟尘被风吹散,琼恩惊讶地发现少了小半截尖端的山体内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洞。 「原来这座山峰是中空的……这就是冰虹的巢穴吧。」 琼恩飞到山峰上空,往下俯瞰,寻找梅菲斯和凛的身影。他没看到两位少女,却发现了一只鳞甲灿烂的火红色巨龙,正趴伏在洞底,看姿势像是在用身体遮蔽保护着甚麽。「怎麽会有红龙?」琼恩愕然,一时脑筋打结,没转过弯,恰在此时,那只红龙抬起头朝上望来,正好看见他。 「快过来,琼恩!」熟悉的少女嗓音自红龙口中发出,「艾弥薇出事了!」 琼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下降落。红龙挪开庞大的身躯,露出被保护在腹部下面的银甲少女,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头发已经完全湿透。琼恩快速检查,发现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银甲沾着几点血迹,也明显不是她自己的,整个人却不断地轻微颤抖,像是得了重病,在发高烧,但体表温度又完全正常。「她怎麽了,凛?」琼恩惊问,「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红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一直还好好的,突然就……对方的法术明明没打中她啊……」 琼恩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别无所长,平心静气临危不乱的本事还有几分。两尊女祭司魔像再度被召出,接连对梅菲斯释放各种祝福术,希望能够先稳定住局势。「别着急,凛,」他说,尽量把语速放慢,「你把整个情况说一遍。」 「哦,好。」 红龙正待述说,却又被打断了,「——那个,」琼恩说,「凛,你能不能先变回来,这样子和你说话,我好有压力的。」 凛年岁尚幼,变成的红龙也只是个「少年」。龙是所谓能够「无限进化」的生物,没有成长上限一说,体型也是随着年龄而递增,差别层次极其明显,太古龙大如山岳,雏龙却小如猫狗,至於一只少年红龙,也就和成年大象相当,不算非常离谱,但琼恩还是很不习惯。原本娇俏可爱的女友,突然变成庞大威猛的红龙,不管哪个男人都会表示压力很大吧。 「不行!」红龙彷佛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为甚麽?」琼恩奇怪。 红龙欲言又止,然後又突然改了主意,「好吧好吧,」她说,「你转过身去,不准偷看!」 偷看?偷看甚麽? 琼恩不解,但还是依言转过身去,眼角瞥见炫丽的赤红焰光自背後爆出,紧接着就听见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轻柔的布料滑过少女肌肤。十几秒种後,凛的声音传来,「好了。」她说。 琼恩回身一看,凛已经自红龙变回了人类少女形态,衣服却换了。早上出门时,她穿的是无袖红色衬衫和黑色超短裙,透着女性的娇美可爱,现在却是蓝色长袖衬衫加白色长裤,再加白色牛皮短靴,线条简洁明快,没有任何花饰,整套衣服修身贴体,俨然一位英姿飒爽的男装丽人。「你换衣服做甚麽?」琼恩刚想问,话没出口终於反应过来,明白凛刚才为甚麽拒绝恢复人形了。 凛借助龙神之血完成龙化,当她从人形变成龙形时,体型何止增大了十倍,而且因为是自然变形,不是魔法变形,那些魔法物品可以自动融入变形後的身体,但普通的衣服却不能,自然全都撑爆了。也就是说,凛的红龙形态时其实是裸体,再变回人形自然还是裸体。虽说面对的是自己情人(琼恩和梅菲斯都是),但光天化日之下,荒山野岭之中,以裸体示人,小女巫还是会害羞的。幸运的是她也有次元袋,里面备有衣服,派上了用场。 不过琼恩有些疑惑。虽然都是美丽的少女,但凛的穿衣风格和梅菲斯差异巨大,打开她们的衣橱就知道,前者更女性化,蕾丝花边泡泡袖连衣裙一大堆,往往还缀着各种亮晶晶的饰物;後者大概因为职业关系,力求简洁利落,衣服都偏中性,甚至直接就是男装,裙子则是一件都没有。凛现在穿的这件衣服,怎麽看怎麽像梅菲斯的,比如衬衫的胸口部位明显预留空间不足,梅菲斯穿正好,对於凛来说就显得太紧了,让人怀疑她只要做个深呼吸,纽扣就会啪啪啪地绷开…… 好吧,这个问题以後再说。 变回人形的凛开始讲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原来在和琼恩分手之後,她和梅菲斯两人一路风驰电掣地闯入龙窟,发现龙巫教徒已经成功制住了衰老的宝石龙,正在为它进行龙巫妖的转化仪式,眼看就要完成。两位少女自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立刻现身阻止,一场激战便毫无悬念地爆发了。冰虹虽然老迈垂死,大限将至,终究是一只太古巨龙,萨玛斯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此次派来的四人,除了吸血鬼霍文是来自暗夜面具的外援,留在外面警戒放风,进龙窟的三人都是龙巫教中第一流的亡灵师——而在这三名亡灵师中,为首的是一名邪龙侍者。 所谓邪龙侍者,即是「侍奉龙巫妖的人」(邪龙在此处特指龙巫妖),名为「侍者」,听起来是仆从,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邪龙侍者不仅不是龙巫妖的仆从,甚至在一定意义上还是主人,能够指挥丶驱遣龙巫妖。当年龙巫教全盛时期,共有九名邪龙侍者,个个都是名声显赫的大巫师,雄踞一方的强者,在教会中地位仅次於教主(萨玛斯特),实力自然不可小看。梅菲斯和凛以二敌三,竭尽全力,成功斩杀了两名亡灵师,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未能阻止邪龙侍者完成仪式,将冰虹转化成龙巫妖。 战局登时出现逆转,邪龙侍者指挥着新晋太古龙巫妖,对两位少女发起了铺天盖地的凶猛反击,将她们打得节节後退,险像环生。不过十秒钟,独角兽露丝雅便为了掩护梅菲斯,被邪龙侍者的一发连环闪电炸成粉碎;凛现出红龙之身,元素转换法阵全力开启,但依旧无法对抗已经变成龙巫妖的冰虹。眼见形势危急,梅菲斯再度使用冥步,一击重创了邪龙侍者,迫使对方带着龙巫妖逃遁退走,凛欲待追击,却看见梅菲斯毫无预兆地突然倒了下来。 「冥步?」 在凛的讲述中,琼恩敏锐地把握到这个关键点。梅菲斯的身上没有发现伤痕,她是圣武士,心智坚毅如钢铁,连灵吸怪都奈何不得,也不太可能被精神魔法伤害,看起来确实是如凛所言,「毫无预兆」地倒下。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任何变故都必定有其诱因,直觉告诉琼恩,问题很有可能就出在这个「冥步」上。 「怎麽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词……对了,是前天莎珞克曾经提到。」 前天在来塔瑟谷的路上,遭遇了一名龙巫教的苍白领主,发生了激战。战後莎珞克就提到了「冥步」,听她语气应该是梅菲斯在杀死苍白领主时所用的某种强力技能,但琼恩并没有看见,事後也没多问,原本都快忘了,被凛这一说才又想起。 「冥步是甚麽?」他问凛。 凛对此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是艾弥薇新掌握的一项能力,能够在战斗中悄无声息地瞬移到对手身後,发动破坏力巨大的攻击,非常之厉害,但也非常耗费精力,每使用一次之後都会严重虚脱,所以梅菲斯平常从不轻易发动,而且也似乎不太愿意多提及。 那麽,梅菲斯现在这种状况,是因为发动冥步的後遗症吗? 「不会啊,发动冥步的後果只是严重耗费精力,会疲倦虚脱而已,神智还是清醒的,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凛解释,「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唔。」 虽然凛如此说,琼恩还是觉得梅菲斯突然晕倒和发动冥步之间必定有所关联,这算是直觉吧,但猜测归猜测,依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琼恩低头看向怀中的金发少女,发现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全身微微颤抖,像是在做一场恐怖的噩梦,无法醒来。在他和凛交谈期间,两位卓尔女祭司魔像已经将所有的治疗祝福神术都释放出来,却没有产生半点成效。 「尽快赶回特加尔镇,看看大主教或者那个老巫妖长老有没有甚麽办法,」 转念之间,琼恩做了决定。要论杀人,他倒还算是有些经验,但要论救人就是个彻底的外行,既然自己已经束手无策,那还是赶紧去找专家吧。「凛,你有没有准备传送术?」他问。 「没有。」凛摇头。 琼恩皱起眉头,梅菲斯的情况不妙,耽误不起时间。但此地距离特加尔镇非常远,自己的传送术已经用完,天界独角兽也被摧毁,要怎样才能快速赶回去呢?有了,独角兽虽然没有了,这里不是还有条红龙麽…… 发现琼恩的眼光朝自己移过来,凛起初不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小女巫扁了扁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退後点。」她说,深深吸了口气,正待变身化龙,猛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後不远处响起。 「来不及了。」 两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黑衣少女正静静地站在角落的阴影中,背倚着石壁,双手环抱胸前,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讥讽笑意。琼恩看清她的面容,随即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後退半步,举起法杖指向她。凛不认识黑衣少女,但见琼恩的反应,不假思索地也摆出了戒备姿态。 「如果你喜欢浪费时间,我无所谓,」黑衣少女说,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琼恩,凛对於她而言彷佛根本不存在,「反正再过三分钟,她就会消失了。」 「消失?」琼恩不解,「甚麽意思?」 「她的灵魂里,有种充满血腥味道的黑暗力量正在苏醒,」黑衣少女语气平淡地说,「此时她的自我意识,正在星界中和那种力量战斗。如果没有其他变数,两分四十二秒之後她的自我意识就会彻底泯灭,灵魂被那种力量完全吞噬,不复存在於此世界——这就是消失的意思。」 两分四十二秒?灵魂被吞噬? 琼恩和凛都是面色大变,他们清楚梅菲斯的邪神血脉,也知道杀戮之神巴尔借她而复活的企图,黑衣少女所言正与之相符。事实上,从得知「冥步」之时起,琼恩就已经在隐隐怀疑此事与少女体内的邪神血脉有关,因为这种瞬移到敌人背後发动偷袭的技能,透着鲜明的「刺客」风格,不可能是提尔所赐予的神圣能力,而杀戮之神巴尔,正是以凡人刺客之身封神。 「那……那你能救她吗?」凛焦急地问,「你肯定有办法对吧?」 倘若黑衣少女所言属实,梅菲斯便面临生死危机,而且要赶回特加尔镇也已经来不及。就算赶回去,这种灵魂层面的战斗,提尔教会的牧师们只怕也同样束手无策。但黑衣少女既然主动现身,说起此事,按照常理推测,她很可能就有挽救的方法吧。 「要救她很简单,」黑衣少女说,「参战,然後摧毁那种黑暗力量就行。」 ……听起来很对,问题是怎麽做?既然梅菲斯的自我意识正与巴尔在星界中战斗,那如何参入其中?且不说琼恩和凛的造诣都远远不足以前往星界,就算能去,星界之广阔无边无垠,又怎麽找到他们? 黑衣少女看着琼恩,沉默片刻,然後微微叹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凛紧张地看着,见她走到琼恩面前,慢慢抬起右手,紫色火焰从食指指尖涌出,注入琼恩眉心部位。「借用一下。」她轻声说。 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自虚空中游出,盘旋缠绕着黑衣少女的身体,意态亲密,彷佛多年未见的故人。黑衣少女冲它微微笑了笑,伸手抚摸它的头部。下一瞬间,她们消失不见。 第四十九节 凯瑟琳 看见梅菲斯缓缓睁开眼,琼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被汗湿透。黑衣少女消失的时间并不久,至多只有五分钟便再度在原地出现,紧接着梅菲斯便苏醒过来——但在琼恩的意识里,这五分钟却彷佛五十年那样漫漫无期。心爱的人面临生死险关,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像笨蛋一样等待着,甚麽都忙都帮不上,甚麽事情都做不了,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如果可以的话,他永远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有些经验,一次就足够了。 琼恩转过头,正待向黑衣少女道谢,对方却先开口了。「我要和你谈谈,」她对琼恩说,「让她们退下。」 「……」 她说话的时候,从始至终都只看着琼恩,其他两位少女在她眼中全都视若无物,彷佛根本不存在。梅菲斯颇觉不快,她能清楚感觉到黑衣少女语气中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不过也不想多说甚麽——至少不想当面说,毕竟对方刚刚救过自己。但凛就没有这麽好的涵养,她虽然聪明,心机却少,向来直言无忌惯了,想到甚麽便说甚麽。 「喂喂!」小女巫抗议,「你凭甚麽让我们走啊?而且你给我解释清楚,『退下』这个词是甚麽意思啊?」 黑衣少女瞥了她一眼,沉默不语,似乎不屑於回答。凛更加生气,正要发作,梅菲斯从琼恩怀中轻轻挣脱,示意她别再说话。「那我们先走了,」梅菲斯对琼恩说,「在山下等你。」 「嗯,」琼恩点头答应,在她手上悄悄握了一下,「待会见。」 见梅菲斯已经发话,凛也只好听从,她气鼓鼓地瞪了黑衣少女一眼,启动储存在魔法刺青中的飞行术,带着好友离开龙窟。十几秒钟後,她们的身影变成小黑点,最後在琼恩的视线中消失。 龙窟中只剩下两个人。 在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里,龙总是拥有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龙窟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等於是藏宝库。但或许是传说终究不靠谱,也或许是住在这里的宝石龙冰虹是个异类,总之,琼恩放眼四周,没有看见半点金灿灿丶亮晶晶的,可以和「宝物」联系起来的东西。唯一比较显眼的,是七八座倒伏在地上的巨大书架,露出一些纸张的边角。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就是光秃秃的石壁,在东南角落有一口深碧色潭水,别无其他。地面上满是碎裂的石块和粉白色的屑灰中,掩盖着一些魔物的残缺尸体,应该是此前激战的後果。黑衣少女漫步穿过战场,缓缓向琼恩走过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琼恩这是第一次真正近距离看她。脸蛋不足巴掌大小,下巴尖尖,嘴唇粉嫩薄润,眼睛却很大,长长的睫毛整齐上翘,珠眸黑白分明,沉静似水。一袭黝黑如墨的斗篷紧紧包裹着娇小的身躯,领口很高,只露出小半截脖颈,肌肤白皙娇腻,却不是那种刺眼明亮的雪白,而是更加温和,彷佛浓稠的奶乳。 精致。 不由自主地,琼恩脑中便浮现出这个评价。美貌是毋庸置疑的,但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精致」,完美无暇的五官,玲珑浮凸的身材,整个人彷佛一座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让人无法做一分一毫的修正。琼恩身边漂亮女孩众多,珊嘉丶梅菲斯和凛都是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眼光也被训练得格外挑剔,但即便他以最苛刻的标准来衡量,依然也无法挑出任何缺陷。勉强要说的话,身高大概是唯一的不足,大约只有五尺三寸(不到一米六),但黄金分割般精确匀称的比例,以及丰满傲人的胸部(据琼恩目测确定在c以上),足以替她抵消掉一切对身材的质疑。 通常来说,精致往往也意味着「脆弱」,芙蕾狄即是典型的例子,她像晶莹透明的水晶,像娇弱柔嫩的花朵,楚楚动人,彷佛一碰即碎,一触即湮,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想要去温柔地呵护。然而眼前的黑衣少女却是个彻底例外,她的纤细精致之中,透出的是森冷凛凛的锋锐,和含而不发的威严感。 梅菲斯同样也是极具威严感的英武女子,但和黑衣少女相比较,两人的区别非常明显。梅菲斯的威严,充满着光明的华丽与恢弘,彷佛来自神界的圣洁天使,彷佛经行天宇的灿烂炽日,如山岳般堂堂正正地屹立,照耀世间;而黑衣少女的威严则是内敛的,彷佛藏身匣中的利剑,悄然无声——但和莎珞克那种潜伏黑暗丶阴森诡谲的刺客又迥然不同,她并非窥伺,只是在匣中沉默,一旦拔出,便能够斩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存在。 就算是神,也会被毫无悬念地斩断吧——恍惚之间,琼恩如此想。 精致的少女走到琼恩面前,扬起脸,看着他。「你还记得多少?」她平静地问。 「唔?」琼恩怔了一下,「记得甚麽?」他迷惑地问。 「我。」少女简洁地说。 琼恩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少女和自己有着某种极为密切的关系。不需要听那个巫妖长老神神叨叨地说甚麽「宿命」,莫名其妙地做甚麽暗示,仅凭直觉就能够得出这个结论。那种陌生的熟悉感,彷佛来自遥远时代的风,吹散意识最深处的尘封,露出记忆的一鳞半爪,若隐若现的棱角碎片。他确实甚麽都不记得,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不记得对方的来历,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他清楚地知道:她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是某段已经忘却的记忆中,最珍贵的刹那永恒。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直到现在仍是如此。他在胆怯,在退缩,在畏惧,在逃避,不敢触及那扇门,知晓藏在门後的未知,尽管他已经清楚地明白,那会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这样啊。」 尽管琼恩没有说话,举动也很奇怪(先摇头又点头),但少女却彷佛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是叫塔瑟谷是吧,」她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住在这里?」 「不,只是暂时……拜访朋友,路过而已。」 「朋友?」 「女朋友。」琼恩坦白。 少女微微皱起眉,并非不悦,而是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女朋友」这个词的含义。 「就是刚才那两个女孩子。」琼恩索性直说。 少女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们是你的姬妾,是吗?」 姬妾……如果让艾弥薇听到这个词,一定会拔剑来追杀我吧。 「差不多吧,」琼恩含糊地说,放弃解释——虽然似乎也没甚麽好解释的。 少女於是不再追究,「也就是说,你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嗯,」琼恩说,「预计会住半个月左右吧。」 「那麽十天之後我再来找你,」丝毫没有徵求意见的馀地,少女径直作出了决定,「在这里见面。」 「可是……」 少女冷冷地盯着他,让琼恩把後面半句话吞了回去。「好的,」他说,「十天之後,此地见面,我记住了。」 少女移开目光,金光灿烂的双翼异蛇自虚空中游出,在她的身体周围蜿蜒盘旋,意态悠闲徜徉。「我借用它几天,」少女说,「可以吗?」 「可以……呃,它是甚麽东西啊?」 听闻此言,原本在空气中懒洋洋游动的金色翼蛇猛然昂起头来,琉璃般透明的双眼瞪着琼恩,怒气腾腾。少女闻言,脸上也是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彷佛是觉得荒诞,又彷佛是惋惜和无奈,她伸出手,在蛇首上轻轻抚摸,让它平静下来。「第七器,」她说,「它的名字是:宇。」 最後那个字,是用标准的汉语发出,以至於琼恩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当他回过神时,发现黑衣少女已经升起在空中,宽大的斗篷如羽翼般张开,显然是准备离开,金色翼蛇则不知所在。「喂,你……你叫甚麽名字?」琼恩喊,他这才想起来,说了半天话,自己连对方叫甚麽都还不知道呢。 「名字?」少女微微侧过脸,「他们都叫我凯瑟琳,你也可以先这麽叫我。」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真正的名字是吗? 琼恩欲待再问,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他怔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心情,离开龙窟,下山和梅菲斯与凛会合。 ※※※ 夕阳将落,暮色渐渐笼罩大地,陡峭崎岖的山道上,短发少女缓步而行,黑色的斗篷彷佛柔软大衣,温暖地包裹着她的娇小身躯,抵御初春刺骨的寒气。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也是唯一一件礼物吧,她想着,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那个从来不懂得关怀和体贴女孩子的家伙啊,偏偏还艳福不浅,无论甚麽时候,身边总是有美丽的女子相伴,却把自己冷落在一旁。 尽管如此,她此刻的心中,依然充满着喜悦和幸福。因为数千年的默默等待,终於迎来了破晓的曙光。 她伸手按着胸口,那里温软如棉,但却感觉不到半点震颤。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血火纷飞的夜晚,在她挥出「刹那芳华」,撕裂时空的壁障,将他打入黑暗虚无中时,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已经悄悄停止跳动了。 无所谓吧,反正一切照常……不过,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遗憾吧。因为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枕在自己膝上,将脸深深埋进胸口,倾听那有节奏的跳动。 ——不,他已经压根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吧。 千百世的轮回,磨灭了所有的记忆,仅存那点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星火,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不曾熄灭,但是在他的眼睛里,自己的影子真的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他所爱的,是那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子呢。念及此处,少女多多少少有些伤感和沮丧,但在下一瞬间,她便重新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记忆纵然泯灭,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唤回的。只要那点星火依旧,一切便都还有希望。更何况,自己不也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从而预做准备吗。 一只黑色的蝙蝠翩翩飞来,落在她身旁的山道上,化作一位男子。 「我们这就回去吗?」男子问。 少女不答。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男子又问。 少女依然不答,脚步也丝毫不缓,但也半点没有加快,只是保持着精确得惊人的匀速。 「看起来不怎麽样嘛?」男子小跑几步,跟在少女身後,评价说,「胆量一般,本事一般,长得也不够帅,至少没我帅。」 少女还是沉默。 「而且,凯瑟琳,他好像已经别有所爱了呢,」男子罗罗嗦嗦地继续说,「他现在心里只有那个叫梅菲斯的女圣武士,已经压根不记得你是谁——」 後面的几个词无法吐出,因为他的咽喉被一只洁白纤细的手给握住了,然後整个人都被双脚离地提了起来。身为吸血鬼,他无需呼吸,因此也不会因窒息而亡,但脖颈上传来的越来越重的力道,以及身体内部传来的轻微咔嚓碎裂声,却让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脊椎骨会在下一秒钟被碾成碎末。 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少女能够做到这点,更不怀疑她有这麽做的决心。 「对不起。」 他无法说话,只能比了个道歉的手势。少女沉默了几秒钟,然後松手,任他摔倒在地上。「他只是暂时忘记,」她终於开口,「我会让他记起来的。」 「怎麽做呢?」吸血鬼从地上爬起。 少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盯着吸血鬼看了几秒钟,「你受伤了?」 「损失了两个替身。」吸血鬼避重就轻地回答,却没说被圣光轰击的事情。 少女也不再多问,转身欲行。 「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凯瑟琳,」吸血鬼说,「你为甚麽要救她呢?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她都是你的劲敌吧。这种做法,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我高兴,你管得着?」 「……」 吸血鬼先是被噎得一怔,随即纵声大笑起来。少女不去理睬他,眼光越过暮霭重重,朝山下望去。琼恩和两位少女已经会合,正朝特加尔镇的方向返回。 第五十节 我们私奔吧 蛇炎山下,凛懒洋洋地倚着马,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修长玉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将一根随手扯来的狗尾草折成无数段,打成蝴蝶结,然後解开,再打结。小女巫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狗尾草被彻底揉碎,无法再用,只好将碎屑丢弃,叹了口气,显得百无聊赖的模样。「艾弥薇,」她问坐在马上的好友,「他还没来麽?」 梅菲斯抬头朝山上望了一眼,「没有。」 「真慢呢,比蜗牛都慢,」凛气鼓鼓地噘着小嘴,「身为男人,居然让两位可爱的女孩子在这里等他半天,浪费我们宝贵的青春年华,这简直就是犯罪!」 梅菲斯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艾弥薇,那个女孩子是谁啊,」凛又问,「说话口气那麽大,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火。要不是她救了你,我都想揍她一顿。」 「不知道。」梅菲斯摇摇头。 「不知道?」凛诧异,「可是看她的样子,像和琼恩是以前的旧识啊。」 「嗯。」 「那琼恩没和你提过吗?」 「没有。」 「太过分了!」凛愤愤不平,「这个无节操的大色狼,勾搭自己姐姐倒可以理解,但勾搭别的女人,而且居然还瞒着你,这怎麽能原谅呢!」 ……为甚麽勾搭别的女人不能原谅,勾搭自己姐姐反而可以理解?而且你的意思是说,他只要不瞒着我,那就可以原谅了?你的漂亮小脑瓜里,装着的都是些甚麽逻辑和概念啊。 好在是青梅竹马相识多年的朋友,早就习惯了她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也懒得去纠正。「他好像也不记得那个女孩子吧,」梅菲斯说,「她认识他,他不认识她,大致是这样。」 「是麽?」凛侧着头想了想,回忆龙窟中琼恩和凯瑟琳见面时的情形,似乎确实如此。「那他们到底是甚麽关系啊?」 「我怎麽知道,」梅菲斯说,「只不过……」 「嗯?只不过甚麽?」 「就像你说的,他是个无节操的大色狼,」梅菲斯说,「所以我敢预言:他和任何女孩子——只要足够漂亮——无论是以甚麽方式开始,最後都只会以一种方式结局。」 「……」 感受到好友平静语调中透出的凛凛寒意,小女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你生气了?艾弥薇。」 「难道我不应该生气麽?」 「不是不是,」凛赶快分辩,「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这麽生气,干嘛不离开他呢。」 梅菲斯沉默。 「算我多嘴,」凛举手表示道歉,「忘掉这个问题吧。」 梅菲斯轻轻叹了口气,「放弃哪有那麽容易,」她说,「你不是也很喜欢他的麽。」 「嗯,我是挺喜欢他的,」凛承认,「但我更喜欢的是你。」 ……我知道,这点不需要强调。 「所以我们私奔吧,艾弥薇,」凛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地建议,「把那个花心的家伙抛弃掉,让他躲在墙角里划圈圈好了。」 「……好主意,我需要考虑考虑。」 凛嘻嘻一笑,没有当真再纠缠这个话题。「有件事情,你有没有发觉,」她又扯了一根狗尾草,在手指上随意地缠绕着,「刚才那个黑衣女孩子,和琼恩有点像呢。」 「像?」梅菲斯回忆了一下,「没有吧,哪里像了?」 她仔细观察过黑衣少女,从相貌上猜测,像是大陆东域人,身材娇小,黑发细而直,五官精致细腻,粉雕玉琢,但面部轮廓则不够鲜明,带有些许的精灵混血特徵,皮肤白皙,是牛奶般的乳白,而非那种耀眼的雪白。而琼恩完全不具备这些特徵,他是阴魂城人,纯正的耐瑟瑞尔血脉,大骨架,高鼻梁,深眼眶,皮肤雪白——当然现在有些晒黑了。只要稍有人类学的知识,就能够清楚判断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种。如果真要说像的话,反倒是黑衣少女和凛只怕更近似些,凛是半龙半人血脉,母亲是彻森塔某个小城邦的公主,而彻森塔以前属於恩瑟帝国,後来独立,居民是标准的东域人种。 「我不是说长相,」凛解释,「我是说感觉——艾弥薇,你没注意麽,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怎麽形容呢,」小女巫苦恼着如何措辞,「好像都没颜色似的,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明显……」 颜色? 梅菲斯心中一动,多年挚友,彼此心意相通,凛虽然表述得不甚清楚,但她已经大致明白了意思。确实,从「颜色」上来说,琼恩和那位黑衣少女非常之像:他们都只有黑和白两色构成。琼恩黑发丶黑袍丶黑眼丶白肤,黑衣少女同样如此,其他的颜色都不存在——而且彷佛也无法存在,强行增加只会格格不入。如果用图画来比喻,其他人都是彩色油画,这两人却是素描,有着本质上的相同。 这不仅仅是衣饰的问题,这更多是内在的气质映照。 梅菲斯金发碧眼,银甲雪肤,光彩慑人;凛同样也是眼眸碧澄,华衣丽服,明艳无俦。以美貌而论,黑衣少女未必逊色於她们,但却绝对没办法用「光彩」丶「明艳」这种词来描述形容。她整个人从外到内,从相貌到气质,都是冷的,素的,彷佛黑白两色组合,别无其他。而琼恩在这点上,和她当真颇有隐隐相似之处,之前没有对比,梅菲斯还没察觉,被凛这一提醒,顿时越看越清楚。 莫非这是所谓伊玛斯卡皇室的共通特徵吗?圣武士心想。 「琼恩!这边这边!」 凛的一声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望去,黑发黑袍的巫师,展开背後的斗篷,正像巨雕一般高速飞行而来。 ※※※ 琼恩等人回到特加尔镇时,约是晚上五点多钟,初春时分,天黑得早,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亮起来。奔波一日,大家都有些疲惫,想着早点回去休息。策马路过镇中心的时候,琼恩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广场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用木头架起了高台,挂灯饰彩,一群年轻的镇民正兴高采烈地布置着,交谈议论,兴致勃勃,像是在准备甚麽重大的庆典活动。 「他们在干嘛呢?」琼恩好奇地问。 「星之花,」梅菲斯说,「後天开始,为期三天,你肯定感兴趣,对吧。」 原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塔瑟谷大型选美活动……琼恩坚决地摇头,「没兴趣。」 「嗯?」凛不相信地转过脸来,「不会吧,你转性了?一群漂亮女孩子你都不看?」 「哪里,漂亮女孩子我当然喜欢看,永远都喜欢,」琼恩说,「但既然全世界最美丽的两位小姐已经在身边,对剩下的那些,自然也就没甚麽兴致了。」 「切。」 凛啐了一口,但神情还是很高兴。她是孩子脾气,容易哄,梅菲斯可就没那麽容易被几句花言巧语蒙骗了,但是也并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 「你还好吧,艾弥薇。」琼恩看着她的侧脸,隐隐有些担心,不知道为甚麽,他总觉得梅菲斯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种直觉。 「唔?我没事啊,」金发少女冲他笑了笑,「可能有点累了吧,确实没甚麽精神。」 「那晚上早点休息吧。」 「嗯。」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越过石桥,到了镇子东边,郊外没有路灯,借着黯淡星光,看见梅菲斯的房子掩映在沉沉夜色中。「咦?」琼恩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勒住马,朝前方望去。 「怎麽了?」凛奇怪。 琼恩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反手从斗篷内侧取出紫水晶法杖,同时激发三道防御法术,策马向前飞奔。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两股强大无比的魔法能量正在交荡碰撞,馀波彷佛飓风般远远扩散开来,刺得他透体生寒——而震荡的中心起源便在那座房子里。 奇怪,凛怎麽好像全无所觉似的? 梅菲斯没有察觉到很正常,她毕竟不是巫师,对魔法能量的波动原本就不敏感,而且显然她现在身体不适,状态不佳。但凛是巫师,而且同样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魔法造诣虽然比琼恩稍逊,但也相差不多,至少不会差距到这样明显的程度吧。 来不及想这些了,珊嘉还在那座房子里呢。 其实按道理说,珊嘉有莎珞克和猫女琪娅两人护卫,还有一位大奥术师幽灵老师,如此超豪华的保镖阵容,安全程度是毋庸置疑的。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从这种剧烈的魔力波动程度来看,交战者双方绝对都是这世界上第一流的大巫师,实在由不得琼恩不担忧。 轰! 轰! 轰! 轰! 接连四次猛烈的震荡传来,整个天地彷佛都在隐隐摇晃,那是庞大的魔力在硬碰硬地对撼。这种情形在魔法对战中极少出现,因为巫师基本上都是「斗智不斗力」的信奉者,崇尚的是技术,能取巧就取巧,不会像蛮子们那样死磕硬来,除非双方恰好都是凛那种极度追求单纯破坏力的塑能师——而且恰好脑袋烧坏了。 琼恩脸色越发难看,便在此时,骤然间意识中又一股新的魔法能量波动传来,显然有新人加入战局。较之原本的两位参战者,这位後来者在力量等级上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差距极为明显,几乎就是个刚毕业的巫师学徒的水平,但给琼恩的感觉却极为特别,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几乎要脱口而出,叫出名字。 笛声悠悠响起,随风传入耳中。无比熟悉的旋律,正是「旅者」欧贝伦的名作《天穹》。 彷佛盛大庆典上的焰火,隔着围墙,只见无数璀璨星芒随着乐声自院中急速升起,照耀夜空,让原本的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琼恩心中一震,既喜且惊,类似的情形他曾经见过,当日在星陨城中对付安博里时,珊嘉便是施展出了这道星陨术,一举击杀海神。如今再次重现,莫非意味着珊嘉已经…… 後面的念头他不敢继续再想,跳下马不顾一切冲进院中,首先看见的便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波浪卷的银发长至腰际,灰扑扑的黑袍,上面还破了几个洞口,猛烈的狂风在她身周呼啸环绕着,七枚灿烂炫目的银色闪电光球在风中忽隐忽现,载沉载浮,发出尖锐的劈啪爆响,随时准备激射而出。 「欣布?」 阿格拉隆王国的女王,魔法女神最着名的选民之一,风暴女王欣布——同时还是凛的老师。琼恩和她不是很熟,但也打过点交道,在深渊断域镇时还曾经有并肩作战对付萨玛斯特的经历,勉强算是旧识。琼恩知道她是昨天下午和凛一起来到塔瑟谷,但似乎另有要务,一直在和提尔教会的高层领袖们秘密商谈,还没会面过,不曾想此时在这里碰见。而站在欣布对面的两位对手,正是奥嘉莱斯和珊嘉。 因为角度的关系,欣布没有注意到门口的琼恩,她正全神贯注地维持着一个法术,闪电丶火焰和无形利刃混合而成的复仇风暴彷佛喷泉,自距离地面半尺的虚空中纷纷涌出,呼啸着向奥嘉莱斯卷去。奥嘉莱斯手中握着预言书《命运长夜》,一道又一道的魔法灵光从中飞出,快速编织成各种闪闪发光的符文,幻化成无数面大大小小的盾牌,阻挡复仇风暴的前进。两股力量激烈地碰撞着,盾牌不断被焚烧丶震碎,然後又被补充,同时稍稍迟滞风暴的推进速度。这是完全的硬碰硬较量,毫无半点花巧可言,就像是这两位大巫师在顶牛,胜负的唯一关键只是看谁能够坚持得更久。 而就目前的形势看起来,奥嘉莱斯正处於明显的劣势。 欣布的攻击中夹杂了银火,这神圣力量对亡灵有着先天的克制作用。奥嘉莱斯如今正是个亡灵,而且她的一切法术全都是从预言书中激发,虽然十分快捷,却远比不上自己释放来得精准强大。眼见老师落入困境,珊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长笛贴唇,乐音回环盘旋,陡然变得高亢,宛如一根钢针刺入云霄。彷佛得到号令,漫天星辰齐齐动摇,朝着欣布的方向疾风暴雨般轰坠而下。 不好! 巨大的危险警兆自琼恩心头掠过,以至於他的背上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不假思索地,他一个箭步跃到珊嘉面前,将她挡在身後。珊嘉先是一惊,待得看清是他,正要说话,就听得尖锐的厉啸声由远及近,刺得耳膜嗡嗡作响,抬头看去,七颗银白色闪电光球正彷佛炮弹般迎面轰来。 第五十一节 欣布的酒品 在珊嘉发出攻击的那一刹那,琼恩就清楚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清越激扬的长笛声骤然拔高,漫天星光纷坠如雨,气势恢弘无比,单纯从场面上看,和上次在星陨城中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然而身为巫师,看事情用的不单纯是眼睛,琼恩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珊嘉这次施展出的星陨术(如果还算星陨术的话),威力较之前次大大不如,相差何止十倍。上次的星陨,一击便将海神安博里轰杀成渣,灰飞烟灭;而此次的攻击,只怕连欣布的衣角都碰不到。 姐姐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琼恩暗想,半是惋惜,半是如释重负。 如果仅仅是攻击无效,那倒也罢了,不算甚麽大事。真正让琼恩骇然变色的,是他已经辨认出了环绕在欣布身周的狂风和银色闪电球是甚麽。以前和凛闲聊时,小女巫曾经随口提到,说她的老师欣布有三道独门之绝学,不传之秘技,分别是「序列器」丶「召返」和「雷霆装甲」。其中「序列器」是将预先准备好的几道低阶法术同时发出,没有任何前後间隔;「召返」是精确复制任何一个她看见的法术,当然威力上会较原版逊色,而且无法复制时间停止丶大裂解这种巅峰法术;「雷霆装甲」则是种攻守一体的法术,在施法者周围创造出庞大的风暴结界,能够抵消吸收伤害,同时自动反击。欣布此时身周所笼罩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雷霆装甲」,珊嘉的攻击不但不起作用,反而会招致凶猛的反击。 事实正如他所料。 漫天星辰坠落交轰,气势虽然惊人,却是华而不实,所有的攻击尽数都被欣布身周的呼啸狂风吞没进去,没有对女王本人造成半点伤害。而受此袭击,七颗在狂风中载沉载浮的闪电光球骤然依次弹起,联成一线,彷佛受惊的毒蛇昂首吐信,随即朝着珊嘉激射过来。 不能躲。 琼恩从凛口中得知,一旦遭受雷霆装甲的反击,只能硬接,不能闪避——因为根本就避不开。这七颗银色闪电球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有自动跟踪的功能,一旦锁定目标,就算是你传送远遁,它们都能随之追至。若非如此,也不够格位列欣布的三大秘技之一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的杀伤力「不算特别强」。 「不算特别强——那到底是多强呢?」琼恩问。 「老师是这麽说的,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又没试过,」凛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反正肯定不会比流星爆更强就是了。」 废话,流星爆是塑能系的巅峰法术好不好,单纯论破坏力,在八大学派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轰! 琼恩刚刚站稳,第一枚闪电球便迎面射至,将他结结实实地轰了个正着。防御魔法生成的透明光膜瞬间碎裂,宣告溃散,但也勉强替巫师承受了所有伤害。然而没等他喘口气,第二枚和第三枚闪电球又如影随形,接踵而来。 琼恩高高抬起右手,他的黑色双眼在刹那间变成灿烂的银白,体内刚刚恢复少许的雷霆神力被压榨到了极致,一次性释放出来,积聚在右手掌心。两枚闪电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撞上了巫师的手掌,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猛烈的冲击力推得琼恩往後连退两步,险些将珊嘉撞倒在地,他的右臂软软下垂,明显已经暂时废掉,抬不起来。 骨折了。 琼恩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剧痛让他的头脑一阵阵晕眩,耳中轰鸣不止,豆大的汗滴自额头如珠滚落,湿透重衣。但他仍然死死咬紧牙关,勉力坚持着,不敢倒下——自己如果倒下,身後的珊嘉怎麽办? 冰冷影火自体内升腾而起,迅速游走全身,修复伤势,缓解痛楚。琼恩稍稍透了口气,脑中急转,思考如何对付後面的攻击。他做事情向来谨慎,力求万全,但这次变起仓促,一时间又哪有甚麽周密的应对之策,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尽力而为罢了。 无暇思索,第四枚闪电球已经呼啸射至。 浅蓝色的光晕自指间泛起,琼恩再次启动了法术逆转戒指,这种做法非常冒险,因为在此前和吸血鬼霍文的战斗中,他已经多次使用戒指来反弹对手的法术,近乎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一旦这个极限被打破,结果就很难预料。运气好的话,戒指只是暂时失效,过几天时间就能自动恢复;运气不好的话,这枚准神器就会彻底毁坏掉。 显然他今天的运气不怎麽好。 啪地一声脆响,白金戒指炸裂成粉,从魔法能量的强度上来判断,欣布发出的闪电球已经是和流星暴丶时间停止相当的巅峰法术。就算是在充足完备的情形下,法术逆转戒指要挡下它也很勉强,何况此时已经是超负荷运转,登时不堪重负,索性永久罢工。琼恩还来不及惋惜,闪电球已经重重击中了他的左肩。法术逆转戒指的毁损并非全无代价,它虽然未能将闪电球反弹,却成功地削减了它八成以上的威力——尽管如此,也不是全无防御的琼恩所能抵挡的。 毫无悬念地,他被庞大的力量震得摔飞出去,高压闪电让全身肌肉和神经都陷入彻底的麻痹。珊嘉的惊呼声自耳边传来,既遥远又贴近,但却已经无能为力,甚麽都做不到。眼角的馀光中,最後三枚闪电球已经尖锐呼啸着,齐齐轰至。 千钧一发之际,《命运长夜》突然出现在珊嘉身前,而且刹那间涨大了数十倍,彷佛一面切断天地的铁幕。封面上的玉白色栀子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森黑洞,三枚闪电球冲入其中,彷佛泥牛入海,没有激出半点动静。几秒钟後,预言书恢复原状,掉落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珊嘉下意识地想要去捡,猛然想起奥嘉莱斯,急忙转头望去,正见幽灵大奥术师站立在一圈黯淡的紫色火焰之中,手持黄金巨剑,冷冷地看着欣布。 便在此时,梅菲斯和凛终於赶到了。 「哇,老师,你在干甚麽啊!」凛一见场内情形便叫了起来,「最近怎麽走到哪里都和人打架,她们不是敌人啦。」 「不是吗?」欣布问,撤去手上缠绕的电光,但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奥嘉莱斯手中的黄金巨剑,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这位是珊嘉,琼恩的姐姐;这位是奥嘉莱斯女士,珊嘉的老师,」梅菲斯插话进来,将人物关系做了个简明扼要的介绍,「这位是欣布女士,凛的老师——我想这中间一定有甚麽误会吧。」 珊嘉朝梅菲斯和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奥嘉莱斯哼了声,一招手隔空取回预言书,将手中的黄金巨剑放回书中,然後拉着珊嘉的手,「走吧,」她说,「今晚的课程还没开始呢。」 「等等,老师,琼恩他……」 「放心,死不了,有人会照顾他的,」奥嘉莱斯冷冷说,「再说了,一个连自己爱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活着也是浪费资源,不如死了大家都省心,关心他做甚麽。」 「……」 不容丝毫置疑地,奥嘉莱斯强行带走了珊嘉。梅菲斯正要上前查看琼恩的情况,却发现莎珞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心地将他扶起。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院子里的满地疮痍,战火遗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甚麽好,最後还是凛打破沉默,提议大家先进屋再谈。 诸人在客厅中坐下,凛向欣布和莎珞克询问,花了半天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原来半小时前,欣布来这里找凛,她因为以前就来过,也没甚麽防备,径直闯入,结果刚一进门就踩中了三个连环触发的魔法陷阱。正常情况下,想让欣布中魔法陷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作为第一流的大巫师,数百年经验不是摆设,对於那些潜在的危险,她自有其本能的警觉,就算没发觉,也会下意识地知道趋利避害。然而这三个魔法陷阱布疯</ti>丶脾气恶劣而着称的人物,奥嘉莱斯明显也是性情倨傲丶目中无人之辈,自然懒得解释道歉——何况也没工夫解释,就这样,双方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开始或许还有所保留,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於是就演变成了如今的情形。 「真是的,你们……」 双方打得惊天动地,几乎要把这座房子给拆了,而事件的起因居然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可以说是误会——听到这里,凛实在是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对自己的老师说甚麽。而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怎麽收场呢? 作为此次冲突的双方,欣布是凛的老师,珊嘉是琼恩的姐姐,奥嘉莱斯是珊嘉的老师——而凛又是琼恩的女友,同时还是琼恩的女友梅菲斯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说是女友),关系说起来有点复杂,但「有交情」是可以确定的。即便琼恩本人和欣布,虽然谈不上朋友,好歹也是曾经在深渊断域镇中并肩作战过,不是陌生人。既然事情的起因只是个误会,并非当真有甚麽了不得的恩怨,从此反目成仇自然不可能,也完全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事情已经弄到这麽大场面,要大家都回各自房间睡觉,睡醒了就当做了场梦,甚麽都没发生过——这也是完全不现实的。 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双方都有些过错,换了别人,互相道个歉,大约也就从此揭过,说不定还能不打不相识,成为好朋友。但以欣布和奥嘉莱斯这两位的性格,指望她们认错道歉……还是省点力气吧。但如果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别人倒罢了,凛就比较难做,谁让她的身份特殊,恰好卡在中间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只好先行搁置。此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大家都有些饿了,於是先开饭再说。梅菲斯从希欧家借来的厨师手艺确实非凡,做出了一顿丰盛大餐,有鱼有肉有酒有蛋糕,终於结束了琼恩这几天来一直吃素的日子。 欣布明显心情不是很好,或者说,是很不好。席间她几乎一言不发,也不搭理别人,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片刻间便喝光了三瓶,然後……然後就醉了,开始发酒疯,胡言乱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最後甚至放声唱起歌来——顺便说句,她的音质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跑调得厉害,而且明显忘词,翻来覆去就是那麽几句。正唱得兴高采烈,突然又戛然而止,其他人正自奇怪,就见她已经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隐隐听见鼾声。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凛一脸无奈,明显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她熟练地把老师一把扛起来,送回卧室休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向大家道歉,「她喝多了就这样,以後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喂,她是你老师,又不是我们老师,我们干吗要习惯…… 凛把欣布扛走後,莎珞克也起身离去,说是要去陪珊嘉,临走前对琼恩眨了眨眼,彷佛某种暗示,但琼恩没明白,也懒得多问。梅菲斯倒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盘子里那份牛排对付完,「陪我出去走走吧,」她对身旁的男友说,「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嗯,」琼恩说,「我也正有此意。」 第五十二节 女孩子 初春的夜晚静谧而寒冷,繁星满天,熠熠如钻,预示着明日一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周遭万籁俱寂,琼恩伸直双腿,坐在草地上,看着前方湖面上波光粼粼闪烁,若有所思;在他怀中,金发少女正安安静静地蜷着身体,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只温顺乖巧的小猫睡得香甜。 一阵夜风吹过,凛凛地透体生寒,琼恩不由得激泠泠打了个寒颤,连忙将斗篷脱了下来,盖在梅菲斯身上。少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扯扯斗篷边角,让它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你不冷麽?」她突然问。 「还好,」琼恩笑着抚摸她的脸蛋,「我衣服穿得比较厚。」 「哦。」 梅菲斯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琼恩也不打扰,默不作声地自顾自想着心思。过了半晌,梅菲斯再度开口,「琼恩,你知道麽,小时候我也经常这样躺在妈妈怀里的。」 「是麽?」 「嗯,经常这样,躺着妈妈怀里,数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然後被她抱回家,」她微微笑了笑,语气中透着格外的眷恋,「这样睡着的话,我就不会做噩梦呢。」 「听起来阿姨很温柔啊。」琼恩略有些诧异,在他的脑海里,对梅菲斯母亲的概念就是个黑暗丶残忍,双手沾满血腥的邪教女王,就像那些幽暗地域的卓尔主母,成熟美艳中透着邪恶的危险感,从没想过还有这样温情的形象。 「平常确实是很凶的,对我非常严厉,只有这时候会比较温柔。」 「毕竟是母女嘛。」琼恩随口应答,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梅菲斯平常是极少主动提及自己母亲的,今天这是怎麽了? 「想她了?」他试探地问。 「嗯,」少女承认,「今天梦见她了。」 「甚麽时候?刚才?」 「不是,是下午。」 「下午?」琼恩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对了,艾弥薇,下午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突然就晕倒了?」 「大概是我强行使用冥步的关系吧。」梅菲斯解释。 她从琼恩那里学到「深度暗示」後,每日苦修勤练,坚持不懈,进展可谓神速,短短四个月时间就已经完全掌握,并且初步消化了部分杀戮神力,让它们真正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这导致了双重结果,其一是她开始恢复圣武士所应有的神圣能力,例如破邪击,其二则是她可以适当运用已经融合的那部分杀戮神力,塑成多种技能,而「冥步」便是其中之一。 冥步的作用,基本如凛所描述,是能够以毫无预兆的突然瞬移逼近对手,打出致命的伤害,威力确实极大,一击轰杀掉苍白领主耐诺就是明证。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会给梅菲斯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不能轻易动用。更麻烦的是,梅菲斯体内的杀戮神力太过庞大,目前所消化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自我估计大约百分之五,剩馀的部分则占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同根同源却又强弱悬殊,如果频繁使用的话,很容易产生关联影响,让巴尔的神识蠢蠢欲动。所以在目前状况下,梅菲斯是尽可能减少使用冥步的频率,以免发生意外。然而今天下午在蛇炎山冰虹的龙窟中,面对邪龙侍者和太古龙巫妖这种变态强敌,梅菲斯不得不冒险施展冥步,侥幸将他们击退,但也因此引发了巴尔神识的反噬,险些遭遇不测。 「当时我陷入梦境之中,看见了她,还看见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少女轻声说,「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後来巴尔出现,我才明白过来:我被拉进了它的荒芜神殿之中。」 「荒芜神殿?」琼恩想了想,「就是传说中的『星界神墓』麽?」 「嗯。」 所谓星界,是独立於物质界丶内层位面和各大外域的一处特殊所在,它无所在又无所不在,没有明确的位置,没有可参照的方位,没有可描述的范围,是纯粹精神的世界。人类可以存在於物质界,高明的巫师还可以通过异界传送等法术,前往内层位面和各大外域,例如火元素位面丶幽影界丶无尽深渊丶天堂山等地,但星界却是无法真正「前往」的——至少在现今的魔法学理论中是如此,最多只能通过「星界投射」法术,将灵魂送往星界漫游,躯体依旧是留在物质界,处於永恒静滞的假死状态。幽暗地域伊卡沙城的那位前国王,伪装成矮人米斯·巴拉克的银龙,就非常喜欢去星界漫游,身体则留在矮人城里休眠——结果一去不复返了。 而星界最广为人知的别称,即是「诸神之坟场。」 现如今大陆上存在的神明约近百名,而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又陨落的神明,其数量百倍於此。神明一旦陨落,便会坠入星界之中,在漫长岁月中等待彻底的终结——当然也有极少数神只能够成功复活,自星界中重返,最近的例子就是黑暗君主班恩。星界是个大坟场,这些陨落神明的墓穴,便被称之为「荒芜神殿」。 十六年前,杀戮之神巴尔陨落,坠入星界。如果他的计划能够成功,在凡间留下的巴尔之子们彼此残杀,便能有朝一日重新复活,回归此世。然而梅菲斯的存在,却让巴尔的复活大计功亏一篑,甚至面临彻底失败。巴尔虽然已经陨落,终究是昔日的神明,信徒尚存,灵识不灭,一旦遇到机会,便向梅菲斯发起了猛烈反扑。如果当时不是凯瑟琳出手相助,梅菲斯的灵魂便会被巴尔所吞噬了。 然而凯瑟琳是怎麽做到的呢?根据通行的魔法学原理,星界是纯粹精神和意念的世界,没有「物质」的存在馀地,凡人是无法真正抵达的,只能通过星界投射的方式将灵魂送去,而凯瑟琳当时分明是整个人都消失了。此外,她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巴尔的荒芜神殿所在呢?要知道星界广阔无垠,无边无际,又没有任何上下左右的方位可言,历史上坠入其中的神明多不胜数,「墓穴」林立,遗骸遍布,想找到其中一个可没那麽容易。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凯瑟琳自己才能回答,琼恩和梅菲斯都无从推测,只能先放下。比起此事,琼恩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那麽,巴尔这次算是彻底被消灭了吗?」 梅菲斯笑起来,「消灭一位神只哪有那麽容易,」她摇摇头,「只是暂时击退而已。它绝不会甘心束手待毙,必定还会再伺机反扑的。」 「那……」 「放心吧,这次是猝然不意,我不曾防备,所以险遇不测,」少女语气轻松地说,「以後它再想故技重施,可就没那麽容易了。」 「真的?那就好。」 尽管如此,琼恩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但梅菲斯既然已经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甚麽,只是暗想下次遇见凯瑟琳,定要记得请教她到底是如何能够前往星界的方法。以後万一梅菲斯再度遇险,自己也不至於只能袖手旁观,一筹莫展。 「你自己也要小心,」梅菲斯说,「神只的力量,近似於规律与法则,不是那麽容易据为己有的。」 琼恩嗯了一声,他知道梅菲斯意思所指,是说当日在星陨城中与塔洛斯选民战斗时,濒死状态下现出杀戮者形态的事情。杀戮者是巴尔的神相之一,这表明琼恩虽然成功融合了体内的杀戮神力,却只是完成了所有权的转移,并未改变其本质属性——这倒罢了,不必在意。但变成杀戮者的时候,琼恩完全丧失清醒意识,无法控制自己,不辨是非,不分敌友,一切都只是依循「杀戮」的本能行事,这便是大问题了。 一项能力,无论是强是弱,首先要确保它是「可控制的」。不可控制的能力,越强反而越危险,说不定哪天就会反噬其主,那可就糟糕透顶。当日在星陨城中,倘若不是思思用寒冰之戒将琼恩封住,只怕他在杀戮本能的驱使下,当真会六亲不认,大杀四方,把珊嘉丶芙蕾狄姐妹等人都视为目标一齐干掉。事後想起此事,琼恩犹自心有馀悸,背上冒汗。类似的事情如果当真发生,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我教你控制杀戮神力的方法,」少女说,「应该可以避免这种『濒死状态下变身』的失控情形再度出现。」 「那我能够自主控制这种杀戮者变身麽?」琼恩问。 梅菲斯摇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不能,你拥有的杀戮神力太少了。」 「这样啊。」 琼恩有些失望,杀戮者虽然造型超级难看,但力量确实强大,如果能够自主掌握运用,还是很不错的。他一直期望自己能够快速变得强大起来,而由於某些原因,这个渴望现在变得更加强烈迫切。 梅菲斯悄悄看了他一眼,「胳膊还疼麽?」她低声问。 「还好,只是有点麻,」琼恩稍稍活动了一下,「休息一夜,明天应该就差不多好了。」 他被欣布的闪电球击中,高压电流疯狂涌入身体,所幸有影火暗中保护,受伤并不严重,刚才又召出卓尔女祭司魔像,让她们施术治疗,已经基本无碍。倒是右臂轻度骨折,不像皮肉损伤那样容易复原,女祭司的神术也效用不大,只能抑制疼痛,慢慢等它自然恢复。他说明天就能好,是在安慰梅菲斯,保守估计也要两三天时间才能真正痊愈。 「那两个更年期的老女人……」 琼恩在心中诅咒着,他遭此无妄之灾,完全都是因为奥嘉莱斯和欣布两人的缘故。偏偏她们一个是自己姐姐的老师(其实应该是母亲),另一个是自己女友的老师,算起来都是长辈,得罪不起,也没法追究责任,但是这口气却没那麽容易咽下去。 受伤其实是小事,但在姐姐和女友们面前丢脸,这就是大事了。琼恩自认是个凡俗之辈,心胸没狭窄到睚眦必报的地步,却也没宽广到圣人境界。暂时隐忍,心里却记上了这笔账,以後慢慢再算,反正来日方长。 「在想甚麽呢?」梅菲斯问。 「想怎麽和那两个老女人算账。」琼恩实话实说。 「……那你有空再慢慢想吧,」梅菲斯说,「我有事情问你。」 「嗯?」 「那个黑衣女孩子,你认识她?」 琼恩摇摇头,「不认识。」 「但她似乎认识你。」 「嗯。」 「那她叫甚麽呢?」 「她说,别人都叫她凯瑟琳。」 「凯瑟琳?」梅菲斯重复着,「很有气派的名字啊。」 「是啊,听起来像位女皇。」 「她本来就像吧,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样子,」梅菲斯嘴角挑起,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呢。」 琼恩笑起来,「很少见你这麽记仇啊,艾弥薇。」 「女孩子都很记仇的,你不知道吗?」少女哼了声,「何况从小到大,还从来没人这麽说过我呢。」 「嗯,我现在知道了。」 「别避重就轻,」少女逼问,「你和她到底是甚麽关系呢?」 琼恩侧过脸,静静看着她。 「怎麽了?」少女问。 「没甚麽,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 「嗯,我本来以为你不会主动问,会等着我自己说出来呢。」 「为甚麽这麽觉得呢?」少女反问。 「因为,」琼恩耸耸肩,「你一向都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啊。『他既然不说,那麽就必定有他不说的理由,等他愿意告诉我了,自然就会说』——难道不应该是这个逻辑吗?」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梅菲斯承认。 「那为甚麽这次……」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啊,」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逻辑甚麽的,对女孩子而言原本就不是必然适用。平常我自然可以无所谓;但如果明明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威胁存在,却还消极等待,被动防守,那我岂不是太傻了吗?」 琼恩默然片刻,然後笑了起来,「说得对,」他伸出手,温柔抚摸着少女的脸蛋,「那麽,艾弥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嗯,算是个秘密吧。」 「甚麽?」 「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五十三节 许愿 「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琼恩认真地看着怀中少女,一字一字地说。 梅菲斯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说,「那你是甚麽呢?天堂山的圣灵?内层界的元素?还是从九层地狱地爬出来的魔鬼?」 「你觉得呢?」琼恩反问。 「我想想,嗯,如果让我说的话,你和魔鬼还真有点像,」少女一本正经,「阴险丶狡猾丶熟悉律法丶花言巧语——只是少了两只角和一条尾巴。」 「所以我不是魔鬼,」琼恩说,「我和他们是近亲。」 「泰夫林?」(下层界邪魔和人类交合所生的後裔,又称半魔人,兼具邪魔和人类的特徵,在物质界极为罕见) 「……我这麽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标准人类,哪点长得像邪魔了?」 梅菲斯格格笑着,「好啦,不开玩笑,你到底想说甚麽呀?」 「我已经说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就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对。」 少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几秒钟後突然顿住,她终於发觉自己的男友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相反他的神态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慎重。「你是说真的?」她轻声问。 琼恩点头。 「那你所说的『世界』,是指甚麽?」梅菲斯也认真起来,从男友怀中坐起,挺直腰,凝视着他,「是时间概念,还是空间概念?是指这片大陆呢,还是整个物质界?」 「既是时间概念,也是空间概念;既非这片大陆,也非物质界,」琼恩说,「是这个晶壁系。」 怎麽可能? 几乎是下意识地,梅菲斯想要脱口反驳,但却硬生生忍住。「也即是说,另外一个宇宙了?」她问。 「对。」 晶壁系的意思,通俗点说就是「宇宙」,包括物质界和一切内层位面和外层天域,包括过去丶现在和未来,它是时空维度的汇聚,意识感知的极限,不可能被突破。魔法学理论中,确实有所谓的「多元宇宙丶平行时空」的假设——但也只不过是理论假设而已,从未得到过验证。梅菲斯学识广博,知道在古伊玛斯卡的传说中,有奇械师打开跨越晶壁系的传送门,从异界掠夺大量奴隶的故事——然而告诉她这个故事的人,无论是巫妖长老,还是大主教,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因为根本不可能做到。 然而现在琼恩很认真地告诉梅菲斯:他来自另外一个宇宙。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出生於阴魂城,」少女冷静地指出男友话语中的破绽,「而且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和珊嘉姐姐是同一日出生,长大,直至成年。」 一个在此世界出生丶长大丶成年的人类,怎麽会来自另外一个宇宙呢? 琼恩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唔?」 「我是存在的——每个人都会这麽认为,对吧,但到底甚麽是『我』呢?」琼恩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是指这具躯体吗?」 少女沉吟着,摇摇头,「不是。」 显然不是,至少在这个奇幻世界,躯体的毁灭或改变,并不必然等於「我」的消失,那些幽灵鬼魂,或者凡人转化成的邪魔天使,比如奥嘉莱斯,比如莎珞克,就是最好例子。 「灵魂吧,」梅菲斯说,「或者说,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存在,「我」便存在,无关躯体,无关物质。 「正是,」琼恩说,「如你所知,我确实是出生於这个世界,但在出生之时,在与这个世界发生关联之初,我就已经拥有了清晰并独立的自我意识——所以作为『我』的存在,早已『存在』。」 「何以证明呢?」少女咄咄逼人地追问。 「记忆,」琼恩说,「一段有关另一个世界的完整记忆。」 另一个世界的完整记忆? 梅菲斯怔了片刻,然後笑起来。「好吧,」她说,「那我很想知道,你记忆里的那个世界,又是甚麽样子的呢?」 预言学派的巅峰法术中,有一种「记忆投射」,能够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具现为画面,放映出来给人看——据说这道法术运用到极致,连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信息都能调出来。琼恩在预言术上造诣平平,自然也不会这麽高深的法术,於是只能口述了。 这样也好,自己记忆里可是有很多很多少儿不宜的爱情动作场景,甚麽欧美的日本的骑兵的步兵的真人的动画的,包罗万像,如果当真投射出来,只怕艾弥薇会当场暴走吧…… 他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梅菲斯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听了十分钟便开始认真起来,不时就一些细节问题发出提问。足足花了一小时,琼恩讲到口乾舌燥,总算勉强把地球的情形粗略介绍了个大概。梅菲斯神情凝重,隐约又有些不敢置信,她博览群书,各种各样的故事见得多了,知道无论多麽精彩的故事,无论多麽聪明的作者,只要它是虚构的,那麽就必定在逻辑和细节上存在破绽,然而琼恩所描绘的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虽然听起来确实光怪陆离,荒诞无稽,但细细思索,却在细节和逻辑上完美自洽,毫无半点破绽。 出现这种情形,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琼恩拥有难以想像的神奇创造力,能够凭空虚构出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其二,就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世界。而以梅菲斯对琼恩的了解,第一种解释是绝不可能成立的,他就算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致吧。 那麽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世界。 因为海量新信息疯狂涌入而短暂思维混乱後,梅菲斯迅速恢复了精密严缜的逻辑,脑海中开始高速推演分析。「凡是存在的,即是已经具备基础的合理性;凡是真实的,便应予以基础的承认和接受」,这是大主教对她的教导,她也时刻铭记在心,力行实践——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 坦白地说,在费伦世界的圣武士梅菲斯看来,琼恩所描述的地球世界,并没有甚麽了不起。没有神明,没有魔法,只有种近似於魔法的代用品「科技」,但显然也不怎麽好用。尽管如此,这件事对她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以至於一时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而且思考「一个新世界的存在」所带来的影响,这个工作量也太过庞大繁杂,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只能暂时先放弃。 「好吧,」她最後说,「现在我已经知晓并相信: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至少是拥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但这和我问的问题,又有甚麽关系呢?」 梅菲斯的问题是:你和凯瑟琳到底是甚麽关系? 而琼恩则告诉她: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从表面上看,这两者毫无关联,琼恩的回答简直莫名其妙,甚至有岔开话题之嫌。当然梅菲斯并不这样认为,但她暂时还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关系很大,」琼恩说,「非常大,而且非常复杂,所以我需要时间慢慢解释。」 少女点点头,「我在听。」 琼恩沉默着,似乎在整理思绪,考虑如何措辞,怎样切入,过了半晌,他终於缓缓开口。 「艾弥薇,你知道伊玛斯卡帝国,对吧。」 ※※※ 秘密就像丝线,数量太多,缠绕太久,就会越来越乱成一团,难以理清头绪——琼恩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他和凯瑟琳是甚麽关系呢? 如果想搪塞的话,其实挺简单,一句「不认识」就可以了,而且这原本便是事实,就算请提尔大主教对他释放「侦测谎言」法术,保证也能顺利通过。反过来,现在琼恩真诚地想把整个事情解释清楚,可就很麻烦了。因为整件事情的背後,覆盖着太多的迷雾,牵扯到太多的秘密,连当事人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全都摊开吧。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琼恩以完全客观的语句,向梅菲斯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告诉梅菲斯,伊玛斯卡帝国的缔造者,极有可能便是地球世界的移民;他告诉梅菲斯,那个热衷於推倒女神的奇怪恶魔欧凯,曾经便是伊玛斯卡的学者奇械师;他告诉梅菲斯,伊玛斯卡的衰败,起源於皇室内战而非恶魔入侵;他告诉梅菲斯,自己拥有皇室其中一派「翔龙」的灵魂印记,而那个名为凯瑟琳的黑衣女子,极有可能是「凤凰」。在琼恩讲述的整个过程中,梅菲斯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倾听,神情沉静如水。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她最後说,「你是说:你曾经是伊玛斯卡时代的某位皇室奇械师,因为某种缘故,转世至你所说的那个地球世界,然後又因为某种缘故,灵魂被召回这个世界,以一个阴魂城人的身份长大成年,是这样对吗?」 「大致是如此,」琼恩说,「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伊玛斯卡早已灭国数千年,他却拥有皇室秘传的翔龙印记,会出现这种情形,也无非三种可能性:其一,他的父母乃是祖祖辈辈,都是伊玛斯卡皇室印记的传承者,一直上溯至某一代祖先,曾经是位翔龙奇械师;其二,任何一个地球人,或者中国人,都拥有所谓的皇室印记,自己只不过是恰好被选中;其三,自己是曾经的翔龙奇械师转世。 第一种可能性实在太低,直接排除;第二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巧合和运气的成分太重,而琼恩实在不怎麽相信这两个词;相对来说,第三种可能性最大。和巫妖长老那一战中,琼恩突然施展出不可思议的控制空间能力,言谈举止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後来见到凯瑟琳,明明素不相识,却莫名地觉得无比的亲切和熟悉,彷佛故人——种种迹象,除了转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你和凯瑟琳,是在前世,也就是伊玛斯卡时代的相识?」 「我不确定,」琼恩诚实地说,「猜测起来是如此。」 但不仅仅是相识吧。 梅菲斯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琼恩也没有再提及,双方心照不宣地保持默契,维持最後一层纸没有被点破。无论是作为当事人的琼恩也好,还是作为旁观者的梅菲斯也好,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出来,凯瑟琳和琼恩的关系,并不仅仅是「相识」那麽简单。但此时此刻,他们都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 累了,到此为止吧。 少女静静地靠在男友怀里,头枕在他的肩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渐渐都有些倦意。夜渐渐深了,温度越来越低,琼恩正想提议回去,突然一颗灿烂的流星自夜空中划过,拖着长长的火红色尾巴,炫目无比。 「好漂亮!」少女赞叹。 「许愿了麽?」琼恩随口说。 梅菲斯一怔,「许愿?」 「哦,一个传说,」琼恩解释,「说是如果看见流星,在它消失之前许下愿望,那麽就一定能实现。」 「怎麽可能,」梅菲斯反驳,「流星消失得那麽快,谁来得及许愿。」 「是啊,正因为难,所以才珍贵嘛。如果那麽容易就能许愿成功,那岂不就太廉价了。」 「骗人,才不信呢。」 琼恩笑起来,「说了,本来就是个传说而已,信不信由你。」 「那你信不信呢?」 「我麽,嗯,还是有点信的吧。」 少女眨了眨眼睛,「这麽说,琼恩,那你刚才许愿了吗?」 「没,」琼恩摇头,「来不及。」 「如果你来得及呢?」少女追问,「你想许甚麽愿望呢?」 「这个麽……」 「想有很多很多的漂亮情人?」梅菲斯半开玩笑地问,「每天换一个?」 「不是。」 「那是甚麽呢?」 琼恩沉吟着,缓缓开口,「我想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足够强大的力量?」少女反问,「多强大?能够征服世界?」 琼恩笑了起来,「那倒也不需要。至於具体要多强麽,」他深深吐了口气,「让我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无论遭遇何等危险,无论面临何等艰难,都能保护她们平平安安,不受任何伤害——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梅菲斯静静凝视着他,过了半晌,突然噗嗤一笑。 「笑甚麽?」琼恩不解。 「没甚麽,」梅菲斯说,「我喜欢你。」 第五十四节 心思 夜渐渐深了,周遭寂静无声,远处镇子里的灯火不知不觉已经大多熄灭。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来,让梅菲斯下意识地束紧斗篷的领口。「回去吧,」琼恩说,「很晚了。」 「嗯。」 他们正准备往回走,骤然间听得天空中雷鸣滚滚,震耳欲聋,抬头望去,只见无数颗赤色流星自极高天宇中接连不断地纷纷坠落如雨,划破夜穹,最後灿烂地燃烧殆尽。这幕场景既壮观又炫丽,然而琼恩和梅菲斯彼此对视,不知何故心头都同时升起一阵奇怪的预感。 「走吧。」沉默了片刻,琼恩说。 两人牵着手,并肩而行。走了一会,前方已经能够隐约看见房子。「琼恩,」梅菲斯突然叫他的名字,「你为甚麽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你问到了啊。」 「但你并不是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吧,」少女说,「事实上,你完全可以只说一部分。」 琼恩笑了笑。 他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候,向梅菲斯坦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而且是和盘托出,毫无隐瞒,一方面自然是机缘使然,顺势为之,但另一方面,却也并不是一时冲动,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这些事情继续隐瞒下去,意义其实已经不大。梅菲斯聪明绝顶,见闻广博,又和琼恩朝夕相处,她这样的人物,如果说真没看出甚麽端倪,猜出甚麽门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诚然,琼恩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过她,但并不等於在平时的言谈举止中不会露甚麽口风,双方关系太过密切,偶然说漏嘴是很寻常的事情;琼恩经历一些事情时,她并不在场,但并不等於不会从其他渠道获知。例如在幽暗地域的灾厄之地中,琼恩遇见那名凤凰的事情,如果有人熟悉伊玛斯卡历史,很容易就能从中发现问题,当时和琼恩同行的人有凛丶莎珞克和芙莉娅。别人就罢了,凛难道还会对梅菲斯保密麽,肯定会当做趣闻讲给好友听吧。梅菲斯是圣武士,不是历史学家,对伊玛斯卡的历史未必多麽熟悉——然而别忘了,她身边就有两位伊玛斯卡历史方面的专家。尤其是那个巫妖长老,明显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以他和梅菲斯的关系,难道又会替琼恩隐瞒麽。 梅菲斯明明已经看出眉目,却一直不问不提,一方面是她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有等琼恩主动交代的意思。而且说到底,这属於琼恩的私事,和梅菲斯原本并没有甚麽关系。所以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心照不宣的局面还是能够继续维持下去的,但凯瑟琳的出现,却让它变得不可能了。正如梅菲斯自己所说,凯瑟琳的出现,让她清楚感受到了威胁,她不可能再保持沉默,继续消极等待。而琼恩要解释清楚凯瑟琳的事情,就无可避免地要牵扯到自己,牵扯到地球,牵扯到伊玛斯卡,等等等等。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和盘托出,彻底坦白,争取主动。 而且这样一来,自己算是卸下了心头一个沉重包袱,从此不必再小心翼翼,生怕说漏甚麽,以後遇到事情,也不用一个人独自琢磨,而是有个人可以共同参详,讨论研究——梅菲斯的聪明才智,做参谋绰绰有馀。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明智之举吧。 当然,琼恩并没有对梅菲斯详细解释这些,他知道梅菲斯想听的答案也压根不是这些。「我已经不想再向你有所隐瞒,」他简单地说,「我做不到。」 「那珊嘉姐姐呢?」梅菲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难道你就能对她隐瞒吗?」 「珊嘉……」琼恩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珊嘉暂时不适合知道。」 少女看着他,然後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回到住处,已经是十点多钟。琼恩发现凛的房间已经熄灯,里面静悄悄的,小女巫和她的醉酒老师应该都睡下了;珊嘉的房间却还亮着灯,隐隐绰绰能看见她的秀丽身影映在窗帘上,正在专注地读书。「珊嘉姐姐非常努力呢。」梅菲斯说。 「是啊。」 「比你努力多了。」 「……」 琼恩有些脸红,幸好梅菲斯轻轻敲打一句便点到为止。「今天晚上她施展出来的那道法术,就是星陨术吗?」 「我也不知道,」琼恩说,「效果是一模一样,但太弱了。」 「很弱吗?」梅菲斯说,「还好吧。」 「那是你没看见她上次施展出来的威力,」琼恩说,「一击就灭杀了海神。相比起来,这次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了,弱得不正常。」 「我倒觉得,你所说的上次才是不正常,」梅菲斯说,「安博里毕竟是位神明,而且是以生命力强韧而着称的神明,一击就将她彻底杀死,正常情况下,再强大的法术也做不到吧。」 「你这麽说……也算有道理吧,」琼恩说,「不过还是觉得姐姐今晚这道法术的威力太弱了。」 「是吗?如果你和欣布陛下易地而处,你能接得下来吗?」 「自然,」琼恩说,「轻而易举。」 「那如果是以你在去下层界之前的水准呢?」梅菲斯接着问,「还能接下吗?」 琼恩在下层界中参加血战,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後方,但也确实历经了无数次搏杀拼斗,实力提升非常明显,是故梅菲斯有此一问。 「应该也没问题吧,」琼恩沉吟着,语气不是那麽确定了,「或许会受点轻伤。」 「那麽,如果是你刚遇到我时的水准呢?」梅菲斯又问。 「那就比较危险了,」琼恩默自计算片刻,「胜负在五五之间吧。」 梅菲斯轻轻点了点头,「这麽说,珊嘉姐姐真的很了不起呢。」她说。 「嗯?」琼恩不解,「何以见得?」 「当然啊,你遇到我的时候,已经是魔法学院毕业的正规巫师了吧,珊嘉姐姐才学了几天呢?」梅菲斯说,「短短几天的成就,就足以和你五年的苦读相当——这难道还不够强吗?」 「……确实。」 被梅菲斯一提醒,琼恩才恍然发觉,珊嘉确实是已经有着惊人的进步,而自己居然给忽略掉了。醒悟此点,他不由得既是高兴,又是忧虑,心情复杂,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甚麽。他一直希望珊嘉能够变得强大起来,两人能够更多地相互陪伴,不再分别;但心底隐藏的忧虑,却让他觉得:姐姐每变强一分,就离自己远了一步。 梅菲斯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掌心,「别想太多了,」她柔声说,「早点陪我休息吧。」 「嗯,」琼恩暂时抛开杂念,不去再想,「不过我胳膊不方便呢,」他半开玩笑地说,「所以今晚你要主动点了。」 「讨厌!」 少女咬着嘴唇,通红的俏脸上满是羞色,语气却是软绵绵的,隐然已经默许。只要能让你开心,那麽我就甚麽都愿意做,她在心里轻声说,因为,我喜欢看见你笑的样子。 ※※※ 激情欢好之後,少女偎在男友怀中沉沉睡去,极度的疲倦让她很快便进入梦乡。琼恩一时间却无甚睡意,或许因为完全由女方主动的缘故,在少女火热体腔中的几次发泄,不仅没有消耗多少精力,反而让他的神智变得更加清醒。眼看也睡不着,他索性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默默地想着心事。 最近这段日子,从表面上看,琼恩过得颇为愉快,颇为惬意,放下令人烦心的工作,离开阴森压抑的阴魂城,出门旅游度假,身旁还有多名美人相伴,虽然免不了经常打打杀杀,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悠闲的。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无时无刻不有一种惶恐不安感,总觉得不踏实;总有那种山雨欲来丶黑云压城的危机感,像阴影一样时刻笼罩在心头。彷佛眼前这美好的一切,随时都会像梦幻般惊醒,像泡沫般碎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潜意识里,似乎总有个声音在问:这种悠闲自在的美好时光,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麽,还能再享受多久呢? 琼恩不知道。 自己的存在,早已被证明是一枚精心准备的棋子,然而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棋局,至今尚未窥得全貌——不,准确地说,是连一个边角都还没看透吧。阴魂城的培养和安排丶夜女士的诱惑和笼络丶远古帝国的灵魂印记丶姐姐珊嘉的神秘身世丶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如坠迷雾,看不清,辨不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走出迷雾,摆脱棋局。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哪里才是前方的方向。 茫然。 琼恩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脱身事外。棋手们布下棋子,不会就此放任自流,不理不睬,此刻的祥和平静,只是暴风雨前夕的短暂安宁罢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块脆弱的荒原上,不知何时就会有汹涌的熔岩自地底喷发,有猛烈的飓风自脚下卷起,将他抛上半空,九霄云外,然後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知道这一天甚麽时候会到来,或许还很久,或许就是明日,自己对此一切未知,只能在恐惧中默默等待。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命运啊! 琼恩讨厌身为棋子,讨厌受人摆布的挫折感,讨厌这种涌自心底的深深无力,然而却无法摆脱。他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掌握自己命运的前提,是拥有足够的力量。他也确实成为了优秀的巫师,拥有了在这个世界上相对可观的力量,甚至一度自觉良好,然而到了真正的强者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甚麽都不算。今晚的那场战斗,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自己这样耿耿於怀,这样记恨欣布和奥嘉莱斯的真正原因,并非受伤,也并非丢面子,而是因为羞恼吧。羞愧於自己的无能,恼怒於自己的差劲,奥嘉莱斯说得对:身为一个男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有能力保护,那还有活在世界上的资格麽。 可是,自己应该怎麽做呢? 力量这种东西,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当然也不会真的通过向流星许愿就能实现。正常情况下,只能按部就班,刻苦锻炼,一点点地逐渐积累——这是正道,然而正道总是意味着漫长的时间,琼恩却恰恰没有时间。事实上,他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踏入高阶巫师行列,有今天的造诣,已经是大开特开作弊器了。除此之外,要想获得力量,而且是快速获得力量,或者是与邪魔达成契约,出卖灵魂;或者便是借助外物,例如甚麽宝物神器之类。 七秘器? 自从得知自己的伊玛斯卡皇室血脉时起,琼恩便开始留心那传说中的七秘器,期望能够得知它们的下落,最好能弄一两件到手,他去烛堡查阅资料,向奥沃请教,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根据恶魔欧凯的说法,似乎只要有七秘器之一在手,就可以横行天下,如果七秘器齐集,便连漫天神明也可以不放在眼里。琼恩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话,但七秘器确实是「至高」级的神器,这是所有资料都公认的。 至高级神器,到底是个甚麽概念?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即可知。奥沃号称宝物收藏家,宝库里的神器大大小小约有数十件,但却没有一件够得上「至高」级(除了那几张耐瑟卷轴的残页,算是至高神器的「碎片」)。「耐瑟卷轴」是至高神器,奠定了耐瑟瑞尔帝国的魔法学基础,开创了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巫师时代。思思手中的「寒冰之戒」是至高神器,据说能够让整个世界陷入冰封,还能让人永生不朽,青春永驻。阿曼纳塔三圣器是至高神器,其中之一的「炽阳之杯」,一击就将阴魂王子布雷纳斯的半个身躯化作飞灰——而且奥沃说得很清楚,那炽阳之杯还是个残缺品,少了一个部件,否则王子殿下只怕当场就挂了。 如果自己也能持有这样强大的神器,在面对诡谲莫测的未来时,无疑会增大很多把握吧。 神器这种东西,大致上也可以分正邪两种,前者往往偏於防御丶祝福,针对性强,杀伤力不足,门槛高,限制条件多,但无副作用;後者往往威力巨大,破坏性极强,而且门槛极低,人人可用,但使用风险极高。前者的典型例子,例如梅菲斯手中的辉阳护符,杀伤力只针对亡灵,而且必须是远古太阳神阿曼纳塔(或者继承了阿曼纳塔神职的提尔丶兰森德尔)的高阶神职人员才能使用,在其他人手里就是个摆设;後者的典型例子,例如传说中的碎魔晶,对使用者几乎没有「资质」上的要求,连个不成器的巫师学徒拿到了,都能够在北地兴风作浪,呼风唤雨——但历史上获得这种神器的人,十有八九都挂了,少数是被正义英雄干掉,大多数则是被神器反噬,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总结起来就是,门槛越高,安全性越高,风险越小;门槛越低,安全性越差,反噬越强,这也是符合平衡之道的。如果是碎魔晶丶魔戒那种神器,强则强矣,门槛又低,持有者却是十个就有十一个没好下场,这种东西琼恩是从来是敬谢不敏,避而远之。他是想变强,不是想自杀,生命如此美好,他还没活腻呢。但门槛高的神器,大多又是专为那些有崇高理念坚定信仰光明人格的人设计,琼恩怎麽看自己都不适合…… 唯一适合的,就是七秘器了。 七秘器是伊玛斯卡帝国的传国至宝,血脉限定,唯有皇室才能使用,门槛不可谓不高,安全性毋庸置疑,契合性也毋庸置疑。套用游戏说法,就是量身打造的专属装备,而且还是灵魂绑定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完美的选择了吧。 直到今天下午之前,琼恩都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憧憬和希望的——然而和凯瑟琳的会面,却生生在他头顶浇下一盆冷水。当凯瑟琳向他借走那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色游龙时,琼恩顺口问了句它是甚麽,得到的回答是「第七器」。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会把这个词和「第七秘器」联系起来吧。也即是说,七秘器之一,其实早就已经在自己手中,然而自己压根没有察觉,更别说使用了。这给琼恩造成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打个不甚确切的比方,就像你很穷,一直期望着能买彩票中五百万,但一直未能如愿,你家里有个瓶子,一直当做杂物扔在角落里,甚至自己都忘了,突然某一日被人花十块钱买走——而买家此时告诉你,这个瓶子是古董,价值千万。这种失落感,当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当然,凯瑟琳是说「暂借」,不是取走。但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自己早就拥有第七秘器,却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那就算有一天,自己真的得到了其他秘器,难道就一定能顺利使用吗?七秘器必须伊玛斯卡皇室才能使用,但并不等於说,只要是伊玛斯卡皇室,就一定能够使用七秘器吧。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限定条件呢? 头疼。 思绪纷乱中,琼恩渐渐睡去。 第五十五节 琼恩的事业 几声清脆的鸟鸣从院中树上传来,惊扰了卧室中的静谧,将琼恩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随手往身旁一摸,发现空荡荡的没人。他稍稍清醒了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见窈窕美丽的少女披着一件粉绒睡袍,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浅白色晨光自窗外透入,映在她的脸颊上,泛着柔和微光,越发显得整个人英华内敛,温润如玉。 真美。 琼恩靠坐在床头,静静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少女拿着一只象牙梳子,仔细地将灿金色秀发梳理整齐,然後分成几缕挽起,似乎想要盘成发髻,但她显然不擅此道,笨手笨脚的,尝试了半天都没能成功。一气之下,她索性将头发放下,梳了个最简单的马尾,用一根白色细丝带扎住,倒也显得非常之乾净利落。然而少女对着镜子看了看,侧过脸照了半天,终究觉得还是不满意,不由得皱起眉头,努力地思考着,脸上微微流露出苦恼的神情,不知道该怎麽做。 「到底要用哪种发型才更漂亮呢?」 因为太过专心致志的缘故,平时警觉如鹰的少女并没有注意到男友在背後静静欣赏的目光,她正满脑子都充塞着复杂的发型问题,直到琼恩看得有趣,忍不住出声询问才回过神来。「你干嘛呢?」琼恩含笑问,「一大清早的,折腾头发做甚麽?」 「因为真的很麻烦啊,」梅菲斯咬着嘴唇,抱怨着,「头发长了就是难打理。」 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女性意识完全觉醒,最爱打扮的时候,然而梅菲斯是个例外,她素来崇尚简洁朴素,方便实用,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衬衫长裤,头发更是稍微长点就立刻剪断,免得碍事。是和琼恩在一起之後,她才开始留长发,两年时间下来也已经颇现成效,但随之而来的棘手问题,就是如何打理了,这方面她可实在没甚麽经验。 「那就剪掉吧,」琼恩随口建议,「还像以前那样就好了啊。」 少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喜欢女孩子留长发麽?」 「唔?我有这麽说过吗?」琼恩愕然,「不记得了。」 「当然说过啊,就是那次我们去阿格拉隆的路上,」少女提醒,「我问你:喜欢我长发还是短发;你回答说:长发,这样才像女孩子,以前短发的样子太刚硬了——这些话我可全都记得呢,别想抵赖。」 「……你记忆力真好。」 被梅菲斯提醒,琼恩总算勉强想起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有这麽回事。其实对於女孩子头发长短的问题,他并没有甚麽特别强烈的偏好,长发飘逸自然是温婉柔美,短发也很俏丽可爱,或者英姿飒爽,别具风味。尽管如此,琼恩还是心中隐隐感动,他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并非很认真,没想到梅菲斯却真往心里去了,一直都记着。 他从少女手中取过梳子,回忆着以前见过的那些各式各样的漂亮发型,想帮她也照样弄一个。但这种事情又哪里是那麽容易的,折腾了半天,依旧还是徒劳无功,最终只得无奈放弃。「算啦算啦,你把我头发都弄得一团糟了,」梅菲斯笑着,「还是梳个马尾吧,最简单。」 琼恩怏怏地把梳子递还给少女,「女孩子的头发真难对付,」他发表评论,「比法律和魔法复杂多了。」 「那也未必,看人的,」梅菲斯说,「凛就很会弄头发,能够做出上百种造型呢。」 「是吗?」琼恩倒真是没想到,在他的印象里,凛自己的发型永远都是那充满傲娇意味的双马尾,从认识起就没变过吧。如果真如梅菲斯所言,她的这种专业素质怎麽从没在自己身上展现出来呢。 「嗯,她母亲从小教她的,很厉害吧。」 「那她自己怎麽……」 「她以前很喜欢换发型的,差不多平均每三天换一个,」梅菲斯解释,「但换来换去,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最漂亮,所以就懒得改了。」 「那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向她学点?」 「她是教过我,但我在这方面真的是笨得很,怎麽学都学不会,她一生气就不教了——她说:还是等将来找一个足够聪明又足够爱我的男人,让他去学吧。」 「……言之有理。」 少女格格一笑,重新梳理被琼恩弄乱的头发,快速扎了个乾净利落的马尾,「我要去一趟神殿,」她说,「中午估计回不来,你不用等我了。」 「有甚麽事吗?要这麽久。」 「冰虹的事情,我得向大主教汇报,」梅菲斯说,神色间流露出些许忧虑,「一只太古龙巫妖啊……还有卡邦大叔的事情,也得处理。」 「卡邦大叔?」琼恩莫名其妙,「谁啊?」 「就是昨天被我误杀的那个人。」 「哦,想起来了。可是艾弥薇,那不算你的责任吧。」 昨日在蛇炎山,吸血鬼暗中窥伺准备偷袭,被梅菲斯察觉,一剑破空飞斩,却误杀了某个村民。这件事很蹊跷,琼恩事後推测起来,十有八九是那个吸血鬼用了某种手法,用村民做挡箭牌,导致这种结果。但不管怎麽说,人确实是死在梅菲斯剑下,过失也好,意外也罢,总要给个交代。 正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凛蹦蹦跳跳地径直闯进来。「早,艾弥薇,琼恩,」她活力四射地打招呼,「今天天气可真好啊——艾弥薇,你要出门?」 「嗯,」梅菲斯扣好衬衫纽扣,穿上外套,「有事麽?」 「你忘了啊,今天是星之花的开幕,」凛撅起小嘴,「不是说今天陪我一起去的麽。」 「哦,差点忘了,」梅菲斯揉着额头,「抱歉抱歉,我今天实在没空。你自己去吧。」 「不行不行,我们早就说好的,」凛撒娇,「我一个人出门会迷路的呀,一定要有人陪着才行。」 「可是我真的有事——这样吧,让他陪你去好了。」 「也行。」 三言两语之间,琼恩的命运便被决定,而当他提出严正抗议时,却得到了直截了当的反驳。「陪伴女友,这是男人应尽的义务,有甚麽好抱怨的。」两位少女如是说。 「但是我也需要有私人时间啊,」琼恩申辩,「男人不但要陪女友,还要忙事业呢。」 「你的所谓事业,难道不就是勾搭女孩子吗?」 「……喂,凛,大家熟归熟,你乱说我一样告你诽谤!」 「那你的事业是甚麽?说来听听?」 「我的事业就是——让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女孩子们都获得幸福。」 「这个容易,」凛说,「你只要赶快自杀就可以办到了。」 「……」 玩笑归玩笑,琼恩确实还没空闲到时间多得用不掉的地步,他本拟是看看书,温习魔法,把最近新学的几个法术强化训练一下,然而面对两名绝色少女的拜托恳求,能够硬下心来拒绝的男人实在不多——或许有,但琼恩并非其中之一。所以最後的结果,是琼恩只好答应下来,陪凛去参加那个甚麽星之花的开幕式。 「走啦走啦,别那麽无精打采的,」凛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的样子,「能看到很多很多漂亮女孩子呢,你最喜欢了。」 「小心点,凛,」梅菲斯提醒好友,「他手臂受伤了,还没痊愈呢。」 「哦,知道了。」 梅菲斯有事在身,先行离开,琼恩则刚刚起床,花了半小时才洗漱完毕,和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凛出门。天气确实很好,灿烂的阳光丶和煦的微风,原本还有些郁结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舒畅起来。「琼恩,你昨晚对艾弥薇做甚麽了啊。」走着走着,凛突然问。 「甚麽做甚麽了?」琼恩莫名其妙。 「总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凛偏着脑袋,思索着,「气质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像是有甚麽地方改变了,但又说不太清楚。」 「我没觉得啊,是你的错觉吧。」 「也许。」 琼恩和凛走到镇中心广场,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姿容不俗的美貌女子,或艳丽,或俏媚,或高挑,或娇小,或成熟,或青涩,争奇斗妍,各具风味,确实令人赏心悦目,只觉彷佛置身天堂。 「原来一个小小的塔瑟谷,居然有这麽多美人啊。」琼恩赞叹之馀,不免也有些疑惑。 「笨蛋,这怎麽可能啊,」凛白了他一眼,「这些人中至少有八成都是从外地来的。」 原来在一开始,「星之花」确实只是塔瑟谷的内部活动,参赛者都是本地人,规模非常小,而且也不定期;但随着时间推移,名声越来越响,逐渐就有外地人也来慕名参加。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最终就变成了整个谷地的大型节日庆典之一。每年到这个时候,整个谷地的女子们都会云集於此,争夺最美的头衔,影响力可比琼恩所想像得要大多了。 「但你也不是谷地人啊,可以参赛吗?」琼恩问凛。 「可以啊,没限制的,」凛说,「只要是人就行,男人都可以。」 「……不会吧。」 「真的,艾弥薇说过,历史上曾经有一届,最後的冠军就是个男人。当时他穿女装上场,一露面就艳压群芳,光照四座,把评委和观众都惊呆了——咦,琼恩,」凛说着说着,突然顿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身旁的男友,「你其实也很有潜质啊,要不要和我一起报名……」 「休想!」 察觉到小女巫的邪恶意图,琼恩立刻斩钉截铁地表示拒绝,这让凛颇为失望。「算啦,」她叹气,「不强求,以你的审美层次,确实无法理解这麽高尚的美学追求。」 「……高尚你个鬼。」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响,所处的位置也不显眼,甚至可以说偏僻;但以凛的绝色姿容,即便在一群美人中依旧是那样光彩流溢,引人注目。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顺便看见琼恩,然後终於有本地镇民认出了他们。 「哇,那位小姐好漂亮。」 「是很漂亮……总觉得有点眼熟啊,像是以前见过似的。」 「当然见过,她是梅菲斯小姐的好朋友,前几天一起从外面回来的,好像叫甚麽来着,凛小姐?」 「对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凛小姐——那她旁边的男人是谁啊?」 「好像也有点眼熟……好像是梅菲斯小姐的男友?」 「梅菲斯小姐的男友和朋友,为甚麽这麽神态亲密?还手牵着手,太过分了吧!」 「是啊是啊,脚踩两条船的家伙,最可恶了!」 「确实可恶……可是我也想变成这样可恶的人啊!」 「……」 这些窃窃私语越来越多,随风飘入琼恩和凛的耳中,然而两人都没甚麽反应,前者是脸皮厚,只当没听见;後者则是思维逻辑迥异常人,压根不当回事,或者还觉得挺有趣。 说话之间,星之花的开幕式已经开始,主持人居然是那位金发圣武士希欧,歌曦雅的哥哥,倒是让琼恩颇为意外。他倒也没说甚麽废话,简短致辞之後,便是所有参赛者报名,依次上台亮相,总人数大约近百名,看得人眼花缭乱。整个过程持续三天,第一天是快速淘汰制,要决出十六强,第二天则要决出四强中的三个席位,第三天是最终决赛。梅菲斯作为上届冠军,直接晋级四强,预先就占了一个席位,所以今天根本就没来。比赛内容很简单,包括走秀丶才艺表演之类,总体而言其实和地球上的选美比赛很近似,也没甚麽特别的——而且大家的衣服都穿得比较多,让琼恩颇觉失望。 凛排在第二十三位,一出场便引起轰动,毫无悬念地成功晋级。其他参赛者虽然也都是容貌秀丽的女子,但和她站在一起,顿时便显得黯淡了许多。琼恩看了半晌,颇觉无聊,正好凛也已经下场,便准备和她回去。此时轮到排在凛之後的第二十四位参赛者上场,琼恩随意瞥了一眼——然而这一瞥之下,目光便移不开了。 那是一位高挑丶纤细的黑发女子,略显尖尖的耳朵说明她的精灵血统,脸色苍白,嘴唇也没甚麽血色,彷佛大病初愈,但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神采,彷佛月光下的深邃阴影,彷佛幽暗中的秘密深渊,透着危险的诱惑,让人忍不住被吸引,想要靠近,想要一探究竟。而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始终都是紧闭着,从不睁开。 她是个盲人。 第五十六节 鱼和熊掌的问题 能够站在台上的女子,纵然不是万里挑一,素质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说是说「星之花没有限制,任何人都能报名」,但其实还是有暗中的预先选拔的,否则哪能这样满堂佳丽,让人大饱眼福,早就冒出一堆自我感觉良好的芙蓉凤姐了。这名盲眼女子面容秀丽,身材高挑,窄肩丶纤腰丶丰臀丶长腿,的确是位标致美人,因为不能视物,行动自然有些滞碍,不如常人灵敏,但她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久经训练才能形成的优雅仪态,气度从容不迫,显然出身非富即贵,受过非常良好的礼仪教育。不过真要说有多麽令人惊艳,其实也未必见得,至少比不上前面的凛,按照琼恩的个人标准,大致属於第二级,也即是「很漂亮,不算绝色」这种程度。真正令他注意,令他被吸引的,是这位盲眼女子身上透出的神秘气质,娇柔丶脆弱丶楚楚动人,却又彷佛深邃无比,不可测度,让人情不自禁地着迷,想要靠近她,想和她交谈,想探寻她的秘密,了解她的故事。 她是谁? 一时之间,琼恩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地盘旋,连周遭的人在说甚麽都没听见,直到凛叫他才回过神来。「你怎麽了?」凛奇怪地问,「大白天的发甚麽呆呢?」 「没甚麽。」 琼恩再看台上,那名盲眼女子早已经下场,不知去向。他有心打听,当着凛的面终究不好太放肆,只得罢了。反正以她的素质,晋级下一轮应该是毫无疑问的,明天再来看吧。 星之花的第一日只是亮相加初选,真正精彩的内容在後两日,琼恩也没甚麽兴致。凛顺利晋级之後,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两人便先回去。「怎麽样?」凛在路上问,「看到这麽多美女,心情一定很好吧。」 「一般般,比较失望。」 这个回答大出凛的意料,「失望?不会吧。」 「真的,」琼恩说,「我本以为能看到比基尼,结果你们一个穿得比一个多,一个遮得比一个严实,这还有甚麽意思,当然失望了。」 「比基尼?」凛好奇,「那是甚麽?」 「哦,比基尼是一种女式服装的名字。」 「很漂亮?」 「当然,」琼恩说,「那是世界上最神奇,最有创造力,最能凸显女性美丽和性感的衣服,就像精灵族传说中的流羽之衣,平凡的女子穿上它就会变得有魅力,美丽的女子穿上它就会光彩照人,而像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儿,穿上它那就是女神了。」 「这麽厉害?」凛被他说得有些心动,「是甚麽样子的?描述一下。」 「这个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这样吧,等我哪天有空做一套出来,让你穿上试试就知道了。」 「好啊好啊,」凛双手一拍,高兴地说,「我要穿着它去逛街,好不好?」 「不好,」琼恩板起脸,「只准在家里穿给我看。」 「为甚麽?」 「因为太漂亮了,如果让别的男人看到你穿比基尼的样子,我会嫉妒的。」 「真小气。」 「我一向就小气,又怎麽了?」 「哼!」 严格说起来,琼恩和凛更像是朋友而非情人,双方因为梅菲斯而相识,因为梅菲斯而发生联系,最终也是因为梅菲斯才走到一起,形成现在这种微妙而奇特的状态。但也正因为如此,双方相处时反而更加闲适,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想甚麽说甚麽,想到哪说到哪。珊嘉也好,梅菲斯也好,自我人格都太过於坚硬而强势,琼恩对她们是既爱又敬,甚至有隐隐的畏惧感,和凛在一起的时候则就轻松多了。 「又漂亮,又可爱,虽然有些孩子脾气,但总体而言性格还是不错的,在床上也算乖巧,而且还不吃醋——这简直就是完美啊。」 凛并不知道自己在琼恩心里已经成为了百分百女友的代表,她依然还是很好奇那「比基尼」到底是甚麽样子的,但琼恩口风很紧,无论小女巫如何威逼利诱,坚决不肯再透露更多的具体细节,最後凛也只得放弃。「你真没劲,」她说,「一点都不好玩。」 「我为甚麽要好玩。」 「作为男人,让女孩子觉得好玩,让她时时刻刻觉得开心,这是最基本的素质和要求嘛。」 「你说的不是男人,是宠物。」 「咦,这两者难道不是同义词吗?」 「……」 因为举办星之花的缘故,原本清静寂寥的特加尔镇变得热闹非凡,大量外地人涌入,把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铺里的店主们也都纷纷打起精神,使劲吆喝,推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纪念品,想要趁这个机会小赚一笔。琼恩对此全然无视,凛却被成功地吸引住了,驻足不前,流连忘返,一家一家地看过来,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买了一堆,还有些意犹未尽。如果不是琼恩再三提醒,估计都不想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又发生点小插曲。凛这样明艳无俦的美丽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相应的琼恩也就成为最碍眼的存在,不知道被在暗地里诅咒了多少次。当然,绝大多数人也都只是看看便罢,但世界上也从来不缺少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家伙,便有一位年轻男子,带着四个随从,鲜衣怒马,趾高气扬,自称是「战役谷的威灵顿·查尔斯骑士」,当街拦住了琼恩和凛,厚着脸皮上来搭讪,继而言语挑衅,动手动脚。琼恩开始时习惯性低调,默不作声,到後来忍无可忍,便打算给这小子点教训。他默诵咒语,灰白色的魔法能量球在掌心悄悄凝聚,一记石化术正待发出,就在此时,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分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把这位「威灵顿·查尔斯骑士」和他的随从们制服,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宣布全体拘留三十日,即日起送到矿山中去挖煤——如果不想被拘留,可以缴纳赎金,每人每金币赎金折抵一日。 在大多数地区,一个普通四口之家一日的花费开销大约是一银币。这位倒霉的骑士一行五人,赎金共计一百五十金币,相当於一千五百银币,算得上是一笔巨款,抵得上全镇商铺一天的营业额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但要真被送去挖煤,那又是堂堂的骑士大人所决不能容许的,面子上首先就下不来,更别说还有性命之忧——众所周知,煤矿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和看守所并列第一。犹豫再三,他最後还是缴纳了赎金,灰溜溜地离去,卫兵们则背着金币满载而归。 「真可怜。」凛评价,彷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这起事件的导火索。 琼恩点头表示赞同,「所以说,红颜祸水嘛。」 「喂,你甚麽意思啊?」 「没甚麽没甚麽,」琼恩说,「只是在夸奖你有魅力而已。」 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类似悲剧,让塔瑟谷的卫兵们获得更多的创收机会,琼恩拉着凛赶快离开人群。因为这一耽搁,当他们回到住处时,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好在珊嘉预先嘱咐厨房,给他们留了一份。 「话说,珊嘉为甚麽不去参加星之花?」凛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含含糊糊地问,毫无半点淑女风范,「我本以为她会去呢。她那麽漂亮,如果去的话,夺冠应该大有希望吧。」 「是麽?我很少听见女孩子称赞别的女孩子漂亮呢。」 「因为她真的很漂亮啊。」 「比你漂亮?」琼恩故意问。 凛想了想,「这个不好说。」她坦诚地回答。 「嗯?」 「要单纯论容貌论身材,我还是挺有自信的。但她不仅漂亮,而且还非常有女人味,在这点上我和艾弥薇就都比不了了。」 这倒是实话,虽然都是令人惊叹的美人,但风格却是迥异,梅菲斯偏於英武锐利,凛又太过俏丽可爱,要论女性化的温婉娴雅,柔美娇媚,还是珊嘉明显胜出。 「但你比较可爱。」琼恩说。 「没劲,」凛扁扁小嘴,「从小到大都被人夸可爱,早听腻了。」 「可爱不好麽?」 「妈妈说:可爱是形容孩子的,女人应该得到的评语是漂亮;妈妈还说:可爱的女人未必漂亮,漂亮的女人一定可爱。」 「你也很漂亮啊,」琼恩说,「既漂亮又可爱。」 凛瞥了他一眼,突然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以前常听艾弥薇夸奖,说:『琼恩的姐姐是位绝色大美人』,一直不怎麽相信,直到前天见到本人才明白……」 「才明白?」琼恩莫名其妙,「你明白甚麽了?」 「明白你为甚麽会搞上自己姐姐。」 「……怎麽说?」 「因为有这麽漂亮的姐姐,如果是我的话,也一定会喜欢上的呀。」 「我说,你这家伙脑袋里到底都在想甚麽啊!」 琼恩隐隐有些恼羞成怒,但凛似乎并没发觉,「没想甚麽啊,」她自顾自地说,「我只是突然在想,你喜欢艾弥薇,也喜欢珊嘉,对吧。」 「嗯。」 「那你最喜欢谁呢?」 「……这关你甚麽事?」 「艾弥薇是我的好朋友,我关心一下她的感情生活,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嘛。」 你们的关系,不仅仅是「好朋友」那麽单纯吧。 琼恩哼了声,「不管我最喜欢的是谁,反正不是你。」 「我知道啊。」凛并不介意。 「那你知道原因麽?」 「嗯?」 「因为她们都比你聪明,至少不会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啪」地一声,凛把手中的餐刀重重拍在桌上,气鼓鼓地瞪着琼恩,欲待发怒,却又深吸几口气,强自按捺下去。「这个问题怎麽无聊了?」她质问。 「很简单,」琼恩说,「假设你既爱吃鱼,又爱吃熊掌,两样都非常喜欢。现在两盘菜都摆在你面前,你怎麽做?」 「当然是都吃了啊。」 「如果有人阻止你,只准你吃其中一样呢?」 凛思考了半秒钟,「谁阻止我吃两样,我就杀谁。」 「所以啊,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切!」凛冷笑,「琼恩,在打这个比方之前,你先确定她们两人是摆在盘子里的菜再说吧。」 ※※※ 莫名其妙的,两人越说越僵,不欢而散。琼恩回到房间中,只觉心情烦躁无比,看甚麽都不顺眼,坐在躺椅中生了半天闷气,犹自不能平复。左右无事,从怀中次元袋中取出整幅萨瓦棋,放在桌上仔细端详。 数千年前,某位伊玛斯卡奇械师因为触犯帝国律法,流亡至幽暗地域的瓜理德斯城,伪装成黑暗精灵并化名梵铎尔,当上第一家族(菲尔伦)的首席巫师。他勾结恶魔君王狄摩高根,糅合伊玛斯卡的奇械术和恶魔秘法,模仿卓尔的风俗制作出这副萨瓦棋。後来这名奇械师被卓尔们所杀,灵魂坠入深渊变成恶魔,自称「欧凯」,也不知道是否真名。1373dr,当时位於幽暗地域晨炼城的琼恩自欧凯手中得到这副战旗,共计二十四枚棋子,可以变成相应的二十四尊魔像,材质是红玉髓和黑曜石,不如金属魔像坚固,也不能免疫魔法,但受创後能够自我修复。可惜在阴魂城的莎尔神殿中,琼恩遭遇那位疯狂祭司艾卡诺,打斗中被他的剑刃壁障将两枚「食人魔」棋子切成粉碎,彻底毁损无法复原。昨日在蛇炎山碰上吸血鬼霍文,对方用「化石为泥」法术把地面变成沼泽,让两枚「战士」棋子深陷其中。琼恩打败吸血鬼後,急於与梅菲斯和凛会合,来不及取棋子,回来时想再取,却发现已经消失了。如此一来,原本全套二十四枚棋子,如今只剩二十枚了。这自然挺可惜,但其实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实际影响,反正琼恩也并不能同时使用所有棋子。而且随着魔法造诣的不断提升,以後较多使用的应该是高阶的巫师丶祭司棋子,原本担任主力的战士丶食人魔棋子渐渐会沦为炮灰,甚至不再上场。此次对付吸血鬼,最後真正建功的便是那两枚「女祭司」,至於之前的战士魔像,只是诱敌而已,并没发挥太大作用。 「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啊,我甚麽时候能够同时召唤两名女祭司了?」 二十四枚萨瓦棋分成五类:蜘蛛主母(未完成)丶巫师丶祭司丶战士和食人魔奴隶。以琼恩目前的魔法造诣,原本是不足以同时控制两名「女祭司」的,还差了一点。当时在战斗中,他原本的打算是召唤一名女祭司和一名卓尔战士,但手指碰到棋子时,突然便心有感应一般,鬼使神差地同时扔出两枚女祭司出来,结果还当真成功。这其中的缘由,琼恩当时无暇细想,如今回顾起来,依旧也不确定到底是为甚麽,但直觉告诉他和前日那一战有关。 前日下午,琼恩陪同梅菲斯遇见了巫妖长老汉弥尔顿,双方打了一架。琼恩在战斗中突兀地获得了匪夷所思的空间掌控能力,举手间便粉碎了半位面,甚至挡下了梅菲斯和黑衣女孩的联手一击,後来这种力量却又莫名其妙地消散——但似乎并没有彻底丧失殆尽,还留了些许隐隐约约的残馀。而正是这点残馀痕迹,让他对这副萨瓦棋魔像拥有了更强的控制力——至於到底增强了多少,这就需要计算了。 掏出纸笔,琼恩开始埋头演算,经过反复验证,十分钟後他得出确切结论。除掉「蜘蛛主母」是未完成品,无法召唤外,其他四种棋子都有一个相应的「召唤值」,琼恩以前计算出的结果是:巫师九丶女祭司七丶战士五丶食人魔三,现在则是所有「召唤值」都下调了一级。 「所谓的皇室血脉丶翔龙印记,终於开始发挥作用了麽?」琼恩半是自嘲地想。 一想到这点,便又勾起满腹心事,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伊玛斯卡皇室身份,以及它背後所牵扯到的庞大谜团,已经够让琼恩头疼,捉摸不透了。他揉着额头两侧,正觉脑袋里隐隐作疼,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门被推开了,褐发长腿的美人款款走进来。「下午好,主人,」魅魔说,声音中似乎有些隐约的笑意,「怎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和凛小姐吵架了?」 「既然知道就不用再问了吧。」琼恩没好气地说。 「看起来心情真的很糟糕呢,」莎珞克说,「那麽,需不需要您的小女奴为您做一些能够振奋精神的事情呢?」 美人主动提议,琼恩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双方早就配合默契,也不用再多说甚麽。莎珞克弓身钻到书桌下,熟练地解开琼恩的腰带,一根热气腾腾的紫红色巨龙从中弹出,啪地打在她的脸颊上,动静淫靡至极。魅魔张口含住,开始卖力地吮吸吞吐,香舌在柱身上灵活地缠绕勾挑,彷佛演奏乐器。不得不说她的口技真的很高明,明明同样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但她每次都能又加入新的花样,让男人获得和此前不一样的感受和体验。琼恩心绪不佳,也正想借此发泄,并未刻意控制忍耐,十分钟不到,他便用力按住魅魔的头,在她的喉管中剧烈地喷发出来,浓浊滚烫的牛奶直接注入胃中,让她几乎窒息。 「真多。」莎珞克评价,让因为发射而变得半软的宝贝在自己温暖口腔中休息。 痛痛快快地发射了一次,满腔的烦闷似乎也随之泄去大半,琼恩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很多。「继续吧,」他命令,「这次慢点。」 「嗯。」 莎珞克放缓节奏,让琼恩处於一种舒爽但并不十分激烈的美妙快感中,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收起萨瓦棋,取出魔法书,一边享受着魅魔的唇舌侍奉——或者更冠冕堂皇的说法,是「专注训练」,一边开始今天的魔法学习。 来塔瑟谷的路上,他曾经制定了一套详细的学习计划,目的是稳扎稳打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不过这几日似乎都忙於陪女友,沉醉在温柔乡里,说起来实在惭愧,现在正好有空,赶快抓紧时间弥补。按照课程安排,琼恩今天要学习并重温巩固的是三个法术,分别为「尼柏之鞭笞」丶「七彩喷射」和「死云术」。 巫师的魔法力量,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造诣的深浅,最直接的表征就是「能够触摸魔网第几层」,其二则是掌握法术数量的多少。如果比喻的话,就像武侠小说中的内力和招式,是高手必须兼备的素质,缺一不可。没有足够的造诣,就算把传说中的《万法全书》倒背如流,照样无法施展出法术,克敌制胜;相反,如果不掌握足够多的法术,即便造诣高深堪比大奥术师,也是有力无处使。琼恩在短短数年之内跃升到如今的地步,已经能够初步触摸魔网的第七层,造诣不可谓不强,但却很大程度上是被「催化」的。这导致的结果,是他的法术掌握程度严重不足,对敌时可供选择的馀地太小,作战方式也相对单一,很容易被敌人抓住破绽。 作为一名巫师,如果不能运用出千变万化的法术组合,搭配出各种出人意料的制胜方法,那就未免太不称职了——甚至,离死期也不远了。 琼恩先是重温了「尼柏之鞭笞」,这道法术是着名的红袍巫师丶曾经位居附魔学派首席的尼柏所创,分「柔和提醒丶温缓警告丶严厉斥责丶愤怒惩戒」四个阶段,轻可造成些微痛楚麻痹,重可直接致人死命,不过以琼恩目前的造诣,最难的「愤怒惩戒」暂时还无法掌握,只能学前三个阶段。当时他从远山城到桑比亚的途中,遭遇那位伪装成塞尔奴隶贩子弗雷斯的苛律侍者(恩瑟主神吉勒今的祭司),从他身上搜出一本魔法笔记,其中便记载了这个法术。琼恩在路上已经逐字逐句地研读,咒文倒背如流,所有关节窍要之处都烂熟於心,如今再重温一遍,闭目冥思片刻,确信已经完全掌握了。 先试试效果吧。 「莎珞克,待会可能会有点疼,」琼恩抚摸着跪在腿间的魅魔秀发,轻声说,「不过别担心,不会有实际伤害的。」 「嗯。」 琼恩默诵咒语,魔法能量飞速汇集,在指尖凝聚成一条长长的深红色透明细鞭,然後啪地一声脆响,抽在莎珞克半裸的粉背上。长鞭在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化作无数火粉四散,魅魔少女全身猛地一颤,贝齿咬紧嘴唇,彷佛遭受剧痛,但背上却看不出半点鞭痕,连道红印都未留下。 「很疼?」琼恩吓了一跳,赶忙问,他使用的是最低级的「柔和提醒」,据法术说明上讲,效果只是「给普通人造成非常轻微的短暂疼痛感」,没想到莎珞克反应会这麽大。 「还好,」莎珞克摇摇头,神色恢复如常,「放心好了,这点程度对我而言还不算甚麽。」 她是铁王座专业训练出的杀手,忍受疼痛的能力自然远超常人,但琼恩也不敢再试。柔声安慰几句,将这道「尼柏之惩戒」放到一边,接着开始学习七彩喷射和死云术。 这两道法术属於中低阶,难度都不算高,换作其他与琼恩造诣相当甚至稍逊的巫师都早应该学习掌握,琼恩现在已经属於在补习了。好在凝成真名之後,巫师学习奥术的速度也会大幅度提升,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琼恩将这两道法术的咒文逐字逐句研读完,全盘背熟,又调整了几遍发言,自觉算是初步掌握。 「差不多了,下午的课程就到这里吧,晚上再继续。」 既然学习结束,另外一件事情也该做完了。琼恩轻轻摸了摸莎珞克的长发,示意她把自己「吸」出来。魅魔收到指示,原本柔缓的动作陡然变得激烈起来,头前後移动着,吞吐速度瞬间加快数倍,口腔中的吸力也明显变强了几级,而且次次都让琼恩的杵尖挤入喉管。一双玉手也没有闲着,在琼恩腿间灵巧地挑逗揉捏。在这样强大的火力攻击之下,尽管琼恩此前已经发射过一次,但还是很快就又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不丶不行了……」 琼恩喘息着,看着魅魔娇媚诱人的俏脸,以及自己的紫色庞大巨龙在红艳艳的樱唇中抽插隐现,不由得兴起一个有些邪恶的念头。他伸手按住魅魔的头,让她停止动作,然後自己退了出来。莎珞克正自莫名其妙,就觉眼前白花花一片,她下意识地闭眼,只觉一大波滚烫灼热的液体猛烈喷发出来,涂得她满脸都是。 「原来你喜欢玩这种花样啊,主人,」虽然事出突然,魅魔却全然没有不悦,她娇笑着,用手指将脸上的牛奶刮下来,伸入口中吞咽,一边还不忘媚眼如丝地看着琼恩。「早跟我说嘛,突然来这麽一下,倒吓了我一跳。」 琼恩的全身力气彷佛都被抽空,瘫软在椅中,正要回答,突然间听得房门咔地一声轻响,紧接着被推开,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走了进来。 第五十七节 约法三章 梅菲斯从外归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动静,直到推门走进来才发现还有别人在,而且还是这样一幅邪恶场景,登时怔住。琼恩也没想到梅菲斯会突然回来,自己下半身赤裸着坐在椅中,刚刚喷发出的「罪证」还残留在莎珞克脸上,空气中漂浮着奇怪的淫靡味道,想掩饰也不可能。两人四目相对,房间里的气氛登时尴尬无比,反倒是莎珞克最是镇定,若无其事而且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将脸上的奶液刮得乾乾净净,送入口中舔舐吞咽,然後从书桌下钻出,站起身来。 「下午好,艾弥薇,」她甜甜地笑着,先和金发少女打了个招呼,然後转向琼恩,「我先告退了,主人,今晚还是按原计划要我来侍寝吗?」 「……甚麽时候有了这个计划?」 明知道是莎珞克在给自己下套,但一时间也无法去分辩,总不能当着梅菲斯的面为这种事情和她争执,那样只会越说越乱,越弄越糟。琼恩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把莎珞克直接赶出房间,将局面简化,然後再来和梅菲斯解释。 然後他发现其实也没甚麽好解释的…… 「三件事。」梅菲斯平静地说,看着他的眼睛。 「嗯?」 「第一,以後你搞别的女人,不要在我的房间里,我不喜欢;第二,以後做这种事情之前,请先锁门,免得再被我撞见;第三,」少女顿了顿,「你不准对我做同样的事情。」 「……前两点没问题,第三点有没有通融的馀地?」 「没有!」 其实真说起来,琼恩对此并无特别偏好,刚才也只是偶然兴起,记起以前看过的日本和谐片场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从来没想过要对梅菲斯「做同样的事情」。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梅菲斯倘若不说,估计也就过去了,她这样郑重其事地特别声明,反而让琼恩有了格外的兴致,在头脑里想像着那副场景,越想就越觉得一定要找个机会试试看,否则太可惜了。不过他也清楚,此举对於男性而言固然美妙,对於女性而言却有强烈的屈辱意味,梅菲斯会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如果一定要强硬坚持,虽然也未必就不会成功,却必定会招致少女的反感不悦。在琼恩心中,莎珞克只是女奴,分量很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需太顾忌;梅菲斯却是真正的情人,同时还是既敬又畏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决不愿意惹她不高兴的。 所以这个问题麽,就先搁置吧。以後有空再说,多讲几句甜言蜜语,慢慢劝她改变主意就是。 相识日久,彼此熟悉,梅菲斯自然能够猜到男友心里的盘算,她哼了声,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计划在这里再待几天?」她突然问。 「无所谓吧,十天半月都可以,一两个月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还有假期,」琼恩奇怪,「怎麽了?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有可能过几天要去外地。」 琼恩一怔,「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梅菲斯笑起来,「这次你恐怕去不了呢。」 「为甚麽?」 「因为,我预计要去的地方是阴影谷。」 ……阴影谷? 琼恩此次离开阴魂城,向布雷纳斯王子请了三个月的假,如今才用掉大半个月,时间倒是充裕得很。梅菲斯如果去别的地方,他都可以同行陪伴,但阴影谷是魔法女神密斯拉的大本营之一,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在那里也建有一座宏伟圣殿,这两位神明恰好都是夜女士莎尔的死敌,梅菲斯是提尔圣武士,要去就去,倒没甚麽妨碍,琼恩如果跟着去,那就是纯粹找打了。 「怎麽突然要去阴影谷?」琼恩问,但他其实已经大约猜到原因。 梅菲斯早上去见大主教,将昨日在蛇炎山发生的事情做了汇报。误杀村民的事情倒简单,判定为「意外」,给家属发一笔抚恤金便是。提尔教会在此地经营数百年,声望极盛,要摆平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冰虹被变成龙巫妖一事,让教会高层都非常头疼,整整一上午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其实真要说起来,冰虹被变成龙巫妖,和提尔教会并没有太多的直接利害关系。萨玛斯特此次归来,首先要对付的目标毫无疑问是魔法女神教会,其次则是晨曦之神教会,以及以这两大教会神职人员为主干的竖琴手组织。至於提尔教会,和萨玛斯特在历史上并没有多少冲突恩怨,和魔法女神教会也不是甚麽关系密切的盟友,塔瑟谷和阴影谷虽然同属谷地,但距离颇远,来往也很少,谈不上甚麽一损俱损,唇亡齿寒。萨玛斯特手下多了一只太古龙巫妖,最头疼的应该是那些魔法女神的选民们。但话又说回来,冰虹是提尔教会的「护教圣兽」,在历史上曾经多次为提尔教会出战,抵御外敌,这件事情全谷地的人都知道。如今出了这件事,倘若提尔教会放任不管,置身事外,对形象无疑大大有损,说出去名声都不好听。形象丶名声这种东西,说不重要也重要,邪神的教会自然可以不要面子,正义之神的教会却万万不能。 冰虹已经变成龙巫妖,此事无法挽回,世界上只有生者变成亡灵的,从没有变成了亡灵还能再恢复成生者的——拉沃克想挑战这一定律,但他的「生死转化」实验一直都失败,至今还没成功。而亡灵被负能量侵染,除了极少数特例,堕入黑暗邪恶都是注定的结局,只是时间长短丶过程快慢的问题罢了。既然如此,解决方法也就只剩下一种:派人去把冰虹干掉。 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冰虹以前是个垂垂将死奄奄待毙的老者,现在却是只太古龙巫妖,战斗力翻了十倍。这倒还罢了,更重要的是它现在已经投入萨玛斯特阵营,要干掉冰虹,就意味着和龙巫教发生正面冲突——而这是提尔教会所一直力图避免的。 「为甚麽?」琼恩有些奇怪,提尔教会作为正义组织,斩除邪恶难道不是天职麽?为何反而要避免和龙巫教和萨玛斯特发生冲突,这也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梅菲斯微微皱眉,显然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大主教他们另有考虑,」她简单地说,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和迷斯卓诺的那帮精灵们有关。」 「哦。」 少女语焉不详,估计涉及教会的机密,琼恩作为外人也不好多问。提尔教会的高层人员讨论了半天,多数人还是倾向於不去理睬,少数人则认为不能放任不管,双方各执一词,争执得非常激烈,眼看今天是得不出结论。便在此时,欣布来了。 「欣布……对了,我一直忘了问,她来塔瑟谷做甚麽?」 「做甚麽?」梅菲斯微微冷笑,「算是求援吧。」 「求援?」琼恩一怔,「形势已经这麽严峻了吗?」 他知道正义之神提尔的教会和魔法女神密斯拉的教会向来关系平平,双方教义丶理念上的分歧颇大,虽然不是敌对,却也绝对谈不上多麽亲近。当年魔法女神的选民们呼吁倡导成立「竖琴手同盟」,晨曦之神兰森德尔丶月女神苏伦丶幸运女神泰摩拉等各大善神教会纷纷表示支持,并派遣精锐人员加入,唯独以提尔为首的「三圣」予以拒绝,并明确表示不赞成的态度。所以这两大势力虽然都在谷地建有总部,却几百年来都基本没有甚麽官方来往。如果不是形势非常严峻的话,很难想像欣布会来塔瑟谷向提尔教会求援。 梅菲斯没有回答,而是递给琼恩两页纸,琼恩接过一看,发现第一页是份战报。原来就在前天上午,一直盘踞在提凡顿城的龙巫教徒突然倾巢而出,向雷鸣关发动攻击。雷鸣关是提凡顿到阴影谷之间的唯一关隘,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早在萨玛斯特刚刚攻陷提凡顿时,竖琴手同盟的三大领袖之一塞莱莉娅就率领部属来到此地驻守。双方激战两小时,赛莱莉娅战死,手下的竖琴手全军覆没。龙巫教徒攻下雷鸣关後,阴影谷派来的援军方至,双方爆发了第二次战斗。龙巫教据关坚守,阴影谷方进攻不利,损失了七百多名士兵和六名高阶巫师。战斗失利後,阴影谷方面退军,当晚由深水城主丶着名的大巫师凯尔本夫妻率领多名高阶巫师对雷鸣关发动突袭反击,以很小的代价击杀一名苍白领主和一头上古龙巫妖,算是挽回了一些局面。但苍白领主倒罢了,龙巫妖和人类巫妖一样,命匣不碎,即能复活,只能算是「暂时」被摧毁,并非真正被干掉。总体而言,还是阴影谷方受损更大。 「奇怪。」 琼恩仔细将战报看了几遍,沉吟不语。这份战报遣词造句十分的简略而精准,几乎没有半点多馀的废话,通篇不过千字,却将三场战斗的全过程记述得清清楚楚。如果仔细研读的话,从那些看似一笔带过的细节中,便能发现很多隐藏在背後的信息。比如说,阴影谷方面的指挥系统显然出了某种问题,赛莱莉娅很早就进驻雷鸣关,总部却迟迟没有增加防守兵力,临战时才派遣援军,却又迟迟不至,导致她以劣势兵力对抗龙巫教,这是第一战失利的重要原因;而援军既然来迟,关隘已经为对手所占,就不应该再贸然进攻,致使第二战又失利。只有第三战,也即是晚上的那次反击还算勉强合格。整个过程中,阴影谷方都存在着明显的指挥失策,至少是盟友之间的配合上存在很大问题。 「活了数百岁的选民,不至於战术技能如此低劣吧?这场战怎麽看怎麽觉得蹊跷啊。」 另外一个让琼恩感到奇怪的地方,是这份战报中的某些细节,实在是精确详尽得过分,绝不是一个旁观者所能得知。即便是参战者,只怕也未必能了解得这麽清楚。琼恩非常怀疑提尔教会在龙巫教和阴影谷都安插有间谍,或者有其他秘密的地下消息来源。 不过琼恩并没有提出这些疑问,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被梅菲斯给他的第二页纸吸引住了。 第二页纸也是战报,但并非叙事,主要篇幅集中在双方阵营的参战者身上,其中多次提及一位「黑色短发丶黑衣丶手持血红色巨镰的少女」。在前两次的战斗中她都有出场,所向披靡无往不胜,而且出手极其狠辣,所有与她交战过的对手非死即残。在第二战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收到甚麽讯息,径直脱离战场,高速朝东南方飞去,之後再无踪影。晚上阴影谷的反击战中她也没有出现,否则凯尔本等人还未必能轻易得手。 凯瑟琳? 塔瑟谷正位於雷鸣关的东南方,而且仔细核对的话,黑衣少女脱离战场和凯瑟琳出现在塔瑟谷,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而且外貌丶武器特徵都完全符合,毕竟巨镰这种武器可不是随便甚麽人能用的。再想起昨日在蛇炎山的情形,萨玛斯特派人将冰虹转化为龙巫妖,而凯瑟琳也恰好出现,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巧合。 「她是萨玛斯特的部下?」琼恩皱眉。 从目前的信息上判断,这是顺理成章的解释,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并没有甚麽确切的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凯瑟琳身上透出那种凛凛的威严气质,并非单纯的英武丶刚强,更有一种高高在上丶堂堂正正的皇者气派。像她这样的女子,不会是屈居人下之辈,至少不是萨玛斯特那个老骷髅所能指挥驾驭的。 梅菲斯显然和琼恩的看法相同。「应该不是部下,」她说,「可能是盟友。萨玛斯特此次进攻阴影谷,除了龙巫教的旧部之外,还拉拢了不少同伴。」 「嗯。」 琼恩继续看着战报,一个又一个人名从眼前掠过,可惜他阅历不够,见闻不广,绝大部分都不认识。看着看着,突然一个名字映入眼帘。 「塔拉夏·维若拉(tatha vaerovree),这名字有点熟……艾弥薇,我记得这位维若拉女士,是传道巫师吧。」 第五十八节 小梅的邀请 巫师之神阿祖斯,曾经是人类历史上着名的大巫师,甚至被认为是耐瑟瑞尔之後诞生的最强奥术者,後来被魔法女神看中,擢升为其从神。其教义极端强调逻辑和理智,充满竞争性,阿祖斯曾於147dr以化身形态降临於刚刚竣工的「至高至上之殿」(教会总部),宣称「奥术之道,在於精进;巫师所求,唯有更强」。作为一位半神,他的教会规模非常小,全部神职人员不足百人,但无一例外都是神奥双修,既是牧师,更是强力的巫师,领袖称「第一人」,又称「至高传道者」,外人通常称之为「传道巫师」,乃是阿祖斯的选民。 费伦有近百位神只,其中半数左右都有选民,往往还不止一个,有的名震天下,有的默默无闻,有的力量卓绝,有的也不过尔尔,但其共通的特点是「稳定」,轻易不会换人。毕竟选民就是神只选中的凡间代言人,倘若整天变来更去的,那像甚麽话。任何一个组织,领袖换得频繁,距离垮台也就不远了。然而巫师之神的选民却是个特例,战报上提到的这位塔拉夏·维若拉,乃是现任传道巫师——同时也是阿祖斯教会自成立以来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上,第八十七任传道巫师。 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别的教会的选民基本都是神明指定的,传道巫师的位置却真正是「杀」出来的。147dr,阿祖斯教会正式成立之日,神只自天界降临凡间,指定当时的教会领袖为第一任传道巫师,授予神力,并当众宣布传道巫师每代一人,代代承继,凡是本教会成员,都有权向现任传道巫师发出名为「淬炼」的挑战,後者必须应战,不得拒绝。「淬炼」并非比试较量,而是生死决斗,结果要麽是现任传道巫师成功卫冕,要麽是挑战者继承宝座,失败者的唯一下场就是死。如果打比方的话,很像是狼群中诞生狼王的模式。如此残酷的选拔方式,自然导致了残酷的後果,最极端的情形是709dr,传道巫师的位置曾经在一夜之间连续更迭了十四次,此事发生後,魔法女神作出了干涉,她让每位传道巫师在新继位时自动获得一种暂时性的保护力量,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完全适应并巩固自己的选民身份,以及新获得的神力,从而大大降低了死亡频率。 尽管如此,传道巫师依旧还是一份虽然很有前途,但风险高得离谱的工作。直至1358dr(动荡之年)以後,新任魔法女神认为这种产生传道巫师的方式太过於残酷血腥,要求阿祖斯将其废除,改成神明直接指定,据说两位神只为此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但最终阿祖斯还是服从了命令。1370dr,当时的传道巫师在一次疯狂的魔法试验中丧生(他想研究出一种能够同时释放八十个法术的神话级触发魔法),在数位候选人中,塔拉夏·维若拉女士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传道巫师。 这些历史细节主要是梅菲斯讲述,琼恩并不很清楚,他之所以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只是因为曾经听凛提及过。风暴女王欣布脾气暴躁,性格乖僻,虽然相识满天下,真正能谈心的朋友却寥寥可数,而维若拉便是其中之一。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维若拉曾经在欣布的指导下学习过一年的魔法,严格算起来还是凛的师姐,不过并没见过面。 「被萨玛斯特俘虏,那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十有八九被做成尸妓,」琼恩心想,「真可惜,听说还是位素质不错的金发美人呢。」 不过美人也罢,尸妓也罢,距离琼恩都比较遥远,所以他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後,继续此前的话题。阴影谷和龙巫教交战失利,损失颇重,所以派欣布来塔瑟谷向提尔教会求援——虽然似乎也说得通,但琼恩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晨曦之神的牧师们呢?」他仔仔细细地将战报又看了一遍,问梅菲斯,「他们在做甚麽?」 如果要数萨玛斯特的仇敌,魔法女神教会自然位居第一,接下来应该就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教会。当年竖琴手同盟伏击萨玛斯特却遭遇惨败,最後就是兰森德尔牧师们请神明下凡干掉了这位老巫妖,盛极一时的龙巫教随之覆灭。而且这两大教会的关系向来不错,晨曦之神在阴影谷中也建有神殿,听说规模不小,高阶牧师数十名,还有一位晨光圣使坐镇。众所周知,晨曦之神是最憎恶亡灵的神明,他的牧师们最擅长也最热衷於摧毁亡灵,这是他们的天职和使命,正是萨玛斯特和龙巫教的死敌。然而在战报中,居然没有提到有任何一位兰森德尔牧师参战,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甚麽,」梅菲斯说,「我只知道他们不在阴影谷。」 「嗯?」 原来在上个月底,兰森德尔教会的六大晨光圣使齐聚深水城密谈,随後各地黎明神殿的精英分子都在悄无声息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要做甚麽,教会对此也不予回答。外人唯一所能推测的,就是他们正在进行一项极其重大的秘密计划,至於具体细节,暂时一无所知。阴影谷的黎明神殿中,此时也仅剩一位副主教和三四名低阶牧师驻守,其馀人等早就离开了。 「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甚麽好事,」琼恩颇带恶意地评价着,「那不是还有一位副主教吗,怎麽也没看见他出场呢?」 「那位副主教是个文职人员,听说在魔法机关的编构和解析方面是专家,至於战斗力麽……」梅菲斯想了想,谨慎地下了个判断,「比较弱,没法上战场。」 重要的盟友突然开溜不见,战场上又接连遭遇重挫,欣布前来塔瑟谷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既然提尔教会不愿意与龙巫教发生正面冲突,应允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 「嗯,」梅菲斯说,「你猜得没错。」 正如琼恩所料,提尔教会的高层普遍持置身事外的态度,不愿卷入这场战争,只是在考虑如何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而已。今日约见欣布,原本就是打算婉拒的。欣布是第一流的大巫师,却并不是合格的说客,眼看就要无功而返,恰在此时,传来了冰虹被萨玛斯特转化为龙巫妖的消息。此事一出,教会高层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一些原本坚定的「光荣孤立」主义者立场有所动摇。经过长时间的扯皮和争执,最後形成的结论是:「有限度地支援阴影谷」。 所谓有限度地支援,说得具体点就是:既要援助,又不能深陷其中,既要对冰虹的事情有所交代,对阴影谷方面有所表示,又不能真把教会拖进这场战争,其心态大约类似於世界大战前期的美国。 所以梅菲斯就成了最佳的人选。她是神选者丶圣武士,在教会中地位仅次於大主教,而且威名显赫,力量强大,对阴影谷方面足以交代过去;然而她上次又因为黎明之石毁损的事情受到处罚,被开除教籍,从理论上来说已经不是提尔教会的成员——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表面文章,只要找个机会就会撤销处罚,但暂时不是还没撤销麽。表面文章在很多时候没有意义,但同样在很多时候却也是有意义的,涉及到军政层面尤其如此,否则解放军在渡过鸭绿江前,何必非要先改名志愿军呢。 「而且你恰好又和冰虹关系不错是吧。」琼恩说。 梅菲斯和冰虹关系友善,是极少数能够得到宝石龙的准许,进入它巢穴的人之一。冰虹是变成了龙巫妖,不是骨龙也不是僵尸龙,性质虽然变了,神智依旧清醒,记忆依旧保留,多多少少会顾念点旧情吧……希望如此。 「是啊,」梅菲斯说,「不过其实真要论起来,和冰虹关系最好的不是我。」 「那是谁?大长老?」 梅菲斯摇头,「是歌曦雅。」 「哦。」 歌曦雅已经离开教会,如今是散提尔堡的统帅,和冰虹关系再好也没用。不过听到这个名字,琼恩脑海中便顿时浮现出那位紫发女子的英姿,没办法,他向来对这种类型的女性没有甚麽抵抗力。现在看起来,那位宝石龙冰虹大概和琼恩的爱好差不多,大家是同道,以後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交流交流彼此的心得体会。 好吧,这个问题先扔到一边。 「甚麽时候动身?」他问。 「还没决定,不过应该要等到星之花结束之後吧。」 「唔。」 「对了,艾弥薇,」说起这里,倒是让琼恩想起一件事。「我一直没搞懂,你为甚麽会去参加这种比赛啊。」 选美比赛这种事情,是好是坏琼恩不想评价,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三点式比基尼,女孩子们上台时衣服穿得都还算多。但不管怎麽说,琼恩可以肯定梅菲斯是绝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她不会喜欢这样走到台上,搔首弄姿,将自己的美丽刻意展现给大家看。很多女孩子会喜欢,她们喜欢被关注,被赞赏,被喜爱;凛也会喜欢,因为她觉得很热闹,很有趣,很好玩——但梅菲斯是肯定没兴趣的。甚麽星之花的头衔,对於她而言,没有半点意义吧。 不仅仅梅菲斯,还有以前连得四届冠军的歌曦雅,琼恩虽然和她只打过两个照面,打过一架,没有甚麽深交。但从气质上来判断,也实在不像是会热衷於这种选美比赛的女子。这其中一定有某种缘故才对。 「我是不喜欢,不过这是教会交派下来的任务,」梅菲斯皱皱眉头,有些意兴阑珊地回答,「教会希望藉此增强号召力,大主教也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类似於公安部门找个漂亮女警花做形象代言人的意思,确实是个不错的方式。以前是歌曦雅,後来在上一届星之花的开幕前夕,歌曦雅突然离去,教会一时间措手不及,於是只好由梅菲斯来接替这个工作。既然是工作,那就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反正都得做。其实严格说起来,梅菲斯并不是很适合这种选美比赛,她太缺乏那种表现欲望,好在自身素质足够优秀,哪怕甚麽都不做,单纯往台上一站,也就足够艳压群芳,问鼎冠军了。 不过上一届是上一届,这一届只怕就没那麽容易。别的不说,她能不能胜过凛就是个问题,论容貌都是绝色,论气质各有千秋,论身材凛可就稳稳胜出了。而且听梅菲斯说过,凛多才多艺,能歌善舞,相比较而言,梅菲斯似乎只会拔剑砍人…… 对了,还有今天看到的那位盲女,虽然似乎比不上梅菲斯和凛艳光照人,但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让琼恩对她格外关注,觉得应该也是最後星之花头衔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然而琼恩暂时无暇和梅菲斯说这件事,他更多考虑的是:梅菲斯要去阴影谷,自己怎麽办?继续留在这里自然没道理,和她一起去似乎也不现实,回阴魂城?那是琼恩极力避免的选择,他此次之所以出城,不就是想尽可能离开那个是非之地麽。 那麽,就这样先在外面游荡,等假期结束了再作打算?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难道让姐姐珊嘉也跟着自己这样奔波流浪,居无定所?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梅菲斯静静开口了。 「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琼恩,我想邀请珊嘉姐姐在我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少女说,「她正在学习魔法,不适合跟着你在外奔波。塔瑟谷风景不错,很安静,而且安全,是个潜心锻炼的好地方,比阴魂城好得多,生活上也方便。我很久没见到珊嘉姐姐了,这几天又忙,都没抽空专门去看她,挺不好意思的,不如请她多住一段时间,等我解决了阴影谷那边的事情就马上回来陪她,」她微微一笑,「好麽,琼恩?」 第五十九节 盲女的故事 琼恩沉默了片刻,「谢谢。」他低声说。 自从离开阴魂城,珊嘉如何安置,一直是横亘在他心头的难题。让她跟随自己四处奔波,既辛苦又危险,而且并非长久之计,至少在她魔法真正大成之前是如此;但目前除了阴魂城之外,又没有其他合适并且安全的居所。他来塔瑟谷,其实心里就存了一个隐蔽的想法,即是让珊嘉在梅菲斯家借住一段时间,等形势安定後再做打算。只是这件事未免有点太尴尬,梅菲斯又不是不知道琼恩和珊嘉的真实关系。身为男人,无法为自己的姐姐情人提供安全丶可靠的保护,反而要借助女友的力量,这已经不是无能,差不多是无耻了。琼恩脸皮一向很厚,但还没厚到这种地步,始终不敢当真向梅菲斯提起。正自踌躇无计,却不料梅菲斯主动提议,邀请珊嘉在此「多住一段时间」,解除了琼恩最大的後顾之忧。 梅菲斯这麽做,自然不是因为她说的那样,真的是因为想念珊嘉。她与珊嘉关系尚可,但也仅仅就是「尚可」而已,谈不上甚麽深交,情敌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先天立场上的对立。更别提珊嘉的身後,还有一位曾经试图谋杀她的幽灵女巫。她之所以这麽做,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便是看出了琼恩的心思。 听到他的道谢,少女微微一笑,「笨蛋,谢甚麽,」她说,「她是你姐姐嘛。」 不卑不亢的措辞和姿态,既体贴地主动替男友解围,又不失锋芒地点明自己的态度:「我之所以会帮忙,只因为她是你姐姐」。成功地赢取男友的感激和歉意,加深彼此感情,同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退让和妥协,确实是非常巧妙的做法。看来凛似乎没说错,艾弥薇确实是某些地方改变了;以前的她虽然聪明,却主要偏於对「事」,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她是从来都懒得花心思的吧。 不管怎麽说,解决了一桩心事,琼恩还是很高兴的。梅菲斯既然已经主动发出邀请,接下来只要说服珊嘉同意就好,这个工作有些难度,但不高,属於琼恩认为「可以解决」的范畴。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厨房里的晚餐也快要准备好了。琼恩收起魔法书,两人随口闲聊。「今天陪凛去星之花,有甚麽收获?」梅菲斯似乎不经意地问,「有发现中意的女孩吗?」 「……没有。」 「真的?」 「真的,」琼恩说,「不过倒是有个人,我觉得有点特别,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怎麽个特别法?」 「她是个盲人。」 「盲人?」梅菲斯一怔,「莎琳娜?」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琼恩说,「个子挺高,腿尤其长,比例很完美,胸不大,应该有点精灵血统……」 梅菲斯静静听他描述完,然後点了点头,「是莎琳娜,」她说,忽然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终於肯走出那间房子了。」 「嗯?」琼恩不解,「你和她很熟悉?」 「不熟悉,」梅菲斯摇摇头,「其实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那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刚才说的话是甚麽意思?」 梅菲斯沉默片刻,「莎琳娜……你知道她的眼睛是怎麽盲掉的吗?」 「不是天生的?」 「不是,」少女低声说,「是被人剜掉的。」 「谁这麽残忍?」 「她父亲。」 「……」 梅菲斯语气平静,彷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之极的事情,琼恩却听得毛骨悚然,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父亲?」他有些不敢置信,「为甚麽?」 少女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憎恶之色,琼恩和她相识这麽久,还从没看到过她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感态度,「因为那个人是个白痴。」 ※※※ 简明扼要地,梅菲斯告诉了琼恩有关莎琳娜的故事。 莎琳娜的原名是「莎琳娜·克里斯多夫」,克里斯多夫曾经是塔瑟谷的名门,其先祖「无畏者」奥兰·克里斯多夫是当年追随卡缪尔女士斩魔屠龙,在此地建立提尔神殿的四位大英雄之一,另外三人分别是「雄狮」利维斯·庞罗丶「天之刃」格瑞斯·乌瑟尔和「缄默的巫师」托马斯·汉弥尔顿。奥兰为人性格坚毅,百折不挠,无论身处何等艰难逆境,面对何种挫折险阻,永远举剑向前,绝无退缩,永不放弃,被卡缪尔女士赞许为「最可靠的伙伴」。教会建立後,奥兰担任副主教,获赠四元素剑中的「火之剑」,其地位声望仅次於卡缪尔,还在其他三英雄之上。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先祖的辉煌也在不知不觉间黯淡磨灭。几百年来,克里斯多夫家族不断式微衰落,到後来甚至几代都出不了一位高阶牧师,反观当年四英雄中的其他三位,庞罗丶乌瑟尔家族蒸蒸日上,教会高层的一半以上成员均出自这两大家族,汉弥尔顿把自己变成了巫妖,深居简出,基本已经被遗忘,似乎也混得很差,但他至少还是教会的大长老。面对这种局面,克里斯多夫的子孙们自然不能甘心,莎琳娜的父亲康铎乃是家族直系,自幼便怀有大志,想要重振祖上声威,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并不是努力就一定有回报的。康铎能力平平,奔波半生也一无所获,眼看自身已经无望,便把主意打到了子女身上。 克里斯多夫家族衰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子嗣不旺,康铎年过四十,膝下仅有莎琳娜这一个女儿,别无子嗣。莎琳娜聪明美丽,却并没有甚麽武技或者魔法上的天赋,只是个普通女子,对甚麽振兴家业丶成为英雄之类的事情也全无半点兴趣,尽管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她加入教会,非常努力地学习丶锻炼,然而进步极微,在几次考核中,莎琳娜都未能如同伴一般晋阶,始终停留在「见习」的层级上,这让她的父亲极度失望。 1363dr,莎琳娜的母亲因病去世,受此打击,康铎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明显不正常。强烈的刺激和对未来的彻底失望,让这位提尔牧师逐渐坠入疯狂,最终做出了骇人听闻的恶行。 「他发疯了,然後把自己女儿的眼睛给剜掉了?」琼恩惊问。 梅菲斯摇摇头,「没那麽简单。」 事後人们才知道,原来康铎的疯狂,招来了邪恶的觊觎,一只来自九层地狱的魔鬼注意到他,并通过巧妙的手段成为他的「朋友」。这位新朋友告诉康铎:他和莎琳娜父女两人其实都拥有非常优秀的潜质,完全应该成为最优秀的大牧师,之所以表现不佳,乃是因为没有向神只表现出足够的虔诚和坚定,所以未能得到认可。而所谓「足够的虔诚和坚定」,即是像提尔一样,剜去双眼,并且斩断右手。 「疯了!」琼恩不可思议地摇头,「这种荒诞的话,居然也会有人相信吗?」 「是啊,所以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永远比想像得更荒诞,更离奇——或者说,永远不要高估人类智商的下限。已经被魔鬼彻底迷惑的康铎,当真相信了这种鬼话,并且付诸实施。他当真剜去自己的双眼,斩断右手,然後在极度的痛苦中,他真的看见了神只在灿烂的光辉中出现,赐予他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 「那是魔鬼吧。」琼恩说。 「当然。」 显而易见的骗局,然而已经陷入疯狂中的康铎并未识破,遵从「神只」的谕示,他带着莎琳娜来到特加尔镇外的一座荒山上,打算进行一项神圣仪式,将自己的女儿转化为光明天使——实际上,它会让莎琳娜变成一只欲魔。 「幸好,这个计划被歌曦雅发现了。」 歌曦雅与莎琳娜都是塔瑟谷远近闻名的美人,年龄相仿,并称「双星」,要论受欢迎程度,後者还要略胜一筹,毕竟歌曦雅和梅菲斯一样,气质都偏於刚硬冰冷,美则美矣,却让人不敢亲近,莎琳娜则要开朗活泼得多。她们的私交也不错,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莎琳娜曾经对歌曦雅提及过一些自己父亲的「奇怪」行为。那一日,歌曦雅见莎琳娜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神殿,以为她身体不适,便去了她家看望,结果意识到不对劲,循迹追至山上,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莎琳娜已经被剜去双目,斩断右手,濒临死亡,而康铎也已经被魔鬼完全附体。 一场恶战後,歌曦雅斩杀了变成邪魔的康铎,救回莎琳娜。「再生术」成功续接上莎琳娜的右手,但对她已经被地狱邪力完全侵蚀的双眼,再高明的牧师也回天乏术,修复不能。 遭此劫难,莎琳娜性情大变,原本那个活泼开朗丶阳光灿烂的少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和自闭。她把自己关在阴森森的家族古宅里,半步不出,也不见任何来访者,包括昔日的好友歌曦雅。梅菲斯是五年前第一次来塔瑟谷时,走错了路误入她家中,两人打了个照面,此後再没打过交道。据说就连家中的仆人平时都见不到她,一日三餐直接送至房间里,而且她的房间里从不开灯,窗户用封条钉死,遮上厚厚的窗帘,无论白天黑夜,永远都是黑暗一片,阴森可怖。 「很正常吧,正值妙龄的少女,突然眼睛瞎了,还是被自己父亲……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不仅仅是眼睛瞎了,据说……」梅菲斯迟疑了几秒钟,「反正确实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所以一直恢复不过来。」 莎琳娜这一闭门就是整整十年,几乎被人遗忘。这段故事太过血腥残忍,知情者大多不愿提及,而且一位名门之後丶提尔牧师被魔鬼诱惑堕落,做出这样的暴行,也绝不是甚麽光彩的事情,教会方面自然也不会到处宣传。如今年轻一些的居民,很多都已经不知道过去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当他们为歌曦雅连得四届星之花而欢呼的时候,也不会再想起那位当年与她并称「双星」的美丽少女。所以梅菲斯突然听说她也来参赛,才会感到那样惊讶。 「看来她终於走出往日的阴影了。」琼恩说,但他觉得事情只怕没有他想像得那样乐观。 「希望如此吧。」梅菲斯说。 两人都陷入沉默,虽然并非自己的亲友,但看到一位原本如花似玉的美丽女子遭遇这样的悲惨厄运,心情难免总是有些沉重。「对莎琳娜的事情,歌曦雅一直很自责,」梅菲斯轻声说,「她几次对我说:如果她当时能早发现片刻,或者能早赶到片刻,哪怕是三分钟,那这种结果就会被避免……」 「笨蛋!」琼恩冷冷评价。 梅菲斯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想开口反驳,却是欲言又止,最终沉沉叹了口气。「歌曦雅总是对自己太过苛刻,」她说,「她习惯了。」 「所以我说是笨蛋,」琼恩说,「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麽多『如果』?抱着这种幼稚想法,难怪她通不过圣武士试炼。」 现实就是现实,已经发生的不会再改变,已经过去的不会再重来,人所需要做的,是坦然地面对丶平静地承认,然後抬起头向前看。歌曦雅的想法,说好听点是完美主义,说难听点就是脑筋打结,反正琼恩是绝不会欣赏这种性格。正因为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在圣武士试炼上,面对提尔提出的两难问题才会得出「要追求更强大力量」的答案,所以才会和梅菲斯分道扬镳,走到今天的地步吧。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 从道理上说,梅菲斯站在琼恩这边,但从感情上来说,她显然不喜欢听人这样评价自己的昔日朋友,尽管现在已经变成敌人。「不谈这个了,」她说,「时间差不多,该下去吃饭了。」 「嗯。」 走下楼梯的时候,梅菲斯突然说:「这届星之花,是希欧做主持人?」 「是啊。」 「那他应该也很高兴吧,」少女说,「毕竟,莎琳娜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第六十节 提议和妄想 「莎琳娜曾经是希欧的未婚妻?」 琼恩初听时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却也正常,这种世家名门,彼此联姻,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而且希欧和莎琳娜,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了。只不过:希欧那个死妹控,喜欢的不是歌曦雅麽? 「莎琳娜和希欧的婚约,在很早以前就由双方的长辈定下了,那时候他们都还未成年呢,」梅菲斯解释,「喜欢上歌曦雅是以後的事情。」 希欧和莎琳娜都是塔瑟谷的本地人,歌曦雅则是六岁时随母亲来此定居,三人年岁相仿,家又居住得近,从小关系就不错。十岁的时候,希欧和莎琳娜的父母替他们定下婚约,当时大家都还不懂事,倒也没觉得有甚麽问题。然而不知不觉岁月流逝,懵懵懂懂的孩童变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莎琳娜倒是对未来夫婿一直很满意,希欧却突然发现自己对莎琳娜其实只有类似兄妹的感情,他内心真正喜欢的其实是歌曦雅。 「可惜他不知道,他和歌曦雅才是货真价实的兄妹——这样的人生,真是悲剧啊。」 「……你这家伙,不要拿别人的不幸当做笑料!」 「哪有,我只是在谴责一个脚踩两条船的家伙,并且对他的失败表示意料之中而已。」 「那你呢?」梅菲斯瞥了他一眼,「你又在同时踩几条船?」 「……我觉得我快要好船了。」 梅菲斯没听懂「好船」的意思,但也没追问,她的好奇心向来不强,倘若换了凛,早就穷根究底了。琼恩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後来呢?」 「後来……婚约解除了。」 希欧暗恋歌曦雅,对莎琳娜没甚麽感觉,虽然他嘴上不说,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看了出来,然而这种世家联姻,怎麽可能随意毁约,那会引起大麻烦的。而且希欧是个死板丶保守又超级有责任感的男人(在受打击之前),也做不出主动悔婚的事情,所以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就是按原计划结婚丶成家,倘若双方的生育能力都没问题的话,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按照双方家族的约定,两人的婚期预订在1365dr,其时希欧二十一岁,莎琳娜十六岁,按照塔瑟谷的本地风俗,正是标准的成婚年龄。然而就在1364dr,康铎丧心病狂,在魔鬼的引诱下堕入黑暗,作出了令人发指的恶行,最终自取灭亡。莎琳娜虽然被歌曦雅救回,却双目尽盲,无法复原。未婚妻遭此厄运,希欧自然更不可能提甚麽悔婚的事情,那会被人骂死的。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莎琳娜主动提出要和希欧解除婚约。 「为甚麽呢?觉得自己残疾了,不想拖累希欧?」 「不知道,」梅菲斯说,「她没有说任何理由,只是坚持退婚。」 莎琳娜毫无来由地突然要求退婚,而且态度极其坚决。正好出了这件事之後,庞罗家族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心生悔意。莎琳娜既然主动提出,正是求之不得,於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原本众人眼中的天作之合悄然消散,希欧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莎琳娜则宣布放弃家族姓氏,将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不出,这一关就是整整十年。 这十年时间,她都是怎样度过的呢? 琼恩不由得产生了好奇,意识中悄然浮现出一位盲眼的美丽少女,沉默地坐在黑暗阴森的房间中,不言不动,彷佛雕塑的画面,猛然间竟有些不寒而栗之感。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股不舒服的感觉从脑海中驱除,和梅菲斯并肩走下楼梯,进入餐厅。 如今这座房子里住了八个人,一男七女,按道理说晚餐时应该很热闹才对。但奥嘉莱斯是幽灵,莎珞克是魅魔,都无需饮食,猫女琪娅除了陪珊嘉训练之外,白天的其馀时间都以猫形呼呼大睡,基本不出现,欣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坐在餐桌边的只有四个人,气氛倒还算融洽,凛也没有再说出甚麽导致冷场的话,只是板着脸,明显不太高兴的样子,看来对中午和琼恩的那场争执还是耿耿於怀。席间琼恩试探性地向珊嘉提出要她留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的意思,珊嘉明显怔了怔,然後不置可否,也没有正面回答,巧妙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珊嘉姐姐似乎不太愿意呢。」回到房间後,梅菲斯对琼恩说。 「嗯,没关系,我这两天找个机会再劝劝她,」琼恩沉吟着,「反正阴魂城太危险,我肯定不能让她再回去。」 少女噗嗤一笑,「有没有搞错,你是弟弟,她是姐姐,应该是你听她的才对,怎麽听你的口气,好像她应该听你的似的。」 「这自然要看是甚麽事情了,」琼恩说,「平常是我听她的,但有些事情上,只能她听我的。」 「哟,哟,真难得,很少看见你这麽强势呢。」 「……我也很少看见你这麽装可爱啊。」 梅菲斯格格笑着,然後正色说:「琼恩,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大主教的提议麽?」 「甚麽提议?」琼恩一怔。 「皈依者。」 「……这个啊。」 前日和梅菲斯去拜访大主教,对方曾经向琼恩提议,有意邀请他加入提尔教会,并表示可以模仿魔法女神的教会,特地为他这种巫师设立「皈依者」之位。琼恩当时是婉拒了,没想到梅菲斯突然又再度提起。倘若换了别人,他早就已经心生不悦,觉得是在纠缠不休,但梅菲斯显然不是这种人。 琼恩抬头看向少女,凝视着那双深碧色的平静眼眸,彷佛心意相通,他瞬间明白了梅菲斯的心意。 她是在担心自己。 「我不是牧师,劝人入教不是我的本职和爱好,」少女轻声说,「你和我认识这麽久,我也从未说过希望你改变信仰之类的话。我并不在乎这件事,这点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琼恩点头,将她抱在怀里,「我明白你的意思,艾弥薇。」 他确实明白。 梅菲斯重提此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知了他身世来历的秘密。琼恩来到这个世界,基本可以肯定是「人为」的结果,莎尔到底想做甚麽,阴魂城目的究竟何在,这些暂时还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是他们对琼恩抱有强烈的「目的性」,而这势必会给他,以及他身边亲近的人,带来无法估测的危险。对於琼恩来说,他本人也极不喜欢这样以棋子身份被人操纵的状态,一直在试图摆脱,只是相较於夜女士和阴魂城,琼恩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法真正地影响大局。但如果琼恩愿意接受大主教的美意,加入提尔教会,那事情就又完全不一样了。提尔和莎尔同为高等神,要论信徒之众多,教会之庞大,影响力之广泛,前者还远远胜出,要庇护琼恩和他的家人,并非是甚麽难事。 琼恩砰然有些心动起来,几乎想要答应,但在下一瞬间,他又否决了这个念头。 平心而论,梅菲斯的考虑很有道理。诚然,自己的力量既然不足,又迫切想要摆脱控制,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获得外力支持。论信誉论名声,提尔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之一,更何况还有梅菲斯这层关系在。听起来确实很好,然而世界上有这样容易的事情麽?莎尔和阴魂城在他身上投入如此多的关注,又怎麽可能会轻易让他脱身;即便真能顺利转投阵营,也只不过是换了个控制者,自己依然还是摆脱不了棋子的身份。 琼恩并不认为提尔和那些奇幻小说里的光明神丶神圣教廷一样,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无恶不作——这种孩子气的想法,他从来都不曾有过。但反过来,他也从没相信过提尔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佛祖观音,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圣徒雷锋。大主教会主动提出邀请他加入,并且许诺高位,必定有其用意,有其目的,或许是单纯地想招揽一位高阶巫师,或许是借此推行他的改革思路,但最有可能的,是他同样也看中了琼恩的伊玛斯卡皇室血脉。梅菲斯曾经说过,大主教是伊玛斯卡学方面的专家,如果说他能看出琼恩的来历,那是半点也不奇怪的。无论甚麽原因,都是因为琼恩存在某种价值,所以值得招揽。就像梅菲斯,倘若她不是神之女,不拥有那样庞大的杀戮神力,提尔也不会对她这样格外青睐吧。这很正常,正义和功利并不矛盾,甚至是理所应当,然而琼恩不喜欢。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谨慎丶温和的人,但在极少数情况下,他的想法也会走极端——尤其是,他当棋子已经当够了。 既然要摆脱控制,那就要摆脱得彻底。 「我明白了,」梅菲斯叹了口气,「那我也不说甚麽了,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吧。」 「嗯。」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两人都有默契地不再提及,彷佛压根没说起过。闲聊几句後,琼恩取出魔法书,准备再度温习今天下午的课程,进一步巩固强化。他闭上眼睛,冥想片刻,让自己的意识进入澄净空明的最佳状态,然後睁开眼睛准备开始学习。 然後他吓了一跳。 「哇,艾弥薇,你……你在干甚麽?」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褪去身上所有的衣裳,并且钻到了书桌底下,赤裸的娇躯跪在琼恩面前,灿烂的金发上闪烁着美丽的光泽,脸蛋所面对的,正是男性双腿之间那根东西的位置。更让琼恩惊讶的是,她还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柔软的垫子,垫在膝盖下,显然是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难得见你这麽努力,所以奖励一下嘛,」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但晕红的两颊依旧泄露了内心的羞涩,「发愣做甚麽,还不快点看书。」 「哦,哦。」琼恩慌慌张张地打开书页,感觉到少女滚烫的脸颊贴上自己大腿内侧,然後内衣被拉下了,下午刚在魅魔小嘴里发射过两次的家伙又被裹进了温暖湿润的口腔中。「那个,艾弥薇,」他定了定神,「是不是以後只要我努力学习,就都有这种奖励啊?」 「唔。」少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太好了!」 有了这样香艳的激励机制,琼恩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整个一晚上都在埋头苦读,不仅将下午所学习的「尼柏之鞭笞」丶「七彩喷射」丶「死云术」又强化巩固了一遍,而且还额外学习了一道新法术「酸雨暴」。这是咒法学派的法术,用途是召来大量含有强酸液的雷雨,对一片区域内的所有敌人造成伤害。威力其实不算强,但胜在是大范围攻击,正是琼恩所最欠缺的。 整个过程中,梅菲斯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做着唇舌侍奉。这份工作对男性来说是美妙至极的享受,对於女性来说就很受煎熬了,既单调又乏味,最重要的是时间实在太久。换了普通女孩子,早就坚持不下来了——就算能坚持下来,下巴估计也要脱臼了。但梅菲斯实在不是普通女孩子,她不紧不慢,保持着节奏,灵巧的舌尖一点一点地挑逗着,让琼恩的快感缓慢而稳步地累积,最终濒临爆发。 要不要在她脸上来一发呢…… 琼恩考虑着,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虽然确实很想,但还是先克制住吧,来日方长,没必要这麽急切,反而破坏气氛。他放松控制,然後在少女的小嘴里畅快发射出来,只觉全身轻松,舒泰无比,懒洋洋地不想再分毫动弹。 他放松控制,然後在少女的小嘴里畅快发射出来,只觉全身轻松,舒泰无比,懒洋洋地不想再分毫动弹。 梅菲斯钻出桌底,去卫生间漱口回来。「你这家伙,」她瞪了琼恩一眼,「刚才是不是想在我脸上……」 「是想,」琼恩老实承认,「就让我试试嘛,好不好,艾弥薇?」 「不行,」少女一口拒绝,「弄到头发上很脏的,清理起来好麻烦。」 「我会注意的,不会弄到头发上的。」 「才不信,每次都那麽多,肯定会弄到头发上,而且还会弄到眼睛里的——总之就是不行!」少女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妄想了!」 「……艾弥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甚麽?」 「如果没有妄想,世界将会怎样?」 第六十二节 无聊的妄想 琼恩瞥了一眼,见是莎珞克,便没说话,继续低头看书。魅魔款款走到身後,乖巧地替他轻轻按摩肩部,她显然经过专门训练,手法不轻不重,力道恰到好处。琼恩在书桌前坐了一天,正觉肌肉有些麻木,血流不畅,被她按压片刻,初时略有几分酸痛,随即便畅快淋漓,如释重负,全身彷佛都轻快了几分,懒洋洋地靠在椅中,不想动弹。 「很厉害啊,」他不由得称赞,「我还从不知道你有这一手。」 「那自然,我当年可是铁王座的首席杀手呢。」 「这有关系吗?」琼恩一怔。 「有啊,」莎珞克说,「主人你觉得:一个优秀的杀手,最重要的素质是甚麽?」 「一击夺命的杀人技巧?」琼恩猜测。 「错!」魅魔说,「生命是非常之脆弱的东西,就像东方大陆传来的瓷器,要让它破碎其实非常容易。即便是掌握了毁天灭地魔法的大巫师,一柄插进心脏的匕首,或者割断咽喉的短剑,就足以让他一命呜呼。所以呢,所谓一击夺命的技巧,对於杀手而言那是排在次要的。作为一名杀手,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杀死目标,而是如何让自己处於能够杀死目标的位置上。」 「最後一句话我没太听懂。」 「简单来说,就是如何接近目标,如何获取信任,如何让目标放松戒备丶丧失警惕丶露出破绽,」莎珞克解释,「作为女杀手,在这方面可是比男性有先天的优势哦。」 「……是吗?」 「是啊,因为要去杀掉的目标,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嘛,所以对於我们而言,『色诱』是必修课程,按摩技术丶床上功夫,这些都是不能不精通的。」 「你们?」琼恩注意到对方的措辞。 「嗯,怎麽?你不会以为铁王座就只有我一个女性杀手吧。」 「那倒不是……呃,有很多?」 「其实也不多,」莎珞克说,「铁王座喜欢从贫民窟中『收集』他们认为有潜质的孤儿,将他们训练成杀人武器,我就是这样被看中的。训练非常残酷,淘汰率惊人,最终能够真正成为杀手的屈指可数,其中大半是女性。」 「那铁王座里一共有几位女杀手?」 「现在不知道,毕竟已经离开很久了。以前麽,连我在内是五人。」 「五个啊,」琼恩用手背揉着脸颊,若有所思,「都很漂亮?」 「唔,杀手其实不需要也不适合惊人的美貌,平时太引人注目了反而也不好,当然也要有足够的魅力才能吸引目标。所以说漂亮嘛,倒也大致能符合——咦,你到底在想甚麽?」 「哦,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能把你们全都抓过来当女仆,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莎珞克怔了几秒钟,然後噗嗤笑出声来,「这难度可不低啊,主人。铁王座虽然比不得散塔林会丶红袍巫师那样雄踞一方,在宝剑海南岸地区也算是颇有威名的组织了,而且据说幕後还有邪魔的支持呢。」 「邪魔的支持?」 「嗯,有这种传言,说铁王座的领袖斯芬娜女士,与九层地狱的关系非常密切,在创建铁王座的过程中曾屡次获得过魔鬼的帮助。当然这一切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魔鬼幕後扶持的人类黑道组织,乍听有些惊讶,很快也就释然,因为这本质上和诸神的教会其实没多大区别。琼恩所谓「把铁王座的女杀手都抓来做女仆」的说法,也纯粹是开玩笑而已,压根就没有半点认真的意思,所以说过就忘——不过莎珞克显然并不是这麽认为的。 「主人为甚麽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呢?」她问,「难道是对现在的女友们开始厌倦了?」 「怎麽可能!」琼恩赶紧澄清,这句话如果传出去,那是会引起众怒的,「我随口一说罢了。」 「是吗,那如果真的能够实现,主人是不是会很高兴呢?」 「唔,那似乎也挺不错的。」 魅魔格格娇笑起来,「那就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心有所动了啊。」 「……到此为止吧,」琼恩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我姐姐怎麽样?」 「很好啊,」她说,「每天都在努力学习,进步速度堪称一日千里。」 琼恩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奥嘉莱斯……」他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下,「有没有说过些甚麽?」 「你认为——或者说你担心她会对珊嘉姐姐说甚麽呢?」莎珞克反问。 琼恩一时语塞。 「放心啦,她说的基本都是有关魔法和剑术的知识,『无关紧要』的东西是一点都没有,」魅魔故意在无关紧要四个字上加重语气,「所以我的心理阴暗的主人,暂时还甚麽都不用担心哪。」 「我怎麽心理阴暗了?」 「派遣自己的女奴去监视自己的姐姐,这种行为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心理阴暗吗?」 「我又不是让你监视她,」琼恩说,「是奥嘉莱斯。」 「有区别吗?」 「有。」琼恩简洁地回答。 莎珞克在背後发出低声轻笑,但琼恩懒得理睬。过了片刻,她又再度开口。「主人,珊嘉姐姐和奥嘉莱斯女士之间,到底有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呢?」 「为甚麽这麽问?」 「感觉啊,」她说,「奥嘉莱斯女士对珊嘉姐姐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师徒。」 「那像甚麽?」 莎珞克奇怪地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她最後说,「我无法体会那种感觉,所以也无法下一个定义。」 「那就别胡思乱想了,」琼恩说,「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但珊嘉姐姐问我,我怎麽回答呢?」 「……你说甚麽?」 「我说,昨天晚上休息的时候,珊嘉姐姐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她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我应该怎麽回答比较好呢?」 「你怎麽回答的?」琼恩紧张地问。 「我说她想得太多了。」 琼恩松了口气,但随即陷入沉默。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就难以再斩断。虽然到目前为止,奥嘉莱斯出於某种考虑,似乎还无意告诉珊嘉有关「阿拉莎」的事情,单纯只是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师形象而存在,但两人朝夕相处,平常言谈举止之间难免会露出痕迹,以珊嘉的聪明敏锐,不可能毫无察觉,时间一长,终究能看出点端倪来。否则的话,她就不会问莎珞克这个问题了。 等丶等一下,珊嘉为甚麽会问莎珞克? 女孩子大多心思简单,藏不住事,有疑惑时会向闺中密友请教咨询,也是合情合理的。问题在於,首先珊嘉就不是这样的女孩子,相识十馀年,琼恩太了解自己姐姐的性格,虽然看起来温柔亲切,但真正重要的想法,是绝不会轻易透露给别人的;其次她和莎珞克的关系也绝对没亲密到这种地步,严格来说,莎珞克其实就是琼恩送给珊嘉的侍女兼保镖,顺便附带监视奥嘉莱斯的功能,如此而已——而关於最後这点,珊嘉也未必就看不出来。 那麽,珊嘉问莎珞克这个问题,目的何在呢?是希望从魅魔口中得知答案,还是说……她知道莎珞克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琼恩?换句话说,她表面上看是在问莎珞克,实际上是在问琼恩——不,准确地说,也不仅仅是询问,更多还带有试探和警告的意味吧。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不着痕迹地向琼恩暗示着甚麽。 想到这里,琼恩登时感觉脑袋隐隐做疼。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甚麽事令他最为恐惧,那麽「和珊嘉产生隔阂」,绝对名列其中。感情这种东西,精致而脆弱,就像瓷器,必须要仔细呵护,一旦出现裂痕,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法修复,终究也不能真正恢复原状。珊嘉疑云重重的来历,和昔日阴魂城王后阿拉莎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琼恩最大的心病,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希望将所有出乎意料的干扰隔绝在外,希望一切都还维持原状,像过去十五年那样照常运行——然而现在看来,这似乎已经不可能做到。 甚至,已经开始产生隐患了。 「谈谈吧。」莎珞克突然说。 「嗯?」琼恩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谈谈吧,」魅魔重复,「你和珊嘉姐姐。」 琼恩皱眉,「你甚麽意思?」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甚麽隐秘,也不知道你一直想隐瞒的是甚麽,」莎珞克说,「你想必是认为:自己可以独力解决问题,珊嘉姐姐只要在旁边静静呆着,等待你把一切麻烦都处理好就行了。但事实证明这是错的。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应该考虑改变做法,和珊嘉姐姐谈谈。」 琼恩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该怎麽说。」 「这不重要。」 「唔?」 「我说,这不重要,」莎珞克转到琼恩身前,半跪着,认真地看着他,「在珊嘉姐姐心里,有一个最大的心结,你知道是甚麽吗?」 「请教。」 「是你正在渐渐地把她推开,拒绝她进入你的世界。」 「哪有——」 琼恩刚要反驳,便被莎珞克举手打断了,「当你遇到难题的时候,你会选择去和艾弥薇商议呢,还是会想到珊嘉姐姐呢?当你遇到强敌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想到艾弥薇呢,还是珊嘉姐姐呢?」 「这压根是两码事,」琼恩皱眉,「珊嘉不擅长这些嘛。」 「是啊,但是你所遇到的,不总是这些吗?」莎珞克说,「所以对於珊嘉姐姐而言,她总是帮不上任何忙,甚麽都做不了,只能做个旁观的局外人,渐渐地离你越来越远——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难道不是吗?」 琼恩沉默。 「珊嘉姐姐之所以这样拼命地学习魔法,磨练剑术,所为何来呢?难道是她真的痴迷此道吗,只怕不见得,」莎珞克继续说,「她唯一的目的,其实只是很单纯地希望『能够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吧,就像艾弥薇那样。而你,似乎始终就没明白这一点呢。」 「我知道的——」 「知道不等於明白,」莎珞克再次打断,「而且事实上,自从见到艾弥薇之後,你就相对冷落了珊嘉姐姐——无论有多少理由,但这是事实,不是吗?」 琼恩闭着嘴,不说话,过了半晌他再度开口。「那依你之见呢?」 「去和她谈谈。」莎珞克说。 「谈谈?」琼恩皱眉。 「对,谈谈,」莎珞克说,「以甚麽方式谈丶谈甚麽内容,这些其实压根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个行为本身。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吧。」 琼恩沉吟半晌,忽然自失一笑,「确实,」他叹了口气,「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居然一直没能真正明白,实在是……」 「身在局中,易为所惑,也是很正常的。」莎珞克安慰。 「或许吧,」琼恩说,伸手撩起她耳边垂下的几缕长发,抚摸女孩娇艳的脸颊,「不管怎麽说,你提醒了我,所以我应该给你点奖励才对。」 「奖励?」莎珞克反问,「主人打算奖励我甚麽呢?」 「你想要甚麽?」琼恩徵求意见。 「无论我想要甚麽,你都会给我吗?」 琼恩略一踌躇,「尽量。」他说。 听到琼恩的许诺,魅魔红宝石般美丽的双眼像猫一样眯缝起来,嘴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缕笑意,似欢愉,又似嘲讽:「可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只怕给不了呢。」 「说说看。」琼恩有几分好奇,想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甚麽。 短暂地犹豫了几秒钟,莎珞克最终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她说,「无聊的妄想,早点丢掉比较好。」 无聊的妄想吗? 琼恩沉吟着,似乎隐约明白了点甚麽,欲待再说,莎珞克却已经主动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主人,你不是让我观察奥嘉莱斯女士吗?」 「嗯,有甚麽发现?」 「第一: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教授珊嘉姐姐魔法的过程中,共演示法术两百七十四次,全部都是从那本《命运长夜》释放出来的,没有任何一次例外。」 「唔。」 琼恩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莎珞克说的这点,他其实早就察觉,在心里也已经反复推敲过很多次。自从认识以来,奥嘉莱斯从未真正自己施法过,所有的法术都是从那本预言书中发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因为无论是卷轴也好,魔杖也好,或者其他魔法物品,通过这些「储魔物品」来施法,优点自然是快捷方便,但在精确度丶控制力等方面就远远比不得亲自动手了,通常情况下力量也会大打折扣。所以对於巫师而言,只会把它们作为补充备用,不可能倚为主力的。就像凛有七八支火球魔杖,里面储存了几百发火球术,但这种魔杖里轰出的火球,四五发叠加起来,效果也未必能抵得上她自己打出的一发,清理杂兵时自然有用,真正碰上厉害角色就不行了。 当然,奥嘉莱斯是昔日耐瑟帝国晚期的大奥术师,据说与奥沃力量相当,在她的眼中看来,琼恩等人或许也确实就是「杂兵」级别,不值得认真出手,用预言书足以打发——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猜测。但前晚她和欣布发生冲突时,仍然始终坚持只用预言书释放法术,致使自己在战斗中处於明显的下风,这就似乎无法再用「自负」丶「傲慢」之类来解释了。 「难道真如我猜测的那样,她其实已经失去了施法能力?」 这个大胆的设想像飞鸟般在琼恩的脑海中盘旋不去,越来越低,越来越清晰,彷佛触手可及,然而终究无法确证。从现有迹象上来看,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小,但反过来说,仅凭猜测就判断一位大奥术师丧失了施法能力,又未免太失之草率。 「我觉得:即便她没有失去施法能力,至少也是受到了某种很严厉的限制,轻易不能动用,」莎珞克轻声说,「或许是在转化幽灵时发生了某种意外,也未可知?」 琼恩点点头,对莎珞克的说法表示谨慎的赞同。「对了,」他想起一件事,「她那把金色的巨剑是甚麽来历,知道麽?」 前晚那场冲突中,奥嘉莱斯一直处於劣势,直到最後关头她突然拿出了一柄金光灿烂的巨剑,登时将局势扭转。原本步步进逼,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欣布立刻转攻为守,而且明显看得出她对那柄黄金巨剑颇有忌惮之意,甚至隐约有几分畏惧,其威能也可想而知,很有可能是奥嘉莱斯压箱底的杀手鐧之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琼恩对此自然是要尽可能弄清楚的。 「不知道,」莎珞克摇头,「她之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也没提过半个字,我怕她起疑,不敢多问。」 「算了,再说吧,」琼恩说,「你前面说了第一,那第二呢?」 「第二,她通过《命运长夜》所释放的法术,一共是六十二种。其中二十九道是防护术,十道是变化术,十七道是幻术和附魔术,两道塑能术,剩下四道性质难以判断。直接的攻击破坏型法术,所占比例极少,寥寥无几。」 「她教珊嘉的也只是这些?」琼恩奇怪,「那道陨星术呢?」 「她在教珊嘉姐姐陨星术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做任何示范,纯粹是理论指导,」莎珞克说,「甚至连理论指导都算不上,只是在一些关键点上有所提示,全靠珊嘉姐姐自己领悟……我想,奥嘉莱斯自己,很可能并不会这道法术。」 琼恩沉思片刻,「还有第三吗?」他问。 「第三,她的《命运长夜》不仅仅是魔法书,还有炼金工坊的功能,」莎珞克伸手往腰後一摸,拿出了一件折叠成整整齐齐方块的灰色皮甲,「你看这个。」 「这是甚麽东西……咦,不就是你那件皮甲麽?」 「是啊。」 莎珞克自深渊带回物质界的装备中,价值最高的应该就是这件皮甲,无尽深渊第三百四十八层领主塔芬所造,以巴洛炎魔丶判魂魔和巴布魔的皮革混合制成,坚固结实,而且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削弱魔法,只是必须定期以精血喂饲,否则就会逐渐破败。莎珞克对它倒是非常珍爱,可惜先是在阿斯卡特拉伏击苏伦牧师时,正面承受了一击圣言,皮甲被烧坏了不少;後来又和光头牧师卡斯图激战,皮甲彻底毁损。琼恩曾经考虑过帮她修复,试了几次,发现这种邪魔制品原理与物质界的炼金术颇有差异,又缺乏材料,於是放弃了。而此时摆在琼恩面前的,却分明是一副完好无损的皮甲,所有残破之处都已经修复,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瑕疵。只是皮甲的颜色有些变化,以前是青蓝色的,光泽幽幽,彷佛邪炎,现在则黯淡了许多。琼恩伸手抚摸,指尖触及皮甲的表面,隐隐有些冰寒之意,但并不清晰。 「怎麽修好的?」他问。 「你不是说修不好麽,我就拿去找奥嘉莱斯试试运气,」莎珞克说,「估计是看在珊嘉姐姐的面子上,她答应了。然後她把《命运长夜》展开,变成了一道浅绿色的传送门,带着珊嘉姐姐走进去,让我留在外面守卫。大概两个小时之後,她们出来了,拿着修复完好的皮甲。事後我向珊嘉姐姐打听,她说她跟随奥嘉莱斯走进传送门後,便置身於一个庞大的半位面里,里面有一座华丽无比的炼金工坊。奥嘉莱斯带她走进那座炼金工坊,指导她运用其中的各宗魔法装置和奇异机械,完成了这件皮甲的修复工作。」 《命运长夜》有炼金工坊的功能,琼恩对这点倒并不意外,因为奥沃早就告诉过他。但能够让珊嘉这样的初学者,经过几次尝试,仅仅两个小时就将莎珞克这件已经严重破损的皮甲修复完全,即便有奥嘉莱斯在旁边指点的缘故,依然说明这座炼金工坊的功能之强,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材料呢?」琼恩问。莎珞克的皮甲原本已经破损得非常严重,大块大块的面积被圣光灼烧成灰,它是以邪魔——主要是炎魔——的皮肤制成,这种原料在深渊都很难得,在物质界更是极罕见,琼恩又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所以束手无策。奥嘉莱斯的指点再高明,炼金工坊的功能再强大,总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凭空造物,珊嘉是拿甚麽来做修复材料的呢? 「珊嘉姐姐说,奥嘉莱斯从仓库里找出一块餐桌大小的成年红龙皮给她做修复材料。因为一开始不熟练,失败了几次,大半都浪费了,剩下的正好。」 ……太奢侈了吧。 龙皮是顶级的炼金材料,最适合用来制造各种魔法防具,随着年龄的增长,价值也相应递增。一块餐桌大小的成年红龙皮,在市场上大约能卖到三千到五千金币的天价,而且往往是有价无市。奥嘉莱斯居然拿来给珊嘉这个初学者练手,随意浪费,除了「奢侈」,琼恩实在已经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有个好老师真幸福。」他感叹。 「你的老师也不差吧。」莎珞克提醒。 「是不差,可惜是个胖宅,」琼恩说,「这个本质决定了他一遇到强势的女王——比如奥嘉莱斯这种——就会立刻倒戈投降,实在不能指望啊。」 「可是你原本要指望他甚麽呢?」莎珞克反问,「难道要他帮你干掉奥嘉莱斯?」 「那倒不至於,只是要她别干涉我的私生活就好,」琼恩怏怏不快地低声说,「讨厌的老巫婆!」 莎珞克格格笑起来,她自然明白琼恩所指,奥嘉莱斯赶走莫妮卡姐妹的事情,让他一直耿耿於怀呢。「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主人。」 「甚麽事?」 「她之所以能干涉你的私生活,主要是因为她和珊嘉的亲密关系,并非因为她是曾经的大奥术师,也并非因为她拥有多麽强的力量吧,」莎珞克说,「所以我不明白,你关注这些又有甚麽意义?即便她真的已经丧失了施法能力,仅凭那本预言书,我觉得你依然不是她的对手——那本书里储存的法术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明显能自动恢复。退一步说,即便你能够打败她,那又怎麽样呢?这种家庭内部矛盾,根本就不是用暴力可以解决的吧。」 琼恩摇摇头,「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 「请指教。」 「暴力当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琼恩说,「但暴力确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 暴力从来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诚如莎珞克所言,奥嘉莱斯和琼恩的矛盾,是关心女儿的岳母与想开後宫的女婿之间的矛盾,属於人民内部矛盾,而非敌我矛盾,既没尖锐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也上升不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所以不可能单纯用暴力来解决。但这并不是说,暴力在这件事情上就毫无意义,因为世界上的任何道理,归根究底都还是要以武力做後盾的。事实上,奥嘉莱斯赶走双子姐妹,固然用的是温和手段,以救琼恩为条件做要挟,让她们同意离开,但能让琼恩事後默认,那就和双方的力量对比有关了。否则的话,琼恩又不是甚麽正人君子,虽然平时还算守信,但当真逼急了,耍赖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要尽快变得更强才行啊。 只是这个世界比较讨厌,无论是武技还是魔法,都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提升,捷径并不多,而且往往都条件严苛,代价高昂,想多吃地瓜就能涨碎魔力球是办不到的。琼恩自小便被特别关注,进的是最好的巫师学校,接受的是第一流魔法学教育,又有以耗费生命力换取精力的作弊方法,更几次融合神力,进步速度在同龄人中已经是出类拔萃,但要想达到奥嘉莱斯的程度,还是遥遥无期。即便当真如自己和莎珞克所料想的那样,奥嘉莱斯在转化幽灵时发生某种意外,失去了施法能力,但只要那本彷佛储藏了无穷无尽法术和宝物的《命运长夜》在手,依然还是能稳稳压制琼恩。 找机会把那本书偷过来?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即逝,琼恩随即暗骂自己愚蠢。且不说盗窃的难度,即便成功又如何?《命运长夜》是奥嘉莱斯的魂器,是她能够存在於此界的凭依,神识相联,类似於所谓的「本命法宝」,只有她自己,或者珊嘉这样得到她许可的人才能使用,自己拿着就是废物,反而要防备她随时冒出来——除非把它毁掉。但根据魔法学常识,魂器一毁,寄托於其上的幽灵随之消亡,琼恩如果真敢下这种死手,珊嘉那关就过不去……唔,如果瞒着她偷偷进行呢,成算能有几分? 正自沉思,突然感觉下身一凉。他低头看去,发现莎珞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他的腰带,拉开裤头,将软绵绵的肉茎释放出来,暴露在初春夜晚的冰冷空气中。觉察到琼恩的目光,她仰起脸,冲男人甜甜地娇媚一笑,然後伸手握着棒身,轻启朱唇,吐出香舌在杵尖上舔来舔去。 「喂,你——唔……」 彷佛为了故意打断琼恩说话,莎珞克突然张开小嘴,将肉茎含入,开始快速地为他口交。她并未施展太多的花样技巧,仅仅只是前後移动着头,不断地吞入丶吐出丶再吞入丶再吐出,一遍遍重复着这看似简单而机械的动作,但每次都比前一次吞入得要更深一点点,同时双手托着男人的两颗肉丸,十指灵巧地抚摸揉捏。琼恩发出满足的叹息,舒适地靠坐在椅中,双手枕在脑後,欣赏着美貌的魅魔少女温顺地跪在自己胯下,专心致志做唇舌侍奉的诱人媚态。在这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下,他的肉茎迅速膨胀,变得坚硬如铁,又粗又长,表面青筋涨起,盘曲浮凸,看起来颇为狰狞,杀气腾腾。 「唔丶唔。」 魅魔卖力吞吐着,口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淫靡。琼恩的肉茎非常粗壮,据莎珞克评价说堪与兽人比拟,相对而言长度倒不算如何惊人,莎珞克一点一点地吞咽着,让它在自己的口腔中逐渐深入,大约吞到三分之二的位置时,她感觉到坚硬滚烫的杵尖抵住了咽喉。此时肉茎已经将魅魔的小嘴塞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隙,舌头无法灵活游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主人,它太大了,」她吐出肉茎,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的小女奴根本吃不下。」 「胡说!」认识这麽久,琼恩自然不会被她的装模作样所欺骗,「你这种荡妇,不是最喜欢大家伙吗,」彷佛是惩罚,粗壮的肉茎在魅魔脸颊上来回拍打了几下,发出「啪啪」的清脆声音,「快含着,」他命令,「全部吃进去,一点不许留在外面。」 「哦。」 魅魔少女委屈地撅起小嘴,眼神哀怨地看着琼恩,彷佛在恳求他收回成命,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於是又格格笑了起来。「遵命,主人。」她媚声说,张口将肉茎含入。 和上次一样,当肉茎进入到三分之二左右时,口腔的容纳度到了极限,坚硬的杵尖重重抵在柔软的咽喉上,那种滚烫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呕吐。幸好,魅魔少女的口交经验足够丰富,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她暂时停止动作,缓缓地调匀呼吸,放松喉管,同时调整脖颈的角度,尽可能让男人的大家伙能够顺畅地进入。 「呼!」 琼恩双手按在魅魔脑後,慢慢向前挺腰,直到整个肉茎完全消失在少女红艳艳的嘴唇里,龟头部分挤开喉头软肉,被颤栗的喉管紧紧包裹着,每个部位都享受到无微不至的按摩,舒服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停顿了片刻,享受深喉的美妙滋味,然後开始快速抽插起来,彷佛把女孩的漂亮小嘴当做蜜穴,每次都深入到底,毫不怜香惜玉。莎珞克抱着男人的腰,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暴虐,她娇嫩的喉管因为巨大异物不断入侵而痉挛抽搐,下意识地做着吞咽动作,这更增强了男性的快感。大约过了十分钟,随着一声满足的低吼,琼恩终於在她的温暖小嘴里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滚烫浊白的精液灌满了整个口腔。 「吞下去。」琼恩命令。 莎珞克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分几次将精液完全咽下,然後轻轻握着肉茎,吐出粉色的香舌替他做清洁工作。「好吃麽?」琼恩关心地问,「味道如何?」 「不好吃,」魅魔说,「有点苦,涩涩的。」 「奇怪,我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过,说在魅魔的味觉里,男性精液是香甜的。」 「嗯,但我并不是真正的魅魔呀。」 莎珞克一边回答,一边将琼恩的肉茎舔得乾乾净净,然後乖巧地含着它,让它在自己温暖的口腔中休息。因为刚射完精,肉茎处於半软化状态,体积并不大,能够比较轻易地完全「吃」进去。 「今天怎麽这麽主动?」琼恩随口问。 「因为这是任务嘛。」 「任务?」琼恩莫名其妙,「我没下达这种任务吧。」 「不是你,是珊嘉姐姐的最高指示啦,」莎珞克一本正经地说,「昨天晚上,我们睡前聊天的时候,提到怎麽对付你这只大色狼。珊嘉姐姐说,应该定期把你榨乾,这样就没有精力去勾三搭四了。」 「这主意真不错,」琼恩称赞,「不过由谁来执行呢?」 「自然只能是我了,」莎珞克说,「如果是珊嘉姐姐的话,只怕还没等把你榨乾,自己就先一败涂地了吧。」 琼恩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错了。」他说。 「错在哪里?」 「很简单,」琼恩说,「你太自负了。榨乾我这种艰巨任务,珊嘉姐姐自然不行,但你也是做不到的。」 莎珞克格格一笑,「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技术吗,主人?」 「不不,只是自信而已。」 「既然如此,」魅魔少女媚眼如丝地看着男人,「那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自信吧。」 说话之间,肉茎已经恢复了元气,在她口中坚挺勃起,彷佛巨龙。莎珞克将它吐出,用舌尖舔了舔马眼,彷佛是宣战的信号。接下来,她便开始了新一轮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第六十四节 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的意识从沉睡中缓缓苏醒,耳畔传来尖锐凄厉的呼啸风声,让他不由得心生迷惑,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睁开眼睛,发现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甚麽都看不见,寒风迎面刮来,力道猛烈,让他脚下都有些站立不稳的感觉。琼恩深吸口气,定住心神,也不动弹,迅速将恒定的黑暗视觉开启到极致,然後开始打量四周。 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处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宽不足容两人并行,右侧是嶙峋矗立的石壁,左侧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只消一步踏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仰面望去,夜空沉沉如墨,既无月色,也无半点星光。脚下山道蜿蜒如长蛇,静静地向前方延伸,看不到尽头。他慢慢侧移半步,往身後看去,却望不见半点来时的道路,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影影绰绰闪动,彷佛潜伏着无数妖魔怪兽,却又甚麽都看不分明。但琼恩清楚地知道,那是归途。 「噗!」 突然之间,一点碧幽幽的火焰在眼前大约两尺处的空气中绽放开来,半明半灭地跳跃着,像是在向他致意,几秒钟之後,它打着旋,彷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晃悠悠地向前飞去。琼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斗篷裹紧,跟上它。幽火飞得很慢,琼恩也走得并不快,借着微弱照明,他的步伐敏捷而沉稳,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节奏。周遭仍旧是寂静无比,除了听见狂风凛凛呼啸,以及软底皮靴踩在砂岩地面上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大约十分钟,或许更久一些,幽火突然消失了,四周再度陷入黑暗。琼恩静静站了一会,让眼睛重新适应,他看见了一处空旷而平坦的荒地,杂乱长满了及膝高的野草。在草丛的中央,有座灰色的圆形小木屋,开着一扇窗户,有光亮从中发出,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虽然不甚清晰,但大致轮廓依稀可辨,身段窈窕,曲线玲珑,应该是位女子。 他慢慢走近,举手叩门。指节敲击在古旧的厚木板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随风即逝。 「请进。」一个低沉柔美的女声说。 琼恩推门走入,看见了声音的主人,如他所料,是刚刚获得新一届「星之花」头衔的盲眼美人,莎琳娜小姐。她已经换了装束,不再是参加比赛时的那身宽大长袍,而是一袭无袖的黑色长裙,长长的黑发整齐地盘在脑後,露出耳垂上的两枚珍珠小坠。长裙的领口开得很低,一条湖蓝色宝石项链自脖颈中垂下,埋在雪白如凝脂的深深乳沟中,双手则戴着一副紫色蕾丝长筒手套,越发映衬得肌肤娇嫩白皙。裙摆之下,是一双闪闪发光的水晶高跟鞋。正常情况下,这身端庄华丽的打扮应该去参加宫廷宴会,但此时此刻,她正站在简陋的小木屋中,扶着旁边的椅背,盈盈微笑着,迎接客人的到来。 琼恩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微微欠身,提起裙角向琼恩行礼,仪态优雅,完美到无可挑剔,却隐隐透出几分傲慢自矜的味道。「幸会,兰尼斯特先生,」她轻启朱唇,柔声说,「我是莎琳娜,您能应邀前来,我深感荣幸。」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琼恩问,盯着莎琳娜的脸,观察她的表情,「而且,你能看见我?」 他问得直截了当,毫不客气。莎琳娜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悦,但这表情一闪即逝,「我眼睛虽盲,但心中灿烂光明,」她微微而笑,「神与我同在,为我指引方向。」 「那可真令人惊讶,」琼恩冷笑了声,「据我所知,提尔的视力似乎也并不好吧。」 莎琳娜格格笑起来,「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她说,「然而您似乎有所误解,我并非残神的信徒——事实上,我曾经是,但已经抛弃他的虚伪教义很久了。现在我所侍奉的,是梦华女士。」 「梦华女士?」 莎琳娜早已放弃对提尔的信仰,对此琼恩并不奇怪,或者说早在意料之中。但对於她刚才所说的这位「梦华女士」是谁,他就完全莫名其妙了。不过费伦大陆神明众多,数以百计,每位神明往往又有好几个尊称别号,多的甚至十几个几十个也不足为奇,琼恩在神明与宗教学方面的造诣本来就差劲,搞不清楚也属正常。 「那麽,」他索性直接切入正题,「您邀请我前来此处,有何贵干呢?」 盲眼女子点点头,「确实有件事,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可否坐下说话,我想这大约需要耽误您一点时间。」 琼恩在茶几边的一张椅子中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不过是几件普通桌椅,做工尚算精致,但色泽暗淡,边角也有破损,明显都已经颇有年头了。在靠窗的方桌上,放着一只长颈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淡紫色的丁香花,是整个房中除她本人之外,唯一有几分亮丽色彩的东西。在角落里有扇半掩着的侧门,引起了琼恩的格外注意,他能看出那是一座传送门,但到底通往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奥术视觉中,上百个黑色丶紫色和暗金色的魔法符文错乱排列,其中居然超过一半是他完全不认识的,这可实在有些诡异。毕竟他主修的是变化系,传送魔法正是他的专业领域之一。 莎琳娜在他对面坐下,一只隐形仆役从阴影中飘出来,端上两只高脚酒杯,分别摆在主客面前。「荒山寒舍,也没来得及准备甚麽,」盲眼女子彬彬有礼说,「只能以此待客,简陋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琼恩低头看着杯中的液体,浅蓝色,非常清澈,温度明显很低,却有细小的气泡不断从底部涌起丶上升,彷佛有火焰在杯底一直加热似的,但又看不见任何蒸汽。淡淡的芳香从液体中发出,有些像兰花,又有几分薄荷的味道,自鼻中直冲入脑,让人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原本有些疲乏的意识彷佛都刹那间清醒了许多。他略一沉吟,已经知道了这是甚麽东西。 月蓝茶。 月蓝茶是种以月蓝花含苞待放时的根茎为主料,配上八种辅材,用复杂的工艺处理後,研磨成粉冲泡的饮料。它能够提神醒脑,振奋精神,但最重要的作用是长期饮用的话,能够有效地提升人对魔网的感应能力,可想而知它对巫师——尤其是那些资质不足的巫师——具有何等的价值。倘若不是因为一个致命缺陷的话,它恐怕早就成为全世界巫师的随身必备饮料了。 琼恩将酒杯稍稍推远了一点,这个动作显然让莎琳娜有些奇怪,「怎麽了,兰尼斯特先生?」她问,「你似乎不太喜欢它?」 「是的。」 「为甚麽呢?」 「你很喜欢它?」琼恩不答,反问她。 「当然,」莎琳娜笑着回答,「它是神赐予我的宝物,帮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它让我远离悲伤和痛苦,不再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它让我学会魔法,掌握力量,让我获得了新生。我有甚麽理由不喜欢它呢?」 「你经常喝它?」 「嗯,早中晚各一杯,偶尔再加一杯,例如现在,」她笑盈盈地举杯,轻轻抿了一口,「尝尝看,味道不错的,我特别在里面放了点糖。」 琼恩看着她,发现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你饮用它多久了?」 「多久……让我想想,嗯,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莎琳娜左手托腮,右手举着酒杯,沉思着,「好像,有将近十年了吧。」 「令人难以置信。」琼恩说。 她怔了怔,「您说甚麽?」 「首先,月蓝茶粉的价格,在市场上相当於其五十倍重量的黄金。而冲制这样一杯茶,需要大约六到八克茶粉,」琼恩冷冷地说,「十年时间,每日至少三杯——能够维持这种饮用标准的,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嫌有所不足,而你看起来并没有那麽富有;其次,月蓝花只在至高森林的中心地带生长,那里是精灵的地盘,能够流出到人类市场的数量极其稀少,而且基本被垄断,一直都是有价无市;最後,」他盯着眼前的女子,「长期地丶持续不断地饮用月蓝茶,会给人造成一些非常明显的,难以修饰和恢复的……变化,而在你身上,我完全没有看到。」 红晕泛上莎琳娜的脸颊,这并非羞涩,而是愠怒。「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甚麽,兰尼斯特先生,」她握着酒杯的右手下意识地捏紧, 「但你需要明白的是:它并不是我从甚麽市场上买来的,所以它的价格和产量,统统都与我毫无关系。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所谓的『明显变化』是指甚麽?如果你的意思是它会给我造成甚麽不利影响,那显然你所知有误。它是神的恩赐,是……是不容亵渎的!」 「如果不是从市场上购买,那你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我已经说了呀,它是神的恩赐,你还要我重复几遍!」她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胸膛难以抑制地不断起伏,「我向神祈祷,奉献我全部的虔诚和信仰,神回应我的呼唤,将它赐予我,让我摆脱梦魇,重塑人生——难道你听不明白吗?」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月蓝茶,是你的神明直接放在你面前的?」 「当然。」 「她真慷慨。」 「当然!」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甚麽意思?」 琼恩笑了笑,「好吧,莎琳娜小姐,」他说,「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让我们都先冷静一会,然後进入正题吧。」 盲眼女子气恼地看着他,但很快便平静下来。「您说得对,我失礼了,」她再次欠身致意,「那麽,进入正题吧。我冒昧邀请您深夜来此,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我不记得我有乐於助人的名声,」琼恩说,「不过既然是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向我提出,那麽我会加以考虑的——是甚麽事呢?」 「我想请您帮助我,救出我的神明。」 「救出你的神明?」琼恩愕然,他这次是当真有些惊讶了。 「正是,兰尼斯特先生,」莎琳娜说,挥手让隐形仆役为琼恩换上一杯咖啡,「说来话长,请容我详细解释。」 「我在听。」 根据莎琳娜的说法,「梦华女士」是一位远古真神,诞生於宇宙原初的混沌之中,是公正与真理的化身,不过由於过分低调的关系,她极少在凡间现身,故此声名不彰,教会规模也非常小,人数不多,而且隐秘。三百年前,梦华女士降临凡间,却被提尔教会所囚禁,就封印在塔瑟谷的神殿之中。 「如您所知,很久以前,我和我……父亲,」她不由自主地顿了顿,「都是残神的信徒。後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猜您已经有所耳闻,所以我在此不再赘述。总之,他不幸去世,我也深受创伤,这让我认识到过去的信仰是何等错误,那些我所学习的丶从小念诵的,甚至一度真心相信的那些教义是多麽的愚蠢和荒谬。我很迷茫,也很痛苦,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就在此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女士在冥冥中的神谕,她向我展示了真理所在,让我重新看见光明,再次拥有前进的目标,」她在胸前快速划了一个符号,「赞美梦华女士。」 莎琳娜原本是提尔教会的见习牧师(诵律者),成为「女士」的信徒後,在其指点下开始研习奥术,借助月蓝茶的帮助成为了一名巫师。她一直试图将「女士」从囚禁中救出,但始终未能成功。当然,她的努力也不是全无成效,至少在过去的十年中,她通过各种方式秘密调查和不断尝试,已经获得了不少有用的相关信息,其中甚至包括「封印」的各项具体资料。但限於能力不足,无法将其破解或毁坏。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她再次听到女士的神谕。 「女士告诉我:有一位名为琼恩·兰尼斯特——也即是您——的巫师将会在近日造访塔瑟谷,」莎琳娜轻声说,「女士说:您拥有非常高明的魔法造诣,是破除封印的不二人选。这就是我知道您的名字,并邀请您来此的缘故。」 「能够被这样看重,我受宠若惊,」琼恩淡淡地说,「顺便说句,我可否了解一下女士的教义是甚麽。」 「女士的教义博大精深,难以用三言两语来描述。勉强简要概括的话:公正源自於对等交换,复仇是古老和神圣的法则,」莎琳娜沉声说,「如有所损,必有所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怨报怨,以血还血——这就是女士的教诲。」 「……」 琼恩沉默了片刻,「我大致明白了,」他说,「但是有些细节上的小问题,我想做进一步确认。」 「请讲。」 「你确定你的那位女士被囚禁於此地?」 「当然。」 「提尔教会为何要这麽做呢?」 「这还需要问吗?」莎琳娜回答,「残神在凡间所大肆宣扬的是伪论,是谬误,他当然害怕真理的声音,更不想让我们听到,所以他用卑劣的手段囚禁了女士——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那麽提尔为何不直接摧毁你的那位女士呢?」 莎琳娜明显一怔,「这……我想或许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 「真理不是伪论可以抹杀的。」 「如果伪论可以囚禁真理,那麽有甚麽理由认为他不能杀死她呢?」琼恩轻笑,「这似乎在情理上说不通啊。」 「女士是一位神明,神明是不朽的。」 「然而据我所知,历史上陨落的神明并不在少数。」 「女士乃是真神,并非那些伪神可以比拟!」 「或许,」琼恩不想和她争论,「她已经被囚禁了很久对吧。」 「大约近三百年。」 「那确实是很久了。她的教会依然存在?」 「当然……我想是的。」 「所以你见过你的教友?」 「没有。」 「那可真奇怪。」 「您是甚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教友当真存在的话,很难想像他们会在这三百年中毫无作为,更难想像他们会让你孤军奋战。」 「真理总是孤独的,我们并不追求人多势众,那没有意义。」 「大约吧,」琼恩说,「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站在人多的那一边。」 「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莎琳娜信心十足地回答,「只要女士脱困,她的神谕和福音将会无远弗届地响彻整个大陆,她的教会和神殿将会领导整个凡间,一切伪神的谬论都将烟消云散,全世界的人都将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听起来确实令人振奋,」琼恩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但我并非女士的信徒,至少此刻不是,在可预计的将来也没有改信的打算,所以我想直率地问一句:假设我帮助你救出那位『女士』,我将会得到甚麽呢?」 对於琼恩这个问题,莎琳娜显然早有心理准备,「女士是慷慨的,尤其是对於帮助过她的人,兰尼斯特先生,所以您无需为此担心,」她说,「如果您能帮助女士成功脱困,您将会得到一切您想得到的东西,名望丶权势丶财富丶美色——应有尽有。」 「坦白说,莎琳娜小姐,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像九层地狱的魔鬼。」 「……兰尼斯特先生,请注意措辞,我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渎神的言论!」 「玩笑而已,」琼恩摆摆手,「不过说正经的,小姐,我对你方才所许诺的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 「那麽您想要的是甚麽呢?」 「如果那位『女士』当真如你所言的那样洞察睿智,那麽她显然清楚我的愿望是甚麽,」琼恩说,「恕我冒昧,小姐,你向你的女士要求了甚麽呢?」 「我们没有资格向神明『要求』甚麽,先生,」莎琳娜有些不悦地说,「但正如我前面所说,女士是慷慨的。她许诺将会授予我与她同等的力量,让我有机会去寻求我的公正。」 授予与她同等的力量? 琼恩沉默了几分钟,点点头,站起身来,「感谢您的招待,时候不早,我想我该回去了。」 莎琳娜大吃一惊,「可是……您尚未提出您的愿望……」 「不需要,」琼恩说,「因为我不打算帮你的忙。」 「为甚麽?」 「不为甚麽。」 「可是女士说您会帮助我的——」 「那麽很显然,她说错了。」 琼恩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莎琳娜显然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形,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等等!兰尼斯特先生。」她喊着,追出门外,却发现琼恩早已消失不见。 第六十五节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皎洁的银色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卧室地板上,柔柔如水,越发显得周遭的静谧。挂着粉色纱帐的一张大床上,两位美丽少女正裹着毛毯,睡得香甜,在她们中间,一个黑影忽然动了一动,然後缓缓坐起,也不穿衣,赤裸着上半身,静静靠着床头,目光在黑暗中闪动着,彷佛在沉思。 和莎琳娜的整个会面过程,自然并非实地,而是在梦境中,但这并不代表其内容也是虚幻。作为巫师,琼恩很清楚这是「入梦术」,精通附魔术的巫师,可以在目标入睡後使用这道魔法,创造出虚拟的梦境,邀请对方前来相会。入梦术没有强制力,只是一个单纯的「要约」,受术者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既可以在一开始就直接拒绝进入梦境,也可以在梦境中随时离开,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或伤害,神智也是完全清醒的。简单地说,琼恩和莎琳娜方才确确实实是进行了一次会面,只不过其间借助了「梦」这个载体罢了。虽然他不确定为甚麽这个法术会对他有效——理论上,意志屏障应该会屏蔽掉它的。 除此之外,这个梦,蹊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违背情理。然而以琼恩看来,莎琳娜并未故意撒谎,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确实在策划着一场秘密行动,试图拯救她的梦华女士。当然,这位「女士」是否当真存在,是否纯属她的梦呓,琼恩尚不确定。 「要不要告诉艾弥薇呢?」他想,看了眼睡在身旁的金发少女。 莎琳娜的计划,无论其真实目的为何,所针对的都是本地的提尔教会。琼恩不是信徒,但因为梅菲斯的关系,总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情,提醒他们警惕预防,也是应当。但转念再想,自己无凭无据,仅仅一个梦,还真不太容易说得清楚,梅菲斯自然会相信自己,但提尔教会那边就不好说了;而且整个事情「阴谋」味道明显颇重,背後只怕牵涉甚广,当真详查起来,说不定给自己招惹无数额外的麻烦。 「干嘛呢?还不睡。」 琼恩正自沉思,旁边的少女似乎被惊醒了,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问。琼恩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没事,这就睡。」 他躺下身,从背後抱着金发少女,左手习惯性地按在她的胸口,将一只乳房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玩弄着。梅菲斯的乳房饱满坚挺,肌肤细腻如脂,手感极好,唯一的缺点是过於「精巧」了些,只堪盈盈一握,未免让琼恩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回头想想,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都那麽完美,能够拥有梅菲斯这样的女友,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运,还是不要太贪心吧。 至於有关莎琳娜的事情麽…… 「帮助盲眼的美丽女子,解放被封印三百年的远古神明……作为支线剧情,这未免太给力了点。虽然经验值和金币估计不少,但难度肯定也不低——算了算了,就当甚麽都不知道吧,懒得多惹麻烦。」 他自言自语地悄声嘀咕着,将纷乱的思绪完全抛之脑後,沉沉睡去。 琼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清晨,黎明的微光照在脸上,刺得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怀抱中的情人裸体温软如棉,甜甜的少女体香透入鼻中,沁人心脾。他恋恋不舍地在少女胸前揉弄着,感受它惊人的绵软和弹性,以及完全无法一手掌握的硕大……等等,硕大? 艾弥薇可绝对没有这麽大啊。 他努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被自己抱着的原来是凛,也不知道她半夜甚麽时候钻到自己怀里来了,此刻睡得正熟,梅菲斯却不在卧室里。看看沙漏,已经是八点多钟,琼恩小心翼翼地把凛从怀中推开,顺手塞给她一只抱枕做补偿,自己穿衣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房子里静悄悄的,琼恩快速洗漱完,穿过长廊,走下楼梯,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他走出门,发现梅菲斯正在庭院中,半跪在地上,温柔抚摸着银色独角兽脖颈上的鬃毛,替它拨去身上不知从哪里沾来的灰尘。「早,艾弥薇,」琼恩打了个招呼,「露丝雅回来了啊。」 「嗯。」 从地狱回物质界之前,曦天使将露丝雅赠送给梅菲斯,它是一只来自自然圣殿的天界独角兽,可以通过雕像召唤其投影出现在物质界。前日在蛇炎山,梅菲斯和凛遭遇萨玛斯特的部下邪龙侍者,以及被转化为龙巫妖的宝石龙冰虹,激战之中,露丝雅被一道连环闪电炸成粉碎。当然,因为是投影,所以并不会导致真正的「死亡」,只是要等一段时间,让它重新积蓄起足够的能量之後才能再次召唤。现在看来,它似乎恢复得还不错,皮毛油滑光亮,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半点曾经受伤的痕迹。 「早,琼恩,」梅菲斯拍拍独角兽的额头,站起身来,「凛还没醒麽。」 「没,还在睡懒觉呢。」 「让她睡吧,你昨夜可是把她折腾得够呛。」 「喂喂,这麽说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琼恩抗议,「要论起来,你也是帮凶啊。」 「哪有,我只是……唔,想让她尝试一下用後面做爱的感觉,只是试试看而已,谁让你那麽卖力了。」 「……好吧,都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少女格格笑着,「快去吃早餐吧,就在客厅,都快冷了。」 「唔。」 琼恩回到客厅坐下,拿起餐盘中的三明治咬了口,确实有点凉了,不过味道还不错,夹层牛肉松嫩多汁,麪包也烤得很脆,透着浓浓的奶香。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了杯牛奶,刚放下杯子,梅菲斯正好走进来。「你上午有安排麽?」她问。 「没有,甚麽事?」 「我现在要去神殿面见大主教,」她说,「你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吧。」 「我?」琼恩一怔,「他也点我的名了?」 「没有,不过我认为他会很乐意看到你的。」 「你认为?」 「我确信。」 「好吧,」琼恩耸耸肩,「不过我有言在先:他不准再打我——至少不准打脸。」 少女大笑起来。 梅菲斯将独角兽收回雕像中,两人步行前往神殿。初春的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度虽然还是不高,但微风中已经有了暖暖醉意,野外也开始被点点绿色侵染,看着让人心情舒畅。他们一路闲谈,走得不快,但因为路途不远,半个小时後也就到了。提尔教会有六大教区,塔瑟谷是谷地教区的总部所在,自卡缪尔女士率众在此建立神殿以来,已经有约九百年的历史。尽管如此,神殿的规模并不大,也远远称不上华丽壮美,反而因为年代久远,颜色灰扑扑的,从外面看就像是一片老居民区,毫不起眼。梅菲斯带着琼恩自正门进入,一路直行,作为「神选者」,她在教会中地位甚高,所有遇到的牧师和守卫都纷纷主动向她行礼,但尊敬之中却明显又透着一种隐隐的疏远和畏惧,梅菲斯显然已经习惯,也不在意,只是低声向琼恩介绍沿途的建筑。「秘祷室……最高仲裁院……唔,那是『鸟笼』。」 「鸟笼?」 「嗯,你看它的造型,不是很像个鸟笼麽,」少女微微笑着,语气中既是揶揄,又有几分明显的怀念意味,「那是我们的宿舍和训练所,在去迷斯卓诺之前,我在这里待了将近四年呢。」 「你们是指……」 「见习生,就是那些教会认为有希望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的人选,比如我,还有……」 「歌曦雅?」 「嗯。」 「四年里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嗯。这里规矩很严,全封闭式管理,非假日不准外出,我们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鸟笼,我们就是那笼中的小鸟。」 「看来我应该向教会提出抗议,」琼恩半开玩笑地说,「别人就算了,像你这样美丽的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太残忍了。」 「规矩就是规矩,没办法。」 「不不,规矩固然是规矩,但女孩子应该得到优待,」他一本正经,「至少,最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得到额外优待。」 少女含笑瞥了男友一眼,「我很高兴你有这种认识,」她说,「歌曦雅听到了一定会高兴的。」 「为甚麽?你觉得她是最漂亮的那个?」 「不是吗?」 「当然不是,」琼恩说,「你才是。」 「虽然不诚恳,不过听到你这麽说我还是很高兴。」 「哪有不诚恳,」琼恩抗议,「我是十二万分的真心诚意的!」 「是麽,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年长的姐姐型女性呢。」 「……」 梅菲斯笑着,带琼恩走到一座圆环形的三层建筑前,「到了。」她说。 相比起其他建筑,这里的守卫明显就要森严许多,不仅仅需要登记身份,重重审核,甚至还有安检。琼恩走过大门的时候,清楚感应到至少有五道侦测魔法扫描过自己的身体,如果有人想通过变形等伪装手段混入,或者暗中隐藏了甚麽武器的话,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据梅菲斯说,这还是因为有她在的缘故,否则琼恩如果是单身前来,守卫压根连门都不会让他进。而如果有人不从正门进入,试图飞檐走壁的话,那就不是侦测法术这麽客气,而是直接攻击了。 「怎麽搞得像军事重地似的,」琼恩低声抱怨,「有必要麽。」 「原本是没有这麽麻烦的,」梅菲斯解释,「六十八年前,一位巴尔的刺客潜入这里,谋杀了当时的大主教比利·布坎纳先生,以及两名高阶牧师,此後神殿就加强了防御……」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面前,打断了少女的话。 「恕我冒昧,梅菲斯小姐,将教会的内部机密泄露给外人,我觉得这种行为难称妥当。」 「多谢你的提醒,谢诺,」梅菲斯也板起脸,「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份资料早在十八年前解密,它早已不属於机密了。」 站在琼恩和梅菲斯面前的人大约三十馀岁,灰色头发,身材高而瘦削,脸色不太好,有些枯黄,穿着一件灰色皮甲,整个人显得很黯淡,但双目炯炯有神,锐利如刀,被他眼神注视,便有种彷佛被「切开」的错觉。琼恩见过他,前日在巫妖大长老家中,黑衣少女凯瑟琳突然现身,与梅菲斯激战一场,随後守卫赶来将其逼退,其中就有这位谢诺,弓术出神入化。据梅菲斯说是塔瑟谷的四位圣武士之一,还特别警告琼恩对其要避而远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可以让一让吗?」梅菲斯扬了扬眉,「大主教在等着我们。」 「我知道他在等你,」谢诺盯着琼恩,「但他呢?」 「他是我的朋友,已经在安全访客名单之内,如果你对此有怀疑,去向大主教确认好了,」梅菲斯说,「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两名圣武士对视了片刻,最後谢诺让步,移开身体。「你应该多加小心,」他对梅菲斯说,「总和某些家伙走得太近,对你没有甚麽好处。」 「我会记住你的忠告。」 梅菲斯握着琼恩的手,从谢诺身旁走过,转入一条楼梯。「他一向这样,」走出一段距离後,少女低声解释,「不是特别针对你,别在意。」 琼恩耸耸肩,「你们关系似乎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 「为甚麽?」琼恩问,「因为你的血脉?」 梅菲斯是邪神巴尔的女儿,而且是他复活的最大希望所在,因为这种缘故,她在提尔教会中很受排斥,即便有大主教的一力支持,现在又得到神明的认可,成为圣武士,但处境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这一路来守卫和牧师们的态度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所以琼恩首先就朝这方面猜测。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那是为甚麽呢?」 「也没甚麽,不过是彼此都看不顺眼罢了,」少女笑笑,「其实刚认识的时候还行。後来有段时间,我们几次合作执行任务,结果都还算成功,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我对他的很多想法丶理念和行事风格都完全无法认同,他看我估计也差不多吧,从那之後关系就越来越僵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又欺诈敌人,让他觉得你不守圣武士的规矩?」 少女笑起来,「你错了,」她说,「他可比我更不守规矩,公认的。」 「是吗?」 「是的,」少女确认,「比如有一次,我们得知了散塔林会的一个暗杀计划,可能导致数百甚至上千人丧生,於是进行调查,最後在欧杜林城发现了其中一个参与者,他是个间谍。我们在他家里抓住了他,还有他的家人。时间紧迫,我们需要他供出同谋,阻止这次暗杀,但他坚不吐实。琼恩,如果是你,你会怎麽做呢?」 「用附魔术控制他,让他招供。」 「真是典型的巫师思维,」少女白了他一眼,「但我们哪里会附魔术,临时也没法去找个巫师来。」 「和他做交易,饶他一命,换取情报。」 「试过了,被拒绝了。」 「那就严刑拷打他,逼他说。」 「刑讯逼供是违反圣武士准则的。」 「我知道,但我反正不在乎,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在乎吧,在那种特殊情况下。」 「对,」梅菲斯承认,「如果是乌瑟尔老师,他绝对不会同意刑讯;如果是希欧,他大概会犹豫很久,但最终还是会同意一试。不过当时在场的是我和谢诺,我不会犹豫,谢诺也不会。」 「那不是很好麽,还有甚麽问题。」 「问题就是那家伙非常顽固,无论我们怎麽折磨,差点都把他弄死了,他依然不肯开口。」 「这样啊,确实很麻烦,」琼恩想了想,「他的家人呢?是否知道点甚麽?」 「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当时也在我们手上,」少女说,「但我们确认他妻子对其真实的间谍身份毫不知情,对他的工作也一无所知。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是清白的。」 「他爱他的家人麽?」 「就我们所知,非常爱,尤其是他的女儿。」 「那麽,」琼恩欲言又止,「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是……」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说,「你想用他的妻女做威胁,逼迫他招供是吗?」 「嗯,」琼恩说,「我觉得这是条路,不妨一试。但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 少女侧了侧脸,「当时谢诺提出了这个主意,我也勉强赞同了。原本的计划只是恐吓他,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意,那个人知道我们的身份,认为我们不会做得太出格,还是不肯合作,於是……谢诺当着他的面,把他女儿的一根手指切了下来。」 「呃……」 「谢诺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合作,就把他女儿切成碎片。那家伙还在犹豫,於是谢诺砍掉了他女儿的右手,他最终屈服了,彻底招供,我们得到了情报,成功阻止了那次暗杀。」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总还是不错的,」琼恩安慰,「而且手断了也可以重新接上的。」 梅菲斯摇摇头,「接上断肢需要再生术,欧杜林当时没有这麽高阶的牧师,我和谢诺只能替她暂时止血,等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无法续接。」 「唔。」 琼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麽。「那麽,」他迟疑地问,「你觉得谢诺做错了是吗?」 「你觉得呢?」少女反问。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叹了口气。 「但你当时并没有阻止他。」琼恩指出。 「不是,当时谢诺在房间里审讯他,我在外面警戒,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形。但是坦白地说,我即便在场,也未必一定会阻止,我并不赞成谢诺的做法,但也不是完全反对……我的意思是说,有些时候你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不得不做某些事情,但我还是很难接受。但我更难接受的是:他把这种事情,这种选择,从来都是视为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为了正确的目的,他可以完全不择手段,即便是牺牲那些无辜者。我……我不喜欢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琼恩?」 琼恩握着她的手,「我明白。」 少女嫣然一笑,却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的,」她说,「有些事情,有些选择,没有经历过,没有亲自面临过,就不会真正明白的。」 琼恩并没有反驳,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算了,不提这些,」少女说,言谈之间,两人已经走上三楼,「大主教在等着我们呢。」 第六十六节 走进办公室,便看见弧形的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大主教的脑袋便埋首其中,努力工作。梅菲斯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他这才抬起头来,「唔,你来了,艾弥薇,还有琼恩,请坐,」他招呼了一声,「稍候片刻,我先看完这份文件。」 两人在会客区坐下,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孩端上两杯茶,然後悄悄退下。趁此机会,琼恩仔细打量着这件办公室,很宽敞,窗户也开得很大,光线不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全部的脚步声。家具陈设倒也没甚麽新奇之处,只是在大主教背後,有一座超级大书架,遮住了整面墙壁,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书籍和文件夹。在会客室的墙壁上,则用黑色粗体写着两行大字。 「愚蠢是最大的罪恶,聪明是至上的美德。」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落款还是甚麽的,字迹潦草,琼恩一时没看清楚,正待凑上前细看。那边大主教已经皱着眉头,将手上那份文件草草看完,刷刷签了几个字,丢到一旁,从椅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迷斯卓诺那边越来越麻烦了,」他抱怨着,「这帮精灵们不知道脑袋里在想甚麽。」 「我们会知道的,」梅菲斯说,「不需要太久。」 「希望吧。不过我这里总算还有个好消息,」大主教打开旁边的木柜,从中取出一个箱子,走过来递给梅菲斯,「昨天晚上扯皮了两个小时,杰尼那老顽固终於同意了。」 「他同意了?真难得。」 「是啊,我想是我的真诚和口才打动了他吧。」 「……我不这麽认为。」 梅菲斯笑着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双黑色女式长靴,式样挺普通,半新不旧,头部和鞋帮外侧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侧面自上而下缀着一排银白色圆形铆钉,一共九枚,此外别无其他装饰。材质却颇为奇怪,像是动物的皮革,却又泛着着金属般凛凛寒光,表面还似乎有些半透明的斑驳花纹,但看不分明。琼恩略一思忖,将双眼切换到奥术视觉,顿时吃了一惊。 长靴上闪烁的灵光,倘若单纯以亮度而论,其实并不是特别强烈刺眼,至少距离「神器」还有明显的差距,只能算是比较强力的魔法物品而已。琼恩如今眼界高了,神器都见过不少,这种程度的宝物,原本已经不足以让他动容。问题在於他所看见的灵光是多重复合的,而且明显分属不同的魔法学派,粗略分辨,共有九种——也即是说,这双长靴上恒定了九道不同类型的法术。 所谓魔法物品,其实也就是将法术附着恒定在某些物品之上的成果。根据琼恩在阴魂城所学习的炼金术原理,正常情况下,为了尽可能避免冲突,同一件物品上只应附着或恒定一种法术,不宜多重叠加。所以世界上各种魔法物品,大多数都是功能单一的。当然,原则归原则,例外的情形也有,而且也不少,比如炼金师的造诣足够高明,经验足够丰富,或者所拟叠加的魔法彼此属性契合或类似,又或者炼金材料足够优秀,又或者运气足够好,等等,都有可能实现复数叠加,让一件物品兼具多重魔法效果,耐瑟时代大奥术师发明的「耐瑟法术护罩」也有类似的作用。但就琼恩所知道的例子,至多也不过是五六重复合而已。像这样九道法术叠加恒定在同一件物品上,实在是太过惊人。 他待要细看,梅菲斯已经将长靴收了起来,合上箱子。大主教递过来一张纸,少女提笔签上自己名字,又还了回去。「好了,交接完成,」大主教将那张纸放进一份文件夹里,「以後弄丢了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您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说的笑话都很冷。」 「有吗?」 「有,」少女肯定地说,「幽默感下降是老化的表征啊,大主教,您要多加注意了。」 大主教哈哈笑了几声,在琼恩和梅菲斯对面坐下来。「我有变老吗,」他摸着自己的脸,「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感觉皱纹有所减少啊。」 「我想,那是因为您最近变胖了,脸变得圆滚滚,皱纹被撑开了,自然也就减少了。」 「……艾弥薇,你自从有了男朋友之後,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大主教假装抱怨着,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喜爱之意。他和梅菲斯的关系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近似父女,而非普通的上下级。两人谈了一会,琼恩在侧旁听,主要是大主教向梅菲斯交待此次去阴影谷的一些注意事项,包括很多不宜形诸文字,更不宜公开的东西。「总之,尽量小心,」他最後叮嘱,「事情能做则做,不能的话也不要勉强,更不要轻易涉险。我已经写了封信给大贤者,让他留心关照,刚才给你的那份名单上的人,如果确实情况紧急的话,也可以向他们求助。」 「嗯,我知道的。」 「对了,我昨天派人去蛇炎山检查冰虹的龙窟,发现了一些东西,或许你这次去阴影谷用得着,」大主教说,「待会你们回去的时候,直接去找妮娜取吧,我已经和她说过了。」 「好的。」 又闲谈了一会,一位牧师抱着一叠文件进来,显然是有事汇报,琼恩和梅菲斯便起身告辞。「听艾弥薇说,你还会在这里继续住一段时间吧,琼恩,」大主教问,「有空的话,不妨经常过来陪我聊聊天。」 琼恩点头答应,虽然他不怎麽热爱和人聊天,但讨好未来岳父显然是有必要的。大主教见他答应,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色的提尔圣徽递给他。「凭此进入,不会有人阻拦,」大主教说,「我通常下午四到五点之间比较空闲。」 「嗯。」 两人离开办公室,先去妮娜(她是大主教的秘书)那里取了冰虹的「遗物」,已经被整理打包好,也不知道里面是甚麽,准备回去再细看。梅菲斯签了交接确认单,跟妮娜打了个招呼,告辞出门。 「现在回去麽?」少女问。 「嗯?」 「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 「好啊。」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也不短了,但总是忙忙碌碌,能够这样在风和日丽的春光里悠闲散步的机会,确实还是挺难得的。左右无事,梅菲斯便带着男友参观整个教会。其间琼恩问起刚才大主教给她的那双长靴,「哦,那是圣卡缪尔女士留下的圣遗物,其名为『天堂之径』,」少女解释,「确实是同时恒定了九道法术,你没有看错。」 「了不起,」琼恩赞叹,「这简直是炼金术的奇迹。」 「材质可是上古黑龙的腹皮啊,」梅菲斯博学广识,对炼金术的原理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能够最大限度地复合叠加魔法。」 「原来如此。」 炼金术的成败,与材料好坏关系极大,而拥有天赋魔法能力的巨龙的皮革,无疑是最优秀的炼金材料之一。要论「兼容多重魔法效果」的属性,各种龙皮之中,以黑龙皮为第一,尤其是年龄在「上古」阶段的黑龙最好;而黑龙全身各处的皮革之中,又以腹部的皮素质最佳。当然,黑龙皮的质地相对比较柔软,坚固性在所有龙皮中是最差的,容易磨损,不耐刀剑,不像蓝龙皮,坚固程度能超过精金铠甲。但既然是用来做靴子,又不是盾牌,也就无所谓了。 但就算是黑龙皮,叠加恒定九道法术,也未免太作弊了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有空去问问大长老吧,」少女说,「据说他是参与炼制者之一,应该比较清楚。」 「算了,那个老骷髅我可不想再见到,」琼恩连连摇头,「话说卡缪尔女士的圣遗物只有这一件吗?」 「原本不止,不过现在只有这一件了。」 卡缪尔女士升上天界,她生前所使用的一套装备留在凡间,共有四件,被教会作为「圣遗物」保存,只有在圣武士受命出外,执行某些艰巨任务时才能申请借用。它们虽然都不是神器,但以实用性而论毫不逊色,威能非凡。可惜在其後数百年的征战中,两件圣物毁损,一件遗失,下落不明,只剩下这双「天堂之径」长靴硕果仅存,教会对其自然加倍珍视,轻易不肯动用。此次梅菲斯前往阴影谷,主要的任务是要制服冰虹,「天堂之径」原本就是卡缪尔女士在一次屠龙任务之前所特别制作,又经数百年圣力强化,兼具「灭龙」和「神圣」属性,正适合对付龙巫妖,大主教担心她的安危,便申请借用该物,一番扯皮後总算是成功了。 梅菲斯正说着,却发现琼恩似乎有些走神。「喂喂,」她用手肘撞了撞男友的腰,「你在看甚麽呢?」 「那座塔……是甚麽地方?」 「唔?」 梅菲斯顺着琼恩的眼光望去,看见不远处一座灰色的尖顶岩石高塔,孤零零地矗立在神殿区的西北角上。「那是封灵塔。」她说。 封灵塔? 琼恩心中一动,就想要过去看看,却被梅菲斯拉住了。「那是禁地,」她说,「不能进去的。」 「知道,我不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看。」 不知为何,琼恩总觉得那座高塔中彷佛有甚麽东西在吸引着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梅菲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再多说甚麽。走近了些,琼恩看得更加清楚。塔瑟谷的神殿建立於九百年前,那时候精灵王庭虽然已经迁至永聚岛,但迷斯卓诺尚未陷落,「大撤退」的诏令也还未发出,仍有大量精灵生活在谷地地区,和人类交往丶杂居甚至通婚。精灵的历史和寿命都远较人类悠久,在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也较高,在两族文化交流和碰撞中相对强势,谷地人类的建筑也深受其影响,精致丶优雅,注重细节修饰,多用木材而少用石料,当然这也有地理因素的缘故,谷地原本就是大陆上着名的木材产地。但这座塔却是纯花岗岩结构,而且风格凝重丶厚拙,与周围其他建筑都明显格格不入。 「封灵塔……它里面封印了甚麽东西吗?」琼恩问。 「据说里面封印了一个邪魔,」少女说,「不过具体情况我了解得也不多。」 「唔。」 琼恩不自觉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高塔。明亮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下来,照在塔顶的金属尖上,反射着冷冷的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恍惚之间,彷佛有个动人的女声在耳边萦绕回荡,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待要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不见。他沉吟着,忽然一副画面在意识中徐徐展开:青蓝色的虚空之中,悬浮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火发女子,她双目紧闭,彷佛沉睡,双手交叠按在腹部,背後张开透明的光翼,却既非天使那种羽翼,又非邪魔那种蝠翼,而是像蝴蝶般绚丽缤纷。一柄乌黑如墨的长剑自她的乳峰之间深深贯穿了进去,将她「钉」在这虚空之中。 她是谁? 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涌起,琼恩目光上移,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庞。便在此时,猛然身上震了震,画面顿时消失。他怔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发现刚才是梅菲斯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你怎麽了?」少女皱眉,「没事吧。」 「哦,没事,」不知为何,琼恩下意识地没说实话,「有点走神而已,大概昨晚太累了。」 「……」 少女心有疑惑,但也并没有再追问,「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她说。 「嗯。」 两人慢慢往回走,一路都没说话,气氛莫名地变得有些沉闷。出了神殿,琼恩终於忍不住,再次问起有关封灵塔的事情,这次他得到了更详细的回答。 「据传说:封灵塔里,封印着一位来自地狱的大魔鬼。」 第六十七节 在塔瑟谷的民间,一直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邪魔从下层界爬上凡间,来到了塔瑟谷,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妄图征服世界。它拥有令人战栗的恐怖力量,力气胜过巨龙,身躯高似山岳,行动快捷如风,口中喷吐炽烈的火焰,双眼迸射耀眼的雷霆,呼出的气息堪比最致命的毒液,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最黑暗的泥沼。它凶狠如狼,狡诈如狐,机敏如鹰,能够幻化成多种形象,擅长各种花言巧语,制造无数阴谋陷阱,拥有不可思议的邪恶魔力,能够让所有接近它的凡人陷入无尽迷梦之中,永不苏醒。 回应邪魔的召唤,不计其数的黑暗生物从地底纷纷爬出,组成了庞大的军队。正当大地即将被黑暗笼罩之际,正义之神的辉煌圣光降临,教会派出了一支由高阶牧师和圣武士组成的精锐队伍,他们历经艰难,浴血奋战,消灭了邪魔的黑暗大军,闯入它的巢穴,成功将其打败。 由於邪魔的力量过於强大,英雄们虽然将其制服,却始终无法真正杀死它,只能用一柄神剑将邪魔暂时封印起来。为了能够永久地解决这个问题,当时的大主教克里斯多夫颁令建造了这座岩石高塔,设下神圣禁制,将邪魔囚禁在内,这就是封灵塔的来历。 「这个故事……」琼恩笑起来,「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啊。」 「民间传说,原本就不靠谱,」少女说,「夸张虚饰,在所难免的。」 「那官方说法呢?」琼恩问,「你们教会的正式说法是甚麽?」 「无可奉告。」 「啊?」 「官方说法就是:『无可奉告』,」梅菲斯解释,「我以前也曾经去档案室查询过,但除了一些最基本的资料外,绝大部分所有与封灵塔有关的文件,全都显示超出我的阅览权限。」 「超出你的权限?那也就是……绝密了?」 「嗯。」 以前两人闲聊时,梅菲斯曾经和琼恩说起过:在提尔教会有一套内部分级系统,将所有的档案分为「公开」丶「内部」丶「秘密」丶「机密」和「绝密」五类,「公开」档案可以任人阅览,「内部」档案则只面对本教会的正式神职人员开放,「秘密」档案要求「衡平者」位阶以上的牧师,「机密」档案要求查阅者至少是「仲裁者」位阶以上的牧师或者圣武士,至於「绝密」档案,那就只有主教丶长老这种最高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接触。梅菲斯是圣武士,有资格查阅「机密」以下的所有档案,会对她保密的,那就只有最高级的「绝密」了。「秘密」丶「机密」档案都有保密期限,在经过一定时间後即可解禁,而绝密档案是永久封存,根本没有保密期限这一说的。据说凡是能够被归入此类的,无一不是牵涉重大,影响深远,干系到教会生死存亡,甚至足以动荡世界格局的秘辛。 区区一座封灵塔,居然如此重要麽?即便它里面当真有一只邪魔,但既然都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也就无足为虑了吧。 「那可未必,」梅菲斯说,「有传言说,塔中所封印的可不是普通的邪魔,而是一位来自地狱的大魔鬼呢。」 「大魔鬼又怎麽了,」琼恩不屑,「地狱里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呃,等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大魔鬼?」 「嗯。」 「你是指——达莫菲思卡诺?」 「对。」 琼恩顿时吸了口冷气。 两人平常说话,用的都是通用语,刚才那句「达莫菲思卡诺」却是耐瑟语。通用语的优点是简明易学,缺点则是词汇量少,语法简单,一个词往往有多重含义,不甚精确,指代不明;耐瑟语是人类最早使用的语言之一,源自乡村方言,历经多次演变,又杂糅了不少精灵语和矮人语的成分,语法相对繁杂许多,而辉煌魔法文明所带来的影响之一,就是耐瑟语中凡是与「神秘」有关的词汇都格外精确。「大魔鬼」这个词,去掉修辞虚饰之外,在通用语中有两重含义,第一种是泛指所有「强大的魔鬼」,凡人对邪魔,大多抱有畏惧之意,凡是比较够分量的,例如骨魔丶角魔这种,就有资格被如此称呼,这也是实践中最广泛最普遍的用法。问题在於它隐含着敬畏之意,就像说「大英雄」丶「大学者」一般,是种敬称——而梅菲斯显然不太可能会对邪魔用敬称。那麽就只剩下第二种非常罕见的含义,即特指极少数特殊的魔鬼,也就是琼恩所说的「达莫菲思卡诺」。 那麽,到底甚麽是「达莫菲思卡诺」呢? 在耐瑟语中,达莫的意思是「邪魔」,「菲」指「王者」,「思卡」指「居住在地狱之中」,「诺」是复数後缀,直译过来便是「居住在九层地狱中的邪魔之王们」。这个词看似简单,其中意蕴却大有讲究。物质界的凡人,将下层界的生物统称为「邪魔」,邪魔主要是两大类,即恶魔和魔鬼,前者居住在无尽深渊,後者居住在九层地狱,这两大邪魔天然阵营对立,千万年来征战不休,即是着名的「血战」。恶魔诸类之中,以巴洛炎魔居首,魔鬼族群之中,以深狱炼魔最强——但是在炎魔和炼魔之上,是否还存在更高阶丶更强大的邪魔?答案是肯定的。炎魔和炼魔并不是邪魔进化的真正尽头,在它们之上,尚有传说中的「终极形态」。 进化到终极形态的邪魔,雄踞一方,俯视群魔,自身与位面法则完美融合,往往也有自己的信徒和祭司,可以在小范围内赐予神术,事实上它们在很多地方也就是被称为「魔神」,其力量不亚於寻常神明,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与高等神相匹敌,例如名列深渊三巨头的狄摩高根丶格拉兹特和奥喀斯,又或者领袖九层地狱的阿斯蒂摩斯,便都是最好的例子。之前梅菲斯说封灵塔中封印着一位「大魔鬼」,琼恩原本是理解为「强大的魔鬼」,也未十分在意,没想到居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魔王」,不免大感惊讶。须知在地狱之中,魔鬼数量何止千万,但这种终极大魔王,据琼恩所知也不过十馀位而已,基本上都是某一层的现任或者前任大公爵,像那位和他比较熟悉的拜尔,第一层地狱阿弗纳斯之主,都还不够资格跻身其列。 「当真?」他又问。 少女耸耸肩。 琼恩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笨问题。「那麽,这个说法的来源呢?」他改口问。 「不知道,」梅菲斯说,「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还没来这里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这种传言。教会曾经调查过,但没甚麽结果,後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唔。」 空穴来风,只怕未必无因。结合之前梅菲斯所言,隐隐约约的,琼恩心头也有了几丝明悟,但却并未说出口。有些事情,现在就下判断还为时过早,且等更进一步了解之後再说吧——或者,我干嘛要去了解它呢?封灵塔中所封印的,到底是神明也罢,邪魔也好,或者其他甚麽东西也好,反正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事到如今,难道还嫌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麽。 他自失一笑,将脑海中那点纷乱思绪远远抛开。 出了神殿,看看时间还早,两人又去集市上逛了会。两年一届的「星之花」,可不仅仅只是塔瑟谷一地的盛事,在整个谷地乃至周边区域都大有名气,虽然庆典已经结束,但大部分外地游客尚未回返,街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拥挤喧闹,人来人往。梅菲斯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又是上届冠军丶本届季军,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路行来,不知道有多少爱慕追求者上前搭讪,向她发出邀请,最终形成了包围圈,连路都走不了了。少女微笑不语,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用眼角馀光瞟着身旁的男友。琼恩叹了口气,将左手从长袍口袋里抽出来,平平伸出,五指合拢,然後猛然张开。 「轰!」 银光闪闪的符文在巫师掌心浮现,映射在地面上,随即又消逝不见,无形气浪自虚空中迸发出来,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旋转着,向外扩散开去。所有靠近梅菲斯的人都觉得有一股庞大的力道迎面正正涌来,虽然柔软,却无可抗拒,登时立足不稳,不约而同地往後齐齐退了三四步,拥挤异常的街道中央顿时出现了一块圆形空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各位,」琼恩说,「这位梅菲斯小姐是我的女友。基於正常的行为准则和荣誉感,一切对她的示爱言论或行为,我都会将其视为对本人的严重挑衅——顺便说句,我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以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不愉快的发生,我建议各位还是不要做出甚麽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言行比较好。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无人反对,」琼恩说,「显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麽先告辞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拉着梅菲斯的手往外走,人们下意识地後退,让开一条道路。这个世界上危险重重,怪物横行,交通又不发达,能出门在外旅行的,都不缺乏基本的眼光见识。琼恩刚才露的那一手虽然简单,却已经清楚地显示出他的巫师身份。「巫师」这个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同於黑暗丶危险丶神秘和邪恶,不是甚麽人都敢打交道的。 经过这段小插曲,两人也没有再继续逛街的兴致,於是打道回府。尽管预定的行程被打断,少女的心情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笑意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明显很高兴的样子,却又不说话。「艾弥薇,你到底在笑甚麽啊?」琼恩终於忍不住问。 「笑你啊,」少女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很傻的。」 「有麽?」 「当然有,」她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傻极了。」 「……那你还这麽高兴?」 「因为我喜欢你嘛。」 「喜欢我很傻的样子?」 「嗯。」 琼恩也笑了起来。 两人心情愉快地回到住处,一进大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院子里一片狼藉,地面丶墙壁和台阶上到处都是刚刚发生过战斗的痕迹,其激烈程度比起前天欣布和奥嘉莱斯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似乎也是巫师对决,因为空气中残留的魔法元素是如此浓郁,连梅菲斯都能清晰地感应到,更别提琼恩。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戒备起来,琼恩从长袍内侧拔出法杖,梅菲斯的右手也已经按在腰间,随时可以拔出银剑。他们警惕着,一前一後地走上台阶,正在此时,房子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欣布快步走了出来。 「你们俩跑哪去了?」她皱着眉头,但显然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回来的正好,凛出事了。」 第六十八节 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抚摸着青藤编成的绳缆,珊嘉默默地想着心事。 早晨上课的时候,奥嘉莱斯正指着夜空给她讲解各种星像,不知何故忽然中断了课程,随即匆匆消失,临走时留下话,说是大约两三天後再回来。这段时间在奥嘉莱斯的要求下,珊嘉的学习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密,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即起身,深夜方才睡下,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如今突然有了自由闲暇,一时间反而有些不适应。塔瑟谷这几日在举办星之花,集市上热闹非凡,珊嘉是爱静的性子,也不愿出门,宁可独自一人待着。 初春的上午,气温仍然有些低,但灿烂的阳光已经能够让人感到几分暖意。阴魂城在幽影界待了一千多年,那地方是没有太阳的,以人造光源来区分昼夜,长期习惯了这种环境,回到物质界後很多居民都不太适应,觉得天空中那个大光球实在太遥远了,太刺眼了,而且也太炎热了(尤其是夏天)。珊嘉却是个例外,她喜欢太阳,喜欢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让她有种格外温暖,格外熟悉的感觉,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如果此刻他能陪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想到那个家伙,珊嘉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阴魂城的时候,成天黏在身边,赶都赶不走;结果一到塔瑟谷,见了梅菲斯,顿时就把自己这个姐姐忘在脑後。毫无节操的混蛋,就应该用星陨术轰成粉末才对,至少也应该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看他还敢到处乱跑勾搭别的女孩子。嗯,如果老师听到这种想法,一定会非常高兴,并且立刻自告奋勇地去着手实施吧。 她轻声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在想甚麽呢,珊嘉姐姐?」莎珞克突然从身旁的空气中显出身形。 「没想甚麽,」珊嘉抬起手,将垂在脸颊边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後,「发呆而已。」 莎珞克格格笑了两声,「在想他?」 珊嘉微笑不答,似乎是在默认了。莎珞克悄悄瞥了一眼,见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没甚麽变化,便也不再说话,静静站在身後。 十七岁的少女,珊嘉的心智成熟早已远远超越其年龄,如果以为她只是在单纯为感情问题而苦恼,那就实在未免太小看她了。很显然,莎珞克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虽然和珊嘉认识并不久,连头带尾还不到三个月,但在琼恩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她已经在事实上扮演珊嘉贴身侍女的角色,两人朝夕相处,同宿同起,自然会有更深的了解。 真正让珊嘉所沉思的,不仅仅是琼恩,还有她自己。 自从离开阴魂城以来,这一路上诸多遭遇,都透着隐隐约约的诡异,以她的心思聪敏,又怎麽可能看不出来些端倪。别的且不谈,只说奥嘉莱斯对她的态度,就明显不正常,几乎是将她当女儿看待。大奥术师的垂青,岂是无缘无故能够得到的,作为纯正的耐瑟後裔,珊嘉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难道说,自己真的和老师那位去世的女儿很相似麽?那要相似到何等地步,才会让奥嘉莱斯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把珊嘉当成了她女儿的替身一般。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 正自沉吟,忽然听见身後的莎珞克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惊讶,以及警惕。珊嘉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位穿着粉红色睡衣的黑发女孩正走出客厅,直直朝院门走去。 「早,凛。」 珊嘉笑着打了个招呼。她对凛的印象不错,娇俏可爱的小女巫,天真烂漫,没甚麽心机,偶尔还有点迷迷糊糊,和琼恩的关系也恰到好处。事实上,如果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来看,珊嘉甚至认为凛比梅菲斯更适合作为琼恩的良配。在她的私下评价中,艾弥薇虽然美丽,但过於刚硬了,个性太强,太有主见,琼恩……压不住她。 不过,她怎麽穿着睡衣就出来晃了,这又是要去哪呢?而且她的走路姿势怎麽有种硬邦邦的感觉?呃,等等,她居然还是赤着脚,连拖鞋都没穿? 珊嘉心中正自疑惑,却见凛听到声音後,突兀地顿住脚步,接着便转过身,朝她走过来。面对着面,珊嘉这才骇然发现,小女巫的双眼是一片闪耀的赤红,彷佛烈焰熊熊燃烧,额头丶脸颊和裸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原本洁白如玉的肌肤泛着诡异的花纹,色泽各异,像是图案,又像是某种符咒。在她的脚步所经过之处,土地已经是一片焦黑,碧草成灰,彷佛被高温炙烤过一般。 怎麽回事? 「小心,她不太对劲。」莎珞克沉声提醒,同时快速上前两步,将珊嘉挡在身後。青紫色的火焰在魅魔双手掌心中腾起,快速盘旋着,变幻成短剑和长鞭。 「站住!」莎珞克厉声警告。 然而凛不为所动,依然直直走近。莎珞克面色一沉,却是反而後退了半步,左手中的长鞭消失了,然後朝珊嘉的肩头按去。 她的手指刚刚触及珊嘉的衣服,眼前便是火光灿烂一片,铺天盖地的烈焰如海浪般汹涌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魅魔背後的蝠翼轰然张开,带着一阵猛烈旋风,将火焰阻了一阻。借着这个机会,莎珞克一把抓住珊嘉,远远退了开来。 然後她看见绚丽夺目的焰光之中,庞大的巨龙身形缓缓浮现。 毫无预兆地,凛突然陷入暴走状态,化作巨龙形态大肆破坏。莎珞克见机得快,当即带着珊嘉逃跑,却被红龙紧追不舍。奥嘉莱斯不在,猫女琪雅也未见踪影,大约躲在哪里睡觉,莎珞克和珊嘉两人都不是对手,正危急之间,欣布赶到了。 正常情况下,凛自然远远不是欣布的对手,但她现在处於非理智的暴走状态,这就颇为棘手。欣布虽然脾气差,却颇为护短,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当真对自己学生下杀手的,但要想活捉一只暴走的红龙,这可比干掉她又要艰难十倍了。正僵持之间,珊嘉突然取出长笛,缓缓吹奏出一首曲子。 在欣布和莎珞克听来,只觉这首曲子悠扬动听,除此之外也没甚麽特别,但那只正在喷火的红龙却像是被催眠一般,居然渐渐安静了下来。欣布大是惊异,乘机赶快释放了几个法术,终於成功将凛制服,却还是无法令她恢复清醒。便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琼恩和梅菲斯回来了。 凛已经恢复了人形,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神态安详,嘴角隐约含着微笑,彷佛童话中的睡美人。然而在琼恩的奥术视觉中,她周身被数道刺眼的魔法灵光所牢牢笼罩,是欣布所施展的法术,让凛暂时陷入沉眠,昏睡不醒。 两位擅长医疗的当地牧师被从神殿中请来,他们仔细检查了小女巫的状况,然後商议,接着又检查了很久,接着再商议,最後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无法判断出导致凛突然失常的原因所在,更别谈如何治疗。欣布尝试着释放银火,这是魔法女神的神力具现,从理论上来说可以根据施法者的意愿治疗一切肉体和灵魂伤害,然而注入凛的体内後,却彷佛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眼见如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这是怎麽回事?」琼恩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到一个危险的可能性,「难道说……龙狂开始了?」 上古时代,精灵族创造出了名为「龙狂」的超级迷锁,它以每三百年出现一次的弑王星为「核心」,影响范围笼罩整个大陆,发动後能够令所有巨龙都陷入疯狂状态。借助这种禁咒级的魔法,精灵发动了「碧茵高原之战」(精灵族和龙族的大决战,在人类史书上被称为「弑王星照耀天空之战」),最终战胜了巨龙,获得大陆的统治权,建立起辉煌的精灵帝国。後来随着时间推移,弑王星逐渐解体,龙狂迷锁也名存实亡,对巨龙们几乎造不成甚麽真正的影响。但根据相关情报显示,萨玛斯特不知从何处学得了这门精灵秘艺,并且正打算用自己的命匣代替弑王星作为迷锁核心,再次发动龙狂。凛是龙女,有一半的红龙血统,自然也会受其影响。所以她突然出事,又是这般蹊跷,琼恩便立刻想到了。 「也只有这个解释,」欣布回答,她今天的衣服倒是挺整洁,头发也不像平时那麽乱蓬蓬,却衬托得脸色越发之难看,「可是他为甚麽会提前发动……」 欣布无意间泄露出的讯息,让琼恩微微一怔,随即便当做没听见。他从没兴趣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也无意卷入萨玛斯特和阴影谷的恩怨,只要能置身事外,再保护住身旁亲近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凛之所以会这样,很大程度上也有琼恩的「功劳」。她原本只是半龙,而且还未完成「龙化」,即便发生龙狂,她受到的影响也应该是很小的。然而去年年底在阿斯卡特拉,凛因为擅自使用元素转化法阵而遭受魔法反噬,琼恩为了救她,从维康妮雅手中交换到一瓶龙血,帮助她提前「龙化」,度过了危机。 倘若只是正常的「龙化」,其实倒也无妨,半龙毕竟还是半龙,比不得纯种的真龙,龙狂对她的效果还是会大打折扣。问题在於这瓶龙血的来历非比寻常,它源自一位龙神,准确地说是五色龙神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其威力可想而知。凛借助龙神之血完成龙化,如今虽然在血统上还只是个「半龙」,但其内在的龙性本质,只怕已经可以和上古巨龙相媲美。而龙狂迷锁原本就是针对龙类而制,龙性越强,受其影响也就越大。琼恩等人其实倒也并不是没有预见到这一点,只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罢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说也没甚麽意义,还是先对付当下的麻烦要紧。 根本的解决方案,自然是打倒萨玛斯特,摧毁龙狂迷锁,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这个难度比较高。退而求其次,则是需要找到一种暂时性阻隔龙狂影响的办法,帮助凛度过这段时间——并不需要太久,毕竟龙狂不可能一直持续。萨玛斯特的计划是用自己的命匣替换弑王星作为核心,重新激发迷锁的全盛威力,这种做法确实是可行的,但相当於破釜沉舟一击,只能坚持很短暂的时间,然後就是彻底崩溃——就像伊卡沙城银龙国王构建的那座迷锁一样。 虽然如此,但琼恩完全没有半点头绪,他对龙狂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只能向欣布看去,期待她能有甚麽好主意。「要带她马上回阴影谷吗?」他探询地问。阴影谷是魔法女神教会的大本营,强者云集,选民众多,或许能够找到对抗龙狂的办法吧。 欣布沉吟了一会,奇怪地朝珊嘉看了两眼,最终叹了口气。「算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她说,「阴影谷……只怕现在也不安全。」 「啊?」琼恩愕然,「可是……」 「短则四五日,长则十馀日,这次龙狂就会结束,无论我们有没有干掉他,」欣布说,「所以只要坚持过这段时间就好。」 琼恩待要反对,便感觉右腰侧被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他转过脸,正迎上梅菲斯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琼恩若有所悟。「明白了,」他对欣布说,「但如果她再发狂的话,我应该怎麽办?」 欣布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大约十几颗浅蓝色的药丸,递给琼恩。「等她醒过来时喂一粒,」她说,「然後每十六个小时一粒,不要提前,也不要推迟。」 「这是甚麽?」琼恩好奇地问。 「精灵王族的秘药,专门用於压制龙狂的影响。」欣布简单地解释,似乎不想再多说,琼恩也便知趣地没有追问。 就这样吧,他想。 原本的行程安排是下午四点钟出发去阴影谷,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欣布於是决定提前动身。午餐之後,经过短暂而快速的准备,两人即便出发。 「保持联络,早去早回,」琼恩叮嘱,「不要太冒险。」 「当然,」少女灿烂地笑着,「我还期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某个家伙会跪下来向我求婚呢。」 看着旁边欣布饶有兴致的神情,琼恩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暗自庆幸珊嘉没有过来送行,「我也在期待,」他将少女拥入怀中,轻轻亲吻她的脸颊,「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真小气,」少女抱怨,随即又笑了起来,很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走啦。」 她踏入传送门,身影瞬间被虚无所吞没。 欣布跟着朝传送门走去,在即将踏入时停了下来。「我把凛交给你了,」女王说,凝视着琼恩的眼睛,「好好照顾她,琼恩。」 「我会的。」琼恩说。 「很好。」 欣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後消失在传送门中。 第六十九节 梅菲斯和欣布离开以後,琼恩突然发现自己居住的这座房子原来是如此之安静,一天到晚,楼上楼下都是空荡荡丶寂悄悄的,走在长廊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奥嘉莱斯消失了,不知何往,琼恩也懒得关心;珊嘉在自己房间中学习,门关得严严实实,半点动静都不透出,彷佛里面压根没人似的,倘若再挂上一块「请勿打扰」或者「琼恩与乳熊不得入内」的牌子就更合适了;莎珞克自然是陪在珊嘉身边。至於梅菲斯从庞罗家借来的厨师,这种来自贵族世家的仆人大多深谙低调之道,擅长把自己变成透明空气……唔,差点忘了还有只猫女琪雅,估计不知道又躲在哪个角落里呼呼大睡,反正她本来就严重缺乏存在感,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真冷清啊。」琼恩随口感叹,倒也不甚在意,他原本就不是多麽爱热闹的人。事实上,如果当真空闲,无人打扰,他反而求之不得,正好可以潜下心来学习,巩固成果。然而一位同样闲极无聊又喜欢热闹的小女巫的存在,让他的期望彻底变成了泡影。 「琼恩,我要冰激凌!」 「琼恩,我要喝果汁!」 「你在看甚麽啊,琼恩,好像很有趣呢。」 「好无聊啊,琼恩,你说艾弥薇甚麽时候能回来呢?」 「琼恩,我要……」 「啪」地一声,忍无可忍的琼恩将水杯重重放在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该吃药了。」他板着脸说。 「还没到时间呀。」 「马上就到,就差几分钟而已,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是那药好苦的,」凛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今天可不可以就不要吃了?」 「不行。」琼恩断然拒绝。 「可是真的好难吃的,又苦又涩,人家不喜欢嘛,」凛眼前恳求无效,於是开始撒娇,双臂环抱着琼恩的脖颈,用胸口故意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她没戴文胸,琼恩只感觉两大团丰满柔嫩的软肉隔着衣服,彷佛波涛般汹涌,「今天就算了好不好,就一天,好不好。」 琼恩丝毫不为所动,「不行。」 「讨厌!」凛不高兴地撅起小嘴,「下次见到艾弥薇,我一定要向她告状,说你每天都欺负我。」 「请便,不过先把药吃了再说。」 「……琼恩是个大坏蛋!」 她大声地指责着,同时用力地把头扭过来又扭过去,两根长长的马尾辫随之甩来甩去,表示坚决抗拒,这充满孩子气的动作让琼恩哭笑不得。「那你到底要怎麽样啊?」他无奈地问。 「除非你喂我。」 「好好,我喂你。」 琼恩伸手拿起药,送到凛的唇边,小女巫却转过脸去。「又怎麽了?」他皱眉,语气中已经略略有些不耐烦。 「不准用手。」 「……哦。」 琼恩怔了一怔,总算明白过来,将药含入口中,喝了口水,然後低头印上凛柔软的嘴唇。小女巫羞涩地闭上眼睛,双臂搂住男人的脖颈,仰起脸热情地迎接他的亲吻。琼恩用舌尖将渐渐溶化的药丸抵入女孩口中,化作液体被她一点点咽下,味道确实很苦涩,甚至还有几分辛辣,但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两人唇舌交缠着,半晌方才分开,却是依然紧紧拥抱在一起,女孩的呼吸越来越重,体温也在急剧升高,白玉般的肌肤上泛起艳艳红晕,彷佛火焰在燃烧,热得发烫,烧得脑海中都近乎一片空白,喜悦爱意满满充塞在心里,几乎要溢出来。 ※※※ 「舒服吗?」 男人轻声在耳边问。 「舒服……」 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差点要被你弄死了。」 「那以後每天这样好不好?」 「不好。」 「怎麽了,怕自己承受不了?」琼恩玩弄着她的耳垂,「放心啦,我会温柔的。」 「才不是呢。」少女说。 琼恩有点奇怪,「那是为甚麽?」 「你整天陪着我,艾弥薇肯定会嫉妒的。」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当然啊,难道你不担心吗?」她很认真地反问,「和谐後宫的建立,公平是必不可少的前提,雨露均沾才是正道。」 琼恩目瞪口呆,「喂喂,你这话是从哪里看来的?」 「哦,就是你的那本书里写的嘛。」 「我的哪本书?」 「你放在枕头下面的那本书啊,」凛说,「我昨天无意间看到了,就随手翻了翻,发现还挺有趣的。」 「……」 琼恩一时间大觉尴尬,凛说的那本书,显然正是格拉兹特以其亲身经历为蓝本创作的皇皇巨着《後宫战略》莎珞克推荐给他学习,可惜琼恩最近比较忙,压根还没来得及看,随手塞枕头下面,原本打算等甚麽时候有空闲了再去拜读,没想到却被凛发现了。这个……未免有种正准备偷偷做坏事,却被当事人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他咳嗽一声,正准备找个借口掩饰过去,凛却兴致勃勃地开始继续讨论。「对了,琼恩,按照那本书里的说法,一个和谐而稳定的後宫,必须有一位女性担任『王后』的角色呢。」 「哦,是吧。」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符合要求?」 「啊?」琼恩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甚麽符合要求……呃,你想做『王后』?」 「是啊。」 「为甚麽?」琼恩颇为不解。 凛笑得很得意,「因为那样一来,艾弥薇就要叫我做姐姐,听我的话了呀。」 「就这个理由?」 「对啊,」凛很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我和艾弥薇从小就认识,我明明比她大对吧,可她从来不肯叫我姐姐,做甚麽事情都是她拿主意,还总是摆出一副比我成熟稳重的架势,显得我特别不懂事似的,让人看着就生气。所以我就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让她乖乖听我的。」 ……问题是你的这种想法,分明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吧。 「可是,」琼恩揉着额头,「你凭甚麽来做这个王后呢?」 「这还用说吗?」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王后需要统领後宫,所以应该年长一些——当然非我莫属了。」 「唔,好像也是啊。」 被凛这麽一说,琼恩才意识到:以年龄而论,她确实算是相对「年长」的,无论是珊嘉丶梅菲斯丶莫妮卡姐妹还是莎珞克,确实都比她小。可惜以心态而论,只怕她是孩子气最重,最不成熟的一个。而且更关键的问题在於:琼恩的野望里,後宫成员可不仅仅只有这几位啊,别的且不说,巫师之墓里的吸血姬莉法尔就是预定目标之一,而她可比凛大多了。幸好维康妮雅只是露水情缘,如今早已分道扬镳,琼恩也未抱奢望,否则以她的百岁「高龄」,早把凛甩出八条街之外去了。 「咳咳,年龄甚麽的,不能作为『王后』的标准啦,」琼恩说,「至少不能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 「那其他还有哪些标准呢?」 「这个麽,呃,很复杂的,」琼恩其实哪有甚麽想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鬼扯,「比如说身份啦,阅历啦,力量啦,气场啦,等等等等。」 「哦,」少女托着香腮,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麽说,我的老师倒是挺符合的。」 「嗯,她是挺符合的,」琼恩随口说,「身份地位丶经验阅历丶力量气质,各方面都镇得住场面——呃,不对,」他猛然反应过来,「怎麽扯到她身上来了……我说你到底都在想些甚麽啊?」 凛嘻嘻一笑,「开玩笑啦。」 「哪有人拿自己老师开这种玩笑的。」琼恩不悦。 「切,她是我老师,我都不在乎,你那麽紧张做甚麽,」凛瞥了他一眼,「不会真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说中甚麽心事?」 「你在偷偷打她的主意,想把她也收入後宫,对不对?」 「没有没有。」琼恩连忙否认。 「真的?」凛笑眯眯地反问,「她可是位大美人哦,你就一点都不动心?我才不相信呢。」 「真没有,」琼恩极力辩解,「我是喜欢美人,却不喜欢这麽……呃,不修边幅的美人。」 这话倒是事实,要说琼恩对欣布全无半点想法,那确实是假话;但要说他真的有多大兴趣,却也未必见得,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欣布对自身的形象实在是太不注重了。明明是位身材高挑丶容貌秀丽的美人,却整天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既旧且脏,脾气又坏,认识的人知道她是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魔法女神的选民,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个疯婆子。说她「不修边幅」,已经是看在凛的面子上,措辞非常委婉了。琼恩的审美观比较传统,还是喜欢温婉秀丽的女子,对这种「另类」风格敬谢不敏,避而远之。 「才不是呢,」听到琼恩对欣布的评价,凛有点不高兴,「她只是……只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男人而已。」 「如果遇到又会怎麽样呢?」 「当然会和现在不一样啊,」凛说,「我听说在很久以前,她曾经爱上过一个男人。那时候,她每天都是容光焕发,魅力四射,出门前要花一两个小时来化妆和挑选衣服,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还专门去学了烹饪呢。」 「真的?」琼恩有些不敢置信,他努力了半天,实在还是难以想像欣布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那幕情景,「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吃麽?」 「……」 看着凛似乎有点抓狂,琼恩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後来呢?」他问,「後来他们分手了?」 「不是,那个男人死了。」 「被你老师做的菜毒死了?」 「……不是,」凛说,「是被红袍巫师杀死了。他的去世对老师打击非常大呢。」 「那是,」琼恩附和,「看你老师的样子,就知道被打击得是一塌糊涂——对了,这是甚麽时候的事情?」 「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大概……」她偏着头想了想,「至少是四百多年前了吧。」 「那之後呢?」琼恩又问,「那个男人去世之後,你老师就再没爱上过别人?」 「应该是吧。」 「难怪,」琼恩叹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凛,你要引以为鉴,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你到底在说甚麽啊?」凛莫名其妙。 「我是说,难怪她的脾气这麽坏,」琼恩一本正经地说,「有着名学者研究表明:长期缺乏美满的性生活,对女性的精神状态会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你看,你老师就是摆在面前的活生生例子。」 凛白了他一眼,「……这位着名学者一定姓兰尼斯特对吧。」 「是啊,名字叫琼恩。」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原本就是闲谈聊天,琼恩随口开开玩笑,凛自然也不会当真——话说回来,他的说法,似乎也未必全无道理呢。小女巫暗自思忖着。老师确实是单身太久了,如果有爱情的滋润,状态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吧。或许应该建议她去找个男朋友了?不过欣布眼光肯定很挑剔,寻常男性只怕根本看不上眼…… 「喂,」她用手肘捅了捅琼恩,「你有没有甚麽认识的不错的男人,介绍一个给我老师吧。」 「我又不知道她的择偶标准,怎麽介绍。」琼恩懒洋洋地回答。 「标准我也不知道,」凛苦恼,「从来没问过呢。」 「那也简单,参照她以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来就好,」琼恩给她出主意,「那个男人是甚麽样的?」 「这个,」凛皱起眉头,努力回忆了半天,「听说,是个很高很瘦的男人,黑头发丶蓝眼睛,深居简出,一年到头待在自己的巫师塔里……嗯,是个很厉害的巫师。」 「就这些?」 「就这些,」凛说,「都死了几百年的人了,谁还能知道得那麽清楚,这又不是甚麽让人高兴的事情,她也不会到处说。就这些,都还是平时聊天时无意间透露的呢。」 「那好吧,我们来分析一下,」琼恩说,「首先是身材,很高很瘦,这很正常,她自己就很高,至少有五尺八(一米七七)吧,个子矮点的男人也配不上啊,至於瘦麽,个头一高自然就显得瘦了;其次是相貌,黑头发丶蓝眼睛,这个容易,大街上遍地都是,先略过;再次,深居简出,一年到头待在家里,说明是个不善交际的宅男,看来你老师喜欢这种闷骚型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受得了她的强势性格;最後,是个厉害的巫师,这点也在意料之中,否则哪有共同语言呢,」他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唔,这麽说的话,我倒还真认识一个家伙,基本符合全部的要求。」 「真的?」 「基本全部符合,」琼恩说,「嗯,他也是黑头发,不喜欢出门,性格闷骚,内心极度渴望被强气女王调教,年龄很大,气质成熟稳重,而且心胸非常宽广,他还非常讲卫生,热爱泡澡,最後,他也是个很厉害的大巫师,水准比你老师只高不低,双方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琼恩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身材上差了点,不够高,也不是很瘦。」 「那也可以考虑啊,老师未必那麽看重男人外表的,」凛催促,「他叫甚麽名字,是干甚麽的?」 「唔,他叫奥沃,是我的老师——你看,还很门当户对呢。」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耶。」 「嗯嗯,顺便补充一点:他是个巫妖。」 「……你去死吧!」 凛没有见过奥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琼恩和梅菲斯此前也一直都没告诉过她,所以凛对此人倒并无甚麽特别的不良印象。但巫妖乃是亡灵,与生者天然对立,琼恩居然要把这种家伙介绍给她老师,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赶快换一个!」她气势汹汹地说,「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呀,」琼恩摊开双手,「你知道的,我也不怎麽爱交际,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要求还这麽高,一时上哪找去。」 「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找个合适的出来。」 「可是真没有怎麽办,」琼恩苦笑,「你总不能让我自己顶上吧。」 「谁要你啊……唔,等等,」凛突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琼恩,「说起来,你还真挺符合要求。」 「是麽?」 「是啊,你看,」凛掰着手指,「很高,也不胖,身材这关通过;黑头发,脸蛋也算英俊,相貌没问题——」 「我的眼睛不是蓝色的。」琼恩打断。 「黑色和蓝色差不多,不要那麽挑剔,」凛不耐烦地摆摆手,「性格麽,就像你刚才自己说的,也不爱交际,成天待在房间里,闷骚宅男一个;而且你也是巫师,水准虽然差了点,但也马马虎虎将就吧——所以,」她用力在琼恩肩上一拍,「就是你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琼恩小心翼翼地问。 「嗯。」 「嗯?」 「当然是开玩笑啊,」凛瞪着他,「难道你还真想……喂喂,琼恩,我可警告你啊,」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老师的脾气可不好,不像我这麽温柔贤淑乖巧听话,你要是冒犯了她,只有一个下场就是粉身碎骨。上次在莱瑟曼,有个吟游诗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她出言轻薄,结果当场就被解离成灰了,复活术都救不回来。」 你又甚麽时候温柔贤淑乖巧听话了…… 「那是对别人,对我总该有些优待吧,」琼恩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我可是她的学生所倾心爱慕的男人啊。」 「……切,自吹自擂,谁倾心爱慕你啊。」 凛啐了一口,脸上神情却是掩不住的娇羞喜悦。被琼恩这一打岔,她顿时便忘了刚才的讨论话题。「好啦好啦,困死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毯子蒙住脸,「我要休息了,你别在这里吵我,快出去。」 「遵命,凛小姐,」琼恩穿上衣服,装模作样地躬身一礼,「我先告退了。」 他熄灭床头的台灯,让卧室陷入黑暗,然後静悄悄地离开。 第七十节 琼恩退出凛的卧室,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口外,凝神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女孩的呼吸声起初有些紊乱,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渐渐变得均匀平缓下来。琼恩又等了一会,确认凛已经睡着,於是抬起右手,在门上轻轻按了一下。在奥术视觉中,无数道细细灵光丝线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散发出来,曲曲折折,如蛛丝般纵横交错着,迅速蔓延,无声无息之间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 这是一个临时性的魔法阵,前天凌晨趁凛睡熟时悄悄布置的,整个绘制过程花了两个多小时,耗费大量珍贵的施法材料,甚至还蕴含了琼恩的一丝雷霆神力。它启动之後,倘若小女巫突然暴走的话,能够立刻发出警报,同时对她进行压制。当然,要指望它对抗一头红龙显然不切实际的,只要能拖延上片刻,也就算物有所值了。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这番准备似乎有点多此一举了啊。 距离梅菲斯去阴影谷已经有三天了,在此期间,琼恩一直严格按照欣布的嘱咐,定期喂凛服药。开始时他还颇有些忐忑不安,害怕这所谓「精灵王廷的秘药」是假冒伪劣或者药效过期产品,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完全多馀,凛的状况很稳定,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任何失控或暴走迹象。当然,问题也是存在的,服药之後,她对魔网的感应能力被严重削弱,作为「巫师」的水准至少下降了一半,而且精神状态也明显差了很多,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不过按照欣布的说法,这些副作用都是暂时的,只要度过这段特殊时期,停止服药,很快即会恢复原状,并不会留下甚麽永久性伤害。 算了,有备无患,小心点总没错。 琼恩如此想着,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魔法阵,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於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先布置了一个静音法阵,然後打开书本,开始温习前几日新学的几个法术,同时进一步巩固目前的境界。经过种种事情,琼恩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彷佛棋子一枚,被置於庞大棋局之中,周遭迷雾重重,前路凶险莫测,形势诡谲风云变幻,举目四望心下茫然,实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如今凝成真名,能够联结第七层魔网,如果按照通常标准,也已经称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了,但在这棋局之中,实在算不得甚麽。此时此刻,唯一所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提升自己实力,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不能如愿脱身,至少在面临未来的风浪艰险时,也多几分自保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从冥思中「醒来」,看看床头的沙漏,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他从凛的房间里回来时是下午三点一刻,也即是说这次学习用了将近七个小时。刚才全神贯注沉浸在魔法之中,完全忘了外界一切,如今回过神,才发觉因为坐得太久,又一直没有变过姿势,腰背肌肉都隐隐酸胀,双腿僵直发麻。好在对於一名巫师而言,这种情况也不算多麽罕见,应付起来驾轻就熟。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随手撤销了静音法阵,慢慢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刚将淤积的气血活动开来,便听得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咕声。 饿了。 午餐时因为饭菜有些不合胃口,加上凛在旁边闹腾,他吃得很少,晚餐又错过了,肚子叫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饿了就去吃饭,这是常识,只是现在已经半夜,厨师估计早已睡下,再让他起来准备夜宵也不太合适。琼恩摸了摸自己凹陷进去的腹部,不由得头疼起来,饥饿的感觉可不好熬,早知道应该在房间里预备点零食了。 正郁闷间,房门被轻轻地敲响,「是我。」 他打开门,顿时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香气,只见莎珞克系着围裙,端着餐盘,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晚上好,主人,」她说,「开饭了。」 琼恩有些奇怪,但腹中的肠鸣声提醒他现在并不是探寻究竟的好时机,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他切了块牛排放进口中,咀嚼了几口,正待咽下,突然怔住了。「这是……姐姐做的?」他问莎珞克。 「是啊,」莎珞克回答,「晚餐时她看你没下来,知道肯定是忘了,又见你中午吃得很少,就自己下厨做了这些,一直保温着,让我看你甚麽时候有空了就送进来。」 「那你怎麽恰好知道我现在有空?」 「不是『恰好』,」莎珞克纠正,「我就在你门外等着。听见里面有动静,知道你结束冥想了,才把东西端上来的。」 「你一直守在门口?」 「是啊,」她似乎很无奈地耸耸肩,「你把门都锁上了,我进不去嘛。」 门锁上所以就进不来,这对於一名资深杀手来说显然是个笑话,虽说刺客和窃贼不能等同,但潜伏隐匿丶翻墙入室这种技术,显然是共同的必修课程。说起来,当年在烛堡,她不就是接连两次静悄悄地潜入了琼恩锁上的房间,主动投怀送抱麽。不过事易时移,今日已然不同往昔,再这麽做就有些不合适了。尽管如此,琼恩想到她一直守在门外,不知枯等了多久,只为能够第一时间给他送上晚餐,不由得心下还是有几分感动。 「味道不错,」他确实是饿了,风卷残云般将盘中食物吃得一乾二净,由衷地夸奖了句,然後话题一转,「看来我应该给你一点奖励才对。」 然而莎珞克似乎并不领情,「珊嘉姐姐做的,我只是负责端上来而已,」她说,「要奖励的话,也应该是奖励珊嘉姐姐吧。」 「她不是没时间麽,所以就由你代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莎珞克顿了顿,彷佛思考了片刻,「那麽是不是说,我可以要求珊嘉姐姐的待遇呢?」 琼恩眉头微皱,随即松开,「你想要甚麽呢?」 她微笑着,向男人伸出手,示意邀请。 「嗯?」琼恩不解。 「陪我出去走走吧,」她说,「今天晚上的月色很美呢。」 月色确实很美,皎皎若华,清澈如水,轻盈地流泻在地面丶石阶和墙壁上,彷佛一曲无声的乐章。已经是深夜时分,周遭寂静无人,唯有风在耳边盘旋低吟。一男一女从远处的黑暗中走过来,沿着街道慢步前行,女孩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上,意态亲密,彷佛一对年轻爱侣。 一路走来,他们始终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最终,莎珞克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感觉真好。」她低声说。 「甚麽?」琼恩没听清楚。 「我是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悠闲地散散步,放松心情,听听树梢间的天籁,看看月色下的风景,身旁还有个男人陪着——这种感觉还真不错,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琼恩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你以前难道就没有和男人一起夜间散步的经验?」 「有,而且不止一次,」少女叹了口气,「但当时我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抓住合适的时机,把利剑送进他们心脏,然後立刻撤退,如此而已。」 「看来做杀手也不轻松啊。」琼恩评价。 「是啊,幸好我现在已经不用做这份工作了,所以才能在这里悠闲地欣赏夜景,」她笑了笑,「说起来,这一切还都要感谢你呢。」 「不必客气,」琼恩说,「能够帮助美丽的小姐,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後再次陷入沉默。 「琼恩。」她突然叫了声。 「嗯。」 「琼恩。」 「嗯,」男人转过脸看她,「怎麽了?」 「没事,就是叫你一声,」少女格格笑着,「是不是觉得很不习惯?」 「不习惯甚麽?」 「我们现在这样啊,」她说,「我挽着你的胳膊,叫你的名字,说说话,聊聊天,好像是你的女友一样,不觉得很不适应吗?」 「没甚麽吧,」琼恩说,「你要是愿意,就做我的女友好了。」 莎珞克怔住了,她停下脚步,转过来,认真地看着他,片刻後突然噗嗤一笑,「开玩笑的吧?」她说。 「为甚麽这麽觉得?」琼恩反问。 「因为……」少女想了想,「总觉得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为甚麽会有这种想法呢?」 「为甚麽会有这种想法?」她莫名其妙地重复,「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我似乎并没有看见,」琼恩说,「我看到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女,容貌精致,身材火辣,头脑清晰,思维敏捷,拥有一切吸引男人的优点。既然如此,我为甚麽不会喜欢你呢?」 「所以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是。」 「就像你喜欢珊嘉姐姐和艾弥薇那样?」 「不是,」琼恩说,「这是不同的。」 少女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当然知道,」琼恩说,他的语气淡淡的,没甚麽变化起伏,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姐姐和艾弥薇,在我心里的位置是特殊的,你永远不可能与她们相提并论,这是事实,我无须讳言,你也早该清楚。但我喜欢你,这同样也是事实。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是平等的,我也不会给予你和她们同等的地位,但是,我可以在此承诺,」他看着魅魔的眼睛,「只要你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全心全意地忠诚於我,那麽我也会善待於你。我会视你为我的女友,或者姬妾,而不是奴仆,给予你相应的宽容和尊重。我会爱惜你,维护你,甚至宠溺你,关心你的想法,在意你的心情,重视你的要求,满足你的期望——当然,前提是不要太过分。」 「你最後那句补充……听起来真没诚意,」女孩咬着嘴唇,「如果没有它的话,或许我都会考虑接受了。」 「似乎是这样,但我确实是在很诚恳地发言。」 「这种见鬼的诚恳,你认为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子会接受啊!」 「我不知道,」琼恩说,「我又不是女孩子,我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如果能接受,那麽就接受;你如果觉得难以接受,那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你……」 琼恩这种态度看似平淡,其实已经完全称得上是恶劣,莎珞克显然被气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恶狠狠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再理睬他。琼恩也不在意,他自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非常伤人,莎珞克有这种反应,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尽管如此,他并不打算改口。有些话还是尽早说开比较好,免得到最後纠缠不清,反正有真名契约在,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维持现状,恶劣不到哪里去。说到底,在他的心里,莎珞克终究还是没有多重的分量,所以可以这样无所谓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街道上,僵持着,谁也不说话,看起来倒也正像是一对赌气的情侣。幸好此时是深夜,镇上的居民都早已入睡,否则肯定会被围观,说不定还有见义勇为人士出来打抱不平。不知过了多久,莎珞克悄悄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擦了擦,转过头来,冲琼恩露出一个笑脸。 「走吧,」她说,「别傻站在这里。」 「嗯。」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各自想着心事。过了半晌,莎珞克再次开口,「你干嘛就一定要说得那麽直白?」她抱怨,「我毕竟是个女孩子,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对不起。」 尽管嘴上说对不起,语气中却并无真正道歉的意思,琼恩不是多麽坚决果敢的人,却也不至於优柔寡断。听着女孩哀怨的语气,看着她的盈盈泪光,要说半点不心软,那是不可能的;但话既然都已经说出口,再转圜退缩,那就没有意思了。毕竟,有些事情是立场与利害所决定,而不是单纯凭个人喜好而改变的。 莎珞克显然也明白这点,「算啦,」她说,「最早在烛堡的时候,我还想杀你和艾弥薇呢。既然故事是以这种难看的情节做开始,又怎麽能期待甜蜜浪漫的结局?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应该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不过,一事归一事,」她强调,「要不要接受你的提议,做你的女友,我还要再考虑哦。」 「嗯。」 话说到这种地步,琼恩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能淡淡地应了声。莎珞克瞪了他一眼,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又问。 「琼恩,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说,「如果当初我们的相识不是那种情形,而是正常的样子,比如说,在街上偶然的相遇之类,那麽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你有没有可能真的爱上我呢?」 琼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或许。」他说。 第七十一节 如果时光当真可以逆转,如果一切当真可以重来,选择新的故事开端,是否就会真的演绎出新的结局呢? 琼恩说,是的。 诚如他所言,莎珞克年轻丶美貌丶聪明,而且危险,彷佛带刺的鲜艳玫瑰,拥有一切吸引男人的优点。倘若两人的相识是在某个酒宴上的偶遇,抑或枯燥旅途中的邂逅,而不是烛堡中的阴沉杀机丶巨魔山脉的生死相搏,琼恩或许真的会去追求她,珍惜她,顺利的话会成为恋人,共同品尝爱情的浪漫,以及那些甜蜜的苦恼。是的,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琼恩也同样希望如此。 但过去已经不能重新选择,所以这假设毫无意义。 大学者阿兰多曾有名言:「悲伤并非软弱,唯有无法改变之事物真正让人惆怅。」在这个充满魔法与奇迹的世界上,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能变化,一切皆非定数,唯有已经发生的过去,才真正是这「无法改变之事物」啊。 低低地,琼恩叹了口气。 「喂,你叹甚麽气啊,」少女白了他一眼,「应该沮丧的是我才对吧。对於你来说,现在这种结果不是很理想吗,美人在抱,任你予取予求,还有甚麽不满足的?」 「这个麽,还是不一样的,」琼恩说,「从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纯洁丶善良,内心充满爱和正义的人。」 「……所以?」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更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相对,嗯,光明一些。」 「光明一些?」少女微微蹙眉,「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琼恩解释,「呃,打个比方吧。假设现在有两个选项摆在我面前,其一:得到你的身体;其二:得到你的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两项都选,两样都得到;但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我只是得到了前者,没有得到後者,所以我很遗憾,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意犹未尽——这麽说你应该懂了吧。」 「大致懂了……那麽恕我冒昧问一句:假如你是得到了後者,却没有得到前者呢?那麽你又是作何感想?」 「那是不可能的,」琼恩断然说,「我不可能做这种愚蠢的选择,放心好了。」 「……您还真是坦诚呢。」 「确实,」他毫无愧色地点头,「这是我最大的优点之一。」 「原来如此,」莎珞克娇笑,将琼恩的胳膊挽在怀里,有意无意地挤压着她柔软丰腴的胸部,那种感觉当真美妙得很,「主人啊,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我的身体,想不想同时也得到我的心呢?」 「想。」 「想得到我的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哦,我是个很挑剔的女人呢,」她充满媚惑地微笑着,「普通的男人,我可是看不上眼的。」 「所以就请你告诉我攻略方法吧,如果有甚麽方便捷径丶隐藏秘籍就更好了,」琼恩彷佛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先声明啊,不要太难,我这人一向知难而退的。」 魅魔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原状,「很容易啊,」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个崇拜强者的女人,只要能够彻底征服我的男人,就是我倾心爱慕的对象。怎麽样,难度不高吧。」 「听起来似乎确实不高——那怎样才算是彻底征服你呢?」 「这个嘛……」 她踮起脚尖,双臂环扣着男人的脖颈,将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朝耳朵里吹着气,「自然是首先要在床上征服我才行。主人,你还有待继续努力。」 「喂喂,甚麽叫做『还有待继续努力』啊?」 听到这种事关男人尊严的评价,琼恩不得不立刻表示严正抗议,「难道我有哪一次没把你喂饱?」 「喂饱倒是喂饱了,但距离『征服』可还是有段明显距离哦。所谓征服,至少也要把人家干到全身瘫软神志不清,才能勉强算数吧,」魅魔笑盈盈地挑衅,「如果主人你的能力就仅限於这种程度,那麽我可真是失望啊。」 琼恩「啪」地在她挺翘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居然敢说这种话,看我回去怎麽教训你,」他恶狠狠地威胁,「赶紧道歉还来得及,否则的话,到时候求饶也没用了。」 「这要看主人打算用甚麽方式来『教训』我了——如果是用它的话,」魅魔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琼恩的胯下,隔着衣服握住那根渐渐苏醒膨胀的家伙,手指轻轻摩挲,「那麽我倒是不怎麽担心。」……我的怒气槽满格了。 基本常识:你可以贬低一个男人的智商,但决不能质疑他的性能力,因为这简直就相当於是在质疑他作为「雄性」的资格。所以虽然明知莎珞克是在故意激将,但琼恩还是不得不接下,而且还要严厉反击,将她就地正法,否则面子往哪里摆。 不过要说「就地正法」麽,地方似乎不太适合呢。 两人此时正身处大街上,虽说已是深夜,空寂无声,居民都已经进入梦乡,不虞有人偷窥,但提尔教会是安排有守卫夜间巡逻的,在刚才来的路上琼恩和莎珞克就已经撞到过一次。幸好琼恩早有准备,在出门前就在莎珞克身上施加了一个隐蔽气息的幻术,否则肯定会被这些神职者觉察到她的邪魔身份,一不小心就会打起来了。所以这里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爱的地方,莎珞克或许不介意,至少琼恩还远远没有开放到这种程度,万一他正在女孩体内运动得兴高采烈,突然冒出一支巡逻队来围观,那说不定会受到惊吓,从此不举的。回去倒是没问题,尽可以做得天昏地暗,但说好陪她出来散散步,刚出门没多久就回转,未免不太对劲。而且平时总是在卧室里,次数多了,也有些没意思,偶尔尝试打打野战,似乎也不错。 正思忖间,抬头看见远处,顿时便有了主意。「闭上眼睛。」 他说,同时伸手揽住了少女的纤腰。 莎珞克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刚依言闭上眼,就听见耳旁传来尖锐的呼啸风声,身体周围气流高速旋动,越转越急,彷佛飓风,连呼吸都被压迫得透不过来。随即脚下猛然一空,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拔地而起,像弩箭般被「弹射」向高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几秒钟後全身一震,感觉到脚下再次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她睁开眼睛,借助头顶的微弱星光观察四周,很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建筑物的顶端之上。灰白色的石板和围栏,圈出一块直径不足十尺的圆形狭小平台,中心处矗立着一根尖尖的柱子,在黑暗中泛着冷冷的银白色金属光泽。 「这是哪里?」她奇怪地问。 「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琼恩说,「封灵塔,是这里教会的禁地。」 「禁地?」 「据说里面封印了一个强大的邪魔。」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哦?」 莎珞克微微挑起眉角,似乎颇为感兴趣的样子,然而琼恩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做进一步探讨的打算。他把魅魔带到这里来,显然不是为了站在高处方便看夜景的——不过一个偏僻小镇,又有甚麽夜景可言呢。春宵苦短,还是抓紧时间做正事吧。 琼恩从次元袋里取出一条毛毯,垫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长期在外奔波旅行的生活,让他总是随身携带着野外宿营的各种装备,这是个好习惯。他在魅魔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然後按住她的肩,用力往下压。莎珞克半是妩媚半是哀怨地瞟了他一眼,顺势伏下…… 不知甚麽时候,月亮也像因看到了这一幕而害羞一样藏进了迷蒙的雾气里,一朵朵乌云不时地从它的面前掠过,使柔和的月光时隐时现,彷佛是要趁它还未完全圆满之时将其永远埋葬在黑暗之中。 夜色,笼罩了他们…… 没有阳光,没有星月,只有略带冷意扑面而来的灰色夜雾,但这黑暗丝毫无法阻止琼恩的好心情。 ================================= 「真乖。」重新整理好衣服,琼恩忍不住再度称赞。他身边的女孩子里,比莎珞克漂亮的大有人在,但要论知情识趣,会服侍男人,还是数她首屈一指。 「看在你这麽乖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点奖励哦,」琼恩说,「有没有甚麽想要的礼物?」 「已经奖励过了呀,」莎珞克边穿衣边说,「主人陪我出来散步,还把人家干得神魂颠倒,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是额外的,」琼恩说,痛痛快快地发泄之後,他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地好,「额外奖励。」 额外奖励吗? 「唔,比如说有甚麽喜欢的东西,或者有甚麽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考虑。」 「主人你真慷慨呢。」 「是啊,那就赶快说吧,我的慷慨可不是永久有效的。」 莎珞克可爱地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後微微笑起来。「既然如此,」她说,「倒确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去做,却力有未逮;不过如果有主人帮忙的话,应该就不是问题了。」 「说说看。」 「说出来,主人可不准笑话我哦。」 「不会的,你说。」 「我想成为铁王座之主。」 「甚麽?」 琼恩一怔,「铁王座」是在活动於宝剑海岸南部的邪道组织,莎珞克就是被其中的高层人员收养,并培养成精英杀手,倘若不是後来遇到琼恩,阴差阳错,她此时大概还在其中效力。这些琼恩自然是清楚的,却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种心思,以前倒是从未透露过呢。 似乎有点奇怪啊。 琼恩和莎珞克当然算不上甚麽至交好友,但毕竟也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朝夕相处,彼此之间还是有些了解的。莎珞克肯定不是甚麽心思淡薄丶与世无争的女子,但也不像是那种权力欲极强的女王类型。她倘若说要别的东西,珠宝首饰丶漂亮衣服丶豪宅庄园之类,琼恩都能理解,但要说想成为铁王座之主……虽然也不是说不通,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要铁王座做甚麽?」琼恩不禁问。 「暂时保密,」她格格娇笑,「事成之後再告诉你。」 算了,难得她开口要求,应允了便是,反正又不急於一时。变态强者遇得多了,眼界心气也随之提高,铁王座甚麽的,如今的琼恩还真不太放在心上,总不至於比下层界邪魔还难缠吧。而且,把自己的女人培养成黑道领袖丶一方豪强,似乎也挺有趣的,传说中很多先贤後宫救国的路数便是如此吧。 「好,我答应了,」他说,「不过暂时顾不上啊。以後有机会,我会帮你的。」 「嗯,主人,谢谢你。」 「没甚麽啊,你是我女人,我帮你点忙,很正常吧。」 「——是吗?」 悦耳轻柔的女声突然从背後传来,琼恩全身一凛,转身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这麽说的话,兰尼斯特先生,如果我做你的女人,你也会帮我的忙了?」 莎珞克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手腕一翻,短剑和长鞭已经同时握在掌中。「小心,主人。」她提醒。 「我知道。」琼恩说。 悄无声息地潜藏在旁边不知多久,琼恩和莎珞克居然都没有发现,虽说是借助了夜色的掩护,但能做到这点,显然绝非常人,在这种环境下出现,是敌是友也不好说。不过琼恩倒没有太惊讶,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晚上好,莎琳娜小姐,」他点头示意,「这麽晚还出来散步吗?」 「是啊,」盲女报以微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恰好路过这里。」 你一个盲人,深更半夜,能散步到塔顶上来,真是令人佩服佩服。琼恩在心里吐糟着,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他说,「这里风景不错,请慢慢欣赏,我们先告辞了。」 「请稍等,兰尼斯特先生,」莎琳娜叫住他,「我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你的提议?」 「我做你的女人,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如何?」她笑吟吟地说,「至於具体做甚麽,你是知道的。」 琼恩皱起眉头,几秒钟後再度舒展开来,「我有拒绝的馀地吗,女神姐姐?」 第七十二节 此言一出,莎珞克固然大吃一惊,对面的盲女也是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不错啊,琼恩,」她问,「怎麽发现的?」 「猜测而已,」琼恩说,「侥幸碰对了。」 确实只是猜测,并无十分把握,方才琼恩所说,其实也只是在做个试探罢了,没想到一语中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不过严格论起来,倒也不全是瞎蒙就是了。 「哦?」她似乎颇感兴趣,「说说看。」 「这个嘛,」琼恩想了想,「首先,这位莎琳娜小姐在星之花的决赛中,扮演的造型是您的『夜咏之女』神相。」 当日星之花决赛中,莎琳娜的出场震惊四座,却也同时让琼恩心生疑惑。孤寂冷漠的女子丶宽大的黑袍丶黑色羽毛面具丶充满忧伤的空灵歌声,以及那种清幽冰寒的气质——所有这些元素,单独拿出来看都属平平无奇,没甚麽特别的,但全部集合在一起,可就不是那麽简单了,这分明便是莎尔的神相「夜咏之女」的造型。 fqsk</sub>位全身赤裸丶肌肤如黑玉的美丽舞女;後者便是这身着黑袍丶戴黑羽面具的歌女形象。 仅凭一个造型相同,似乎并不能说明甚麽,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可惜琼恩对「巧合」这个词向来格外敏感。当然,即便不是巧合,这个世界又没有甚麽版权专利制度,没有谁规定凡人不能模仿某位神明的神相来进行表演。问题在於:夜女士的教会是地下组织,行事低调,活动诡秘,资料并不公开,琼恩在阴魂城居住了十几年,阴魂城那地方是莎尔教会的大本营,他至少在名义上也是夜女士的信徒,也参加过莎尔教会的圣日祭典活动,知道女神的神相很正常,莎琳娜一个外人,却从何得知?又是甚麽用意? 「其次,她能够突破意志屏障的阻隔,将我拉入梦境。如果说她没有得到您的帮助——至少是默许,我实在很难想像。」 琼恩被莎尔授予影火,这种夜女士的神力具现有多种效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意志屏障」,理论上说能够阻隔一切精神攻击,连灵吸怪的心灵震爆都可以完全免疫。当然,所谓「绝对防御」这种东西,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夜女士并非世间唯一的神明,影火也不是当真就至高无上超越一切的神力,它所赋予的意志屏障未必就无法打破,但难度极高是毫无疑问的,毕竟,莎尔既是国度内最高位诸神之一,「隐秘」又正是她的权职。莎琳娜一个半路出家,借助毒品才能感应魔网的巫师,居然也能做到这点,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她背後所借力者威能广大,足以与夜女士匹敌;其二,就是莎尔故意放水。显然,後者的可能性要高得多。那位「梦华女士」倘若真有这等本领,只怕也不会被提尔教会封印三百馀年,至今尚无法脱困了。 然而,莎尔为何又会插手进来呢? 「再次,那位『女士』的教义,据莎琳娜小姐描述,与您颇有近似之处。」 莎琳娜曾经向琼恩描述过有关那位梦华女士对她的谕示,其核心词在於「报复」,而这正是莎尔教义的重要内容之一。当然,这个世界上神明众多,难免存在领域冲突,「不同神明的教义中存在近似之处」这种事情,虽然并非常态,但也不算绝无仅有。但再和之前的种种疑点联系起来,综合判断,让琼恩很容易就形成了一种猜测:这位所谓的梦华女士,其实就是莎尔。 既然得出这个结论,那麽猜出眼前这位以「莎琳娜」形象出现的女子,并非本人,而是莎尔,也就轻而易举了。毕竟,塔顶的地方就这麽一点大小,琼恩和莎珞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居然让她隐遁在旁这麽久,完全一无所觉——琼恩可不相信凭莎琳娜自己就能做到这点。 「有些牵强,但大致还是说得通的,」听完琼恩的分析,盲女评价,「作为一种猜测,勉强算是合格吧。」 「当然,」琼恩说,「因为以上所说,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关键。」 「哦?」 琼恩从怀里取出了暗夜圣徽,「真正的关键是:我刚才感觉到它的温度突然降低,冻得我胸口一阵阵地冰冷。」 「……」 「我想,能够让它产生这种反应,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您已经来到我身边了吧。」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疏忽了,」盲女——现在应该称呼为莎尔——笑着点点头,「那麽你能再猜一猜我的来意吗?」 琼恩低头看了看脚下,「为了她?」 「嗯。」 琼恩口中所说的「她」,当然是指真正的「梦华女士」。在黑暗中指引莎琳娜的是莎尔,而莎尔显然又并未被封印,那麽莎琳娜口中所说的「三百年前降临物质界,被提尔教会所囚禁」的情节,究竟是纯属虚构,还是实有其人,莎尔冒其名行事?琼恩一度认为是前者,作出这个判断很简单:夜女士并非甚麽光明正大之神,恰恰相反,她以机谋狡诈而着称,欺骗信徒也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另一方面,若非真有特别的理由,神明通常不会冒充其他神明的名义行事,因为这样「欺诈」而到的信仰,固然会有益於自身,更大程度上却会归属於被冒充者,其结果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典型的例子——或者说反面教材——就是希维姆,他是班恩之子,为了统御教会,冒充其父之名行事,虽然一时得益,却埋下巨大隐患,结果就是被班恩借体复活。但前日与梅菲斯去神殿,路上听到有关封灵塔的故事,让琼恩又修正了自己原本的猜想:「梦华女士」是真有其人,但并非神明,而是邪魔。与神明不同,邪魔虽然强大,但先天本质上的差异,让它们无法自凡人的崇拜和信仰中直接汲取力量,因此神明冒用邪魔的名义,并不虞作茧自缚。 那麽,莎尔的来意也就很清楚了。虽不知其真正目的究竟何在,但至少「为封灵塔内的邪魔而来」这个大方向总归是没错的。至於具体细节,莎尔现在就在面前,琼恩若想知道,一问便知。 然而他并不想知道。 「怎麽,不想帮我这个忙吗?」女神笑盈盈地问。 琼恩摇头。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来自阴魂城,能够驱使影火,乃是毋庸置疑的暗夜选民,不折不扣的莎尔忠仆,但在琼恩心里,他却从未如此定位过自己。诚然,他是自这位「女神姐姐」处得到了不少好处,不仅仅有凡人梦寐以求的神圣力量(影火),甚至还有精致美丽的女孩子(芙莉娅),但这些并非是他恳求而来,而是莎尔主动所赠,这其中便大有区别。夜女士如此示好,必定有其目的,不可能是无私的恩赐,所以琼恩也不会当真对她感激涕零。当然,他也无意矫情,既是已经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并且确实从中获益匪浅,那麽自当有所回报,莎尔若有要求,他也会尽力去达成——但只是「尽力」,而非「不顾一切」。至少,亲疏远近是要分清的,讨好「女神姐姐」固然有必要,但若因此和梅菲斯闹矛盾,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奖励的哦。」她进一步诱惑。 开玩笑,有甚麽奖励能比艾弥薇更重要。我费尽周折,历经千辛万苦才把她的好感度刷到九十点以上,可不能用来这麽浪费。当然了,如果女神姐姐当真以身相许,那倒未尝不能考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最多故技重施,借莎琳娜的身体与他云雨欢好一番而已,对琼恩的吸引力就不是很大了。 「如果您愿意赐予我选择的权力的话,」他尽可能小心地措辞,「我更希望在别的事情上为您效劳。」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眼前的这位女子可不是寻常人物,而是国度内最古老丶最高位的神明之一,而且还是位公认的邪神,真要动怒的话,抬起一根手指就能干掉他,绝对不会比杀只蚂蚁更费劲。面对这样的恐怖存在,而且还在违逆她的意思,琼恩实在觉得压力很大。 出乎意料的是,被他这样乾脆利落地拒绝,莎尔全然没有半点不快之色——恰恰相反,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毫无来由地,琼恩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的不愿意?」她又问。 虽然疑惑,但琼恩还是摇了摇头。 莎尔格格笑起来,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起来,有一种格外妩媚动人的风情。「那就算了吧,不过不要後悔哟。」女神说,款款走到琼恩面前,双手托起他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晚安,做个好梦。」 然後琼恩的意识陷入黑暗。 ※※※ 彷佛是很久很久,又彷佛只是短短一瞬,琼恩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莎珞克偎依在他怀中,赤裸的肩背和半截胳膊露出毛毯,在窗外微微晨光的映照下,肌肤莹白如玉。他稍稍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想要坐起身,原本在沉睡中的魅魔立刻被警醒了。 「早,主人。」 「早,」琼恩揉着额头,觉得脑袋里有点晕晕沉沉,「那个,莎珞克,昨晚後来发生了甚麽?」 「你被她吻了一下,然後就睡着了,然後她走了,我就把你抱回来了。」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唔。」 莎尔昨夜的出现,显然并非是临时起意。据莎琳娜说,她是在失明之後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後听到冥冥中的神谕,从此成为「梦华女士」的信徒。从这个时间来推算,莎尔在此地布局,大约已经有近十年了。十年时光,对神明而言自然算不得漫长,但也不可当真忽视,其所图谋必定不小,不太可能仅仅因为琼恩不肯配合而就此放弃。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莎尔到底要干甚麽,琼恩既不想知道,也不愿关心,只要自己不卷入其中,那就万事大吉,一切好说。 不过,此地看来也是不能久留了,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是非,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他沉思着,一边起身下床,正待穿衣服,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门哐地一声被撞开,就见凛冲了进来。「琼恩,快起来快起来——」 话音未落,看见琼恩正赤身裸体站在床前,床上还有一位魅魔,酥胸半露,春光旖旎,不由得脸上一红,到嘴边的话硬生生顿住了。琼恩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怎麽了,」他问,「一大早就这麽慌慌张张的,镇定,作为巫师,要随时保持镇定知不知道。」 然後在五分钟後,他自己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提尔大主教的办公室。 「到底怎麽回事?」抓住大主教,他劈头问,「为甚麽和艾弥薇联系不上了?」 「镇定,」大主教好整以暇地推开他的手,「作为巫师,要随时保持镇定。」 「……」 「另外,不是和艾弥薇联系不上,是我们和阴影谷完全失去了联系——更准确地说,所有人都和阴影谷失去了联系。」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从今天凌晨一点钟开始,阴影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琼恩回过头,然後看见了一只乌鸦。 第七十三节 乌鸦张着翅膀,扑棱棱地从门外飞进来,自琼恩身侧越过,落在大主教的书桌上。它看起来很平常,乌黑发亮的羽毛,尖尖的嘴,褐色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而且,刚才那个说话的声音分明是…… 「早上好,琼恩,」乌鸦说,「你看起来气色不佳,昨晚纵欲过度了吗?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 「……大长老?」琼恩疑惑地问。 「是我。」 琼恩终於察觉到问题所在,乌鸦说话时,嘴并未张开,声音是从其腹腔中直接发出的,所以显得有些沉闷含混。他走进几步,定睛细看,才看出它原来并非活物,而是一只栩栩如真的木雕。普通的木雕显然不会飞翔,更不会说话,巫师的炼金术倒是可以做到这点,但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这只乌鸦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半点魔法灵光。 机关术? 上次在巫妖长老家里,琼恩见识过他制造出来的几只金属怪物,应该也属傀儡一流,却和费伦大陆通常意义上的「魔像」大相径庭,更像是机械工艺的产物,有轴承,有齿轮,有履带,结构精密,彷佛地球上的机器人,就是不知道能否变形。当时巫妖曾经提过一句,说这是昔日东方巫师覆灭翔龙第一帝国的秘技,名为机关术,看起来确实颇有些独到之处。倘若有空暇的话,琼恩还真想去研究研究,可惜现在是顾不上了。 「你刚才说:阴影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是甚麽意思?」琼恩问。 「就是字面意思啊,」乌鸦扭过头,懒洋洋地做着用嘴梳理着羽毛的动作,巫妖长老的声音从它腹中传出,颇有些诡异之感,「『唰』地一下,它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这样,很厉害吧?」 「……」 琼恩决定不去理睬它,转过头看着大主教。 「是这样,」大主教解释,「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觉察到阴影谷的方向有异变发生。」 大约是凌晨一点钟,教会的值守人员发现遥远的西北方向,突然升腾起火焰一般的绚丽光华,铺天盖地,照耀夜空。光华之中浮现出庞大的怪物影像,如飞龙,如巨蛇,虚空游走,气势磅礴,通体灿烂夺目,即便远隔百里依然令人无法正视。这种光华异状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左右,才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此次萨玛斯特重现於世,来势汹汹,大有一决生死,了却数百年恩怨之意,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无论结果谁胜谁负,都必将对费伦大陆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提尔教会自然不可能不积极关注。异变方生,大主教便接到了报告,他不敢怠慢,立刻下令探查,结果令人震惊万分:整个阴影谷,居然不知何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消失?」琼恩皱眉,他有些不太理解,「怎麽个消失法?」 让一个人或者一件物品从眼前「消失」,是很容易的,可以用魔法毁灭,化为微尘;也可以将其传送,移到别处;也可以施加幻术,让其隐形;等等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让一块地方消失,难度可就高得多了,因为这根本是两种概念。琼恩很难想像大主教所说的「阴影谷消失」是甚麽意思,莫非萨玛斯特施展毁天灭地的魔法,将阴影谷夷为平地了?那位老巫妖没这麽凶悍吧。 「相比起夷为平地,现在这种状况恐怕更麻烦,」大主教叹了口气,「确确实实就是消失了。」 他转身拿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你看,这里是我们塔瑟谷,这里是阴影谷,」他向琼恩指点,「阴影谷在塔瑟谷的西北方,从此地出发,沿着阿沙巴河逆流而上,穿过战役谷,会抵达这里,迷雾谷的首府阿沙班滩(ashabenford)。过了阿沙班滩,再向前就进入阴影谷,可以看见那座标志性的『扭曲之塔』(isted tower)——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派出去的人回报说,他们过了阿沙班滩,却没有看见阴影谷,也没看见扭曲之塔,一路上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行人。走了十分钟後,他们听见了瀑布声,发现已经走到了这里,」大主教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匕首城堡。」 琼恩皱起眉,他可以很清楚地从地图上看到匕首城堡(castle dagrdale)的位置,它是匕首谷(原名快乐谷,rrydale)的首府,匕首谷位於阴影谷的西北方;阿沙班滩则是迷雾谷的首府,位於阴影谷的东南方。从阿沙班滩到匕首城堡,之间必须要斜穿过阴影谷,距离并不短,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如果考虑到地形复杂的因素,这个时间还要再增加。无论怎麽说,从阿沙班滩出发走十分钟,都不可能会走到匕首城堡,除非隔在中间的阴影谷消失。 「事实就是如此,」大主教说,「我们经过多方测量,目前得出初步结论:大约是以阴影镇为中心,半径五十里的一块圆形区域,」他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凭空消失了,甚麽痕迹都没留下。」 「……难以置信。」 如此大的一片地域,硬生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这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无法理解。就像这张地图,原本是一张完整的纸,现在中间被切掉了一个圆形,但切掉圆形之後,地图居然仍旧是「完整」的,既未出现任何空洞,也未出现任何裂隙,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无缝拼接」,自动恢复成一体,这简直违反现实逻辑。以琼恩所学所知,没有任何一个魔法可以做到这点。 或者……这一切并非真实? 「幻术?」他问。 「不,不是幻术。」 大主教回答得很肯定,而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提尔被誉为「永不被蒙蔽的公正者」,赐予信徒的各种神能之中,有名为「真实之眼」的魔法,号称能够消弥一切虚影,看破一切幻象。当然,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夸张,未必没有吹嘘的成分在内,但提尔教会是此道专家,这点应无疑义。能否破解是一码事,至少在「是不是幻术」的定性问题上,不太可能会出错。 但若不是幻术,则琼恩就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们使用了各种方法,想进入阴影谷,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主教说,「也试过联系谷里的人,同样失败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我们唯一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阴影谷已经不存在於这个世界。」 阴影谷存在与否,琼恩其实才懒得关心,就算它被天降陨石砸成深渊也无所谓。他所真正在意的,只是梅菲斯的安危而已。 「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大主教补充说,「萨玛斯特和他的部属於昨天下午全军进驻阴影谷,现在也一起消失了。」 这算甚麽好消息?萨玛斯特是死是活,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麽。 琼恩正要说话,忽然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阴影谷此次变故,虽然暂时原因未明,十有八九是萨玛斯特所为。但现在萨玛斯特和龙巫教也随之一同消失,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推测起来,无非三种可能:或者,是萨玛斯特大展神威干掉对手後,突然大彻大悟,决定带着部属集体退隐山林,遁世隐居;或者,是萨玛斯特和对手同归於尽,统统都挂掉了,一个残兵败将都没剩下——这两种可能性都显然太低,可以直接忽略不计,那麽只剩下最後一种可能性。 「以我们推测,战斗尚未结束,甚至有可能才刚刚开始,」大主教说,「萨玛斯特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把阴影谷从这个世界『切割』下来,变成一个类似於半位面的独立空间,而他们此刻,应该正在这个空间之中交战。」 这个推测听起来不无道理,那麽问题又绕回来:萨玛斯特到底是怎麽做到这点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搞清楚对手出的是甚麽招,然後才谈得上应对破解。 大主教没有回答,而是朝乌鸦看过去。 「封绝。」乌鸦吐出一个陌生的词。 「甚麽?」 「很多年以前,我在旅途中偶然地结识了一位朋友,这人你应该也认识,琼恩,」乌鸦说,「他叫坦舒尔,布雷纳斯·坦舒尔。」 废话,阴魂王子我当然认识——我不但认识,还知道你曾经和他结伴一起去过东域探险,发掘古伊玛斯卡帝国的遗迹呢。 「有一次,我和布雷纳斯谈起有关『空间』的魔法,他告诉我说:大奥术师欧贝伦是耐瑟时代最精擅此道者。欧贝伦发明了一种法术,能够将某块地域自物质界暂时分离出来,变成独立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欧贝伦的力量会被极度强化,而他的对手则会被完全压制。也即是说,他创造了一个属於自己的『绝对领域』。布雷纳斯说,欧贝伦将这道法术命名为『封绝』。」 「你的意思是说,萨玛斯特现在使用的,就是这道『封绝』?」 「不知道,」乌鸦说,「我只是觉得,阴影谷发生的状况,和布雷纳斯所形容的『封绝』颇为相似,仅此而已。」 「那麽,先假设它成立……」 「假设它成立,也没有甚麽实际意义,」乌鸦扭了扭脖子,「布雷纳斯说,『封绝』是欧贝伦的独门秘术,除他之外无人会用,连亲眼见识过的人都寥寥无几,而且已经全部随着耐瑟帝国的陨灭而去世了。所以,即便我们知道萨玛斯特所用的是这道法术,又有甚麽用呢?」 诚如乌鸦——或者说巫妖长老——所言,仅仅知道名称,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所需要了解的,是这个法术的详细资料,包括设定原理丶架构形态丶魔力运行方式等等,从而寻找出破绽所在,发现破解方法。而知道这些详细资料的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过…… 「倒也未必,」琼恩说,「至少有一个人,她应该是知道的。」 第七十四节 琼恩从教会回到住处,发现珊嘉和凛都在客厅里等待他。珊嘉坐在凛旁边,轻声地和她说着话,大约是在安慰。凛明显心神不定,看见琼恩顿时就扑了过来,「怎麽样?」她焦急地问,「到底怎麽回事?」 「没甚麽,」琼恩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萨玛斯特布置了一道幻术屏障,切断阴影谷与外界的魔法通讯,所以联系暂时中断了,很快就会恢复的。」 「那艾弥薇呢,」凛追问,「没事吧?」 「没事,萨玛斯特刚刚才进军阴影谷,现在还没真正开打呢,能有甚麽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琼恩说,「这是来自前线的最新战报,教会刚刚收到的。」 「咦,你前面不是说联系中断了吗?」凛奇怪地问,「那这最新战报是怎麽来的?」 「魔法通讯不能用,阴影谷那边派一只猫头鹰送过来的,」琼恩面不改色地说,「至於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 「放心啦,凛,」珊嘉在旁边笑着说,「艾弥薇肯定没事——真要出事的话,他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保证比你紧张一百倍。」 「唔。」 将信将疑地,凛勉强接受了琼恩的解释,被哄回房间休息去了。看着她的背景在楼梯口消失,珊嘉的笑容敛去,「事情很麻烦麽?」她轻声问。 「很麻烦,」琼恩叹了口气,「你老师在哪?我有些事情要请教她。」 「问她?」珊嘉怔了怔。 「嗯。」 珊嘉便没再多问,「她在後院,我陪你去吧。」 琼恩却犹豫了下,正要说话,幽灵大奥术师的声音突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让他一个人来,」奥嘉莱斯说,「有些事情,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珊嘉怔了怔,有些担心地看了琼恩一眼,琼恩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担心,「放心啦,姐姐,」他开玩笑,「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会大声叫救命的。」 少女噗嗤地笑出来,「尽会胡说八道,」她板起俏脸,「就应该让老师好好教训你一顿,才不会有人来救你呢。」 琼恩笑了笑,转身朝後院走去。穿过回廊,远远望见奥嘉莱斯正坐在长椅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却没在看,眼睛望着遥远的天边云朵,彷佛在发呆。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脸来。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眉宇间依旧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采,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自有一种雍容典雅的气度,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她看着琼恩,眼睛清澈而锐利,全无半点浑浊,彷佛能够直直穿透人的肺腑,琼恩被看得很有些不自在,但他沉住气,一言不发。 「坐吧,」奥嘉莱斯说,「找我有甚麽事?」 「我想请教一道法术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琼恩说,「它名为『封绝』,据闻是昔日耐瑟大奥术师欧贝伦先生的秘技。」 「封绝吗?」奥嘉莱斯低声说,彷佛自言自语,「你要知道它做甚麽?」 琼恩便将阴影谷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本地提尔教会的大长老认为,萨玛斯特所使用的法术,可能就是封绝,所以——」 「错了,」奥嘉莱斯冷冷地打断,「那不是封绝。」 琼恩一怔,「不是?」 「不是,」她说,「首先你要明白,封绝原本就不是一道法术。」 「甚麽意思?」 「封绝并非法术,它是一件物品——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是这件物品的『能力』,」奥嘉莱斯解释,「欧贝伦从来就没有发明过甚麽叫做封绝的法术,他只是制造出了一件拥有『封绝』能力的物品而已。」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通常来说,炼金师都是自己先掌握了法术,才能制造相应的魔法物品,像琼恩自己就做不出火球魔杖,因为他不会这道法术,除非请凛帮忙。当然例外也是有的,高明的炼金师完全可以「无中生有」,运用各种元素组合,巧妙地创造出自己都不拥有的力量,这也正是炼金术的魅力所在。所以琼恩听到奥嘉莱斯这样说,倒也没有特别惊讶。「这麽说,是萨玛斯特同样也制造出了一件『封绝』?」他问。 「我已经说了,那不是封绝,」奥嘉莱斯说,「而且萨玛斯特也不可能制造出封绝,他做不到的。」 「为甚麽?」 「因为他没有『资格』。」 「嗯?」琼恩完全迷惑了。 奥嘉莱斯瞥了他一眼,沉思片刻,「你对伊玛斯卡了解多少?」她突然问。 「唔?」 话题转得太快,琼恩差点没反应过来,「上古时代的伊玛斯卡帝国吗?」他反问了一句,「略有所知,了解不多。」 奥嘉莱斯摊开手,掌心是一枚浅绿色的长方形书签,琼恩看着颇为眼熟。 「那你是从哪里知道这首祭诗的?」 这个麽……说来话长。 琼恩自然认得这枚书签,在从弓谷到塔瑟谷的路上,珊嘉偶然从《命运长夜》中发现它,非金非木,材质奇特,一面刻着凤凰图案,另一面是几行伊玛斯卡皇室所用的文字。据奥嘉莱斯说,这种像形文字名为「紫文」,内容是一首祭诗。琼恩不识紫文,但听奥嘉莱斯翻译了开头两句之後,便直接背诵出了全文,令她颇为惊讶。实际上,琼恩自己才是真正被震撼到的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任何对古文略有所知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这句话。它出自《诗经·商颂》,乃是商朝後裔祭祖之歌。传说中,帝喾妃简狄氏出游,吞玄鸟之卵而有孕,生子名「契」,即殷商始祖。「天命玄鸟」一句,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意指殷商承天命而来。而奥嘉莱斯说,这是伊玛斯卡皇室祭祀先祖的祭诗——这到底意味着甚麽,琼恩若是还想不到,那就当真是愚蠢到家了。 「既然如此,这些所谓的『紫文』,其实就是甲骨文对吧……呃,等等,记得商周时代的文字似乎是叫金文来着?」 甲骨文也罢,金文也好,其实没甚麽差别,反正对於琼恩而言都是天书,一概看不懂。至於奥嘉莱斯的疑问,他自然也不会如实回答,因为那势必要泄露自己的身世来历。这种秘密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例如梅菲斯,才能与之共享,奥嘉莱斯显然是不够资格的,这就需要找个借口来搪塞——好在对於琼恩而言,借口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首祭诗,我是从一个恶魔口中听来的。」 「恶魔?」 「嗯,一只炎魔,」琼恩说,「有次我出门办事,路上偶然遇到的。那家伙叫欧凯,自称曾经是位奇械师,不知道哪根神经出错,非要说我是伊玛斯卡的皇室血脉,还是甚麽『翔龙』,一路上纠缠着我,唧唧歪歪罗罗嗦嗦地跟我说了一大通有关伊玛斯卡的事情,其中就有这首祭诗。我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 「哦。」 琼恩的说法,听起来颇有些不可思议,但奥嘉莱斯并无半点质疑,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彷佛全不在意,也未再追问。「他说得没错。」 「唔?」 「你确实是『翔龙』,」奥嘉莱斯说,「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七秘器』吧。」 「听说过,」琼恩说,「但具体并不清楚——呃,难道说,」他突然反应过来,「所谓封绝,其实就是伊玛斯卡的七秘器之一?」 按照大长老的说法,「封绝」能够切割世界,创造出独立空间,形成属於自己的「绝对领域」——一件物品有如此威力,称之为神器毫不过分,而其在「空间掌控」方面的卓越表现,也完全符合伊玛斯卡的特色。由此推测,封绝就是七秘器之一,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而且如此一来,之前奥嘉莱斯所说的话,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欧贝伦原本就极有可能是位隐藏身份的奇械师,所以能够制造出封绝,而萨玛斯特并无伊玛斯卡皇室血脉,自然是压根没有这个「资格」。 唔,这样推理的话,欧贝伦就是七秘器的创造者之一?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琼恩皱眉看向奥嘉莱斯,见她摇了摇头。 「仿制品,」奥嘉莱斯说,「欧贝伦是以第五器为原型,仿制出了『封绝』。」 原来只是个仿制品吗?倘若仿制品都如此强大,那麽正品的力量,又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地步? 「第五器……到底是甚麽?」琼恩忍不住问。 「巫师闯入幽冥的最底层,与蛇之魔君达成了契约,九层地狱出现在凡间,封锁了大地和天穹,」奥嘉莱斯低声吟诵着,像是一首远古的诗歌,「伊玛斯卡的第五秘器,自然就是『九重地狱之鼎』。」 第七十五节 屹立於上古时代的伊玛斯卡,是奇械师们建立与统治的魔法帝国,位於绝境东域,版图大致囊括现今的穆罕瑞德丶恩瑟以及彻森塔地区。所谓奇械师,顾名思义,即是擅长制造各种魔法物品和机械的巫师,用现代魔法学的术语翻译就是「优秀的炼金师」,在某些资料里甚至就直译为「神器师」。伊玛斯卡帝国存续长达五千年,奇械师们制造了不计其数的魔法物品,其最高成就共有七件,合称「七秘器」,由皇室两系(翔龙与凤凰)分别执掌,传闻其中任何一件都是至高等级的神器,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惜的是,先是皇室内战,失败的「翔龙」一系奇械师远遁东方大陆,带走了三件秘器,第七秘器也在战乱中遗失(也有说法是毁损),後来伊玛斯卡被神王覆灭,仅存的「凤凰」三秘器也随之下落不明,就此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鼎是一种伊玛斯卡人所发明的容器,三足两耳,多用以盛煮食物,也用於祭祀先祖。九重地狱之鼎,在七秘器中名列第五,由翔龙所执掌,」奥嘉莱斯语调平淡地说,丝毫没有解释「翔龙」是甚麽的意思,显然是默认琼恩对此已经有所了解,「皇室内战後,第一丶第三和第五秘器被带往东方,後来不知所踪。欧贝伦是根据相关的资料记载,以第五器为原型仿制出了『封绝』。」 「我可以把封绝理解为弱化版本的第五器?」琼恩试探地问。 「可以这麽说,但不准确。」 唔,不准确就不准确吧,反正琼恩对封绝甚麽的,其实也没多大兴趣。七秘器倒是很有兴趣,「九重地狱之鼎」这名字听起来颇为气派,而且是翔龙秘器,和自己属性正契合,但既然它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带往遥远的东方大陆,如今下落不明,那也就懒得多想了。「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任何精力」,这是他一贯的信条。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萨玛斯特到底是用了甚麽手段,让整个阴影谷彻底消失的。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登时吓了一跳。 「与其说封绝是弱化版本,不如说是残缺品更恰当,因为它只拥有第五器的部分功能,」奥嘉莱斯说,「在某些方面,封绝并不逊色於第五器,甚至犹有过之,但从整体而言确实要差上很多——比如说,封绝的笼罩范围,大致只有一座城池左右,绝无可能将整个阴影谷这样庞大的区域都囊括在内。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真正的第五器。」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萨玛斯特手里,有真正的第五秘器?」 「看来你的理解力尚属正常。」 「可是第五秘器不是早就遗失在东方大陆了吗?」 「遗失了,难道就不能再找到?」 「好吧,就算萨玛斯特的运气足够好,找到了第五秘器,」琼恩退了一步,「可是我听说:七秘器是血脉限定的神器,只有伊玛斯卡皇室才能使用,这点没错吧。」 「没错。」 「所以?」琼恩反问,「莫非你接下来要告诉我说,萨玛斯特和我一样,其实也是一位伊玛斯卡的皇室奇械师?」 「这个我可无法确定,」奥嘉莱斯说,「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叫做萨玛斯特的巫妖,不能妄下断言。但是,」她冷冷一笑,「即便他自己无法使用第五秘器,但在他的身边,未必就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吧——关於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喂喂,伊玛斯卡早就完蛋几千年了,萨玛斯特从哪去找一个皇室奇械师来,你以为这是市场上的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麽。你看欧凯同学发现我这个「翔龙」时激动得泪流满面,就知道这种概率有多低了——呃,等等! 琼恩心中猛地一跳,只因为他突然间想起一个人来。如果是她的话,发动第五秘器确实毫无问题吧。 沉默了半晌,他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对方的说法。「那麽,我想请教它都有哪些能力。」 「三项。」奥嘉莱斯说。 伊玛斯卡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是一种结界型的宝物,发动後共有三项威能,其一曰「绝对领域」,其二曰「平行空间」,其三曰「无尽魔军」。 第一项威能最为简单。第五器发动後,会将某一块区域自世界上「切割」下来,形成独立而封闭的空间。根据奇械师的意愿,在此范围内可以让敌人的力量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这就是「绝对领域」的含义。 「具体的压制效果,依秘器使用者的能力而定,据说最多能够将敌人削弱到正常状态的十分之一。」 唔,为甚麽总觉得这设定听起来有点耳熟,莫非当年创造第五器的那位奇械师名叫哈迪斯麽? 「哈迪斯是谁?」奥嘉莱斯莫名其妙。 「没甚麽,您请继续。」 第二项威能「平行空间」要复杂许疯</b>现出现。 ……这简直相当於在秘器发动时,奇械师成为了一位临时性的神明,都能创造化身了。而且事後还能原地满状态复活——谁说伊玛斯卡的奇械师们是无信者的,人家明明信的是春哥大神。 「春哥是甚麽神?」 「唔,是一位保护女神,凡是信仰她的人都特别结实抗打——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直接忽略吧。请问第三项威能无尽魔军,具体又是指甚麽呢?」 所谓「无尽魔军」,意即在第五器所创造的空间中,会自然诞生出不计其数的魔鬼。它拥有「将凡间演化成地狱」的力量,发动後所形成的九层空间,其实就是分别对应九狱的某一层模拟而成。在位面法则的作用下,无数魔鬼将会自虚空中诞生,源源不绝,听命於奇械师。换句话说,一旦发动第五器,奇械师甚至无需自己动手,指挥海量的魔鬼大军就足以将敌人淹没得一乾二净。 「有一个好消息是:虚空中只会诞生最低级的劣魔,不会诞生任何更高阶的魔鬼。」 琼恩松了口气,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消息。劣魔是最低等的魔鬼,既弱且愚,战斗力未必比得上地精,这种家伙就算成百上千,对真正的强者也构不成威胁。 「但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奥嘉莱斯说,「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劣魔会在战斗中不断进化,提升位阶,变成更强的魔鬼,最高有可能达到角魔甚至炼魔的程度。」 「……」 好吧,我明白了,第五秘器另外有个名字叫做炼妖壶对吧。 能够压制对手力量的绝对领域,同时存在九大化身的平行空间,最後还有无穷无尽的魔鬼大军可供驱遣——作为魔法物品,只要具备以上三者中的任意一个,都已经足以称之为神器了。「九重地狱之鼎」居然同时兼备,确实不负七秘器的威名。问题是现在它落在敌人手里,威力越强,琼恩就越头疼。 「有甚麽办法可以对付它吗?」他问。 「当然有,不让它发动就可以了。」 「……」琼恩感觉自己额头上似乎有青筋在直迸,「如果它已经发动了呢?」 奥嘉莱斯没有回答。 琼恩瞪着她看了半天,然後终於明白过来。他起身,退後两步,双手交叠在胸前,深深躬下身去。 「请赐教,」琼恩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以奥法的名义。」 第七十六节 与凡人不同,巫师与巫师之间,自有其隐秘的法则,虽然难以捉摸,fqbook</ruby> 梅菲斯身陷阴影谷,如今音讯不通,安危未卜,琼恩心中自然焦虑万分,但总算还没有失去基本理智。面对目前这种局面,盲目行动无济於事,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信息的确定丶资料的收集丶形势的判断,以及可能的破解之道,才是目前最应该去做的——而要做到这些,奥嘉莱斯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毕竟,她有可能是现今世界上对伊玛斯卡和七秘器最有了解之人,她的丈夫(或者说前夫)欧贝伦极有可能就是一位幸存的奇械师,而且还是皇室。其实在两人前面的谈话中,也已经隐隐暗示了这一点,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除此之外,她还是位预言师,而且是预言师中的顶级精英。任何有基本魔法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真刀实枪的战斗中,预言师未必派得上太多用场,但在动刀动枪之前,有一位优秀的预言师在身旁,给你几句提点,那就像是丞相去陌生的地方行军打仗,幕僚送上一份「平蛮指掌图」;就像是勇者去魔王的城堡里探险,女友送上一份「迷宫怪物图鉴」,能够带来的益处,往往大到无法估量。 正因此故,琼恩才正心诚意地作出了请求。而奥嘉莱斯点了点头,示意接受。 契约达成,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顺利许多了。奥嘉莱斯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告诉琼恩想要的信息。 「如果只是你一人,想要应付第五器,其实并不为难——因为你是『翔龙』。」 「唔?」 「为了尽可能保持内部的团结,七秘器在铸造时,奇械师就加入了特别的限制。秘器的力量,对外是威能无比,但倘若用以对付皇室奇械师,则就会大打折扣,」奥嘉莱斯说,「同时,第五器原本就是翔龙秘器,而你又正是翔龙,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导致它对你的压制和封锁效果都会被削弱到最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最可怕之处,就是它一旦发动,便创造出封闭独立的「领域」,与外界相隔绝。在外的人无法进入支援,在内的人无法脱出逃离,等於是落入对方设计好的主场,还被套上战争枷锁。但琼恩能够因为翔龙的身份自由进出,不受限制,确实是一大优势。 话又说回来,这虽然是个好消息,但意义也不是很大。琼恩倘若能够只顾自己,也就用不着这麽头疼了。不过从奥嘉莱斯这句话里,他倒是听出了些蹊跷来。所谓「越缺乏甚麽,就越强调甚麽」,反过来,越强调甚麽,其实就说明越缺乏甚麽。当年制作七秘器的奇械师们,居然还要考虑到内部团结的问题,特别作出这种限制——这又意味着甚麽呢? 由此看来,後来的皇室内战,帝国分裂,实非偶然啊。 「但你若要救人,难度就会高很多,」奥嘉莱斯接着说,「你那位小情人现在已经被困,你想救她,有三种办法。」 三种办法?听起来可选择的馀地很大。 「愿闻其详。」 「第一种方法,是强行打破第五器的封锁效果。」 「如何打破?」琼恩追问,「是要杀……打败那位持有秘器的奇械师吗?」 他本带说「杀掉」,突然想起发动第五器的奇械师极可能就是那位自称凯瑟琳的黑衣少女,便临时改了口。奥嘉莱斯若有所觉,看了他一眼。 「对,但是很难,」她说,「第五器一旦发动,领域形成,则奇械师自己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九个平行空间内的化身。要想打破第五器的压制,就必须进入领域之中,摧毁全部的化身。」 ……这果然很难。 一身化九,每个的实力都和本体完全一致,只要其中任何一个没有被摧毁,秘器所形成的领域空间就不会破坏。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有了九条命,比巫妖还妖孽,又是坐镇主场,还有萨玛斯特和龙巫教等一群队友帮忙,如何能杀得过,难度太高了。 「第二种方法呢?」琼恩问。 「第二种方法相对容易,就是坚守,」奥嘉莱斯说,「第五器纵然强大,却不能永久生效,它是有时间限制的,长短根据奇械师的力量而定,而且也无法连续发动。所以只要你能够坚持得足够久,自然就可以全身而退。」 这个办法确实相对容易,但其实也不简单。第五器「九重地狱之鼎」,按照奥嘉莱斯的介绍,乃是攻守一体的对军宝具,爆发力或许不强,持久战却正得其所,面对绝对领域的直接压制丶平行空间的分散切割,以及无尽魔军的人海战术,谁能有把握一直坚持下来? 还是先听听第三种方法吧。 「第三种方法,成功率最高,而且难度最低,最为简洁易行,」奥嘉莱斯看着他,似笑非笑,「只要你魅力足够,能说服那位奇械师倒戈相向,自己放手,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 在阴影谷的这段时间,奥嘉莱斯一直是深居简出,大多数时间都不见踪影,但身为第一流的预言师,若说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那就太小看她了。当日凯瑟琳闯入巫妖长老的家中,与梅菲斯大战一场,惊动了提尔教会的守卫力量,闹出来的动静非小。奥嘉莱斯当时没有露面,想必也是在暗中观察,以她的老辣和见识,看出琼恩和凯瑟琳之间的因缘羁绊,自然不是甚麽难事。琼恩对此其实也有心理准备,但被她突然点出来,还是有些尴尬。就像是和岳母聊天,突然被她揭破自己在外面还悄悄养了个情人——更要命的是,对於这位情人,自己还全无印象,彷佛失忆了。 「你不认识她?」奥嘉莱斯问。 琼恩摇头。 「但她似乎认识你呢。」 「好像是吧。」 奥嘉莱斯沉吟了片刻,「那个叫欧凯的炎魔,有没有告诉过你『黑暗凤凰公主与消逝之龙』的传说。」 「没有,」琼恩确实闻所未闻,「那是甚麽故事?」 「没有就算了,」奥嘉莱斯说,「反正也只是传说。」 「哦。」 话说了一半又缩回去,这种行径琼恩自然很反感,而且她前面说到凯瑟琳,又突然提起这个传说,显然两者有关,「黑暗凤凰公主」大概就是指凯瑟琳,琼恩对此还是颇感兴趣,很想听听详情的。但既然奥嘉莱斯不肯多说,琼恩如今正有求於她,也就不好追问了。还是先回到正题再说。 「那麽,第五器有甚麽弱点吗?」琼恩问,「或者缺陷之类的?」 「七秘器」纵然再强大,琼恩也不相信它就真的是天下无敌,总该是有破绽,有缺陷,有可以对付的办法的。否则的话,当年伊玛斯卡帝国早就统一世界了,又何至於最终被神王灭国。就算皇室内战,「翔龙」远走,「凤凰」手里不是还有三件秘器麽,照样也未能力挽狂澜,拯救危局,可见七秘器固然强,终究也是有其限度的。 「弱点麽,自然也是有的,」奥嘉莱斯说,「前面已经说过,它在设计铸造的时候,被限定为对外而非对内,如果敌人同是皇室奇械师,受到的压制效果就会被大大削弱。」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只能从它的『渊源』上做文章了。」 「渊源?」琼恩一怔,「甚麽意思?」 「你应该看得出来,第五秘器的力量,很大程度上与九层地狱和魔鬼有关。」 「是啊。」 第五秘器的三项威能中,第一项「绝对领域」与地狱无甚关联,第二项「平行空间」和第三项「无尽魔军」,则分明都是模拟九层地狱而来,甚至它的名字就是「九重地狱之鼎」。这麽明显的关联,琼恩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这就是它的『渊源』,」奥嘉莱斯说,「传说当年铸造这件秘器时,奇械师和阿斯蒂摩斯达成了隐秘的契约。九狱之主手持蛇杖亲自为它祝福,允许它借用地狱的力量。第五器的威能,大半依赖於此——以我之见,这既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如果你能针对这一点想办法,未必没有希望。」 「这有甚麽办法好想?」琼恩双手一摊,「难不成我也跑去找九狱之主,请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解除契约,收回祝福?我想我的面子还没那麽大。」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奥嘉莱斯语气平淡地说,「我只是提供信息,供你参考而已。」 「……好吧,我知道了。」 面对某个强力无比的宝物,针对它的力量「渊源」着手,在理论上确实是可行的办法。问题是理论归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理论上完全可行的方案,实际做起来被撞得鼻青脸肿的例子,比比皆是。第五秘器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来自地狱——知道这一点又如何?就像琼恩自己说的,他还能去找阿斯蒂摩斯帮忙不成?不好意思,他和那位九狱之主陛下实在不熟,完全没交情。 可是,奥嘉莱斯特别提出这点,总非无因吧。 之前琼恩已经按照耐瑟巫师的规矩,向奥嘉莱斯提出请求,奥嘉莱斯予以回应,则意味着双方达成了一项契约。虽然这种契约更近似於一种约定俗成的「礼仪」,并非白纸黑字的严谨合同,但它还是有约束力的。奥嘉莱斯或许会隐瞒某些资料,或许会作出某些误导,但她既然特别提出了「从力量渊源着手做文章」,那就应该是有所意指的,无的放矢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她到底是甚麽意思呢? 琼恩还在思索,奥嘉莱斯已经起身离去,中止了这一次谈话。 第七十七节 珊嘉心神不定地在客厅里等待着,她有些担心,不知道琼恩和奥嘉莱斯的谈话是否进行得顺利,双方会不会发生争执甚至冲突。这种想法似乎多虑,却也并非完全是杞人忧天。毕竟这两人的关系一直以来就不怎麽好,自从认识时起便矛盾重重,奥嘉莱斯先是赶走了芙蕾狄姐妹,接着又想杀梅菲斯,琼恩自然对她没有好感,倘若不是因为珊嘉的存在,只怕早就打起来了,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和平而已,偏偏现在又是非常时期。 对自己这个弟弟,珊嘉自然是再了解不过,别看他身边美女环绕,莺燕成群,但真正看重到极点,万万割舍不下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和艾弥薇两人。梅菲斯如今身陷阴影谷中,音讯断绝,生死未知,琼恩表面上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内里早已心急如焚。而对於奥嘉莱斯来说,梅菲斯如果真发生甚麽意外,她倒是求之不得,只会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在这种形势下,两人如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并不是甚麽不可能的事情。 珊嘉自然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琼恩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又是爱侣,十馀年的相濡与沫,感情之深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而另一方面,奥嘉莱斯虽然认识不算久,却有种自然而然的熟悉和亲近之感,相处起来也非常融洽——而且珊嘉并不愚钝,她或许没有走南闯北的冒险游历,没有刀剑血火的征战经验,却有足够的聪明和敏锐,奥嘉莱斯待她的态度,其爱护与看重,远超寻常师徒之情,难不成她自己就当真看不出来,当真感觉不到?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她心里,难不成就当真没有某些猜测,没有想法麽。 正忐忑不安间,奥嘉莱斯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出现。 珊嘉吓了一跳,然後才反应过来。「老师,」她稍稍躬身行礼,「您不是……」 奥嘉莱斯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放心,」她说,「我没把他怎麽样。」 少女脸上一红,正要再问。奥嘉莱斯摆摆手,制止了她。 「时间不多了,无关紧要的话,以後再说吧,」幽灵大奥术师说,「跟我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珊嘉怔了怔,不明白「时间不多了」是甚麽意思,然而对方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从珊嘉手中取过《命运长夜》,展开到其中某一页,湖蓝色的光芒从书页中迸发出来,将两人淹没在其中。片刻之後,光芒黯去,客厅中空无一人。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琼恩从後院返回,发现珊嘉已经不在。「唔?」他左右看看,有些奇怪,「姐姐呢?」 「被她老师叫走了。」莎珞克从门外走进来。 「哦。」 琼恩也没太在意,或者说,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在原地站着,沉思半晌,然後抬头朝莎珞克看过来。 「你对地狱里的那些魔鬼,了解麽?」 「多多少少知道点吧,」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莎珞克还是如实回答,「毕竟我也在下层界待了一年。」 「在九层地狱里,有多少位大魔鬼?」 「大魔鬼?」莎珞克有些奇怪,她明白琼恩的意思指的是「地狱魔君」而不是「力量强大的魔鬼」。「当然是九位。九层地狱,自然就是九位魔君,这是基本常识吧,主人你难道都不知道?」 「我知道,」琼恩说,「但我想知道的是:这九位大魔鬼里,有多少不在位?」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倘若对地狱的法则不了解,很容易出现误解,当然莎珞克不会有这种问题。大魔鬼,或者说地狱魔君,这是一种「资格」,每层地狱都必定有一位大魔鬼,而同一时间内也只会有一位大魔鬼,这是位面法则所决定的。通常来说,每层地狱的大魔鬼,也就是该层的领主,被九狱之主阿斯蒂摩斯授予大公爵头衔。但也存在特殊情况,即大魔鬼与领主并非同位,大魔鬼不是领主,领主不是大魔鬼,这便是琼恩所说的「不在位」的意思。 「这个啊,」莎珞克想了想,「现在不在位的应该是两个。第一层地狱的领主拜尔并非大魔鬼,第六层地狱领主失踪;除此之外的其他七层地狱,均是由大魔鬼作为领主而在位。」 琼恩沉吟了片刻,「那麽,如果那些曾经拥有过大魔鬼的资格,後来失去,但仍然活着——至少没有被确定已经死亡的家伙,又有几位呢?」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莎珞克皱眉,「地狱亘古存在,除了第九狱之主自在而永在,一直都是邪蛇陛下,其他八大魔鬼的席位早就不知道更迭交替过多少次。你就算去找一个魔鬼来,只怕都未必回答得出——话说主人,你到底想知道甚麽啊?」 「我想知道的是:假设有一个邪魔,它是大魔鬼,至少曾经是大魔鬼,或许现在仍然是,当然也或许早已经不是;它在近三百年内应该确定不在位,之前或许在位,也或许不在位;它可能被认为是失踪,或者是退隐,或者其他,总之并未确定死亡——满足以上条件的人选,有几个?」 「五个。」 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一个人影随之步入,莎珞克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两步。因为迎着阳光,琼恩有些看不清楚面容,直到走近方才认出来是谁。 「欧凯?」 「很久不见了,琼恩。」化作人形的炎魔摘下宽沿帽,笑得阳光灿烂,露出雪白的六颗牙齿。 ※※※ 琼恩和欧凯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人分宾主坐下,莎珞克端上咖啡来,然後站在琼恩身後。她对眼前这位男子有着本能的畏惧,毕竟魅魔和炎魔的位阶差距,几乎就是天壤之别。琼恩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饮料的味道,只是装了装样子便又放下。「你刚才说,能够满足我所说条件的大魔鬼,有五个?」 「嗯,据我所知是有五个:扎瑞尔丶毕莱尔丶莱维思图斯丶阿德拉玛雷士和摩洛克。」 好陌生的名字,几乎全都没听说过…… 「扎瑞尔是地狱第一层前任领主,就是拜尔的旧上司啦,她在三百多年前的那次天堂山与地狱的大战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有说法是被拜尔给囚禁了,也有说法是藏起来了,反正拜尔现在还没有晋升成大魔鬼,那说明扎瑞尔肯定还没死,」炎魔解释,「毕莱尔是第四层地狱的前任领主,七百年前主动退位,大魔鬼的资格也转移给了继任者;莱维斯图斯是第五层地狱的前任领主,七百年前被九狱之主封印,但至少还没死;阿德拉玛雷士曾经是第二层地狱的大魔鬼,後来隐退,据说是成了九狱之主的『代行者』,寻常难得一见;摩洛克是第六层地狱的前任,不,是前前任领主,於四千年前被九狱之主罢黜,随後失踪,据说流亡到了物质界——符合你所说条件的,应该就是这五个。」 「唔,那第六狱的现任领主呢?」琼恩问,「听说它也失踪了。」 「第六狱现任领主是格莱希雅,十六年前干掉了前任领主老鬼婆,夺取大魔鬼资格并且继任领主宝座,七年前失踪了。但她不符合你的条件吧。」 「嗯,是不符合,」琼恩说,「那如果再加一个限定条件:女性,这五个人中还剩下几个?」 「女性?」欧凯一怔,「大魔鬼和神明一样,本质上都是精神体,无所谓性别之分——」 「我不问本质,」琼恩打断,「我只问表相。」 神明无性别,但「神相」依然有男有女,提尔就是中年大叔,莎尔就是漂亮姐姐,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本质」反而不重要,皮相才是关键。真要说本质,美女还都是红粉骷髅呢,我辈凡人,思想境界低下,只看表相就可以了,本质甚麽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当日在封灵塔外,恍惚之间所见,是一位蝶翼火发的女子;莎尔冒名顶替,用的也是「梦华女士」的称号。这样看来,应该是一位女性没错吧…… 「你要这麽说的话,那就只有扎瑞尔了,」炎魔说,「一般来说,大魔鬼们还是普遍倾向於选择雄性姿态,选择以女性具现并且始终保持的,寥寥无几。」 唔,很好,这样一来,至少能够锁定目标了。 「扎瑞尔的资料你有吧,」琼恩说,「给我一份,越详细越好。」 「有是有,不过你要它做甚麽?」 「自然有用。」 「哦。」 见琼恩明显不愿多说,欧凯也就不再多问。两人有交情不假,关系却还没亲近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左右不过一份地狱领主的资料,又不是甚麽机密,给了就给了,也不放在心上。「一小时後,我会把它送过来。」 「多谢。」 解决了这个问题,琼恩稍稍吐了口气,主动转变话题。「最近你都在干甚麽呢?」他随口问。 「忙得不可开交啊,」炎魔抱怨,「前段时间弄了座城池,破败得一塌糊涂,正在修缮打理。手下一帮家伙,只吃饭不干活,还到处惹是生非,其中有个叫瑞恩斯坦的,整天去虹彩喷射,然後被人群殴,都得我去给他擦屁股——」 「好了好了,」琼恩赶快打断,「我就是客套地问一句,你还当真说个不停啊。言归正传,你来找我有事?」 「哦,没事,」欧凯说,「本来要去阴影谷的,顺便路过,就来看看你。」 喂喂,阴影谷和塔瑟谷相隔很远,你一个炎魔随时瞬移,又不用当真靠两条腿走路。这都能「顺便路过」,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话虽如此,琼恩其实也能大致猜到。龙巫教与魔法女神教会这一战,早已为大陆各方势力所瞩目,说不定连天庭诸神丶下界邪魔都在关注。昨夜阴影谷突然爆发异像,又是如此的气势恢宏,光影效果照耀百里,各方强者岂会不知。而且对於欧凯来说又有不同,他昔日是伊玛斯卡的奇械师,既然奥嘉莱斯能够辨认出阴影谷的异变是第五秘器的效果,他想必也认得出来,至少也能猜测得出几分端倪。据琼恩以往和这位炎魔打交道的经历来看,他对故国还是颇有感情的,得知这种情形,不来一探究竟才是怪事。 「有甚麽发现吗?」琼恩直截了当地问。 欧凯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无所获,」他说,「整个阴影谷的『存在』都被抹销得一乾二净,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 「但是你一定知道甚麽,对吧。」琼恩说。 欧凯看了看莎珞克,魅魔见琼恩没有说话,便知趣地退了下去。「第五秘器,」欧凯待她离开後,抬手在周围布置了一个魔法屏障,然後对琼恩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怀疑,造成阴影谷消失的原因,是萨玛斯特发动了帝国的第五秘器。」 唔,只是怀疑麽…… 欧凯的判断和奥嘉莱斯是一致的,都认为阴影谷剧变是第五秘器的杰作,看来这个结论的可信度相当高。但远在百里之外的奥嘉莱斯是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陈述,而现场勘查过的欧凯则是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表示揣测,这其间便颇有意味。很显然,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并非奥嘉莱斯比欧凯聪明,而是双方所掌握的信息量有差距。欧凯自己也说过,他只是位「学者」,对於七秘器这种皇室至宝,了解得并不多。奥嘉莱斯就不同了,谁让她的丈夫——或者说前夫——十有八九就是位皇室奇械师呢。 接下来的对话验证了琼恩的猜测,欧凯描述了一番「第五秘器」的能力,但他明显只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细节方面就很模糊。琼恩心中有数,也没有多说甚麽,毕竟奥嘉莱斯告诉他的资料已经属於上古秘辛,而且是基於双方按照耐瑟规矩达成了契约,若无她的许可,琼恩不能再透露给第三人。他耐着性子,装作甚麽都不知道地听完,然後提出合理的疑问。 「可是萨玛斯特不能运用第五秘器吧?」 「就是这点让我想不通,」欧凯皱眉,「第五秘器非皇室不能驱使,这是肯定的,萨玛斯特绝非帝国後裔,这个我也确定无疑。说实话,我本来还以为是你在暗中帮助萨玛斯特呢。」 所以你就特地跑过来确认一下? 「特地谈不上啦,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你个头。我这麽有理性有节操既善良又充满正义感的人,简直可以媲美奥特曼,怎麽可能会去帮助那只老巫妖?最重要的是他又没许诺我甚麽好处——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推测在萨玛斯特身边,另有一位皇室奇械师了。」 「大概吧。」琼恩说。 炎魔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算了,先不谈这些,」他说,「我这次来,倒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第七十八节 唔?收礼物这种事情,我最喜欢了。 欧凯「啪」地打了个响指,层层光纹自他的指尖荡漾开来,一个灰白色的长方体自空气中缓缓移出,逐渐显露出全貌,居然是一副石棺。琼恩顿时便有些无语,正待发问,只见石棺降落到地面,然後封盖自行打开了,露出躺在里面的一个人来。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具人形的金属体,和真人一般大小,在黑暗中泛着略带浅蓝色的银光。在幽暗地域和矮人打过大半年交道,琼恩对金属的辨识能力大有进步,一眼便看出那是纯度极高的秘银。秘银是非常珍贵的金属,其硬度与钢铁相当,重量却只有同体积钢铁的一半,而且延展性很好,又适合附魔,常常被用来锻造高级铠甲,或者破魔箭矢之类,价格极其昂贵,相当於同等重量黄金的十倍。这样大的一个人偶,倘若是实心的,而且全是用高纯度秘银铸成,那价值倒是当真不菲,拿来送礼的话,比甚麽黄金搭档脑白金有面子多了。 问题是……琼恩不缺钱啊。 虽然谈不上豪富,但琼恩自从学校毕业,成为正式巫师後,他就和「贫穷」两个字再见了。阴魂城实行高薪养廉,公务员的薪资颇高,而他四处冒险游历,更是常常有外快收入,如今对金钱这东西实在没甚麽感觉。欧凯倘若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他送一大坨秘银,那琼恩也只能说是礼轻情意重了。 「喂喂,甚麽一大坨秘银?」欧凯不满,「你看清楚,这是秘偶,秘偶啊!」 知道,秘银做成的人偶,不叫秘偶叫……呃,你刚才说甚麽,秘偶? 琼恩想了起来,欧凯曾经跟他提到过:伊玛斯卡帝国末期,奇械师们发明出了以人类灵魂取代土元素做动力的微型化魔像,极大弥补了普通魔像智能低下丶行动笨拙的缺陷,这种高级魔像好像就是被命名为「秘偶」。但这玩意的制作技术不是只有皇室才掌握,随着帝国覆灭,早就失传了麽? 「是失传了,这是我找到的成品,」欧凯说,「损坏得很厉害,幸好结构仍在,我到处找材料,一点一点地把它修复好。原本的灵魂核心完全崩溃了,我又给它换了个新的,为此还特地去找了纠缠符记帮忙,被那帮骷髅们狠狠敲诈了一笔。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前段时间才刚刚完工。」 「恭喜恭喜,那麽……意思是这家伙已经被修好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为甚麽它一动不动的?」琼恩表示质疑,「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石棺上刻着的花纹,是专门针对构装体的束缚法阵对吧?」 「呃,这个嘛,」炎魔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因为修复过程中,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甚麽问题?」琼恩追问。 「暂时还不清楚。」 「……」 「总之,就是某个环节出了点故障,导致这家伙修是修好了,功能也很强劲,就是完全不听控制,」欧凯说,「我试过了各种方法,甚至请灵吸怪来直接和它的灵魂核心沟通,照样都是白费力气。」 「所以你就把它扔给我做礼物?」琼恩怒目而视,「我要这垃圾做甚麽?」 「甚麽垃圾?这可是秘偶啊,光修复的费用折算起来,就至少花了我七万多金币,」欧凯对琼恩的评价表示不满,「这称得上是帝国在傀儡学上的最高成就,超越时代的光辉杰作,即便是几千年後的今天都依然研制不出——」 「但它不能用啊,」琼恩直指要害,「不能用的东西,不是垃圾是甚麽?」 「未必,我不能用,未必你也不能用。」 「呃,你的意思难道是……」 伊玛斯卡时代的魔法学,或许比现代更强力,但论「普及性」就大大不如,这是上古时代魔法的通病,精灵也是如此,普通人只能掌握相对低级的巫术,高级货色都是血脉限定。秘偶既然是伊玛斯卡的皇室研究出来的,有可能就像七秘器一样,也被限定了唯有皇室才能驱使。如果真是这样,欧凯再做努力也是徒劳,而琼恩就不同了,他是「翔龙」啊。 「那我应该怎麽做?」琼恩问。 「不知道,」炎魔双手一摊,「我也只是有这个猜测而已。反正随便乱试试看吧,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 ……也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麽。 琼恩想了想,远远地朝石棺中的秘偶一指,「起来。」 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不行啊,」他转过头对欧凯说,「完全不动弹。」 「我的束缚法阵还没撤销,它当然不会动弹。」 「……早说啊,那你撤掉法阵。」 「小心点,」欧凯叮嘱,「这家伙可不听话。」 炎魔双手一拍,石棺上的花纹闪烁了下,随即又回归黯淡。琼恩本以为秘偶会有反应,结果等了片刻,依然是全无动静,他有些奇怪,於是上前两步,朝棺中望去。之前距离有些远,而且秘偶躺在棺里,因为角度光线的问题,琼恩只是看到个大致轮廓。如今近前细看,突然感觉它的脸似乎有点眼熟,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奇怪,真的好像是以前认识的人…… 他正要询问欧凯,猛然间眼前银光闪烁,那具一直静静躺着的秘偶骤地暴起,抬手便朝他的肩膀抓过来。 「嗤!」 虽然有欧凯提醒,琼恩并非全无防备,但秘偶的动作之快,实在是远远超乎想像,用迅雷闪电来形容也不过分。幸好作为高阶巫师,总有几招保命的手段,秘偶一爪扣住琼恩的肩膀,刚要发力,猛然手中一空,目标已经整个消失了。 在下一瞬间,琼恩出现在欧凯身後。「这家伙居然会耍诈?」他有些惊魂未定地说。 「因为它的核心本就是人类的灵魂嘛,」炎魔不紧不慢地说,「否则怎麽谈得上智能呢。」 说话之间,秘偶已经自石棺中跳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它的双腿分开,膝盖微屈,双手握拳在胸前交错,摆出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不会吧,」琼恩从炎魔身後探出头来,「看它这架势,难不成还会格斗术?」 「确实会,而且还是个高手。」 「你到底是用了谁的灵魂给它做核心啊,」琼恩一边感叹,一边伸手远远一指,「趴下!」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不行,」琼恩说,「它完全不听我的指示。」 「再试试。」欧凯不死心。 然而无论怎麽尝试,变换各种可能的方式,秘偶都对琼恩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应,其间它几次想要从这间屋子里逃脱,但被欧凯轻易抓了回来。「奇怪,」炎魔最後也开始气馁了,「没道理啊,我的修复应该是很完美的。」 「那说明它原本就是坏的。」 「……不会吧?」 欧凯看起来深受打击,想想也能理解,花了这麽多时间丶金钱和精力,满怀希望,结果弄出来个完全不能控制的残缺品,换了琼恩也要垂头丧气。不过他现在没功夫同情别人,自己还有一堆麻烦等待解决呢。要是没甚麽别的事情,您就请回吧。 「好吧。」 欧凯无精打采地把秘偶重新抓回石棺中,封印完毕,正待离去,琼恩突然说:「等一下。」 「嗯?」 「这东西,你要是暂时不用,就先留在我这里吧,」琼恩说,「有时间我来研究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甚麽。」 欧凯有些奇怪,但也正求之不得,便将石棺留了下来。又说了几句,恶魔告辞离去。 当他离开之後,奥嘉莱斯的幽灵形体从空气中慢慢显现出来。 「你要这东西做甚麽?」琼恩皱眉问,「你能控制它?」 「不能。」 「那你为甚麽要我留下它?」 奥嘉莱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刚才那个炎魔,就是你所提到过的欧凯?」 「嗯。」 「他猜测得没错,秘偶也是血脉限定的,只有皇室才能驱遣,」奥嘉莱斯说,「但是,并非所有的皇室都能驱遣秘偶。」 「唔?」琼恩一怔,随即明白。 伊玛斯卡的皇室,原本是有翔龙和凤凰两系,後来两系反目成仇,一场内战,「翔龙」远遁东方,皇室其实就只剩下「凤凰」了。秘偶是帝国末期才发明出来的,当然没道理还为敌人留下权限,琼恩不能控制是很正常的。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一时间琼恩和欧凯都没想到,被奥嘉莱斯一提醒,顿时便反应过来。 不等他再问,奥嘉莱斯挥了挥手,自己和石棺便一起消失了。琼恩犹豫了下,决定把它先放一边,做正事要紧。 他回到房间,不久後便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叠纸张,用牛筋做线,装订得整整齐齐。琼恩伸手拿起,翻开第一页,静静看了起来。 四个小时之後,太阳即将落山。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将莎珞克召唤到身边。 「跟我走。」他说。 「去哪?」魅魔问。 「去约会。」 第七十九节 「约会?」 「嗯。」 对同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叫法。比如和男人见面,那叫做商谈;和女人见面,那就叫做约会。琼恩现在是要去见女人,而且还是一位美丽少女,所以当然就是约会了。 「可是,」莎珞克表示异议,「既然要约会,你带我去做甚麽?」 男人去约会,有带玫瑰的,有带戒指的,当然信用卡和安全套更是必不可少,但带着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魅魔——同去,就未免实在有些诡异。虽说翅膀甚麽的,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但这样明目张胆,似乎也太欠扁了点。 然而琼恩似乎完全不以为意,「没事,」他说,「我喜欢和很多女人同时约会。」 「……很多?」 「是啊,很多,」琼恩说,「算上你应该是三个,嗯,说不定是四个。」 「主人。」 「嗯?」 「我现在开始崇拜你了。」 「不必客气,我也很崇拜我自己。」 莎珞克嘻嘻一笑,「好吧,」她问,「那你的第一个约会对象是谁呢?」 琼恩第一个要去见的,是莎琳娜。 要见这位本届星之花得主并不难,克里斯多夫家族虽然败落,毕竟也曾是本地的名门,随便在街上找个行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其府邸的位置——然後花了半个小时终於才找到目的地。那是一座古旧的灰色岩石城堡,坐落於镇外高山的半腰上,地势倒不算险要,旁边也没甚麽悬崖峭壁,自然更没有年久失修的吊桥,并不适合作为侦探小说的故事场景,只是上山下山的道路崎岖难行,杂草丛生,明显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这一度让琼恩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直到看见沉沉暮色之中,身穿长裙站在城堡前迎接他的盲眼少女,大门在她背後敞开着,里面是无尽的黑暗,彷佛要将她吞噬。 「下午好,兰尼斯特先生,」她欠身示意,「我们又见面了。」 「你知道我会来?」 「神说,您终会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她微笑着,「我已经在此等待很久了。」 切! 琼恩在心里冷笑,却也懒得废话。反正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傀儡,而且还是蒙在鼓里的那种,真正做主的是夜女士。话说回来,跟这种信邪神信到智商降低的女人打交道也有好处,就是甚麽都不用解释,反正一切推到神明头上就行,大不了就说昨晚做梦听到神谕了……虽然事实似乎也差不多。 「上次你的提议,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他简单地说,「觉得可以先听听你的具体计划,然後再做决定。」 「没问题,请随我来。」 莎琳娜转过身在前引路,窈窕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中。琼恩正要跟上,莎珞克突然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主人,」魅魔用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有点不太对劲。」 唔? 「她身上有魔鬼的味道。」 琼恩一怔,「你确定?」 莎珞克点了点头,「味道很淡,几乎察觉不到,」她说,「但我能够确定。」 不会吧,这说不通啊。莎珞克是恶魔,和魔鬼是死敌,彼此间存在天然的感应,她作出的判断,琼恩没道理不相信。但莎琳娜若真是魔鬼,那昨晚的夜女士降临又是怎麽回事。须知神明可以附体在凡人身上降临物质界,却不可能附体邪魔,这是基本常识,连个巫师学徒都知道的。莎珞克说不对劲,其实主要也就是这个意思。 或者,是她昨晚还是凡人,今天才刚刚变成邪魔,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但效率也未免太高了点。魔鬼又不是吸血鬼,不是互相咬几口就能转化成功的,通常都需要通过一定的黑暗仪式,或者高位魔鬼直接出手,但这里是提尔教会的大本营之一,又有几个魔鬼敢跑过来……唔,这麽说也不对,扎瑞尔就是摆在面前的例子,除了她之外,十年前不是还有个魔鬼,引诱了莎琳娜的父亲,要把她变成欲魔麽?只是最後关头被歌曦雅打断了,结果功亏一篑。 难道说,那次其实并没有失败?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了,琼恩想,然後在心里冷冷一笑。还有甚麽花样玩法,尽管来吧,反正我都接着就是。 他不再迟疑,走进大门。 和外表一样,城堡内部同样古老而破旧,地毯的颜色发黑,墙壁上挂着历代家主画像,颜色暗淡,结满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无人照拂,桌椅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此地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不过上了二楼之後,情形便有所好转,莎琳娜带着琼恩和莎珞克走进一间像是会议室的地方,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了,夕阳的返照从狭小的窗户里投进来,稍稍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琼恩看了看,随便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示意莎珞克站在他身旁。「说吧,」他开门见山,「你打算怎麽做?又需要我做甚麽?」 「请稍待。」 莎琳娜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纸,放在桌上摊开,那显然是一份建筑图纸,密密麻麻的线条丶数字和标注,看得琼恩头晕眼花。「这是封灵塔的结构图,」盲女说,「地表以上的塔体部分,实际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并无意义。真正的建筑是在地下,共有五层,前四层布满了机关陷阱,以及奇怪的魔像。第五层则是女士的暂居之所。」 琼恩仔细地将图纸看了两遍,然後提出疑问。 「除了陷阱丶魔像之外,没有任何卫兵?」 「没有,」莎琳娜说,「女士虽然被封印,但真理的光芒无远弗届,仍然照耀四方,灿烂光芒。伪神的爪牙畏惧她的光芒,不敢靠近,因此塔中没有任何卫兵。」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一个被封印的大魔鬼而已,就算还能对外界释放影响,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普通的卫兵或许会意志不坚,为其所惑,但提尔教会甚麽都缺,就是不缺精神坚韧信仰纯洁的高阶神职人员。 或许是感受到琼恩的质疑,莎琳娜接着又做了补充解释。「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她说,「封灵塔的位置所在,恰好是一处死魔法区。」 「……」 所谓死魔法区,就是魔网的漏洞。理论上说魔网无所不在,但实际上它是存在「空白点」的,在此区域内一切魔法效果均归无效,无论是巫师的奥术还是牧师的神术统统都不能用,乃是施法者的两大禁地之一(另外一个是狂乱魔法区,即魔法效果会随机错乱)。封灵塔选址於此,就相当於免费获得了一个恒定的魔法无效结界,可惜是不分敌我的。如此一来,教会自然也就不会派遣神职人员做守卫,那太浪费了。 「但你之前说,塔内有魔像充当守卫,」莎珞克发现一个问题,「魔像在死魔法区内是不能行动的。」 「普通魔像是不行,但塔里的魔像不一样,它们很特殊,」莎琳娜说,「构造也很奇特,似乎不是正常意义上的魔法造物,可以在死魔法区内自由行动。」 「怎麽可能——」 莎琳娜所言,显然违反现今通行的魔法学常识,莎珞克正要出言驳斥,琼恩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继续。」他对盲女说。 「正常情况下,只能逐层而下,自第一层丶第二层直至第五层,」莎琳娜说,「但这幅图上,标记了一个秘密通道,只要通过它,就可以轻易绕过前四层,避开所有机关陷阱和魔像守卫,直接抵达第五层。」 「听起来很简单,莎琳娜小姐,」琼恩说,「似乎完全不需要我帮忙。」 「不不,并非如此,兰尼斯特先生,」盲女认真地说,「我能够抵达第五层,事实上我已经这样做过,但没办法救出女士。因为伪神的爪牙设计了一个魔法阵,将女士封印在里面,我对此完全束手无策。女士告诉我,唯有您才能打破那个魔法阵。」 唔,被她这麽高看,我会受宠若惊的。 「你从哪里得到这张图纸的?」琼恩换了个问题。 封灵塔是提尔教会所建,这张建筑图纸理当属於绝密资料,为何会被莎琳娜拿到?而且,修建者为甚麽要特地留下这样一个秘密通道,难道说连教会也控制不了前四层那些机关陷阱丶魔像守卫,必须给自己留个後门麽。考虑到这些,琼恩自然不能不问个清楚,否则万一图纸是伪造的怎麽办。 「这张图纸是先祖所留,历代相传,」莎琳娜回答,「其真实性绝无问题,您可以完全放心。」 「先祖?」 「是的,」她说,「先祖曾为伪神所蛊惑,担任本地主教一职,并参与了对女士的袭击。但事後他非常後悔,於是绘制了这份图纸传下来,希望後代子嗣能够救出女士,改正他犯下的错误。」 是麽?那他可真是差劲到家了。自己犯下的错误自己去改正,这才是好孩子,把麻烦扔给後人算甚麽。 不过被莎琳娜这一说,琼恩倒是想了起来。确实梅菲斯说过,三百年前封印邪魔,建造这座封灵塔时,教会的大主教就是叫克里斯多夫。这种拗口的名字,塔瑟谷这种小地方估计也不会有第二家了。原来这家伙假公济私,居然偷偷留了份建筑图纸当做遗产传下来……奇怪,他为甚麽要这麽做,不会真是被那位「女士」所迷惑了吧? 琼恩沉默了半晌,思索着,彷佛在盘算甚麽,最後抬起头。「我答应了,甚麽时候开动?」 他的回答显然早在莎琳娜的预料之中,或者说,盲女对那位「女士」的谕示从未有过怀疑。「今晚如何?」她问。 「可以,」琼恩点了点头,时间越早越好,正是求之不得,「不过我还有一些私人事务需要处理,两个小时之後,我再过来。」 莎琳娜微笑着,「您请自便,」她说,「我会在此恭候。」 第八十节 琼恩所谓的「私人事务」,自然是要对珊嘉和凛进行安排。 既然要帮莎琳娜去救那位「梦华女士」,势必和提尔教会形成敌对,塔瑟谷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安排退路。按照他的想法,是让珊嘉和凛先回阴魂城,或者星陨城也可以。回到住处後,琼恩先去找奥嘉莱斯,想徵求她的意见,没料到得到的答案令他喜出望外。 「逃跑这麽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你这种外行还是不要来捣乱了,一切由我来安排就是。」 虽然话似乎有点不太好听,但琼恩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有奥嘉莱斯坐镇指挥,他也算是没有後顾之忧,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动了。 实际上,顾忌还是有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已经管不得那麽多。 封灵塔中的邪魔,琼恩根据各种线索来推测,再结合欧凯所提供的资料,已经可以确定是扎瑞尔,也即是昔日地狱第一层阿弗纳斯的领主丶拜尔的前任上司,一位女性大魔鬼。用耐瑟语称呼就是「拉莫菲思卡诺」,其中「拉莫」是「达莫(邪魔)」的负变格,指代女性,可以翻译为「地狱魔姬」。若是男性大魔鬼,则要用正变格,即「卡莫菲思卡诺」,可以翻译为「地狱魔君」。 琼恩现在要去做的,就是从封灵塔里将这位地狱魔姬救出。 「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的。故事里的勇者,要麽是闯进迷宫打败邪恶魔王,要麽是闯进城堡救出美丽公主,我这到底算是哪一种呢?」 琢磨半天,发现两者似乎都能沾上边,但又两者都不能算。如果这样的话,反过来推论,似乎就只能说明自己不是故事里的勇者……发现这一点,琼恩顿时感觉压力很大。 算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没意义,先干正经事要紧。 临走之前,琼恩把莎珞克留了下来,让她协助奥嘉莱斯,同时负责居中联络。做完这一切後,他再次来到莎琳娜的家中,发现盲女已经换了装束。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和隐蔽起见,没有穿长裙,而是一身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玲珑凹凸的身材,虽然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半点春光不露,却令人遐想无限。她原本就是容貌气质上佳的美人,否则也不会拿到「星之花」的头衔,琼恩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虽说愚蠢者没有被同情的资格,但这样漂亮精致的美人儿,也算是天地间难得的造物,就这样看着走向末路,未免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今夜之後,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她都不可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摇了摇头,将无聊的情绪抛开,琼恩看向莎琳娜。「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可以出发了。」 莎琳娜点点头,然後走到墙壁边,扳动了某个像是手柄的突起物。随着「咯吱咯吱」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原本平整的岩石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灰白色的石阶一级级地延伸往下,没入黑暗,彷佛进入冥府的道路。「请随我来。」她对琼恩说,然後当先走了进去。 琼恩随後进入,和她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台阶其实并不长,深入地下大约二三十米之後,脚下便是平坦的泥土地面,笔直地通向前方。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周围很黑暗,没有任何光亮,他是完全凭借魔法强化过的视力,才能勉强看清脚下道路。莎琳娜是盲人,自然不可能也像他一样,但她脚下非常平稳,而且速度很快,明显能感觉到她对这段路非常熟悉,应该是已经走过很多次了。 「这条路通往哪里?」琼恩问,「封灵塔?」 「嗯,通往封灵塔的地下第一层。」 「这工程量可不小。」 确实不是小工程,从克里斯多夫家族的城堡到封灵塔,直线距离至少也有五六里,秘密开凿出这样长的通道,仅凭莎琳娜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当然,有人帮忙那就另当别论。 「这并非我所为,」莎琳娜摇摇头,「是家族先祖所建造的。」 「留下封灵塔结构图纸的那一位?」 「是的。」 那家伙可真闲,又是绘制图纸,又是挖掘密道,难道还真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想把自己封印的大魔鬼又给放出来?但他有这种旺盛的精力,却又自己不动手,非要把事情留给後代来做。这种精神大概除了「蛋疼」,无以名之。 琼恩在心里腹诽着,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两人沉默地走着,一前一後,再也没有说话。黑暗之中,混混沌沌,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琼恩突然停住脚步,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又形容不出,勉强描述的话,像是一条鱼猛地被提出了水——虽然他其实也不可能知道鱼的感受。迟疑了两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感应不到魔网了。 任何一名巫师,自从他成为真正的「巫师」那天起,魔网就成为他生命中无可或缺的部分,彷佛空气一般,时时刻刻萦绕身周,日日夜夜触摸感应,须臾不曾分离。甚至可以说,「魔网」才是巫师最亲近的情人。如今骤然失去,虽说不会当真像鱼离开水一样窒息身亡,但感觉实在是不好。 死魔法区……那就是已经到封灵塔了。 在他前面,莎琳娜的脚步也放缓下来,因为原本相对笔直的道路开始变得奇怪,蜿蜒曲折,东转西绕,脚下也忽高忽低,像是在走迷宫。这样又走了将近一刻钟,绕了无数圈子,琼恩终於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越走近光亮越强,最後看见一个椭圆形的洞口。「到了,兰尼斯特先生,」莎琳娜低声说,「前面就是封灵塔的第五层,女士就是被封印在这里。」 琼恩耸耸肩,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莎琳娜弯腰钻过洞口,然後站在旁边。琼恩又等待了一会,让眼睛逐渐适应光亮,见没甚麽动静,便随後跟了出来。他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六根透明的圆柱分散在四周,支撑其整个结构,正中央是祭坛模样的建筑,有些类似於玛雅文明中的金字塔,白色的石阶绵延而上,大约有二三十级,在它的顶部上空中,悬浮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火发如瀑,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双目紧闭着彷佛在沉睡,两手交叠按在自己腹部,光翼自背後舒张开来,绚丽缤纷,宛如彩蝶,翩翩欲飞。然而却有一柄长剑,自她的胸口,高耸乳峰之间深深贯入,将她牢牢「钉」住,无法摆脱。剑身墨黑无光,越发衬托得双乳雪白如玉,几滴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其上,透着一种令人无法言说的妖异美感。 很显然,这就是扎瑞尔,和琼恩前日在封灵塔外恍惚失神间所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也与欧凯送来的资料中记载完全相符。在资料中还提到说扎瑞尔在成为大魔鬼之前的形态并非如此,虽然也是位美人,但更近似於欲魔,有弯角,有长尾,成为大魔鬼後,扎瑞尔却具现为现在这种火发蝶翼的人类女子形象,之後八千多年,再未变化过。至於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要怎麽做?」琼恩问。 按照莎琳娜的说法,这座祭坛便是封印「女士」的魔法阵,虽然表面看不出甚麽禁制,其实大有玄机。台阶看似不长,不过二三十级,但却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除非後退,否则一旦踏上便无法离开。而且它使用的是某种特殊技术,虽然在死魔法区内,依然能够稳定生效。破阵者则因为环境的制约,无法使用任何破魔解封法术,因此对其束手无策。琼恩所要做事情的很简单,并不需要打破魔法阵,只要打开一个缺口通道,让莎琳娜能够进入,走到祭坛上,拔出那柄墨黑色长剑,那位「女士」自然就能够苏醒,脱困而出。 听起来很简单,事实上,这恐怕可以算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冒险。潜入一个着名大教会的禁地,解救被其封印的邪魔,一路上居然没有遭遇任何敌人,没有发生任何危险,没有遭遇任何战斗,只是在地道里走了半天,就已经抵达了最终目的地。甚至连最後一步工作都无需自己动手,只要把身旁的少女送上去,然後袖手旁观,即可大功告成。倘若有吟游诗人写出这样即无聊又无趣还枯燥无味的故事,肯定会被读者骂得头破血流,但对於故事的主角来说,实在是轻松之极,写意无比,求之不得,除非是战斗狂或者受虐狂,否则谁不愿意走捷径,谁喜欢打生打死流血流汗才能成功——但这里面还是存在一个问题。 问题在於:琼恩并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缺口,把莎琳娜送进去。 他是炼金师,不是咒法师,对魔法阵一道虽然并不陌生,但也肯定谈不上特别精擅。就算是高阶咒法师,遇上完全陌生的魔法阵,也是要花时间去研究分析,才可能做出针对性应对和布置。现在要他临时开工,显然是强人所难。 然而莎琳娜对此并不担心,琼恩同样也不担心,至於理由倒是差不多。莎琳娜是对「神谕」毫无怀疑,既然「女士」说琼恩行,那他就肯定行。至於琼恩自己,则是因为他「信任」莎尔,既然夜女士要他来救扎瑞尔,那麽肯定不会真弄出无解的难题,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是有办法的。 琼恩走上前两步,靠近祭坛,将奥术视觉开启到最高,凝视着前方,然後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半点魔法灵光都没有看见。很显然,它和那只能够代替巫妖长老说话的乌鸦一样,所运用的技术或许也可以笼统地称之为「魔法」,但其实与现今通行的魔法是两码事,完全不是同一个体系的产物,就像灵吸怪的灵能,无法简单地衡量评测。 或许,这就是为甚麽一定要他来的缘故吧。 琼恩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层无形的屏障,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准确地说不是心悸,更像是灵魂剧烈地颤抖了下,彷佛沉睡的猛兽苏醒,舒展爪牙,跃跃欲试,要从这具躯体中分离出来一般。他从未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正自心惊,却感应到在周围空气中,似乎有某种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而且越来越剧烈,彷佛洪水决堤,一溃千里,汪洋肆恣,不可收拾。 莎琳娜莫名其妙地看着琼恩,只见他伸出手,然後停在空中,过了半晌又僵硬地将手缩回来。「可以了,」他说,「封印已经被打破。」 「真的?」莎琳娜下意识地问,虽说她一直对琼恩充满信心,问题是……他好像甚麽都没做啊。 「封印已经被打破了,」琼恩重复,「你现在就可以上去。」 莎琳娜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走上祭坛,然後她惊喜地发现,原本怎麽走都无法企及的尽头,现在变得近在咫尺。片刻之间,她便已经抵达了祭坛的顶端,站在那位火发女子的面前。盲女深吸了几口气,让激动的心情平复,然後双手高高举起,握住了那柄墨黑长剑的剑柄,用力拔出。 琤! 在长剑离开火发女子身体的那一刹那,清锐冰冷的琴音骤然在大厅中响起,彷佛听到了来自幽冥最深处的召唤,她一直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先是看了看琼恩,然後降低视线,凝视着眼前的盲女。 「克里斯多夫?」火发女子轻声问。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短短的几个音节中,便透出令人无限遐想的娇媚与慵懒,纵然同为女性,莎琳娜都禁不住为之心神一阵荡漾,她赶紧低下头去,「是的,女士,我正是莎琳娜·克里斯多夫,您忠实的仆人。」 火发女子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抬起手,一指点在盲女的眉心上。 整个大厅中的时间彷佛突然停滞了几秒,然後「轰」地加速流逝,莎琳娜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嘴张开着,却是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然後她的身体骤然崩散了,化作无数浅蓝色的透明蝴蝶,飞入火发女子背後的光翼中,隐没不见。当啷一声,原本被莎琳娜握在手中的墨黑长剑掉落在了地上,然後弹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着,旋转着,最後坠落在琼恩脚下。 自从长剑被拔出後,火发女子的躯体就在逐渐地变得透明,彷佛即将消失,但蝴蝶融入光翼後,她再度变成了实体。一步一步的,火发女子走下台阶,她全身赤裸,行走之间羞处毕现,却全无半点遮掩之意,反而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琼恩注视着她,看她一直走到自己的面前,停下来。 「你来了。」 嗯? 「虽然等待的时光既漫长又无趣,但我从未放弃过希望,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灿烂地笑着,笑容中甚至有几分得意,「你答应过我,倘若有朝一日,我被人封印,无论在何方,无论在何处,纵然上至天穹,下临九狱,你都一定会来救我。」 因为那是你对我的承诺,所以我一直相信,从未怀疑过。 第八十一节 琼恩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莎尔的要求,也不是因为莎琳娜的邀请,当然更不是为了履行勇者救公主的传统职责——扎瑞尔是不是公主尚属未知,大魔王的身份倒是确定无疑。琼恩之所以愿意做这件事,原因无他:他需要一个帮手去对付第五秘器,救出梅菲斯。 梅菲斯现在被困於第五秘器的领域之内,要如何营救,奥嘉莱斯给了琼恩三种解决方案。第一种是干掉操纵秘器的奇械师,第二种是坚守足够的时间,等到领域自行消散,第三种则是直接策反奇械师。前两种方法显然难度都比较高,相比较起来,第三种方法最为轻松省力,似乎应该作为首选考虑。其实琼恩也未尝没有考虑过直接去找凯瑟琳,请她看在自己份上放梅菲斯一马。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凯瑟琳到底是甚麽关系,但从以往打交道的情形来看,「有很深的渊源」这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而且是友非敌。凯瑟琳对梅菲斯的态度明显不是很友善,甚至隐隐敌对,但在蛇炎山时却曾经主动出手救过梅菲斯,显然也是因为琼恩的缘故。既然如此,琼恩再去向她求助,应该还是很有希望的。 然而……琼恩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一点上。 首先,操纵第五秘器的奇械师,是否真是凯瑟琳尚属未知,无论琼恩也罢,奥嘉莱斯也罢,都只是猜测罢了,并无甚麽凭据。或许,萨玛斯特惊才绝艳,打破了伊玛斯卡皇室的血脉限定,能够自己使用第五秘器——这也未必就绝对不可能。虽然欧凯也罢,奥嘉莱斯也罢,都说七秘器是血脉限定,非皇室肯定不能运用,但琼恩并没有这种确信,要知道萨玛斯特乃是数百年来公认最具天赋和创造力的巫师,能够发明龙巫妖这种大杀器,能够窃取银火维持不朽,甚至和高等神的战斗化身正面单挑过,现在依然还活蹦乱跳,这样的天才人物,岂可以常理度之。 退一步说,即便萨玛斯特自己当真无法使用秘器,操纵者另有其人,那也未必就一定是凯瑟琳,至少就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够支持这一点。 再退一步说,即便真如所料,正在控制第五秘器的是凯瑟琳,她是否会听从琼恩的请求,也不能完全肯定。即便凯瑟琳同意,倘若萨玛斯特反对又怎麽办?在深渊断域镇时,萨玛斯特以梅菲斯做人质要挟琼恩,结果反而被琼恩将计就计,引来炎魔守卫一通群殴最後焚身爆,估计是当场炸了个粉身碎骨,若非是巫妖就真的彻底挂了。既然结下这种梁子,萨玛斯特若要报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然,凯瑟琳不一定要听命於萨玛斯特,两人未必是上下级关系,但同样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不是。即便不是上下级,至少也是盟友,凯瑟琳是否会「因私废公」,为了琼恩放过敌人,这实在不好说。 有如此多的不确定因素,琼恩自然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就算他敢,还是面临一个实际问题无法解决:他怎麽保证自己就能找到凯瑟琳呢? 奥嘉莱斯说得很清楚,秘器一旦发动,奇械师就从此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领域内的九个化身。琼恩现在要找凯瑟琳,自然只能进入领域。然而第五器既然能够模拟地狱,演化幽冥,其中空间必定不小,现在又是兵荒马乱,还有无穷无尽的魔鬼自然诞生,琼恩上哪去找凯瑟琳?这又不是电脑游戏,当你想触发某个情节时,就会有某个剧情npc冒出来,头上冒着感叹号和你进行对话。就算是玩大菠萝,你想和安达莉尔聊天,也得有本事先把一路上的野怪们清掉再说。 扎瑞尔的作用,就在於此。 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之所以强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能够借用地狱的力量。无论是想强攻,或者坚守,甚至要直接找奇械师商量,那些虚空诞生丶无穷无尽,而且还能不断进化的魔鬼大军,都是很难绕过去的障碍。针对这一点,奥嘉莱斯提示琼恩要从「渊源」着手,但琼恩显然不可能去找九狱之主,请他收回祝福,那麽退而求其次,寻求一位大魔鬼的帮助,就成了相对可行的方案。 相比起恶魔的混乱无序,魔鬼更具组织性和纪律性,低位魔鬼对上位魔鬼有着天然的服从,这是铭刻在意识中的本能。所以如果碰上一群低级恶魔围攻,你召唤一只更高级的恶魔来对抗,未必会管用,完全有可能会被以多打少群殴至死。但如果碰上一群低阶魔鬼,用高位魔鬼来对付就效果明显,当然,前提是这些低阶魔鬼的背後没有站着一位更高位的魔鬼。第五器的领域中诞生的都是最低级的劣魔,虽然能够进化升级,终究没这麽快,既然如此,找一位足够高阶的魔鬼来散发王霸之气,比甚麽大巫师大剑圣都管用。 可惜琼恩和魔鬼们打交道不多,勉强算是有一点点交情的只有拜尔,当时琼恩为了让梅菲斯高兴,设局释放了曦天使弥赛亚,让他损失了一个得力干将。拜尔表面上虽然没说甚麽,但心里只怕已经恨琼恩恨得牙痒痒,还是不要指望了。而且第五秘器创造领域,模拟九狱,演化幽冥,奇械师在其中一身化九,分驻九重空间,彼此独立存在,统帅万千邪魔,其地位实际上就与「大魔鬼」无异。拜尔虽然是地狱第一层的领主,却并未能晋级为大魔鬼,就算他肯帮忙,在位阶上也未必能与之对抗。 如此一来,封印在封灵塔里的扎瑞尔就成了最佳人选。魔鬼虽然邪恶狡诈,却也重契约丶守承诺,其实反而比很多凡人更可信任。虽说被封印数百年,力量可能已经大大衰退,但魔鬼不是恶魔,「位阶」的意义胜过「力量」,只要大魔鬼的资格仍在就足够了,反正琼恩原本也没指望要她冲锋陷阵。正好莎尔希望他去救扎瑞尔,还早早布下了莎琳娜这枚棋子,琼恩於是顺水推舟,参加进来。事情的进展也出乎预料地顺利,毫无任何障碍,扎瑞尔便脱困而出。至於莎琳娜的死亡,那是早在琼恩意料之中的事情,没甚麽好惊讶的。他正想和扎瑞尔谈交易——如果谈不成的话,可能就要请女神姐姐出面了,却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段话,顿时就怔住了。 我……我甚麽时候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承诺啊?小姐,你确定我们真的很熟麽。 「唔?」看琼恩发呆,扎瑞尔可爱地歪了歪脑袋,「你在想甚麽呢?」 没甚麽,我只是有点间歇性失忆而已,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出现这种状况,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先是凯瑟琳,再是扎瑞尔,一个又一个漂亮女人突然冒出来,告诉你说你们以前很熟,关系很好,你还对她们做过甚麽甚麽承诺……这种事情听起来或许很美好,但作为「失忆」的当事人,琼恩表示自己真的压力很大。 他咽了口口水,正考虑如何开口向扎瑞尔解释,突然间脚下一阵猛烈晃动,彷佛地震一般,支撑大厅的六根柱子都在颤动起来。琼恩脸色一变,他此刻位於地下深处,又是死魔法区内,万一真要是发生地震,想逃都逃不掉。扎瑞尔仰起脸,遥望着虚空,浅蓝色的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有趣,」她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吧。」 问题是我们怎麽出去…… 或许是感觉到琼恩的犹豫,扎瑞尔又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微微有些疑惑,但随即隐去。她轻轻吐了口气,灿烂的烈焰自地面如喷泉般涌出,熊熊燃烧,在空中汇聚成一头巨大的透明火鸟,将琼恩和扎瑞尔两人一口吞下,随即长鸣一声,振翅朝上飞去。 轰隆隆连串巨响,火鸟冲破无数石壁土层,硬生生打开一条道路,最後「砰」地一声撞破塔身,飞了出来。琼恩站在火鸟腹中,俯瞰地面,惊讶地发现特伽尔镇正陷入一场大混战之中。不计其数的怪物,彷佛从地底冒出来一般,出现在镇子里的各个地方,疯狂地进行着破坏活动。一群黑衣人穿插在这些怪物之间,他们衣甲鲜明,明显有着统一的号令,个个行动敏捷,身手不凡。提尔教会的牧师和守卫们正在竭力抵抗,但他们无论在人数还是战力上都明显逊色,形势看起来非常不乐观。 「这是怎麽回事?」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附近一个黑衣人正好抬头看见空中的火鸟,举起魔杖便是几道闪电射了过来。琼恩正要防御,却见扎瑞尔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手往前一指。火鸟厉声长鸣,朝黑衣人疾速俯冲而下,闪电射中了它,却未能造成任何影响。黑衣人待要躲闪已经来不及,被火鸟一口烈焰喷出,顿时烧成了灰烬。 「狂妄的蝼蚁。」 扎瑞尔冷笑一声,火鸟身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猎猎升腾,重新变幻凝聚成一只狰狞猛兽的形状,然後它开始奔跑。所有挡在这只烈焰猛兽前进道路上的人全都被它吞了下去,然後蒸发得无影无踪。片刻之间,火兽冲出了镇外,在一路上它至少已经吞噬了近百个黑衣人和怪物。提尔教会的牧师和守卫因为正龟缩神殿区域防御,反而没有被任何波及。 在提尔神殿的中心,大主教办公所在的圆环形楼房顶端,一位年轻的白袍牧师静静站立着,看着火兽离开的方向,直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然後他下楼,走进大主教的办公室。 「扎瑞尔已经离开了,」牧师躬身说,「兰尼斯特先生和她一起。」 「嗯。」 大主教头也不抬地批阅公文,淡淡应了一声。牧师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下文,犹豫地开口:「阁下。」 「嗯?」 「我还是觉得,就这样放任扎瑞尔离开,并不妥当。」 「大长老的眼光和判断是不会错的,」大主教轻声打断牧师的话,「你应该相信这一点。」 「我并不是怀疑大长老阁下的睿智,」牧师说,「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欲言又止,大主教瞥了他一眼,「担心甚麽?」 「我担心的是,」牧师吞吞吐吐地说,「您知道,他毕竟是一个……亡灵,或许某些想法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大主教放下笔,抬起头来,「理查德,」他用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有些严厉的语气说,「我要告诉你,你这种想法非常的错误,而且危险。我必须承认,在教会的历史上,不乏和你抱有类似想法的人,但事实一次一次地证明,他们全都错了。」 「可是,」牧师说,「扎瑞尔毕竟是一位大魔鬼,就这样放走她……」 「一位力量衰弱,而且对我们已经构不成威胁的大魔鬼,总比一位野心勃勃的新生者要好得多,」大主教说,「封印三百年,她已经濒临消散。扎瑞尔一死,拜尔就会得到位面法则的认可,自动晋升为大魔鬼。以他的才能,打上天堂山都未必没有可能,我们又何必给自己制造这个大麻烦。」 牧师显然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并没有再说话。大主教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战事如何了?」他问。 「按计划进行,一切顺利。」 大主教点点头。「那你去处理吧,」他说,想了想,「不要留俘虏了。」 第八十二节 白鸦是个兽人小酋长,带着一群族人生活在弓谷附近的森林里,平常以打猎为生,猎物包括森林里的野兽,也包括其他怪物,当然也包括路上的商旅行人。他是部落里唯一的萨满(兽人的祭司),信仰兽人的生命女神茹塞克(thic),因此对於能够制造生命的运动非常热衷,每天都要努力在妻子身上辛勤耕耘几个小时,可惜一直没有甚麽成果。兽人重血脉传承,没有子嗣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白鸦也已经年近三十了,眼看就要步入老年,始终没有继承人,不免招人非议,再加上从前年开始,茹塞克女神突然沉寂,再也没有回应过白鸦的祈求,这导致他的酋长位置都开始有些坐不稳当。 家里的事不顺心,外面的事情也让他烦恼。在费伦大陆上,兽人的地位不高,它们长相丑恶,性情凶暴,在人类丶精灵的眼中,通常都不被认可为智慧生物,而是作为怪物或者苦力来看待。实际上,兽人的智力确实比人类稍低一点,但绝对胜过地精丶食人魔这些怪物,称之为智慧生物是够资格的,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有崇拜的神明,有历史悠远的传统和习俗,有足够成系统的礼仪和文化,虽然基本无法掌握奥术,但萨满还是有不少的。兽人的战歌和祭乐自成一派,充满强烈的撞击节奏感,在很些地方已经被人类音乐家所学习借鉴,称之为艺术并不为过。但尽管如此,兽人仍然遭到普遍的歧视和敌对,人类的城镇村庄,可以很友好地接纳精灵丶矮人丶侏儒,但倘若一个兽人想进入往往就会大费周章,甚至认为是敌袭。白鸦身为酋长,带领族人谋求生计是责无旁贷的义务,但在这种大背景下,他也实在无计可施,眼看着部落的状况江河日下,一天比一天窘迫,内外焦心,连眉毛都愁白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当厄运累计到足够程度时,幸运往往就会不经意地来光顾。兽人的辞典里当然没有「否极泰来」这个词,但类似的谚语也是有的。首先是上个月,他妻子终於怀孕了,据初步鉴定是个儿子,白鸦家族总算後继有人;然後在前几天,弓谷的「三剑」领主派使者来给他送来一封信,内容文绉绉的,白鸦的通用语水平马马虎虎,勉强能看懂意思,翻译成兽人的话就是说:领主坎斯莫先生想要做一件大事,需要各方英雄襄助,久闻弓弧林里的白鸦大萨满是个好汉,使得一手好狼牙棒,故此来请他入伙,坐一把交椅——大致内容如此。 白鸦看了很高兴,於是把使者煮了锅汤,给全族老小加了顿餐,然後便带着十几个青壮手下去弓谷入伙。到了之後发现,三剑领主不止邀请了他一个,似乎把周围方圆百里的豪强们全都请了过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热情款待了三天後,领主说明意图,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去打塔瑟谷。弓谷和塔瑟谷是世仇,这点白鸦等人都是知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承蒙款待了好几天,不出点力也说不过去。而且领主许诺说,打下塔瑟谷後,他只要地盘,妇女财帛任由各位尽取,白鸦算了算,觉得有些动心,再被周围人一鼓动,顿时便应承下来。 塔瑟谷地盘不小,按照三剑领主的说法,应该首先突袭其首府特伽尔镇,摧毁中枢系统,接下来就势如破竹。白鸦听得半懂半不懂,索性也懒得多想,一切随大流就是。於是他们就通过传送法阵以及其他各种手段,埋伏在特伽尔镇外的一座破旧城堡里,然後又通过地道潜入镇中,最後突起发难。 白鸦并不笨,至少没有笨到给别人当炮灰的地步,当那些食人魔丶熊地精们按照领主事前的吩咐,嗷嗷叫着朝提尔神殿发起冲锋时,他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这帮笨蛋,然後招呼手下朝居民区冲去。他已经盘算好了,无论战斗胜负,反正自己捞一票就走,只要带来的七八个大口袋装满,立刻撤离战场,绝不停留。至於弓谷和塔瑟谷的恩怨……谁管他们去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神殿区域的战斗很激烈,敌人顽强抵抗,但在居民区却没有任何守卫力量,完全是任人宰割。当然,似乎安静得有点过分,不过白鸦没有多想。「分散行动!」他吩咐手下,然後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冲进去,却发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白鸦很奇怪,於是再往里走,当他转过一个拐角时,骤然耳边听见尖锐的金属破空声。 嗤! 他疑惑地低下头,看见一支羽箭穿透简陋的皮甲,正插在自己的胸口。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嗤嗤两声,两支羽箭一左一右,深深钉入他的小腹,几乎将他洞穿。 兽人的生命力再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白鸦噗通一声往後便倒,只见对面的黑暗中,几个穿着精良铠甲的人类走出来。其中一个见白鸦躺在地上,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甚麽话,这人懂些兽人语,心中好奇,於是俯下身听了听,然後「哈」地笑了出来。 「它说甚麽?」同伴好奇地问。 「它说:请转告它儿子,以後若有人夸它是好汉,请它入伙,万勿答应。」 所有人一起大笑起来。 抱有和白鸦类似心思的入侵者并不少,而类似的遭遇也在镇上各处发生。当居民区里的怪物们被斩杀殆尽之後,提尔教会的真正实力开始展现出来。 在数名高阶牧师的率领下,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军队从暗处涌出,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改变了战局。手执长弓的圣武士谢诺站在制高点上,箭矢如疾风暴雨般倾泻下方的战场,每次弓弦响起都必定带走一名敌人的生命。一位全身重甲的中年大叔来回策马奔驰,手中双手巨剑赤红如焰,任何与它撞上的刀剑兵器都被轻易削断,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转眼之间,胜败之势已经完全逆转。金发的圣武士希欧从神殿中走出来,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事可做,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将头盔戴上,正要加入残局,突然一抹紫色自眼前闪过。 希欧怔了怔,朝远处望去,就见一座钟楼的顶上,紫色长发的高挑女子正静静站立着,手中拄着一柄金色重剑,俯瞰战场。 他顿时呆立当场,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足足恍惚了四五秒钟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左手握拳在胸甲上重重一击,旋风平地而起,将他带上高空,朝着紫发女子疾飞而去。 紫发女子正在观察战局,突然看见希欧朝自己飞来,她似乎不愿照面,转身就欲离去,但已经晚了一步。希欧落在钟楼上,看着她,却是讷讷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晚上好,哥哥。」女子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他下意识地回应。 然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紫发女子侧过脸去,看了看下方的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我要走了,」她说,「後会有期。」 「等一下!」希欧总算反应过来,叫住女子,「歌曦雅,你……还好麽?」 「还行,」歌曦雅说,「换个环境,有些事情会看得更清楚。」 希欧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他最後勉强说。 「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歌曦雅说,「顺便提醒一句:今天只是个试探而已。真正的战斗,还在後面,而且不会太遥远——再见了,哥哥。」 「歌曦雅——」 希欧欲待挽留,歌曦雅已经自楼顶跳了下去,一道黑影如箭矢般破空而来,将她托起。到了近前希欧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一匹黑色的飞马。歌曦雅策马在空中盘旋一圈,抬起手,朝希欧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身离去。 对於特伽尔镇内战局的演变,琼恩一无所知,因为他已经离开很远。火焰幻化出的野兽全力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可以比拟猎豹,如摧枯拉朽般将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无论是人,是怪物,是建筑,是树木,统统化作灰烬。如果从高空俯瞰,便是一道长长的烈焰之线由南向北快速延伸,彷佛要将大地切成两半。 一直跑到三四十里外的荒野中,火焰猛兽才停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溃散,变成无数翩翩赤蝶,飞入扎瑞尔体内。火发的魔姬朝四周看了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後朝琼恩看过来。 「怎麽回事呢?」她笑着问,「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确实不记得,」琼恩说,在火兽的腹中待了半天,他也基本想清楚了该怎麽解释,「我知道,你或许是把我认作某个曾经很熟悉的故友,事实上你也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然而很抱歉的是,我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他顿了顿,「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必须诚实地说:我不是,至少此时此刻不是。」 扎瑞尔仔细地看着琼恩,「你是在开玩笑麽?」 「不是,」琼恩说,「我是认真的。」 魔姬的眉头好看地皱起来,然後舒展。「你是的,」她语气肯定地说,「形态虽然改变,但灵魂仍然同一,别忘了我是魔鬼,对灵魂的感应是不可能出错的。」 我知道你是魔鬼,可以自己选择具现形象,但我是个凡人,相貌是天生的——所以请不要用「形态」这种诡异的措辞,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变形怪…… 「但我确实毫无印象。」他坚持说。 「那麽我明白了,」扎瑞尔点点头,「你在『翔龙轮回』中丧失了记忆。」 ……喂喂,不要用这种确定无疑的口气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好不好,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 「简而言之,就是你失忆了,」扎瑞尔说,「不过这样也不错啊。」 唔? 「你不记得我,也即是说,我们现在可以算是初识,」她格格笑着,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於是我们就可以重新再恋爱一次,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丶很美好的事情吗?」 「……」 「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魔姬微微欠身,她原本赤裸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套浅蓝色的连衣长裙,看起来雍容典雅,仪态万方,「我是扎瑞尔。可以有幸得知您的名字吗?」 「……琼恩,」巫师说,「琼恩·兰尼斯特。」 「那麽,琼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友了,」扎瑞尔笑盈盈地说,非常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要好好爱我哦。」 ……这就是你们魔鬼的恋爱方式吗?进程也太快了吧。 琼恩已经完全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该用甚麽表情来面对,就算是微笑都勉强。幸好就在此时,有人来给他解围了。 「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甚麽呢?」幽灵大奥术师突然出现在旁边,「再不去阴影谷,你那位小情人就要撑不住了。」 琼恩泪流满面,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奥嘉莱斯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第八十三节 十分钟後,在阿沙巴河岸边的一处林间草地上,琼恩再度与珊嘉等人汇合。 奥嘉莱斯自告奋勇全权负责撤退事宜,事实证明她确实做得不错,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又正好面临战斗乱局,一切依然还是进行得有条不紊。问题是她只负责行动,并不负责解释,所以包括珊嘉在内,女孩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甚麽要突然离开,到底发生了甚麽事。只有莎珞克因为陪琼恩去见过莎琳娜,隐约猜出了大概。 於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琼恩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前所面临的局势,以及他的打算,向珊嘉和凛做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报告。作报告并不难,然而在整个过程中,扎瑞尔始终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势贴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这就令琼恩很是困扰。珊嘉涵养好些,虽然脸色有点难看,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风度,凛直接就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就差掏出魔杖来发射火球了。目睹此情此景,琼恩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压力很大。 幸好艾弥薇不在,否则就彻底完蛋了……话说等救出艾弥薇,这摊乱局又要怎麽处理呢? 算了,这种问题且留着日後头疼,先应付当前再说。 按照琼恩的设想,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很简单:他自己和扎瑞尔两人前去阴影谷,伺机行动,救出梅菲斯;珊嘉丶凛则在奥嘉莱斯和莎珞克,唔,还有那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猫女琪雅的陪同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暂住下来。至於这个安全地方,可以是阴魂城,也可以是星陨城,当然也可以找个城市的宾馆,比如桑比亚的首府欧杜林就离此不远,琼恩是比较倾向於最後一种选择,他潜意识里就不想再回到阴魂城。不过如果珊嘉觉得在外奔波累了,想要回家,他也不会坚决反对就是。 然而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後,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不行,」凛第一个跳出来,「我要和你一起去。」 「阴影谷现在很危险——」 「对啊,阴影谷现在很危险,艾弥薇也很危险,所以我要去和她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个头,」琼恩也有点着急了,口不择言,「你现在连放个火球都勉强,在她身边只会当拖累好不好。」 凛俏脸一板,「我是不是拖累,艾弥薇才有资格说,还轮不到你来判断。」 …… 琼恩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太生硬,有些後悔,幸好珊嘉及时给他解围。「他是在关心你,凛,」她说,「怕你也遇到危险。」 「我知道,但谁要他关心了?」凛把头一扭,「反正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一定要和艾弥薇在一起。艾弥薇肯定也需要我的鼓励和满满的爱。」 噗,我知道你和艾弥薇是对百合,经常背着我滚床单。我倒是无所谓了,然而你也不要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说得这麽大声好不好。你是不觉得害羞,我会很尴尬的…… 身旁的扎瑞尔朝他看过来,目光中是隐隐的笑意,琼恩越发觉得脸上发烧。「可是你现在状态不好啊。」他仍然想劝阻凛。 「为了艾弥薇,我能够发挥出百分之三百的战斗力,」她宣布,「我的心炽热如鲜红烈火,它高声呼唤我突破天际——这就是爱的魔力。」 我说,凛,你最近到底都在看甚麽书啊,怎麽感觉说话有点怪怪的。 「哦,就是从你那拿来的那本书啊,我最近一直在看,里面的故事都挺有趣的,书名叫——」 「我知道,」琼恩赶快打断,「不用说了。」 「那你答应带我去阴影谷,」凛说,「不然我就去告诉全世界的人你在偷偷看甚麽书。」 「……你赢了。」 以琼恩这种不足五的战斗力,既然连凛都搞不定,面对珊嘉更是毫无胜算。他努力想劝说姐姐先回阴魂城,或者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等他救出梅菲斯後,第一时间就会来和姐姐汇合。珊嘉倒没有像凛一样撒娇耍赖,她只是简简单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就将琼恩的努力彻底击溃。 「你现在去阴影谷,很危险对吧。」 「是,所以——」 「有把握救出艾弥薇,全身而退吗?」 「坦白地说,并无多少把握,」琼恩老实回答,「只能尽力而为。」 「明知很危险,明知并无把握,你却依然要去,只因为艾弥薇在那里,你无法坐视,对吧。」 「是,所以——」 「我知道,艾弥薇在你心中非常重要;」珊嘉说,「你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重要,琼恩。」 琼恩沉默,他已经听懂了珊嘉的意思。 「艾弥薇身陷险地,你不会离她而去;你现在要去冒险,难道我就能够在家里安心等待吗?」珊嘉轻声说,「我每天努力地学习,努力地锻炼,所为的不就是希望在这种时候,能够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面对,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看着你和艾弥薇共同战斗,自己却只能做一个局外旁观者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既非强调,也无反问,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然而琼恩便无话可说了。 不过,他还有最後的杀手鐧。 「就算你们想去,也没办法进入现在的阴影谷啊,」琼恩说,「第五秘器把那里变成了独立的空间,你们进不去的。」 「那你怎麽进去?」凛问。 「我有一种技能,可以突破空间的限制,但它只能作用於我自身,没办法把你们一起带进去。」琼恩含糊说。 「那她呢?」凛一指扎瑞尔。 「扎瑞尔小姐身份特殊,」琼恩解释,「第五秘器是借用地狱的力量,将凡间演化成九重地狱,所以她要进入是毫无难度的。」 空间屏障这种东西,大多数的阻隔作用都是单向的,比如说神明邪魔,要从天界或者下层界进入物质界很难,往往需要发动规模庞大的仪式丶圣典甚至血祭,付出很大的代价,麻烦得一塌糊涂;但反过来,已经身在物质界的神明邪魔要想回归本座,那就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轻松,因为位面法则本身就在召唤着他们。这就像是在河流中行船,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难易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动荡年代那种特例又自当别论。第五秘器的领域,并非是凭空创造,而是在凡间演化出九层地狱,扎瑞尔身为大魔鬼,进入其中就相当於回归本座,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第五秘器本身就是借助了魔鬼的力量而成,九狱之主既然参与铸造,为之祝福,又怎麽可能会把魔鬼排斥在外。 琼恩和扎瑞尔都能进入,莎珞克如果藏身於封印宝石中,估计也是可以的,毕竟她和琼恩之间存在真名契约,其效力等级极高,应该能突破第五器的阻隔。但珊嘉和凛可就没办法了。 「你不用担心珊嘉,」奥嘉莱斯在旁边冷冷插话,「我有办法让她进入。」 ……你真的是她老师吗? 「做老师的,自然要尊重学生的想法,尽力帮助她达成愿望——当然,这麽高尚的道理,你那个死胖子老师是肯定不懂的。」 他确实不懂,但我现在觉得他做为老师比你负责多了…… 好吧,珊嘉的问题被奥嘉莱斯解决了,那麽还剩下凛。琼恩正想说话,却听见身旁的扎瑞尔说,「既然如此,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吧,」她笑盈盈地抬手朝凛招了招,「小妹妹,到我这来。」 「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凛不理睬她。 「你要干甚麽?」琼恩低声问。 扎瑞尔伸出右手,握住,然後再张开,掌心便多了一粒晶莹剔透的黑色珍珠。「很多年以前,我曾经被一位奇械师召唤到物质界,在此期间认识了他的一些朋友。其中有一个人送了我这颗珍珠,说是持之可以自由进出第五秘器,不过只限本人,只能进出一次,」扎瑞尔说,笑着看向凛,「我反正拿着它也没甚麽用。觉得这个小妹妹很可爱,所以想送给她而已。」 「……」 凛的神情顿时变得很有趣,那种既想要又抗拒,极力对抗诱惑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想和艾弥薇在一起」的念头占了上风,凛乖乖地走过来,从扎瑞尔手中接过珍珠,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系统提示:扎瑞尔向凛赠送了礼物,凛对扎瑞尔的好感度提升十个点。 琼恩已经陷入完全无语的状况,他终於发现身边这帮人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在轮流给他拆台。这个发现让他泪流满面……好吧,但是不管怎麽说,有关行程安排的议题,总算是得到了解决,虽然和他的预期完全相反就是了。 那麽,出发吧。 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碧草茵茵的丛林中,琼恩带着他的姐姐兼女友丶女友的百合女友丶女仆丶女友的老师,还有一位刚刚认识的前女友(疑似),浩浩荡荡地向阴影谷方向前进,去打倒或者说服他的前女友(疑似),拯救他的现任女友。 当理清整个人物关系後,琼恩恍然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所存在的世界,并非真实,而是一本三流小说——如果不是三流小说,怎麽可能出现这种完全没有半点合理性的情节呢?这种设定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啊,」扎瑞尔笑着说,「现实总比小说更离奇嘛。」 第八十四节 现实是否真比小说更离奇,琼恩并不知道。他唯一所知道的,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第五秘器攻守一体,并非是直截了当地灭杀敌人,而是营造出庞大的主场优势,强化自身,削弱对手,逐步累积强化,最终如潮水般摧毁一切。阴影谷中聚集了魔法女神教会的多位选民丶大量高阶成员,以及他们的盟友。以其实力,就算坠入第五器的「领域」,要脱困或许办不到,暂时支撑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暂时」会是多久。 在琼恩的心中,其实还有诸多疑惑盘旋不去,想要得到解答。比如说,扎瑞尔所认识的那个「曾经的自己」,到底是甚麽样的人,她提到过的那位很多年前将她召唤到物质界的奇械师,又与自己是否有关;比如说,奥嘉莱斯到底有甚麽方法,让珊嘉能够进入第五器的领域,她又为何要这麽做,让珊嘉身陷险地。所有这些,琼恩花了五秒钟去思考,然後直接抛之脑後,决定等办完正事再说。 众人此刻所在是在塔瑟谷的西北边缘,旁边是阿沙巴河,沿河逆流而上,便能一路穿过战役谷丶迷雾谷,抵达阴影谷。奥嘉莱斯从《命运长夜》中取出一只纸船扔入河中,默诵咒文,纸船瞬间长大,变成一叶轻舟,无帆无桨却能乘风破浪,风驰电掣般,不到半夜便抵达了目的地,因为船上空间有限,莎珞克提前进入了宝石之中。众人弃舟登岸,走了一段路,奥嘉莱斯突然停住脚步,说:「到了。」 实际上不需要她提示,琼恩自己也已经有所察觉,虽然无法很清晰地描述,但他确确实实能够感应到「另一个空间」的存在,甚至能够大致定位此界与彼界的分际线,这让他对自己此行又稍稍多了几分信心。此时只见周遭荒野寂静无声,唯有滴滴的虫鸣自草丛中随风传来,头顶星光灿烂,倾泻如洗,着实是恬静优美的夜景。可惜琼恩无心欣赏,「怎麽进入领域?」他问奥嘉莱斯。 「当然是走进去。」奥嘉莱斯回答。 「……这个笑话并不有趣。」 然而奥嘉莱斯接下来的行为,证明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将手中的预言书交给珊嘉,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後自己隐去,应该是回归书中。珊嘉看起来似乎有些迷惑,但还是依言闭上眼睛,几秒钟後,她试探性地向前走出一步。 然後她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哇,等等我,珊嘉。」 凛赶快拿出珍珠,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不由得又朝扎瑞尔看去。魔姬笑着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凛不情不愿地挪过来。「不知道怎麽用它是吗?」扎瑞尔说。 「嗯。」 「叫一声姐姐,我就教你怎麽用它。」 「……」琼恩在旁边发现自己已经无语了。 扎瑞尔笑吟吟地看着凛,一副吃定对方的模样。凛撅着小嘴,脸蛋通红,最终还是投降了,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叫了声「姐姐」。扎瑞尔格格笑起来,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趁机在小女巫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凛「啊」地一声跳起来,又惊又怒地指着她,正想要发火,却听见扎瑞尔说:「不抓紧时间的话,就进不去了哦。」 「你——」 凛恶狠狠地瞪了扎瑞尔一眼,终究还是急於去见梅菲斯,暂时没空计较。她握着珍珠,心中默诵扎瑞尔刚刚教她的咒文,转眼之间,珍珠发出莹莹的乌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就像是个巨大的蚕茧。几秒钟後,乌光散去,而凛也已经不见。 「很可爱的小妹妹呢,」魔姬彷佛意犹未尽地说,「这样纯净无暇,透着诱人甜美芬芳的灵魂,已经是难得一见了。」 「……你想干甚麽?」 「放心啦,」扎瑞尔笑着说,「自家姐妹,我不会当真下手的。」 为甚麽听了你这句话,我心中的那种不安感更加重了呢。 「好了,」扎瑞尔拍拍手,对琼恩说,「她们都已经进入领域,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可是我应该怎麽做?」琼恩虚心请教。 「你应该能感应到『领域』吧,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努力让自己进入其中——这样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听起来确实挺简单,但实际做起来还是花了点功夫,和珊嘉丶凛那样一次通过不同,琼恩接连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这让他颇有些挫败感,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於另一处空间之内,身旁左侧正是珊嘉。 血红的天空,阴霾几乎将太阳完全遮蔽,狂风夹着细细的雨珠自乌云中坠落,尚未接触到地面便化作蒸汽消失。黑色的泥土地面上,遍布着尖锐粗粝的岩石,青蓝色的邪炎忽隐忽现地在其间跳跃着,彷佛毒蛇噬人。一条污浊的河流在前方蜿蜒流过,既不湍急,也不平缓,不计其数的鬼魂在波浪中浮浮沉沉,发出无声的呐喊,然後被下一个浪头吞没。 这景像似乎很熟悉啊。 「阿弗纳斯嘛,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错,」扎瑞尔在琼恩的身旁右侧出现,「你又不是没去过,当然熟悉了。」 我确实去过,但和你所说的只怕不是一回事…… 好吧,既然已经进来了,那麽清点一下人数。珊嘉在,扎瑞尔在,莎珞克也没问题,琼恩能够感应到她在宝石中。奥嘉莱斯应该在预言书里,猫女琪雅则是在来的路上就被奥嘉莱斯打发离开了,直接忽略……似乎少了个人? 「凛在你後面吗?」珊嘉问琼恩。 「不是,她比我先进来。」 「啊,」珊嘉一惊,「可是我没有看到她啊。」 琼恩脸色大变,赶快四顾张望,但视线所及,哪里都没有凛的身影。「怎麽回事?」他大惊,「难道她被送到另外的空间里去了?」 「放心吧,」扎瑞尔说,「她在那位梅菲斯小姐身边。」 ……怎麽回事? 「我给她的那枚珍珠,作用是能够无视一切空间的距离和限制,让持有者能够瞬间传送到心中所想的人身边,使用次数是两次,」扎瑞尔笑着说,「所以现在这时候,她想必正在和梅菲斯小姐卿卿我我,诉说别後离情呢。」 「你不是说:它的作用是进出第五秘器吗?」 「我有这麽说过吗?」魔姬反问。 「……」 「我说的是:它可以用来进出一次第五秘器——它确实可以啊,但我并没有说它的作用就是仅限於此吧。」 好像确实是没这麽说过…… 好吧,这个问题暂且放下,反正也没有造成甚麽不良後果,甚至可以说比预期得效果还要好。凛受龙狂影响,力量受到严重压制,能够直接到梅菲斯身边,琼恩也可以比较放心。当然,希望梅菲斯此时不要恰好在战场上,否则就弄巧成拙了。 「这样不好麽?」扎瑞尔说,「第五器模拟九层地狱而成,虽然其中空间并非广袤无垠,却也绝不是弹丸之地。你又不知道那位梅菲斯小姐在哪里,如何去和她汇合?现在就很简单了。」 确实很简单,凛和艾弥薇在一起,只要找到凛,自然就能找到艾弥薇。这麽说的话,你肯定在凛身上做了甚麽手脚吧。 「没甚麽,只是一个魔姬之吻啦,」扎瑞尔说,「这里是地狱,被我所吻之人,无论身在何方,我都能够感应得到——咦,你这是甚麽表情?」 没甚麽,我很崇拜你而已。 并不仅仅是崇拜,同时也有暗暗的警惕,甚至可以说是畏惧。和扎瑞尔认识,真算起来还不到半天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短的时间,不知不觉她已经开始融入这个团体,并且还隐隐掌握了主导,巧妙地让琼恩按照她的设计行事,对她的信任和倚赖越来越重。如此手段,确实不愧魔姬的身份,琼恩现在唯一期望的,是她确实是自己前世(疑似)的情人,而非对头,否则自己就真是死定了。 按照扎瑞尔所指示的方向,珊嘉自《命运长夜》中取出马车,琼恩等人开始出发,一路上还算顺利。他们所处的这一层空间正是模拟第一层地狱阿弗纳斯而来,而扎瑞尔就是阿弗纳斯的旧主人,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陆陆续续地也遇到了几波魔鬼杂兵,但基本都是最低级的劣魔,间或有几只小魔鬼,压根无需动手,只要扎瑞尔稍稍释放一下魔姬的气息,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大约两个多小时後,马车翻过一座小山丘,然後琼恩看见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被上百颗参天大树所环绕拱卫的人类城镇,螺旋形的灰色高塔扭曲着指向天空,充满了不详的味道。 「阴影镇?」 阴影镇即是阴影谷的首府,也是大贤者伊尔明斯特的居住地,魔法女神教会的大本营所在。琼恩来之前也了解过一些相关资料,至少那座着名的「扭曲之塔」是知道的。看到阴影镇,琼恩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第五秘器发动,侵蚀凡间演化地狱,这一路行来,眼中所见全是地狱景像,连原本应该存在的那些沿途村庄丶城镇都消失得一乾二净,这座阴影镇却依然屹立,看起来还没有被第五器所侵蚀,那麽里面应该还是安全的。而根据扎瑞尔的感应,凛此刻就在阴影镇中。 想到马上就能看见梅菲斯,琼恩心中便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不料便在此时,一直高速行驶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珊嘉微微皱眉,轻轻拍了拍坐垫,便见车厢四壁变得如镜面般透明,光影交错中,映出外面的景像:十几个僵尸和骷髅从草丛和岩石後爬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切。 整天神明邪魔见得多了,琼恩的眼界也在不知不觉间提高,如今像这种低阶亡灵已经完全看不上了。随手扔了两枚卓尔战士的棋子出去,便将这十几只僵尸骷髅杀得落花流水,正要继续赶路,陡然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 咔嚓! 巨大的白骨刀刃从地底弹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马车直直劈下,这一击来得既快又突兀,毫无半点预兆,就只听得一声脆响,马车硬生生被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然後「刷拉拉」一声,刀刃又缩了回去。所幸在最後关头,琼恩发动了一个保命魔法,将车上所有人都瞬间转移到了车外,逃过一劫。他惊魂未定,不假思索地接连激发了三个防御咒文,一股脑都施加在珊嘉身上,然後朝刀刃弹起处看去。只见一只白森森的骷髅,头戴铁冠,左手持盾,慢悠悠地从泥土中站起身来。 第八十五节 波! 波! 波! 破土声接连响起,又有三具戴冠持盾的骷髅从地下爬出来。四具骷髅呈合击之势,将琼恩等人围在中间,一步一步地缓缓进逼。它们显然不是那种炮灰级的杂兵,眼眶中光芒闪烁,持盾的左手挡在身前,右手藏在身後,从侧面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拿甚麽兵刃,但琼恩可不敢大意。刚才那势若奔雷的一记斩劈已经把他惊到,若不是在外冒险久了,反应远较常人迅速,说不定真就挂在这里。 「这好像是……骨爪。」珊嘉轻声说。 「骨爪?」 「嗯,凛曾经跟我提到过这东西,说塞尔的红袍巫师们喜欢用它做护卫,」珊嘉一边盯着缓慢靠近的骷髅们,一边轻声说,「属於中阶亡灵,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右手可以自由伸缩,藏有巨大的骨刃,通常用魔法强化过,锋利无比。擅长潜伏,擅长感应气息。」 明白了。 琼恩再次掷出两枚棋子,化作卓尔女祭司,她们高举蜘蛛圣徽,发动「呵斥亡灵」的能力。骨爪并不是甚麽很高阶的亡灵,理论上来说,两名女祭司足以完全控制它们,但事实并不如所料。大约是位面法则的压制——女祭司的力量来源是恶魔君王狄摩高根,而此处却是模拟的地狱——她们的神术效果明显被削弱了许多,只能勉强阻挡住骨爪的逼近。扎瑞尔见状,玉腕一翻,一团火焰自掌心腾起,瞬间化作巨大猛虎,咆哮着朝一只骨爪扑去。 唰!唰! 两柄骨刃交错斩出,瞬间将猛虎切成了四块,但它原本就是火焰所化,并无实体,稍分即合,再度凝聚,一口便将一只骨爪吞了下去。琼恩可以清楚地看见它被吞入虎腹中,被烈火所包裹,虽然努力挣扎,却转眼间便化作灰烬。火焰猛虎吞噬了一只骨爪後,毫不迟疑,转身又朝另一只冲去。眼前同伴的前车之鉴,骨爪赶快後退,右手中刀刃接连弹出,斩切如风,却没有半点作用。然而就在猛虎冲到面前,堪堪要将它吞下时,扎瑞尔突然脸色微变,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小腹,那只火焰猛虎失去控制,顿时消散。 琼恩并未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扎瑞尔的异状,他看见火焰猛虎眼看就要吞下骨爪,突然自行消失,不由得有些诧异,再朝扎瑞尔看过去时,魔姬已经恢复常态。「剩下的就归你了,」她笑着说,「也让我看看自己男友的实力。」 ……似乎被小看了呢。 琼恩心念一动,控制两名「女祭司」同时朝一名骨爪冲去,蜘蛛圣徽上光芒爆发,将亡灵逼得连连後退。另外两名骨爪眼见有空隙,顿时朝琼恩和珊嘉分别冲了过来,它们毕竟有基本的智慧,不敢去招惹刚才已经展现实力的扎瑞尔。琼恩踏上半步,伸手虚空一抓,嗤拉拉地刺耳爆响,一团旋风在他的身前扶摇升起,夹杂着无数银白色的闪电游走其中,他往前一指,旋风随之前冲,将两只骨爪一齐卷入其中。只听得劈里啪啦的响声如爆豆般从旋风中传来,不绝於耳,几秒钟後巨大的空气压力便将它们碾成了无数碎骨。 「不错。」扎瑞尔夸奖。 能够被一位魔姬称赞,琼恩不由得也有些自得,不过虽然解决了这些亡灵,但还是抓紧时间去阴影镇里才比较安全,否则待会从哪里再冒出来一群,那可就吃不消了。传送术是轻易不敢使用的,在他人创造并且完全控制的空间之内,贸然使用远距离跨越空间的魔法,这是巫师的大忌,就像在充满地脉辐射的幽暗地域中传送一般,短距离还可尝试,长距离就太过於冒险。马车已经被劈成了两半,自然是不能再用了,琼恩朝珊嘉看去,想问问她奥嘉莱斯的预言书里,还有没有可用的交通工具。别看阴影镇就在眼前,似乎没几步路了,所谓望山跑死马,真要步行的话还不知道要到甚麽时候。他刚转过头,登时大吃了一惊:在珊嘉的身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只僵尸,全身淌满脏脏的黑色脓水,正张开爪子,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小心背後!」 琼恩匆忙出声示警。那只僵尸见行迹败露,猛然张嘴发出一声嚎叫来。那声音尖锐至极,琼恩就感觉像是有一枚钢针自耳膜刺入脑海,痛得他眼前一黑,脚下不稳,踉跄後退了两步,险些要直接晕倒过去。 「泣妖!」 巫师的亡灵术中,有一道大名鼎鼎的「女妖之嚎」,模拟女妖的嚎叫声而成,中者轻则受伤,重则毙命,威力无比。而这种「泣妖」,就是昔日一位亡灵师仿照女妖弄出来的弱化版本,表面上看是僵尸,其实真正杀着在於它的嚎叫声,虽然没有致命效果,却也能让人头晕眼花,甚至暂时失去意识。琼恩猝不及防之下,差点都被它震晕过去,料想珊嘉距离更近,只怕情况更糟,不由得心中大急。然而当他视觉恢复後,却并未看见最害怕的景像,那只泣妖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张大着嘴,一柄细剑自它的嘴中刺入,从脑後穿出。紧接着「噗」地一声,火焰自剑刃上腾起,将它烧成了灰烬。 「姐姐,没事吧。」 琼恩跑过来左看右看,确定珊嘉半点没有受伤,方才舒了口气。珊嘉抽回细剑,拢入袖中,「当然没事啊,」她笑着说,「姐姐要是连只僵尸都对付不了,还怎麽敢陪你一起来呢。」 这不是僵尸,这是泣妖,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是姐姐,你不怕它的嚎叫?」琼恩好奇。 「是挺难听的,」珊嘉说,「所以我让它闭嘴了呀。」 「……」 琼恩决定暂且放下这个问题,他问珊嘉还有没有甚麽交通工具。珊嘉想了想,从预言书里拿出一样东西,变大,顿时把琼恩吓了一跳,因为那分明就是一架木头飞机。「这东西……能飞?」 「老师是这麽说的,」珊嘉回答,「说它不需要任何魔力驱动,能够一次飞三天三夜的时间。」 「飞完之後呢?」 「飞完就报废了,它是一次性的工具。」 「……真是浪费啊。」 确实有点浪费,但琼恩反正也无所谓。一行人上了飞机——珊嘉说它叫飞鹊——正待出发,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们。琼恩扭头一看,发现就在他们刚才和亡灵打斗的地方,一块灰色的岩石在晃动,定睛在看,才发现原来是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中年人,坐在地上,看得出身材倒是颇为高大,短短的头发,灰白的胡须倒是很长,梳理得颇为整齐,一双褐色的眼睛很有神采,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正向琼恩他们看过来,还招了招手。 「借光,」他说,「你们要去前面阴影镇是吧,能顺便带我一程吗?」 「你是谁?」琼恩问。 「哈贝尔,」中年人回答,「北地长鞍镇(longsaddle)的马尔可·哈贝尔(alchor harpell)。你一定是琼恩·兰尼斯特对吧,我听梅菲斯小姐提到过你。」 马尔可·哈贝尔,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你认识艾弥薇?」 「认识,当然认识,那样美丽而又气质高雅的女孩,我怎麽能不认识呢。事实上,今天早上我还刚和她说过话,」自称马尔可·哈贝尔的男人说,「知道你的来讯,我想她一定会高兴万分。」 琼恩和珊嘉对视一眼,「原来是艾弥薇的朋友,那麽请上来吧,」他说,「我们赶快回镇上去。」 「我也想,但恐怕你得帮我一把,」哈贝尔说,「我的左腿现在不太听我的使唤。」 琼恩跳下飞鹊,近前查看,这才发现他的左腿膝盖部位有血迹渗透出来,看起来受伤不轻,难怪一直坐在地上。琼恩先用「女祭司」释放神术给他治伤,因为效果被压制,仅能初步止血,然後将他小心地搀扶起来,上了飞鹊,一行人开始出发。飞鹊飞得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慢,但非常平稳。「您这是怎麽了?」琼恩问,「怎麽受伤的?」 「哦,这个说来话长了。」 说是说来话长,其实也没多麽复杂。无非是这位哈贝尔先生受命出来打探情报,结果撞上了敌人,乃是萨玛斯特手下的两个巫师。一战之下,哈贝尔击杀对手,自己也受了伤,准备的魔法基本耗尽。回来的途中又恰好撞上了几只骨爪,哈贝尔自觉无力再战,於是便使用「潜藏斗篷」,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块岩石。不料这些亡灵们虽然无法识破伪装,却始终盘桓此地不去,搞得哈贝尔很是郁闷。幸好就在此时,琼恩等人过来了。 「不过以您的本事,就算受了伤,不至於连几只低级亡灵都对付不了吧。」琼恩疑惑。 他此时已经想起来这位哈贝尔先生是谁了,北地着名的大巫师,经常在各个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跑龙套,担任给英雄勇者们指道路丶送装备,以及在他们被砍死後负责回收装备的无聊工作。这种级别的大巫师,就算身受重伤,魔法耗尽,总该是有些保命手段的,要说区区几只骨爪就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狈,琼恩却不相信。 「运气不好啊,」哈贝尔叹气,「和那两个龙巫教徒动手的时候,被其中一个发出了大裂解,我没能及时躲开,结果全身所有装备和携带的物品,除了这件斗篷之外,统统被消魔了。」 「……那你可真是运气太差了。」 如果要推选「巫师最讨厌的法术」,大裂解估计能够全票当选,它是那种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一击发出,能够破除所有魔法效果,还把所有的魔法物品,包括装备丶道具丶魔杖丶卷轴丶药水等等等等,统统变回白板——但後者是有概率的,并非百分之百。哈贝尔这种大巫师,出门所携带的魔法物品,估计没有上百件,几十件总是有的,却被大裂解一击全部消魔,就只有一件斗篷幸免……这运气也实在太差了。 原本威风八面的巫师,突然没了魔法,没了道具,自己又受了伤,确实就会很悲剧,琼恩身为同行,对此心有戚戚焉,只希望自己不要撞上这种变态对手。幸好大裂解这种法术并不是人人都会,而且它也不是那麽完美的,很容易施法失败。而施法失败的结果,就是破魔效果完全反弹。朝对手放大裂解,结果把自己一身华丽装备全轰成白板的事情,在历史上也是有发生的。 哈贝尔颇为健谈,而且风趣幽默,琼恩和他聊了半天,对阴影谷的大致情况也有了初步了解,珊嘉要控制飞鹊,不能分心说话,扎瑞尔在旁边听了一会,也不时地插上几句话。众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飞鹊便已经飞到了阴影镇,哈贝尔指示珊嘉让它在镇口前降落,然後带着一行人通过守卫,进入镇子里。 早有人向内通报,几个领导者模样的人迎面走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晚上好,马尔可,」居中的一位身材高大,手持乌黑长杖的男人对哈贝尔说,「看到你安然无恙回来我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凯尔本,」哈贝尔说,「因为我差点就见不到了。」 「看得出来,」凯尔本回答,然後将目光转向琼恩,「这几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容我介绍一下,」哈贝尔说,「这位是琼恩·兰尼斯特,一位夜女士的选民;这位是珊嘉·兰尼斯特小姐,琼恩的姐姐;还有这一位,」他指向一直微笑不语的扎瑞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昔日地狱第一层阿弗纳斯的主人,魔姬扎瑞尔小姐。」 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凯尔本身旁的几个人都脸色微变,琼恩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在不着痕迹地移动脚步,形成包围圈,倒是凯尔本闻言,神色全然无异,彷佛早在意料。他心中冷笑着,正要说话,哈贝尔再度开口了。 「他们刚刚救了我的命,」哈贝尔说,扫视周围一眼,「谁敢动他们,我就杀谁全家。」 第八十六节 哈贝尔的发言,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唯有凯尔本依旧泰然自若,像是甚麽都没听到似的,「欢迎三位来到阴影谷,」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我是凯尔本·奥罗桑,暂时代理此地的领主一职。兰尼斯特先生,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欣布多次向我提到过,说她在下层界时曾经得到你的慷慨帮助。她还告诉我说:你是一位善良而正直,充满勇气,可以信赖的年轻人。」 「我想她过誉了,」琼恩笑了笑,「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是想远离麻烦,置身事外而已。」 「我也喜欢远离麻烦,可惜麻烦总是能够找到我,」凯尔本说,「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不能尽如人意。我猜你是来见梅菲斯小姐的吧,」他话锋突然一转,「她应该和那位凛小姐在一起,我已经派人通知她了,相信很快就到——哦,已经到了。」 琼恩转头望去,只见金发的少女正朝他快步走过来。 情人会面,凯尔本自然不会留下来做电灯泡,很识趣地带着手下告辞了,那位哈贝尔先生临走前还和梅菲斯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看起来确实如他所言,两人关系颇熟。凯尔本等人走出一段路後,他身後的一个人终於忍不住,问:「要不要派人监视他们?」 「不用了。」 「可是他是个暗夜选民,还有一位大魔鬼,不盯着他们真没问题吗?」 「马尔可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而且欣布也对那个暗夜选民很有好感,」凯尔本说,「至於那个大魔鬼,已经外强中乾,不足为惧。眼下对付萨玛斯特要紧,应该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这些不急之务,」他沉吟了一下,「等先办完正事再说吧。」 「是。」 凯尔本的打算,琼恩自然并不知晓,就算知道了也懒得去管,他如今全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梅菲斯身上,根本无暇他顾。虽然在远远看到阴影镇的时候,他就已经松了口气,知道梅菲斯肯定安然无恙,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如今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那颗提起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从昨天早上开始,他便一直在不断地奔波忙碌着,中间几乎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精神始终处於紧绷状态,如今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顿时便觉得全身发软,疲倦至极。他也全然不顾还有别人在旁边,张开双臂便将梅菲斯抱入怀中,感受着少女柔软温暖的娇躯,嗅着淡淡的发香,只觉心中平安喜乐,实非任何语言能够形容其万一。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他在梅菲斯耳边低低地说。 被他这样当众抱着,少女不由得脸上一阵阵发烧,却也不愿挣脱。「好啦,」她轻声说,「我不是好好的麽,又没甚麽事。放开啦,珊嘉姐姐在看着呢。」 「姐姐又不是外人,你怕甚麽——呃,对不起,忘了介绍,」琼恩突然想起旁边除了珊嘉之外还有个人,有些尴尬地放开手,「这位是扎瑞尔小姐,一路上全靠她的帮助我们才能顺利找到这;扎瑞尔小姐,这位是——」 「艾弥薇,你好,」不等琼恩介绍,扎瑞尔笑盈盈地主动打招呼,「我一路上都在听琼恩说你,说他的未婚妻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我原本还有点不服气,现在却是相信了。」 「你好。」梅菲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凛比琼恩等人提前到达,从她那里,梅菲斯已经得知了扎瑞尔的存在。虽然凛语焉不详,但以梅菲斯的聪明,只要知道基本要素,自然就能够将大致情形推测个八九不离十。她白了琼恩一眼,意思是「回去再找你算账」,随即便转过脸,笑着和珊嘉说起话来。扎瑞尔讨了个没趣,脸上却丝毫没有不渝之色,依旧笑盈盈的,倒是让琼恩颇有些奇怪。 「之前凛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吓了一跳。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想甚麽,怎麽能让姐姐也一起来呢,」梅菲斯借题发挥地批评男友,「这里现在这麽危险,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被逼的。 琼恩赶快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因为长途奔波,已经非常疲倦了,迫切需要先找个地方休息,有事等明天再说。 「对了,凛呢?」珊嘉问,「怎麽没看见她。」 「哦,她老师在给她检查身体,暂时不能过来。」 检查身体…… 虽然明知梅菲斯的意思是凛受到龙狂迷锁影响,一直靠服药才能勉强抵御,难免会有甚麽副作用或者不妥之处,所以欣布要为她做检查。但为甚麽还是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这麽邪恶呢?就好像看到穿着一身护士装的欣布,把凛剥得光光地用丝带绑在床上,一寸一寸地检查……打住打住,再这样意淫下去会被艾弥薇揍的。 梅菲斯孤身一人,阴影镇给她安排的居所并不大,如果只多一个琼恩倒还无所谓,但加上珊嘉和扎瑞尔就太拥挤了。临时要去找新的住处也麻烦,琼恩於是索性找了个偏僻空地,取出「奥沃的青铜豪宅」展开,一行人便直接住了进去。 「好累。」 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琼恩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手指恰好碰到侧面的一个按钮。据奥沃说这是浴缸附带的「自动按摩」功能,只要按下去,就会有异界仆役来为使用者提供按摩服务,但琼恩还未用过,不知效果如何。他曾经希望奥沃对这个功能稍作修正,把异界奴仆改成欲魔魅魔或者水妖精之类,奥沃表示可以考虑,但还未付诸实施。正考虑要不要试试,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金发的少女裹着一条大浴巾走进来。 「需要按摩服务吗,先生?」她笑盈盈地问。 「当然。」 ※※※ 「讨厌,你还说!」少女羞得不可自抑,尤其是嗅着空气中散发着自己花蜜的味道,更是满脸通红,感觉全身都被火烧一般,「丢脸死了……还不都是被你干的。」 「但我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这麽厉害啊,」琼恩表示很无辜,「你看,我才刚刚开始热身,你就已经……我的技术也没这麽高明吧?还是说你太差劲了。」 「你有那麽多女孩子,每天换着花样玩,技术当然高明啦,」少女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我就你一个男人,轮流排队也轮不到几次,怎麽跟你比。」 喂喂,说话要凭良心,我陪你的时间比陪姐姐都多,甚麽叫「轮流排队也轮不到几次」?而且你除了我,不是也还有凛麽…… 「你还说!」少女恼羞成怒,「凛身体不适,我让你照顾她,结果你就趁机每天去欺负她是吧。」 「哪有!」 「还想抵赖,凛都跟我说了,说她每天都被你干得死去活来的。」 真的不是抵赖啊,首先不是「每天」,其次也不是我主动去欺负她,分明是她勾引我,我才勉为其难—— 「啪!」少女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板栗,「闭嘴!」 好,闭嘴就闭嘴,我不说了。 他不说了,梅菲斯却不肯放过。「喂,别装哑巴,」她追问,「我不在的时候,除了凛,还和谁做过?」 「没有了。」 「真的?」 「真的。」 「那还差不多,」少女低声说,「我把凛都给你了,要是你还敢到处沾花惹草,我就把你杀了。」 艾弥薇,我那根东西还在你身体里硬邦邦地挺着,你突然说这麽危险的话,会让我留下心理阴影的,说不定就从此不举了。 「那最好,省的你背着我到处偷吃。」 「……那你自己也吃不到了。」 闺房之中,情人笑语,也不用顾忌太多。可惜这种彻底放松的时光终究不能长久,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又说笑了几句,两人的话题慢慢转移到正事上来。「那个扎瑞尔,」梅菲斯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也就那麽回事了。 和梅菲斯解释起来并不费劲,因为琼恩没甚麽顾忌,反正他早就已经向少女完全坦白过,连自己的地球穿越者身份丶「翔龙」血脉都说得一清二楚,可以说,他所有的秘密都是和梅菲斯分享的。建立在这样「开诚布公」的基础上的谈话,双方又都是闻一知十的聪明人,交流起来自然就很轻松。琼恩把整个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梅菲斯一言不发地静静听完,过了半晌,然後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她欲言又止,「算了,事已至此,再说那些没用的也没意义。等此间事了,你跟我回教会,去向大主教道个歉吧。反正你终究是为了救我,教会也不至於会太为难你。」 琼恩释放扎瑞尔,目的是要救梅菲斯脱困。对於提尔教会来说,如果以释放一名大魔鬼做代价,能够救回自己的圣武士,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麻烦或许有,但也不会太大,所以梅菲斯才敢做这种保证。当然,她并不知道在被封印三百馀年後,扎瑞尔其实已经濒临消散,否则以她的智慧,可能就直接猜出教会的心思了。 但扎瑞尔所引发的麻烦,并不仅仅限於提尔教会,琼恩自己这边,才是真正的问题关键所在。 「你是说,扎瑞尔是你前世的情人,和那位凯瑟琳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但她是这麽说的……」 琼恩向梅菲斯坦白来历的时候,双方就曾经分析过,认为目前最合理的解释是:琼恩曾经是伊玛斯卡时代的一位皇室奇械师,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这段记忆,然後拥有了一段有关地球时代的记忆,最後又保留着这种记忆,在阴魂城出生长大。那位凯瑟琳应该是琼恩在前世,也即是身为奇械师时代的旧识,甚至可能是情人。对於这一点,梅菲斯本来就有些不高兴,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一个。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少女已经有点暴走的迹象。 「我是无辜的,」琼恩赶快分辩,「至少……这位对你的态度好很多,对不对?」 「对你个头!」 和居高临下的凯瑟琳相比,扎瑞尔对梅菲斯的态度确实热情很多,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家伙上辈子到底做了甚麽坏事,会不会过几天又突然冒出个旧情人来…… 「这个我不敢保证。」 「你!」 「但我能保证的是:你是我此生此世的真心所爱,」他说,「凯瑟琳也罢,扎瑞尔也罢,或许她们曾经和我有过关联,或许真的是很深的关联,但那些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而且也不想再记得。於我而言,她们仅仅只是『与我有关』的人,而你,是我所爱的人。」 「这还差不多。」 梅菲斯勉强接受了琼恩的解释,至於「此世梅菲斯是否是他唯一所爱的人」这个问题,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回避过去。「好吧,不管怎样,是你的旧情人,总比你的旧敌人要好一点点,」她不情不愿地说,「至少她们会帮助你,而不会伤害你。」 「希望吧。」琼恩说,语气有些奇怪。梅菲斯自然听了出来,「扎瑞尔不是一直在帮助你吗?」她问,「难道有甚麽不对?」 「是的。」 梅菲斯一怔,然後突然眉头微皱,想起刚才琼恩所说的一个细节来。「是不对,琼恩,」她说,「她在欺骗你。」 「我知道,」琼恩说,「不过也不能算欺骗吧,充其量,只是误导我罢了。」 第八十七节 在进入领域之前,扎瑞尔给了凛一枚黑色珍珠,说是可以持之进出第五秘器,只限本人,只能进出一次。但进来之後,琼恩发现凛不见了,扎瑞尔解释说因为那枚珍珠的真正作用,是让持有者跨越空间障碍,直接传送到心中所想的人身边,可以使用两次,所以凛直接到了阴影镇。扎瑞尔凭借「魔姬之吻」的感应,准确地指路,从而带着琼恩等人顺利抵达。 表面上看起来,扎瑞尔的做法没有甚麽问题,也并未撒谎;但细究起来,就并非如此。 既然凭借这枚珍珠,就可以直接跨越空间,到梅菲斯身边,而且使用次数还有两次。那麽此行其实就完全没必要了,琼恩把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拿着珍珠传送到梅菲斯身边,把珍珠交给梅菲斯让她传送出来,自己再用翔龙的天赋能力离开,岂不就万事大吉。当然,以梅菲斯的性格,未必会愿意这样临阵脱逃,但琼恩自度还是有办法能够说服她的。这是最简单最省事,最有效率也最安全的办法。 琼恩之所以没有用这种「最优解」,原因很简单,在进入领域之前,他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但从头至尾,扎瑞尔确实并未「欺骗」他,她仅仅只是用文字游戏进行暗示,让琼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已。 扎瑞尔在开始的说法是:「很多年以前,我曾经被一位奇械师召唤到物质界,在此期间认识了他的一些朋友。其中有一个人送了我这颗珍珠,说是持之可以自由进出第五秘器,不过只限本人,只能进出一次。」 通过巧妙的措辞和语气,以及词句的组织方式,扎瑞尔很容易让琼恩得到如下暗示:这枚珍珠是专门为进出第五秘器而特制的,其唯一作用就是让持有者进出一次第五秘器。而且「只限本人」,也即是说使用绑定:谁用它进去了,就还是只能谁用它出来,完成这个「进出一次」的过程,别人中途拿了也没用。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按照扎瑞尔後来的说法,它并非为第五秘器而特别定制,其实就是一个足够强力的传送道具。之所以「只能进出一次」,是并非它本身设定了甚麽回返程序,而是因为它的传送功能正好还有两次,所以能够一进一出。既然如此,所谓「只限本人」,其实也就没有使用绑定的意思了,而应该是「只限持有者本人,不能携带同伴」的意思。 琼恩发现了这一点,意识到自己被误导了,但当时他们已经进入领域,凛甚至都已经到了梅菲斯身边,显然不可能再回头,只能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走。 然而,扎瑞尔为甚麽要这麽做呢? 「奇怪,」梅菲斯沉吟着,「她如果是想对你不利,一路上早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了。」 「是啊。」 对於这一点,琼恩也大惑不解。若说扎瑞尔是想对他不利,也不用做别的,只要指路时偏点方向,只怕现在就已经闯到敌人堆里去了;若说她没有甚麽恶意,为何又故意误导琼恩,让他们一行人身陷险境。这其中的道理,他一路上暗自揣测,却始终都没想明白。 梅菲斯也在想这个问题,她心思转动,片刻间便已经有了好几种猜测,每一种似乎都能自圆其说,却又都存在难以解释之处。主要是扎瑞尔被封印三百多年,刚刚才脱困而出,之前她执掌阿弗纳斯时也都是只在下层界活动,几乎从来没在物质界现身过,萨玛斯特也罢,魔法女神教会也罢,和她应该都没打过甚麽交道,既没甚麽恩情,也没甚麽仇怨,在这种双方交战的时候突然跑来,实在不知道到底打甚麽主意。 想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领。「算了,」琼恩说,「等我找个机会,我直接去问她吧。」 「她会告诉你?」 「不知道,但我感觉如果我直接问的话,她或许会说的。」 「为甚麽?」梅菲斯追问,「因为她是魔鬼,还是因为她是你的旧情人?」 琼恩苦笑,少女还是有点在吃醋,这句话就说得明显有些赌气意味。「好啦好啦,别闹别扭了,」他抱着少女,亲吻她的脸颊,然後岔开话题,「来,跟我说说你这边的情况吧。」 阴影镇的情况并不怎麽好。 萨玛斯特不知道出於甚麽目的,把这次的复仇行动弄得大张旗鼓,轰轰烈烈,而且打下提凡顿城和雷鸣关後原地驻扎了很久,完全没有半点兵贵神速的意思,似乎唯恐对手准备不够充足似的——於是对手果然如他所愿了。魔法女神教会势力庞大,盟友众多,又是竖琴手同盟的最大幕後支持者,说一呼百应绝不夸张,短短半个月之内,阴影镇中就云集了来自大陆各地的数十位强者,个个都是经常在吟游诗人故事里跑龙套的角色,像琼恩今天见到的凯尔本·奥罗桑,绰号「黑杖」,乃是大陆第一大城市深水城的城主——其实深水城是由多名领主共同管理,凯尔本并非唯一的城主,甚至也不是第一城主(第一城主是皮尔盖伦·帕拉汀森(pieriron the padn),一位提尔圣武士),但他名声太过响亮,以至於压得其他城主都黯然失色,同时是竖琴手三大派系之一「月星」的领袖,在魔法女神的教会系统内则是比欣布丶葵露等人都要资深的选民,只在伊尔明斯特之下;再例如那位马尔可·哈贝尔,北地赫赫有名的大巫师,「月星」的第二号人物,凯尔本最信任的副手和伙伴,有率领冒险团队与一位半神的化身正面交锋并将之击退的成绩;又例如凯德立·博纳杜斯(cadderly bonaduce),是文字之神迪奈尔(知识之神欧格玛的从神)的选民,曾经孤身打败过着名的吸血鬼组织「暗夜面具」(night ask),挫败了毒药女神塔罗娜(tyora)征服世界的阴谋;等等等等。至於那位常年坐镇阴影谷,大名鼎鼎的伊尔明斯特,魔法女神在凡间的头号选民,以及早就认识的欣布,还有她的几位姐妹,这些就没必要介绍了。总之,这里是高手云集,倘若齐心协力的话,屠龙甚麽的不过是小菜一碟,就算是真神下凡也能轰杀给你看,阵容豪华得一塌糊涂。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个「齐心协力」上,就像全明星阵容的球队反而未必能出好成绩一样,阵容太豪华了,反而也会有麻烦。聚集在阴影镇的这些人,虽然都可以笼统地算是「魔法女神教会成员及盟友」,但细分起来还是有不同派系的。 「大致算起来,可以划分为四派,」梅菲斯逐一说给琼恩听,「黑杖所率领的『月星』是一派;风暴女士所率领的『密探』是一派;塞莱莉娅女士领导的『黎明』又是一派,这是竖琴手的三大派系,除此之外,像欣布丶博纳杜斯先生这样的中立者,他们不是竖琴手成员,单纯只是为了援助而来,也可以算是一派。」 听起来就很复杂…… 不仅仅是派系众多,更麻烦的是彼此间的矛盾还不小。竖琴手三大派系,原本当年就是因为领导人之间的冲突激化而分裂,例如凯尔本,他身为竖琴手同盟的创始人之一,当年因为私自和散塔林会达成秘密协议,被竖琴手所不容,不得不辞职,转过头自己创立了「月星」,虽然还挂在竖琴手同盟的名下,其实压根就是独立武装,和其他两个派系向来关系不佳。再加上欣布丶凯德立这些中立人士,局面就更加混乱不堪。让人感觉萨玛斯特或许压根就无需动手,只要站在旁边看着,这些传奇强者们就会互相内讧,然後死得一乾二净。 当然,这种事情并未当真发生。 内部派系林立,指挥不一,协调混乱,在初期造成了很多麻烦。随着战事的推进,先是雷鸣关一战,塞莱利娅战死,成员损失惨重;接着是在前日傍晚时分,萨玛斯特突然率军来袭,双方在阴影镇外激战一场,互有损伤,风暴·银手中了萨玛斯特一击崩灭术,身受重创。紧接着萨玛斯特发动了第五秘器,将整个阴影谷演化为地狱,眼看连阴影镇都要被吞没,千钧一发之际,大贤者伊尔明斯特发动了一件神器「守门人水晶」,制造出庞大的守护结界笼罩阴影镇及其周边区域,抵御住了秘器的侵蚀。守门人水晶是一件上古神器,出自精灵之手,能够抵御各种空间侵蚀丶领域笼罩和迷锁压制效果,对使用者的要求颇高,还必须用精灵魔法才能驱动,别看阴影镇中强者云集,能使用它的还真没几个,伊尔明斯特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水晶在作用期间,自身无法移动,使用者还必须寸步不离,於是大贤者就相当於是被禁足了。 「黎明」和「密探」两大派系的首领先後或死或伤,最高领袖(名义上)伊尔明斯特又不能视事,外面还有强敌压迫,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攻入。这种恶劣的局势,反而促成了内部的团结,各派系之间暂时放弃成见,凯尔本当仁不让地成为最高战时指挥官,暂时代理领主一职,至於原领主莫格林,自然是主动让贤了。 虽然内部的矛盾是暂时平息了,但外患依然没有得到解决。阴影谷中高手云集,其中不乏见多识广丶学识渊博之辈,居然也认出了萨玛斯特所用的是昔日伊玛斯卡第五秘器。但是知道归知道,如今已经身陷其中,不能破解还是没用。在琼恩没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凯尔本组织了一次主动出击,试图找到操纵秘器的那位奇械师化身所在,结果却遭遇伏击,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不过萨玛斯特似乎忌惮守门人水晶的保护效果,也一直没有再来进攻过。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双方算是暂时僵持住了,但这种局面显然不会维持多久。第五秘器的领域并非永恒,它是有时间限制的,这点凯尔本等人也知道,从理论上说,既然有「守门人水晶」保护阴影镇不被侵蚀,那麽坚守不出,等到第五器的领域效果结束了再反攻,应该是最佳选择。唯一问题在於:守门人水晶的保护效果虽然强力,却不够持久,即便大贤者亲自操纵,最多也就能维持七天七夜而已,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而根据凯尔本拿出来的一份资料显示:在历史上,伊玛斯卡的奇械师发动第五秘器,最长的一次持续了三个多月,最短的一次也有大半个月,反正都远远超过守门人水晶的作用时间。 所以说,粗细长短甚麽的都在其次,持久才是王道啊。 「水晶的保护效果一旦消失,阴影镇将毫无悬念地被第五秘器所侵蚀,」梅菲斯说,「届时九层平行空间发动,分散切割,各个击破,那就必败无疑。」 确实是必败无疑,所以除非凯尔本打算束手待毙,否则在未来的六天之内,必定会有大动作,或许就是要主动挑起决战,拼个鱼死网破。总之,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不久便会见分晓了。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很奇怪。 「你是说,在这阴影镇里,也有人对第五秘器非常了解?」琼恩沉吟着,「这个人是谁?」 第八十八节 伊玛斯卡立国於一万多年前,皇室内战,翔龙凤凰分裂,也已经是距今八千馀年的事情了,第五秘器即是於此役之後被翔龙带到东方大陆,此後下落不明。伊玛斯卡帝国为神王所灭,文明传承彻底断绝,如今还能知道「历史上存在过这样一个国家」的人,只怕都寥寥无几,更别提细致的了解。可以说在当今世界,有关伊玛斯卡帝国的一切,都可以算得上是秘闻;而有关七秘器的资料,那就更是秘闻中的秘闻——要知道即便是在伊玛斯卡时代,它们也是属於皇室内部机密。连奥沃这样活了千年的大奥术师,赫赫有名的宝物收藏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欧凯这样曾经的奇械师,因为不是皇室,也只知道一点模糊大概。琼恩能够知道,是奥嘉莱斯告诉他的;奥嘉莱斯能够知道,因为她丈夫就是一位皇室奇械师——而阴影镇中的这个人,按照梅菲斯的说法,他不但能够辨认出第五秘器,还知道它的具体功能,甚至能够列出它在历史上每次使用的持续时间,这可就太厉害了。这家伙到底是甚麽来历? 「不清楚,」梅菲斯说,「只知道是凯尔本身边的一个人,据说是『月星』的第三号人物,地位很高,非常神秘,无论何时都戴着一张铁面具,所以也不知道其长相,只能确定是男性。别人都称呼他为『迷雾大师』,真名未知。另外还有消息说,守门人水晶就是他带来的。」 戴着铁面具……我讨厌戴铁面具的家伙。 琼恩这次之所以下决心,带珊嘉离开阴魂城,原因自然有很多,但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当日莎尔祭典的时候,他和芙蕾狄在神殿里碰到一位戴着铁面具的疯子。那疯子是莎尔教会的「夜视者」,地位仅次於大主教瑞瓦兰王子,琼恩觉得他对珊嘉抱有不良企图,所以决定离他越远越好。有这个恶劣的先例在,他对「戴铁面具的人」自然就下意识地比较排斥了。 「我也不喜欢那家伙,」梅菲斯坦率地表示,「总觉得他不是甚麽好人。」 那当然,我早就说过,喜欢戴铁面具的都是偏执狂丶萝莉控丶恋足癖,还有严重的自卑心理和自虐倾向——《妹控王子奇遇记》里就是这麽写的。 「你也不是甚麽好人,」少女瞪了他一眼,「就只会到处勾引漂亮女孩子。」 呃,至少我不偏执,也不是萝莉控,也不—— 「是啊,你当然不是萝莉控,你喜欢姐姐嘛。」 「……」 琼恩恼羞成怒,正待发作,少女格格笑着主动求饶,「好啦好啦,」她双臂环扣在情人的脖颈上,撒着娇,吐气如兰,「开个玩笑逗逗你而已。」 「这种玩笑不准乱开!」 「为甚麽啊?」 「……因为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说得做不得,有些做得说不得。」 「意思就是说,你喜欢姐姐,这件事你做得,我说不得?」 「没错。」 少女含笑看着他,然後低下头去,「知道啦,」她轻声说,「我以後不说就是了。」 琼恩心中一软,几乎就要松口,最後还是硬生生按捺下去。「很晚了,」他说,「我们先休息吧,有甚麽事明天再说。」 「嗯。」 「但是在休息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甚麽事?」 「再把你喂饱一次。」琼恩说,然後用力挺腰,深深刺入少女的体腔内。少女娇吟一声,反而用力将他抱紧,「一次才不够,」她喘息着说,「至少还要两次,不,三次……」 「想要多少次都没问题。」男人自信满满地说,然後开始狂风暴雨般的冲刺。 ※※※ 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上,矗立着灰色的城堡,黑衣少女静静地坐在了望塔上,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凛冽寒风呼啸着吹过,却连她的衣角都半点不曾拂动,少女沉思着,一言不发,彷佛一座精致完美的雕塑。 在她的身旁,矗立着一只庞大的青铜容器,约有一人高,造型奇特,方口圆腹,三足两耳,外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正在变幻流动,闪闪发光。一粒粒紫色的光点如萤火虫般,从容器内部飘溢出来,冉冉上升。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在虚空中游走着,捕捉着紫色光点,不时张口将它们吞入腹中,每吞一粒,它的身体就似乎涨大了一分,不时偷偷地朝少女瞟上一眼,彷佛偷吃糖果的孩子,正小心翼翼地观察家长的神情。然而少女却压根就没有理睬它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在干甚麽呢?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凌晨了,想必正怀抱着那位身材高得过分的金发姬妾,在梦乡里沉醉吧,却不知道梦境之中,是否会有自己的身影呢。 应该是不会有吧,她在心里低低叹息一声。不完全形态的翔龙轮回,让他原本的记忆遗失殆尽,只有那点最後的星火尚在,在心底最深处微弱地燃烧着,不曾彻底熄灭,但要让它真正恢复,却非易事,更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幸好她对此早有准备,而且,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数千年都默默地等待过来,也不在乎这区区一时半刻。 等此间事了,就去塔瑟谷找他,把一切说清楚吧。 正默默沉思,身旁的金鳞龙蛇陡然昂起头来,原本眯成一条缝隙的双眼睁开,盯着少女身前的虚空。下一瞬间,火发蓝裙的美人从中走了出来,站在空中,和少女遥遥相对。 「好久不见了呢,姐姐。」 黑衣少女微微抬眼,看了看她,「扎瑞尔?果然是你。」 「原来姐姐还记得我的名字,小妹真是不胜荣幸。」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九层地狱之中,只有卡尼亚(cania,第八层地狱)的此处能够看到真正的星空,」扎瑞尔说,「姐姐的爱好不多,小妹可都是一一记在心里的,要猜出来并不为难。」 「你到这里来做甚麽?」少女冷冷问。 「小妹一时失手,被囚禁在物质界三百多年,刚刚才逃出来,结果又被人暗算,正走投无路之间,恰好听闻姐姐在此,所以特地前来投靠,」魔姬笑盈盈地说,「还望姐姐看在往日情分上,容小妹在此暂居数日,避避风头。」 少女沉默了片刻,「我和你,没有甚麽往日情分,」她说,「看在他的份上,我也不去管你。你想做甚麽尽请自便,但别再来打扰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扎瑞尔怔了怔,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姐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她格格娇笑起来,彷佛花枝乱颤,「当年姐姐英风锐气,杀伐果断,手下从不留情,便是小妹也几次险遭不测,若非还有点保命的本事,早就不知命丧何处,馀者更不必论。如今居然会网开一面,着实让小妹惊讶——难不成,」她瞥了黑衣少女一眼,「姐姐自己也觉得以前行事太过,致有此报,所以痛改前非了?」 少女剑眉一挑,似要发怒,但随即又平静下去。「当年的事,是非曲直,我知他知,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若无事,就退下吧。」 「姐姐不用这麽心急嘛,」魔姬笑着说,「小妹这里还有两个重要消息,想要告诉姐姐呢。」 「说。」 「第一个消息是:我看到他了,就在塔瑟谷,距此不远。」 听到这个消息,少女毫无预期中的反应。扎瑞尔微怔,看见旁边盘踞的金鳞龙蛇,随即恍然,「是了,既然『宇』都在姐姐这里,自然是姐姐已经见过他了。」 「第二个消息呢?」少女问。 「第二个消息是:我看到她了,」魔姬说,「也在塔瑟谷。」 少女目光一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妹怎麽敢欺骗姐姐,不过她也已经不记得我了。」 「和他在一起?」 「当然,现在已经在此地了。」 少女一怔,「你是说,他也来这里了?」 「姐姐原来还不知道吗,」扎瑞尔说,「他有位姬妾,因为前几日到了阴影镇,恰好被姐姐发动秘器,困在这里。他当然要来相救,小妹恰好遇见,就陪他们一起来了。」 少女沉默了片刻,「你是在打甚麽主意?」 「在姐姐面前,小妹哪敢打甚麽主意,」魔姬笑得很甜,「只是当年的那点恩怨,小妹向来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这麽多年了始终还放不下,总要找机会了结了,方才能释怀。」 「那你去杀了她便是,」少女淡淡说,「又来找我做甚麽?」 「小妹是想如此做,只是力不从心,」扎瑞尔说,「她虽然也已经不记得往事,但身边却有一位厉害角色,是耐瑟的大奥术师,手中还有第四器的『影器』,以小妹如今虚弱之躯,可是万万敌不过的。」 「你是要我帮你?」 「不算是帮我,是我们联手合作。当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难道姐姐自己就不想也做个彻底的了断吗。」 彻底了断? 少女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摇了摇头。「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用不着你插手。」 提议被生硬地拒绝,扎瑞尔却微微笑着,彷佛全然不以为意。「姐姐既然这麽说了,小妹自是不敢强求,」她说,「不过如果姐姐改变了主意,小妹随时候命。那麽後会有期,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她躬身,後退,然後消失不见。 扎瑞尔离开後,少女再度陷入了沉默,旁边忙於偷吃紫色光点的小龙昂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心。少女转过头,见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抬手轻轻在它头上拍了拍,随即笑容敛起,看着灿烂的星空继续沉思。 第八十九节 同一时间,珊嘉也在看着星空,默默思索。她并不在城堡顶上,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面对的是奥嘉莱斯用法术创造出来的一片水镜光幕,无数星辰在其中璀璨闪耀,烁烁生辉,俨然便是一副非常清晰的夜空星图。但如果有熟悉天文的人仔细观看,便会发现这幅「星图」,和平常所见的夜空大相径庭。 因为这是占星师所专用的星图。 占星师通过观察星像预测未来,这种做法在很多人看来都难以理解,包括巫师甚至预言师内部,都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纯属无稽之谈,半点不靠谱。星像变化,这不过是纯粹的自然天文现像而已,与人世间有何关系?怎麽可能藉此预测未来,推断吉凶祸福?必须承认,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天文星像和凡人生活确实毫无关联。然而绝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占星师,他们眼中所看到的星像,和普通人眼中所见,并不相同。 「凡人所见星像,是星辰的光芒反射,而我辈所见星像,与之迥然不同,实际上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概念,」在第一次上课时,奥嘉莱斯便对珊嘉说,「我辈占星师所见的丶所说的星像,是指诸天神只的『神座』。」 「神座?」 「对,神座,」奥嘉莱斯进一步解释,「神只并非此界存在,但除非是与物质界毫无任何联系,既无信徒,也无教会,也无信仰传播,也无名号流传——这种情形,我们其实可以认为这个神明压根不存在——否则的话,他们都会与此界产生联系。因为这种联系,会让神只以某种形式在物质界具现,产生『痕迹』。联系越强,痕迹就越清晰,越明显。」 这种痕迹或者说具现,就是「神座」。而神座的外在表现,即是星辰。当然,通常情况下,神座星辰是凡人所看不见的,唯有真正的占星师方能够辨识。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凡人也能窥见这种「痕迹」,比如说神明陨落,往往便会星坠如雨。而在占星师眼中看来,便是这位神明的神座星辰崩溃了。 天文学意义上的星辰,确实和人世毫无关联——除非某颗星球要撞过来,毁灭世界,那倒是真的关联巨大,但如果把「星辰」替换为「神只」,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这是一个全民信神的世界,凡人从出生到死亡,从摇篮到坟墓,统统都和神只密不可分,实际上,神只就是凡人信仰的融合,两者息息相关,彼此联结,互相影响。神座星辰的变化,反映出神只的变化,而神只的变化,则就反映出凡人的变化。占星师正是根据这种联系,通过观测丶分析丶把握神座星辰的变化,从而能够推演凡间,预测未来。 能否看到神座星辰,固然需要一定的学习和训练,但主要是看天赋。有天赋,自然就能看到;如果没有天赋,怎麽学习锻炼也没用。按照奥嘉莱斯的说法,珊嘉是有占星师天赋的,而且天赋极高,所以她才会主动提出收徒,传以衣钵。事实也证明她所言不虚,珊嘉虽然跟随奥嘉莱斯学习的时间并不久,但各种占星师的基本能力都已经掌握了,所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 「看出甚麽了吗?」奥嘉莱斯问。 珊嘉迟疑着,最後伸手点了点星图中间偏左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以七颗明暗不一的星辰所围成的圆环状星座。在圆环正中,又有一颗血红色的小星,正微弱地发着光。「老师您以前说过,这颗星是灾厄之星,若在神座中心位置出现,则预示此神只将面临重大危机,」她小心翼翼地说,「它的光度等级大约介乎於四到五之间,也即是说这个危机非常严重,甚至有很大可能导致其陨落,但尚未到确定无疑的程度。」 「对,」奥嘉莱斯点点头,「继续。」 「这座三连星,」珊嘉所指的位置,是组成那座星环的七星辰中最明亮一颗的下方,有个由三颗位於同一直线上的星辰组成的小星座,「在灾厄之星出现後,它的光度等级有明显的下降,并且一直在持续下降,这是非常危险的预兆,但同样的,也没有到确定无疑会陨落的地步,仍然存在较大的回旋馀地。」 「另外就是这里,」珊嘉的指尖往右移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後停了下来,那是一团非常模糊的,体积非常庞大的星云,不知道由多少枚细小星辰所组成,边缘相对明亮,越靠近核心就越黑暗。「它的亮度在提升,并且在向左缓慢地偏移,这预示着此神只近期将会有比较大的行动。从格局上看,如果它保持这种运行轨迹,将会对整个中部的神座星系造成明显的影响。但这个过程很漫长,而且受到这两个星座的牵制甚至阻挡,」她点了点一个位於模糊星云下方,由一颗巨大星辰和三条星带组成的箭矢状星座,又点了点在星图中上部,一个由九枚大星辰组成的近似天平状星座,「局面比较混乱,其发展趋势究竟会如何……对不起,老师,我实在判断不出来。」 「你判断不出来是很正常的,」奥嘉莱斯轻声说,「因为你与它之间存在着联系。我对你说过,要做出正确的判断,『置身事外』是占星师的第一法则。」 神座星辰与凡人,是彼此联系,互相影响的。占星师也是凡人,他的行动本身也会对神座造成「干涉」,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占星师的「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涉,而这种干涉,势必又会反过来影响他的观测。所以占星师很难观测那些与他自身存在比较强的联系的神座,不是判断失误,就是压根看不清楚。 这其实也是占星师这个职业虽然很精英,很尖端,却始终不吃香的缘故,因为它很难给占星师自身带来好处。你所重点关注的,试图从中牟利的,肯定是和你有比较强的联系的(甚至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干涉),而这种联系比较强的,则就正是你容易判断失误的,因为你本身就是会影响未来的变数之一。这是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占星师能做的,只能尽可能降低干扰,凭借经验和头脑,去得出那个最接近的「真相」。 「在这个地方,你的判断是大致正确的,」奥嘉莱斯指着珊嘉最开始所说的七星环状星座,「灾厄之星是所有的『凶兆』中,最强也最明显的一种,几乎不可能出错。它确实面临重大的危机,有陨落的可能。但对它的判断,你存在失误,」奥嘉莱斯手指下移,指向那个三连星座,「虽然光芒持续黯淡,但位置却非常有利,作为辅星神座,它与主星神座正在不断接近。如果主星神座受创,但未彻底崩溃,则它完全有可能取代这枚『微笑』,从而实现反弹上升。当然,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 珊嘉点点头,示意受教。 「你要陪他来这里,救那位叫梅菲斯的小姑娘,这种做法非常的冒险,而且很愚蠢,我却没有反对。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赞成和支持,」奥嘉莱斯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在心里暗自奇怪这是为甚麽,对吧。」 「是的。」珊嘉承认。 「那麽现在我告诉你,这就是原因。」 「嗯?」 奥嘉莱斯笑了笑,「老师很想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惜不行啊,」她说,「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珊嘉一怔,「您要走?要去哪里?」 「嗯,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她见珊嘉似乎想说话,摆摆手阻止,「这是早就确定的事情。」 既然早已确定,那也即是说不必多说,不必挽留,做那等无用功了。珊嘉与奥嘉莱斯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对她的性格却已经颇为了解,虽然心中不舍,但知道此时再说甚麽也是无益,便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别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奥嘉莱斯说,「你天赋很高,但终究学习时间太短了,我教你的那些东西还不能够完全发挥。我若不在你身边,怕你会遇到甚麽危险,所以临走之前,我要给你留下一份礼物。」 礼物? 奥嘉莱斯指了指那个七星环状星座,「你知道它对应的是哪一位神只吗?」 珊嘉摇摇头,她已经基本掌握了辨识星图的能力,但奥嘉莱斯却并未告诉她这些星座分别对应哪些神只。对於初学者而言,这可以有效地降低自己与所观测神座的「联系」,从而减少判断的误差。就像考官批改试卷,采用糊名制度,相对而言总是会客观公正许多。 「密斯瑞尔——哦,现在应该叫密斯拉了。」 珊嘉怔了怔,脸色微变,「神秘女士?」 在费伦这种信仰发达的世界,凡人通常不会直呼神明的名讳,奥嘉莱斯这样属於特例。珊嘉在阴魂城长大,对魔法女神自然不会有甚麽好印象,毕竟莎尔和密斯拉是死敌,但她也不愿太过无礼,所以还是用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此前她观察到那个星环神座中出现了灾厄之星,意味着神只将遭遇重大危机,存在陨落的可能,奥嘉莱斯也肯定了她的判断。倘若说它所对应的是密斯拉,那岂不意思是说魔法女神将有不测? 「对面那群家伙的头头,是叫萨玛斯特的对吧,」奥嘉莱斯说,「我研究了一下他的资料,这家伙和密斯拉颇有仇怨。所以这次的变故,应该是和他有关。」 是萨玛斯特要对密斯拉不利吗?但即便如此,又和自己有甚麽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奥嘉莱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珊嘉依然不明所以,但奥嘉莱斯显然不想说得更多。她挥了挥手,星图随着水镜光幕渐渐变得黯淡下去,「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休息吧。」 「是。」 珊嘉恭谨地行礼,奥嘉莱斯看着她,伸手抚摸女孩的头发,眼中神色温柔无限。 我要你取而代之。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九十节 「萨玛斯特的目的,是要取奥术之主(巫师之神阿祖斯)而代之。」 布满各种防御魔法的封闭密室里,七个人围着一张圆桌正在开会,主持者自然是凯尔本·奥罗桑,大名鼎鼎的「黑杖」,在他左侧是马尔可·哈贝尔,右侧则是他的妻子莱拉。欣布坐在凯尔本对面,她旁边是凯德立·博纳杜斯,文字之神的选民。重伤未愈的风暴·银手坐在欣布的另一侧,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最後还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半透明的灰色幽灵——站在风暴的身後,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窈窕的身段已经充分显示出其女性身份,她是希伦,「七姐妹」中的大姐,很久以前在战斗中被一头红龙巫妖所杀,无法复活,只能转化为幽灵形态而存在,常驻在阴影镇中。 阴影镇目前的领袖人物,除了大贤者伊尔明斯特之外,其馀都已经尽数在此。 凯尔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纸,他伸手在纸上按了按,然後其他人面前都同时出现了相同的一页纸。众人看过之後,都是面色凝重,甚至有些不敢置信。过了一会,欣布最先开口,「这情报可靠吗?」 「可靠。」凯尔本说。 「你从哪里得到的?」风暴问,语气中隐隐有些质疑的味道,「外面的消息,现在根本送不进来吧。」 「有一个人,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凯尔本慢慢说,「叫做阿尔盖深(algashon)。」 「阿尔盖深?」风暴一怔,「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当年萨玛斯特被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化身击灭,龙巫教随之分崩离析。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曾经盛极一时的大组织,自然不可能轻易就彻底完蛋,依然还是有馀部残留,继续活动。阿尔盖深是个班恩牧师,同时也是个亡灵师,是最早追随萨玛斯特的人之一,深得信任,常年担任其副手。萨玛斯特消失後,馀部中以他的地位最高,实力最强,顺理成章地接掌了教主之位。後来在一次战斗中,他被风暴和多芙两人联手击败,坠入大海中,尸骨无存,此後再也没有出现过,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已经渐渐淡忘,没想到凯尔本突然又提了起来。 「他没死,」凯尔本说,「我救了他一命。」 「甚麽!」 风暴大惊失色,欣布丶希伦丶凯德立等人也都有些瞠目结舌,只有莱拉和马尔可显然早就知晓,神色不动。凯尔本做事向来比较离经叛道,否则也不会被竖琴手除名,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就习惯了,但他至少还是有基本底线的,救一个敌人的性命,这种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当时觉得既然萨玛斯特尚在,这个人留着应该还有用,所以就救了他,」凯尔本轻描淡写地说,「他现在就在萨玛斯特身边,这次的情报就是他传过来的。」 「你又怎麽能保证他给你的情报属实呢?」风暴质问。 「这个无需担心,」凯尔本说,「他当时伤势非常严重,我劝说他转化为巫妖,他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并且请我替他保管命匣,我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所以——」他微微一笑,然後话锋一转,「实际上,他比我们更希望看到萨玛斯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那麽,我们暂且假设这份情报属实,」希伦出来给风暴解围,「也就是说,萨玛斯特这次的真正目的,是想夺取奥术之主的神位?」 「是这样没错。」凯尔本点了点头。 「可他要怎麽做?难道他要闯进咒文之心,向奥法之主提出决斗吗?」 「要夺取神位,并不一定要通过正面决斗的方式,」一直没有做声的马尔可插话,「在历史上,曾经有一个人,用一个法术,成功地夺取了神位——虽然他立刻就死了。我想在座的诸位,都知道我说的是谁。」 低低的吸气声在黑暗中响起,所有人一时间都被震住了,他们确实都知道马尔可所说的那个人是谁,自然更能听懂他的暗示。「你的意思是说,萨玛斯特掌握了『化身』?」 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惊骇,风暴追问。 「对。」 「可是『化身』的资料已经被彻底销毁了啊,就算是再强的预言师也不可能复述出来。」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凯尔本说,「或许是从阴魂城那里得到了甚麽东西——毕竟夏多曾经是那个人的学生,如果说阴魂城真的有『化身』的资料,我也并不会觉得惊讶。」 「也有可能是他自创的。」莱拉补充了一句。 萨玛斯特是近千年来魔法史上不世出的天才,对於这一点,即便立场敌对,在座诸人也都是无法否认的。其发明创造无数,对「神明」的研究更是精深入微,能够在被剥夺选民身份後,依然保有一丝银火,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了。如果说他能模仿那位大奥术师,重新自创「化身」……至少并不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化身』失败了,」凯德立说,「那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魔法。」 「据这份情报上说,萨玛斯特表现得信心满满,或许他已经把它修改完善了?」凯尔本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可是『源』的问题,他怎麽解决?」风暴问,「女神早已封闭了『源』,以现有九阶魔网的能量强度,不可能支持这样一个强大的法术——无论它是『化身』,还是其他甚麽法术,都是不可能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凯尔本说,「或许下次你可以当面向他请教。」 「你的意思是认为他可以做到?」 「坦白地说,」凯尔本瞥了她一眼,「我不认为他能够做到任何事情——但任何事情,我都不敢断定他绝对做不到。」 「这麽说的话,萨玛斯特抓走塔拉夏,莫非也与此有关?」欣布突然想了起来。当日双方在雷鸣关大战,巫师之神阿祖斯的选民丶现任传道巫师塔拉夏·维若拉被萨玛斯特所俘虏,这其实是很反常的事情。双方是生死仇敌,从来都是一见面就痛下杀手,要俘虏何用,难道用来索要赎金不成。须知生擒一个人可比直接杀死难度要高多了,萨玛斯特与维若拉并无半点交情,实在犯不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他是另有目的,只是欣布等人一直猜测不出究竟。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便又想起来:萨玛斯特想取代阿祖斯成为神明丶萨玛斯特抓走传道巫师——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甚麽联系呢? 「应该是,」凯尔本说,「虽然不知道其具体做法,但从阿尔盖深传来的消息来看,萨玛斯特明显是把塔拉夏视为他的计划中的重要一环,甚至可以说是关键所在。」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希伦说:「你的看法是甚麽,凯尔本?」 「我的看法很简单,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凯尔本说,「必须主动出击,找到萨玛斯特,破坏他的计划,干掉他。」 「确实是很简单的计划,」风暴略带讥讽地说,「可是我们怎麽才能做到?」 守门人水晶的作用范围很小,一旦离开其保护,即会坠入第五秘器的领域之中。第五秘器的三项威能,或许是由於使用者能力不足,第一项「绝对领域」并未充分发挥,力量压制的效果并不是很强,虽然不至於忽略不计,但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第三项「无尽魔军」,因为时间太短,邪魔大军尚未成型,高位魔鬼也来不及诞生,只是越拖延下去肯定是越不利;唯有第二项「平行空间」,是目前阴影镇众人面临的最大难题。因为只要萨玛斯特不主动露面,凯尔本等人就压根找不到他,总不能兵分九路,同时搜索,那只会被人各个击破。而且这九层空间并不是一旦形成就固定不变的,它是可以随着操纵者的意图自由变幻,就算凯尔本等人运气够好,恰好撞上了萨玛斯特,对方倘若不想交战,只要将空间再次切割,打乱重组,那之前的努力就又完全白费了。 「要知道萨玛斯特在哪一层地狱里不难,」凯尔本说,「阿尔盖深会告诉我们。」 「那空间变换的问题如何解决?」 「我们之前已经计算过,如果把守门人水晶的力量一次性激发到最大,足以暂时『冻结』整个领域,」凯尔本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支持一次突袭和战斗,应该还是绰绰有馀的。」 气氛陡然间变冷了下来。 诚如凯尔本所言,如果将守门人水晶的力量一次性激发到最大,确实足以暂时冻结第五秘器的领域,将那不断变幻的九层空间给「定住」。 然而这样做是有代价的,首先,守门人水晶会因为超负荷而崩溃,这件源自上古时代的精灵神器将要就此毁损——这倒也还罢了,在座诸人都不是守财奴,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其次,使用者会受到强烈的反噬,轻则负伤,重则丧命,即便是大贤者伊尔明斯特也没把握能扛得下来——这个就比较麻烦,说句实话,伊尔明斯特退隐多年,基本不管事了,当年的辉煌早已渐渐淡去,现在更多是个象徵和旗帜性人物,然而正因为是象徵和旗帜,所以越发不能有甚麽闪失。而且他资历深,名望高,欣布等人都是他的学生,怎麽能提出让老师去冒险,也只有凯尔本才敢说这种话。 「我赞同凯尔本的方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情况紧急,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能在重重禁制之下,轻易将声音传进来的,自然便是正全力在控制护门人水晶因而分身乏术的阴影谷大贤者了。既然他自己这麽说了,其他人也就再无甚麽异议,都是一方豪杰,行事决断,不会过分纠结。商议之後,决定三日後全军出击,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那位兰尼斯特先生和他的朋友,要怎麽安排?」凯德立最後问。 凯尔本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自然是和我们一起,」他说,「我相信他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第九十一节 琼恩并不知道凯尔本会给他如此高的评价,当然他也没兴趣知道,怀抱着两位美丽少女的温暖娇躯,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虽说深度暗示的技巧可以让他几乎无需睡眠,稍作休息即能恢复精神,但这样做会透支生命,琼恩觉得阳光很灿烂,生活很美好,他还不想英年早逝。而且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好之後,再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是何等的享受;如果连这种乐趣都要剥夺的话,那人生还有甚麽意义可言呢。 於是他睡着了。 恍惚之间,他彷佛置身於一片广袤的荒野之中,四面都望不到尽头。遥远的地平线上,血红色夕阳正隐去最後一点光辉,夜幕缓缓地降临了。琼恩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正在此时,他看见了莎琳娜。 盲眼的少女微笑着,从黑暗中朝琼恩走来,在他的面前停住脚步。长裙的下摆被风吹起,露出赤裸的双足和小腿,雪白肌肤上纤尘不染。她所走过的地方,一朵朵淡紫色的花静悄悄地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细长茎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琼恩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精致的面庞,然後微微躬身。 「晚上好,女神姐姐。」 少女格格笑起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真乖,还以为你见到了小情人,就把姐姐给忘了呢。」 「怎麽会,」琼恩说,「要不是有姐姐的帮助,我现在大概还见不到艾弥薇。」 他能够顺利抵达阴影镇,见到梅菲斯,扎瑞尔功不可没,若无她指引方向,只怕琼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摸索找路。扎瑞尔原本封印在封灵塔里,是莎琳娜按照莎尔的指示,和琼恩一起将她救出。所以说在这件事情上,琼恩确实是承了莎尔一个很大的人情。 「但起初的时候,姐姐请你帮忙,你却拒绝了,」莎尔说,「姐姐当时很伤心呢——现在还在伤心。」 「……我错了。」 琼恩要释放扎瑞尔,是为了对抗第五秘器,顺利救出艾弥薇;莎尔也想释放扎瑞尔,目的是甚麽,琼恩还不知道,但看她早在十年前就布下莎琳娜这枚棋子,便知道所图必定不小。而要释放扎瑞尔,必须双方合力,莎尔指派莎琳娜负责提供图纸和密道,琼恩负责打破封印——从这点来说,其实谈不上谁帮了谁,而是互相帮助才对。问题在於莎尔一开始提出请琼恩帮忙,被琼恩拒绝了;结果没过一天琼恩就後悔,自己跑回来要求合作,攻守之势自然顿时逆转,变成琼恩欠莎尔的人情了。 「仅仅口头上的道歉可不够哦,」莎尔哼了一声,「姐姐可不会这麽轻易就原谅你。」 「那我应该怎麽做,才能让姐姐原谅呢?」琼恩也很爽快,「但请示下,我无有不遵。」 愿赌服输,琼恩没有赖账的习惯。以前莎尔送过他不少「礼物」,包括影火,包括芙莉娅,这些算是馈赠,不是一定要偿还;但这次是琼恩拒绝帮忙在先,自己求上门去在後,人情欠得结结实实,完全没甚麽好说的。何况前车之鉴不远,如果自己再不识趣的话,还不知道有甚麽陷阱在前面等着,不如自觉点好。 只是他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莎尔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让我想想啊,有了,」少女双手一拍,很高兴地说,「帮我去杀几个人吧,好不好?」 「你想杀谁?」 「随便,反正这里遍地都是我的仇家,杀谁都一样。嗯,密斯拉的选民好像就不少,你帮我杀掉那麽个吧,我就原谅你了。」 「……姐姐你在开玩笑麽?」 「没有啊,」莎尔说,「这些家伙确实都很讨厌嘛,你帮我把他们干掉,姐姐会很高兴的。」 问题就在於我干不掉啊。 琼恩并不介意杀人,但他很介意被杀。魔法女神的选民,无一不是成名数百年的强者,哪里是那麽容易干掉的——如果容易的话,他们也活不到现在了。无论自身实力还是战斗经验都远非琼恩可比,随便拉一个出来,正面对决打倒他毫无压力。倘若说目标是干掉一个,琼恩觉得还是可以尝试的,偷袭暗算也好,设局围攻也罢,至少不是全无希望,总归可以想想办法,但莎尔一开口就是个……琼恩要是有这本事,也就不用给阴魂城打工,早就是一方诸侯了。 「个其实也不算多啊,」莎尔说,「她的选民一大群,多几个少几个,其实没甚麽要紧的。」 废话,你当然觉得不要紧,可是对方觉得很要紧好不好。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姐姐你还是换个条件吧。」 「换个条件啊,也没问题,」莎尔装作思考了片刻,「那就帮我干掉密斯拉好了。」 「……我还是选前面那个吧。」 开甚麽玩笑,从干掉选民到干掉神明,这难度提升也未免太大了点。前者虽然难,至少还是「可以实现」的,历史上也不乏先例,欣布的大姐希伦不就是被一只红龙巫妖给挂了;至於後者……这历史上有凡人弑神成功的先例麽。 「有啊,十六年前就有好几个神明被凡人给杀了。」 那不是神,是圣者,姐姐你不要以为我宗教学的成绩差,就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好不好? 十六年前的「动荡时代」,诸神以圣者形态行走於世界,确实有好几个倒霉家伙被凡人所杀,比如梅菲斯的父亲巴尔就是典型。但严格说起来,圣者并不是真神,既无神位在身,也无神权在手,只能算是暂时拥有神力的凡人而已。当然,从结果上看,也确实可以说是凡人弑神成功,但「动荡时代丶诸神临凡」这种万年不遇的特殊状况,难不成莎尔还能让它再重现一次? 「那倒确实不能,」莎尔说,「但即便不算这种特殊状况,在历史上,也还是有凡人弑神成功的。」 「谁?」琼恩当真奇怪起来,他怎麽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卡尔萨斯。」 卡尔萨斯?这名字很熟,巫师学校的教材上到处都是,号称是耐瑟帝国最杰出的天才,两岁就能施法,二十二岁就晋升为大奥术师,发明了以「重魔力」为代表的一大堆魔法,阴魂城主夏多就是他的学生,确实是牛得一塌糊涂的大人物。但琼恩并不记得他的各项光辉传奇中,有「弑神」这一项啊。 「你知道耐瑟是怎麽在一夕之间突然陨灭的呢?」莎尔问。 「不是费林魔葵吗?」 阴魂城的历史课上说得很清楚,耐瑟帝国末期,一种叫做「费林魔葵」的怪物入侵,它们擅长克制魔法,是巫师的天敌,大奥术师们不是对手,节节败退。後来费林魔葵用了某种方法让魔网崩溃,所有的浮空城尽数坠毁,耐瑟就此陨灭——这难道有甚麽不对吗?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 「唔?」 「费林魔葵擅长克制魔法,但要说能让魔网崩溃,那实在是太高看它们了,」莎尔说,「造成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卡尔萨斯?」 「对。」 琼恩被弄糊涂了,「难道卡尔萨斯勾结费林魔葵,毁灭了帝国?」 莎尔「噗嗤」一声笑出来,「卡尔萨斯怎麽可能会勾结费林魔葵,」她忍俊不禁地说,「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那到底怎麽回事?」 「很简单,费林魔葵步步进逼,耐瑟连战连败,卡尔萨斯眼见形势不利,於是发明了一个强力法术,试图用它来彻底扭转战局。他失败了,结果导致魔网暂时性崩溃,於是耐瑟就毁灭了。」 「……那是甚麽法术?这麽恐怖。」 巫师施展魔法,需要从魔网中抽取能量,从理论上说,如果抽取的能量足够庞大,确实是会导致某个区域的魔网暂时性崩溃。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某个小区的电器太多,功率太高,供电系统无法负荷,就有可能让这个小区暂时断电——但这仅仅只是理论而已,实际上魔网是非常「结实」的,正常情况下怎麽折腾都没事,像阴魂城这种弹丸之地,聚集了那麽多高阶巫师,照样也没把魔网给玩坏掉。以琼恩估计,把全阴魂城的巫师统统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所有人同时释放所掌握的最高阶法术,大概才有让这块区域魔网暂时崩溃的可能——也仅仅只是可能。而莎尔所言,是卡尔萨斯施展一个法术,就彻底压垮了整个魔网,至少是整个耐瑟瑞尔帝国范围内的魔网,从而让所有浮空城尽数坠毁……这就太离谱了,已经远远超出了琼恩的想像力所能承受的范围。 「它名为『化身』,确实是个很恐怖的法术,」莎尔点头赞同,「如果成功的话,可以让卡尔萨斯强行取代密斯拉,成为魔法神。虽然最後失败了,但密斯拉确实因此而死亡,从这点来说,卡尔萨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真正以凡人之身弑神成功者。」 「唔?」琼恩不解,「密斯拉因此而死亡?可是她不是还好端端地……」 「魔法神的神位,和魔网是联为一体的,只要魔网还在,魔法神就不会真正毁灭,」莎尔解释,「卡尔萨斯的法术,当时确实杀死了她;但魔网仍在,所以她又自动重组复活了。」 这麽说的话,魔法神岂不是永恒不灭体? 「那倒也未必。」莎尔说,但没有再进一步解释。 琼恩欲待再问,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又没打算真去帮莎尔干掉密斯拉,问那麽多做甚麽,反而自找麻烦。卡尔萨斯能弑神成功,又不代表他也行,做人最关键的是要脚踏实地,好高骛远是万万要不得的。如果非要在「干掉几个魔法女神选民」和「干掉密斯拉」之间选择其一的话,显然前者还算比较靠谱些……虽然其实都不靠谱。 「放心啦,姐姐会帮你的,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是吗,那太好了,姐姐你赶快化身临凡吧,把那帮选民们杀得落花流水。我一定会很努力地在後面负责摇旗呐喊,为姐姐加油助威的。 「这个主意不错,可惜有难度,」莎尔说,「第五秘器的领域能够隔绝神明,我要想进来的话,除非把它彻底打破掉,这太费劲了,姐姐暂时还不想这麽干。」 既然你都无法进入,那所谓的帮助是甚麽? 「当然是从精神上鼓励,为你加油助威。」 「……」 「开玩笑啦,」少女格格笑起来,「姐姐怎麽舍得让你冒险呢,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甚麽东西准备好了? 「自然是姐姐给你的礼物,」莎尔说,「我放在扎瑞尔那里,就等你去取了。顺便还可以尝尝魔姬的美味哦,怎麽样,姐姐对你不错吧。」 放在扎瑞尔那里? 琼恩隐约明白了些甚麽,正要再问详情,莎尔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悄声」的姿势。「她来了,」少女轻声说,「有甚麽问题,你直接问她吧。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她後退半步,消失在黑暗中。 第九十二节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的意识再度从黑暗中回归,他缓缓睁开眼,然後看见了扎瑞尔。 火发蓝裙的美丽魔姬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琼恩扭动脖子,左右看看,发现梅菲斯和凛都不在。「早上好,」他说,「现在几点钟了?」 「快十点了。」扎瑞尔回答。 「唔。」 琼恩此刻全身赤裸,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两腿之间部位高高顶起来一块,看起来十分显眼。扎瑞尔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朝那里扫去,嘴角微微含笑,倒是让他有些尴尬。「找我有事吗?」他问。 「没甚麽,只是在房间里待着有些闷,想请你陪我去散散步。」 「哦,那请稍等,我换身衣服。」 扎瑞尔点点头,却并未离开,仍然坐在床边。琼恩等了片刻,见她毫无动静,不得不提醒「小姐,我要换衣服。」 「嗯,你换吧。」 「……你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呢?」 「回避一下?」魔姬偏了偏脑袋,彷佛很迷惑的样子,「为甚麽我要回避?」 「我是男性,你是女性,我换衣服的时候你自然应该回避……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吗?」 「是啊,这是常识好不好——呃,好吧,这是我们人类的常识。」 「这麽说的话,你换衣服的时候,如果那位梅菲斯小姐,或者凛小姐在场,也是必须回避了?」 「那倒不是。」 「可是你不是说,男性换衣服的时候,女性应该回避吗?」扎瑞尔反问,「她们是女性没错吧,难道说你其实不是男人?」 「……我当然是男人!」 「那就奇怪了,」扎瑞尔托着腮,开始一本正经地思考,「你不介意被她们看到身体,却介意被我看见。我和她们同样都是女性,却有这种区别待遇,这其中原因何在呢?」 这有甚麽奇怪的,她们是我女友,自然不用回避;你虽然自称和我以前很熟,但我真的完全没印象啊。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赤身裸体,我会感觉压力很大的。 「莫非是因为她们平时已经看过很多次,而我还从没看过的缘故吗?」 呃,这种表述虽然比较奇怪,但马马虎虎也可以这麽将就理解吧。 「可是为甚麽已经看过的,再看就没关系,没有看过的就不行呢?」扎瑞尔继续沉浸在推理之中,「按照常识来说,只有『秘密』才有这种特性:对已经知晓的人完全开放,对尚不知晓的人严防死守——也就是说,你的身体上有某种不宜公之於众的秘密是吗?」 废话,谁的身体都不宜公之於众吧,除非天体运动爱好者或者暴露狂…… 「那麽,对於一名男性而言,他有甚麽身体上的秘密,必须要对一位漂亮女士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呢?我知道了!」魔姬双手一拍,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他那根家伙很短很小,所以很害羞。」 噗! 琼恩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这种形容对男性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让他无法不表示抗议。「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小姐,」琼恩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短很小』,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好啊,」魔姬笑盈盈地说,「我确实很好奇呢。」 「再说吧。」 从莎尔的暗示来看,推倒扎瑞尔是取得「礼物」的必须途径,琼恩也无意矫情,作为一个生理正常而且性欲旺盛的男性,面对这样美丽的女子,要说没冲动那显然是鬼扯。只是扎瑞尔行为诡异,意图不明,究竟是敌是友目前尚不能断定,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他掀开毯子,径自起身下床穿衣,既然扎瑞尔都无所谓,他作为男人反而扭扭捏捏做甚麽。魔姬含笑瞥了他胯下一眼,「唔,确实不小呢,」她评价,「难怪你自信满满。」 「很大吧。」琼恩洋洋自得。 「尺寸是足够了,」魔姬承认,「不过据说体积太大的话,硬度方面就会不足哦,」她格格轻笑,「不会是虚有其表吧。」 「……算了,懒得跟你争这种无聊的问题。」 在扎瑞尔的目光全程注视下,琼恩穿上衣服,洗漱完毕,和她一起走出「青铜豪宅」。 比起特伽尔镇,阴影镇的面积更大,人口更多,按道理也应该更加繁华一些,但由於现在这种特殊时期,街道上几乎看不见甚麽商店,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压抑,彷佛一幅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感觉。琼恩和扎瑞尔信步闲走,几乎没看到甚麽人,周围也是静悄悄的,倘若不是看到远处城墙上还有卫兵走动,几乎要以为自己置身於一座荒废死城中。尽管如此,扎瑞尔却一路上东张西望,彷佛很有兴致的模样,还不时拉着琼恩问东问西,搞得他非常无语。「小姐,」琼恩无奈地说,「你难道是第一次参观人类的城市吗?」 「那倒不是,」扎瑞尔说,「是第二次。」 「……第二次?」 「是啊,我只来过两次物质界——包括这一次在内,」扎瑞尔说,「上一次已经是八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人类城市,和现在很不一样,差别非常大。」 八千多年前?那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当时耐瑟瑞尔还压根没影子,能有「人类城市」的,似乎只有伊玛斯卡帝国了。 「是啊,」扎瑞尔说,「我当时是被一位奇械师,」她瞥了琼恩一眼,「强行召唤到伊玛斯卡,在那里待过将近一年。我送给凛的那枚珍珠,就是在此期间得到的。」 唔,能够把一位大魔鬼强行召唤到物质界,这位奇械师很强力啊。 「当然,那是我所见过最强的凡人,」扎瑞尔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有一点我也要申明:我当时并非大魔鬼——我成为大魔鬼,是在此之後的事情了。」 「哦,」琼恩点点头表示明白,「後来呢?」 後来?後来就是:在伊玛斯卡待了将近一年之後,扎瑞尔返回地狱,晋升为大魔鬼,登上阿弗纳斯领主的宝座,之後八千多年一直忙於在下层界和邪魔们做斗争,再也没有来过物质界。直到三百年前,在天堂山和地狱的大战中,扎瑞尔被拜尔所出卖丶囚禁,後来在友人的帮助下逃脱,流亡到物质界,结果又被提尔教会所封印。再然後的事情,琼恩就都知道了。 「唔,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琼恩说,「你并不认识莎琳娜,对吧。」 「是啊,」扎瑞尔说,「我确实不认识她。」 「可是你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 琼恩记得很清楚,当时莎琳娜拔出贯穿扎瑞尔胸口的黑色长剑後,魔姬从沉睡中苏醒,然後她问了一句:「克里斯多夫?」从这个细节来看,扎瑞尔并不认识莎琳娜,否则就无需确认其身份了,但从她当时的神情语气来看,似乎对此又早有预料,这是怎麽回事呢? 「哦,这个啊,」扎瑞尔说,「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其实就是在被封印之前,我做了一个预言。」 「预言?」 「嗯,预言,或者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应该叫做『魔姬的诅咒』吧。」 提尔教会当时击败扎瑞尔後,出於某种考虑,并未将她摧毁,而是由大主教克里斯多夫亲自出手,用家传的火元素剑将她封印起来。特伽尔铸造的四元素剑都是灵器,在琼恩手中的风元素剑属性是「龙」,在歌曦雅手中的水元素剑属性是「巫师」,克里斯多夫家族所拥有的火元素剑,属性则是「邪魔」,能够融合邪魔作为器灵。当然,扎瑞尔这种大魔鬼,远非火元素剑所能驾驭,但用其作为封印道具还是很适合的。而扎瑞尔则在被封印之前的瞬间,聚集最後力量,对克里斯多夫下了一个诅咒。诅咒的内容,是克里斯多夫的血脉将会逐渐枯竭,直到消灭,而最後一代传人将会进入封灵塔,拔出火元素剑,并奉献己身之生命与灵魂,帮助扎瑞尔摆脱封印。 作为魔姬,扎瑞尔在位阶上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她所作的预言或者说诅咒,在某种程度上即有「言出法随」的效果。封灵塔位於死魔法区,其中的机关守卫,以及封印法阵,都是出自巫妖长老之手,由其全权负责看管。但扎瑞尔的诅咒潜移默化地影响克里斯多夫的意识,让他对巫妖长老原本就存在的不信任感日渐加重,最终自己私绘了封灵塔的结构图,并挖掘了密道,其目的是为了保证有朝一日,万一巫妖长老失职或者背叛,依然还有其他途径可以进入封灵塔,继续封印邪魔。 三百年後,莎琳娜在莎尔的指引下发现了先祖留下的封灵塔结构图,以及密道,最终利用它们成功解放了扎瑞尔——魔姬的预言完全应验了。 然而这里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在预言里,作为克里斯多夫家族最後传人的莎琳娜,不仅仅负责拔出火元素剑,而且会向扎瑞尔奉献出她的生命与灵魂。事实的确如此发生,扎瑞尔吞噬了莎琳娜,成功地离开封灵塔。然而……莎琳娜背後的莎尔,难道就这样无动於衷丶袖手旁观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莎尔这麽做,必定有其目的,而实现这个目的的关键,应该就在莎琳娜身上。 琼恩慢慢思索着,渐渐从纷乱繁杂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来。「你有没有觉得,唔,身体有哪里不对劲?」他试探地问,「有没有甚麽不太正常的地方。」 「有啊,」扎瑞尔说,「有人利用莎琳娜,在我体内埋下了一颗『种子』——会玩这种伎俩的,我想除了莎尔,应该也没有别人了吧。」 第九十三节 「种子?」琼恩没有听明白这个词,「甚麽种子?」 「就是一点影火。」扎瑞尔解释。 神明的神力在物质界出现,会具现成各种形态,最着名的自然是银火。因为魔法女神的选民数量最多,名声最响,银火也因此广为人知,影火则是莎尔的神力具现。邪魔既不可能成为神明的选民,更没办法作为圣者降临的容器,所以正常情况下,邪魔与「神力」是无缘的。但莎尔却使用了某种方法,通过莎琳娜巧妙地将影火渗透潜藏到扎瑞尔体内,这就形成了所谓的「种子」。 「那这颗种子有甚麽用呢?」 「最理想的状况,自然是藉此能够控制我;退一步说,也可以窃取我的部分力量。」 诸神的神力之中,影火最具隐蔽和侵蚀性。扎瑞尔被封印三百多年,力量衰弱到了极限,火元素剑刚刚拔出的时候,她几乎连形态都无法维持,不得不立刻吞噬凡人以自固——而这一切正落入莎尔的计算之中。扎瑞尔吞噬了莎琳娜,同时将莎尔预先埋伏的影火也随之吸收,影火进入魔姬体内後,就像一颗种子入土,生长发芽,渐渐便能与宿主融为一体,逐步成长,甚至有可能反客为主,取得主导权,从而让莎尔能够控制魔姬。 这个计划的巧妙之处在於:扎瑞尔即便当时就能看破莎尔的用意,依然也无计可施,必须吞下这枚诱饵,因为她别无选择。而一旦让影火进入,再想将它驱离可就难了,在力量没有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前是做不到的。恢复力量需要很长的时间,影火就可以借此机会侵蚀丶盘踞,不断壮大,就算扎瑞尔最後将它强行「切割」下来,也会元气大伤,而莎尔则能借此取得魔姬的很大一部分力量。 「这麽说的话,你现在岂不是很麻烦。」 「那倒也没有,」扎瑞尔说,「莎尔的计划很完美,但却还是存在一个漏洞——或者说,她最初设计的时候,没有预料到会出现『第五器』这个变数。」 扎瑞尔发现自己中了莎尔的暗算後,立刻进入了第五秘器。她是魔鬼,要想尽快恢复力量,最适合的环境自然是地狱,但真正的地狱又回不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拜尔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呢。第五秘器的领域则不同,它借用九狱之主的力量,暂时模拟出地狱,对扎瑞尔的力量恢复同样大有裨益,却又没有拜尔,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 据魔姬估计,在这样的环境里,大约再过四到五天时间,她就能够恢复到以往全盛状态的三成水准,届时便可以强行将影火驱离。因为时间很短的缘故,影火还没来得及真正和宿主深度融合,扎瑞尔虽然还是会因此损失一些力量,不过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对於莎尔来说,因为第五秘器的阻隔,她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将扎瑞尔分离出来的影火收回——倘若不能的话,那麽她不但不能从中获益,反而会有损失了。 原来如此,琼恩心想,他现在完全明白过来,知道莎尔昨夜梦中所说的「礼物」,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莎尔冒充扎瑞尔的名义与莎琳娜开始接触是在十年之前,也即是说,这个布局是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当时莎尔显然不可能预料到早已失踪数千年的「第五秘器」,恰好就在此时重现人间,这就导致原本完美的计划产生了破绽。但「计划」这种东西原本就是如此,提前写就锦囊妙计,一丝不易遵照执行,那是小说,不是现实,现实中绝没有这种算无遗策的妖人,只有随机应变的智者。假设琼恩是莎尔,在知道第五秘器的消息後,无非面临如下两种选择:或者放弃计划;或者继续实施,并做一定的修正。放弃计划的话,固然稳妥,却显得过分消极,等於这十年的布局作废,前期投入成本完全付诸东流。相比起来,修正计划,继续实施,才是正确的选择。 具体的修正计划,就是把那颗「种子」作为礼物,送给琼恩。 扎瑞尔虽然能够借助第五秘器快速恢复,比预计更早地分离影火,但还是会因此力量受损的,只是相对原本更恶劣的情形,显得可以勉强接受罢了。莎尔则被第五秘器阻隔,未必能及时收回影火,等於不但没有收益,反而有损失。这是两败俱伤的「双输」结局,但有了琼恩,一切便又不同——因为他可以替莎尔收回影火。 借助萨玛斯特发明丶阴魂城改良的「深度暗示」技巧,琼恩可以吸收并融合神力,这点已经有多次成功的先例在。他直接将影火收回,扎瑞尔就没必要强行分离,自然求之不得;而对於莎尔来说,影火给了琼恩,总比浪费掉强,相对也可以接受。而且琼恩这份礼物也不是白收的,他要帮莎尔干掉个魔法女神的选民呢…… 这种艰巨的任务,别说去做了,想想就头疼,还是扔到一边,先考虑能够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吧。 「实际上,如果你确定种子就是影火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将它直接『取』出来,」琼恩对扎瑞尔说,「不过需要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 「甚麽方式?」扎瑞尔好奇地问。 「做爱,」他说,「我和你。」 扎瑞尔怔了怔,随即格格笑起来。琼恩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个很拙劣的借口,但是——」 「但是它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借口?」扎瑞尔点点头,「确实挺有趣的。」 「……我是说,它不是甚麽借口,」琼恩说,「它是事实。」 扎瑞尔盯着琼恩看了几秒钟,直到确定他并非在开玩笑,更不是为了想和她上床而胡乱找借口,然後魔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怎麽回事?」她问。 「就是这麽回事,」琼恩耸耸肩,「我有一种技能,可以通过做爱的方式,从女性体内吸取神力,转化为自己所有。」 这话听起来很是淫邪,琼恩其实也不想说得这麽直露,可惜他想来想去,发现也没甚麽更委婉的措辞,索性就照直说了。扎瑞尔倒不在意这些,她更关心的是琼恩所说的内容。 「你能吸收并且转化神力?」她再次确认。 「嗯。」 「试验过?」 琼恩点点头。 魔姬还待再问,忽然像是感应到了甚麽,住口不语。琼恩有些奇怪,抬头一看,发现远处有一位银发女子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等女子走近,他主动点头示意,「上午好,欣布女士。」 「上午好,两位,」欣布看了看扎瑞尔,「跟我来,琼恩,有点事情我要问你。」 「唔?」 虽然不明所以,但琼恩还是跟着欣布走到街道的另一边,扎瑞尔知趣地留在原地。 「你搞甚麽名堂?」欣布压低声音,劈头盖脸地质问琼恩,「不老老实实在塔瑟谷待着,跑这里来做甚麽?」 琼恩皱起眉头,「我来是为了艾弥薇,」他硬邦邦地回答,「这似乎和你无关吧。」 「你把凛也带进来了,这还叫和我无关?」欣布柳眉倒竖,「她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麽能来这种危险地方。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她麽。」 「她坚持要来,我也没办法啊,」琼恩辩解,「我劝说过了,她不听。」 「那你不能把她打晕吗?」 「……好吧,」琼恩揉了揉额头,「在这点上,我确实做得不够负责任,我向您致歉。」 「道歉甚麽的先放一边,」欣布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准备甚麽时候走?」 「准备甚麽时候走?」琼恩不解,「我没说要走啊。」 「那你想干甚麽?」欣布瞪着他,「留在这里等死麽?」 琼恩的眼睛眯起来,「等死?」他反问,「原来女王陛下对取得眼前这场战事的胜利如此缺乏信心吗?」 「我的意思是说这里很危险,」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欣布脸上微红,「尤其对於你和凛这种不成熟的巫师而言更是如此。」 「那你希望我怎麽做?」 「当然是现在就带着凛离开,」欣布强调,「现在!」 「抱歉,这个我恕难从命,」琼恩说,「艾弥薇在这里,我不能走。至於凛那边,」他耸耸肩,「我同样无能为力。」 「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保护梅菲斯小姐,」欣布说,「所以你可以赶快滚蛋了,记得带上凛。」 琼恩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在她身边。」 「但是你待在这里毫无意义,」欣布看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太弱了,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只会添麻烦——给别人,也给自己。」 「我不这麽认为,」琼恩回答,「世事难料,陛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我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 欣布瞪着他,然後重重吐了口气,「随便你,」她说,「反正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事先声明:如果遇到危险,可别期待我会来救你。」 「我知道。」 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欣布转身就准备离开,却被琼恩在背後叫住了。 「陛下。」 「嗯?」 「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那又怎麽样?」 「我很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所以,如果您将来遇到甚麽危险的话,我是说如果,」琼恩慢慢地说,「我会去救你的——你可以期待这点。」 「哈!」 欣布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但想了想,笑容却又敛去。「真有趣,」她说,「那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第九十四节 「他没有听从你的劝告。」 欣布走出一段距离之後,她的身旁突然多了个半透明的灰色虚影,轮廓大致是位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模样,和欣布倒有几分相似。她是希伦,七姐妹中的长姊。「随他去,」欣布有些不高兴地说,「不听忠告,死了活该。」 「你好像很关心他?」希伦说,「这麽多年了,我很少看到你对一个男人这样在意呢。」 「他算甚麽男人,最多算男孩,太嫩了,」欣布不屑地摇摇头,「凛很喜欢他,我不想她伤心。」 「凛?」 「我那个学生,黑头发的,」欣布提醒,「和我一样漂亮的。」 「哦,她啊,」希伦想了起来,「那小姑娘挺可爱的。」 「那当然,我的学生嘛。」 「他是凛的男友?」希伦奇怪,「但我不是听说他和塔瑟谷来的那位梅菲斯小姐是一对吗?难道我弄错了。」 「你没弄错,只是不够准确。」 「那准确的说法是甚麽?」 「准确的说法是:梅菲斯小姐是琼恩——就是刚才那家伙——的女友;我那个学生是梅菲斯小姐的女友,同时也是琼恩的女友。这麽说你明白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希伦感叹,「我们果然已经老了。」 「也没甚麽吧,」欣布不以为然,「比起艾拉差远了。」 「和艾拉相比,任何人都是『差远了』好不好。」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过了片刻,希伦再度慢慢开口,「欣布,他是莎尔的选民。」 「我知道,」欣布说,「但凛就是喜欢他,我有甚麽办法——而且说实话,这家伙还算不错,除了身边女人多了点,其他也没甚麽大毛病。」 「这不是个人品行优劣的问题,这是立场的问题啊,」希伦说,「个人品行有问题,改改就是了;立场问题怎麽解决?」 「立场又不是不能变,」欣布不以为然,「萨玛斯特以前还是我们这边的呢。」 所有人都知道:萨玛斯特本是魔法女神的选民,所有人对他都寄予厚望,期待他会成为像伊尔明斯特那样的光明英雄丶正道领袖,结果却变成了黑暗大魔王,现在正把阴影镇围得严严实实。欣布拿它来举例,意思自然是说立场这种东西并不绝对,完全是可以改变的。但希伦却摇摇头,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不一样的,欣布,」她说,「古往今来,自光明堕入黑暗者比比皆是,萨玛斯特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足为奇;但是反过来呢?」她问,「反过来,自黑暗晋入光明者,你见过几个?似乎寥寥无几吧。」 不是寥寥无几,是压根没有…… 「我知道,他以前在深渊帮过你和葵露,再加上和凛的关系,所以你对他印象不错。但他是莎尔的选民,这就注定了他是我们的敌人。即便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除非我们之中有一方立场转变,否则这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希伦轻声劝说妹妹,「与其将来纠缠,不如早早决断。而且你现在也已经提醒过他,至於他听与不听,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你若做得太过,凯尔本必定会有意见,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但如今大敌当前,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团结一致,那就真的危险了。」 欣布默然半晌,最後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她说,「反正我该做的也已经做了。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运气,只希望凛到时候别怪我。」 「咦?」希伦似乎有些诧异,「听你的口气,莫非觉得他这次还有机会?」 「我也不知道,」欣布说,「不过这家伙的运气,一向还真不错。」 ※※※ 「看起来你的运气不错。」欣布离开後,扎瑞尔走过来,对琼恩说。 「此话怎讲?」琼恩莫名其妙。 「她就是欣布对吧,阿格拉隆现任女王,密斯拉的女儿和选民。」 「是啊,怎麽了?」 「很不错。」 「……你到底在说甚麽?」琼恩感觉自己已经一头雾水,「我怎麽完全听不懂。」 「我是说她很不错,」扎瑞尔说,「虽然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但只要梳洗打扮一下,就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或许吧,但这和我运气好不好有甚麽关系?」 「咦?」扎瑞尔惊讶,「难道她不是你的女人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我的女人?」 「我以为凡是靠近你的都是——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是,反正没区别。」 「她是凛的老师,」琼恩皱眉,「不要乱说好不好。」 「那不是更好吗,」魔姬笑盈盈地说,「美丽大方的女教师和娇俏可爱的女学生,很完美的组合嘛。你既然已经搞上了学生,如果不把老师也一起搞上床,这严重不符合美学啊。」 「你所谓的美学,也未免太诡异了点吧?」 「很正常啊,哪里诡异了?」扎瑞尔反问,「难道你敢说从没打过这种主意?」 「不敢。」 「那不就得了,」扎瑞尔格格笑着,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很正常的事情嘛,有甚麽好害羞的——话说你准备甚麽时候下手,要不要我帮忙?」 「……你这麽积极期待,是为甚麽呢?」 「因为我现在很虚弱啊。」 「唔?」琼恩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跟上扎瑞尔的思维跳跃速度,「你很虚弱,和期待我搞上欣布,有关联麽?」 「有啊,关联很大。」 「愿闻其详。」 「我很虚弱,所以需要人保护;你是我的男人,保护我责无旁贷;你要保护我,就必须有强大的力量;你现在力量不足,所以需要提升;大战一触即发,危险随时来临,所以你提升的速度必须要尽可能快;提升力量的最快途径,莫过於掠夺他人,你能够通过做爱来吸收神力,所以你最需要的就是『拥有神力的女性』——顺便问句,你应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当然不,搞基甚麽的,最讨厌了。」 「所以啊,你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拥有神力的女性,而欣布正符合要求,她是神子,又是选民,而且还很漂亮,又是凛的老师,完全符合美学——好吧,美学的问题我们稍後再探讨,仅从实用的角度出发,你也应该立刻丶马上丶现在就去推倒她,」魔姬双手一拍,「论证完毕,有甚麽问题吗?」 「很完美的论证,」琼恩点点头,「但还是有一个问题。」 「嗯?」 「她不愿意配合怎麽办?」 「那就强上啊,」扎瑞尔理所当然地说,「莫非你那种方法,还必须限定要女性自愿不成?」 「那倒没有,」琼恩说,「但她是凛的老师。」 「是啊,所以更符合美学——」 「先别扯你那见鬼的美学,」琼恩不耐烦地说,「我是说,她是凛的老师;我如果对她下手的话,凛肯定会找我算账,这样做得不偿失。密斯拉的女儿有七个,就算去掉一个已经死掉的,还剩下六个,我为甚麽偏要选最难的下手?」 「那你觉得谁比较容易下手呢?」 「这个麽,就目前而言的话,欣布先排除;希伦已经死了,自然排除;艾拉丝卓和葵露不在这里,暂且也排除;剩下的就只有莱拉丶多芙和风暴三人。莱拉身边有凯尔本,这个比较难缠,先排除,剩下两个都已经受伤,而且听说很重,力量大损,如果要下手,自然应该优先考虑她们。」 「……原来你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你为甚麽认为我不会想呢?」琼恩反问。 「呃,就我的感觉,」魔姬似乎不知道该怎麽措辞,「你并不是那种『无所顾忌』的人,你会在意亲近的人的感受,在意她们的想法和评价,这些都会约束你的行动。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些,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吧?」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琼恩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习惯做事留有馀地,尽量与人为善,但有两种情形是例外的。」 「哪两种?」 「第一,是我由於某种原因,必须要做某件事。既然必须要做了,那就要做得乾净彻底,不留任何後患;第二,是有人要对我不利,那我自然无须客气。谁要对我不利,我就对他不利;谁要想杀我,我就杀他全家。」 而现在是两种情况全都占了。一方面是莎尔的指令,要琼恩帮她干掉个密斯拉选民,虽然女神并没有说如果办不成会有甚麽後果,但琼恩也不想知道。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密斯拉选民的威胁,欣布的暗示,他并不是听不懂,而且也早在意料之中。毕竟暗夜女神和魔法女神,是自天地开辟以来的死敌,琼恩挂着暗夜选民的招牌,跑到魔法女神的大本营,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而後快。现在是因为大敌当前,加上以往结下的一点渊源,又有梅菲斯这个提尔圣武士居中,所以能够暂时合作,其实只是外部矛盾掩盖了内部矛盾;一旦事情结束,或者暂时告一段落,外部矛盾削弱,内部矛盾立刻凸显,到时候只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生命很美好,琼恩还不想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对方去死了。 「有些事情,我一直想逃避,想躲开,但实际上是根本做不到的,」琼恩说,「既然置身事外是妄想,那还不如投身其中,尽早做个彻底了断。」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扎瑞尔表示赞同,「那你接下来准备做甚麽呢?」 「接下来吗?」琼恩想了想,「去你房间如何?」 第九十五节 两个小时後,琼恩心满意足地从扎瑞尔身上爬起来。他发现魔姬虽然嘴上说得很厉害,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其实却非常好对付,只拿出一半的实力就轻轻松松将她搞到了崩溃,简直是不堪一击。趁着她晕睡期间,琼恩找到了莎尔埋在她体内的那颗「种子」,一点点地吸收过来,然後开始抹消其中的印记,化为己用。 相比起以前几次,这次的效率有明显提高,大概是因为做得多了,经验值增加,熟练度相应升级的缘故。尽管如此,琼恩还是用了整整一下午时间,自觉算是基本搞定。从冥想中缓缓苏醒,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是一张圆形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餐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样精致的菜肴散发出诱人香气,中间烛台上点亮了三根粉色的透明蜡烛,发出朦胧的光,映照着魔姬的容颜,越发显得美艳动人。 「醒了?」 「嗯。」 听到自己肚子里在咕咕叫,琼恩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似乎还没吃过饭。早上刚起床就被扎瑞尔拉去逛街,午餐时间两人正在床上激战,然後他进入冥想状态,全神贯注地消化神力,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甚麽时候。第五秘器演化地狱,导致的一个结果是看不到正常的日出日落,无法藉此判断时间,只能用沙漏之类的计时工具,偏偏奥沃这座青铜豪宅设施齐全,样样具备,就是没有这种东西。当然这也很正常,他一个巫妖,最不在乎的就是时间了。 「大概四点半了,」扎瑞尔说,「先吃饭吧,我知道你肯定饿了,特地准备的。」 「哦?你自己做的?」 「是啊,我的厨艺很好的,你尝尝看。」 说实话,对於扎瑞尔的厨艺,琼恩还真是没甚麽信心,通常声称自己厨艺很好的人,往往连煮包方便麪都不熟。虽然这几道菜看上去精致诱人,色香俱全,但这只是表面功夫,琼恩也能办到,他完全可以用戏法作出满汉全席来,只是中看不中用,每道菜都味同嚼蜡罢了。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现在确实饿了,而且再怎麽说,厨艺这东西,易学难精,要做得好吃确实是不容易,但要做得非常难吃,令人无法下咽,那同样也是要天分的,不是寻常人所能企及。琼恩又不怎麽挑食,扎瑞尔只要有普通人的水平,他就可以接受了。 试探性地尝了几口,结果却令他大大出乎意料。 「怎麽样?」扎瑞尔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味道如何?」 「很好,」琼恩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非常好。」 扎瑞尔的厨艺完全可以用「优秀」来形容,在琼恩所认识的女子中,可以毫无疑问地名列第一,即便珊嘉只怕都要逊色半分,梅菲斯更是远远不如,至於凛麽,据艾弥薇说她连煎鸡蛋都不会,就压根不用提了。这让琼恩颇为惊讶,你一个魔姬,以灵魂为食,把人类的厨艺练得这麽好做甚麽?不是纯属浪费时间麽。 「不是跟你说过麽,以前我也曾经在物质界生活过一段时间呢,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可是你学它做甚麽?」琼恩还是很奇怪,「你又不需要吃饭。」 「我是不需要,但我的男友需要,」扎瑞尔说,「人类不是有句话麽,男性的心脏和胃部,是距离很近很近的,抓住了後者,就抓住了前者,」她嫣然微笑,「我要为抓住他的心而努力呀。」 「那已经是八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啊。」 八千多年的时光,即便对於一位魔姬而言也完全称得上是「漫长」。换了琼恩的话,就算当时的厨艺学得再精,现在也早忘光了。扎瑞尔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水平,实在是了不起。由此反推的话,她当年的厨艺又是高明到何等程度。 「哦,你错了,当年我的厨艺其实是很差的,总是被他批评;要不是有这八千多年的时间反复钻研和练习,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水准。」 「……我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甚麽感觉?」 「羡慕丶嫉妒丶恨。」 「噗!」 魔姬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琼恩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感觉怎麽样?」他问。 「非常好。」 「是吗?」 「嗯,很久没有这种被真正充实的感觉了,感觉到你在我的身体里,那麽大,那麽清晰,硬硬的,热热的,涨涨的,说不出的舒服,」她感叹,「果然道具甚麽的,就算做得再精致,还是比不上真正的——」 「喂喂,」琼恩满头黑线地打断,「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是想问甚麽?」 「我是说『种子』的事情好不好。」 「哦,那个啊,不错,」魔姬点点头,「确实就像你说的,它完全消失了。」 「那就好。」 虽然此前已经有过几次经验,而且都成功了,但对付影火毕竟还是第一次。巴尔也罢,吉勒金也罢,都是已经挂掉的神明,莎尔却仍然在位,并且是国度内最古老最强大的神明之一,压根不可同日而语,琼恩能够融合巴尔的杀戮神力,能够融合吉勒金的雷霆神力,并不等於说他必然就能融合影火。事情没做之前,琼恩虽然表现得把握十足,其实底气还是有点虚的,生怕过程中会出甚麽纰漏,留下甚麽後遗症。如今听扎瑞尔这麽说,总算基本放下心来。 「你那边呢,」扎瑞尔问,「情况如何。」 「不好,」琼恩故意说,「很不好。」 魔姬脸色大变,「怎麽了?」她急忙问,「有甚麽问题?」 「你那麽快就不行了,我还半点都没尽兴,当然不好了。」 扎瑞尔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她媚生生地白了琼恩一眼,「你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这里不就还有四个,既然没尽兴,召她们来侍寝便是了。」 事情哪有你说得这麽容易,莎珞克倒还罢了,我如果真向姐姐或者艾弥薇提出这种要求,肯定会被追杀的…… 「不太好吧。」他含糊其辞地说。 「不太好?为甚麽?」魔姬诧异,然後恍然大悟,「哦,明白了,你又想换换新口味了是吧?」 ……我真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而且,你为甚麽要说「又」呢?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平均每三四天就要换一个。」 「我还没这麽喜新厌旧吧?」 「男人总是需要新玩具,就像女人总是需要新衣服,这和喜新厌旧没关系,」魔姬说,「我倒是给你准备了一个,不过还没调整好,暂时不能用,再等几天吧。」 「……你给我准备了甚麽?」 「新玩具啊,」魔姬莫名其妙,「还能是甚麽?」 琼恩突然陷入沉默,慢慢地将餐盘里的食物吃完,隐形仆役自动出现,将东西收拾下去。他坐在沙发里,沉思了很久,「扎瑞尔,」他说,似乎做了某个决定「你说,在八千多年前,你曾经被一位奇械师召唤到物质界,也即是当时的伊玛斯卡帝国,是这样的吧?」 「是啊。」 「那个召唤你的奇械师,就是你的男友?」 「嗯。」 「我和你那位曾经的男友,是同一个人——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吧?」 「不是我这样『认为』,」扎瑞尔纠正,「这是事实。」 「我知道你认为这是事实,可是,确定吗?」琼恩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弄错了呢?」 魔姬笑着摇头,「当然不可能,我怎麽会连自己的男人都认错。」 「但我真的甚麽都不记得啊。」 实际上,并不是甚麽都不记得, 虽然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扎瑞尔,更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她的男友,但「感觉」还是存在的。和扎瑞尔相处的时候,琼恩下意识地便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像是曾经相识的故友,不由自主地便放松戒备,打开心扉。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一位魔姬,也提醒自己要警惕,要提防,却还是没法真正地做到。但这是否真的意味着扎瑞尔所言属实,真的意味着琼恩曾经有一段遗忘的过去,又或者仅仅只是魔姬的魅惑法术,坦白地说,他也不清楚。 「你不记得,是因为你在翔龙轮回中丢失了记忆,」扎瑞尔解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 「嗯,翔龙轮回本来就很危险,完全成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仅仅遗失记忆,已经是比较幸运的情形,有些运气不好的奇械师直接就形神俱灭了。」 我不是很能听得懂你在说甚麽。好吧,这些先不管,关键在於:既然我已经遗失了全部的记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那不就相当於是一个全新的人麽。就算你说灵魂同一,又有甚麽实际意义呢? 「没关系啊,反正我又不介意,」扎瑞尔说,「上次不就说了,就当我们现在是初识,再恋爱一次好了,也挺有趣的。」 可是我并不觉得有趣。 魔姬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扎瑞尔,」琼恩沉吟着,字斟句酌地说,「从认识时起,你一直都在帮助我,我很感激。我也明白,你没有必要欺骗我,你是君临地狱的魔姬,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凡人巫师,这麽做对你并无好处。按道理说,我应该相信你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但是呢?」 「但是,」琼恩说,「你故意误导我,让我陷入这种危险的局面,这又是为甚麽呢?」 「你并无任何危险,」扎瑞尔辩解,「你是翔龙,可以随时离开这里,没有人能拦住你。」 「我知道,也即是说,你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人,是吗?」 第九十六节 扎瑞尔原本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帮忙直接救出梅菲斯,但她却故意用言语误导,让琼恩等人进入第五秘器。对於这一点,琼恩已经发现,扎瑞尔刚才也未否认,可以确定为事实。那就还剩下最後一个问题:扎瑞尔为甚麽要这麽做? 诱骗误导某个人,让他进入一个陌生环境,这样做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其中可能性最大的,自然就是想对他不利。但要说扎瑞尔是想对琼恩不利,所以把他骗进第五秘器的领域,这个又实在有些讲不通。因为第五秘器对於别人来说是限制,是牢笼,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对琼恩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反而是助力。就像扎瑞尔说的,琼恩是翔龙,可以自由进出第五秘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倘若当真遭遇甚麽危险,直接逃脱便是,敌人反而会因为第五秘器的限制而无法追击。就连扎瑞尔自己,现在也无法轻易离开此地,她进来的时候容易,是因为「魔鬼」与「地狱」之间的天然联系,再要出去可就难了,前者好比顺流而下,後者犹如逆水行舟,完全是两码事。 由此判断,扎瑞尔无论目的何在,应该不是要针对琼恩,至少不是直接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身边的某个人;当然,要说通过针对他身边的某个人,从而间接地对他产生影响,这种可能性也是不能排除的。 那麽,扎瑞尔的目标——至少是直接目标——是谁呢?「琼恩身边的人」,这个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他一起进来的珊嘉丶凛丶莎珞克丶奥嘉莱斯,这就已经有四个了,再加上梅菲斯便是五个。这五个人中,到底哪一个是扎瑞尔的目标所在? 推论到这一步,接下来琼恩就比较茫然了。因为任何分析和判断,总是要基於一定的参考资料和相关信息之上,否则不过是臆测,他对扎瑞尔几乎没有半点了解(当然身体除外,那倒是刚刚深入了解过的),又如何能够分析得出她的意图究竟何在?目前唯一所知道的,是扎瑞尔把他视为自己曾经的男友——不会正因为这点,扎瑞尔看到他身边这麽多女孩子,醋海生波,妒意大发,所以决定把她们一网打尽统统干掉吧…… 「嫉妒这种低级的人类情感,魔鬼是没有的,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很轻易地模拟出来,」扎瑞尔说,「有些时候,男人喜欢看到女人表现出适当的妒意,所以我也是专门学习锻炼过的,或许分寸把握得不是特别好,但『为了独占他,杀光所有的竞争者』这种做法,显然超出了男性所能容忍的限度,我是不会做的。」 ……虽然似乎是很能够令人安心的话,但为甚麽听起来这麽奇怪呢。 「我承认,我确实是在语言上用了一些技巧,让你来到这里,」魔姬说,「我之所以这麽做,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但绝不是想对你不利,主要是因为我要做一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有告诉你,并非故意要对你隐瞒,只是其中情形复杂,一言难尽,你现在又没有恢复记忆,很多事情我没办法解释得清楚;即便我能够解释清楚,你也未必会相信,反而平添烦恼。但是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有任何背叛你的想法,永远不会做任何不利於你的事情——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对你的承诺。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在晋升为大魔鬼的时候,我将它作为『铭誓』刻在真名里,这样我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走到琼恩身前,单膝跪下。琼恩先是莫名其妙,却又恍惚间觉得这情形十分之熟悉,像是在记忆中的某个时候也发生过似的,下意识地,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抵在魔姬的眉心处,一点水蓝色的微光在指尖闪烁起来,逐渐变亮,最後化作翩翩彩蝶,飞入琼恩的左眼之中。巫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眼睛在刹那间变成最深沉的漆黑色,随即恢复正常。 「你……」琼恩反应过来,不敢置信,「你把你的真名——」 「我给予你我的真名,我将自己的存在完全托付於你的信任,」魔姬仰着脸,轻声问,「现在你是否可以相信我了?」 琼恩沉默了半晌,然後点了点头。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甚麽。或许我不一定能听懂,或许我不一定能理解——但我会选择相信你。」 魔姬微笑起来,那种动人心魄的灿烂与美丽,看得琼恩目眩神迷。「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原本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想帮你拿到第五秘器。」 「……你让我到这里来,是想帮我拿到第五秘器?」 「当然,那是翔龙之物,本就应该归你所有——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为甚麽?」 「因为我昨夜去看了看,发现持有第五器的奇械师原来是姐姐,」魔姬说,「既然如此,那就没甚麽好担心了。等此间事了,她自然会给你的。」 「姐姐?」琼恩一怔,「你是说谁?」 「你应该已经见过啊,把『宇』借走的,」扎瑞尔提醒,「我不知道她现在用甚麽名字,应该还是凯瑟琳吧。」 「唔,她啊,」琼恩明白过来,但随即又有新的疑问,「你为甚麽叫她姐姐?」 姐姐这个词,通常有两种意思,一种就是真的姐姐,有血缘关系,另一种是称呼年长而亲近的女性,琼恩叫珊嘉姐姐,属於前者;梅菲斯叫珊嘉姐姐,属於後者。扎瑞尔是魔姬,凯瑟琳是奇械师,她们之间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实在太低;而要说年龄,凯瑟琳怎麽也不可能比扎瑞尔还年长吧。 「她是你的姐姐啊,」扎瑞尔说,「我随你称呼,自然也是叫她姐姐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我怎麽会开玩笑,」扎瑞尔很无辜地看着他,「她确实是你姐姐,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啊,」琼恩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实际上,我还一直以为她是我……」 「是你的女友?」琼恩有些难以启齿,於是扎瑞尔替他补充。 「嗯。」 「哦,你这麽理解其实也没错的。」 「……」 扎瑞尔随口说出的信息,对琼恩来说彷佛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让他一时间晕晕沉沉,差点都忘了之前的话题是甚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唔,好吧,」他说,「我知道了,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姐控……既然你原本想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帮我拿到第五秘器,而现在已经不用做了——那你接下来还想做甚麽?」 「第二件想做的事情,是把那个老女人干掉。」 「哪个老女人?」 「就是那个幽灵啊,我看得出来,你很反感她对吧,但又不方便自己下手,所以我就替你代劳好了。」 ……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琼恩心中不由的升起一点疑惑,虽然因为掌握了魔姬真名的关系,他清楚地知道扎瑞尔所言并无虚假,但还是总觉得不太对劲。扎瑞尔把他看做是以前的男友转世,所以尽力帮助他,这个可以理解;扎瑞尔想为他取得第五秘器,这个也可以理解;但再怎麽样,也不至於连「干掉不喜欢的岳母」这种工作都主动代劳吧,这就似乎有点过了。 「这个嘛,说实话,帮你只是其次啦,」魔姬笑着说,「主要是我想拿到她手里的影器。」 影器是甚麽? 「就是七秘器的学者版本。」扎瑞尔解释。 伊玛斯卡的七秘器虽然威力无比,但唯有皇室才能使用,这就大大限制了其用途。後来在帝国晚期,有奇械师提出设想,众人群策群力,以七秘器为蓝本,在模仿和借鉴的基础上铸成一套宝物,这便是「七影器」。影器毕竟是仿制品,威力通常较原版为弱,但它们也不是完全的仿制,在某些方面也别有独到之处的,而且其最大优点是没有血脉限定,只要造诣足够,无论「皇室」或「学者」均可使用。帝国灭亡後,七影器也随之散失,下落不明,不想却被扎瑞尔发现其中之一就在奥嘉莱斯的手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手上那本书,应该就是第四秘器『囊括日月之书』的影器。」 「书?」琼恩一怔,「你是说《命运长夜》?」 「我不知道名字,就是那本绿色封面的。」 那就是它没错了。 琼恩迟疑了片刻,最後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行,」他说,「至少我不能帮你。」 「为甚麽?」扎瑞尔奇怪,「你不是很不喜欢她吗?」 「是没错,但我还欠她一份人情。」 琼恩自然是很不喜欢奥嘉莱斯的,这位幽灵大奥术师的存在,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刚一见面,她就赶走了芙莉娅和芙蕾狄姐妹俩,接着又「霸占」了珊嘉,让琼恩几乎都没时间和姐姐亲热——就算有时间,他也心有顾忌,谁知道这位幽灵甚麽时候从书里突然冒出来呢?一想到有这个超级电灯泡在,琼恩就对珊嘉的房间望而却步。更别提她还曾经试图伤害梅菲斯,虽说没有成功,但这已经足以让琼恩对她的仇恨值升到顶点了。如今扎瑞尔想干掉她,按道理说琼恩应该是很高兴的,不说积极帮忙,至少也该乐见其成,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没有这麽简单的。 琼恩自己说过,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管怎麽说,奥嘉莱斯收珊嘉为学生,传授魔法,在短短时间内让她的力量有突飞猛进的提升,这是於珊嘉有恩。此次来救梅菲斯,也是从奥嘉莱斯处得到了一些相关资料,帮助琼恩作出判断,这是一份人情。为人在世,有仇当报,有恩当偿,扎瑞尔看中了奥嘉莱斯手上的宝物,想要夺取,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情,琼恩可以不管,但他不能帮助扎瑞尔,那就「越线」了。 「另外,」琼恩说,「无论你对她做甚麽,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不能伤害到珊嘉。」 魔姬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後微笑,「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麽我会遵从的。」 第九十七节 魔姬的应允,让琼恩放下心来。实际上,在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倘若扎瑞尔真要对他身边某个女孩子不利的话,最有可能就是珊嘉。 这种判断当然也不是全无任何根据,比方说,扎瑞尔对待珊嘉的态度就明显有些特别,她对凛,对艾弥薇,都是笑语晏晏,热情亲切,俨然大姐姐看到小妹妹;即便是看到莎珞克,按道理说魔鬼和恶魔是天生对头,她也是笑着打招呼;但面对珊嘉时,扎瑞尔却明显冷淡许多,到现在为止,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 当然,仅仅因为「扎瑞尔对珊嘉不像对其他人一样热情」这点,就认为魔姬要对珊嘉不利,这未免太过牵强。人要做一件事情,总该是有动机的,除非精神病,而扎瑞尔显然不是。她只在八千多年前来过一次物质界,此後就一直待在地狱,珊嘉以前从未和她打过交道,可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道理会招致魔姬的敌意——真要说有仇怨的话,其实梅菲斯倒更符合要求,毕竟她还有提尔圣武士的身份,而扎瑞尔正是被提尔教会封印了三百年。 算了,关於这件事情就暂时先告一段落,继续刚才的话题。 「除了帮我取得第五秘器,以及你想夺取第四秘器的影器这两件事之外,你还有其他打算吗?」琼恩问。 「其他打算吗?」魔姬想了想,「倒确实还有一个,不过还没形成计划,只是个设想——难度比较高,我也没抱太大的期望。」 「说说看。」 「就是尽可能让这里的家伙都死掉,」扎瑞尔说,「越多越好。」 「……真是简洁明了的设想,但是,为甚麽呢?」 「在第五秘器的领域里,如果死亡的话,灵魂无法升上天界神国,只会在此间游荡,最後被秘器所吸收。虽然之前没有验证过,但我想就算是这些选民们,应该也不会例外,」扎瑞尔解释,「如此众多的强大灵魂,必定能够帮助我更快地恢复原本的力量,甚至有所超越。」 唔,你这个想法,我倒是非常感兴趣。 对於琼恩来说,他最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压根没想卷进魔法女神教会和萨玛斯特的大战中,只要能想办法救出梅菲斯,然後就尽可能置身事外,有多远躲多远。然而现在这个打算行不通了,莎尔给他下达的指令,是要干掉个魔法女神的选民,而且显然没有给他拒绝的馀地。那麽对於琼恩而言,现在无非两种选择:或者听命行事,或者抗命不遵,前者会彻底得罪魔法女神教会,後者会彻底得罪莎尔——很显然,只要他还有基本的智商,就不可能选择後者。 世界上很多事情,纠结就纠结在立场,只要立场确定了,剩下的事情也就一切好办。既然决定站在莎尔这边,继续抱女神姐姐的大腿,那和魔法女神教会自然就是死敌,莎尔给他的任务目标是干掉「个选民」,这难度有点高,但不管琼恩是否能完成,哪怕他最终一个都没干掉,只要动手了,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既然如此,斩尽杀绝就是最好的选择,否则难道还等着对方来报复麽。 对魔法女神教会这边是如此,对萨玛斯特那边,琼恩的态度也差不多,一来他对龙巫教原本就没好感,二来他之前和萨玛斯特已经结仇,狠狠算计了对方一把,现在也不指望还能相逢一笑,化敌为友,料想老巫妖不信基督,应该没有那种「被打过了左脸,再送上右脸」的胸襟气度。那麽为了自己日後的出入平安,幸福团圆,还是请他赶快去死吧。 也就是说,如今在第五秘器内的交战双方,除了琼恩自己以及他的女人,其他人都属於「可杀」之列,死得越多琼恩越高兴。从这点来说,扎瑞尔的想法与他倒是不谋而合,如果能够实现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麽就只剩下最後也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怎麽做? 「你有甚麽好主意?」琼恩问魔姬。 「我原本的打算,是希望你能够夺取第五秘器的控制权,掌控领域;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在你的帮助下从容布局,将这些人一一绞杀,」扎瑞尔说,「但现在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了,只能放弃。」 「为甚麽?」琼恩有点不明白。 此刻掌握第五秘器的奇械师是凯瑟琳,她是琼恩前世的姐姐,而扎瑞尔是琼恩的女友,也就是说大家其实都是旧识。既然如此,那交涉起来应该很容易才对。如果由琼恩出面,请凯瑟琳将秘器暂借给他使用,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第五秘器在启动的时候,是没办法自由更换操控者的,」扎瑞尔解释,「若要替换,除非原操控者死亡,由另外一位奇械师取而代之。我原本就是这个打算,却没想到原来是凯瑟琳姐姐——莫非你要去把她杀掉?」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直接请她帮忙呢,」琼恩说,「她会不同意吗?」 「很难,」扎瑞尔说,「首先,我不知道姐姐为何会帮助萨玛斯特,但既然她这麽做了,那就必定有其缘由。姐姐是个比较认死理——呃,是非常有原则的人,最讨厌『临时改变计划』这种事情,指望她改弦更张是很难的。其次,即便姐姐同意的话,她恐怕也做不到。」 「做不到?」 「我现在还比较虚弱,你的力量也暂时不足,想要同时绞杀双方的话,我估算了一下,必须将第五器的力量发挥到至少六成以上,」魔姬说,「如果由你来操控秘器,我从旁辅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凯瑟琳姐姐现在……」她犹豫了一下,「她明显状况不对,第五秘器的力量被她只发挥出了大约三成左右,这还是由於借助了『宇』的缘故。」 「那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多少?」 「姐姐的力量和你差不多,不过她是凤凰,操纵翔龙秘器的话属性不是很契合。即便如此,正常情况下,她也应该能够发挥出第五器的七成力量才对。再借助『宇』的话,八成绰绰有馀」 「差了这麽多?是甚麽缘故?」 「我不知道,」扎瑞尔摇头,「反正就我观察,姐姐不像是故意保留,确确实实是状态不对。」 「唔。」 琼恩有点失望,原本以为发现了一条捷径,结果又被告知前面塌方此路不通,沮丧自然是难免的。不过他也明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所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设想哪怕再完美,一到真正付诸实施的时候,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只能随机应变了。 「既然原计划行不通,那你有没有甚麽新想法?」琼恩问。 新想法麽,自然也是有的。 既然原本「夺取第五秘器的控制权,将交战双方统统绞杀」的想法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帮助其中一方对付另一方好了。反正扎瑞尔所追求的,只是「尽可能多的死亡」这个效果,至於到底是哪边完蛋,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 「那你觉得应该帮助哪一边?」 「如果让我说的话,当然是帮助萨玛斯特比较好,」扎瑞尔说,「首先,他已经占据优势,帮助他可以尽可能快地结束战斗,夜长梦多总是不好的;其次,我打听了一下,萨玛斯特那边巫妖太多,就算战死了,灵魂也很难为我所用,所以还是让阴影镇这边都战死比较好;最後,」她笑着说,「姐姐在那边,我当然要和她站在同一立场,这样比较安全,否则她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当然,」她补充说,「这是单纯从我的立场来考虑,如果算上你,那就不一样了。」 「怎麽说?」 「从你的立场上来说,应该帮助阴影镇这边比较好,」扎瑞尔分析,「首先,双方都是你的敌人,至少是潜在的敌人,所以无论哪一方获胜都不好,两败俱伤同归於尽才最最理想。所以你应该帮助处於劣势的一方,平衡局面;其次,你要考虑艾弥薇和凛的感受,她们显然不会希望你去帮助萨玛斯特;最後,萨玛斯特与你有仇,你去投奔他难度太高,而阴影镇这边,至少在这一战打完之前,应该还是能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合作关系。至於姐姐那边,你无需担心——反正无论你做甚麽,她都不会生气的。」 「这麽说的话,我的立场和你的立场,之间存在冲突?」 「没有冲突啊,」魔姬回答,「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她说得平平淡淡,彷佛只是在陈述一项显而易见的常识,琼恩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正要说话,陡然间魔法警报急促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显示有陌生人正在靠近这座青铜豪宅,触发了最外层的法术结界。他闭上眼睛,将意识与整个建筑的魔法防御融为一体,然後看见了两位客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黑发丶黑袍,手持黑色长杖,神态威严,正是深水城城主凯尔本,大名鼎鼎的「黑杖」。在凯尔本身後跟着另外一个人,全身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宽大的灰色斗篷里,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面具,所以琼恩完全看不见其形貌,只能勉强从轮廓判断出是个男性。 彷佛是感应到琼恩的注视,凯尔本抬起头来,眼光锐利如鹰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瞥,却让琼恩心中不由自主地震了震。「晚上好,兰尼斯特先生,」凯尔本说,声音直接穿透房屋的法术防御,传入琼恩的耳中,「我们可以进来吗?」 第九十八节 「很有趣的魔法建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凯尔本环视四周,评价说,「至少超过四次空间折叠,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能维持空间枷锁和铜墙铁壁的防御,耐瑟传承,确实自有不凡之处。」 「过誉了,」琼恩说,「这是家师在闲暇时的一件游戏之作。城主大人倘若有甚麽指点,我转告於他,家师想必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不知道令师是哪位,」凯尔本询问,「阴魂城的诸位大巫师,我大多还是打过一些交道的。」 「家师并非阴魂城之人,不过您应该确实和他打过交道——至少有所耳闻,」琼恩说,「他叫奥沃。」 他注意观察凯尔本的反应,发现深水城主听到奥沃这个名字後,似乎略略有些惊讶,随即恢复正常,却也并无甚麽恼怒不悦的神色。「原来是奥沃先生,」凯尔本点了点头,「我确实曾经和他见过一面,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令师的身材……令我印象深刻。」 那自然,奥沃这种「宽大版」巫妖,全世界只怕独此一号,不说後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任何人见了都会印象深刻的,但真正的关键不在於此啊。 奥沃之所以会和凯尔本「认识」,是因为这死胖子巫妖异想天开,设局给莱拉戴上了邪恶神器「角之冠」,想要娶这位魔法女神的选民为妻,结果却被凯尔本所破坏,一杖打碎了角之冠,英雄救美成功。之後莱拉就嫁给凯尔本,成为深水城的城主夫人,奥沃则是白忙一场,赔了夫人又折兵。且不说善恶阵营问题,单单说这件事,双方就是有仇的,琼恩故意提起奥沃,原本便是存心想试探凯尔本的态度。他也知道凯尔本不太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翻脸,但对方如此淡定,彷佛全不介意,倒还颇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家伙……到底在想甚麽呢? 凯尔本似乎并不急於表明来意,而是从这座青铜豪宅的魔法防御开始,和琼恩聊起天来。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则是从始至终就没说过半句话,凯尔本也只是简单地替他介绍了一句,说是「迷雾大师」。这位大师坐在凯尔本旁边,双手按膝,双目低垂,不知道是在冥想还是在沉睡,反正一动也不动,宛如雕塑。琼恩对他倒是颇为在意,暗中瞥了好几眼,却也看不出甚麽异常,只得暂且放下心头的疑虑,和凯尔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我听欣布说过她们在断域镇的故事,」凯尔本说,「你在面对萨玛斯特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智慧着实令人惊叹。要知道,自从他成为龙巫教主後,就很少有巫师敢於正面反抗他,尤其是考虑到你还如此年轻。」 「这个麽,我要说明的是:其实我并不想和他为敌,一点都不想,」琼恩很诚实地回答,「只是他选择错了合作方式——我不喜欢别人用我亲近的人做筹码来要挟我,仅此而已。」 凯尔本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萨玛斯特是个绝顶的魔法天才,但他从来没有弄懂如何用恰当的方式与人打交道,这就是他坠入黑暗的原因所在,也是他一直都在失败的根源。无论如何,你让他遭受了重创,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是吗?我以为他并不是第一次受伤。」 「不是第一次,但像这样严重的程度,自他成名以来,应该还是很罕见的,」凯尔本说,「虽然不想承认,我和他也交手过很多次,却从未能做到这一点。」 「这麽说的话,我似乎应该感到很自豪才对。」 「正是,我想他从此一定对你印象深刻。」 琼恩叹气,「我还是宁愿他把我忘得一乾二净。」 「那恐怕不可能,」凯尔本笑着说,「萨玛斯特在这方面的记忆力非常好。」 你直接说他心胸狭窄丶睚眦必报就是了。 其实就算凯尔本不暗示,琼恩也知道自己和萨玛斯特之间已经毫无转圜馀地。老巫妖成名数百年,一手创立龙巫教,雄踞大陆,其极盛时,连散塔林会这种老牌黑道组织都要避让三分,数次将竖琴手同盟打得惨败,最後是请神明下凡才将他搞定——实际上还没真正搞定。这样的人物,却因为一时大意被琼恩所算,差点坏了他的大计,最後不知道用甚麽做代价,请了拜尔出手才抢到那枚白玉印章,可谓是差点阴沟里翻船。这种仇怨,倘若萨玛斯特都能够不计较的话,那他就真成圣人了。 算了,大家也别绕弯子。你身为堂堂的城主大人,想必是日理万机,我虽然没工作可忙,却有一群女友要陪——既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那就不要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闲扯上,有甚麽话就直说吧。 「不知城主大人光临敝处,有甚麽指教?」 琼恩懒得客套,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凯尔本点了点头,「冒昧拜访,确实是有两件事情。」 「请说吧。」 「第一件事情,是我听欣布说,你有一副萨瓦棋,能够变化成魔像战斗,」凯尔本说,「我对此很感兴趣,不知可否相借一观。」 「唔。」 琼恩想了想,觉得也没甚麽可藏着掖着的,便从怀里取出萨瓦棋。凯尔本接过,从棋盘中倒出棋子,一个一个拿起来,捏在指间,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直坐在他旁边的迷雾大师此时终於有了反应,他微微侧过脸,朝凯尔本手中的棋子看了片刻,然後又再度垂下眼帘,继续扮演雕塑。 「棋子好像不全?」凯尔本问。 「是不全,损坏了几枚。」 「真可惜。」 凯尔本将所有棋子挨个都看了一遍,然後重新装进棋盘内部,还给琼恩。「多谢,」他说,「确实是很有趣的作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铸造它所使用的,应该是源自古代伊玛斯卡帝国的魔法技艺『奇械术』吧。」 「哦?」琼恩不答反问,「这麽说,城主大人对伊玛斯卡时代的魔法学很有研究?」 「很有研究谈不上,但确实了解得比一般人多一些,」凯尔本笑了笑,「或许你不知道——当然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和永聚岛的精灵女王安拉睿尔(aruil)陛下颇有交情。」 这个我确实是不知道,但你和精灵女王就算再有交情,哪怕交情好到每天晚上在床上聊天,与你了解伊玛斯卡又有甚麽关系?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吧。 「因为女王陛下的准许,我能够进入精灵王庭的图书馆,阅读了其中不少典藏秘籍,」凯尔本解释,「伊玛斯卡存在於上古,同时代并无甚麽人类王国,後来被神王所灭,文明传承就此断绝——但这并不意味着说,有关伊玛斯卡的记载,真的就没有了。」 他话未说完,琼恩已经反应过来。确实如凯尔本所言,伊玛斯卡的时期太早,又被神王极力抹销各种存在的痕迹,以至於现在在人类世界中,已经完全湮没无闻。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人类,还有历史更悠久的精灵族。伊玛斯卡在东域崛起的时代,正是精灵帝国的全盛时期,双方肯定发生过接触,甚至有可能存在比较深入的交往。精灵族的寿命远比人类绵长,又非常注重文化传承,上古时代的记载,完全有可能一直保留下来。精灵「大撤退」後,王庭迁居永聚岛,据说那是一处极为神秘的所在,寻常人连找都找不到,更别说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但对於凯尔本来说,这些显然不算甚麽难题。 「那麽您还知道些甚麽呢?」琼恩问,他开始觉得这场原本枯燥无聊的谈话,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多,不过在记忆中,确实还看到过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有个故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凯尔本慢慢说,「它的名字叫做:黑暗凤凰公主与消逝之龙的传说。」 「听名字就很有趣,」琼恩说,「愿闻其详。」 「哦,故事其实倒也挺简单的。就是说在八千多年前,伊玛斯卡帝国刚刚完成『七秘器』,迈入最辉煌的时代。此时在帝国之中,有一对男女青年,他们是姐弟,又是恋人,共同执掌着第七秘器,最後因为某些缘故反目成仇。以此为引线,帝国的皇室爆发了一场惨烈内战。在战斗之中,姐姐亲手将弟弟杀死,然後自己化作一只巨大火鸟,成为帝国的守护灵。但在故事的结尾,却有预言说:在很多年以後,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的翔龙将会再度归来,与黑暗凤凰公主重会,」说到这里,凯尔本停了下来,看着琼恩,「如今,黑暗凤凰公主似乎已经出现,却不知道那位消逝的翔龙,又身在何方呢。」 琼恩沉默了一会,「故事终归只是故事,预言终归只是预言,」他轻声说,「都做不得准的。」 「是啊,」凯尔本说,「只是个故事罢了。不过偶尔听听,也挺有趣的,对不对。」 「您之前说,找我有两件事,」琼恩直接转移话题,「第二件事是甚麽?」 「第二件事,是一个不情之请,」凯尔本说,「我听说你与那位凯瑟琳小姐似乎有些交情?」 「您的消息是从何而来呢?」 「一位塔瑟谷的朋友,」凯尔本说,「凯瑟琳小姐去找你的时候,并未掩人耳目,故此很多人都看见了,他便是其中之一。」 琼恩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他承认,「所以呢?」 「所以,我想请你向凯瑟琳小姐转告一句话。」 「甚麽话。」 「很简单,」凯尔本说,「无论萨玛斯特给她开出的条件是多少,我们都付双倍。」 第九十九节 不管萨玛斯特付你多少,我都付你双倍。 听了凯尔本的话,琼恩怔了怔,然後笑了起来,「这样优厚的条件,想必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吧,」他说,「但我并不知道如何联系那位凯瑟琳小姐,又如何向她转告呢。」 「这里现在是地狱,至少是模拟的地狱,」凯尔本说,「要在这里寻找一个人,对於我们来说自然很难,但对扎瑞尔女士而言,我想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 琼恩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慢抬起头来。「既然城主大人这麽说了,那我自当尽力,但是成效如何,却是不能保证。」 「那是当然,」凯尔本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只是现在形势窘迫,不得不出此下策。无论事情最终成与不成,只要你尽力而为,我们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希望如此吧。 凯尔本取出一块冰蓝色的菱形水晶,递给琼恩。「我已经吩咐过卫兵,你和你的朋友可以自由出入本镇,不受任何干扰,」他说,「这块水晶是从守门人水晶上切取下来的,可以用来定位阴影镇的方向,可以借助它返回。」 「了解了。」 琼恩接过水晶。双方都沉默了一会,意识到无话可说,凯尔本於是起身告辞,和那位迷雾大师一起离开。 客人走後,琼恩仍然坐在沙发中沉思,扎瑞尔轻轻从内室走了出来,坐在他身旁。「我本以为自己的来历也算个秘密,」琼恩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想到早已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只要真正下功夫去探究,这世界上的秘密原本就是很少的,对於凯尔本这种掌握丰富资源的人更是如此,」扎瑞尔说,「何况他其实也只是在试探你,并没有真正确定。」 「我知道。」 凯尔本说他和精灵女王关系好,能够阅览到精灵王庭的秘藏典籍,这点琼恩是相信的,他记得以前在烛堡或者别的甚麽地方好像还看到过记载,说凯尔本和莱拉的女儿嫁给了永聚岛的某位精灵王子,如果这项记载属实的话,凯尔本和精灵王庭还算是亲家。凯尔本说精灵的图书馆里,记载有关於伊玛斯卡帝国的资料,这点琼恩也是相信的,以精灵的历史悠久和长寿,做到这点并不为难。但要说单凭一些典籍记载,便能确定琼恩和凯瑟琳是故事里的「黑暗凤凰公主」和「消逝之龙」,那就未免太轻率了,充其量也只是怀疑而已。 之所以请琼恩去策反凯瑟琳,其中一个目的,也是要做进一步验证吧。 凯尔本这样做,虽然看似有些轻率,但在当前的局势下,却也不失为一步妙棋。如果成功了,那自然就是釜底抽薪,萨玛斯特现在所拥有的优势立刻荡然无存,反过来作茧自缚;即便不成功,反正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继续维持现状罢了。只是凯瑟琳和萨玛斯特之间到底是甚麽关系,她为何要卷进这场理应与她无关的战争,琼恩现在还不知道,凯尔本估计也不知道,以利益收买,未必就有效果,也只能试试看了。 「不过对於你来说,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和姐姐见上一面,」扎瑞尔说,「对我们的计划总是有利的。」 「嗯。」 琼恩正是出於这种考虑,所以才应允下来这桩差事,否则的话他就想办法推脱了。他此前和扎瑞尔商议,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基本行动方向,即是:帮助阴影镇对抗萨玛斯特,尽可能平衡局势,消耗双方实力,就中取利。要达到这个目的,与凯瑟琳取得联系就很有必要,虽然扎瑞尔说她现在状态不佳,只发挥出第五秘器的三成力量,但这毕竟是一个明显的主场优势,自然要尽可能利用起来。原本要去见凯瑟琳,还得费一番手脚,至少要瞒过阴影镇中这些选民们才行,如今却没有这种顾虑,可以光明正大去约会了。 「那个迷雾大师呢?」琼恩问扎瑞尔,「你怎麽看?」 「很奇怪,」扎瑞尔沉吟着回答,「我看不透。」 「嗯?」 「我能很容易地看见别人的『情绪』,」扎瑞尔说,「高兴,或者是悲伤;相信,或者怀疑;感兴趣,或者无动於衷;对他人抱有善意,或者恶意——所有的这些,我都能清楚地感应到。但在那个人身上,我甚麽都看不见,他就像……」魔姬思考了一下,「就像是个死人,完全是空洞洞的,甚麽都没有。」 「难道他是个亡灵?」 「不,不是。就算是亡灵,依然也是有『情绪』的,他却是甚麽都没有。而且他有呼吸,有心跳,只是比正常的人类要慢一点,有体表温度,只是比正常的人类要低一点,并不是亡灵。」 奇怪。 琼恩对这个总是戴着铁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迷雾大师」颇为在意,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当日在阴魂城莎尔神殿里遭遇的那位「夜视者」,毕竟戴铁面具这种奇怪爱好,应该不属於流行风尚。今日一见,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从身形轮廓上判断,应该不是同一人——但这种事情也说不准,魔法世界,想变换形貌实在太容易了。 「你似乎对他格外戒备?」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我当然戒备。」 「那麽凯尔本显然和你的想法一样。」 「甚麽?」 「我能感觉得到,凯尔本对这位迷雾大师并不很信任。」 「哦。」 凯尔本是否信任迷雾大师,反正是他们月星组织内部的事情,琼恩倒也懒得关心。一个成天戴着铁面具的人,要麽是精神有问题,要麽就是长相奇丑无比——而後者几乎肯定会导致精神有问题,所以总而言之,还是精神有问题。对於这种精神有问题的家伙,凯尔本不信任才是正常的。 「你准备甚麽时候出发?」扎瑞尔问。 「等艾弥薇回来,」琼恩说,「我要先听听她的看法,然後再做最後决定。」 扎瑞尔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凯尔本和迷雾大师一前一後走出青铜豪宅,两人都没有说话。走了一段路後,凯尔本开口问:「你觉得怎麽样?」 「有点像,」迷雾大师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非常难听,「但我不能确定。」 「那副萨瓦棋?」 「是奇械师的作品,但只是『学者』,只要知道口令并解除禁制,我们也可以使用,」迷雾大师回答,「这不能证明甚麽。」 「原来如此。」 「实际上,如果你当真认为他就是那位『消逝的翔龙』,为甚麽不直接用他做人质去命令那位凯瑟琳小姐?」迷雾大师说,「这样做更有效率。」 「只是更简单,不等於更有效率,」凯尔本说,「萨玛斯特就是前车之鉴,我不想重蹈覆辙,而且也没必要。」 「是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在一个岔路口自动分开。凯尔本目视迷雾大师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後默诵了几个词,将自己瞬间传送到一个房间里。几个人正坐在沙发中,等待着他。 「如何?」马尔可·哈贝尔问。 「兰尼斯特先生答应了,」凯尔本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红酒,轻轻抿了口,「暂且就先等待结果吧。」 「好极了,」马尔可说,「塞汶已经在监视『迷雾』,如果有异动的话,我们会立刻知道。」 「你还是怀疑他?」莱拉问。 「因为他最值得怀疑,」马尔可回答,「直觉告诉我:那家伙不可靠。从一开始我就是这麽说,现在仍然是。」 莱拉笑了笑。自从八年前迷雾大师加入月星时开始,马尔可和他的关系一向不好,这点在月星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昨天马尔可外出时被龙巫教徒袭击,险些遭遇不测,他坚持认为这是阴影镇中有内奸泄露了其行踪所致,矛头直接指向的就是迷雾大师,为此两人差点发生冲突,最後是凯尔本出面才算强行压下来。平心而论,莱拉是觉得马尔可未免有些太过多疑了点。 「守门人水晶是他找到的,马尔可,」莱拉劝说,「如果他真是萨玛斯特的间谍,完全没必要这麽做。」 「或许他别有所图,」马尔可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而且他能够找到守门人水晶,这本身就很值得怀疑。精灵族寻找这件神器已经找了几千年,依然都是一无所获,为甚麽他偏偏能找到。」 「……这只能说明他运气好吧。」 莱拉觉得马尔可已经有些强词夺理,她将目光投向丈夫,希望他可以帮忙劝说几句。毕竟现在大敌当前,自己内部先自互相猜疑起来,实在不是甚麽好事。但凯尔本端着酒杯,彷佛在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的示意。「是与不是,很快我们就知道了,」深水城主最後说,「如果他当真是萨玛斯特的间谍,那麽兰尼斯特先生要去和凯瑟琳小姐会面的消息,萨玛斯特就会及时得到的。」 「如果他不是呢?」 「那萨玛斯特还是会知道的,」凯尔本说,「我已经通知阿尔盖深,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萨玛斯特。」 「你确定要这样做?」马尔可皱起眉,「凯尔本,我不想反对你,但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 「抱歉,马尔可,我别无选择。」 「但你不是准备最後利用他来对付莎尔吗?」莱拉问,「改变计划了?」 「没有。」 「那你不怕萨玛斯特真把他杀了?」 凯尔本摆摆手,「萨玛斯特杀不了他,放心好了。」 第一百节 凯尔本走後,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梅菲斯和凛回来。 「你们干嘛去了。」琼恩随口问。 「本来是说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结果半路上遇到欣布女士,又给她做了一次检查,」梅菲斯解释,「所以耽误到现在。」 「昨天不是已经检查过了麽?」琼恩不解。 「说是情况不稳定,所以要多复查几次。」 「唔。」 萨玛斯特已经发动龙狂迷锁,凛受此影响,无法维持情形意识,靠服用精灵族的秘药才能够暂时控制自身,力量也随之受到严重削弱。这次来阴影镇,若不是她坚决要求,琼恩原本是不想带上她的,结果却出乎意料——阴影镇恰好得到了失落多年的精灵神器「守门人水晶」,并且张开防御结界。守门人水晶的用途,就是抵消一切空间侵蚀丶领域笼罩和迷锁压制效果,所以能够对抗第五秘器,它同时也将龙狂迷锁屏蔽了,所以凛进入阴影镇後,反而恢复了正常状态。但据欣布说,这种状态并不稳定,可能会存在隐患。 凛的问题既然有她老师操心,琼恩就暂且先放到一边。回到房间里,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对梅菲斯说了一遍,当然他和扎瑞尔的某些谈话内容就略过了。少女听完之後,皱着眉头认真思索了半晌,「有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先搞清楚。」 「甚麽问题?」 「按照那个甚麽黑暗凤凰公主的传说,你前世是与那位凯瑟琳小姐反目成仇,最後被她所杀,对吧,」梅菲斯说,「那麽她现在对你到底是甚麽态度?这一点不先明确的话,你此行岂不是太冒险了吗?」 「关於这一点,我可以解答,」扎瑞尔说,「那个传说的记述是错误的,至少不确切。凯瑟琳姐姐并不是杀死你,她只是将你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听起来和杀死其实也差不多吧…… 「她为甚麽要这麽做呢?」梅菲斯追问。 「因为他杀了皇帝,」扎瑞尔回答,「在伊玛斯卡,『弑君者』会遭到『祖灵』的追杀,不死不休。凯瑟琳姐姐为了救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脱离这个世界。」 「可是他现在又回来了,」梅菲斯毫不放松,「按照你的说法,那位『祖灵』不应该继续来追杀他吗?」 「伊玛斯卡已经不存在了,」扎瑞尔低声说,「祖灵自然也早已消失。」 梅菲斯看着琼恩,沉吟了片刻。「我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她说,「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奥罗桑先生,我也不反对。只是路上小心。」 「我知道,」琼恩说,「一旦发现不对,我会第一时间逃跑的。」 梅菲斯既无异议,琼恩又去和珊嘉打了个招呼,说要出门一趟,很快回来,让姐姐不必牵挂。珊嘉不知内情,也就没有多说甚麽。一切安排就绪後,琼恩和扎瑞尔动身出发。 阴影镇名为「镇」,其实是一座防御严密的城池,上百棵用魔法召唤来的精灵古树在周围拱卫着,任何不经由城门进出者都会遭到它们严厉攻击,而阴影镇的城门守卫一向以认真尽责而着称,在如今这种特殊时期更是如此。琼恩和扎瑞尔来到城门前,然後被守卫拦了下来,带到队长面前,那是一位有着淡棕色短发和小麦色肌肤的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多岁,身材瘦削,胸部平坦,有一双像海洋般深蓝色的眼睛,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琼恩,从头看到脚,似乎想问甚麽,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命令手下放行。 「时刻保持警惕,年轻人,」她在背後说,「荒野中除了敌人,别无所有。」 琼恩往後挥了挥手,表示道谢,然後和扎瑞尔离开。 「她看上你了,」走出镇门後,扎瑞尔笑着对琼恩说,「你应该问她甚麽时候换班,然後约她共进晚餐。」 「我不喜欢随便沾花惹草,」琼恩板着脸,「我是个很有原则的男人。」 「真的?可是我看你身边女孩子很多啊。」 「当然是真的,」琼恩说,「因为我的原则就是:不随便沾花惹草——沾上了就一定要摘到手。」 「那你为甚麽不去把她也摘了呢?」扎瑞尔问,「反正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吧。」 嗯,你说无所谓,我是很欣慰啦,问题是姐姐和艾弥薇都会觉得有所谓的…… 「因为我另外还有一个原则,」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足够美丽的花朵,我是不摘的。」 「这倒是,」扎瑞尔表示赞同,「你从来都是这样,口味挑剔得一塌糊涂,让人受不了。」 「还好吧,我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麽挑剔。」 「当然有,」魔姬抱怨,「你曾经让我把手下三十多名欲魔一个个召来让你挑选,结果最後居然只看上四个。就算这四个,加起来也才陪了你一共不到半个月,你就觉得玩腻了,又要找我换新的——你知不知道我压力很大的?」 原来我以前还有过这种光辉事迹吗? 「是啊,更麻烦的是,那四个欲魔後来被姐姐发现了,理所当然地全被干掉了。这可不是在血战里,战死很平常,我们地狱的规矩又比较多,我连写了五份报告,编了一大堆理由,才算把这件事情给摆平。」 「……那真是不好意思。」 听一个人说自己的过去种种事迹,偏偏自己又全无半点印象,这感觉实在颇有些诡异。虽说可以丰富人生经历,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琼恩其实还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问题就在於他没得可选。 守门人水晶的笼罩范围,大致是阴影镇以及其周边十里的区域,琼恩要去见凯瑟琳,需要先走出这片区域,进入第五秘器,至於接下来的行程就由扎瑞尔来安排。就像凯尔本所言,她作为大魔鬼,尽管实力未复,但要找到凯瑟琳还是不难的。「扎瑞尔,」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琼恩突然说,「跟我说说有关他的事情吧。」 「『他』是谁?」扎瑞尔故意问。 「你明明就懂我的意思好吧。」 魔姬格格笑了起来,「你为甚麽想知道呢?」 「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以前是个甚麽样的人?」 「但你不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不承认,只是不知道,」琼恩说,「我完全没有记忆,所以无法『承认』或者『不承认』。你们都告诉我说:我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曾经有一段我完全没有记忆的过去,我当时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坦白地说,即便是现在,我也只是倾向於认可,并未最终确定。但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我也没必要刻意去否认。我只是,」他顿了顿,「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 扎瑞尔看着他,微微地笑起来。「好,」她柔声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说,你先当个故事听罢。」 「嗯。」 彷佛不知道从何说起,扎瑞尔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耐瑟斯(ness),是阿斯蒂摩斯陛下的侍卫队长之一。」 耐瑟斯是凡人对第九层地狱的称呼,九层地狱的最高领袖阿斯蒂摩斯陛下居住於此。在耐瑟斯的中心,是一座深不可测的「遗忘之湖」,流经整个下层界的冥河,蜿蜒穿过前八层地狱,最後便注入此处。阿斯蒂摩斯的皇宫飘浮在湖面上,有一次,九狱之主无意间将自己的血液滴入湖水中,幽冥的力量与古蛇的血融合在一起,从中诞生出扎瑞尔。 扎瑞尔是魔鬼,却又无法归类进正常的魔鬼谱系之列,而是特殊存在。阿斯蒂摩斯对这个自己无意间的造物很感兴趣,便将她带入皇宫。在之後的漫长岁月里,扎瑞尔成为阿斯蒂摩斯的九名侍卫长之一,负责格莱希雅(gsya)公主的安全,偶尔也受命外出执行任务,向其他八层地狱的大公爵传达九狱之主的旨意。这样的生活过了七百多年,然後在某一日,扎瑞尔正在执勤时,突然间天旋地转,当她恢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而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位凡人巫师。 这个人自然就是琼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前世。 「你当时是伊玛斯卡的皇室奇械师,在一次探险中偶然得到我的名字,於是试着召唤,结果成功了,」扎瑞尔说,「就这样,你和我相识了。」 扎瑞尔的此次物质界之行持续了大约一年,在此期间她作为琼恩的女友,与他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了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尽管如此,要让她用语言来描述琼恩是个甚麽样的人,扎瑞尔依然感觉很犯难。 「你是个……很任性的人。」 实际上,是非常之任性。 按照扎瑞尔的说法,作为奇械师的琼恩拥有毋庸置疑的才华,他博学而敏锐,总是能够一眼看见问题的核心所在,抓住关键要点,然而他并不珍惜自己的天赋,而是肆意浪费——至少在其他人看来是如此。他经常冒出各种不切实际的设想,然後兴致勃勃地付诸实施,最後十有八九都是失败;他沉迷於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并且始终热衷,乐此不疲;他所提出的研究课题,不是庞大得让人望而生畏,就是诡异得让人无言以对,前者诸如「如何利用时间和空间的法则毁灭这个世界然後重塑」,後者诸如「论邪魔的名字发音与其体型大小的内在关联」。为了给自己的研究提供试验品,他经常去森林中「捕猎」精灵,全然不顾这种行为的影响,最终导致精灵帝国和伊玛斯卡之间爆发战争;为了单纯满足好奇心,琼恩完全无视皇室与深渊魔君狄摩高根之间的协议,用自己发明的「精金缚魔法阵」多次强行从地狱中召唤魔鬼——扎瑞尔就是第一个受害者,这成为後来伊玛斯卡与狄摩高根决裂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你是个在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都让人无法理喻的家伙。」扎瑞尔最後总结。 这麽说,至少还有百分之十的时间是正常的? 「之所以还有百分之十的正常状态,是因为有姐姐在。」 琼恩的前世也有个姐姐,即是凯瑟琳,同样是皇室奇械师。不过凯瑟琳是「凤凰」,琼恩则是「翔龙」,这种情形非常罕见,在伊玛斯卡的历史上尚属首例。凯瑟琳与琼恩共同掌握第七秘器,她也是唯一能够制得住琼恩的人。琼恩无论在别人面前如何任性妄为,但只要凯瑟琳发话,他都会乖乖听从,稍作收敛。之所以会如此,原因也很简单:琼恩暗恋姐姐。 「暗恋?」 「是啊,你明明喜欢姐姐,却又不敢说出口,直到最後一刻才表白,自然就是暗恋了——从这点来说,你现在倒是大有进步。」 多谢夸奖,虽然我也不觉得这有甚麽值得骄傲的……那麽,然後呢? 「然後,发生了一些事情,」扎瑞尔说,语气中隐隐多了些特别的意味,像是回忆起某些非常遥远的往事,「具体的情形非常复杂,错综迷离,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而且在其中某些环节,当时到底发生了甚麽,真相究竟为何,坦白地说,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你若真想了解,我下次再说给你听吧,现在该去见凯瑟琳姐姐了。」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守门人水晶的保护范围,进入第五秘器的领域之中。扎瑞尔优雅地张开右手,赤红色的火焰自她的掌心喷涌出来,在空中凝聚成火鸟,将两人一口吞下,然後振翅高飞,朝着乌云沉沉的天空冲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琼恩问。 「卡尼亚(第八层地狱)的墨菲斯之城(phistar),姐姐肯定在那里。」 「咦,她不应该是有九个化身,每层地狱都有一个吗?」琼恩奇怪,「为甚麽一定要去那里才能找到她?」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但我不是说了麽,姐姐只发挥出秘器的三成力量不到,所以她只有一个化身。」 火鸟穿破云层,扶摇直上,速度其实并不算很快,但琼恩却觉得周遭的景色在飞速变换,看得他眼睛都有些发晕。领域之内,无数魔鬼正在从虚空中自然诞生,不断进化,但因为时间尚短的关系,暂时还未出现可以飞行的魔鬼,所以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矗立在冰原上的灰色城堡,渐渐接近,琼恩看见了短发黑衣的少女,正站在城堡顶上,等待他的到来。 第一百零一节 胸很平 「看来姐姐已经发现我们了呢。」看着远处城墙上静静站着的凯瑟琳,扎瑞尔对琼恩说。 「嗯。」 作为控制第五秘器的奇械师,凯瑟琳在这个虚拟出来的九层地狱之内,其实就相当於大魔鬼,琼恩和扎瑞尔这样一路大摇大摆地飞过来,她倘若毫无察觉那才是怪事。「那麽,你去和姐姐好好谈一谈吧,」扎瑞尔说,「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和我一起?」 「不用了,」魔姬微笑,「姐姐应该不是很喜欢看到我。」 「唔?」 听扎瑞尔的口气,她与凯瑟琳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好,琼恩有些奇怪,正要细问,扎瑞尔挥了挥衣袖,火鸟一分为二,化作两团火球,一团包裹着她自己降下地面,另外一团则包裹着琼恩,朝城堡疾速飞射而去,最终「噗」地一声,坠落在凯瑟琳的面前。 火球在接触城墙的那一刹那自动散去,琼恩有些狼狈地站直身体,一抬头,正迎上凯瑟琳清冷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精致美丽的少女,娇小的身躯被黑色斗篷包裹着,让人无法正视的威严感从中透出,凛凛有若实质。琼恩认识的女子很多,其中不乏身居高位,力量强大之辈,有统治一国的女王,有君临地狱的魔姬,有光辉灿烂的圣武士,有幽灵形态的大奥术师,甚至还有女神的降临圣者,她们或多或少,都具备让他「敬畏」的感觉,然而要论压迫感最强烈,最清晰,还是要数凯瑟琳。这很难形容,勉强描述的话,就像是「天敌」一般,在本质属性上完全被对方所压制,完全升不起任何逆反的念头。 这就是扎瑞尔所说的「凯瑟琳是世上唯一能够制得住他的人」的含义吗? 看见琼恩,凯瑟琳微微笑了起来,那种压迫感顿时消减了许多,「你来了。」她很自然地说。 「嗯。」 凯瑟琳的目光投向远处,看着扎瑞尔的身影,「她最近都和你在一起?」 「是啊。」 「不要太信任她。」少女说。 唔? 琼恩还在等待下文,然而凯瑟琳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做解释。「陪我走走吧。」她说。 「哦,好的。」 墨菲斯之城是第八层地狱卡尼亚的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phisheles)在上任时所建造,并以自己的名字所命名。这位大公爵的别称是「艺术家」,兼职画家丶建筑师和天文学家,醉心於各种美学设计创作——当然他的「美学」别具一格,无论人类还是魔鬼都不太能接受,反而是在恶魔中比较能够找到知音。墨菲斯之城是他亲自设计的,以数量众多而且不断变幻的复杂迷宫而着称,据说有时候连大公爵自己都会被困在里面,找不到出口。当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只是第五秘器模拟出来的投影,并非真实,迷宫效果并不会发动。 两人沿着城墙走了一会,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琼恩上次见到凯瑟琳,其实也就是几天前才刚刚发生的事情,然而在琼恩的感觉里,却彷佛已经过了很久似的。因为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现在再次站在凯瑟琳面前,一时间都有些讷讷,不知道该说甚麽。 沉默了片刻,琼恩最终还是决定先开口,既然是他来找对方,总不能还让人家女生主动吧。「上次的事情,当时很匆忙,我都忘了感谢你,」他勉强找了个话题,「真是不好意思。」 「甚麽事?」凯瑟琳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就是在蛇炎山的那次。」琼恩提醒。 琼恩和凯瑟琳上次见面是在塔瑟谷的蛇炎山,当时梅菲斯因为过度使用杀戮神力,意识被巴尔扯入星界,琼恩和凛束手无策,就在这危急关头,是凯瑟琳出手相助,将梅菲斯救了回来。 「哦。」凯瑟琳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然後两人又再度陷入沉默。「你来这里做甚麽呢?」过了一会,凯瑟琳轻声发问,「我不是让你在塔瑟谷等我吗。」 「艾弥薇恰好在前几天到了阴影镇,我想救她出去,我之前不知道是你在这里。」 「艾弥薇?」少女想了想,「就是你那个金发的,胸很平的姬妾?」 ……金发是没错,但胸也不能算平吧,至少b杯还是有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无限接近於c——当然和你确实没法比就是了。 「如果你只是为此而来的话,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塔瑟谷吧,」凯瑟琳说,「此间事情一了,我自会去找你,应该也就在这日了。至於你那个姬妾,我会替你看着她的。」 琼恩摇了摇头。 倘若时间倒退回一天之前,能够得到凯瑟琳的这个承诺,琼恩大概就会很满意了,那时候他的唯一想法,也只是希望梅菲斯能够在此战中脱身而已。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莎尔给他的指标还悬在头上呢,「干掉个魔法女神的选民」——要完成这种艰巨任务,目前就是最佳良机,天时地利样样顺势,说是千载难逢也不过分;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 「我现在走不了。」他说。 「为甚麽?」凯瑟琳皱眉问。 琼恩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然後突然转开话题。「我这次来,是受阴影镇那边所托,传达一句话。」 「嗯?」 琼恩便将凯尔本所言,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凯瑟琳听完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拒绝?」 「当然。」 「能告诉我原因吗?」 在来之前,琼恩并没有认为凯尔本的提议就一定能打动凯瑟琳,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惊讶。但他想知道凯瑟琳为甚麽帮助萨玛斯特,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是纯粹利益的交换,还是有别的因素在内。搞清楚这点,对他确定将来的行动方针非常重要。 「萨玛斯特找到了第五器,并且将它归还给我,作为奖励,我允诺在一定时间内为他提供帮助——这就是原因。」 「如果是奖励,那也应该是可以收回的吧?」 凯瑟琳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甚麽?」她微微有些愠怒,「王者的赏赐,一旦作出,怎麽可以随意反悔?」 「……」 琼恩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娇小玲珑的少女,乃是伊玛斯卡时代的「黑暗凤凰公主」,堂堂皇族,自有其尊严和矜持所在。按道理说琼恩也是皇室,问题是他现在全无这种自觉。「明白了,」他道歉,「是我失言了。」 凯瑟琳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但想了想,也就释然,「算了,你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这麽说的话,你是打算要帮助阴影镇那边?」 「这个麽,其实也不是,」琼恩诚实回答,「对於我来说,双方都是敌人。」 「都是?」 「嗯。」 琼恩慢慢把事情的缘由向凯瑟琳解释了一遍。当然,这其中关系复杂,脉络众多,要是真详细说的话,只怕三天两夜也未必能讲完,琼恩就只是取其中的重要部分,简略地说了说。大致便是他此次能够来到这里是得到了莎尔的帮助,欠下人情,以前也多次受过其恩惠,所以不能拒绝;他所在的阴魂城,从阵营上说和魔法女神教会是对立的,既然如此,趁机把他们除掉也是好事一桩;而萨玛斯特这边,则是以前结下的仇怨,琼恩曾经差点坏过他的大事,还设计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最好也把他干掉为妙,免得将来报复。 「你还真是到处结仇,」凯瑟琳听完後,评价说,「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我其实一点都不习惯好不好。 转念想想,凯瑟琳似乎还真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到处结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罪一批人。上至神明,下至邪魔,黑道白道都有仇家——话说自己也算五官端正,即便不算帅,至少也不是嘲讽脸吧,为何会有这种待遇呢。 「你说你走不了,就是因为这个?」 「嗯。」琼恩点点头。 「这倒是有点麻烦,」凯瑟琳皱眉,「那帮甚麽魔法神的选民,我可以顺便帮你处理掉,问题不大;但萨玛斯特这边,我既然允诺相助,暂时就不方便动手,至少也要等他完成这次的计划以後再说。」 是啊,所以我才需要暂时加入阴影镇这边,平衡实力,借助选民之手去干掉萨玛斯特——说到这个,琼恩倒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萨玛斯特的计划是甚麽?」他问,「他到底要干嘛呢?」 「不清楚,」凯瑟琳说,「我懒得过问。」 「……」 「你想知道?」她问。 「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琼恩还是懂的。战前尽可能收集情报,才能更准确地做出判断,制定计划。阴影谷此次和萨玛斯特交锋,之所以处於劣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一直没有搞清楚老巫妖到底意图何在,以至於不能做出针对性的安排。琼恩既然想要浑水摸鱼,趁乱行事,这麽重要的资料,自然是要先搞清楚的。 凯瑟琳抬起手,在空中招了招。琼恩正不解其意,就见一只蝙蝠翩翩飞来,落在面前,化作人形,正是那位在蛇炎山和他交手过的吸血鬼,卡布切诺·霍文。 「萨玛斯特的计划是甚麽?」凯瑟琳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吗?」 「略知一二,」吸血鬼回答,「他想与魔法女神再续前缘。」 第一百零二节 精神病 萨玛斯特想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 听了这个答案,凯瑟琳倒无所谓,琼恩却是越发莫名其妙。萨玛斯特与魔法女神之间的感情纠葛,他自然是知道的,以前在深渊的时候听凛绘声绘色地讲过,而凛的情报来源於欣布,可信度极高。 萨玛斯特曾经是个很有前途的巫师,某日被魔法女神看上了,於是化身降临到他身边,两人卿卿我我,度过一段美好时光。萨玛斯特此前是个一心钻研魔法的纯情宅男,而且有一堆毛病,别说谈恋爱,只怕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突然间有了这种艳遇,顿时幸福得一塌糊涂。可惜好景不长,某一日,萨玛斯特这个纯情老男人突然发现女神原来不止他一个情人,人家有家有室,七个女儿早已长大成年,还挑选了巫师之神阿祖斯做她的丈夫,萨玛斯特对於女神而言,压根不是甚麽「唯一所爱」,只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 认真说起来,其实这也不算甚麽大事,充其量不过就是失恋而已。问题是「失恋」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有些人能够接受,有些人很难接受,还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比如萨玛斯特。他被打击了,脆弱的玻璃心摔落在地上,粉碎了,然後黑化了,最终一步步堕落,变成了大魔王。 简单来说,就是这麽个故事。 考虑到这种背景,吸血鬼的说法就很奇怪。如果他刚才的回答是「萨玛斯特想把魔法女神干掉」,那琼恩不会有半点惊讶,因爱生恨的事情,世界上多得是,也属人之常情。但「萨玛斯特想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这个就比较令人费解了,双方早已经势成水火,打也打过了,杀也杀过了,还怎麽个「再续前缘」法?如果萨玛斯特真心忏悔,负荆请罪,跑去抱着女神的大腿痛哭流涕恳请原谅,或许还有那麽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像他现在这样兵临城下,所谓的「再续前缘」,莫非是打算把女神从神域里逼出来,霸王硬上弓麽。 「那倒不是,」吸血鬼回答,「他是想把阿祖斯干掉,取而代之。」 「……真是个好主意。」 巫师之神阿祖斯原本是一位凡人,於千年前被魔法女神擢升为从神,并成为她的丈夫,换句话说,也即是萨玛斯特的头号情敌。萨玛斯特後来堕入黑暗,也是阿祖斯出面,代替女神褫夺了他的选民身份,收回银火。从这点来说,萨玛斯特想干掉阿祖斯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琼恩无法理解,他为甚麽认为这样就可以「再续前缘」。难不成萨玛斯特觉得他把阿祖斯干掉,魔法女神会很高兴? 「对,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吸血鬼说,「萨玛斯特深信:魔法女神并不爱阿祖斯,他们之间的婚姻是错误的,充满不幸。女神迫切地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而他当仁不让。」 他这种见鬼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魔法女神是爱他的,并且只爱他一个人。由这个前提开始往下推论,自然一切顺理成章。」 请问这个前提又是怎麽证明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证自明的,就像一加一等於二。」 「……那之前女神对他所作的一切算甚麽?」 「自然是情人间的考验。不经历磨难,哪里有真情呢?」 「剥夺他的选民身份,收回银火,让他差点挂掉,这也是考验吗?」 「那是阿祖斯做的,一定不是女神的本意。」 「……」 好吧,萨玛斯特是个精神病人,这点琼恩早就知道,既然如此,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衡量他原本就是个错误。那麽就先暂且假定他的逻辑成立,杀其夫,夺其妻,这种做法虽然霸道,倒也算符合萨玛斯特的大魔王身份。但这里面还是有个很关键的问题:今日的魔法女神,已经不是萨玛斯特在几百年前所认识的那位魔法女神了吧。 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诸神以圣者形态在凡间游历,有多名神明被摧毁,魔法女神密斯拉就是其中之一,她在返回神国时被守卫之神海姆所击杀,但在此之前,她预留了部分神力依附在一位名为「午夜」的凡人女巫师身上。动荡年代结束後,午夜成为魔法女神,她依然沿用前任的名号,但实质上应该算是换人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难道萨玛斯特都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但同样的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存在不同的解释,只看你从甚麽角度来理解罢了。」 「甚麽意思?」 「在你看来,是午夜取代了密斯拉;但你又焉知不是密斯拉借午夜而复活?」吸血鬼反问。 这个说法……似乎也对。 午夜能够继任魔法女神,并不是因为她多麽杰出优秀,远超同辈,而是因为密斯拉在挑战海姆之前,在她体内预留了部分神力。神明原本就是规则的具现,人格再强大,终究也会被规则的力量所同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魔法神永远都是那个魔法神,从密斯拉到午夜的改变,充其量只能算是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了部分新的人格而已,并不影响其「本质」。午夜上任之後,据说在初期多有变革,但渐渐地却又尽复旧观,似乎也可以作为例证。 「……我大致明白了。」 其实琼恩并没有真的明白,他这麽充满理性的阳光少年,怎麽可能真正理解一个宅男巫妖的偏执逻辑。他只是想明白一点:萨玛斯特怎麽想的其实并不重要,他到底要怎麽做才是问题的关键,弑神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吸血鬼看向凯瑟琳,见少女点了点头,於是颇不情愿地回答:「他得到了某个强力的法术,据说是源自耐瑟时代的某位大奥术师,能够用来摧毁某个神明。」 琼恩一怔,「化身?」 吸血鬼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这法术叫甚麽名字,反正听说作用原理挺简单的。第一步:抓一个你想要对付的神明的信徒;第二步:强制这个神明圣者降临到信徒身上;第三步:干掉这个圣者——大功告成。」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过程清晰而明确,就和「把大象关进冰箱需要几个步骤」差不多…… 琼恩再问具体细节,吸血鬼就不甚清楚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他说,「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不妨去向龙巫教主当面请教。」 那就不必了。 凯瑟琳见琼恩问完,便挥了挥手。吸血鬼朝她优雅地躬身,然後化作蝙蝠退下。 「怎麽了?」凯瑟琳见琼恩若有所思的模样,「你知道萨玛斯特用的是甚麽法术?」 「应该是叫做『化身』,不过似乎又不太一样。」 昨夜的梦境中,莎尔和他谈论「弑神」的话题时,就提及过昔日耐瑟瑞尔帝国的末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发明了一道名为「化身」的魔法,短暂地击杀了魔法女神。吸血鬼说萨玛斯特是得到了一种「出自耐瑟时代的弑神魔法」,那应该就是它了。但据莎尔所言,卡尔萨斯施法的代价是整个魔网崩溃,帝国陨灭,自己也随之完蛋。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萨玛斯特怎麽还敢尝试,难道他觉得自己平时积德行善,人品要比卡尔萨斯更坚挺不成。 算了,精神病人的想法,还是不要去仔细揣摩,知道大概就可以了,否则连自己都会跟着变得不正常。 琼恩思索着,消化刚才吸血鬼所说的一切。「这位霍文先生可靠麽?」他问凯瑟琳,「他是萨玛斯特的部属,还是你的?」 「都不是,」凯瑟琳说,「他是个吸血鬼团伙的头目之一,叫甚麽暗夜面具的。」 「暗夜面具」是活跃在巨龙海岸(the dragon ast)区域的一个黑暗组织,据说高级成员全都是吸血鬼,霍文就是其中之一,地位似乎还很不低。萨玛斯特此次复出,除了收拢原本的龙巫教徒之外,也向很多黑暗组织发出过「共襄盛举」的邀请,当然得到的大部分回复都是婉言拒绝。暗夜面具原本其实也没打算理睬,是霍文自告奋勇,於是上面顺水推舟,就派他来了。所以要说起来,霍文虽然暂时听命於萨玛斯特,却不能算老巫妖的部属,只算是客卿。 至於霍文为何如此积极,并不是因为他看好萨玛斯特的前途,所以早早投靠,而是因为凯瑟琳在这里,所以他就跟着过来。 「这麽说,他认识你很久了?」 「也没多久,」凯瑟琳说,「十六年前,我感应到你返回这个世界,於是开始寻找。有一天路过彻森塔的时候,偶然遇到他,然後就一直跟着我。」 ……听起来就像是你在路边捡了只流浪狗似的。 「看来他是喜欢上你了。」琼恩说。 「或许是吧,」凯瑟琳显然压根不在意,「反正他应该不会骗我。」 唔。 凯瑟琳既然这麽说了,那琼恩就暂且相信。吸血鬼的说法虽然初听有些荒诞,仔细琢磨的话,也未尝不正符合萨玛斯特的性格。只是在不少细节方面尚待琢磨,比如说,萨玛斯特既然掌握了这种弑神法术,为何不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施法,偏偏大张旗鼓跑到阴影谷来,难道是嫌碍事的人不够多麽。 正自思忖,突然看见那只吸血鬼又飞了回来,落在凯瑟琳面前。「萨玛斯特来了,」霍文说,「他指名要拜访兰尼斯特先生。」 第一百零三节 打怪兽 冤家路窄。 琼恩跑到这里来,其真正目的当然不是要替凯尔本传话,而是希望能够得到凯瑟琳的帮助,把他的敌人们统统干掉。在这个黑名单上,萨玛斯特显然名列前茅,即便不是第一,也肯定逃不出前三。如今却被对方堵个正着,这感觉实在不是很好。 然而,萨玛斯特的来意是甚麽? 琼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老巫妖来寻仇报复,但转念想想便又否定了。萨玛斯特能够知晓自己的行踪,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琼恩并不奇怪;但他倘若当真要报当日断域镇中的一箭之仇,显然应该选择在琼恩回程时截杀,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这样堂堂正正前来,指名道姓拜访。无论怎样,当着凯瑟琳的面,萨玛斯特倘若要对琼恩动手,岂不是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麽?老巫妖是神经有问题,却不是智商有问题,这种傻事应该还是不会做的。 不是来寻仇,总不至於是来叙旧的吧。 要说萨玛斯特这种偏执狂也有「相逢一笑,泯尽恩仇」的宽大胸怀,琼恩是肯定不信的,倘若他真有这等涵养气度,也就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了。但既非寻仇,又非叙旧,他到底意图何在,琼恩可就实在想不明白。 他在这边左思右想,希望能够猜测出萨玛斯特的意图,凯瑟琳却明显不以为然。「管那麽多做甚麽?」她说,「直接问他就是了。」 ……也对。 「请他过来吧。」凯瑟琳对吸血鬼说。 片刻之後,琼恩再度见到了萨玛斯特,和断域镇中不同,他依然还是那副衰弱的老人模样,精神状态却明显好了许多,灰色的脸颊皮肤上泛着些许红润,而且咳嗽的频率也明显低了很多。琼恩知道:萨玛斯特是个巫妖,他所表现出来的生理疾病,其实压根就是心理问题——换句话说,老巫妖的心情现在很不错? 是因为想到马上就可以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的缘故吧。果然,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不仅活人如此,死人也一样…… 琼恩正腹诽着,便见萨玛斯特恭谨地低下头,向凯瑟琳躬身行礼,「觐见公主殿下。」 凯瑟琳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有甚麽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其一,听闻殿下姐弟重逢,所以特来祝贺,」萨玛斯特说,「其二,有一事,要与兰尼斯特先生商谈,希望殿下允可。」 凯瑟琳朝琼恩看了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你们谈吧,」少女说,「我稍後再回来。」 她向琼恩点了点头,然後转身离去。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琼恩说,「萨玛斯特先生,有何指教?」 老巫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喝酒吗?」他反问。 琼恩怔了怔,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绯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微荡漾着,彷佛一团团细小的跳动火焰,琼恩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尚未来得及完全咽下,就感觉胸膛中火辣辣的,像要烧起来一般,险些让他透不过气来。 「算了,」他苦笑着放下杯子,「我还是不喜欢这东西,太烈了。」 「我喜欢,」萨玛斯特说,「烈酒会让人觉得年轻。」 「因为你已经老了。」 萨玛斯特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慢慢将一杯酒喝完,咳嗽着,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巫妖说,「我们上次见面,好像是在断域镇?」 「嗯。」 「当时你还请我喝了杯酒,就是这种烈焰酒。」 「两杯。」 「哦,两杯,」老巫妖点了点头,「然後我请你帮忙,对吧。」 「对。」 「你当时答应了。」 「是啊。」 「但後来你却反悔了。」 「错,」琼恩纠正,「我没有後来反悔,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 「是吗?那我可就更想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甚麽呢?」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甚麽会这样选择,」萨玛斯特说,「事後我反复思量,都还是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任何一个有基本智商的人,都应该选择与我合作才对吧。」 「你这麽说,也确实没错,」琼恩承认,「单纯从利害关系上来权衡,我没有不和你合作的理由。」 琼恩出身阴魂城,与欣布等人是天然的仇敌,这种根本立场的冲突,不可能因为个人的私谊而改变。如果当时琼恩与萨玛斯特合作,於公来说,符合阴魂城和莎尔的利益,想必能够得到嘉奖;於私来说,萨玛斯特承诺会将欣布和葵露交给他处置,琼恩身边美人众多,倒也不在乎多这两个,但她们是魔法女神的女儿,又是选民,倘若吸取她们的神力,必定能够让自己的力量突飞猛进,更上一层。 反之,拒绝和萨玛斯特合作,琼恩几无任何利益可言,充其量能增加点好感度,反而平白多树了一个强敌,说不定还会被阴魂城和莎尔降罪。更别说萨玛斯特当时还扣留了梅菲斯做人质,琼恩若想保证她的安全,最稳妥的办法自然也是乖乖合作才对。 所以说,从利害关系上来权衡,琼恩没有任何道理不和萨玛斯特合作——然而他偏偏就这麽做了。难怪萨玛斯特百思不得其解,非要问个明白。 「这个麽,原因其实很简单,」琼恩说,「你做得太过分了,没有给我留下馀地。」 「馀地?」 「就是说,我当时如果选择和你合作,不可能瞒过艾弥薇,」琼恩解释,「而既然艾弥薇会知道,她一定会很生气;她既然会生气,那我就不能去做,所以,」他耸耸肩,「只能抱歉了。」 「这就是所谓『没有给你留下馀地』的意思?」 「嗯,」琼恩点点头,「这对我而言很关键。」 「就因为这种原因,你宁愿与我为敌?」 「我也不想,真的,」琼恩叹气,「但没办法啊。」 「……你肯定精神有问题。」 「彼此彼此,」琼恩也懒得和他争辩,「言归正传吧,萨玛斯特先生,你这次来找我,究竟有何贵干呢?」 萨玛斯特摇晃着杯中的酒,沉吟片刻,「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何事?」 「帮我去打一只怪兽。」 哦,甚麽怪兽这麽强悍,连你都搞不定,还非得我帮忙?我又不是奥特曼。而且事先声明,太危险的工作我是不做的。 「不危险,只是比较皮厚耐打而已。」 皮厚耐打? 琼恩隐隐有了种不妙的预感,「你说的是甚麽怪兽?」 「泰拉斯奎(tarase)。」 噗! 琼恩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你在开玩笑吧?」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四大元素神因为某个赌赛降临凡间,他们各自创造了一个生物,赋予神力,作为其在凡间的象徵。风元素神创造了一只飞鸟,水元素神创造了一头海兽,火元素神创造了一头健壮凶猛的公牛,土元素神则创造了一只全身甲壳的陆行生物,命名为「泰拉斯奎」,因为其体型巨大无比,在人类的书籍中往往会再加个後缀,称之为「泰拉斯奎巨兽」。 确实如萨玛斯特所言,泰拉斯奎巨兽并不算危险——至少和另外三个相比起来是如此。它既不会喷火吐电,也不会飞行,更不会施展魔法,行动既迟缓,智商又低下,既跑不快又跳不高,体型固然巨大,但在巫师的眼里,却也只能算是个超级活靶子。问题在於,这个靶子实在太结实了。 作为土元素神古兰巴的造物,泰拉斯奎有遁地之能,可以像索尔怪一样在土壤岩石中穿行无碍,而且移动速度还会比平时相应提升,非常适合逃跑。但它最大的本事,或者说倚仗,还是有一身结实无比的甲壳,从头到尾,从背到腹,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层甲壳能够反弹一切魔法攻击,对物理攻击也有极强的抵抗力,即便是神兵利器也很难打破。而且作为神明造物,它有极强的生命力,即便受伤再严重,也能在片刻间恢复过来。 简单来说,它就是一个血量超长丶防御力超高丶自带魔法反弹光环丶回血速度超快,而且还有遁地技能的铁壳大乌龟。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早就被封印了吧。」 四个元素神创造的怪兽诞生後,横行无忌,肆虐大地,它们都是神明造物,力量无穷,不老不死,凡人根本无法对付,引发了无数灾难,但最终还是都被制服了。有的被杀死,有的被封印,从世界上消失。据琼恩所知,最後一个消失的便是泰拉斯奎巨兽,大约是在耐瑟晚期,它被几名高等精灵巫师给联手封印了。 「是被封印了,」萨玛斯特说,「就在这阴影谷中。」 「可是你干嘛要去打它呢?」琼恩依然不解。难不成这只巨兽也曾经和魔法女神有一腿,所以被老巫妖列入了情敌黑名单……这种想法实在是太邪恶了。 「我要取它的脑垂体腺皮,」萨玛斯特解释,「作为施法材料。」 「哦,原来『化身』法术需要这东西吗?」 萨玛斯特看了他一眼,「对,」他说,「施展化身法术,必须要两种施法材料,其一是成年金龙的胃囊,其二是泰拉斯奎的脑垂体腺皮,两者缺一不可。要取得脑垂体腺皮,需要剖开它的脑袋,我原本认为这不是问题,但事实是我的预计出现了一点偏差,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我能做甚麽呢?」琼恩问,「如果你都办不到,我就更不行了吧。」 「我只是需要你的影火。」 原来如此。 琼恩明白过来,他思考了片刻,然後问:「报酬是甚麽?」 第一百零四节 我要她 「报酬?」彷佛没有听明白琼恩的话,萨玛斯特重复了一遍。 「当然,」琼恩说,「请人帮忙,自然应该支付报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免费出力,义务劳动不成?」 「那倒没有,」萨玛斯特说,「我只是觉得你是否把顺序弄反了——难道你不应该是先搞清楚工作的具体内容,然後再来谈报酬的问题吗?」 琼恩摇头,「我不是这麽认为的。」 「哦?」 「工作具体内容是甚麽,我自然是要搞清楚的,但那是之後的事情。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知道你能拿得出甚麽样的报酬,」琼恩解释,「只有在确定『你能拿得出对我有足够吸引力的报酬』这个前提之下,我们才有必要继续讨论後续的细节问题。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的话,那我们也就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萨玛斯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後点了点头。 「对,」他说,「那你想要甚麽?」 琼恩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你有甚麽啊。」 萨玛斯特握着酒杯,在掌心缓缓转动着,沉吟片刻。「一座浮空城,如何?」 浮空城? 「我昔日游历大陆,在东域的恩瑟境内发现了一座坠落浮空城,乃是耐瑟时代的遗迹,」萨玛斯特说,「虽然荒无人迹,但重要建筑却都保存完好。我以此为报酬,你觉得如何?」 琼恩摇头,「我要一座城市做甚麽?」 一座保存基本完好的耐瑟浮空城,对於巫师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宝藏」,而且是巨大的宝藏。既然是浮空城,那就意味着曾经居住有大奥术师,会有不计其数的珍稀宝物,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找到一两本大奥术师的研究笔记,那就更是终生受用不尽。问题在於:既然萨玛斯特早就发现,他肯定已经把能搜刮的东西都搜刮走了,琼恩还要它何用。 「事实上,我并没有从那座城里拿走甚麽有价值的东西。」萨玛斯特说。 切,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相信麽。 「因为它的核心区域仍然被防御魔法所笼罩,我无法进入。」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了,」琼恩说,「既然你都无法进入,我当然更不行。那就算其中有宝藏无数,我拿不到,又有何用。」 「未必。」 「唔?」 「我不是耐瑟人,但你是,」萨玛斯特简洁地解释,「你的老师更是。」 这麽说也对。 以魔法造诣而论,萨玛斯特自然把琼恩远远甩开几条街,但既然面对的是一座耐瑟浮空城,琼恩这个阴魂城巫师,多少还是有点优势的。而且就如老巫妖所言,即便他自己不成,不是还可以找奥沃帮忙麽。胖巫妖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奥术师,即便在耐瑟时代都是第一流人物,应付这点事情,料想不在话下。 然而琼恩依然还是摇头。对於普通的巫师,一座耐瑟浮空城自然价值无穷;但对於他来说,意义就没那麽大了。不管是宝物也罢,魔法研究成果也罢,奥沃那里都多得是,应有尽有,琼恩何必舍近求远?当然,也不是说全无价值,只是没有那麽渴求罢了。 「恩瑟太远了,」他说,「而且我对寻宝探险也没多大兴趣。」 见琼恩拒绝,萨玛斯特也不惊讶,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那麽换一个。上次在断域镇的时候,我曾经给过一项提议,」他说,「你拒绝了我,但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现在我的提议依然有效,你意下如何?」 琼恩微微一怔,然後皱起眉头,「你是说……」 当日在断域镇,萨玛斯特确实曾经向琼恩给出过一项提议,内容是琼恩帮助他设局对付欣布和葵露,事成之後,萨玛斯特会把两位选民交给他处置。琼恩其实颇为动心,只是考虑到风险太大,成本太高(主要是会严重降低梅菲斯的好感度),最终忍痛放弃。如今萨玛斯特又旧事重提,意思是说再拿欣布和葵露做报酬? 「可是葵露这次并不在这里。」 「那就用别人代替好了,」萨玛斯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是还有莱拉丶多芙和风暴麽,你任选一个就是,或者全给你也无妨——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有希伦也可以考虑。」 「……事实上,我很介意。」 前三个倒罢了,虽然琼恩都没见过面,但既然是欣布同父同母的姐妹,料想姿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希伦就算了,即便她生前是艳绝群芳的美人,那也只是「生前」,现在她已经是个幽灵了。琼恩口味还没重到这种地步,只能敬谢不敏。 「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明白,」琼恩说,「我听说你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取代阿祖斯,成为魔法女神的丈夫。」 「虽然你的表述有些不准确,但大致是这样没错。」萨玛斯特点头承认。 「既然如此,你为甚麽还要对付欣布她们呢?」琼恩问,「如果你能够成功的话,她们不就是你未来的属下吗?」 巫师之神是魔法女神的从神,同时又是她的丈夫。两位神明的教会虽然在名义上是互相独立的,有各自的教义丶信徒丶祭司甚至选民,但其实乃是一家,在历史上,阿祖斯也多次以女神的代言人身份出现,向凯尔本丶欣布等人下达指令。所以如果萨玛斯特的计划当真能够成功,成为新的巫师之神,只要魔法女神对此事予以认可——对於这一点,萨玛斯特显然毫不怀疑——那麽现在阴影镇中的这些选民们,绝大部分都会变成他的属下。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继续对这些人下手吧,这不是自剪羽翼麽。 萨玛斯特冷笑一声,「我不觉得我需要一群无能之辈做属下。」 「无能之辈?这个评价也未免太苛刻了吧。」 「苛刻?」萨玛斯特反问,「他们伙同阿祖斯,骗取女神的信任,得到银火,拥有了力量丶青春丶声望和地位,却又是如何回报的?这数百上千年来,他们又做成了甚麽,是让女神的信仰遍布大陆,还是让女神的敌人销声匿迹了?事实是:一无所成!」他重重地哼了声,「十七年前女神来到凡间时,他们在哪里?女神被班恩囚禁时,他们在哪里?女神被海姆谋害时,他们又在做甚麽呢?身为选民,连自己的神明都不能守护,称之为无能,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这只是你的个人看法,女神也是这麽想的? 「女神被他们合伙蒙蔽了,」萨玛斯特说,「我会让她看见事情的真相。」 ……你确定你所看见的是真相?哦,忘了,你是个精神病。 「那你何时能把她们交给我呢?」琼恩换了个问题。 「自然是要等我事成之後。」 所谓的事成之後,是指使用「化身」取代阿祖斯,成为新的巫师之神? 「对,」萨玛斯特说,「现在我可没这个空闲去对付他们。」 「也即是说:我先帮你去打泰拉斯奎,取得它的脑垂体腺皮,让你能够完成『化身』,取代阿祖斯。然後你把欣布和她的某位姐妹交给我做报酬——整个流程是这样没错吧。」 「嗯。」 琼恩想了想,最後摇头。「很有诱惑力的条件,」他说,「但还是不足以让我动心。」 「理由呢?」萨玛斯特问,「还是和上次一样?」 「有所不同。」 「哦?」 确实是不同的,上次琼恩之所以拒绝,主要是考虑到两点:第一是怕後院起火,第二是怕选民们报复。这次只要严格保密,梅菲斯应该不会知道他和萨玛斯特的交易,也就不用担心会降低好感度;至於选民们的报复,反正都已经准备彻底翻脸,那就更加无所谓了。 问题只在於:他压根就不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荒谬计划能够成功…… 「我是个没甚麽耐心的人,既然付出了劳动,就不想等那麽久才拿到报酬,」琼恩笑了笑,「简单来说:相比起支票,我更喜欢收现金。」 虽然并不知道「支票」是个甚麽鬼东西,但琼恩要表达的意思,萨玛斯特还是大致能听懂的。他的眉头皱起来,「那你到底想要甚麽?」 到底想要甚麽呢? 琼恩自己也在思考。其实同样的问题,之前在断域镇的时候,萨玛斯特就已经问过一次了。当时琼恩的回答是「想要力量」,而现在仍然如此,他所想要的,依然只是「力量」而已。 金钱丶美色丶权势丶名望,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他也都喜欢,而且现在似乎也已经拥有了一些,但归根结底,倘若没有足够力量的话,这些都是虚假的。如果没有力量,他随时可能丧失现在拥有的一切,连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这并非杞人忧天,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如果说倒退几年,他对此还没有明确认知,还以为可以随波逐流丶得过且过的话,自从堪破自己的「棋子」身份,知晓自己是某些人庞大布局中的一环,这种紧迫感就如影随形,从未有一刻放松过,而且越来越强烈。 除此之外,一切皆是虚妄,唯此才是根本。 沉思了半晌,琼恩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听说前些日子,你俘虏了一位维若拉小姐,」他说,「我想要她。」 第一百零五节 密相约 这是一处荒无人迹的山谷,黄色和紫色的野花在两侧斜坡上生长,星星点点地缀在野草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几只粉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穿梭,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气氛安宁而祥和。 谷底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怪兽慢吞吞地爬行着,一步步地向前挪动。它看起来有点像陆龟,又有点像幽暗地域的恐爪怪,但体型都要大上许多,而且更加圆滚,有蜥蜴般的三角形脑袋和粗短壮硕的四肢,全身包裹在厚厚的土黄色甲壳中,连关节和面部都不例外,壳上又长着粗细长短不一的尖刺,寒光闪闪,锋利异常。 「这就是泰拉斯奎?」站在山坡的顶上,琼恩问身旁的一位黑袍人。 「正是。」 「它看起来似乎……小了点?」 琼恩对泰拉斯奎并不太了解,毕竟这家伙世界上只此一头,别无其他,而且早在千年前就被封印,了解它做甚麽。但它既然号称「巨兽」,体型巨大是毋庸置疑的,在琼恩所看到过的所有资料上,对此都描述为「大如山岳」丶「巨龙在其面前都显得渺小」,然而眼前的这只甲壳怪物,要说「大」倒也称得上,比成年像也高出半截,但要和那些形容词比起来,就未免缩水得太离谱了。 「因为它现在不是完全形态,」黑袍人解释,「泰拉斯奎半是生物,半是元素,如果受创就会自动缩小体型,以便降低消耗,修复损伤。」 「唔,这麽说的话,你们昨天一定把它打得很惨。」 既然确定合作,自然要了解相关细节。据萨玛斯特说,在昨日凌晨——大约就是琼恩等人进入第五秘器的那段时间前後——他曾经发动过一次对泰拉斯奎的袭击,原本一切顺利,也成功地击伤并暂时制服了巨兽,却因为在最後关头误算一步,结果功亏一篑。也正是因为这次失败,让他不得不另外设法补救,从而找上了琼恩。 「那倒也不是,」黑袍人说,「我们昨日确实对它造成了一些伤害,但并不算严重。它是因为千馀年前被一位大奥术师重创,几至濒死,所以沦落至此。」 我想我应该知道你提到的那位大奥术师是谁。 泰拉斯奎这种带刺铁乌龟,只要脑筋正常的人都不会主动招惹,如果有人非要去揍它,那肯定是有某种非去不可的理由。萨玛斯特这麽做,是为了完成「化身」——很凑巧,当年发明「化身」的那个人,就是一位大奥术师。 「它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倒是挺温顺的。」琼恩随口说。 「这只是表相,兰尼斯特先生,」黑袍人说,「事实是它非常之凶暴无礼。当我们想请它提供一份脑垂体的时候,它不但半点都不配合,反而不断地挣扎反抗,导致我们已经损失了一头骨龙。」 ……如果有人要剖开你的脑袋取垂体,想必你也不会乖乖配合吧——呃,忘了,你是个巫妖,压根就没那东西了。 这位身穿黑袍,高高瘦瘦,稍微有些秃顶,脸上始终挂着谦逊微笑的中年男人名为阿尔盖深,据说曾经是萨玛斯特最信任的副手,在老巫妖失踪期间实际领导着龙巫教。此次「捕猎巨兽」行动,萨玛斯特并不亲自参加,一切都由阿尔盖深全权负责,可见对其颇为信任。他和萨玛斯特一样是位亡灵师,早在数百年前就把自己变成了巫妖,如今的活人模样只是个伪装罢了。 「等纳瑟先生一到,我们就要开始攻击,」阿尔盖深说,「到时候还要劳烦您出手相助。」 「请放心,」琼恩说,「既然和萨玛斯特先生谈妥了条件,我就不会消极怠工——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黑袍人一笑,正待再说话,便在此时,对面山坡顶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身影。阿尔盖深看了眼,「纳瑟先生到了,」他说,「我要过去一下,先失陪了。」 「请便。」 阿尔盖深微微躬身,然後瞬移到了对面山坡上,和一个人交谈起来。那是个既矮且胖,大腹便便的男人,有着肥墩墩的脸颊,两只眼睛被挤得几乎成了一条缝,一身珠光宝气,黑色长袍上镶满了金银丝线,双手每根手指上都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连拇指都不例外,看起来像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 「这就是那位谋杀之神的选民?」 在来之前阿尔盖深向琼恩提起,说还有一位马立克·纳瑟先生要到场相助,此人乃是谋杀之神希瑞克的选民,也是萨玛斯特请来的帮手之一。对於这位马立克,琼恩隐约记得以前曾经听梅菲斯说过,此人原本是一位卡丽珊的商人,在教会中也不算甚麽高级成员,但对神明忠心耿耿。六年前,希瑞克穷尽所能制作了一件名为《希瑞经》的神器,试图借此凌驾於诸神之上,成为世界的唯一主宰,结果却反噬自身,精神错乱,神职不断丧失,整个教会也随之分崩离析,人心惶惶。值此危急之际,马立克挺身而出,经历了一番艰险磨难,最终成功帮助希瑞克恢复清醒,从而在六年前被擢升为选民,成为谋杀之神在凡间的最高代言人。 怎麽总觉得模样这麽猥琐…… 琼恩见过的选民不少,欣布和葵露是千里挑一的大美女,凯尔本也完全称得上英俊,即便是那位光头的卡斯图,同样也是威猛凛然,气度不凡。像马立克这样的猥琐胖子,绝对可以算是异类,尤其是想到他是「谋杀之神」的选民,再看看其圆滚滚的大肚子,这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了。 不过话说回来,人不可貌相,奥沃也是个猥琐胖子,照样是大奥术师呢。 琼恩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山谷中的那只怪兽。它已经努力地爬了半天,但从琼恩的眼中看去,其实依然还是在原地踏步,连半寸都未前进。「翡翠之境,」他赞叹,「精灵的魔法,确实自有其不凡之处。」 泰拉斯奎巨兽的甲壳既坚固无比,又能够反弹各种魔法,这点让很多人对它无可奈何,昔日精灵巫师们为了制住它,联手发动了名为「翡翠之境」的秘技,最终成功封印巨兽。所谓翡翠之境,其本质是一种空间魔法,将「有限」延伸为「无垠」,倘若被困入其中,除非能够打破魔法,否则是永远也走不出来的。便如眼前这条山谷,其实也不过几里长,但泰拉斯奎已经爬了千馀年,直到现在也未曾爬出,只因它智商低下,无法理解其中奥妙,所以依然不折不挠,继续向前。 「翡翠之境是精灵王庭六大秘技之一,自然是有些门道的,」在琼恩身旁,扎瑞尔现出身形,「你还曾经想学它呢。」 「是麽?」 「嗯,有次你外出的时候偶然遇见,很好奇,想弄个明白,於是就抓了几个精灵来盘问,结果引发了一场战争。」 「没这麽夸张吧。」 「有的,因为你抓的那几个精灵里,有一位是精灵王的公主。」 「……原来如此。」 往事不堪回首,琼恩明智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你觉得那个人如何?」他问。 「阿尔盖深先生?」 「嗯,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不知是否自己过分敏感,琼恩和阿尔盖深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神情有异,像是在隐瞒甚麽事情似的。扎瑞尔闻言,眼波流转,盈盈含笑,「没甚麽,」她说,「他只是对你很感兴趣而已。」 琼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会吧。」他惊恐地问。 「真的。」 ……我讨厌同性恋! 「是吗,可是我看艾弥薇和凛似乎就有点……你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啊。」 哦,修正一下,我讨厌男同性恋! 「但我也没说他是同性恋啊,你那麽紧张做甚麽?」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啊,」魔姬说,「我只是说他对你很感兴趣而已。」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跟你开玩笑啦,」扎瑞尔笑着说,「他对你,嗯,说不上善意,但至少就目前而言也没有恶意,而且似乎有求於你。」 「这个是没错啊,他本来就有求於我,要我帮他们对付泰拉斯奎嘛。」 「不是这个,」扎瑞尔说,「应该是另有他事。」 「哦?」 「嗯,而且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麽说,应该是他的私事,而不是龙巫教的公务? 琼恩和阿尔盖深是初次见面,此前素不相识,一个是阴魂城的巫师,一个是龙巫教的成员,属於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要说阿尔盖深有甚麽事情有求於自己,琼恩可实在想不出来。扎瑞尔对此也无法解答,魔姬天赋的能力,让她能够轻易感应到人类的「情绪」,但也仅限於情绪本身,至於具体内容,那就无法直接得知了。 再说吧。反正既然是他有求於自己,那总会主动提出来的。 「唔,快看,」琼恩说,指着山谷下方,「开打了。」 随着一声炸雷在头顶的天空中响起,整个山谷彷佛都跟着颤了颤,在不断原地踏步的泰拉斯奎巨兽四周,十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自空气中浮现出来。 模样像是狼狗,体型却大若公牛,它们有着长长的丶蜷曲的毛发,爬满了蛆虫,不断蠕动着,掉落在地上,四肢消瘦得彷佛麻杆一般,硕大的脑袋上长着四只眼睛,泛着红彤彤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这是尸骸魔犬,四百多年前某位亡灵师创造出的邪恶之物,据说是将异界的邪灵附体在猎犬身上,用秘法让其融合,再饲育以僵尸血肉,逐渐成长为现在这般形态,半是活物,半是亡灵,爪牙如刀,能够喷涂致命毒气,是非常难缠的怪物。 魔犬们一现身,立刻便毫不犹豫地向泰拉斯奎巨兽发起了进攻,它们嚎叫着,跳跃着,用利爪和牙齿撕咬,行动迅捷如风,原本就有些狭窄的山谷内顿时变得乱哄哄一片,尘土飞扬中只见魔犬纵横往来的身影。从表面上看,巨兽完全处於下风,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完全没用啊。」琼恩轻声说。 他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发现魔犬的攻击貌似华丽,其实完全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作用。无论是尖利如刀的爪牙,还是充满尸毒的吐息,对泰拉斯奎而言都如同浮云,连挠痒痒的程度都算不上。相反,泰拉斯奎任意一个动作,哪怕只是摆摆脑袋,甩甩尾巴,便能将魔犬远远击飞出去,半天都爬不起来。力量悬殊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压根不能用「战斗」来形容,就连说「牵制」都很勉强,如果打比方的话,就如十几只苍蝇围着人嗡嗡叫,除了一点有限的「骚扰」作用,再无其他价值。 萨玛斯特总不至於指望就靠这些魔犬来打倒泰拉斯奎巨兽吧?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话:萨玛斯特是精神有问题,却不是智商有问题。何况他又不是第一次来打泰拉斯奎,之前虽然失败了,总也是有经验教训的。话说回来,反正不关琼恩的事,按照协议,他只负责在最後关头出手一次,之前尽可以作壁上观。 相比起琼恩,扎瑞尔的作战经验显然更为丰富,眼光也敏锐得多。「看地面。」她轻声提醒。 琼恩闻言朝地面望去,却并没有发觉甚麽异状,但扎瑞尔显然不会无的放矢。顺着魔姬指示的方向,他又凝神细看,这才发现泰拉斯奎身下的阴影有些奇怪,像是有某个黑色物体在其中慢慢蠕动着,爬行着,看不分明。 那是甚麽东西? 他正想问扎瑞尔,突然听得「嗖」丶「嗖」几声,彷佛尖锐的利矢划破空气,七八条透明的丶扁平的黑色蟒蛇自地面阴影中弹射出来,缠绕在泰拉斯奎的四肢关节上。巨兽低沉地吼叫着,想要将它们挣开,然而这些黑蛇彷佛橡胶一般,虽然可以轻易变形,身躯却坚韧异常,始终紧紧缠着巨兽,毫不放松。 噗!噗!噗! 更多的黑蛇从阴影中飞出,它们口中齐齐喷出灰暗的魔法射线,打在巨兽的身上,然後毫无悬念地全部被反弹回来,自身却全然不受伤害,反而像是得到了强化一般,纷纷涨大,变得更加粗壮,接二连三地缠绕在泰拉斯奎身上,密密匝匝,转眼间将它裹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茧。然後一阵猛烈的风吹起,黑茧冉冉升了起来,飘浮在半空中。巨兽拼命地挣扎着,让黑茧不断地伸缩变形,却始终无法完全挣脱。 「有点意思。」琼恩评价说。 他不知道那些黑蛇是甚麽,但明显是亡灵之属,喷出的射线是常见的亡灵攻击法术「邪影击」。亡灵是靠负能量支撑的存在,亡灵魔法是操控负能量的法术,所以同样是被亡灵术击中,普通人会受伤害,亡灵却反而会被强化。泰拉斯奎的甲壳能够反弹各种魔法,这对它的敌人原本是一大障碍,但现在却反过来变成助力了。 当然,仅仅如此,倒也算不得甚麽。连阿尔萨斯都知道死亡缠绕能给食尸鬼补血,琼恩好歹是正规科班出身,接受过系统的魔法学教育,虽说不擅亡灵术,这种基本技巧还是知道的。真正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那些透明黑蛇。 「亡灵」是肯定的,但又不是那麽简单,其中明显混合了别的东西,但到底是甚麽,以琼恩的眼力,这样远远地观察,一时间还看不出来,只是总觉得有点熟悉。 「这些尸蛇黯影的表现,兰尼斯特先生觉得如何?」不知何时,那位阿尔盖深又回到了琼恩的身旁。 「很有趣,」琼恩点头,「此前闻所未闻,是贵教的秘密武器?」 「过奖了,秘密武器谈不上,但确实是最近才研制成功的新作品,」阿尔盖深说,「其他方面倒也无足称道,但生命力和防御力确实可以算非常杰出。我们是按照萨玛斯特先生提出的设想,将亡灵与阴影本质相融合,最终完成现在这种形态,命名为『黯影』。」 与阴影本质融合? 琼恩曾经听莎尔说过,阴魂城主夏多发明了一种方法,将凡人与阴影本质相融合,诞生出「阴魂」,能够获得种种超凡能力,长生不老,青春永驻,阴魂城的高层人物,例如那些阴魂王子们都是如此。如今龙巫教弄出来的这种「黯影」,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只在於一个是以生者与阴影本质融合,另一个则是亡灵。 「正是从夏多城主的发明中得来的灵感,」阿尔盖深承认,「如今还只能算是初窥门径,可以融合一些低级的亡灵,但对高级亡灵就无能为力——啊,我差点忘了,」他夸张地拍了拍脑袋,「兰尼斯特先生既是阴魂城的精英,更是亡灵术大师奥沃先生的得意弟子,身兼两家所长,想必是此道行家,待此间事了,如果有闲暇的话,不知可否指点一二,我将感激不尽。」 这你就错了,我确实来自阴魂城,却压根算不上「精英」,至少转化阴魂的方法就不懂;至於我那位肥巫妖老师,确实是超一流的亡灵术大宗师没错,可惜我这个学生不成器,半点都没学到。 话说回来,阿尔盖深所在意的,原本也就不是这个吧。 隐隐约约间,琼恩已经明白了些甚麽。他沉吟了几秒钟,然後点了点头,「正有此意,」他说,「不过先了结眼前这桩事再说吧。」 第一百零六节 要了结眼前这桩事并不容易,至少在琼恩的预计之中是如此。 先用魔犬分散泰拉斯奎的注意力,尸蛇黯影乘其不备偷袭,一举将其制住。到目前为止,龙巫教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局面彷佛已经尽在掌握之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一切并无任何意义。 萨玛斯特的目标,并不是制服泰拉斯奎,而是要对它进行开颅手术,取出「脑垂体腺皮」——话说这「脑垂体腺皮」到底是个甚麽东西,长甚麽样子,琼恩完全没有概念。可以理解,他以前是文科生,生物学得不好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泰拉斯奎的脑袋,绝对不是那麽容易敲开。 作为一只怪兽而言,泰拉斯奎非常之着名,它拥有多项冠军头衔,保持多项世界纪录,包括但不限於:体积最大(所有的资料记载中,对它的形容都是「高逾山岳」丶「远超巨龙」),胃口最好(泰拉斯奎从不挑食,无论是动物是植物是有机物是无机物它统统都吃,最高纪录是一次吞吃了一座城镇的所有居民和建筑),睡眠质量最佳(巨龙冬眠至多几十年,泰拉斯奎经常一睡就是数百年),族群规模最小(这世界上有且仅有一只泰拉斯奎),等等等等,以及最关键的特徵——最结实,最耐打。 传说在遥远的上古之时,光暗初分,天地新辟,四大元素之神自混沌虚无中苏醒,降临凡间。每位元素神都认为自己才是物质界的真正具现,为此争执不下。最後,风元素神阿卡狄提议由每位神明分别创造一个生物,任其自生自灭,看谁能够永存世间,即为胜者。这个提议被其他三位元素神所接受,於是土元素神古兰巴走到群山之中,制服了一头剑龙(某种已经灭绝的上古生物),将一点「源土」注入其中,泰拉斯奎巨兽就此诞生。 众所周知,在构成这个物质世界的四元素中,土元素最为迟钝笨拙,同时最为浑厚凝练,它的自身结构超级稳固,因此对外来干涉的抵抗力极强,无论是物理攻击还是魔法侵蚀,都很难影响到它。巫师制作的魔像,之所以既结实抗打,又不惧魔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使用土元素做驱动核心的缘故。泰拉斯奎作为土元素神的造物,在别的方面本事都是平平,唯独在「防御力」一项上堪称登峰造极,那副覆盖全身的土黄色甲壳坚固如精金,刀剑难伤,又能抵抗并反弹一切魔法。面对这种对手,琼恩自度是束手无策的,他实在很好奇萨玛斯特到底有甚麽神妙手段,能够打破这个超级铁乌龟的防御壳。 「哦,也没甚麽特别方法,」面对琼恩的疑问,阿尔盖申回答,「就是用魔法把它的脑袋砸开就是了。」 「用魔法?」 「自然,我们是巫师,不用魔法用甚麽,难不成学那些蛮子抄斧头上去砍麽?」 话是这麽说没错啦,然而问题在於……「泰拉斯奎不是能免疫一切魔法吗?」 「免疫一切魔法的说法,未免夸大其词,即便是诸神也不敢如此自诩吧。说到底,它也不过就是个野兽而已,」阿尔盖深说,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当然了,寻常的法术,也确实奈何不了它就是。」 言下之意,接下来你们要发动的魔法很不寻常了?那我可真是拭目以待。 阿尔盖深又笑了笑,不知道为何,琼恩总觉得他的神情很诡异,如果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鬼气森森」,让人心中禁不住地直冒寒气。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这家伙原本就是个巫妖,现在这副人类躯壳不过是假像而已,作为一个亡灵,笑起来充满鬼气,那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没甚麽好奇怪。不过话又说回来,莉法尔同样也是亡灵啊,笑起来就那麽甜美可爱,阳光灿烂。人和人——哦,是亡灵和亡灵——之间的差距,为甚麽就那麽大呢。 算了,一个是中年大叔,一个是美少女,原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与其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还不如琢磨去哪里找一颗完好无损的密瑟能核,创建起属於自己的浮空城,这可是他当日在烛堡对莉法尔的许诺,如果能够做到的话,让这位美丽的吸血少女加入後宫也未尝没有希望吧。 琼恩在那里思维发散,浮想联翩,阿尔盖深自然不可能知晓,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山崖边,然後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泛着白森森微光的封面,像是用无数细小的骨骼拼凑嵌合而成,浓重黏稠到近乎实质的血腥气,从书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琼恩不小心吸到一口,顿时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呕吐,他赶忙屏住呼吸,拉着扎瑞尔挪开几步,躲到了上风处。就见阿尔盖深将书翻开到某一页,伸出右手食指,长而尖锐的指甲在上面快速潦草地划了几下,像是写字,又像是绘图,由於距离远了点,琼恩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是在勾勒某种符文。 然後,天色突然间暗了下来。 「翡翠之境」是精灵巫师以秘法创造出的虚幻空间,本应是一处永远风和日丽的安详所在,然而阿尔盖深不知施展了甚麽法术,让它的环境都发生了改变。大片大片的乌云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以极快的速度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瞬间将太阳完全遮蔽,只在云层间隙透下丝缕微光。沉闷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震耳欲聋,琼恩抬头望去,只见高空中原本太阳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黑洞,不断地转动着,彷佛一颗巨大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凡间,轰鸣声便是自黑洞中传出。 他凝神辨识着这突然出现的黑洞,然後倒吸了口气。「元素位面通道?」巫师有些不敢确定地问扎瑞尔。 「嗯,通往风元素位面,」魔姬回答,「看来是准备借助元素相克的特性。」 琼恩脸色微微一变,「源风?」 四大元素中,土元素与风元素是完全对立的,土最稳固凝聚,风最变幻莫测,彼此间难以共存。泰拉斯奎可以视为近似土元素的存在,既然如此,利用风元素来破坏它,确实是一种正确的思路。只是很多时候,思路正确,不等於方法就一定可行,还要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力量层级差距问题。就像用水来灭火,自然属於思路正确,但要以为杯水就可以灭车薪,那便纯属脑袋坏了。 在历史上,泰拉斯奎曾经多次为祸凡间,也不乏有人想到利用元素相克的特性,借助风元素的力量来对付它,但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终,人们意识到:泰拉斯奎是土元素神的造物,其体内蕴含的力量,乃是土元素本质的具现,除非驱使操控同等级的风元素本质(源风),是没办法真正对它造成伤害的。 这些知识连琼恩都知道,萨玛斯特不可能不清楚,老巫妖是精神不正常,但智商肯定没问题,他应该不会做无用功。如此说来,高空中这个通道所通往的,难道就是风元素位面的核心?接下来要从这个黑色巨眼中涌出的,就是传说中能将世间万物化作微尘的「源风」? 琼恩警惕着,暗中开始准备用於逃脱的魔法。尽管如此,他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众所周知,元素本质不是那麽容易驱使操控的。 四大元素的本质——它们被分别命名为源土丶源水丶源火和源风——存在於元素位面的最核心处,被认为是一切物质的起源,有说法称它们就是四大元素神的神力具现,类似於银火丶影火丶月髓之类的存在,甚至更加危险。按照通行的魔法学理论,除了相对应的元素之神,元素本质是无法被他人所控制的。就琼恩所知,在耐瑟瑞尔帝国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名为布兰德的大奥术师,他潜心钻研数十年,终於打开通往火元素位面核心的通道,打算借助「源火」来塑造一个法术,结果失败了,大奥术师和他的学生们当场死亡,烈火疯狂蔓延,在几分钟内扩散到整个浮空城。源火无物不焚,无法熄灭,不断扩散,闻讯赶来的大奥术师们无计可施,最後只能联手打开位面通道,将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浮空城扔进火元素位面,才算是勉强平息了这场灾难。当日在坠星海底,奥嘉莱斯的浮空城中,安博里被阴魂城诸人围攻,走投无路之下,打开了通往水元素位面核心的裂隙,她是海神,在「水」之领域的掌控能力堪称登峰造极,但即便是她也无法控制源水,只能用来同归於尽。萨玛斯特诚然是着名大巫师,魔法史上不世出的天才,但要说他胜过耐瑟大奥术师和海神,强大到能够控制元素本质,未免太过夸张。退一步说,即便萨玛斯特有这本事,但他如今又不在场,刚才施法的是阿尔盖深。这两年在外闯荡,冒险经历也算丰富,琼恩自己更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基本眼光还是有的。以他看来,阿尔盖深确实是个很强的巫师,但也仅仅就是「很强」而已,比自己高明一些罢了。若说阿尔盖深有能力打开通往元素位面核心的通道,琼恩是决然不信的。 扎瑞尔仰面看着空中的黑色巨眼,仔细观察着,过了几秒钟,她摇摇头,「是通往风元素位面的深处,但不是核心,」魔姬说,「不会出现源风。」 「唔。」 琼恩当然相信扎瑞尔的判断,尽管被封印数百年,力量严重削弱,但她毕竟曾经是君临第一层地狱阿弗纳斯的大魔鬼,堪与诸神相提并论的存在,眼光见识绝对可靠。而且这也印证了自己的推测,阿尔盖深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那麽问题又绕回来:他到底想干甚麽?既然不是「源风」,对泰拉斯奎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吧。 琼恩正迷惑不解,却瞥见魔姬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怎麽?」他低声问,「你想到甚麽了?」 扎瑞尔稍稍沉吟,「那个胖子,」她用眼神示意站在对面山坡上的马立克·纳瑟,「你说他是『希瑞克』的选民。」 「是啊。」 「希瑞克是巴尔的继任者,对吧。」 「唔,算是吧。」 严格来讲,扎瑞尔的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希瑞克本是凡人,动荡年代後成为神只,同时继承了死亡三神的神位,一度凌驾於诸神之上。後来由於克兰沃崛起,夺走了「死亡」神位,班恩又重新复活,取回原属於他的部分神职,希瑞克力量大削,如今其所执掌的,大部分是原属於巴尔的权能,但并不完全相同,还是有不少差异的。不过这些变动都是在近十几年内发生的,扎瑞尔一直被封印着,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在刚才来这里的途中听琼恩简略说了说。琼恩当年在阴魂城读书的时候宗教学就不及格,也就是这两年和梅菲斯在一起,才算补了点课,时间又紧急,哪有功夫详细解释,连累魔姬也跟着犯错。不过其实如果不过分计较细节,说希瑞克是巴尔的继任者,马马虎虎也是可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魔姬说,「他要用斩灭生机之剑——这麽做的话,还真有可能成功。」 「嗯?」 琼恩依然一头雾水,所谓「斩灭生机之剑」又是个甚麽鬼东西?正想让扎瑞尔进一步解释,却见她摆了摆手,示意别说话,「注意看,」魔姬低声说,「开始了。」 甚麽开始了? 琼恩虽然不解,还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中的椭圆黑洞已经停止了旋转,轰鸣声也降低许多,却变得更加清晰。猛烈的风从黑洞中涌出,轰隆隆地呼啸着,但并不向四处扩散,而是凝聚成扭曲的螺旋形,远远望去,彷佛一条透明巨蛇正自黑洞中蜿蜒游出,垂挂天际,向地面扑了过来。 一个肥胖的身影迎了上去。 希瑞克选民马立克·纳瑟张开双臂,彷佛要拥抱甚麽似的,脚下一步一步,行走在虚空之中。他的速度并不快,步伐之间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看见就难以将视线移开;黑色的雾气自选民的体内涌出,蒸腾缭绕,包裹着他,让他的身形变得若隐若现,看不分明。飓风凝聚成的螺旋之蛇呼啸着,朝他俯冲下来,马立克不躲不闪,登时被一口「吞噬」进去。在飓风内部,猛烈的气流转动着,撞击着,彷佛无数个巨大的磨盘在互相挤压,转眼之间将这名希瑞克选民碾成了血肉碎末。 然後,低沉的声音自飓风螺旋的中心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是这世间一切的主宰。」 那个声音如是宣告说。 「在上者,是我命令它在上; 居下者,是我命令它居下; 列前者,是我命令它居前; 处後者,是我命令它处後;」 声音很轻,彷佛在自言自语,却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它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其中的自负与狂妄显而易见。 「唯有我看见的,才是存在; 唯有我触摸的,才是真实; 唯有我书写的,才是至理; 唯有我许可的,才是自由;」 声音渐渐变得高亢,变得尖锐,夹杂着金属摩擦般刺耳噪音;与此同时,暗红色的光芒自飓风内部透出来,越来越亮。 「我是生之终结,死之肇始; 我是超越万物,无上神圣; 我是自有而永有,自在而永在; 我是永恒。」 随着最後一个音节的吐出,铺天盖地的暗红强光自飓风中爆发出来,彷佛潮水般席卷整个翡翠之境创造出的虚幻空间,转眼间将天地间染成了血色一片。琼恩下意识地闭上眼,半秒钟後再度睁开,然後他看见飓风螺旋消失了,在它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灰白色骨制长剑,剑身既细且窄,平滑的锋刃上泛着暗红血色。在剑身与剑柄相联接的护手位置,嵌着一枚黑漆漆的骷髅头骨。没有任何人掌握,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纹丝不动。不知是否错觉,但当琼恩注视它的时候,剑柄上的骷髅眼眶中突然泛起深紫色的光芒,闪了一闪。 毫无预兆地,琼恩陡然感觉到一股凌厉无比的刺骨寒气迎面压迫过来,蕴含在其中的「恶意」浓重得近乎实质,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全身毛发根根悚立。危险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晰而强烈,让琼恩感觉自己像是正在被一头上古巨龙盯住,然而他却奇怪地感觉不到半点畏惧之意,反而有种狂躁的兴奋感自内心深处涌起。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巫师往前重重踏上一步,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在跃跃欲试,像是要向半空中的骨剑发出挑战。 「啪!」 脸颊上传来一声脆响,伴随着轻微的疼痛,琼恩怔了怔,清醒过来。「没事吧。」扎瑞尔在身旁轻声问。 「没事。」 琼恩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再度望向空中,正看见那柄骨剑的剑刃上光芒四射,朝着被黯影尸蛇死死缠住的泰拉斯奎的头部刺下来。 喀嚓! 巨兽在传说中能够抵挡精金刀剑的甲壳脆弱得彷佛薄纸,琼恩只听得一声隐隐约约的轻响,泰拉斯奎的头盖骨被刺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锥形深洞来,能够看见有白色的浓稠液体在颅内翻滚着,彷佛沸腾开水,却不涌出。受伤的巨兽猛烈挣扎,怒声吼叫着,却始终无法挣脱尸蛇的束缚。 一击奏功,骨剑随即崩散,化作无数碎光散去。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尔盖深已经瞬间传送到了泰拉斯奎的上方,「兰尼斯特先生!」他高喊。 琼恩应声发出一道黯影射线,准确地击中了怪兽头部被骨剑刺穿的伤口,正在剧烈沸腾的脑浆在刹那间平息下来。阿尔盖深伸出右手,迅捷无比地插入泰拉斯奎的脑浆中,然後缩回。下一瞬间,他传送回琼恩身旁,摊开手,魔法虚构出的肌肉已经被尽数销蚀,只馀森森白骨的掌心之中,一枚浅黄色,弹珠大小的球形物体正在滴溜溜地转动着,泛着微光。 「拿到了?」琼恩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枚黄色球体,「这就是那甚麽脑垂体腺皮?」 「是脑垂体。」阿尔盖深纠正,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金属盒内,「万分感谢你的帮助,」他说,「如果没有影火,还真取不出这东西。」 琼恩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他和萨玛斯特之间论交情基本谈不上,要说仇怨倒是有份,当日在深渊断域镇一战,琼恩勾结欣布,让老巫妖很是吃了些亏。萨玛斯特显然不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这点从他过往的经历中就可以得知,他之所以现在还对琼恩客客气气,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凯瑟琳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琼恩手中掌握着影火。 要想取得泰拉斯奎的「脑垂体」,必须要借助影火。 「话说,是『必须』要借助影火吗?」琼恩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阿尔盖深,「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途径了?」 「或许有吧,」阿尔盖深说,「但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一种方式。」 「那麽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琼恩皱眉,「既然影火是取得脑垂体的必备前提,那你们不应该早就来找我吗?」 影火是莎尔的神力具现,只有女神本人或者其选民可以使用。请夜女士临凡亲自出手显然不现实,而就目前为止,已知的莎尔选民也就琼恩一个,至少在外界看来是如此。萨玛斯特想要实现其计划,按照正常逻辑,应该早早来找琼恩才对,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事到临头才匆忙布置。倘若琼恩不是因为梅菲斯的缘故,恰好闯进了「封绝」之中,老巫妖之前的所有筹划,岂不尽数卡壳,付诸流水了麽,这也未免太冒失了吧。 「说到这个,确实很惭愧,是我们的情报工作出了点问题。」 阿尔盖深解释说,根据龙巫教之前得到的资料,昔日发明「化身」法术的那位大奥术师,乃是借助邪神的力量强化风元素,成功为泰拉斯奎进行开颅手术,取得脑垂体。既然有成功案例在前,萨玛斯特於是依样画葫芦,找到了希瑞克的选民马立克·纳瑟帮忙,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料真打起来才发现出了问题。轰开巨兽的脑袋确实是办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脑垂体取出来,白白忙活了半天。 「幸好,我们随後又获得了更准确的资料,得知只有夜女士的影火才能克制泰拉斯奎的再生能力,将脑垂体分离下来,」阿尔盖深微笑,「更幸运的是,兰尼斯特先生恰巧也在此地,并且愿意慷慨相助,可见运气最终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琼恩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冷笑。「所谓『更准确的资料』,你们从哪里得来的呢?」 「这个……」阿尔盖深欲言又止。 「是阴影镇吧?」琼恩直截了当地说。 第五秘器封绝天地,演化幽冥,创造出这独立於物质界之外的虚拟空间,掌控者乃是「黑暗凤凰公主」凯瑟琳。魔法女神的选民们也罢,龙巫教也罢,如今都是被封锁在这里,无法自由出入。萨玛斯特在初次失败之後,立刻获得新的资料,其最有可能的来源,自然就是阴影镇了。 既然琼恩猜出,阿尔盖深便也不否认,「是的,」他说,「阴影镇里有我们的朋友。」 「可以想像,」琼恩说,「是哪一位呢?或者是几位?」 「这你恐怕要去问萨玛斯特先生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琼恩耸耸肩,「那算了,」他说,「我和他没共同语言。」 阿尔盖深哈哈笑起来。 龙巫教埋伏在阴影镇里的间谍到底是谁,琼恩其实还是挺有兴趣的,但既然阿尔盖深不肯透露,那也就罢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萨玛斯特许诺的报酬何时能够兑现。 「我刚才已经向总部传讯,让他们将维若拉小姐送到凯瑟琳小姐的住处,」阿尔盖深说,「半小时之内肯定会送到,请放心好了。」 送货上门?这个我喜欢,不过包邮麽? 「甚麽?」 「没甚麽,我是说你们的工作效率这麽高,倒是真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那自然,作为大陆着名的资深教会,我们的宗旨就是诚实守信丶廉洁高效——这是长久发展之道嘛。」 「……」 琼恩没有扎瑞尔那样看透人心的本事,分辨不出阿尔盖深到底是在认真陈述,还是在开玩笑,不过这些反正也都不重要了。既然此间已经事了,那还在这浪费时间做甚麽,早点打道回府吧。不过这「翡翠之境」规模虽小,却也是高等精灵巫师创造出的独立空间,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琼恩等人进来的时候,是由龙巫教的几名巫师借助一个宝物,联手布置魔法阵,暂时打开空间通道,如今要出去,也得如法炮制,再来一次。 阿尔盖深点点头,挥手招来属下,命令他们去构建魔法阵。「稍待片刻,很快就好,」等属下都离开後,阿尔盖深说,「另外,我有个问题,趁现在闲暇,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琼恩耸耸肩:「请讲。」 「我想请教,」阿尔盖深慢慢说,「你对眼前这场战事的前景,是怎麽看的。」 琼恩怔了怔,他本以为对方想问的是有关「命匣破碎术」的事情,毕竟奥沃的这个发明太过强力,对於全天下的巫妖们而言都是福音,阿尔盖深作为巫妖,理当也不例外,没想到猜错了。「这场战事的前景麽,似乎没有多少悬念吧,」琼恩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们都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优势,如今关键施法道具也已经到手,胜利指日可待啊。」 「哦。」 「不是吗?」琼恩反问,「那麽你的预测又是甚麽呢,我洗耳恭听。」 阿尔盖深摇摇头,「我不喜欢做预测,尤其是我自己参与其中的时候,」他说,「结果应该是自己努力奋斗去争取丶去创造的,而不是预测出来的。」 ……喂喂,你一个邪恶巫妖,说这麽励志的话,不觉得很违和吗。 「那麽你所希望的丶自己创造的结果,是甚麽样的呢?」 巫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鬼气森森的笑容,「我想,或许和你一样吧。」 「和我一样?」琼恩皱眉。 「是啊,」巫妖轻声说,「我们志同道合,兰尼斯特先生。」 志同道合你个头!我这种爱丶善良与正义的使者,怎麽会和你一个邪教大头目志同道合?别说大家今天初次见面,还不是很熟——就算是很熟,你这麽乱说话我也一样要告你诽谤啊。 「如此说来,阿尔盖深先生是打算转投阵营?」琼恩试探说,「我倒是可以帮忙代为转达你的心意,相信凯尔本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倒不用,」巫妖也笑了笑,「好吧,」他说,朝远处看了一眼,「传送通道已经准备好,我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不是有句话说麽:春宵一刻,价值千金——我的薪水不高,可赔偿不起呢。」 巫妖哈哈大笑着,伸出左手和琼恩用力地握了握,示意告别。 在下一秒,黑色的空洞在面前突兀出现,急速扩大,形成一道传送门。「走了。」琼恩招呼扎瑞尔,却发现身後没有人,四处一看,就见扎瑞尔正和那位纳瑟先生站在一起,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你们在谈甚麽呢?」扎瑞尔回来之後,琼恩好奇地问。 「随便聊聊,交流一下今天的天气。」 「……今天天气真好啊。」 一个魔姬,一个邪神选民,凑在一起估计也不会有甚麽好事,琼恩想了想,既然扎瑞尔不愿意说,他也就不追问了。阿尔盖深启动传送门,黑洞转眼间将三人都吞噬进去。短暂的晕眩之後,琼恩发现阿尔盖深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和扎瑞尔则正站在一片冰原之上,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暗青色天空中飘落下来。灰色的城堡静静矗立在前方,距离并不远,已经能够看清它那用各种几何图形乱七八糟堆砌而成的镂空城门,其中有些空隙大得足以直接钻进一头牛。能够设计出这样既不实用丶更缺乏美感的城门的人,自然非卡尼亚(第八层地狱)现任大公爵,向来以「艺术家」自诩的墨菲斯托菲利斯莫属了。 这是墨菲斯之城——当然,准确地说,是其在「封绝」中的投影,是九层地狱中唯一能够看见星空的地方,凯瑟琳便暂居於此。 「你进去见姐姐吧,我在外面等你。」扎瑞尔说。 她转身欲走,却被琼恩一把握住手腕,「别这样,」他半开玩笑地说,「虽然不算绅士,但总是让女人在冰天雪地里等我,这种事情太恶劣了,我可干不出来。」 「不好吧,」扎瑞尔说,「姐姐一直不是很喜欢我。」 这已经是扎瑞尔第二次告诉琼恩说「凯瑟琳不喜欢她」了,琼恩不由得有些好奇。「为甚麽呢?」他问。 「你觉得呢?」魔姬反问。 然後琼恩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扎瑞尔自称是琼恩的女友,而据她的说法,凯瑟琳是琼恩的姐姐兼女友——也即是说,这两人是情敌。情敌之间互相排斥,原本就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 「纠正一下,是姐姐不喜欢我,我是非常喜欢并且尊敬姐姐的,所以不存在甚麽『互相排斥』的说法。」 明白了,是单方面排斥。话说回来,你们的关系和位置,很类似於珊嘉和梅菲斯啊。但我为甚麽也没发现珊嘉和梅菲斯敌视彼此呢,她们不是相处得挺融洽麽。 「相处融洽?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幻觉?」 「……或许吧。」 琼恩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和我一起进去吧,」他坚持,「我和她谈谈,我相信她会改变看法的。」 「你错了,」凯瑟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不会的。」 「……」 幸好,凯瑟琳的下一句话解除了琼恩的尴尬,「带她一起来见我吧,」少女说,「我正有些事情要问她。」 「哦,好。」 片刻之後,琼恩和扎瑞尔见到了凯瑟琳。 第一百零七节 斜靠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将四肢懒洋洋地舒展,尽可能撑开,然後收回。琼恩重复着这个动作,只觉百无聊赖。 扎瑞尔一再说凯瑟琳不喜欢她,琼恩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但亲身感受过这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他现在已经确信无疑。就有限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凯瑟琳是那种性格清冷的女子,但并非所谓的冰山美人,她的确不会热情主动,但也不会总是摆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傲姿态,更多的时候,她其实只是单纯的「淡漠」而已。然而在看见扎瑞尔的时候,她明显流露出了敌意。 这种敌意让琼恩莫名地感到胆战心惊,但他无计可施。 所幸,扎瑞尔并没有采取针锋相对的态度,魔姬灿烂地微笑着,主动向凯瑟琳行礼致意,仪态落落大方,无可挑剔。或许是她的温柔友善感染了对方——虽然琼恩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很低——但总而言之,两人并没有大打出手,而是在简单的寒暄之後,便开始进行秘密商谈。 之所以说是「秘密商谈」,因为琼恩被排除在外,他被凯瑟琳从房间里赶了出来。 「这两个人到底在聊甚麽呢,」琼恩嘀咕着,「都快二十分钟了吧。」 他的确很好奇她们在一起会谈论些甚麽,按常理来说,女人之间的话题往往是化妆打扮丶逛街购物丶情感八卦,诸如此类,但这些显然都严重不靠谱。如果要说靠谱点的,那恐怕就是他自己了——毕竟,琼恩是将她们联系起来的关键点。 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自己却无法参与其中,这种感觉着实有些令人不爽。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会,脚步声从背後传来,琼恩回头一看,是扎瑞尔。 「谈完了?」他问。 「嗯。」 「都说甚麽了,这麽久?」 「女人之间的小秘密,」魔姬格格笑着,「暂时不能告诉你。」 「喂,你觉得这是正确的态度吗?」琼恩半真半假地说,「作为女友,你应该对我坦诚才对吧。」 「可是姐姐让我不要告诉你啊,」扎瑞尔笑着回答,「姐姐比你大,我自然听她的。」 「……好吧。」 扎瑞尔搬出了凯瑟琳,琼恩只能退让。他仍有些不死心,正待旁敲侧击再打听,却听见扎瑞尔说:「不过,姐姐真的是变了呢。」 「嗯?」 「没甚麽,只是感叹一下。有些事情,换做以前的她是肯定不会做的吧。」 「甚麽事情?」 「哦,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待会你就知道了。」 扎瑞尔,你这样子真不可爱。 两人正在说笑,大厅的门突然开了,那位名叫霍文的吸血鬼走进来,「萨马斯特先生让我向你转交一个东西。」他说着,伸出右手,一块菱形蓝水晶静静地被托在掌心,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琼恩盯着水晶看了片刻,然後将它接了过来。在指尖触摸到它的时候,一团耀眼白光在水晶中闪了一闪,随即熄灭。「东西既然送到,我就先告辞了。」霍文说,微微欠身向扎瑞尔致意,然後离开。 待吸血鬼的身影消失,琼恩将水晶放在自己刚刚斜靠过的沙发上,等待着。光幕悄无声息地自水晶的每个棱边上延伸出来,弯曲成弧,彼此联结,形成一个庞大的椭圆光茧。几秒钟後,光茧渐渐透明丶虚化,最终消散在空气中,一位美丽的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静静地平躺着,略带自然卷曲的暗金色长发散在肩上,眼睛紧闭,彷佛正在沉睡之中。一袭浅白色的巫师袍,乾净素朴,没有甚麽花纹装饰,但式样颇为别致,有几分像是风衣,束带扎得很紧,凸显得腰肢格外纤细,臀部曲线圆润饱满。琼恩看着她的脸庞,纯以容貌而论,眼前的这位女子算不上如何绝色,至少没能让他有甚麽心跳惊艳的感觉,但也已经称得上是位美人儿了。虽然和身旁的扎瑞尔比起来,差距颇为明显,但话说回来,能够和地狱魔姬争芳斗艳的凡人,原本也就寥寥无几吧。 「咦。」 扎瑞尔似乎发现了甚麽,走上前将沉睡女子的右手袖口卷起,然後一个戴在手腕上的银白色金属环显露出来。琼恩将眼睛调整到奥术视觉,发现这只银色金属环正散发着耀眼的魔法灵光,无数道纤细的透明丝线从中发出来,贴着女子的身体游离蔓延,交错编织,像是一张蛛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扎瑞尔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金属环的表面,一行花纹般的文字随之浮现出来,琼恩无法辨识其意,只感觉有些像是精灵语的风格。魔姬显然是认识的,她低声复诵了两遍,点了点头,「果然,是米斯兰达尔之罪。」 琼恩没听过这个名字,「那是甚麽东西?」 「一件精灵族的上古神器,你们人类通常把它翻译成封魔手环。」 「封魔手环?」琼恩一怔,「那东西不是早就毁掉了麽。」 如果将这个世界看做一个巨大的奇幻游戏,那麽巫师毫无疑问是最受青睐的战斗职业,他们联接魔网,沟通本源,从中汲取力量,可以创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这是那些战系职业们所无法比拟的。然而,巫师们也存在致命的弱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力量」是外借而来的,一旦与魔网,与「源」的联结被切断,原本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大巫师们,顿时也就和普通人也没多少区别。 基於这种原理,某些专门用於克制巫师的物品被创造出来,其中最着名的,就是精灵族的封魔手环。据说是很久之前,一位精灵皇室成员犯下重罪,由於其身份特殊,不能处死,只能幽禁,但其人精通魔法,造诣十分高深,再严密的牢笼监狱对之也形同虚设,最後是由几位精灵大巫师合力,锻造出这副手环,封印了其施法能力。但传说故事的结尾,是这位囚犯彻底堕落,出卖灵魂与邪魔达成交易,借助邪魔的力量摧毁手环,脱困而出,从此不知所终。 难道是萨马斯特学会精灵法术,依样仿照了一个? 「不是仿制品,」扎瑞尔否定了琼恩的猜测,「这就是原版那只,虽然附加了点变化。你看到的资料记载有误,或者是文字翻译的问题,它并没有被毁掉,只是落到了地狱中而已。」 「你这麽肯定?呃,不会吧,」琼恩反应过来,「莫非故事里的那个邪魔就是你?」 「不是我,是格莱希雅,」扎瑞尔说,她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疑惑,「奇怪,它应该在格莱希雅手里才对,为甚麽会在这里出现。」 「或许是萨马斯特和那位公主殿下做了一笔交易,」琼恩猜测,「这也很正常吧。」 「格莱希雅才不会和一个巫妖做交易,她一向最厌恶亡灵,」扎瑞尔说,摇了摇头,「算了,回地狱之後我再去问她吧。」 「唔,这恐怕有难度,我听说她七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这次魔姬是真的惊讶起来,「怎麽回事?」 很显然,扎瑞尔对格莱希雅还是比较关心的,可惜琼恩也不知道详情,他虽然去过下层界,但待的时间有些短,还不足以让他了解到这种高层机密——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倒也听说过一些,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扎瑞尔见状,也就不再追问。「不管萨马斯特是怎麽拿到这东西的,」魔姬说,看着封魔手环,「他这次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哦?」 「封魔手环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扎瑞尔解释,「你看过的资料里应该没有提及,但确实如此,它是消耗品,一共只能使用四次,而且每一次的效力都会比之前减弱。精灵们使用了第一次,格莱希雅拿到手之後,出於好奇也试了一次。所以它应该只剩两次使用机会——甚至有可能只剩最後一次了。」 「确实代价挺大,」琼恩说,看着沉睡的金发女子,「不过也值得吧,毕竟是巫师之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啊。」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对面前女子的身份已经确信无疑:塔拉夏·维若拉,现任传道巫师,阿祖斯的选民。 萨玛斯特请琼恩出手相助,借助影火搞定泰拉斯奎,以便完成其干掉阿祖斯丶追求魔法女神的终极目标。琼恩向来没有助人为乐的高尚情操,和萨玛斯特也谈不上甚麽交情,如今对方有求於己,自然要乘机敲竹杠。萨玛斯特身为着名大巫师,手上宝物着实不少,无奈琼恩全都看不上,双方的谈判几乎一度陷入僵局。最後琼恩终於提出,他要维若拉。 (塔拉夏·维若拉,女,二十六岁,未婚,1348dr出生於英娜丽斯城的一个渔民家庭,童年时即展现出惊人的奥术天赋,被推荐进入银月城大学研习魔法,在校期间加入阿祖斯教会,於1370dr被神只看中,指定为现任「传道巫师」,也即是巫师之神选民。其人身材高挑,容貌秀美,金发,性格安静,不喜热闹,平常深居简出,曾在阿格拉隆向欣布学习过一年魔法,两人关系密切。) 阿祖斯只是个半神,依附於魔法女神麾下,其自身的教会规模很小,影响力也不大,维若拉成为教会领袖的时间很短,又没甚麽着名事迹,无法和凯尔本丶欣布这些老牌选民相比,知名度并不高。有关她的背景资料,琼恩大致就了解这麽多,主要还是听凛说的,但足够了。 「美丽的女性选民」——知道这一点,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前日在阴影镇,琼恩路遇欣布,然後扎瑞尔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大意是说无论从「美学」还是「实用」的角度出发,琼恩都应该积极地去推倒欣布。作为一个严重缺乏艺术细胞的家伙,琼恩对「美学」甚麽的并不感冒,但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这点不折不扣,毫无疑问。 推倒欣布的「实用」意义,在於她是魔法女神的女儿,同时也是选民,琼恩能够借此窃取其神力,强化自身,以便应付越来越紧迫的危机。对於这一点,琼恩倒是全无异议,只是推倒欣布的难度太高,暂时无法付诸实施,但道理反正是相通的,这世界上神只如此众多,神子或者选民又不止一个,只要是女性就行。当然,最好还是要漂亮点的,毕竟这会严重影响心情,否则万一碰到个又老又丑的,硬都硬不起来,那就未免令人无语。从这点来说,塔拉夏·维若拉完全符合要求。 唯一的问题,传道巫师现在是萨玛斯特的俘虏。琼恩要想上她,除非硬抢,否则就得先徵得老巫妖同意。 显然,琼恩的要求完全出乎萨玛斯特的意料,他怔了怔,然後摆手,「这不可能,」老巫妖断然拒绝,「她对我另有用途,不能给你。」 「我知道。」 琼恩并不意外,萨玛斯特要击杀巫师之神,其中一个重要步骤就是以维若拉做容器,强制阿祖斯圣者降临其中,也即是说维若拉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性道具之一,自然不可能送人——所以琼恩的意思,只是暂借几日而已。 「暂借几日?」 「是啊,」琼恩说,「借我玩个十天八天的,等我玩腻了就还给你。」 「这个麽,倒是可以商量,」萨玛斯特沉吟着,「但十天八天肯定不可能,最多借你半天时间。」 「半天怎麽够,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早泄麽,」琼恩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巫妖,「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做一次也得一天啊。」 「那就一天吧,顺便说句,我从来不早泄,在床上还是挺持久的,不信你去问艾拉丝卓。」 「是吗,那人家怎麽把你甩了呢?」 「……」 作为举世闻名的情场失意者,想想琼恩身旁总是环绕的那些美人,萨玛斯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做继续探讨。「总之,最多一天,」他说,「这点没得商量。」 「好吧,一天就一天。」 琼恩其实也没真打算借个十天八天,他哪有这个时间,只不过是漫天开价而已,既然萨玛斯特如此坚持,也便罢了,见好就收。双方最终议定:只要琼恩帮他搞定泰拉斯奎,就把维若拉小姐租借给他二十四小时,也即是一天一夜。 现在就是收取报酬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还有个小小的技术问题需要搞定。 「甚麽技术问题?」魔姬好奇地问,「你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勃起了?」 「……当然不是。」 作为一位血气方刚的青春少年,琼恩表示自己随时可以提枪上阵,勃起甚麽的,从来就不是问题。真正让他挠头的,是眼前女子的状态。 维若拉正在沉睡,而且很显然,她是陷入了某种魔法之中,否则早该被惊醒。琼恩仔细观察了半天,结论是自己解不开施加在维若拉身上的禁制。「那个老巫妖是存心捣乱麽,」他怏怏地说,「这样让我怎麽上她?」 「直接上啊,」扎瑞尔说,「难不成你还想先和她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说说童年趣事?」 「唔,那倒也不是。」 若真是情投意合的爱侣,花前月下,相偎相依,聊聊人生理想之类的话题,琼恩也是挺乐意的,但他既然与眼前的女巫师素昧平生,就不必伪装文艺青年了。问题只在於,「总要先把她弄醒吧,」他说,「否则我会感觉自己在上一个玩偶似的。」 「为甚麽?」扎瑞尔反问,「搞玩偶有甚麽不好麽?不会挣扎不会反抗,予取予求任你摆布,想用甚麽姿势就用甚麽姿势,想上几次就上几次——你还有甚麽不满意的?」 「……缺乏美感啊,」琼恩说,「你不是整天说甚麽美学,搞玩偶显然不符合美学吧。」 「咦?」魔姬表示诧异,「这不是浪漫童话的经典设定麽,哪里不符合美学?」 甚……甚麽?哪个国家的浪漫童话有这种见鬼的经典设定? 「很多啊,美女身受诅咒沉睡不醒,男人心怀觊觎乘人之危,最後幸福快乐地搞在一起——童话里都是这麽写的。」 「你说的是邪魔世界的童话吧,人类世界里可没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就是你们人类的童话啊,」扎瑞尔说,「例如甚麽被继母的毒苹果毒死的美丽女尸啊,中了女巫诅咒沉睡百年的老公主啊,都是男主角们的最爱,一见钟情的对象呢。」 「……」 「所以说啊,搞女人是色情故事,但如果是搞沉睡不醒的女人,那就是纯真童话——你有幸成为童话的男主角,还在这里犹豫甚麽呢?」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邪魔看问题的角度,和人类就是不一样。被扎瑞尔的歪理邪说堵得哑口无言,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琼恩也有所习惯了——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指出破绽。 「等一下,就算是王子上睡美人,那也是先吻醒了再上,没有说睡着的时候就搞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琼恩肯定,「所以赶快帮我把她弄醒——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好吧。」 扎瑞尔走到沙发前,伸手抚摸着女巫师的脸颊,「醒来吧,睡美人,」魔姬轻轻呼唤着,声音温柔而低沉,彷佛自极遥远处传来的吟唱,「醒来吧,睡美人。」她重复着。 在第三次呼唤之後,沉睡中的美人开始有了反应,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大约是沉睡太久的缘故,她的目光一开始有些散乱,但很快就聚焦起来,在琼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移向扎瑞尔。「你们是谁?」她用手支撑着,缓缓坐起来,神情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这是甚麽地方?」 琼恩正待回答,魔姬却抢先开口,「下午好,维若拉小姐,我是扎瑞尔,来自阿弗纳斯,」她说,「至於这是甚麽地方,有点难以描述,反正还是在阴影谷之中,算是个中立地带吧。」 「扎瑞尔?」听到这个名字,传道巫师明显怔了一下,她凝神细看了魔姬片刻,脸上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情,「原来是地狱第一大公爵阁下莅临凡间,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扎瑞尔於数千年前登上阿弗纳斯领主的宝座,之後一直在下层界活动,在物质界的影响力不强,普通凡人甚至不知道有这麽一号人物。但她终究是地狱九公爵之一,堪与天界诸神相比拟的大人物,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一派领袖,自然能够接触到相关资料,能够认出扎瑞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已经是前任了,」扎瑞尔笑着纠正,「那个位置早在三百年前就换人坐了。现在我只是个普通的地狱观光客,来物质界旅游,看看风土人情,顺便度蜜月罢了。」 一位地狱魔姬——尽管是前任——说自己来物质界只是旅游观光,而不是策划甚麽惊天阴谋,这听起来已经是个十足的冷笑话。然而比起这个,扎瑞尔最後那个「顺便」更让维若拉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度蜜月?」她下意识地重复。 「是啊——哦,我忘了介绍,这位是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我过去丶现在和未来的男友,」扎瑞尔笑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厌恶劳动与运动,喜欢美食和美女,尤其你这样的金发美人儿,更是他的最爱。」 ……你这是甚麽莫名其妙的介绍——而且谁说我最喜欢金发美女了,作为一名心胸宽广的男性,兼容并蓄才是正道,平等博爱是我的宗旨。 出於礼貌,维若拉自动忽略了魔姬後面那句话,「琼恩·兰尼斯特?」她说,点头示意,「幸会。我知道你,听欣布提起过,说你曾经帮了她一个大忙。」 「是吗,是不是说我上次在深渊断域镇中智斗萨玛斯特的光荣事迹?」琼恩故作谦虚,「其实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甚麽智斗萨玛斯特的光荣事迹?」维若拉奇怪,「我从没听她说过。」 「……那她所谓的帮忙是指甚麽?」 「她说你帮凛找到了真爱,让她放下一桩心事,所以她很感谢你。」 「哦,这个啊,我和凛两情相悦,其实谈不上甚麽感谢不感谢的,这麽说也太见外了。」 「嗯?可是欣布告诉我说凛喜欢的是一位梅菲斯小姐啊,关你甚麽事?」 「……没甚麽,我自作多情而已。」 琼恩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後退半步,表示自己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更简单了,那麽我来说明一下情况吧,」扎瑞尔适时地接过话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琼恩来阴影谷旅游度蜜月,由於一些意外,被卷进了这场战争中。琼恩和萨马斯特也算是旧识,那只巫妖正好遇到点小麻烦,於是琼恩就顺手帮了他一点忙——你知道的,他一向乐於助人——於是萨马斯特将你借给琼恩一天,作为报酬,事情就是这样。」 「把我借给他一天作为报酬?」维若拉一怔,「做甚麽?」 「当然是他想上你啊。」扎瑞尔理所当然地说,「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还能做甚麽?」 「上……上我?」女巫师的脸颊顿时泛起晕红,显然魔姬的话对她而言太直露了些,良好的长期训练让她依然能够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但微微颤抖的肩头仍然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和他……做爱?」 「正确。」 维若拉沉默了几秒钟,「这是一个玩笑吗?」她问,「还是某种我不明白的暗语?」 「都不是,就是字面意思。他想上你——或者说,他想和你做爱——就是这样,很简单。」 「是这样吗?」维若拉看着琼恩,「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女巫师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僵硬,「那你们跟我说这些,目的又是甚麽呢?」 「主要是让你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处境,避免待会被推倒时做无谓的反抗,大家都省点力气,如果能配合点就更好,」魔姬很耐心地解释,「当然了,如果你偏偏就喜欢被强暴凌辱的感觉,他也不介意满足你的。」 「真是体贴,兰尼斯特先生,」女巫师讽刺,「所以你对每个打算强暴的对象都是这样彬彬有礼吗?」 琼恩耸耸肩,「多谢夸奖。」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光荣的事情,称之为卑劣也不过分,但既然做了——或者说决定要做,那就不怕人说,这点基本的脸皮厚度,他还是有的。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出乎意料,」女巫师似乎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仍然试图用言语来动摇对方的意志,「我听过欣布对你的评价……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人,」琼恩说,「显然欣布女士对我的了解还不够。」 「她又没和你『深入』交流过,当然了解不够啦。」魔姬格格笑着,插了一句。 维若拉再次陷入沉默,她面无表情,彷佛是在思考,又像是甚麽都没想,琼恩和扎瑞尔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大约过了将近五分钟,女巫师再度开口,「你们的目的是甚麽?」 「目的?」扎瑞尔微微偏了偏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他想和你做爱,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 「那麽你认为我们还有甚麽其他目的呢?」 女巫师摇头,「我不知道,」她说,「但肯定不会这样简单。」 「实际上,就我的个人经验,真相通常都是很简单的,」扎瑞尔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诚恳,像是年长者在向後辈传授人生哲理,「复杂繁冗的,往往反而是伪装虚饰。」 「所以我要相信一位地狱魔姬和一位莎尔选民,此时此地,介入到这种局势之中,就只是为了性……性交……这种无聊的理由?」 「男欢女爱,很有趣很刺激的,一点都不无聊啊,而且是和你这样的美人儿,」扎瑞尔格格笑着,「相信我,他技术很好的。」 「虽说我对自己的容貌的确有几分自信,但在『阿弗纳斯的蝶翼女王』面前,哪里称得上甚麽美人儿?」维若拉说,「而且我也有所耳闻,兰尼斯特先生身旁佳丽众多,没理由这样看重我吧。」 「谦虚是美德,但妄自菲薄就不是了,即便以邪魔的标准做评判,你也有资格跻身上等——而且你还有额外加分因素哦,」魔姬故意停顿了下,然後说出答案,「你还是处女嘛。」 「她还是处女?」琼恩忍不住问,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原封未动的纯洁处女哦,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过,」魔姬笑着,用手肘轻轻捅了琼恩,「怎麽样,这下赚到了吧,是不是已经心花怒放?」 呃,那倒也不至於,不过确实还是挺高兴的。处女情结甚麽的,琼恩不是很重,但多少有点,而且由於之前对此没有心理预期,更有一种幸运中奖的感觉。 相比起男人的兴奋,女巫师更多的是惊讶,「你……你怎麽知道我是……」 「一看面相就知道,这是魔鬼的本能天赋嘛。」 魔鬼为甚麽会有这种奇怪的「本能天赋」? 「因为作为热爱世界和平的种族,我们其实和独角兽是近亲啊。」 「……」 这个笑话实在太冷,冷到时间彷佛都被冻结了几秒。琼恩和女巫师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甚麽好。最後还是扎瑞尔打破了这种短暂的寂静,「那麽,你还有甚麽别的问题吗,维若拉小姐?」 「最後一个问题,」维若拉看着琼恩,「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等甚麽呢?」 「在等场景布置好。」扎瑞尔说。 唔?琼恩诧异地看着魔姬,後者将脸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姐姐在布置场景。」 布置场景?这有甚麽好布置的,城堡里这麽多房间,随便找一间不就是了。这又不是在拍爱情动作片——就算是拍爱情动作片,有张床也就够了啊。 「有张床就够了?你在开甚麽玩笑!」 对琼恩的想法,扎瑞尔嗤之以鼻,「你这个冒牌货姑且可以不论,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只选民丶教会领袖,还有我这个地狱魔姬友情客串——这样豪华的演员阵容,你就准备这样草草打发了事,太过分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在拍爱情动作片吧? 「考虑到她的家乡是海港,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坠星海上弄艘战舰,配几个大副二副甚麽的,再安排幽灵船和海盗做对手,弄些骷髅武士甚麽的来渲染气氛,演绎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当然现在是特殊时期,时间紧,预算少,适当从简也可以理解,但敷衍了事是绝对不行的。」 确定了,她真的是在拍爱情动作片。 和扎瑞尔相处这几日,琼恩也对这位魔姬的性情有所了解,反正绝对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用任性妄为来评价也不过分,料想她当年统治阿弗纳斯的时候,手下们一定是每天被她的各种奇思妙想折腾得欲仙欲死。问题是她刚才说「姐姐在布置场景」,凯瑟琳可不像是会跟着她一起发神经的人啊。 「你们到底在搞甚麽?」他低声问。 「不是我,是姐姐,」见琼恩认真,扎瑞尔也不再开玩笑,「她在构建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 魔姬的发音有些怪异,但还是足以让琼恩听懂这个词,然而他不明白其中含义,或者说,他不知道在这里是指甚麽,「甚麽是『洞天福地』?」 「是一种法术,」扎瑞尔说,「伊玛斯卡的那些奇械师们有种古怪的说法:神明居住在山洞之中,其中时间流逝与物质界不同,在神明的山洞里度过一天,有可能相当於在物质界度过一年。奇械师发明了能够在一定空间范围内延缓时间流逝的法术,并根据这个传说命名。」 听起来挺有趣……等等,你是说,能够延缓时间流逝? 「嗯,这种法术难度很高的,即便在当年伊玛斯卡全盛时期,也没多少人能够使用。姐姐这次借助『宇』和第五器的力量,算是把它发挥到了极致,创造出来的空间内,时间流逝与外界大概能达到九比一的关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原本只能上她一天,现在可以有九天,」扎瑞尔格格笑着,「九天哦,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兴奋。」 琼恩点头,「那自然。」 「我也觉得是,九天时间呢,甚麽体位都可以尝试一遍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那你是准备用一种体位连做九天?你真是执着和专一的典范啊。」 我更不是这个意思! 体位甚麽的,琼恩并不是很在意——当然也不是不在意,真正让他动心的,是从「一天」增加到「九天」所带来的收益增长。 对於琼恩来说,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显然是能够从维若拉身上窃取到多少神力。作为一个正牌选民——尽管阿祖斯只是个半神——维若拉所拥有的神力的「量」,绝非琼恩短时间内可以窃取乾净的,只能是能拿多少算多少。打个比方说,他就像是钻进了一个庞大金库的盗贼,面前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他想把它们搬回家,但时间非常有限——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作案时间可以翻倍,而且是翻九倍,他又岂能不喜出望外。虽说一天也罢,九天也好,同样都是不可能全部搬空,但能多偷一点总是好的。 此前几次窃取神力,尽管每次数量都不多,却是各有奇效,不知道阿祖斯的神力又有甚麽特异之处。作为巫师之神,他的神力是否是能让自己一步登天,成为顶级的大巫师呢? 正自幻想,扎瑞尔突然出声说:「姐姐完成法术了。」 话音未落,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带着点点紫光自虚空中飞出,绕着三人游走一圈。下一瞬间,炽烈的光芒在眼前爆发,琼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位於一处完全陌生的所在。 第一百零八节 阴影镇的议事大厅中,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几张纸,聚精会神地看着。 「根据刚刚获知的情报,萨马斯特计划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後发动『化身』——这个『化身』是否就是卡尔萨斯的那个化身,尚不能确定,我们姑且就叫这个。由於『源』被封闭,现有的九级魔网不足以支持这个法术所需的能量,他打算用一个魔法阵来解决这个问题,」凯尔本看了看手中的纸,「有关这个魔法阵的资料,包括位置丶结构和防御,各位手上都已经有一份了,可以看一看。它分成三个部分,主体部分是在第七狱马拉多米尼(adoi)的中心地带,两个辅助部分分别在第二狱迪斯和第六狱玛尔博吉。具体位置我已经标示在地图上;每个部分的布局结构,也都有详细的示意图,我就不废话了;至於防御力量,萨马斯特本人会在马拉多米尼,这个是确定的,两个辅助法阵应该是由阿尔盖深和路西恩两人带着自己的龙巫妖分别镇守,这个只是预计,尚不能确定,但可能性比较高。」 「看起来很详细,」马尔克翻着手中的资料副本,「太详细了,」他嘟哝着,「会不会有假?」 「应该不会。」凯尔本很肯定地说。 「又是阿尔盖深给你的情报?」风暴·银手略带讥讽地说,「作为一个被迫听命的间谍,他还真是卖力。」 凯尔本笑而不答,「总之,情况就是如此,」他说,「大家还有甚麽问题吗?」 「废话少说,」欣布不耐烦地发言,「那我们要怎麽做?」 「根据这份新情报,我把之前的作战计划稍稍做了些修改,」凯尔本说着,将一叠新的文件发给所有参加会议者,「如果各位没有异议,就照此执行吧。」 风暴·银手翻了翻,凯尔本的计划并不复杂,大致就是先用守门人水晶定住整个领域,然後兵分三路同时进攻,凯尔本自己带着「月星」去马拉多米尼的主魔法阵,对付萨马斯特;其馀竖琴手由凯德立率领,进攻位於第二狱迪斯(dis)的辅助法阵;欣布则率领阴影谷本地的武装力量,进攻位於第六狱玛尔博吉(albol)的辅助法阵。 「两个辅助法阵的防御力量都不强,应该比较容易得手,但我要强调一次:绝对不要破坏法阵结构,」凯尔本说,「如果在战斗中破坏了,那麽要尽可能修复,并且立刻通知我。」 「你说过很多遍了,」欣布哼了一声,「反正我持保留意见。」 「无所谓,你不反对就行。」 同为魔法女神的选民,又都是一方诸侯,凯尔本和欣布也是相识多年,而且还算是亲戚(欣布的姐妹莱拉是凯尔本的妻子),但关系一向不是太好。真要说有甚麽恩怨,其实倒也谈不上,就是单纯地互相看不顺眼。尤其这一次,在得知凯尔本的计划之後,欣布其实极不赞成,只是碍於各种原因,不好强硬反对,但脸色难看也就是难免了。不过凯尔本也不在乎这些,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只在乎结果。 「那就这样吧,」见所有人均无异议,凯尔本拍了拍手,「大家各自回去准备,等我的讯号,然後就到玫瑰大厅集合。」 「玫瑰大厅」是阴影谷中那座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神殿的别称,因其整个外墙均由玫瑰色玻璃构筑而得名。前段时间,兰森德尔教会的高层不知做了甚麽决策,将各地神殿的精英分子抽调一空,阴影谷的晨曦神殿中,此时也仅剩三四名牧师驻守,而且还都是没甚麽战斗力的文职人员。不过晨曦之神是亡灵的克星,这座神殿也是底蕴深厚,还是能够帮得上一些忙的。凯尔本昨日已经联系好,由神殿友情提供一些经过祝福的圣水和护身符,以协助战士们对抗龙巫教的亡灵巫师和龙巫妖。 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正在此时,一团银色的火焰「砰」地在空气中炸开,幻化成银发的幽灵。风暴·银手愣了一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发生甚麽事了,希伦?」 希伦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所有人,「莱拉不在这里?」她问。 「莱拉不是在帮多芙治疗吗?」 「怎麽回事?」凯尔本沉声问。 「莱拉不见了,」希伦说,「但她的外套留在多芙的房间里。」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凯尔本怔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化作一团银火,轰地朝门外射去;紧接着,同样是轰地一声,欣布也化作火焰急速冲出。 ※※※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穿着粉红色睡衣,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凛将身体蜷成一团,在床上滚过来又翻过去,把原本叠整齐的毛毯弄得乱七八糟,她苦着脸,一副完全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在她旁边,金发的少女穿着蓝色衬衫,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书,彷佛对身旁的一切置若罔闻。滚了几圈,发现仍然没有被理睬,小女巫顿时不开心起来,她嘟着嘴,将小熊玩偶扔到一边,手足并用地爬到金发少女身旁,「别看啦,艾弥薇,」她像一只小猫咪般趴在金发少女的大腿上,努力摇晃着身体,「陪我说说话嘛。」 梅菲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替她将弄乱的头发理顺,「怎麽了,一直闹腾到现在,」她说,「平常这时候,你不是早就呼呼大睡了吗」。 「我也不知道呀,反正就是睡不着嘛,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烦躁得很,心里也空落落的,」凛撒娇地往她怀里蹭了蹭,「肯定是因为你不理我的缘故。」 「我不就在旁边陪着你麽。」 「不行,我要你抱着我,」凛说,「我最近缺乏安全感。」 「行行,我抱着你。」 「还要亲一下。」 「好好。」 梅菲斯低下头,在凛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正待分开,小女巫突然伸出双臂勾住她的脖颈。香滑柔腻的舌尖彷佛一尾小小游鱼,自黑发少女的樱唇间吐出来,轻轻舔舐着金发少女的贝齿。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金发少女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两人的舌尖绞缠在一起,灵巧地互相挑逗着,吮吸着,交换着彼此的津液,直到其中一方终於回过神来。 「别闹啦,」金发的少女红晕着脸,将还在恋恋不舍的小女巫推开,「你这家伙,根本不是甚麽缺乏安全感,我看你分明是欲求不满。」 「人家孤孤单单一个人,又不像你有男朋友,当然欲求不满啦,」凛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嘛。」 「我又没独占他,不是也经常借给你用麽,」梅菲斯捏了捏凛的脸蛋,「昨天晚上他不是才刚刚把你喂饱,这麽快就忘了。」 「才不是呢,」凛说,「明明是你自己承受不住他,才拉我当替补,否则才没我的份呢,」她噘着小嘴,「重色轻友!」 金发少女托着额头,神情无奈,「我怎麽重色轻友啦?」 「上次在塔瑟谷,你为了讨他高兴,哄我用屁股跟他做,还骗我说会很舒服,只有一点点疼,结果疼得我哭得连床单都湿透了,」小女巫数落着,「还说不是重色轻友。」 「那次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尝试好吧,」梅菲斯反驳,「而且做完了,你不是也说感觉不错——今天早上你还偷偷跟我说,想再试一次呢。另外,床单是湿透了没错,但你确定真是你哭的?你的眼泪没那麽多吧。」 「那肯定是艾弥薇弄的,反正跟我没关系。」 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小女巫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说到那家伙,他现在在干吗呢?」 梅菲斯白了她一眼,「没话找话,他在干吗我怎麽知道?」 「猜猜嘛,反正现在没事。」 「猜不到,」梅菲斯说,顿了顿,「懒得猜。」 「那我来猜猜看,」凛嘻嘻笑着,「以那个大色狼的品行,现在肯定趁着你不在身边的机会,和那个凯瑟琳勾搭成奸,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床上做那种没羞没臊的事情。哦,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扎瑞尔——话说,艾弥薇,」小女巫皱着眉头,难得地严肃起来,「你不觉得奇怪麽。那个扎瑞尔,据说是个大魔鬼对吧,好像已经失踪几百年了,琼恩是怎麽和她勾搭上的?」 「不是说她被封印在塔瑟谷的提尔神殿里,是琼恩把她救出来了吗。」 「我知道,但也发展太快了吧,看他们的样子,哪像是刚认识不久,说是多年不见的旧情人还差不多,」凛趴在梅菲斯的腿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啊眨,之前的萎靡不振早不知道去哪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好浪漫啊。」 「浪漫你个头!」梅菲斯屈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还有没有点基本立场?」 「哦,也是啊,」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忘了,她们和我们是情敌。」 「我才没当她们是情敌。」 「是啦是啦,我家艾弥薇最厉害了,那些谁谁谁的,才不放在眼里呢,」凛娇笑,「除了珊嘉,对吧?」 「睡觉!」 凛俏皮地吐了吐舌,「遵命,我睡觉去啦,」她翻了个身,从梅菲斯怀里滚下来,随手扯过毛毯,将自己整个人连头都盖住,「对了,艾弥薇,」她的小脑袋又从毯子里钻出来,「你真的不担心吗?」 「担心甚麽?」 「自然是琼恩啊,」凛说,「你不觉得,他突然变得陌生了许多似的。突然就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突然就有了一些奇怪的能力,突然就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脑袋里都不知道在想甚麽……你没感觉到吗?」她自言自语,「难道说是我的错觉?」 「你想太多了,睡觉!」 「哦。」 小女巫乖乖地将头又缩了回去,不再吭气,片刻後就发出香甜的酣睡声。梅菲斯关掉灯,在黑暗中独自默坐,静静思索。 凛刚才所言,她自然清楚。问题在於,她比凛知道得更多。凛所担心的事情,她倒并不如何在意,真正的关键不在於此。琼恩的很多秘密,包括他的身份来历,他的「影火」丶他与「伊玛斯卡」的关系,以及各种分析猜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过她。通常情况下,资料越充足,越容易做出清楚准确的判断,但有些时候,信息太多太繁杂,反而适得其反,让人理不清头绪。 梅菲斯现在就有点理不清头绪,但这不妨碍她的直觉。身经百战锻炼出的直觉,正在跃跃欲试地警告,告诉她危险在迫近。 要如何才能打开一条生路? 她沉思着,全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倦意上涌,就这样半靠半躺着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颤动将她惊醒过来。 「谁?」 奥沃的青铜豪宅,展开便如一个小型堡垒,各种魔法防御重重笼罩。琼恩临走之前,将控制权交给了梅菲斯,有外人要进入的时候,她能够第一时间获得反馈。梅菲斯看了看床头的沙漏,显示是凌晨四点一刻,这种时候谁会突然登门造访?扰人清梦,也太缺乏礼貌了吧。 她轻轻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面小圆镜,翻转了一下,镜中云雾散去,显露出门口来访者的身影:一头乱糟糟的银发,不修边幅的黑袍,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正是凛的老师,阿格拉隆的风暴女王欣布。 梅菲斯微微皱眉,开门迎接出去。「你们没事吧,」欣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劈头就问,「凛呢?」 「怎麽了?」梅菲斯反问,「凛在睡觉,和我在一起——出甚麽事了?」 「我去看看她。」 凛当然没事,她正抱着小熊玩偶睡得香甜,不知是不是梦里在吃甚麽美食,小嘴砸吧砸吧地,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或许是房间里温度太高,她的脸蛋有些红,欣布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想试试温度,却被她迷迷糊糊地拨到一边,「别闹,琼恩……」她口齿不清地说,「太大……吃不下了……找艾弥薇去啦……」 梅菲斯的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欣布倒是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甚麽好。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两分钟,最後还是梅菲斯镇定下来,「到底出甚麽事了,」她问,「让你深夜来访。」 欣布犹豫了下,低声说:「莱拉失踪了。」 ※※※ 对於物质界的居民而言,九层地狱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最多在那些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中被偶尔提及,基本还都只是作为背景介绍一笔带过。不过「九层地狱」这个词翻译得不错,很容易让人能够顾名思义,想像那是一个类似於地牢之类的所在,有很多层,每层都有一个往下的入口,无数奇形怪状的魔鬼们游荡其间,无所事事,直到某一天被英雄勇者们冲进来,砍瓜切菜般剁翻,爆出一堆金币药水魔法装备。至於那些大魔鬼丶大公爵,自然就是每一层的守关头目,专门负责爆绿装橙装,勇者们只有干掉它,才能顺利进入下一个场景,逐层前进,直到砍翻第九层的最终boss阿斯蒂莫斯,拯救世界。 必须说,这种想像虽然与事实存在不少差异,但也不是完全错到离谱。金币药水自然是不爆的,绿装橙装也是休想,更不存在「守关头目」这种东西——九狱各层之间的通道又不是只有一处,多的甚至上百处,哪里守得过来,也毫无必要,而且各层地狱之间,也不是楼上楼下的关系,而是平行存在。但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就是「逐层前进」。九狱的位面法则是「邪恶」与「秩序」,等级森严,高下分明,前後因承,按部就班。比方说,想从阿弗纳斯(第一狱)去耐瑟斯(第九狱),就得从前八狱一层层跑过来,回程亦然,没有捷径,甚麽传送魔法之类的更不好使。 萨马斯特请凯瑟琳出手,借助伊玛斯卡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张开领域,将整个阴影谷笼罩其中,演化成九狱幽冥。这样做所导致的结果,是萨马斯特一方取得了巨大的主场优势——但副作用也是有一点点的,就是交通变得很不方便。萨马斯特自己倒无所谓,但他的手下们就多了很多麻烦。比如说阿尔盖深,他原本正在迪斯(第二狱),十分钟前突然接到传讯,要他立刻到斯泰吉亚(第五狱)去见萨马斯特,以前他只要念句咒语,发动传送瞬移就可以了,现在就不得不花时间跑路。虽说对於一名巫妖而言,时间并不算甚麽,但这种缺乏效率的工作方式,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招来自己的龙巫妖,阿尔盖深按照事先发放的地图指引一路飞行。大约二十多分钟後,他接近了目的地。 黑暗天空的笼罩下,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洋,漂浮着数不尽的冰山,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随着波涛起伏不定;海面之下,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冰山周围穿梭巡游。每一块冰山上都建着一座灯塔,发着光,却反而映得周围更加阴霾。成千上万点灯光,在凄厉狂风和沉沉黑暗中载沉载浮,忽明忽暗,彷佛幽幽鬼火,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坟场。 这是「斯泰吉亚」(stygia),九层地狱的第五层。 阿尔盖深坐在龙巫妖背上,在距离海面大约百尺的空中高速飞翔。一路行程都很顺利,如果是在真正的斯泰吉亚,天空早已被各种魔鬼所占据,这样大摇大摆闯入的外来者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即便是阿尔盖深这种大巫师,再加上一只龙巫妖,也很难全身而退。但在此处,伊玛斯卡第五秘器的力量尚未完全发挥,领域中自然演化出的邪魔都是些低级角色,完全不足以对他构成半点威胁。即便偶尔有一两只不识趣的家伙来拦路,甚至无需阿尔盖深自己出手,只要龙巫妖稍稍释放一点王霸之气,就足以挡者披靡了。 但他的脸色依然阴沉。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牧师,」沉闷,带着些许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脑海中直接响起来,「需要谈谈心吗?」 「闭嘴,玛厉戈瑞斯,」阿尔盖深没好气地说,随手拍了拍龙巫妖的骷髅脑袋,「我在思考问题,现在不想被打扰。」 龙晃了晃脑袋,「在思考甚麽?」它饶有兴致地问,「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两面派?」 「你的话太多了,」阿尔盖深说,「这对你没好处。」 龙巫妖发出无声的笑,「言多必失嘛,我懂的,牧师,」它说,「只是作为这麽多年的伙伴,表示一下对你的关心而已。」 阿尔盖深没有接话。 龙巫妖百无聊赖地喷了口闪电,将海面上一座冰山击得粉碎,「好吧,牧师,说点正事,」它说,「你觉得,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或许吧,世界上哪有能够永远保守的秘密,」阿尔盖深回答,「但又有甚麽关系呢?他还是那样天真。」 「是啊,死不悔改的天真,」龙巫妖说,「那麽,下一步要怎麽做?」 阿尔盖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最後说,「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龙巫妖哼哼冷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几分钟後,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冰山,在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塔,泛着暗蓝色的金属光泽。龙巫妖降落在塔前的平地上,阿尔盖深从它的背上跳下来,走进高塔。 然後他看见了萨马斯特。 龙巫教的领袖坐在宽大的躺椅中,手中把玩着一卷竹册。阿尔盖深知道那其实是一本书,用竹片削制成狭长的片状,以绳连缀成册,在其上书写文字。费伦大陆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这卷竹册来自於东方的翔龙王朝,据萨马斯特说,是他在东方大陆游历时,一位偶然结识的当地巫师送给他的礼物,里面所记载的并非魔法,而是翔龙帝国一位大贤者与其学生的谈话记录,主要是讲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萨马斯特对这本竹册颇为钟爱,闲暇时常常翻阅,阿尔盖深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听到脚步声,萨马斯特抬起头,示意阿尔盖深在另一张躺椅中坐下,「你那边情况如何?」他问。 「泰拉斯奎的脑垂体腺皮已经放入金龙胃液中浸泡,估计还有三十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溶解。」 萨马斯特点了点头,「路西恩那边进展也不错,看来按预定计划发动应该没有问题。」 阿尔盖深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龙之墓已经完成了?」他问。 「还没有,不过路西恩刚才过来回报,说一切顺利,」萨马斯特说,「你知道,他做事一向还是挺可靠的。」 路西恩是龙巫教的另一位元老级成员,同时也是萨马斯特的学生,颇得真传,与阿尔盖深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好。萨马斯特几百年前被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化身临凡击败,灰飞烟灭,所有教徒都认为他已经陨灭,唯有路西恩坚持认为他的老师仍然活着,并且必将归来,他公开反对由阿尔盖深接掌龙巫教,带领亲信部属离开本部远走异乡,据说这些年来在夏亚(the shaar)地区发展得风生水起。去年萨马斯特突然高调回归,举世震动,路西恩闻讯後立刻率部投奔。此次萨马斯特要重现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的「化身」法术,取巫师之神阿祖斯而代之,有三个前期准备工作需要完成:其一是俘虏阿祖斯的选民,传道巫师塔拉夏·维若拉,作为施法的媒介,这件事萨马斯特自己亲自出马搞定了;其二是打破精灵的翡翠梦境结界,击伤泰拉斯奎巨兽,取得其脑垂体腺皮来制作施法材料,这件事交给了阿尔盖深主持,其三是建立「龙之墓」,这件事即是交给了路西恩负责。有关「龙之墓」的具体详情,阿尔盖深并未得到通报,只听说是一个超大型魔法阵,用於辅助萨马斯特施展「化身」法术,另外与他之前发动的「龙狂」也有关系,更细节的东西就没有了,连路西恩将它构建在何处都不知道。 「路西恩确实从不令人担心,」阿尔盖深说,「但传道巫师那边……萨姆,你是不是太冒险了。」 「冒险?」萨马斯特反问。 「从阴魂城来的那个兰尼斯特,其立场也很值得怀疑,」阿尔盖深直截了当地说,「你曾经说过,传道巫师是你完成法术的必备要素。你让她脱离我们掌控,还是放到这样一个人手中,不觉得有欠考虑吗?」 萨马斯特摇了摇头,「你多虑了,这个我自有分寸。」 「希望如此,」阿尔盖深说,「别忘了断域镇的教训。」 萨马斯特呵呵地笑起来,「我想自己还不至於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错误吧?」 「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听不听在於你。」 「别这样,塞恩,」萨马斯特低声说,「我们这麽多年的老朋友,你知道我一向都很重视你的意见,只是有些事情,我暂时不方便说,晚点我会告诉你的,」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我一直都记得,当年我和艾拉斯卓闹翻,是你劝我预作准备,以防万一。倘若不是听从你的建议,我早已灰飞烟灭,今天也不会还能坐在这里了。」 阿尔盖深耸了耸肩,「这麽多年前的旧事,还提起来做甚麽。话说你突然找我,究竟有甚麽事?」 「哦,差点忘了,」萨马斯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个给你。」 阿尔盖深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然後他愣住了。「巨龙契约?」他有些惊疑不定地问。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暗黄色羊皮纸,边角已经颇有破碎,上面横七竖八地印着一堆看似毫无意义也毫无关联的花纹,又像是某种文字或者符印,颜色深浅不一,有的鲜艳,有的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在一般人眼中,这就是一张纸,还是已经被涂鸦过的废纸,但身为龙巫教的创始人之一,阿尔盖深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甚麽。 这是龙巫教的至高宝物,甚至可以说是立教之本:巨龙之契约。 萨马斯特以其在魔法学上的绝世天赋,独辟蹊径,发明了「龙巫妖」这种变态东西,并据此创立了龙巫教。龙巫妖是巨龙转化为巫妖而成,既保留了绝大部分生前的力量,又获得各种因死亡而赋予的威能,龙巫教的全盛时期,同时拥有约二十只这样的恐怖怪物,横行大地,威震遐迩。一般来说,每一头龙巫妖都有一名相对应的「邪龙侍者」,只有邪龙侍者才能控制丶指挥其对应的龙巫妖。但教主萨马斯特例外,只要他愿意,可以同时指挥几乎所有的龙巫妖。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所凭借的即是「巨龙契约」。 「龙巫妖」是萨马斯特在「巫妖」的基础上发明出来的,两者有不少相通之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都拥有「命匣」,但两者的命匣并不完全相同。巫妖的命匣是一个单纯的生命容器,并无其他用途;而龙巫妖被创造出来,原本就是要作为「打手」而存在的,打手这种东西,不仅仅是要能打,更重要的是听话,好控制,否则这样凶悍强力的怪物,一旦反噬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所以龙巫妖的命匣就不仅仅是生命容器,同时更是控制道具。在「转化」的仪式过程中即加入了特定的符咒,变成龙巫妖後,邪龙侍者持有命匣,既可以秘法控制其行动。但萨马斯特作为发明者,他自然要给自己留一手,任何一头巨龙,只要是自愿转化成龙巫妖,即视为和发明者自动达成了契约,这即是「巨龙契约」。持有这份契约,萨马斯特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既可以驱使这些龙巫妖,而且他的「权限」是在那些持有命匣的邪龙侍者之上的。 龙巫教不是甚麽正道组织,其成员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从不讲甚麽礼仪道德,如此强力的宝物只能是领袖持有,否则叛乱指日可待。自立教之日,巨龙契约就在萨马斯特手中,後来随着他失踪而消失,阿尔盖深虽然接掌龙巫教,却并未拿到契约,所以他才压不下路西恩。如今萨马斯特把这东西给他,是甚麽意思? 「没甚麽啊,其实早就应该给你了。龙巫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发明,我独占其功这麽久,已经是很过分了,」萨马斯特咳嗽了两声,「而且我马上要离开了,留着它又没甚麽用,万一弄丢了更麻烦。你接下来还要统领教会,拿着它也方便点。」 阿尔盖深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羊皮纸上滑动着,轻轻摩挲那一个个巨龙的真名,「为甚麽不留给路西恩?他对你一直很忠诚。」 「路西恩的忠诚我从不怀疑,但他的威望与资历尚不足以担当此任,我觉得还是你更合适一些。」 阿尔盖深沉默良久,「谢谢。」他说,将羊皮纸收入怀中。「你真的要走了?」过了一会,他问。 「嗯,此次事了,无论成与不成,反正我肯定是要离开了。」 「你真的要去做巫师神?」 「试试看啊,」萨马斯特笑了一声,「说不定我做神只挺称职呢。」 「萨姆,我觉得……」 萨马斯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甚麽,塞恩,我知道。」 「哦?」 「你觉得我很愚蠢,」萨马斯特说,「觉得我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发动一场冒失的战争,就为了得到一个荒谬的结果——你们都这麽想,难道我不知道吗?」 「难道不是吗?」 「是,但我别无选择,老朋友,」萨马斯特叹息着,「从她降临在我面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落入陷阱,无法自拔。这已经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标,是我唯一想做并且能做的事情,我为此准备了太久,付出了太多,没办法半途而废了。」 「感情问题,我不予置评,」阿尔盖深说,「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对她如此迷恋,始终无法忘怀,但这不是我在意的重点。重点在於:你现在的做法,能实现你的目标吗?」他抬起头,凝视着萨马斯特的眼睛,「你要发动化身,取阿祖斯而代之,倘若失败自然不谈,即便让你成功了,又有甚麽意义呢?你真的觉得她会对你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当做从未发生过?你袭击艾拉斯卓,险些致她於死地;你设下陷阱,杀了希伦;你杀了至少上百个她的牧师,现在还要杀掉她的丈夫——你做了这麽多,现在还在幻想能和她再续前缘?我实在不明白,你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你为甚麽就不觉得她会杀你为阿祖斯报仇呢?」他停了停,吐了口气,「阿祖斯只是个半神,而且是她的从神;你即便能取代阿祖斯,她要杀死你,并不算甚麽难事吧。你若在物质界,她还奈何不得你;你主动去找她,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衰老的龙巫之主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很久没有听到你说心里话了,塞恩,」他轻轻地咳嗽着,「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并不是为了和她再续前缘——这种奢望,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啊。」 阿尔盖深愣了一下,「那你是为甚麽?」 「我只是想,能和她再见一面啊,」萨马斯特叹息着,「想问她一个问题,无论答案是甚麽,就算是没有答案也行,我只是想问出来,就可以了。」 他自嘲地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袭击她的女儿,杀死她的牧师,处处和她的教会为敌,其实只是想逼她出来而已,可是她始终都不肯露面,就算是收回银火,她也是让阿祖斯来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通,她为甚麽就不肯再见我一面呢?不过後来我想通了,既然她不肯下来见我,那我上去见她就行了。我现在进不了她的神域,但我成了神只,她就不能不见我了。你说得对,她会杀了我,但在此之前,我想说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於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你……」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很可笑,有时候自我反省,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做,因为若不如此,我就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甚麽意义。我老了,病痛缠身,生命於我而言已经足够漫长,漫长到麻木,不值得珍惜,现在唯一所求的,也就是了结心愿了。」 阿尔盖深目瞪口呆,相识这麽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不了解对方,不知道对方居然是如此「天真」,不,或者应该说,自己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天真的家伙——但仍然未曾料到他的下限所在。世界上怎麽会丶怎麽可能有人能够天真到这种地步? 「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些,我很感谢,塞恩,」萨马斯特说,「过去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未能回报,以後大概也没甚麽机会了。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希望你能最後再帮我这一次,让我完成心愿,了无遗憾,可以吗?」 阿尔盖深乾涩地笑了一声,「当然。」 萨马斯特点了点头,彷佛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还有一件事,路西恩刚才来过。」 「嗯,我知道。」 「他说他的一个手下,昨天看见你在阴影镇外和凯尔本碰面。」 阿尔盖深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住了那张巨龙契约,随即又松开,「那还真是巧。」他说。 龙巫之主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逼人,但转瞬之间便又黯淡下去,恢复成衰朽老者的模样,「为甚麽呢?」他问,「能说说看吗?」 阿尔盖深沉默了半晌,「抱歉,萨姆,」他说,「我身不由己。」 「我相信,塞恩,」萨马斯特说,「所以告诉我怎麽回事。如果你遇上甚麽麻烦,我会帮忙解决。」 「这个麻烦恐怕无解,」阿尔盖深苦笑了一声,「我的命匣在凯尔本手里。」 出乎他的意料,萨马斯特点了点头,「我知道。」 阿尔盖深真的怔住了。 「很惊讶吗?」萨马斯特笑了笑,「其实也没甚麽。她的那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胸大无脑,智商堪忧,不足为虑,老家伙也老了,真正难缠的,也就是凯尔本。既然如此,我当然也要预作点准备,以防万一。」 「你在阴影镇里安排了人?」阿尔盖深疑惑地问,「谁?」 萨马斯特摇了摇头。阿尔盖深见他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为甚麽还把巨龙契约给我?」他换了个问题,「你是甚麽意思?」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去讨论其是非;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去纠缠其对错。总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要努力向前看才是正道,」萨马斯特拍了拍手中的竹册,「这是那位东方贤者教导其学生的名言,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的命匣在他手中,生死操於人手,不能不俯首听命——我怎麽向前看?」 「我手上恰好有个人质,可以用来交换你的命匣,我想凯尔本不会拒绝的,」萨马斯特说,「你拿回了命匣,一切问题不就不存在了吗。」 「人质?你是说维若拉?」阿尔盖深皱眉,「凯尔本不会答应吧。就算他答应了,那你的『化身』怎麽办?」 「维若拉的死活,他确实未必放在心上,」萨马斯特一边咳嗽,一边冷笑起来,「但若是他妻子呢,总不会不在乎了吧。」 第一百零九节 「这是……哪里?」 琼恩疑惑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一行三人正站在一座高山的山脚下,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在如茵碧草中,随风轻轻摆动。他抬头望去,只见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峰顶耸入云间,高不见顶。河流蜿蜒绕山而过,水速平缓,清澈见底。一座宅院依山伴河坐落,占地面积颇广,目光越过围墙,能够看见木质结构的檐角斗拱,以及雨青色的瓦片。 「觉得很眼熟?」扎瑞尔在旁边轻声问。 琼恩点点头,他对眼前这场景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勉强表述的话,就像是一个人在外流浪多年,有朝一日重回故里的感觉。「这是你以前最常住的别院,」扎瑞尔说,「姐姐将记忆投射进法术,重新塑造出来的。另外,」她轻轻吻了吻男人的脸颊,「这里也是你和我初识的地方哦。」 「唔。」 「好啦,别看了,」看着琼恩依然在打量四周,魔姬格格笑起来,「反正又不是真的,只是法术幻化而已,要怀旧的话,以後我陪你去原址,或者直接重建好了。维若拉小姐已经被你冷落半天,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我本来就不是客人,」传道巫师冷冷说,「两位不必客气。」 「也是,」扎瑞尔表示赞同,「以後就是自家姐妹了,确实不用太见外。」 「……」 「既然是这个场景,那就去後山的温泉吧,」扎瑞尔说,「那也是你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我喜欢温泉?唔,原来我以前和奥沃一样都热爱洗澡,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那倒不是,」扎瑞尔说,「你只是——说这样气氛比较好,而且方便玩花样。」 这爱好真邪恶……不过「方便玩花样」是甚麽意思? 「那就去温泉吧,」琼恩说,「正好跑了一天,也该洗个澡。」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光影变幻,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水池边,玉白色石块砌成长方形的池壁,池水清澈见底,平静无波,彷佛一大块透明碧玉,上方无建筑遮盖,可以直接看到天空。显然这就是扎瑞尔所说的温泉,但……刚才是怎麽过来的? 「这里是姐姐创造出的空间,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只要是在这个空间范围内,你想去哪里,她就能直接把你送过去。」 真是体贴。 「时间有限嘛,不能浪费在路上,」扎瑞尔说,「虽然在这个空间里,『时间』被极大地放缓,但终究不是无限延长,还是有其极限的。」 能够把「时间」流逝的速度延缓九倍,虽然不是无限,但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而且这还不是作用於自身,而是影响整个空间,使用这种强力的法术,凯瑟琳想必付出不少吧。 虽然对伊玛斯卡的奇械术所知甚少,但无论甚麽力量,大体上总是要遵循「平衡」的法则,你对世界的干涉越大,你的付出也就要相应越多。这种「洞天福地」法术能够干涉一定空间内的时间流逝,而且还不是短暂干涉,已经远远超越现行的九阶魔法之上,凯瑟琳纵然再强大,要施展这种法术也不可能是那麽轻易的。 「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她现在明显状态不对,」扎瑞尔说,「换做以前,根本不需要借助秘器就可以办到……为了完成这个法术,她至少透支了现在力量的一半,短期之内是无法恢复了。」 所以说,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 只是琼恩看着清澈明碧的池水,不免有些犹豫,「你确定这真是温泉?」他疑惑地问,「怎麽一点热气都不冒?」 「刚才不是说了嘛,姐姐现在状态不佳,能够完成法术已经颇为勉强,那些不重要的光影特效自然就要关掉,否则会运行不流畅的。」 「……你在说甚麽?」 「没甚麽,总之这确实是温泉没错,放心好啦。」 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 琼恩不再多问,三下两下将自己脱光,走入水中靠着池壁坐下,池水并不深,刚刚能没过他的胸口。扎瑞尔没有开玩笑,虽然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池水确实是热的,温度也正合适,身体浸泡其中,暖洋洋的。扎瑞尔褪去衣裙,全身赤裸着投入琼恩怀抱。「最喜欢和你这样贴在一起了,」她轻声在男人耳边呢喃,「肌肤相亲,没有任何障碍,感觉好舒服。」 「嗯,我也喜欢。」琼恩说,低头亲吻她的嘴唇。 舌尖互相勾引挑逗,最终纠缠在一起,两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湿吻,扎瑞尔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不一起来吗,塔拉夏,」她亲昵地叫着传道巫师的名字,「保证会让你很快乐的哦,他非常有经验的。」 维若拉满脸潮红,不敢动弹。扎瑞尔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拉,维若拉猝不及防,顿时立足不稳,噗通一声摔进池中,被早有准备的魔姬一把抱住,没有受伤。 「放开我!」 女巫师拼命反抗着,但她显然不是扎瑞尔的对手,挣了几下,不但未能摆脱,反而被抱得更紧,而且衣服浸透了水後分量变得很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更加限制了她的活动。「交给你了。」扎瑞尔笑着对琼恩说,把怀中的金发女子递过来。 琼恩伸臂接过,打算解她的衣服纽扣,但他随即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技术上的障碍。维若拉在拼命挣扎,她虽是女子,力气却也不小,琼恩必须双臂环扣抱在怀中才能制住她,如此一来,哪里还有馀暇去脱她的衣服。倘若换个地方,比如在床上,倒还可以将她按在身下,借助男性体重的优势压制住她,腾出手来从容施为,但现在他们身处的是水中,缺乏操作平台,无处借力,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手忙脚乱了半晌,依然不得要领,琼恩正自郁闷,一转头看见扎瑞尔正坐在池沿边,笑吟吟地望着他,全然没有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拜托,别只顾看热闹啊,」他抱怨,「过来帮把手。」 「需要帮手是吗?」魔姬娇笑,「来了来了。」 话虽如此说,她却仍然半点没有动弹,琼恩正自奇怪,这时就看见原本平静的池水表面突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在下一瞬间,十几道粗细不一的水柱从漩涡中飞出,彷佛透明的蟒蛇般,准确无误地扑向维若拉,将她的手腕丶脚踝丶四肢关节和腰肢等部位紧紧缠住,在女巫师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四肢大大张开,悬在半空中。 「这……这是……」 琼恩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扎瑞尔说的「帮手」居然是这种东西。其实真要说起来,水是液态,易於塑形,将之凝化成绳,技术难度并不算很高,以他的魔法造诣,只要有心,也是可以办得到的。但要进一步操纵飞舞,宛如灵蛇,甚至能够将一个成年人提举起来,随意摆布,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琼恩自度就做不到像魔姬这样挥洒自如,举重若轻。而且问题的关键在於:他从来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 他之前并没有见过维若拉,只听说是位金发美人,这世界上明明相貌平常却被恭维为美女的事情很多,所以他也没把传言太当真。这次从萨玛斯特手中把她要来,目的只是为了窃取神力,至於是否漂亮,其实并不在关心之列,只要不难看就行。却没想到名不虚传,这位传道巫师还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而且原装未破,白白便宜了自己。 说起来,维若拉已经二十六岁了,虽然还算年轻,但也不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居然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处女之身,这还真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不会她有甚麽问题吧。 「身体方面肯定没问题,我已经检查过了,一切正常,」扎瑞尔说,「就算有问题,那也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不影响正常使用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机器似的。 「就目前来说差不多啊,你只是想要上她,又没打算谈感情,不就是个做爱机器麽?」 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的话,我都没兴致了。 「要说有问题的话,我倒是觉得,这麽漂亮的女人,脱得光光的抱在怀里,你居然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在这里磨磨蹭蹭,而不是立刻提枪上马丶大干特干——你觉得这算不算有问题?」 ……听你这麽一说,好像的确是很有问题的样子。 「岂止是有问题,是非常之有问题,」扎瑞尔很肯定地说,「这种情形如果只是偶尔发生,那麽尚可谅解;如果经常出现,那麽就很有可能是心因性勃起功能障碍的前兆,你要格外注意啊。」 「心因性勃起功能障碍……」 「就是精神状态有问题导致的不举啦,与之相对的是器质性勃起功能障碍——这麽浅显直接的含义你都听不懂?」 「我不是听不懂,我只是奇怪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专业名词。」 「这不就是你以前教我的麽。」 「……我真不知道我以前还兼职做医生。」 「何止,你当年立志说要发明出一种凡人可以自由学习掌握的方法,不需要依赖神明或者祭司,就可以救死扶伤丶治病疗人,甚至长生不死丶青春永驻。为此还特地命人从大陆各地收集物种,建起了专门的研究院。」 「原来我这麽伟大?那结果如何?」 「结果?没甚麽结果,」扎瑞尔说,「你做事情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建研究院的时间太长,等完工的时候,你已经把兴趣转到天体物理上了。所以那座研究院自从建成就一直闲置在那里,倒是姐姐有时候还会进去看看。」 「……」 琼恩沉默了片刻,「扎瑞尔。」他叫魔姬的名字。 「嗯?」 「你刚才说我磨磨蹭蹭,可是你自己也是一直在和我扯东扯西,浪费时间啊,」琼恩说,「你难道没发觉吗?」 扎瑞尔怔了怔,然後噗地笑出来。「真的呢,」她摇摇头,「习惯了,习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漫无边际地闲聊,东扯西拉地斗嘴,这感觉真的很好,觉得心里很快乐,很安宁,觉得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一直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到永远。」 琼恩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好。他丝毫不怀疑扎瑞尔所言的真实性,他也能清楚感受到平淡言词中所蕴含的那种情真意切,那种眷恋羁绊。正常情况下,对於一个男人来说,听到情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应该是会很有共鸣,会回忆起两人所共同经历的那些点点滴滴,共同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觉得很温馨,很感动才对吧。 然而……他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啊。 看着琼恩的神情,扎瑞尔忽然眼神黯了黯,偏过头去。当她再度把脸转回来的时候,又已经是笑靥如花,灿烂无比。「好啦,不浪费时间了,」她说,「你看人家女孩子都等急了。」 ※※※ 在女巫师身上纵情驰骋的时候,琼恩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一点点地发掘着维若拉的体内深处,意识以两人交合处为中心,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将女巫师包裹在内,搜寻他想要的目标。 然後他找到了。 剥开层层封锁,琼恩「看见」了某个东西,它像是一团不断地变幻形态的雾气,从内部发出七彩斑斓的亮光,在女巫师的意识中游移不定。无需任何解释,琼恩便明白了那是甚麽。 巫师之神阿祖斯的神力:虹雾。 据扎瑞尔说,阿祖斯以凡人之身登上神位後,自「源」中提取最精粹的魔力,与自己的真名相融合,塑造出「虹雾」,其具像便是这样一团七彩斑斓的变幻雾气。至於其效能如何,对於凡人有何作用,魔姬也不是很清楚,自从数千年前她从物质界返回地狱,就一直在下层界活动,忙於和深渊恶魔丶天堂神使们血战,和阿祖斯及其选民都未打过交道,只听说是能够强化巫师的能力——对於琼恩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谓神力,按照通行的定义,是神只与法则相融合,汇聚信仰,执掌权柄,其力量的具现。也即是说,神力是神只之职能的投射,它们之间是相互对应的关系。就琼恩所知道的情形来看,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比如说他此前所窃取丶使用的三种神力,性质各异,而且都与其神只的职能相关,巴尔的力量自然是「杀戮」,莎尔的影火能够让他封闭心灵,吉勒今的力量具现为「雷霆」,琼恩对这位昔日的恩瑟主神了解不多,但听说他在位的时候,确实执掌雷霆丶风暴之类的神职。阿祖斯既然是巫师之神,其神力与「强化巫师能力」有关,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 但具体是如何「强化」法呢? 对於这个问题,琼恩就推断不出来了,因为严重缺乏资料。毕竟阿祖斯只是个半神,依附於魔法女神,教会小,信徒少,几乎没甚麽影响力,外界对其也没多少了解。不过无所谓,既然推断不出,那实际检验一下,不就清楚了。 小心翼翼地,琼恩的意识一点点接近「虹雾」,慢慢渗透其中,然後分割丶缠绕丶截取丶溶化。类似的事情,他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算得上驾轻就熟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因为在此之前,无论巴尔还是吉勒今,他们都是已经陨落的神只,其神力属於无主之物,而影火虽然有主,却是莎尔送给琼恩的礼物,事先已经得到其许可了。所以严格来说,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窃取」,乃是自一位神只手中窃取其最本质的力量。 「不对,这不是『窃取』,」作为资深大魔鬼,扎瑞尔习惯性地对琼恩的措辞发表异议,「你这分明是在抢劫。」 「唔,也是啊。」 维若拉是阿祖斯的选民,选民所拥有的神力与神子有所不同,它由神只赐予,也可以由神只随时收回。实际上,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琼恩想窃取阿祖斯的神力是很难的,或者说基本不可能,神只虽然未必全知全能,但对自己的选民,对自己的神力,必定是非常关注的。一旦发现情况有异,大可以立刻将神力收回,避免损失。但如今凯瑟琳使用第五秘器,将整个阴影谷笼罩在「封绝」之中,阻隔内外,神只也难以及时收回授予选民的神力——正因为如此,莎尔才会将埋藏在扎瑞尔体内的影火转赠给琼恩,做个顺水人情。考虑到凯瑟琳与琼恩的关系,这显然已经不适合称之为窃取,而是明目张胆地将主人拦在外面,洗劫其家中财物。 窃取也罢,抢劫也好,琼恩和扎瑞尔其实都不在意,反正就那麽一回事。相比起来,战利品才是真正值得关心的东西。「怎麽样?」扎瑞尔问,「成功了吗?」 「嗯。」 琼恩伸出一根手指,微弱的光芒自指尖亮起来,慢慢膨胀,变成一小团稀薄的彩色雾气。「不过,」他说,「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强化』。」 「没有强化?」魔姬皱眉,「不会吧。」 「真的。」 琼恩说着,随手释放了一个简单的戏法,正如他所言,无论是施法速度丶法术威力或者其他方面,都没有甚麽明显变化。「这样啊,」扎瑞尔思索着,「那就应该是另有他用了。」 「或许吧。」 阿祖斯的神力「虹雾」,用途是强化巫师的能力——这个判断应该是没错的。但所谓「巫师的能力」,原本就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并不仅仅指施法。至於到底是强化哪方面,事先自然无从得知,只能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实在糟糕,比方说虹雾专门用於强化亡灵术和塑能术,那琼恩只能无语,就当是白忙一场了。 「甚麽叫白忙一场?」对琼恩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态度,魔姬提出严肃的批评,「至少你是上到了一个漂亮美人儿吧。」 这麽说是没错啦,但还是正事要紧。 所谓正事,自然是指搞清楚虹雾的运用方法。琼恩从萨马斯特手中把维若拉「借」过来,其目的很简单,就是打算从她身上取得巫师之神的神力,进一步提升自己。如今东西是弄到手了,但倘若不知其运用门道,无法尽快转化为真正的「力量」,那就仍然没有意义。 「那就只能去问她了。」扎瑞尔说。 神力虽然精深奥妙,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来研究分析,琼恩自信也能弄出点头绪——但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以目前的形势,他想要立刻获知答案,确实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从维若拉口中获知答案。 只是很显然,维若拉不可能愿意把这种秘密坦诚相告,琼恩一时也想不出有甚麽办法能让她开口,如今这种局面,威逼利诱似乎都不合适。不过幸好,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参谋。 「哦,想要她开口的话,办法多得是啊,」魔姬轻描淡写地说,「看你喜欢哪一种了。」 「哪种最简单?」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施法控制其神智了,」扎瑞尔说,「给我五分钟时间,保证让她问一答十,绝无隐瞒。」 「那很好啊,赶快开始吧……等等,」琼恩狐疑地看着她,打交道这麽久,他对魔姬的秉性也算有所了解,「是不是有甚麽风险?」 「风险倒没有,百分之百成功,」扎瑞尔说,「不过她毕竟是个选民,对精神入侵的抵抗力还是挺强的;我目前的状态又不是很好,有些精细操作力不从心,只能强行碾压破坏……总之,就是她的智力会受到一点影响。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你不介意接下来干她的时候,她总是朝你傻笑流口水翻白眼,那就问题不大。」 「你觉得我会不介意?」琼恩没好气地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安全点的。」 「用药也可以,副作用会轻很多,」扎瑞尔说,「我手上有几种吐真剂的配方,应该都能让她说出你想要的信息,而且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只是炼制起来挺花时间,最快的也要一天一夜才能配成功,而且服下後还要四个小时才能生效。」 「这个不行,」琼恩再次否决,「效率太低了。」 「刑讯逼供如何?」 「……你一个大魔鬼,居然出这麽简单粗暴缺乏技术含量的主意,不怕被深渊里那帮家伙笑话吗?」 「也是啊,」扎瑞尔托着香腮,彷佛在认真思考起来,「那就来个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吧。你赶快多搞她几次,搞到她神魂颠倒欲仙欲死,自然就甚麽都肯告诉你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比较有技术含量」?技术含量在哪里啊! 「当然有技术含量啊,难道你觉得只要尺寸够大就行?这种认识可就太肤浅了。」 「那倒不是,尺寸固然重要,技巧也不可或缺——等一下,我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 「那你是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缺乏信心?」 这不是有信心没信心的问题好吧,对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高阶巫师,又不是普通人,再怎麽被搞得神魂颠倒,也不至於会把这种机密情报透露给敌人啊。 「是吗?可是我以前在阿弗纳斯的时候,每天闲着无聊,看过不少物质界的流行小说,里面的主角们全都是凭借过人的床上能力,把敌方女性彻底征服,自然就身心沦陷丶千依百顺——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嘛。」 ……你身为堂堂地狱大公爵,不忙着积极筹划阴谋征服世界,反而整天看凡间的奇幻小说打发时间,而且还是如此不着调的类型,难怪最後会被部属政变搞下台,我现在终於可以理解了。 「话说你就没有甚麽既安全又有效率既有技术含量同时又靠谱可行的办法麽?」 「你要求还真多,」魔姬摊了摊手,「那就只剩下最後一招了。」 「甚麽?」 「说服。」 「说服?」琼恩愕然,「你要怎麽说服?」 「自然是动之以情丶晓之以理。」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魔鬼擅长文字游戏,擅长以言辞诱惑凡人,扎瑞尔身为魔姬,其「说服」技能自然是很高明的。但再高超的「说服」技巧,总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总要有所凭籍,要有双方能够初步达成的共识。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的凭籍在哪里,双方的共识又在何处? 「所以你觉得我做不到?」 「嗯。」 「那要不要打个赌试试?」 「……赌甚麽?」 「如果我输了,我赔你十个同样素质的美人儿;如果我赢了呢,」她想了想,「我想要一个承诺。」 「承诺甚麽?」 「你要答应我,以後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管你看到了甚麽,听到了甚麽,不管我做了甚麽让你生气的事情,你都要给我解释的机会,」魔姬看着面前的少年,「我只是要这个机会,好不好。」 琼恩沉默了一会,「是不是『我』曾经有甚麽事误解过你?」 扎瑞尔笑着摇摇头,却没有直接回答,「好不好?」她又问。 「好。」琼恩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哦。」听到琼恩的承诺,魔姬顿时笑靥如花,彷佛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她抬手招了招,让池水托着尚在晕迷中的女巫师移过来,然後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维若拉的眉心。 「你干嘛?」 「看看她的梦境,」扎瑞尔说,「想要说服一个人,先得了解她内心深处的欲望所在,而梦境,是欲望最好的展现。」 「我觉得用『欲望』这个词过於偏狭——当然这不是重点,」琼恩说,「她现在正在做梦?」 「应该没有。」 「那你怎麽看她的梦境?」 扎瑞尔瞥了他一眼,然後琼恩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面前这位温言款款丶乖巧柔顺的人类女子,实际上可是昔日阿弗纳斯的大公爵,位列地狱九魔君之一,有资格与诸神相提并论的存在。在塔瑟谷的时候,那位盲眼女孩莎琳娜称呼她为「梦华女士」,这或许是种伪饰,但料想也不是全无来由。 「有意思。」扎瑞尔忽然说。 「甚麽?」 「她有些有趣的想法,」扎瑞尔沉吟着,「让我想想,嗯,或许我的计划应该稍作修正。」 「你到底想干嘛?」 「拭目以待吧,」魔姬自信满满地说,将抵在维若拉眉心的手指收了回来,「她醒了。」 ※※※ 沉寂的黑暗之中,维若拉茫然四顾,周围没有一丝光亮,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彷佛遥远处传来的风声低吟,但侧耳细听的话,却又甚麽都没有。女巫师努力地思索着,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判断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甚麽都想不起来,脑海中近乎空白,记忆模糊一片,混沌不清。 「塔姐姐!塔姐姐!」 清脆的呼唤声在背後响起,维若拉转过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挥着手朝自己跑过来,大约六七岁年纪,脸蛋红扑扑的,梳着两根小辫子,随着奔跑在脑後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十分可爱。随着小女孩的接近,黑暗如潮水般向两侧迅速退去,无数碎片般光影交织着,拼合成熟悉的景像,听觉也开始恢复。女巫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海滩上,雪白的沙子反射着午後的阳光,哗啦哗啦的海浪声随风从远处传来,让她被冻结的某一部分记忆也开始复苏。「别跑那麽快,璐璐,」女巫师笑着说,「小心摔倒。」 「璐璐很灵巧的,才不会摔倒呢,」小女孩笑着跑到女巫师面前,抬起脸望着她,「塔姐姐,你真的要走吗?」 「嗯。」 「那谁来做巫王呢?」小女孩问。 「以後就没有巫王了呀。」 「没有巫王了?」小女孩有点不明白,「那以後谁来庇佑村子呢?」 「本来就不需要谁来庇佑啊,」维若拉说,「那个巫王是个骗子啦,他根本就没有庇佑村子,压根就是在剥削大家——璐璐你不是也经常说,巫王是个大坏蛋吗?」 「嗯,巫王是个大坏蛋!」小女孩用力地点头,「可是塔姐姐是好人啊——而且塔姐姐很厉害,把坏巫王都赶走了。所以塔姐姐来做我们的巫王不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有好巫王了。」 「这不是好巫王或者坏巫王的问题……」维若拉努力地想要解释,但最後还是放弃了,对方还是小孩子,有些事情确实不太容易理解,「而且,塔姐姐还有事情要做,没办法留下来做巫王。」 「塔姐姐要去做甚麽呀?」 「塔姐姐要去做毕业旅行,」维若拉说,「完成毕业旅行,塔姐姐就是巫师了。」 「嗯?」小女孩奇怪地歪着脑袋,「塔姐姐现在不已经是巫师了吗?」 「还不是,只有完成毕业旅行,才能得到学校的认可,成为真正的巫师。塔姐姐现在还只能算是个学徒而已。」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巫师比学徒更厉害?」 「呃,算是吧。」 「可是塔姐姐已经很厉害了呀,连巫王都打不过塔姐姐。」 「不是啦,是因为那个家伙本来就很差劲,」维若拉说,「就那几手三脚猫的戏法,也敢自称甚麽巫王,跑到这里来作威作福,真是笑死人了。」 「才不是呢,大家都害怕巫王,只有塔姐姐不怕,还打败了他,塔姐姐就是很厉害嘛。」 「是啦是啦,塔姐姐也觉得自己很厉害,维若拉笑着说,「以後等塔姐姐成为了真正的巫师,就会变得更加厉害了。」 「可是塔姐姐为甚麽要变得更加厉害呢?」 「不是要变得更加厉害,而是要成为巫师,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成为巫师不就是变得更厉害吗?」 「变得更厉害,那是成为巫师的结果,而不是动机……」维若拉试图解释,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些你暂时也听不懂,总之,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塔姐姐是想成为巫师。」 「对啊。」 「为甚麽呢?」 「嗯?」维若拉愣了一下。 「我是说,」小女孩很认真地问,「塔姐姐为甚麽要成为巫师呢?」 「为甚麽……要成为巫师?」维若拉下意识地重复。 「对啊,塔塔,为甚麽一定要成为巫师呢?」 一个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维若拉循声望去,看见了褐色衣服的青年男子,他像是刚刚从远处奔跑过来,喘着气,晒得黑红色的皮肤上满是汗珠。他的面容很熟悉,然而维若拉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你上次说,之所以要去银月城学习魔法,是为了能够打倒巫王。你上次不就是这麽告诉我的吗,塔塔?」 「是啊,可是……」 「那现在巫王已经被赶走了,」青年男子望着她的眼睛,「巫王不在了,我们可以过上安宁日子了,你留下来,和我,和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甚麽还要走,还要再去做那甚麽巫师呢?」 因为……因为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因为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银月城中近十年的刻苦研习,不仅仅是让她学会了从指尖迸射火焰闪电的技巧,也让她的眼界开阔,心智成熟,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懵懂懂的渔村少女了。见识得更多,经历得更多,也思考得更多,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局限於这个小小的偏僻渔村了。她冒冒失失地闯进魔法殿堂之始,确实是抱着很单纯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打倒那个欺凌大伙的巫王,让乡亲们能够过上宁静和平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心中所求,已经远远不仅於此,它超出眼前青年男子的理解范畴,甚至连那些巫师同侪们都无法理解吧。 「那麽,告诉我,塔拉夏·维若拉,你是为了甚麽而成为巫师?」 青年原本略带尖细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浑厚,自头顶传来,在耳畔轰鸣环绕,震得维若拉恍惚失神。当她回过神时,发现眼前的小女孩不见了,青年男子也不见了,蓝天丶沙滩丶海水也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殿堂,巨大的白玉石柱支撑着几乎高不可见的穹顶,地面铺着各种几何形状的大理石,在她的两旁,无数人沉默矗立,面容冷漠,低头不语,他们都穿着灰色丶黑色或者灰蓝色的宽大袍服,缀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银色饰片。在维若拉的面前,是一团蓝色雾气,漂浮着,旋转着,变幻成各种形状。 「回答我,女孩,」低沉的声音再次从雾气中传出,「你为甚麽要成为巫师?」 维若拉充满敬畏地看着雾气,她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被称为「奥术之主」的阿祖斯,是魔法女神的丈夫与左右手,是她选择与尊奉的神明。她深深地躬身,然後挺起腰背,直视神明,鼓足勇气开口。 「我想让所有人都了解巫师,」女巫师说,「我想让所有人都不再误解巫师,不再敌视巫师,也不再害怕巫师。」 她说完,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神明的评判。然而过了好半晌,雾气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原本的形态变幻也停止了,彷佛凝固一般。女巫师诧异起来,正想是否要出言询问,低语声突然自背後传来。 「真有趣。」 女巫师霍然转身,然後她看见了扎瑞尔。火发的魔姬一袭紫裙,双手环抱胸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颇为奇异,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有趣的想法。」扎瑞尔再次评价。 「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扎瑞尔没有理会女巫师的质问,「既然如此,那麽我给你一个建议,小妹妹,」魔姬说,「关注那个男人,或许他能够帮你实现梦想。」 关注……那个男人? 女巫师哑然失笑,「这是魔鬼的预言吗?听起来很粗糙啊。」 「除了某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家伙之外,我对凡人所做过的预言,准确率可是百分之百哦,」扎瑞尔格格笑起来,「不过现在你该醒了,小妹妹。」 「等等……」 维若拉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感骤然袭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水晶般透明,悄无声息地碎裂成无数块,纷纷洒落。周围再次陷入沉沉黑暗与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亮光在眼前出现,逐渐扩大,然後女巫师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节 维若拉沉默了两秒钟,然後将头转回来,和扎瑞尔直视着,「你究竟意欲何为,邪魔?」 魔姬莞尔微笑,丝毫未因女巫师的态度而不悦,「我想你或许有所误解,维若拉小姐,事实上,我们并无恶意。」 「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女巫师说,「尤其在这种场合下。」 「没错,因为我们是来拯救你的。」 「拯救我?」 「是啊,」扎瑞尔点头,「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你,更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为了大陆众生的福祉与安宁。」 噗! 听到魔姬的说法,维若拉固然是莫名其妙,琼恩在一旁也同样错愕不已。扎瑞尔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离谱,自己从萨玛斯特手里把维若拉借过来,唯一目的就是要通过推倒她来窃取神力,无论以何种标准来看,这种行为都称不上光明正大,怎麽在扎瑞尔口中说来,不仅堂而皇之,甚至还上升到了关系世界和平这种高度。你这麽说搞得我压力好大,说不定到时候会不举的。 而且,你一个大魔鬼,说甚麽维护世界和平稳定,这真的没问题麽? 「没问题啊,对於我们地狱而言,一个稳定有序的凡间更符合我们的利益,」扎瑞尔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能涸泽而渔,要讲究长期稳定的可持续性发展嘛。」 虽然没太听懂甚麽意思,但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你拯救世界的方式,就是怂恿你的小男友强暴我?」 「措辞有待商榷,不过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没错,」扎瑞尔笑着说,「虽然听起来似乎有那麽一点点奇怪,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女巫师冷笑,但当她看见那一团微弱虹雾在琼恩的指尖出现时,脸色顿时变了,先是愕然,继而愤怒。「你怎麽会……你胆敢窃取神力!」 「是抢夺,不是窃取,」扎瑞尔纠正,「而且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的,是他如何能够做到这点吧?」 「……怎麽回事?」 「就像你已经猜到的那样,」魔姬说,「他可以取走你体内的『虹雾』,准确地说,他可以取走任何女性选民或者神子所拥有的神力——通过做爱的方式。非常别出心裁的手段,是不是?」 「标准的邪魔作风。」女巫师冷冷评价。 「这可不是我教的哦,」扎瑞尔表示无辜,「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与我无关。」 「我可以说物以类聚吗?」 「这个评价很准确,」琼恩不紧不慢地插了句,「我们本来就是情侣。」 看着魔姬笑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一脸甜蜜幸福的笑容,女巫师不由得一时间有种强烈的虚幻不实感。「回到正题吧,」她定了定神,说,「这些和你所谓的拯救世界,又有甚麽关系?」 「萨玛斯特为甚麽俘虏你,这其中的原因,你是否清楚呢?」 「知道一点,」维若拉说,「他似乎是想发动一个类似『卡尔萨斯之化身』的法术,以我为容器来强制神明降临,再击杀神明以取而代之。」 「正确,如果他的计划得逞,显然会对世界和平造成严重不利的影响,不是吗?」 「是没错,但是……」 「所以我们要努力阻止他,对吧,」扎瑞尔说,「要阻止他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直接打倒他,这个比较麻烦,先跳过;第二种则是釜底抽薪,破坏其施法要素,让他无法完成法术,这个难度就比较低了。」 「你所谓的施法要素是指甚麽?」 「当然就是你啊。」扎瑞尔笑着说,「对於萨玛斯特要进行的法术而言,你是最关键要素之一。你是选民,只有借助你与阿祖斯之间的『关联性』,他才能强制神明降临。也即是说,只要破坏了这种『关联性』,萨玛斯特就没法完成法术了。」 维若拉沉默着,她已经明白了魔姬的意思。 「阿祖斯的信徒虽然少,但也不是只有你一个,」扎瑞尔继续说,「论信仰,你未见得最虔诚;论资历,你未见得最深厚;而要论俘虏的难度,你肯定是最高的——萨马斯特舍易求难,放着其他人不管,非要盯着你,很显然,你有某种其他阿祖斯的信徒都不具备的东西,它就是萨马斯特的目标,或者说是他计划中的关键要素。」 显然,这所谓的「关键要素」,就是维若拉身为阿祖斯唯一选民,独家所有的「虹雾」了。由此推论,只要能够让维若拉失去——哪怕是暂时失去——虹雾,萨马斯特的计划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选民的神力是神明所授予,自己无法放弃,却可以被神明收回,最着名的例子就是萨马斯特,他也曾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因为背叛正道,被阿祖斯代表女神降临凡间,收回了他的银火。但现在却不行,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创造出的封绝空间将一切神明阻隔在外,连莎尔这种高等神都进不来,更别提阿祖斯这种半神了,萨玛斯特之所以要请凯瑟琳出手相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就在於此,否则的话,他这边紧锣密鼓地施法,那边阿祖斯直接将维若拉的神力收回,那整个事情就成大笑话了。 「本来这件事是挺棘手的,不过幸好有他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扎瑞尔拍了拍琼恩的肩膀,「你已经看到了,他可以取走你的虹雾,一次搞不定,多来几次就好。也就是说,只要你肯乖乖张开腿让他干,这个世界就有救了——咦,琼恩,你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我做甚麽?惊喜过度脑袋抽筋了?」 「不,我只是想说……扎瑞尔,你真是太强了。」 拯救世界这麽严肃的话题,居然能够被魔姬拿来和男女做爱联系在一起,而且还联系得这麽浑然天成,毫无破绽痕迹,作为旁听者,琼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最後只能说一声佩服。不过即便如此,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劲,有点怪怪的…… 「没甚麽啦,所谓『用爱救世界』嘛,很正常很励志的剧情,故事里都是这麽写的。」 ……爱和做爱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差不多啦。」 「明明差很多……算了,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吧。」 琼恩明智地放弃了争论,将目光转向传道巫师。 扎瑞尔的推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并非全无破绽。就事论事而言,琼恩能够窃取神力,这点自然是事实,也可以证明,但「窃走神力」却未必就等於是完全斩断了选民与神只之间的联系,也未必就真能破坏萨玛斯特的法术。归根结底,再有道理的「推论」,终究也只是推论而已,和「事实」不能划等号。更何况,很多时候,「事实」这种东西,恰恰是不讲道理的。换了琼恩,是否会相信扎瑞尔的这番说辞,只怕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你们的目的是甚麽?」女巫师突然问。 「嗯?」 「一位夜女士选民,一位地狱魔姬,要我相信你们对拯救世界如此热心,实在是不太容易,」女巫师平静地说,「从你们的立场来说,应该是看到世界毁灭才比较开心吧。」 「不不,世界毁灭有甚麽好期待的,我们又不是深渊里那帮心理不健康的破坏狂,」扎瑞尔摇摇手指,纠正维若拉,「当然了,坦白地说,拯救世界甚麽的,也确实没多大兴趣就是了,那是正义英雄们的工作,作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我们没必要越俎代庖,」她忽然笑了笑,「如果你一定要听到一个合理解释才安心的话——那麽,就像你看见的,他对『虹雾』挺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指点一二,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是他的目的,你呢?」 「哦,作为女友,帮助男友推倒他看中的女人,是我的本职工作嘛。」 …… 「我不是很相信你的话,」沉默了片刻,女巫师说,「但我没有甚麽选择馀地,是吧?」 「似乎是没有。」魔姬承认。 「明白了,」女巫师说,「我可以合作,但我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你离开这里,让我和他单独相处,」她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 让扎瑞尔离开? 琼恩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维若拉会提出「从萨马斯特手中将她救出」,或者「带信给凯尔本等人」,诸如此类的要求。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开出这个条件——这对她有甚麽意义? 「为甚麽?」他下意识地问。 「那些你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说了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提个现实点的,」维若拉说,「我不喜欢她,而且,」她咬着嘴唇,「我不想……那种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琼恩正自犹豫,扎瑞尔却笑了起来,「就这个条件吗?那说定了。」 「扎瑞尔?」 迎着琼恩迷惑的目光,魔姬可爱地耸了耸肩,「因为我本来就准备要离开了呀。」 「为甚麽?」 「我留在这里也没甚麽事可做吧,」扎瑞尔说,「这九天里,你应该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她身上才对,我只能在旁边看着,会很无聊的。而且我也很久没见到姐姐了,想去和她聊聊天。」 「你不是刚刚才和她密谈过麽?」琼恩半真半假地抱怨,「还都瞒着我。」 「女人之间总是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这点你们男人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好吧。」 扎瑞尔的理由有些牵强,但要离开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而且她所说也不无道理,与其在这里当观众,还不如出去和凯瑟琳聊聊天。听说她们的关系不是很好,趁此机会多见见面,谈谈心,培养培养感情,也未尝不是好事。 「那麽,我先走了,」扎瑞尔笑着朝琼恩摆摆手,走进温泉时褪下放在池边的衣裙自动飞了回来,穿在身上,遮住胴体,「和小妹妹玩得开心点哦。」 魔姬转过身,然後在视线中消失,温泉中只剩下一对赤裸的男女。琼恩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再浪费时间——或者说,之前实在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了。中场休息得也够久,该继续开工了。 ※※※ 卡尼亚(第八狱)的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是如今地狱里在位的各大魔君中,除阿斯蒂摩斯之外,资历最老的一位。其人性情古怪,深居简出,自诩「下层界最优秀的艺术家丶建筑师丶画家和天文学家」,他上任的时候建造了着名的「墨菲斯之城」,特地在城堡最高处设置了一座占地颇广的观星台,乃是九层地狱中唯一能够看见物质界星空的所在。伊玛斯卡第五秘器所创造出的「封绝」,将凡间演化成九重地狱,这座墨菲斯之城也原样照搬,复制投影了过来。 城堡顶端观星台上,娇小玲珑的黑衣少女静静地站着,不言不动。在她的面前,一尊体积庞大的青铜容器正悬浮着,离地半尺,顺时针方向缓慢地旋转。它三足两耳,方口圆腹,每转一圈,就有数不尽的紫色光点从中散逸出来,彷佛雾气般弥散四周,幻化出半透明的虚像,正是琼恩和维若拉在温泉中的场景。高明的幻术,宛如将两处空间重叠在一起,不仅仅是画面,连声音丶气味丶温度等所有细节都完美地复制过来,让少女可以身临其境地旁观。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火发蓝裙的魔姬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手中握着一条细细的银色细链,但系在银链另一头的并非宠物,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跪伏着爬行跟在魔姬身後,黑色的长发散乱地从雪白肩背上垂下,遮住了大半边脸蛋,让人看不清容貌,但从身材判断,毫无疑问是位窈窕美人儿,她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黑色皮项圈,这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衣物」,银链便是系在项圈上。黑衣少女朝这边瞥了一眼,「你不陪着他吗?」 「让他自己玩玩吧,」扎瑞尔笑着说,「男人不能看得太紧的,姐姐。」 火焰从地面涌出来,凝聚成华丽的王座,然後扎瑞尔坐了上去,与凯瑟琳隔着青铜鼎遥遥相对。她扯了扯银链,那位赤裸美女赶忙四肢并用,屈膝爬行到扎瑞尔的脚下,匍匐着,将脸紧贴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魔姬托着香腮,看着脚下的女子,目光不断闪动,似乎在思考着甚麽,过了半晌,她缓缓俯身,伸出一只手托着女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精致的脸蛋,细而长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能隐约看得出有几分精灵血统,她的眼睛很奇特,眼白部分是天蓝色的,眼珠却是完全透明无色,而且没有瞳孔,初看有些诡异,但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难以形容。「还行,」魔姬仔细端详了半天,「作为一个玩具来说,在相貌这一项上,马马虎虎算是够格了。姐姐,你觉得呢?」 凯瑟琳皱眉,「你打算做甚麽?」 「送他一个玩具嘛,」魔姬说,「同时也作为我的『容器』——嗯,以容器的标准而言,似乎不够结实,需要再锻炼一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玩具」的眉心,蓝色火焰自魔姬的指尖「轰」地升腾而起,汹涌地透入赤裸女子的身体。赤裸女子剧烈地颤栗着,面容扭曲,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楚,她张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青色丶紫色和橘红色的纹路,彼此交错,蔓延缠绕,彷佛编织成一张蛛网,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扎瑞尔终於将手指移开,赤裸女子身上的纹路也渐渐地淡去,消失不见。「这样就差不多了。」魔姬满意地说。 「太脆了。」凯瑟琳冷冷地评价。 「姐姐,小妹可没办法和你比啊,」扎瑞尔偏了偏头,表示无奈,「姐姐你可以从不同的时间轴中召唤自己作为容器,小妹哪有这种本事,只能马马虎虎将就了。」 「你不是也可以投影吗?」凯瑟琳淡淡说,「我记得高位的邪魔都有这能力吧,何必舍易求难,多此一举?」 扎瑞尔扬了扬眉,「姐姐不知道吗?」她似乎很惊讶地反问,「我没办法投影到物质界啊,从我成为大魔鬼的那一刻起,这项能力就被封印了。」 凯瑟琳明显怔了一下,慢慢把脸转了过来,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扎瑞尔看了半晌,「谁做的?」她问。 「姐姐在明知故问吧,」扎瑞尔说,「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凯瑟琳沉吟着,摇了摇头,「她应该没有这个力量。」 「力量未必一定是自己掌握,也可以是向他人借取而来,」扎瑞尔笑着说,「姐姐你素来孤高不群,独来独往,她可是裙下之臣无数啊。」 凯瑟琳哼了一声,「你不是向来自诩美貌麽,怎麽就争不过她呢?」 扎瑞尔一窒,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凯瑟琳平素不善言辞,偶尔一句却能噎得人透不过气来。坦白地说,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扎瑞尔还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更没想到那位温柔娴雅的文静少女,居然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而且还让她笑到了最後。自己素来自负聪明,却不料每一步都被人算得死死,最後更是掉进一个大陷阱,到现在都没完全爬出来。自诞生以来,扎瑞尔还没上过这种当,「蝶翼的魔姬」可没有心胸宽广的名声,虽说几千年过去了,这口气却始终郁结在心,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报复回来。 不过这一次,似乎又让她捷足先登,抢前一步呢。 「说起来,小雅就是比我们聪明啊……」扎瑞尔笑着感叹,有意无意地看了对面的黑衣少女一眼。 「嗯。」凯瑟琳淡淡地应了一声。 「事情都是我们在做,麻烦都是我们解决,她总是等着坐享其成就好,」魔姬半真半假地抱怨,「真不公平。」 凯瑟琳不置可否。「你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是啊,她还真是有决断。前尘旧事,尽数抛却,昔日恩仇,一忘皆空,」扎瑞尔依旧笑盈盈的,语气中却满是讽刺,「所以我一直说,小雅最狡猾了。」 狡猾吗?或许吧,但能够完全放弃过去的一切,斩断因缘,泯灭记忆,从头再来,只为了今日的相伴相守,这份勇气和坚持,即便是凯瑟琳也不得不正视,甚至是敬畏,可不仅仅是「狡猾」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曾经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纵然最後反目成仇,但在凯瑟琳心中,到底还珍藏着那一份友谊,不愿恶语相向。而且真要说起来,两人之所以走到那一步,也不全是对方的责任,平心而论,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吧。 凯瑟琳默然不语。扎瑞尔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无所谓啦,」魔姬自信满满地说,「这一局才刚刚开始,虽然被她抢了先手,但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呢,至少这一次,我是绝不会轻敌了。」 「而且这次不用以一敌二了,」她补充了一句,「姐姐你说是不是?」 没头没尾地突然冒出这一句,换了别人还真要犯迷糊,但凯瑟琳自然不会。要说起来,当年之事,岂止魔姬念念不忘,她又何尝不是耿耿於怀。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自有不同的结论,是非对错这种东西,原本也就很难说得清楚,局外人尚且难以判断,何况她们都是身陷其中。但不管怎麽说,确实如扎瑞尔所言,至少这一次,是不会出现一对二的局面了。 当然,也不会反过来二对一就是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和姐姐联手,」扎瑞尔用惋惜的口气说,「那样的话,就无往而不利了。」 对於这个提议,凯瑟琳连出言拒绝都没兴趣,直接沉默以对。扎瑞尔也不以为意,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两人说话之间,雾气幻化出的画面正一幕幕地流动。 ※※※ 维若拉突然说话了。「看着我,」她说,声音有些奇怪的发颤,「看着我的眼睛。」 琼恩不解其意,依言看去。双方视线相交,他顿时便是一怔,女巫师的眼睛原本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层淡淡雾气,让人难以看透;此刻却是云开雾散,清澈如溪,明亮得惊人。在眼眸深处,彷佛有一粒莹莹微光跳跃闪烁,捉摸不定,琼恩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过去,他正要细看,便见那点微光陡然浮上,轰地绽开,刹那间光芒大放,刺得他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 中陷阱了? 琼恩脑中转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但随即便又自行否定了,意识没有感应到攻击讯息,预先附在身上的防御魔法也没有任何反应。大约两秒钟後,光芒敛去,他的视觉渐渐恢复,便见在女巫师的双眼之中,数以千计的字符闪闪发光,纵横排列成文。那些字符明明极微极小,然而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纤毫不差,彷佛是直接印入脑海中一般。匆匆浏览了一遍,琼恩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古怪。 这是一份资料,记录了一个名为「情欲高涨」的奇异法术,顾名思义,其作用便是能够令人发情。类似的东西,琼恩之前也不是没见过,烛堡里就收藏有一本《粉红之书》,号称是「工口魔法大全」,记载了上百道用於床笫之间的法术,他初见时兴奋不已,还瞒着梅菲斯偷偷抄录了一份,打算暗中研习,但实际试过才发现,这些法术大多名过其实,效果平平,有些甚至纯粹就是用来搞笑的,不由得大失所望。然而此刻,他在女巫师眼中所看见的这道法术,却明显与之相异。 时过境迁,当年去烛堡时,琼恩初出茅庐,刚刚从学院毕业,如今却已经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这几年在外多有历练,眼光见识均远非昔日可比。只是简单浏览,他便看出这道「情欲高涨」不一般,其实际效用如何且不谈,单单只论文字,结构细密严谨,思路别出心裁,删繁就简,用语精到,毫无枝蔓繁冗,绝非寻常手笔,不是随随便便甚麽人都能写出来的——至少琼恩自度就办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魔法学虽然已经算是比较发达,但距离「标准化」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像阴魂城丶银月城丶塞尔这些地方,建有历史悠久丶名声显赫的巫师学院,同学之间所学大多相似,但这毕竟是少数情形。大多数巫师都不是学院派出身,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往往是跟在导师後面做学徒,逐渐成长起来,其所学通常大有歧异。即便是学院派出身的巫师,因为分属不同体系,彼此所学也不尽相同。举个例子来说,同样一道法术,琼恩会,凛也会,施展出来的效果也类似,但若要他们分别阐述其原理丶技法丶诀要,肯定就有很多地方不一致。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但这些「殊途」,往往便是高下之分所在。就像走路,目的地是相同的,那麽距离短的丶行程快的丶走起来方便的阳关大道,显然就比独木桥来得高明,而能够给别人指点出阳关大道的,自然都是此道高手。琼恩限於经验尚浅,还达不到这种水平,但眼光总是有的,一看便看出来。 等等,现在不是学术研究的时候,此情此景,维若拉突然给自己看这个,她是甚麽意思?难不成…… 「你是要我对你用这道法术?」 女巫师满脸通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已经事到临头,现在才来学习新法术,未免缓不济急吧。 「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将这道法术直接『传授』给你,这是虹雾的能力之一,」维若拉说,「你会立刻掌握它,不需要再另行学习。」 「这麽方便?」琼恩眉头微皱,「有甚麽代价?」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那麽多捷径可走。以琼恩现在的水平,要真正领会掌握一道新的法术,即便是简单的,总也得潜心钻研个日,再反复试验丶练习上几十遍方才可以。维若拉说得如此轻易,反倒让他不放心起来,要追问究竟。 「谈不上甚麽代价,」维若拉说,「只是以後你,或者从你这里学到这道法术的人,对它的所有阐发丶变化和演绎,以及新的心得体会——如果有的话,我都会知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道巫师」的含义? 阿祖斯虽然号称巫师之神丶奥法之主,其实只是个半神,从属於魔法女神麾下,在神明体系中属於位阶最低的那一类,教会规模极小,行事又偏隐秘,外人对其了解并不多。阿祖斯的选民称「传道巫师」,顾名思义,职责是宣扬传播奥术之道,这个大家自然都清楚,但具体的「传道」方式细节,就不是人尽皆知了。毕竟能够被「传道」的对象,应该都是教会成员或者预备成员,像琼恩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被选中的。 总觉得,这种「传道」方式,有点像……灵吸怪啊。 幽暗地域中的灵吸怪,每个族群都有一个「主脑」,灵吸怪可以从主脑中获取资料丶得到指点,而待其死後,毕生所学的知识丶记忆并不会消失,而是「回流」到主脑之中。传道巫师的方法,与灵吸怪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了,那种章鱼般丑陋的灵吸怪,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一丝不挂的金发美人儿可爱呢,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仔仔细细地又将这道法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确认其中没有甚麽陷阱,琼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接受「传道」,然後在下一瞬间,整个法术就印在了他的意识中。花了几秒钟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他将手放在女巫师的小腹上,开始咏唱咒文。 ※※※ 据扎瑞尔说,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时间会被极大地延长,原本琼恩只有一天时间与维若拉相处,现在则被强行拉伸成了九天。在这九天里,没有日夜更替,没有阴阳变化,琼恩和维若拉也不需要饮食和睡眠,所以他们就只剩下一件事可做,就是无休无止地做爱。 对於琼恩而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坦白地说,他目前状态很不好。 和一位美丽女子单独相处九天,这听起来很浪漫很美好;能够和她云雨交欢,肆意需索,这就更令人万分期待,求之不得。但如果增加一项限定,要求在这九天内,你必须和她一场接一场丶一次又一次地做爱,感觉又会是如何呢? 在没有实际尝试之前,琼恩大概还是会觉得「没甚麽问题啊,挺好的」,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抛弃了这个念头,他现在的感觉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太累了。 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疲劳——在这洞天福地之中,他的精力是近乎无限的,肉茎无论喷发多少次,只要稍稍休息片刻,立刻就又能恢复得生龙活虎——问题来自於心理。 男人是欲望动物,但欲望终究也是有限度的,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却并没有同样无穷无尽的欲望。发泄欲望的时候自然是很爽,但明明已经发泄完毕,却还要他继续硬挺着上,这就不是幸福,而是烦恼了。 另外,这也与「对象」有关。如果面对的是珊嘉,或者梅菲斯,又或者是凛丶芙蕾狄这样的女孩子,琼恩自觉情况就会好很多,但此刻他面对的是维若拉。倒并不是说维若拉不够美丽——即便以琼恩这样挑剔的眼光来评判,她也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儿,无论容貌气质,都称得上一流。问题在於,他和维若拉之间没有「爱」。 欲望彷佛潮水,总是剧烈而短暂的,不可能一直持续;但爱则不然,它或许相对平淡,却能够长存不衰。如果是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在一起,两个人可以闲谈聊天,可以玩笑斗嘴,可以回忆往事,可以规划明天,可以分享秘密,可以互相依靠,有情感上的交流,有彼此的信任和寄托,每一次结合都可以是充满爱意,灵肉交融,温馨而甜蜜,天荒地老彷佛都不算甚麽,何况区区九天时间。 甚至,琼恩有时候在想,哪怕反过来,不是爱,而是恨,感觉也会好很多。倘若他与维若拉之间有甚麽深仇大恨,那至少还有报复的快感,可以用来作为支撑自己继续的动力。 但琼恩和维若拉之间,完全就是陌路人,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之前的人生也没有半点交集,更别谈甚麽爱或者恨。没有情感做支撑,当最初的新鲜感渐渐褪去,当欲望在她体内发泄得一乾二净,剩下来的,就只有疲倦和麻木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不举的…… 之所以没有出现这种丢脸的结果,一方面是有目标,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每一次交合,琼恩都能够从女巫师体内吸取到「虹雾」——而且他还有了个令人惊喜的新发现,就是在女方达到高潮时,他吸收神力的效率格外高,比「平常状况」要高几倍,之前虽然有过几次经验,但都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反复尝试,所以未曾发觉。另一方面,则是靠了维若拉的帮忙。 短短几天之内,琼恩已经从她那里学会了十几种「床上专用」的情欲法术,若非有这些层出不穷的法术辅助,勉强维持住新鲜感,琼恩只怕真的要支撑不下去了。 琼恩也很奇怪,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女,怎麽会懂这麽多这样「淫邪」的法术。他想不明白,忍不住便去问,女巫师一开始自然不肯回答,但被他接连搞上四五次高潮後,也就乖乖吐露了缘由。 「这些是之前某位传道巫师留下的遗产。」 阿祖斯fengqg书库</de>了下来。 阿祖斯的「虹雾」,有种非常奇妙的「复刻」功能。传道巫师自获得虹雾的那一刻起,其所有有关魔法的知识与经验便会被自动复录,并储存在虹雾之中。传道巫师去世後,虹雾自然是被神明收回,然後赐予下一任选民。而每一位继任的选民,在获得虹雾时,也自动获得了这些储存其中的知识与经验。当然,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无法随心所欲地运用,但作为资料库还是没有问题的。 「原来是这样啊,白高兴一场。」琼恩叹了口气。 「嗯?」 「我本来还以为,你表面清纯,骨子里却是个风骚放荡的小淫娃,担心将来男人喂不饱自己,所以偷偷学了这麽多这种法术,」琼恩故意取笑,「原来不是,真可惜呢。」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可是有个问题啊,」琼恩皱眉,「按你所说,虹雾中储存着所有传道巫师的学识。我现在也已经吸取了不少虹雾,为甚麽完全没感觉?」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女巫师回答,「『虹雾』之前的每一次转移,都是由神明指定,在每一任传道巫师中继承。像你用这种方式取得……闻所未闻,从无先例,中间会有甚麽变化,我也无法判断。」 「这样啊。」 琼恩有颇为郁闷,他此行主要的目的,还是想通过吸取神力的方式快速提升力量,但就目前所知的虹雾的两个用途,一是「传道」,很有趣,但似乎没甚麽用,至少短期内是没用;一是「复刻」,倒是很有价值,几十位传道巫师的经验传承,对於任何一名巫师而言都堪称无价之宝——却又由於未知原因无法实现。那他忙忙碌碌一场,又是为了甚麽?难不成真的是搞女人麽……虽然也确实搞得很爽就是了。 借此机会,琼恩询问有关虹雾的详细资料。 「虹雾有三种功用,前两种你都已经知道了,即是『传道』和『复刻』,」维若拉倒是遵守承诺,并未推脱,「至於第三种功用,我们称之为『虚拟』。」 虚拟? 琼恩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就听维若拉解释说:「所谓虚拟,即是可以使用虹雾创造一个临时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我可以无限次数地使用任何我所了解的法术,包括复刻在虹雾中的那些。」 哦,这听起来非常厉害啊。虽说不能直接提升法术的威力,但能够让巫师「无限次数使用法术」——还有甚麽比这更离谱的?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巫师,可不像琼恩以前玩的游戏里那些蓝条魔法师,施法数量是非常有限的,这也是巫师们最大的弱点之一。阿祖斯的「虹雾」居然能消除这个弱点,果然不愧是巫师之神。 「但这个临时的领域,是独立於现实世界之外的。」维若拉又补充说。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个临时的领域,只存在於你的意识之中,无法与现实世界互相干涉,」女巫师回答,「你在这个领域中,确实是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法术,但它们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那这还有甚麽意义?」 「所以是『虚拟』而不是真正的模拟,」维若拉说,「至於要说意义,它是用来做日常练习的。」 日常练习……好吧,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思路。 魔法繁杂精深,除非真的是天纵奇才,否则掌握一道法术,除了理论学习,还要经过反反复复的实践练习才行。但对於这个世界的巫师而言,由於没有蓝条,必须通过一定时间的准备,才能塑成法术,而法术一旦释放出去,就要再花很长时间重新准备。这导致一点,就是对於绝大多数巫师而言,「法术练习」的机会都是不怎麽充足的。即便像琼恩,有「深度暗示」的作弊器在手,可以一天多次准备法术,依然还是常常觉得自己的训练不够。从这点来说,虹雾相当於给巫师创建了一个虚拟的训练场,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实力,但从长远来说,确实价值非凡。 可是这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琼恩现在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在荒野中艰难跋涉的旅人,又饥又渴,期望一块麪包丶一杯水,结果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黄灿灿的金子。金子自然是好东西,只要离开荒野,走到集市里,麪包和水要多少有多少。然而问题在於,我要先走出荒野再说…… 并非他急功近利,只是时不我待啊。 受此打击,琼恩一时间有些沮丧,但很快也就恢复过来。世事哪能样样尽如人意,自己来这一趟,凯瑟琳也见到了,神力也偷到了,顺带还上了个美人儿,便宜已经占得不少,不能太过分奢求。 所以,该做的事情,还是继续做。 「第几天了?」当一次做爱结束後,女巫师问。 「大概是第七天的後半段吧。」 像琼恩这种学院出身,受过专业训练的巫师,时间感都不会差。尽管如此,在这种漫长丶没有昼夜分别,甚至没有半点光阴变化的环境中,要他准确判断时间的流逝,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他毕竟不是钟表,只能做一个大致的估算。 「那麽也就是快结束了?」 「嗯。」 「欣布曾经和我提起过你,」女巫师忽然说,「知道她对你是怎麽评价的吗?」 「哦?她怎麽说的?」 琼恩被提起了点兴致,想听听欣布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毕竟那是凛的老师。陌生人的评判他可以无视,但对於熟识之人的看法,他还是有些在意的,至少不能完全无动於衷。 「她说你是个缺乏立场的家伙。」 「……」 琼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并未指望欣布能对他有甚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评语,双方立场既对立,交情也很勉强,而琼恩和凛的关系更不可能让她满意——哪个老师会喜欢自己学生的男友身边美女环绕呢,欣布无论说他甚麽,哪怕诸如「见异思迁的色狼」丶「邪神莎尔的走狗」之类,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也只打算一笑了之。但「缺乏立场的家伙」……这个评价到底是甚麽意思啊。 「意思很清楚啊,」维若拉说,「就是说你缺乏自己的立场。」 「……是吗?」 琼恩皱着眉头,试着反省了一下,然後发现欣布这句话……还真不无道理。 他一边接受莎尔的影火,一边和欣布等人混在一起;不久前刚刚捅了萨马斯特一刀,现在又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他与圣武士情投意合,愿意为了她出生入死,又和大魔鬼卿卿我我,唯恐天下不乱;魔法女神教会要灭龙巫教,他很赞成,萨马斯特要杀阿祖斯,他也没意见;让他做好事,没有问题,要他做坏事,也没问题——如此说来,自己还真是毫无立场可言,比朝三暮四的猴子变化都快。 这样子似乎不太好啊。 一个人缺乏稳定的立场,总不是件甚麽好事,至少琼恩是这麽觉得的。但若要他现在明确自己的立场,却又颇有难度,甚至可以说是茫然无措。勉强要说的话,就是「怎麽样对自己有利,就怎麽做」——但这也能叫立场麽? 幸好,维若拉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过欣布又说了句,她说:那个家伙对自己的女人很在乎。」 那倒是,别的不敢说,这点琼恩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作为一个以创建後宫为目标的男人而言,不在乎自己女人,那还在乎甚麽?难道是在乎天下太平世界和谐之类的小事情麽。 「所以呢?」琼恩看着女巫师,对方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总不会当真是随口闲聊,应该有其用意吧,「你也想做我的女人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有好处吗?」女巫师反问。 「呃,这个麽……」 琼恩揉了揉下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做他的女人有甚麽好处麽?似乎丶或许丶好像丶大概……也没有啊。他总不能回答说「可以享受到高质量的性生活」吧,那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 「你若愿意救我一命,帮我脱离萨马斯特之手,」女巫师说,「那麽要我做你的女人,也没甚麽不可以。」 琼恩叹了口气,「抱歉,」他说,「这个我无法答应。」 在萨马斯特的计划中,传道巫师是核心的施法要素,既然他敢把维若拉交给琼恩,自然预先有所布置防犯,老巫妖是精神有问题,却不是智商有障碍。至少琼恩很确定,仅凭他的力量,即便加上扎瑞尔,要想从老巫妖手中英雄救美,可能性不大。如果求助於凯瑟琳,或许是可以的,但问题是凯瑟琳肯帮忙麽?即便凯瑟琳肯帮忙,琼恩又为何要这麽做?他是想看龙巫教和魔法女神教会两败俱伤,自己浑水摸鱼,就中取利,而不是自己匆匆忙忙跳下去吸引仇恨——不管是哪一边的仇恨。当然了,如果换做珊嘉或者梅菲斯提这种要求,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但维若拉麽……还是算了吧,大家又不是很熟。 「是吗,」女巫师长长地吐了口气,彷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我说:你非答应不可呢?」 琼恩怔了怔,然後脸色微变,「你甚麽意思?」 「没甚麽,」维若拉轻声说,「只是我对你下了个诅咒。」 第一百一十一节 诅咒? 琼恩愕然。在这个奇幻世界,高明的巫师确实可以诅咒他人,不足为奇,但任何诅咒,归根结底都是魔法的运用,而维若拉明明被封魔手环封印了全部施法能力,她怎麽给琼恩下诅咒的? 虚张声势?似乎也不像啊。 琼恩沉吟着,快速自我检查了一遍,并没发现任何异样——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甚麽,诅咒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无形无影,无踪无迹的,又不像是中毒,能够有明显的反应。「甚麽诅咒?」他问,「是能够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吗?」 「那种事情我可做不到,」维若拉微微冷笑,「但你确实已经中了我的诅咒,这点不需要怀疑。」 琼恩耸耸肩,「如果你是在威胁我的话——应该算是威胁吧,」他哼了一声,「那就请直接亮出底牌好了,我可没那个耐心猜来猜去。」 「那好吧,」女巫师说,「诅咒名为『专情』,它的作用很简单:从此以後,你无法再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任何女性做爱。」 「……听起来确实是很特别的诅咒。」 「不相信是吗?」女巫师笑了笑,「看来还是要亲身验证一下才行,对吗,扎瑞尔小姐?」 在琼恩身旁,火发蓝裙的魔姬突兀地自空气中出现,手中仍然牵着那只美女犬。她盯着女巫师,板着脸,全无半点笑意,琼恩自从认识她起,还从未见过这种严肃模样。 不,准确地说,这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愤怒。 琼恩的心中一沉,他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维若拉有可能是在虚言恫吓,但扎瑞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魔姬有看破人心之能,若是维若拉在耍诈,她不会是这种反应。 「有趣,」扎瑞尔冷冷地说,「区区一个凡人,居然也能在我的注视下捣鬼,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维若拉的施法能力完全被封印,这点扎瑞尔确定无疑,那个封魔手环可不是赝品,乃是货真价实的精灵神器,而且萨马斯特在手环上又附加了额外的禁制。实际上,扎瑞尔之前虽然离开了,但却一直关注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从始至终,维若拉都没有释放任何一个哪怕是最简单的法术,更别说诅咒了。整整七天,只有琼恩释放了十三道从维若拉那里学来的「粉红」法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施法。 难道说,问题出在那些粉红法术上?维若拉将诅咒藏在其中某道法术之中,让琼恩在施展时不知不觉着了道? 然而琼恩又不是笨蛋,他每次从维若拉处获得「传道」,都会仔仔细细地对法术进行反复检查,确定其中绝对没有包含任何对他不利的因素,然後他才会使用。将一道法术藏匿在另一道法术之中,这是非常高端的魔法技巧,琼恩自己目前是做不到的,但他曾经有所耳闻,在阴魂城巫师学院时听教授提及过。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魔法造诣应该比他高明,如果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琼恩并不意外——但若说他明明已经心怀警惕,认真检查,依然半点无法察觉,这个就绝无可能。作为受过专业学院训练丶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琼恩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听说过『混毒』吗?」维若拉问。 「混毒?」 琼恩对这个词有点印象,记得是在一次闲聊中听莎珞克提到过,说是西土地区某个叫「烈焰匕首」的刺客组织所秘传的暗杀技巧,曾经用这一招刺杀了科米尔的国王与王后。铁王座一直想要模仿偷学,却始终未能成功。烈焰匕首的刺客们擅长用毒,他们能够将几种原本安全无害的东西,按一定方式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这便是所谓的「混毒」。维若拉突然提起这个词,是甚麽意思? 「你是说……」他脸色突变,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些天来,你一共对我使用了十三道法术,」女巫师说,「其中有八道法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另外五道,则别有玄机。」 就和「混毒」的道理一样,这五道粉红法术,单独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百分之百安全无害——但如果按照特定的时间丶次序来施展,就会产生令人匪夷所思的结果,蕴含在它们之中的那些符文片段,被奇妙地组合连缀起来,最终形成了一道针对施法者自身的诅咒。 琼恩曾经听维若拉说过,这些法术都是一位名叫马伦的前辈传道巫师的遗产——这的确是事实没错,但琼恩所不知道的是:它们并不全都是那位传道巫师所发明的。让他中招的这五个法术,以及藏匿在其中的这道「专情」诅咒,它们的发明者是一位叫做娜塔丽莎的女巫师,马伦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娜塔丽莎出身名门,曾经是银月城巫师学院最被看好的年轻天才,偶然间与马伦邂逅,很快坠入爱河,然後分手,或者说是被分手。之後娜塔丽莎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足足花费了接近十年的时间,完全放弃其他一切,潜心钻研,终於设计出这个精巧的陷阱。 所以说,失恋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对於一般男性而言,这个诅咒或许还不算太严重,毕竟又不是彻底不举,别的女人不能搞了,眼前这位还是可以的,维若拉又不难看——岂止不难看,根本就是一位难得的美人。然而对於琼恩来说,麻烦就很大,他身边一堆女人,哪个不比维若拉更好,要他从此每天面对着温柔大方的珊嘉姐姐丶英气凛凛的梅菲斯丶娇俏可爱的凛丶狡黠危险的莎珞克,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却只能看,不能吃,那还不如自杀得了。 当然琼恩不会自杀,他还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有意思,」他慢慢说,事已至此,惊怒无用,沉住气才是正经,「确实是我疏忽了。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到我,那可是大错特错。」 维若拉的这个诅咒,构思巧妙,闻所未闻,确实是非常了不起。但所谓有法就有破,琼恩好歹也是高阶巫师,多花点时间琢磨研究,不信就解不开它。就算自己水平不够,不是还可以找帮手麽,耐瑟大奥术师是我的老师,地狱魔姬是我的女友,区区一个凡人的诅咒,难道就当真搞不定?反正这个诅咒又不会死人,大不了禁欲一段时间就是,这点耐性琼恩还是有的。维若拉想凭这个就能要挟琼恩,未免天真。 「你说得没错,」女巫师点点头,「这个诅咒并非不能破解,只是时间问题——但我有没有告诉你,那位前辈传道巫师是怎麽死的?」 「不是说自杀麽?」 「确实是自杀没错,但我没有说他为甚麽会自杀吧。」 「为甚麽?」琼恩问,「还请指教。」 「因为娜塔丽莎死了,」维若拉说,「是自杀。」 「哦,所以他是殉情?」 「不,」维若拉摇摇头,「是因为他发现他解不开诅咒,」她笑了笑,「这个诅咒确实是可以解的,但前提是作为『对象』的我活着——如果我死了,那麽它就被打上死结,永远也解不开了。」 ※※※ 诅咒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在这个奇幻世界,魔法并不是甚麽特别罕见之物,但对於很多——或者说绝大多数——冒险者而言,他们宁愿面对一个巫师从指间迸出火焰闪电,也不希望被下一个诅咒,前者虽然危险,终究还是有形有影,有迹可循的,至少算是在「常识」之内,後者则往往悄无声息,诡秘莫测,超越逻辑和想像。「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妖魔,而是未知」,这个道理不论放在哪里都是正确的。 而在诅咒之中,最危险的就是「死咒」。 所谓死咒,其实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义,更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如果非要勉强描述的话,就是「以重大的自愿牺牲(通常是死亡)为代价所施的诅咒」。比如说,一名巫师以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诅咒他人,这就是死咒;又比如说,某人自愿以自己作为祭品,换取邪魔对仇敌施加诅咒,这也是死咒;再比如梅菲斯身上的诅咒,是其母亲在临终前以灵魂湮灭做代价所下,也属於死咒。通常来说,由於这种自我牺牲,诅咒的力量会被极大地强化,从而让人很难对抗丶破解。梅菲斯所中的诅咒,连提尔这种高等神都束手无策,只能强行压制,无法消除。 琼恩现在中的这个诅咒,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像是一个死咒。发明这个诅咒的女巫师娜塔丽莎,为了报复情人,处心积虑让他中招,然後自杀身亡,对方作为传道巫师,又能借助历代先辈的知识与经验,最後居然还是解不开诅咒,其「强度」可想而知。当然了,维若拉应该没有自杀的打算,但她若是被萨马斯特杀了,会不会对诅咒造成同样的影响,这个琼恩就不敢确定了。 怎麽办? 琼恩左思右想,踌躇不决。好在他从来就不是独断专行的人,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就去听听别人的意见,往常这种时候,他会去咨询身边的参谋,比如梅菲斯。如今梅菲斯虽然不在身边,但还有扎瑞尔呢。 魔姬的脸色很难看,对此琼恩完全能够理解,不管哪个女人,听到自己男友被另一个女人诅咒成不举,想必心情都不会愉快到哪里去,毕竟这事关自身的性福。倒是她牵来的那只美女犬,一直乖乖地趴伏在脚边,不言不动,让琼恩颇为好奇,不知道扎瑞尔从哪弄来的——话说美女犬这种东西,他只有耳闻,从未目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真人版本呢。 「试试看。」沉吟了半晌,魔姬最後说,在那只美女犬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美女犬赶忙爬行到琼恩面前,下身仍然保持着跪姿,上身挺直,抬起脸来。琼恩低头看去,不由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熟人。「莎琳娜小姐?」 扎瑞尔牵来的这只美女犬,正是之前在塔瑟谷的那位盲女莎琳娜,最新一届星之花的冠军。她出身於塔瑟谷的名门克里斯多夫家族,父亲被邪魔引诱,弄得她双目失明,後来又被莎尔冒充扎瑞尔所欺骗,带着琼恩进入封灵塔救出了扎瑞尔,结果被从封印中苏醒过来的魔姬直接吞噬了。总而言之,她的人生就是个悲剧。琼恩本以为她早已经灰飞烟灭,也懒得关心,反正大家又不熟,却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还被扎瑞尔调教成了美女犬。不过她的眼睛似乎被治好了,就是没有瞳孔,看起来有些诡异。 「是的,主人,」美女犬回答,「我是莎琳娜,您忠实的女奴。能够侍奉您是我的荣幸。」 「……」琼恩看向扎瑞尔。 「一个玩具,」魔姬解释,「正好手头上有素材,就做了一个,你先试用一段时间,有问题我再修改。」 「哦。」 琼恩倒也没怎麽在意,反正他最近经常被人送礼,拆包裹已经拆习惯了。 当扎瑞尔替换下莎琳娜,亲自上阵,却仍然未能让琼恩再振雄风之後,魔姬也不得不暂时宣告放弃。 「凯瑟琳会不会有办法?」琼恩抱着一丝期望问。 扎瑞尔摇摇头,「姐姐并不擅长解咒。」 「这样啊。」 琼恩皱眉沉思着,扎瑞尔静悄悄地待在旁边,并未打扰。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半晌,琼恩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女巫师。 「你有甚麽条件,」他的语气平静,「说来听听。」 「条件很简单,」女巫师说,「你救我,我就帮你解开诅咒。」 「但你从何得知解咒的方法?」琼恩质疑,「那个传道巫师不是到死都没解开吗?」 通常来说,施咒者往往能够解咒,毕竟是自己弄出来的东西。然而据维若拉所言,这个诅咒的发明者并非那位名为马伦的前辈传道巫师,其实是他的情人——而他的情人显然没有留下解咒之法,至少没有告诉马伦。维若拉的相关知识来自於马伦,但马伦却是到死都没能成功解咒,最终绝望自杀。既然如此,她的解咒之法从何而来? 「自然是马伦留下来的。」 见琼恩似乎不信,维若拉简单解释了几句。原来马伦自从中了诅咒,自然是废寝忘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想要解咒。他毕竟是巫师中的精英人物,穷尽多年之功,硬生生地从结果逆推原因,将整个诅咒法术都还原出来,而且也找出了破解方法。唯一的问题是,解咒之法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环节,需要有专情的「对象」的参与,而她已经死了。受此打击,马伦意志消沉,最终选择了自杀身亡。 「原来如此,」琼恩说,「但萨马斯特并不容易对付。」 「我并没有要求你去对抗他,」女巫师说,「你只要能带我离开这里回到阴影镇就可以了。你有大魔鬼帮助,在这个类似地狱的环境中很有优势,而且那位凯瑟琳小姐不是与你关系匪浅吗?如果能请到她相助,一切就更不成问题了吧。」 「或许。」 这段时间两人除了做爱,偶尔也会闲谈几句,维若拉听琼恩提到过凯瑟琳,能够推断出两人的关系密切。琼恩承认她所说不无道理,有扎瑞尔相助,如果又能说动凯瑟琳倒戈,要把维若拉救回阴影镇,并非没有可能。问题只在於:他不愿意这麽做。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先要救你,然後你才会帮我解除诅咒,对吧。」 「当然。」 「那麽我如何保证你会遵守协议?」 「这是个好问题,」维若拉说,「或许你可以信任我?」 「从始至终,我们之间有信任可言吗?」 「那麽你的意思呢?」 「签约吧,」琼恩说,「空言无凭,契约为据。」 「契约?」女巫师哑然失笑,「你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琼恩回报以微笑,「通常我是不信的,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维若拉小姐,」他说,「此刻这里是地狱,而我的身边,正有一位大魔鬼。」 ※※※ 魔鬼,又名巴特兹魔,居住在九层地狱,与深渊中的恶魔(又名塔纳厘魔)是死对头,其种类繁多,注重秩序规则,擅长文字游戏,喜欢通过签订契约的方式引诱凡人堕落,获取其灵魂。他们发明了一种「灵魂契约」,借助宇宙中最本源的秩序力量而形成,主要内容是魔鬼提供各种服务,换取凡人的灵魂。灵魂契约一旦成立,就是自然生效的,任何人都无法推翻,可谓是诚实守信的典范。物质界的巫师们以魔鬼的灵魂契约为蓝本,也发明出了不少变种,比如魔宠契约丶真名契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愚蠢的凡人与魔鬼签约,妄图借助邪法来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最终付出了自己的灵魂——类似这种传说故事,在凡间也算是颇为流行。魔鬼也素来以「诡诈的契约者」的形象而闻名,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魔鬼不仅仅可以是契约的「当事人」,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担任另外一种角色,即是契约的「见证者」。 物质界与各大外层位面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各大位面都是概念化丶意识化的,都有其「法则」,而且这种法则是真实不虚,无处不在的,类似於神话中所谓的「天条」丶「天道」。举例来说,无尽深渊的首要法则是「邪恶」与「混乱」,像梅菲斯一旦进入深渊,即会被位面判定为「秩序」丶「善良」,从而受到强烈的针对压制。而物质界则不同,它是物质化的,反抽像,反概念,混沌杂糅,包容万像,完全没有所谓的「法则」可言,无论你是善良还是邪恶,混乱或者守序,高尚或者卑鄙,光明或者猥琐,都可以在物质界自由自在地生活。 同样,生活在各大外层位面的异界生物们,大多也都是概念化丶意识化的,彼此之间的一举一动,交涉往来,都会受到位面法则的约束,而物质界的凡人就无此顾虑,他们所签订的契约,没有任何天然的强制约束力,双方是否会诚实遵守,完全依赖於自觉自愿,或者外来的强制力,比如法院丶监狱和军队。正因为这个缘故,除了少数特例,那些带有「守序」本质的异界生物几乎不会与凡人缔结协议——因为这种协议只对异界生物有约束力,对凡人而言其实没有意义。魔鬼能够弄出灵魂契约这种东西,让地狱的位面法则能够直接约束到凡人,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 但有一种方法,却可以让凡人之间的契约,也能够具备天然的强制力和约束力,即是「见证」。 正如普通人之间缔结协议,只是一张纸,但即便只字不改,只要法院加盖印章,立刻就变成了法律文书。契约原本就是一种「程序」,或者说「仪式」,重点在於形式,其具体内容如何,反而并非关键所在。在符合特定程序的前提下——在具备「秩序」法则的位面之中签署契约,并且由获得该位面所认可的,能够操控法则的,拥有「秩序」本质的异界生物作为见证者——凡人所签署的契约,也就可以获得法则的认可和保障,从而拥有了类似於灵魂契约这种强制约束力和自我执行力。 要达成这个前提条件……有点难。 凡人要跑去外层位面,原本就不容易,跨位面旅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而具备「秩序」法则的位面,虽然不是绝无仅有,却也寥寥无几,准确地说就只有天堂山和九层地狱,别无其他;如果说前两个条件还相对容易些,还有希望,那麽最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要由该位面的「天命者」——比如说天堂山的三圣丶曦天使,地狱的九大魔王——出场,这就完全让人绝望了。如果有谁认为这种大人物会整天闲着无聊,喜欢跑来给两个凡人签约做见证,那麽……今天天气哈哈哈。 然而,此时此地,似乎正是九层地狱,虽然并非正品,乃是模拟,但也是得到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认可的;站在旁边的那位蓝裙丽人,似乎正是一位大魔鬼,虽然因为部属政变篡位,正处於流亡之中,但资格就是资格,任何人都无可否认。 也就是说,原本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条件,现在已经全都具备齐全了。 作为传道巫师,维若拉自然知道「见证」这回事,但她之前明显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如今被琼恩一提醒,顿时就怔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代价呢?」她问。 天堂山的三圣高高在上,不会轻易为凡人做契约见证,除非其中涉及其核心信徒,或许还有那麽一分半点的希望;九层地狱的魔王们相对容易被请动——也只是相对而言,据说历史上曾经有凡人成功过,但却要付出高额的代价。魔鬼们向来标榜契约精神,等价交换,绝对不肯做亏本买卖,凡是付出,必有相应回报。维若拉并无背约毁诺的打算,如果只是签一份契约,她自然无所谓,但琼恩要拉扎瑞尔来做见证,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这个无需你关心,」琼恩说,「代价我来支付。」 维若拉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她勉强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麽就签约也无妨。」 「成交。」 扎瑞尔不知从何处取出纸笔,琼恩接过,正要书写,维若拉突然说:「我来写。」 「随便。」 琼恩将纸笔交给维若拉,女巫师思忖了片刻,写了几行字,然後递给琼恩过目。琼恩接过一看,顿时失笑,「这就是你拟的契约?」 「有甚麽问题?」 「太模糊了,一点都不精确,」琼恩说,「比如这句,你说『琼恩·兰尼斯特要帮助塔拉夏·维若拉脱离危险』——这就有很多问题。」 维若拉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於是琼恩就进一步做解释,「脱离危险具体指甚麽?假设说,我帮你离开此地,暂时摆脱了萨马斯特的控制,但在回阴影镇的途中又被他抓了回去,这算不算我的义务履行完毕?」 「自然不算。」 「也就是要回到阴影镇?」琼恩笑了笑,「别忘了,如今萨马斯特正虎视眈眈。假设说,我带你回到了阴影镇,萨马斯特又来进攻,你们战败了,全军覆没,你又被他抓住了。那我的契约义务是否算是完成?又或者说,此次你们战胜,但萨马斯特是个巫妖,他不会被真正消灭,他今天想做却未能成功的事情,明天仍然还会继续。假如三年五年丶十年半年之後,你又被他抓住了,那我的契约义务又是否算是完成?还是没有完成?」 「自然都算你完成,这个你尽可以放心,」女巫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和你去玩弄这些文字把戏。只要你带我回到阴影镇,那你的义务就算是完成,我立刻会给你解咒,之後发生的一切,无论我们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虽然被批评,琼恩全无所谓,「话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他说,「那你就修改一下吧。」 女巫师随手抹去之前的文字,开始下笔,但写了两个字之後,她又停住了。「或许你说得没错,」她冷笑着说,「我确实应该写得更清楚一些。」 「哦。」 维若拉不再理睬他,独自沉吟了半晌,然後再次动笔。琼恩看了看,见她是这样写的:「琼恩·兰尼斯特应当帮助维若拉·塔拉夏脱离萨马斯特(以及其部属丶盟友)的控制,在未受到致命伤害的情况下回到阴影镇——阴影镇当时应当是安全的,没有被萨马斯特(以及其部属丶盟友)所占据——并且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之中的任意一人。当完成上述条件之後,维若拉·塔拉夏将会为琼恩·兰尼斯特解除专情诅咒。」 「很严谨啊,」琼恩说,「特别强调要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中的任意一人——莫非你担心我刚把你带到阴影镇的门口,就立刻又把你打晕送给萨马斯特?」 「是你提醒我的,」女巫师的嘴角翘起,「现在觉得作茧自缚?」 「那倒没有,」琼恩说,「不过公平起见,既然你增加了如此多的限制前提,那麽我想我也有权力要求一项对等回报。」 「你想干甚麽?」女巫师警惕地看着他。 「在我们的契约没有履行完毕之前——也即是你没有为我解除诅咒之前,你必须完全听命於我。」 女巫师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合理的命令,我自然会听从。」 「不,」琼恩说,「我的任何命令,你都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因为合理与否,是我来决定,而不是由你来判断的。」 「我为甚麽要同意这种苛刻的条件?」 「因为这对你有好处。你既然听欣布说过我在断域镇是如何对付萨马斯特的,那麽你就应该知道,我经常会采取一些手段。它们往往在一开始看起来是荒谬的,在你看来是完全不合理的,但却能够最终实现目的。」 「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机会转瞬即逝,计划随机应变,我不可能有时间和你一一解释?」琼恩嗤地笑了一声,「更何况,以你的智商,我也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虽然被贬低,女巫师却丝毫未动怒,「那好吧,我可以答应,」她想了想,说,「但有个限制。」 「说吧。」 「我会听从你的命令——但你不得借此要求我为你解除诅咒,或者提供与解除诅咒相关的任何资料。」 「可以,」琼恩说,「那麽现在可以签约了?」 「你先来。」 琼恩在契约上增加了几句,然後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维若拉。女巫师接过,又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方才签上自己的名字。一直默不作声的扎瑞尔走过来,将手按在契约上。 「我以阿弗纳斯的统治者,地狱第一大公爵的名义,见证这份契约的成立,并保障其得到严格的履行。」 赤红的火焰自魔姬的掌心涌出,将纸焚烧成灰,消失不见。如此一来,这份契约就算是正式成立,无论哪一方都无法违反,必须不折不扣地履行。 「好了,」琼恩拍了拍手,「正事做完,接下来该庆祝一下了。」 ※※※ 扎瑞尔随手召来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泡,将维若拉包裹起来,漂浮在水面上,远远地推开,「来,喝点橙汁。」 「哦。」 魔姬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杯橙汁,还是冰镇过的,连吸管都插好了,递了一杯给琼恩。两人肩并肩地坐着,半晌没说话,琼恩出神了很久,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将橙汁喝完,随手将杯子丢到一旁,「好了,」他说,「你有甚麽问题就问吧。」 「你不打算真的和她合作?」 「当然不。」 「嗯,可是为甚麽呢?」 琼恩和维若拉所签订的契约,表面上看颇为公平合理,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陷阱,全无半点诚意可言。维若拉不擅此道,轻易为他所欺,却如何能骗得过扎瑞尔这种大魔鬼?当然琼恩原本也就没有欺瞒扎瑞尔的意思,反正魔姬是自己人,又不会拆穿他。扎瑞尔见他如此行事,自然知道他压根没有和维若拉真正合作的打算。但琼恩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她就不是很明白了。 「原因麽,简单来说,就是我和她根本没有合作的基础。」 「哦?」扎瑞尔不解,「你要解咒,她有替你解咒的方法,这不就是你们双方合作的基础吗?」 「但她的条件,我根本无法做到啊。」 「也不一定吧。」 维若拉提出来的条件,或者说她为琼恩解咒的前提,是要琼恩把她从萨马斯特手里救出来,并且带回阴影镇,安全地交给欣布她们——这确实颇有难度,但扎瑞尔并不觉得就肯定做不到,至少她不认为琼恩仅仅因此就退避。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琼恩解释,「我不是说我没有能力做到这点——是不太容易,但还是可以尝试。我是说,我不能这麽做。」 要从萨马斯特手里救人,的确难度颇高。类似的事情,琼恩之前在断域镇做过一次,结果也成功了,但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断域镇时,萨马斯特孤身寡人,琼恩却和欣布丶葵露等人暂时结盟,实力上其实是占优的;现如今,萨马斯特率众而来,龙巫教的高手云集於此,还有诸如谋杀之神选民丶暗夜面具之类的同道相助,琼恩却是势单力薄,真正能信任的也就身边几个女人。断域镇时,萨马斯特志在取得印章,完成龙狂迷锁,挡在他面前的主要敌人是欣布和葵露,琼恩只是陪衬;现如今,老巫妖处心积虑搞出这麽大阵仗,是要去见自己的老情人,而维若拉是他整个计划中的最关键一环,琼恩若是将维若拉救走,萨马斯特的一切筹划都要落空,必定和琼恩不死不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算这笔账。两相比较,难易立见。 倘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为了能够解开诅咒,为了自己的终生「性福」,琼恩也不介意冒些风险,迎难而上,想办法再阴萨马斯特一次。但即便一切顺利,琼恩将维若拉成功救出,带回阴影镇,那接下来他会面临更大的麻烦。他帮助老巫妖搞定泰拉斯奎巨兽,取得「化身」必须的施法材料,换取维若拉,强奸了她,并且窃取巫师之神的神力——这些行为,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属於绝对的邪恶之举。倘若让维若拉安全回到阴影镇,那他的所作所为如何能瞒得住?凯尔本知道了会如何?欣布知道了会如何?如果说这些都还不怎麽要紧的话——梅菲斯知道了,又是会如何? 「艾弥薇虽然不认死理,但却自有坚持,」琼恩叹气,「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发怒。想到那情形我就不寒而栗,所以还是算了吧。」 「哦,这倒是挺有趣的,」扎瑞尔说,「所以对於你而言,艾弥薇比你的终生性福还要更重要?有句谚语怎麽说来着,不要为一颗树放弃整个森林,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对她如此深情。」 「这个嘛,」琼恩思考了一下,「倒也不能这麽说吧。艾弥薇当然非常重要,终生性福甚麽的也非常重要,都很重要。」 做任何事情,总要权衡风险,考虑成本。对於琼恩来说,被诅咒了的确是很麻烦,很头疼,但倘若和梅菲斯反目,那同样糟糕透顶。如果一定要他选择其一的话——他两样都不想选。 「但你现在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麽?」 「不一样,」琼恩说,「区区一个诅咒而已,我就不信没人能解。等过段时间我去拜访我老师,他是亡灵学大师,应该会有办法。」 诅咒法术并不必然属於亡灵魔法,但亡灵魔法是八大学派中最擅长诅咒的分支,奥沃是精研亡灵术的耐瑟大奥术师,对诅咒一道必然深有心得。琼恩说去找他帮忙,倒也算是对症下药,并非病急乱投医。但话又说回来,邪魔同样是精通诅咒的专家,扎瑞尔作为大魔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她都解不开这个诅咒,奥沃也未必有多少把握。琼恩这麽说,很大程度上是自我安慰了。 「如果这诅咒就是无法可解呢?」 「我觉得我的运气应该没那麽差吧,」琼恩说,「天无绝人之路。」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根本没有正面面对。」 「既然能够回避,为甚麽非要正面面对?」琼恩反问,「前面有恶龙拦路,绕过去就是了,何必非要跟它死磕?我脑子又没问题。」 「总有你回避不了,绕不过去的时候啊。」 「那就等事到临头再说吧。」 「……」 第一百一十二节 对於琼恩这种耍无赖的态度,扎瑞尔显然不满意,但她也没有继续纠缠。「那你到底是甚麽打算呢?」魔姬问,「把她还给萨马斯特?」 「不行,」琼恩摇头,「萨马斯特是要拿她做施法的道具,最後肯定性命难保。」 「那不是正好麽,你想杀人灭口,却又怜香惜玉下不去手,萨马斯特替你办了,你应该感谢他才对。」 「问题是我没想要杀人灭口啊。」 如果要杀人灭口,事情就很简单了,琼恩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和维若拉签甚麽契约。之所以绕这麽大弯子,自然是有其用意所在。因为梅菲斯的存在,琼恩无法答应维若拉的条件,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保住女巫师的性命,倒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为了自己的「性福」。按照维若拉的说法,如果她死了,这个「专情」诅咒就彻底无法可解,琼恩对此并不完全相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那你到底想干甚麽呢?」 「我想挖个坑,把这帮看着就讨厌的家伙全都埋进去。」 「那这个坑得够大才行,」扎瑞尔说,「你准备怎麽做?」 「坦白地说,暂时还不知道。」 「……」 「确实不知道,」琼恩摊开手,诚恳地说,「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挖坑是个技术活,能否成功,主要不在於力量的强弱,而在於信息掌握程度的高低。正面搏斗,猎人肯定打不过虎豹,但只要了解其行走路径,熟悉其生活习性,一个陷阱就足以让猛兽束手待毙。对於琼恩来说,龙巫教也罢,魔法女神选民也好,都是庞然大物,但未必就不可战胜。方法用对了,四两也能拨千斤;杠杆找到了,星球都能撬得动。以目前状况而言,龙巫教和魔法女神选民两强相争,大战一触即发,又有各种外来势力插手,形势复杂,局面混乱,正适合有心人翻云覆雨,就中取利。琼恩如今和两边的关系都颇为微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游走其间,自身也算有些资源,如果策划得好,最後来个鹤蚌相争丶渔翁得利,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泛泛而谈,涉及到具体操作层面,就不是这麽简单了。以琼恩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资料,要想设计出能够把双方都坑进去的陷阱,还是颇有难度的,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当务之急,」琼恩说,「我们要找人来帮忙。」 魔姬怔了一下,「姐姐不会帮你的。」她提醒。 「是吗?」琼恩明显有些失望,「你不是说她是我姐姐麽?而且……」 「你是她最重要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做任何事情她都会无条件支持,」扎瑞尔解释,「姐姐是个非常死脑筋——或者说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她既然应允萨马斯特在先,你就不要指望她会出尔反尔。」 「说到这,我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你,她到底在帮萨马斯特做甚麽呢?」琼恩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太搞明白。」 「姐姐应允萨马斯特的事情,应该就是发动第五秘器的领域,并且维持它吧,」扎瑞尔说,「萨马斯特不是要对付阿祖斯吗?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他敢这麽做,阿祖斯肯定要用战斗化身降临来追杀他,说不定还要叫上几个帮手。但第五秘器封绝天地,一旦张开领域,便会阻隔一切神性,任何神只化身都无法进入,也无法存在其中,除非强行把领域打破,这个难度太高了。」 「如果秘器阻隔一切神只化身,那萨马斯特又要如何使用『化身』?」 「你有个概念错误,嗯,也不算你的错,是语言演变和翻译的问题,」魔姬问,「在耐瑟语里,『圣者』怎麽说?」 琼恩愣了一下,在耐瑟语里,「圣者」和「化身」是同一个词,只是不同场合表达不同意思,通用语中才加以区分。这并不奇怪,很多语言中都有这种多义词,琼恩也从没觉得有甚麽问题。但听扎瑞尔的意思,这其中还有甚麽深层背景? 「在耐瑟时代,准确地说,在卡尔萨斯发明那个魔法之前,压根就没有『圣者降临』这回事,当然不会有『圣者』这个词,」扎瑞尔说详细解释,「在那个时代,神只要降临凡间,唯一的途径就是派遣化身。除了卡尔萨斯那次以外,有明文记载丶有据可查的最早的一次神只『圣者降临』,是大概七百年前,魔法女神降临凡间,生了七个女儿,其中有几个你也见过。」 琼恩明白了扎瑞尔的意思,也即是说,卡尔萨斯把他发明的魔法命名为「化身」,其实并不准确,应该是「圣者降临」才更恰当,只是当时根本没有这个词,只能找个含义最接近的。而後人从耐瑟语翻译过来,就直接按字面意思译成了「化身」。 卡尔萨斯的那个魔法,用途是强制神只圣者降临,而非召唤神只化身。圣者是人非神,不会被秘器排斥。当然,正常情况下,领域一旦发动,神只的力量无法直接侵入,也就无法直接降临到秘器之中。但凯瑟琳是秘器的控制者,只要她愿意,开个特别通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是萨马斯特这个计划成败的关键所在?」 「可以这麽说吧。姐姐是个很守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而且是这麽重要的事情,除非做不到,否则她肯定要尽力完成。」 琼恩若有所思,「那如果我和萨马斯特起了冲突,萨马斯特要杀我呢,她也会坐视不理?」 「那自然不会,」魔姬说,「这是两码事。现在萨马斯特并无意对你不利,而是你要去找萨马斯特的麻烦,姐姐自然不会陪你胡闹。」 「甚麽叫胡闹,」琼恩不满,「我有充足的理由好不好。」 「在她看来,就是胡闹。」 「……算了,不讨论这个问题。」 想请凯瑟琳出手相助,看起来希望不大了,这确实很可惜。不过琼恩倒也并没有气馁,这原本就在意料之中,反正他还有备用方案。「幸好我不是只有一个姐姐,」琼恩说,「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姐姐都那麽有原则。」 扎瑞尔先是不解,随即反应过来。「那麽我们得回去了。」 「嗯,是该回去了,」琼恩说,「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把剩馀价值榨取乾净吧。」 ※※※ 「九天」之後,凯瑟琳构建出的幻境崩溃,琼恩将维若拉交还给萨马斯特派来的使者,女巫师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沉睡不醒。这些天来,琼恩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几乎是一刻无休,从她体内汲取了大量的「虹雾」,据扎瑞尔估算,大概相当於维若拉所有总量的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左右。凭借这些窃取而来的神力,琼恩已经可以勉强完成虹雾的第三种功能「虚拟」,即是在意识中创造出一个模拟训练场,无限制地试验他所掌握的法术,但是能够维持的时间不长,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巫师之神选民。至於虹雾的另外两个用途:「传道」和「复刻」,目前仍无头绪,不过琼恩也不介意,反正暂时也用不上。 琼恩这次来,明面上是作为使者替凯尔本传话,试图收买凯瑟琳转换阵营,当然,已经被明确拒绝了。事情成败且不论,既然出使之事已毕,接下来自然应该打道回府,返回阴影镇了。 离开之前,琼恩又去拜访凯瑟琳。 巨大的青铜鼎矗立在观星台上,娇小玲珑的黑衣少女正坐在一只鼎足边,金鳞双翼的龙蛇在她身旁盘旋游走,忽隐忽现,口中不时吐出一粒粒紫色光点,就像吹泡泡一样,在空气中膨胀丶变大,最终破碎消散。少女席地而坐,双手抱膝,背靠鼎足,眼脸低垂,彷佛是在休息,平静的脸色中透着些许疲倦。琼恩放轻脚步,走到她旁边,也在地上坐了下来。 「有甚麽事吗?」少女开口问,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嗯,这次……谢谢你。」 少女睁开眼,看了看他,神情有些奇怪,彷佛原本想说甚麽,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还有其他事吗?」 当然有。琼恩来见她,一方面的确是为了道谢,但另一方面,则是由於这段时间以来,心中积累了无数迷惑,想要和她深谈一次,把这些疑问都弄清楚。虽然说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已经能够猜测得到,推断得出,但没有经过本人的确认,终究都还不是定论。 「扎瑞尔告诉我说,你是我姐姐,」琼恩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是你的姐姐,一直都是,」凯瑟琳说,「也是你的妻子,在最後一刻,你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 「可是我甚麽都不记得,」琼恩苦恼地说,「我相信你们所说是事实,可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知道,但那不是问题,」凯瑟琳说,「我会想办法让你找回记忆。而且无论你是否记得,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琼恩一时不知道该说甚麽,他有很多问题,但不知道从何说起。盘算了一下措辞,他正待再开口,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奇异的锐响,像是有甚麽锋利的东西高速划破空气,刺得他耳膜生疼,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凯瑟琳却彷佛全无所觉。紧接着,一团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浮现出来,旋转着,最後凝聚成人形,正是一直跟随凯瑟琳的那位吸血鬼,来自「暗夜面具」的霍文。 吸血鬼朝着凯瑟琳微微躬身行礼,却并不说话,似乎是顾忌到有琼恩在旁边的缘故。凯瑟琳瞥了吸血鬼一眼,「那就先这样吧,」少女对琼恩说,「等此间事了,我自会去找你,有甚麽事到时候再说好了。」 琼恩只好站起身来,「好的,」他说,不知不觉间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麽我先告辞了。」 「无论发生甚麽,都不用在意,」凯瑟琳说,「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知道了。」 琼恩躬身行礼,然後转身离去。 ※※※ 乘着巨大的火鸟,琼恩和扎瑞尔翱翔天际,跨越数层地狱,很快就回到了阴影镇。一路都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真正值得在意的障碍,虚空中诞生的邪魔是越来越多,随着竞争进化,位阶也越来越高,但距离真正的大魔鬼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扎瑞尔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它们俯首听命,避之不及。也没有遇上龙巫教的成员,反倒是在阴影镇的城门口附近,恰好遭遇了一幕出人意料的场景。 他看见了欣布,银发的风暴女王明显正处於一种愤怒至极的状态,狂风环绕着她的身体,炽烈火焰和耀眼雷电从她的手掌中迸出,整个人彷佛一颗炽烈燃烧的太阳。她高声呵斥着,语音化作能够粉碎岩石的震荡音波,朝着眼前不远处的黑袍男人冲去。然而黑袍男人只是双手合拢,虚握着一柄灰色的短杖,透明的椭圆形光罩上七彩流溢,彷佛阳光下的气泡,将他整个人保护在内。无论风暴女王的攻击再如何猛烈,宛如惊涛骇浪,他仍然稳稳屹立,不动分毫,同时也一言不发。 「这是在干吗?」 琼恩莫名其妙。和其他围观者一样,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非常安全,同时也是非常远的距离,仔细观察了半天,最终确定双方并非是在表演,而是当真动了真格——至少欣布这边是如此。然後他就越发迷惑不解起来,「他们两个不都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吗,怎麽内讧了?谁能告诉我发生甚麽事了?」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而两位选民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战斗也并未持续太久。又有五个人在空气中出现,其中有一位银发女子,和欣布长得颇有几分相似,另外有一位是哈贝尔,琼恩进入领域时第一个遭遇的人。他们合力挡住了欣布的法术,并且将她暂时压制住,黑袍男人——凯尔本——也完全没有反击的意思,事实上,从头到尾他就没有还手过,只是单方面被动挨打。欣布仍然显得非常愤怒,她用手指着凯尔本,大声嚷嚷,其他人似乎是在劝说,凯尔本则完全不作回应。後来的几个人显然布置了静音结界,导致琼恩完全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过了片刻,他们就各自离去了。 所有旁观者都在议论纷纷,琼恩同样感觉很奇怪。在大fengqg书库</u>发生了甚麽事,才会导致欣布这样暴走。要知道,风暴女王的行为,已经无异於在强敌当前的情况下,向所有人宣告自己一方发生了内部分裂,这可不是甚麽令人喜闻乐见的事情。 琼恩和扎瑞尔谈论了几句,但都不得要领。走了一段路,扎瑞尔忽然停下脚步,「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去逛逛街。」她说。 话音未落,魔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气中。琼恩无奈地耸耸肩,正准备一个人回家,忽然一个传令兵跑过来,说凯尔本知道他顺利返回,正在议事厅中等待,请他过去见面。 「知道了。」 琼恩原本的打算是先回住处休息,稍晚点再去找凯尔本。反正他又不是凯尔本的下属,此次只算是顺手相助,没必要这麽积极。但现在既然已经找上门来,那就去一趟吧。 阴影镇并不大,没过多久,琼恩就见到了凯尔本。黑袍巫师的神情非常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和人大战一场的迹象。简单地问候之後,凯尔本问起此行的结果,琼恩便简明扼要地将凯瑟琳的答复转告,至於其他「细枝末节」,像萨马斯特搞定了泰拉斯奎丶琼恩推倒了维若拉,等等等等,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自然就避而不谈了。 得知凯瑟琳拒绝,凯尔本倒也没有表现得多麽失望,实际上,琼恩觉得他压根就没抱多少期待。两人没甚麽交情,自然也不可能寒暄客套,几句话说完,顿时就有些冷场。琼恩不想浪费时间,正准备告辞,凯尔本突然说:「这两天镇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出乎意料之外。」 「哦,是甚麽事?」 琼恩的兴趣被提了起来,然而凯尔本只说了一句,却又闭口不言。过了片刻,他又说,「欣布曾经提到过,你有一位同伴,奥嘉莱斯女士,是昔日耐瑟瑞尔帝国的大奥术师。」 「她其实不算是我的同伴,」琼恩想要解释,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之,我和她不太熟。」 「奥嘉莱斯女士现在也在阴影镇?」 「嗯。」 琼恩心头起疑,不知道凯尔本突然提起奥嘉莱斯是甚麽用意。按道理说,他们应该既无交情也无仇怨,压根就没交集才对。 「耐瑟瑞尔是奥法的源流所在,大奥术师更是我辈巫师的引道者,如此尊贵的客人莅临,我忝为地主,却没能及时招待,实在是失礼,」凯尔本非常客气地说,「听说奥嘉莱斯女士喜欢清静,平常深居简出,我就不冒昧上门打扰了。这里有一份礼物,烦请转交,并代我致意,不知道是否方便。」 这当然没甚麽不方便,反正举手之劳。於是琼恩便从凯尔本手中接过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然後便借机起身告辞。 回到住处,梅菲斯和凛正准备出门,看到琼恩倒是颇为惊喜。「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凛埋怨,「害得艾弥薇整天都心神不定的。」 「哪有。」梅菲斯脸红。 「本来就是,」凛说,然後看到琼恩手上拿着的礼盒,「咦,这是送给我的吗,谢谢,是裙子还是蛋糕?我最近减肥,甜食不能吃太多——」 琼恩赶快打断,「不是送给你的。是别人的,我只是代为转交,里面是甚麽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凛颇为扫兴,「也就是说你出门一趟,居然都没给我带礼物回来?哦,艾弥薇也没有。真过分!」她撅起小嘴,「你这个男友一点都不称职,早知道我就带着艾弥薇私奔了。」 ……我又不是去逛街旅游,哪有礼物带回来。而且你这个「带着艾弥薇私奔」是怎麽回事? 「算了,不和你计较。对了,你这次出去没有偷偷勾搭其他女人吧。」 「没……没有,当然没有,」琼恩吓了一跳,赶快否认,「你干嘛这麽问?」 「哦,我随便问问而已。没有就好,如果有的话记得不要带回家,」凛一本正经,「男人出门在外,没有了管束,就会很容易心生邪念。做妻子的自然要多多叮嘱,多多提醒,免得闹出甚麽问题,导致家庭纠纷就不好了。」 「……你甚麽时候变成我『妻子』了?」 「咦,不是吗?」小女巫睁大眼睛,诧异起来,「我们不是都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这样应该可以算夫妻了吧,而且上次你还把人家的屁股都给——」 梅菲斯及时将她的嘴捂住了。琼恩松了口气,赶快转移话题,「刚才我进城时看到欣布和凯尔本了,」他说,「他们好像发生了甚麽矛盾,你知道怎麽回事吗?」 「莱拉失踪了,」梅菲斯说,「从现场留下的迹象来看,极有可能是萨马斯特下得手。」 琼恩又吓了一跳,「莱拉被萨马斯特抓走了?」 七姐妹之中,琼恩比较熟悉的自然是欣布和葵露,毕竟曾经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其馀五个就都仅有耳闻,谈不上多少了解,而这其中对莱拉又算是相对知道得多一些。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他的死胖子老师奥沃曾经觊觎莱拉的美色,企图利用一件邪恶神器来控制莱拉,娶她为妻,若不是最後凯尔本英雄救美横插一手,琼恩现在恐怕得叫莱拉「师娘」了。因为这层渊源,琼恩对莱拉的资料自然也就会多上心几分。 莱拉是魔法女神密斯拉的女儿,七姐妹之一,排行第五。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在北地各处游历丶冒险,甚至还建立起了一个名为斯托南特(stornanter)的小国家,自封女王,後来又由於厌倦政务而主动退位。莱拉一度被「角之冠」所控制,後来是凯尔本击碎角之冠,让她恢复清醒,并且最终两人结为夫妻。奥沃则是空忙一场,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还损失了一件珍贵无比的至高神器。据琼恩所看到的资料记载,莱拉是一位造诣高深的大巫师,以精通魔法的各种变化而着称,一道平凡无奇的法术,在她手上往往能够发挥出令人惊叹的效果,被称为「北地的巫术女皇」。琼恩不知道她与欣布谁强谁弱,料想即便稍逊,也不会相差太远。这样的人物,身处己方大本营,周围强者林立,护卫无数,萨马斯特居然能将她抓走,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具体情况呢?」 「莱拉去探望前段时间受伤未愈的多芙,结果遇袭失踪。现场留下了龙巫教的印记,以及一道讯息,要求凯尔本用某个东西去交换。」 琼恩沉吟了几秒钟,「有内奸?」他问。 「应该是。」梅菲斯说。 「那欣布是怎麽回事?」 「两个原因,其一,欣布认为内奸是那位迷雾大师——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但凯尔本坚持反对;其二,欣布认为可以答应萨马斯特的条件,与之交易,先将莱拉救回,但凯尔本坚持拒绝。冲突就这样产生了。」 琼恩颇为惊讶,「凯尔本拒绝交易?」 「嗯。」 「萨马斯特要的究竟是甚麽东西?」琼恩奇怪,「能够让凯尔本连妻子的安危都能置之不顾。」 「不知道,」梅菲斯说,「讯息中没有明确指明,但很显然选民们都知道。凛问过她的老师,欣布含糊透露说,凯尔本手里掌握着某件东西,对龙巫教而言非常重要,所以萨马斯特想要将其取回。」 对龙巫教很重要的东西? 琼恩对龙巫教的了解并不多,想了片刻不得头绪,也就罢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去约会,逛逛街,顺便买点衣服。既然没人送礼物,我们只好自己给自己买啦,」凛插嘴,刚才琼恩和梅菲斯一直在说话,把她晾在一边,她明显有些不开心,「你就不用跟过来了。」 「哦,知道了,玩得开心,购物愉快。」 「哼!」 凛气鼓鼓地拉着梅菲斯走了。琼恩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然後带上礼盒,走到後院,推开训练室的门。 珊嘉正在练剑,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长发简单地在脑後挽成一个马尾,乾净利落中透着曲线窈窕。陪她对练的是莎珞克,魅魔的衣着一如既往地暴露,露出大片雪白肌肤。随着她的纵跃起伏,胸前一对凶器晃来晃去,波涛汹涌。琼恩觉得如果对手换成自己,或者任何一个男人,只怕早就看得出神,一败涂地了。 但珊嘉不是男人,所以她对眼前的美景无动於衷。她的剑快得惊人,而且狠辣异常,每一击都是直刺要害。莎珞克手持两柄短剑,左支右挡,步步後退,显然已经处於下风。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莎珞克双剑交叉,格住珊嘉的一个刺击,用力将她推开,同时借势後跳两步。「你回来了,主人,」魅魔巧笑倩兮地看着琼恩,「咦,这是给珊嘉姐姐的礼物吗?有没有顺便给我带一份,我要求不高,随便送点珠宝首饰我就很开心了,戒指啊项链啊耳环甚麽的都行,我不挑剔的。」 「……不是,这是别人的,」琼恩想了想,「对不起,下次忘了给你们带礼物,下次我一定记得。」 莎珞克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对了,主人,你好像精神不是特别好的样子,要多多注意身体啊。不然在床上表现不佳,可是会让人失望的呢。」 「反正不会让你失望就行。」琼恩随口应付了一句,挥挥手让她暂时回避。魅魔耸耸肩,转身离开,顺手将门带上。 「怎麽了?」珊嘉疑惑,「你找我有事?」 「姐姐的剑术真是进步神速,」琼恩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听到弟弟的夸奖,珊嘉绽开笑容,「没有啦,」她微微有些脸红,「刚才莎珞克是故意让着我的。」 琼恩摇摇头,他剑术平平,但眼光还是有的。莎珞克刚才或许没有全力以赴,但肯定没有故意放水,至少已经算是认真作战,却还是被珊嘉压制住了。琼恩见过很多次莎珞克出手,她是杀手出身,正面格斗确实非其所长,但也绝对不算差,就琼恩所见之中,她已经足以跻身第一等的剑手之列。珊嘉此前没有半点基础,是认识奥嘉莱斯之後才开始学习剑术,短短时日就提升到这种地步,这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琼恩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然後移开,「你老师呢?」 「她在休息,让我不要打扰。你找她有事?」 「没甚麽,凯尔本先生听说她在这里,送来了一件礼物,并向她致意,」琼恩说,「要麽你帮忙转交吧。」 「哦。」 珊嘉也没有太在意,随口答应,正准备伸手将礼盒接过来,幽灵大奥术师的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 「闭上眼睛。」 ※※※ 琼恩闭上眼睛,过了两秒钟再睁开,然後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仰面躺在地上,周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唯有虫鸣。略带甜味的青草香气随风飘来,在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在他的头顶,是满天星辰,熠熠辉映,彷佛宝石,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入其中,为之沉迷。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将礼盒随手丢到一旁,身体完全放松,直到每一根手指都彷佛抬不起来。 奥嘉莱斯的声音随风传来,飘飘渺渺,忽远忽近,「这是凯尔本让你送过来的?」 「嗯,就是这个。你看看包装有无破损,然後签收一下吧——顺便说句,这是货到付款的,他没付运费。」 大奥术师对琼恩的冷笑话没有反应,或许是根本没听懂,她一言不发。琼恩等待了一会,忍不住先开口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我有点事情,需要你去做。」 「甚麽事?」 琼恩曾经欠奥嘉莱斯一个人情。在来阴影谷之前,他以奥法的名义,向奥嘉莱斯请教有关第五秘器的资料,获得了不少有用信息。对於一名耐瑟瑞尔的巫师而言,一旦履行了这个仪式,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奥嘉莱斯现在开口,琼恩便不好直接拒绝。当然,是否应允,还得看具体情况才能最终确定。 「不会太难。」奥嘉莱斯说,但仍然没有说明具体是甚麽事情。 「那好吧,」琼恩说,「既然你现在行动不便,作为晚辈理当效劳。重要的事情做不了,如果只是跑跑腿送送信甚麽的,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奥嘉莱斯沉默了一会,「你看出甚麽了?」 「不多,」琼恩说,「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你正在变得衰弱。」 「哦。」 奥嘉莱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琼恩也闭上嘴。过了一会,大奥术师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观察倒是挺敏锐的。」 「过奖。」 「那麽说说看,你还发现了甚麽?」 「有一些,但更多是猜测,」琼恩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详细说说。」 「第一,姐姐在变强,而且速度快得不正常,」琼恩语速很慢,他在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她或许会认为都是你教导有方,但我不这麽想。」 「你怎麽想?」 「我在想,姐姐在不断变强,而你却在不断衰弱,此消彼长,近乎同步,这其中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就好像,你正在把你的力量传递给她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确会这麽做,」奥嘉莱斯说,「但我们都很清楚,力量源於自身,可以教导,可以传授,但难以灌输。」 「是的,」琼恩承认,「所以我只是猜测。」 「继续说。」 「第二,这里明明这麽危险,你对此也非常清楚,却同意并且帮助她闯进来,这完全不符合道理。所以我想,你应该是另有打算,或许,这正合你意。毕竟你对『封绝』非常了解,这里对其他人而言是陷阱,是禁锢,对於你而言却可以算是半个主场。」 「哦,还有吗?」 「第三,姐姐是,或者说曾经是你和欧贝伦的女儿,而且她是『皇室』,对吧?」 「没错。」 珊嘉是奥嘉莱斯的女儿,或者更准确地说,珊嘉曾经是阿拉莎,阿拉莎则是欧贝拉和奥嘉莱斯的女儿。欧贝伦是耐瑟大奥术师,但同时也是一位隐藏身份的伊玛斯卡皇室,阿拉莎继承了他的血统——这些甚至都已经不能算是猜测,各种或明或暗的线索早就指向唯一的结论,它是如此显而易见,一目了然。所以听到奥嘉莱斯亲口确认,琼恩也并没有甚麽惊讶。 「还有吗?」 「没有了,」琼恩说,实际上他还有更多的猜测,但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出来,这三点就已经足够了,足够表达他的意思,「有甚麽指教吗?」 「嗯,你的猜测挺有趣,而我的意图也很简单,」奥嘉莱斯说,「我在尽一个母亲的义务,保护自己的女儿。」 「你是大奥术师,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父母丶夫妻都不例外,能够依赖的只有自身,」黑暗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我必须将她从迷梦中惊醒,让她想起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琼恩低声重复。 「你说得没错。她在变强,我在衰弱,而这两者确实存在联系;我之所以带她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让她尽快『复生』,用你的话说就是『清醒』。最後,我确实有些事情要你去做,作为报酬,我会告诉你一些东西,它们或许毫无价值,也或许对你有用。我建议你接下来仔细聆听,因为我只说一遍。」 「好的。」 「你给了我三个猜测,所以我告诉你三件事情,」奥嘉莱斯说,「第一,皇室『死而不亡』。」 第一百一十三节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琼恩知道这个词的典故出处,但他不清楚用在这里是甚麽意思。 在伊玛斯卡帝国存在的时代,亡灵魔法还处於萌芽状态,生死的界限极为清楚,凡人无法跨越,更无从打破。没有巫妖,没有吸血鬼,没有幽灵,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死者常驻凡间。当时甚至连死神都不存在,凡人一旦逝去,除了极少数虔信者归於诸神,极少数不幸者坠入深渊,绝大多数都是肉身腐朽,灵魂消散,就此泯灭无闻。 伊玛斯卡的皇室却掌握着一种秘术,翔龙称之为「轮回」,凤凰称之为「涅盘」,说法虽然不同,但实际并无区别。这种秘术不能让奇械师长生不死,却可以让他们死而重生。具体的程序,首先是「死」,这理所当然,但在死後,奇械师的灵魂不会直接消散,而是一分为二,其中最核心的部分会寄存在某个指定的物品之中(这有点类似於巫妖的命匣),其馀部分则会在预先准备好的魔法仪式的作用下,投胎转世,最终以婴儿形态再度诞生,这是「复活」,但还不是真正的「重生」。待婴儿长大成人,同时逐步地将物品中寄存的「核心」取回,与自己新的灵魂相融合,最终成型,前世的记忆丶力量也都随之恢复,「重生」於是真正完成。 这便是「死而不亡」的含义。 琼恩沉默着,奥嘉莱斯的意思很清楚。珊嘉是「皇室」,她自然可以转世轮回,但现在她仅仅只是复活,并没有真正重生。阿拉莎的灵魂核心还没有被取回,相应的记忆丶力量并未恢复,所以珊嘉现在还是珊嘉。但倘若有朝一日,阿拉莎重生,那麽珊嘉呢? 「重生之後,这一世的记忆是否仍然会保留?」他问。 「不一定,」奥嘉莱斯说,「有可能全部保留,有可能完全遗忘,不过这两种概率都很低。最有可能的,是保留一部分,遗忘一部分。」 「那麽你现在是在唤醒阿拉莎?」 「自然。」 「珊嘉呢?」 「无论她叫甚麽名字,无论她记得甚麽事情,她都是我的女儿,对於我而言,这没有区别。」 是的,但对琼恩而言,这区别很大。 「她的灵魂核心寄存在哪里?」琼恩又问,「你的那本《命运长夜》?」 「对。」 琼恩於是明白过来。 阿拉莎将灵魂核心寄存在《命运长夜》之中,她现在正在逐步取回,但那本书同样还是奥嘉莱斯的幽灵「容器」。如此一来,珊嘉的变强和奥嘉莱斯的衰弱,这两个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便有了交集。至於具体的细节,琼恩就不得而知了,料想奥嘉莱斯也不会说。 「既然如此,你为甚麽不找个安全的地方,反而要来这里呢?」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情:第五秘器真正的用途。」 「是甚麽?」 「那个词很拗口,欧贝伦和我提过好几次,我总是说不准——但我想你应该没这个问题,」奥嘉莱斯说,慢慢地吐出几个音节,有点别扭,但琼恩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幽丶冥丶地丶府丶生丶死丶轮丶回。」 ※※※ 幽冥地府,生死轮回。 琼恩当然明白这个词——准确地说是两个词——的意思,但他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待着奥嘉莱斯的解释。 「轮回,或者涅盘,风险很高。」 在没有亡灵魔法的时代,伊玛斯卡「皇室」的秘术,打破生死界限,逾越阴阳分野,近乎达到让凡人「永生不死」的效果。但这种秘术并不是没有风险的,更不是百分之百保证成功,恰恰相反,失败率还不低。而且「轮回」或者「涅盘」的次数越多,出问题的概率就越高,尤其是最後一步,很多人不能顺利取回「核心」;或者尽管取回,却残缺不全;或者完整取回,却无法与新的灵魂相容;或者表面上能够相容,实际却埋下隐患,多年以後突然发作,让人神智错乱,等等等等,各种问题,不一而足。 这很正常,人毕竟不是单纯的容器,不可能甚麽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塞。轮回一次,就相当於塞进来一堆新东西;倘若轮回个十次八次,精神崩溃是很合理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麻烦,奇械师们虽然神通广大,却也始终没法解决,直到某一天,有人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设想。 按照这个设想,奇械师借助下层界邪魔的力量,花费数十年时间,创造出了一个魔法物品。它能够创造出一个封绝天地的独立「领域」,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但对於奇械师而言,其最大的价值就在於:在奇械师的主持之下,发动这个「领域」的力量加以庇护,转世重生的风险会被降到最低,甚至可以说是零。 很显然,那就是第五秘器「九重地狱之鼎」。而昔日在伊玛斯卡帝国,执掌第五秘器的奇械师,则被称为「冥王」。 「按照奇械师的经验,『重生』越早越好,最迟不能超过十八岁,」奥嘉莱斯说,「年龄越长,失败的概率越高。」 这是理所当然的,重生是要取回寄存在外的灵魂「核心」,相当於此生与前世融合。一个杯子如果是空的,它很容易注入液体;但如果它本身已经满了,那要再加水进来就很不容易了。人就像一个杯子,年龄越长,历事越多,杯子就越满,想再添加新东西难度就越高,强行往里灌的话,撑爆炸裂也不足为奇。 琼恩记得很清楚,自己已经十七岁,珊嘉与他同日出生。也即是说,珊嘉现在才开始「重生」,风险非常高,因此能够降低风险的第五秘器就非常重要了。 「那需要我做甚麽?」 「需要你成为『冥王』。」奥嘉莱斯回答。 第五秘器不是全自动的,要打开「幽冥地府」,完成「生死轮回」,必须有「冥王」的主持。琼恩是「翔龙」,第五秘器原属「翔龙」一系,他自然有资格来做冥王,问题在於,现在第五秘器并不在他手里啊,想控制也无从着手。 「所以是要我去和凯瑟琳商量,请她协助?」 现在掌控第五秘器的是凯瑟琳,琼恩并未和奥嘉莱斯提起过这件事,但相信她肯定清楚。「不是,」奥嘉莱斯说,「凤凰没办法发动翔龙秘器的最核心功能。你必须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有人曾经和我提起过,说七秘器有一套仿制品,称之为『七影器』。」琼恩突然说。 扎瑞尔告诉琼恩,在伊玛斯卡帝国末期,曾经有奇械师以七秘器为范本锻造出仿制品,称之为「七影器」。影器最大的优势,就是它没有血脉限定,并非「皇室」专属,其他奇械师也可以使用。 「嗯,是有,而且其中两件现在就在我手里,但并不包括第五影器,」奥嘉莱斯知道琼恩的意思,「而且影器虽然很不错,但终究不是原版,有些功能是没有的。第五影器并不具备『幽冥地府』的能力。」 「哦。」 琼恩思考着,慢慢消化这些信息。奥嘉莱斯确实解释了不少问题,但琼恩不相信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坦诚相告,必然有某些东西,某些关键信息被隐瞒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他说,决定试探一下,「我喜欢珊嘉现在的样子,我不希望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无论这个人和她有多麽密切的关系。」 「嗯,我知道。」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矛盾的,」琼恩指出,「你希望珊嘉变成阿拉莎,我希望她就是珊嘉。」 「你错了,首先,我并不是希望珊嘉变成阿拉莎,她们於我而言并无分别;其次,既然你希望珊嘉仍然是珊嘉,那就更要按我说的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这一世的记忆会被完整保留下来。」 第五秘器的核心功能「幽冥地府」,不仅仅可以为轮回重生的奇械师提供安全保障,而且可以将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完整保留下 「所以你有两种选择,要麽阻止她『重生』;要麽就按我说的去做。」 琼恩不会阻止,他没这个资格,他只能尊重珊嘉自己的选择。纵然亲为姐弟丶爱侣,但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 所以他实际上别无选择。 「还有一个问题,」琼恩说,「我听说,第五秘器在发动过程中是没办法自由更换操控者的,只能通过继任者杀死原操控者的方式。」 「是这样没错。」 「你之前曾经和我提过一个『黑暗凤凰公主与消逝之龙的传说』,我想听听这个故事。」 「已经有人对你讲过这个故事,不是吗?」奥嘉莱斯说,「你想知道甚麽,我很清楚,但我没办法给一个确定的答案。我不是当事人,更不是亲历者,我听到的说法,同样也是已经经过了千年流传的版本——而且还不止一个版本。但以我之见,这种可能性确实很高,因为在所有的版本里,尽管细节部分往往互相矛盾,但有一点描述是共通的:那位翔龙王子姬妾众多,其中有一位,是来自下层界的大魔鬼。」 琼恩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黑暗凤凰公主的故事,奥嘉莱斯和凯尔本都提到过,但他们又不是亲历者,也是听别人转述而来的,没资格做判断。真正有资格做判断的是当事人,比如某位大魔鬼,别人会认错,她总不会认错。 但如果扎瑞尔所说属实,琼恩和凯瑟琳就是姐弟兼爱人的关系,类似於他和珊嘉。所以奥嘉莱斯的意思,是要琼恩为了珊嘉,去杀死凯瑟琳?这算甚麽,某种形式的考验麽? 「我没有那麽无聊,」彷佛看出琼恩的心思,奥嘉莱斯淡淡说,「更何况,如果此刻控制第五秘器的,真的是那位『黑暗凤凰公主』,就凭你现在这点本事,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你……这是甚麽意思?」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情:你所见到的那位『凯瑟琳』,并不是本体,只是一个『容器』。」 ※※※ 容器? 琼恩彻底被弄糊涂了,完全不知道奥嘉莱斯在说甚麽。不过大奥术师很快做出了解释,「所谓容器,就是一个假身,注入了一点奇械师的意识,类似於……提线傀儡。」 这是伊玛斯卡帝国晚期的发明,算是研究「秘偶」过程中意外诞生的副产品。奇械师们一直致力於创造更先进的炼金魔像,提出各种各样的设想,其中有一个设想是将奇械师自己的「意识」分离出一部分,注入魔像之中,从而让它变得更聪明更智能。这个想法起初失败了, 那些接受了奇械师意识的魔像仍然很笨很呆,但後来又有人另辟蹊径,把魔像替换成动物,结果颇有成效。有段时间,伊玛斯卡帝国的上层变得超级有爱心,每个奇械师出门都带着好几只宠物,它们聪明伶俐,能言善语,深得主人欢心。直到有一天,某个丧心病狂的「学者」奇械师不满足於现状,乾脆拿人来做试验,在失败无数次,「损耗」了近百条人命後,他终於发明出了後来被命名为「意志延伸」的技术。 利用这种技术,奇械师可以将一个人类制作成自己的替身——说穿了,就是把这个人的自我意识完全洗去,然後注入奇械师的意识,从而变成另一个近似的自己,奇械师称之为「容器」。 「意志延伸」并非皇室专属的技术,它最初的版本就是一名「学者」发明的,後来经过很多奇械师的修补丶完善,最终成型。奥嘉莱斯曾经从欧贝伦处学习过这门技艺,虽然不算特别精通,但辨认一个人是否「容器」,还是没问题的。根据她的判断,出现在琼恩面前的凯瑟琳,乃是「容器」,而非本体。至於本体位於何方,她就无从知晓了。 「容器有甚麽可供辨别的特徵吗?」琼恩问,「能够让人将其与本体区分开来。」 「区别自然是有,但只有同样掌握这门技艺的人才能看出来,所以我无法向你展示。」 「哦。」 琼恩将信将疑,或者说怀疑多於相信。并非奥嘉莱斯的说法有甚麽破绽,而是她的立场问题,让琼恩没办法完全信任。就事论事,奥嘉莱斯做出一项判断,却无法证明给琼恩看,那这只能算是一面之词。一面之词的效力,全看双方的信任程度,倘若是梅菲斯这麽说,琼恩当然无条件相信,但奥嘉莱斯麽,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他也没必要当场表示怀疑,反正说不说在於对方,听不听在於自己。「那麽现在到底需要我做甚麽?」他问。奥嘉莱斯说了半天,却始终只是在谈论大致方向,没有具体细节。总不至於要琼恩冲到凯瑟琳面前把她干掉吧?且不论琼恩是否愿意,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还两说呢。 奥嘉莱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说这是凯尔本送给我的礼物?」她突然转换话题。 「是啊,」虽然不明所以,但琼恩还是回答,「他托我转交你的。」 「是甚麽东西?」 「我可没偷偷拆过,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奥嘉莱斯嗯了一声,随即放在地上的礼盒包装自动散开了,露出一个深蓝色的月牙形物品,像是水晶质地,半透明的,巴掌大小,琼恩好奇地看了看,发现上面还刻了些文字,而且是古耐瑟文,并非通用语。「这是甚麽?」他问,「看起来像是某种纪念品。」 「确实是纪念品,」奥嘉莱斯说,「这是耐瑟瑞尔女性权益保护协会成立典礼暨第一届代表大会所颁发的纪念品,所有会员都有一份,还是我亲自设计的。」 耐瑟瑞尔女性权益保护协会……这是甚麽? 琼恩先是愕然,然後想了起来,奥沃曾经跟他提起过,说是一个女权组织,成员很多,影响力极大,令很多男性——尤其像奥沃这种宅男——既敬且畏,而奥嘉莱斯就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兼会长。 但凯尔本怎麽会有这东西,难不成你们女性权益保护协会还收男性会员? 「纪念品本身倒不算稀有,我记得当时定做了四万五千多个,全都发了出去,有一些流传下来,也没甚麽好奇怪的。」 四万五千多个……果然规模不小。好吧,假设凯尔本的某位祖先曾经参加过这甚麽女性权益保护协会,领了一份纪念品,并且还流传下来——但他现在把这东西送给你,是甚麽意思?难道表示要重新入会? 「没甚麽意思,他拿不准我的立场,又怀疑莱拉在我手上,所以试探一下而已。」 前半句话琼恩可以理解,奥嘉莱斯现在再虚弱,毕竟是曾经的耐瑟大奥术师,可以说是当今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巫师的老前辈,而且还和阴魂城有着一些渊源。作为凯尔本而言,正要面临和强敌决战的关头,自己地盘上突然来了这样一个人,有所警惕是正常的。换了琼恩,也要想办法做些接触,确定对方的立场。但後半句话就很莫名其妙了,莱拉不是被萨马斯特抓走了麽,关奥嘉莱斯甚麽事? 「因为这确实关我的事。」 ……甚麽! 「这算一个附赠的情报,」奥嘉莱斯说,「萨马斯特抓走的,只是一个冒牌货,或者说替身;真正的莱拉,现在的确在我手上。」 ※※※ 琼恩觉得今天碰到的意外已经足够多,多到自己理应麻木,然而奥嘉莱斯的话还是把他吓了一跳,「莱拉在你手上?哪个莱拉?」 「莱拉·奥罗桑。」 奥罗桑是凯尔本的姓氏,按照习俗,莱拉与他成婚後,便随之改姓——其实这根本无需解释,阴影镇现在哪里还有第二个莱拉。 到底发生了甚麽? 转眼之间,琼恩脑中已经闪过七八种假设,但最後他放弃了猜测。「究竟是怎麽回事?」他问。 「没甚麽,巧合而已。」 「……」 按照奥嘉莱斯的说法,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偶然出去一趟,恰巧发现镇中有某个人是龙巫教的内奸,正在计划绑架莱拉做人质,於是暗中一路跟随。内奸伏击莱拉,顺利得手,却发现抓到的是个替身。真的莱拉随即现身,和内奸短暂交手,两败俱伤,内奸带着假的莱拉逃走,奥嘉莱斯便乘机偷袭,将真的莱拉制住,抓了回来。 「你抓她做甚麽?」 「自然是做人质,」奥嘉莱斯说,「现在敌我未明,立场未定,我们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当然要有所准备,手上没点筹码怎麽行呢。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验,我只好代劳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未雨绸缪自然是对的,但你因为这种理由,直接把人家妻子抓来当人质,这岂不是逼对方跟你翻脸麽。 奥嘉莱斯一声冷笑,「你觉得自己和那帮选民关系很好?」 琼恩摇摇头。 「那就是了,大家根本立场敌对,今天能和平相处,明天也会反目成仇。既然如此,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乘其不备抢占先机再说。」 「……好吧,」琼恩并不是很赞同奥嘉莱斯的看法,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甚麽意义,还是先解决问题再说。「现在人家给你送礼了,按你的说法是在试探,那你要如何回应?」 「为甚麽需要回应?」奥嘉莱斯反问。 琼恩沉默片刻,「那个龙巫教的内奸是谁?」 奥嘉莱斯说了一个名字,「如果没甚麽其他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一会。」 「等等……」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徵求意见的打算,话音未落,琼恩只觉天旋地转,在下一瞬间,他又回到了珊嘉的训练场中。 少女正在练剑,但对手不是莎珞克,而是一个银色的金属人偶,赤手空拳,极为灵活。琼恩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秘偶』?」 「嗯,老师把它修好了。」 在塔瑟谷的时候,有一次恶魔欧凯上门,送给琼恩一个「秘偶」做礼物。秘偶是古伊玛斯卡帝国晚期发明的一种魔法造物,类似魔像,但灵活得多,也智能得多。欧凯找到的这个秘偶原本是个损坏品,经过修复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不受控制,欧凯和琼恩都不懂秘偶的驱动之法,无法对它下达命令。後来是被奥嘉莱斯要去,一直没有再露面,琼恩差点都将它忘了。 「怎麽感觉……变瘦了?」琼恩端详着秘偶,「好像还变矮了点。」 「秘偶是可以一定程度的变化形态的,」珊嘉解释,同时命令秘偶停止动作,站在原地,「老师和你都聊了甚麽啊,说这麽久。」她好奇地问。 「我向她请教一些历史典故。」琼恩含糊其辞。 「哦。」 珊嘉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自顾自地又开始提剑练习。看着她一剑又一剑地朝着空气击刺,神情异常认真,「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琼恩忍不住说。 「甚麽?」 「姐姐的进步速度——我当然相信姐姐的天赋,也知道姐姐很努力很刻苦,但姐姐难道不觉得……这还是太快了,快得有点不太正常吗?」 珊嘉微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这个呢。」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少女说,「我也知道你在担忧甚麽,但我别无选择啊。你有你的世界,而我想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我不想被排斥出去。我想要能够跟上你的步伐,想要能够随时站在你身边,不管面临的是风花雪月,还是刀丛剑雨。我想做你的伴侣,而不是被保护的对象,我想能够和你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记忆,而不是每次留在家中,甚麽都做不了,甚麽都不知道,只能盼望你早点归来——这种感觉很不好,会让我烦躁,让我生气,让我嫉妒,嫉妒能够陪伴在你身边的女孩子,」她微微一笑,「女人的嫉妒很可怕哦,琼恩,比如说,我就很嫉妒艾弥薇,嫉妒得希望她死掉。你喜欢这样的姐姐吗?」 琼恩沉默以对。 ※※※ 珊嘉的学习课程安排很满,剑术之後便是占星术,琼恩不便打扰,先回自己房间休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女人在说话,却又含糊不清。他驻足听了一会,推开房门,看见一位少女斜躺在沙发上,神情恍惚,眼神迷离,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下,短裙已经被掀到腰间,露出粉色内裤和雪白大腿,衬衫纽扣也被解开了几粒,能够看见黑色文胸;而另一位火发蓝裙的美人儿正压在她身上,肆意轻薄,上下其手。琼恩推门进来,两人全无反应,依然故我,他不得不用力咳嗽了一声,少女这才惊醒,刹那间脸蛋羞得通红,慌慌张张地推开身上的人,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你就不能晚回来一点麽,」扎瑞尔抱怨,「我眼看就要得手了。」 「那你别在我的房间里啊。」琼恩没好气地说。 「在你的房间里比较有气氛嘛。」 琼恩不解,「为甚麽?」 「这很好理解啊,比如说你喜欢搞人妻,某天碰到一个极品,你会怎麽做呢?把她带出去开房间固然好,但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将她就地正法,肆意玩弄,显然会更加刺激对吧。」 「等一下,有一点要说清楚,我不喜欢人妻,至少没甚麽特别偏爱。」琼恩不得不澄清。 「为甚麽,人妻很好啊,风韵成熟,温柔体贴,经验充足,技巧到位——男人应该都喜欢吧。就算你有处女情结,也不妨碍换换口味嘛。」 「这哪有甚麽为甚麽的,各人口味不同,有甚麽奇怪的。」 「但你明明就是喜欢人妻啊。」扎瑞尔一脸困惑地说。 「喂喂,你有甚麽证据这麽说,」琼恩抗议,「熟归熟啊,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证据不就摆在你面前吗。」 琼恩怔了怔,反应过来,「你?」 「对啊,我是你以前的情人,说是人妻也能勉强算吧,」扎瑞尔说,「但你不是不记得吗?既然你全忘了,那对於你而言,以前的你就是一个陌生人,而我就是别人的妻子。你搞我就是在搞人妻,我看你明显很喜欢啊。」 「……这是两码事好吧,」琼恩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好含糊过去,赶快转移话题,「而且凛与其说是我的『妻子』,不如说是艾弥薇的更确切;而且就算要搞人妻,我也不觉得在人家卧室里会比较开心,时刻提心吊胆的,怕被她丈夫回来捉奸,这种感觉哪里好了。」 「这样才有乐趣,不是吗。」 「抱歉,我欣赏不了你这种奇特的爱好。」 「哎,」魔姬叹气,「你真是缺乏对生活的热爱。」 「我是个正常人,谢谢。」 「哦,看到自己刚搞上手的人妻,在和自己的女友的女友偷情,还能这麽从容自若,气定神闲——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人的应有反应吗?」 「因为我虽然是个正常人,但身边全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变态啊。」 琼恩决定停止这种闲聊扯皮,「你之前干嘛去了?」 「去逛街啊,」扎瑞尔伸出手,褪下衣袖,让琼恩看她手腕上的一枚白金色的手环,上面有一些花纹状的雕刻,「漂亮吧,而且很便宜呢,我冲老板笑了笑,就给我打了六折。」 ……你堂堂大魔鬼去买东西,居然还玩色诱,还有没有一点节操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算了,你从来就没懂过,」扎瑞尔意兴阑珊,「本来看你身边这麽多女孩子,好像都挺开心的样子,还以为你终於开窍了,结果还是老样子。」 「喂喂,别总是扯开话题,」琼恩说,「你到底干嘛去了,别说单纯只是逛街,这种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信你就自己看啊,」扎瑞尔说,「反正你有我的真名。」 无论对於巫师还是邪魔,「真名」都是至关重要之物,说是命脉所在也不过分,正常来说,即便是至亲也不会互相透露。琼恩有扎瑞尔的真名,只要他愿意,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比如说随时感应其位置和状态,比如说通过一定的魔法仪式辅助将她召唤到身边,比如说「查阅」她前一段时间究竟做了甚麽,去了甚麽地方,见了甚麽人,说了甚麽话,都是可以的。但琼恩自然不想这麽做,他或许是有点粗心大意,不太会讨女孩子喜欢,但他又不傻,基本的东西还是懂的。 「好啦,不开玩笑,」扎瑞尔说,「我去调查一个人。」 「谁?」 「迷雾大师。」 「他?」琼恩奇怪,「你调查他做甚麽?」 「觉得很可疑嘛,居然有连我都无法看透的凡人,一定是个危险分子,所以要去调查调查。」 明明你自己就是头号危险分子好吧,琼恩在心里默默地说,「那麽你都调查出甚麽了?他是甚麽来历?」 「有一些眉目,还不确定,」扎瑞尔说,「不过倒是搞清楚那家伙为甚麽能阻隔我的观察了。他脸上那个铁面具,是上古精灵族的神器『虚伪假面』。」 「没听说过,」琼恩摇头,这倒也不能算是他孤陋寡闻,上古精灵族的神器众多,据说有几百件,就算精灵只怕都记不清楚,何况外人,「有甚麽用途。」 「主要用途就是隐藏和伪装,隐藏佩戴者的一切信息,比如说身高丶体重丶三围丶思维丶情绪,等等等等,总之,就是让人变得完全无法观测——你所看到的,只是佩戴者想让你看到的伪装而已。」 「搞得这麽神秘?」琼恩说,「难怪欣布怀疑他是内奸,换了我我也怀疑。」 「内奸甚麽的不太可能啦,这种一看就很像的反而都不是,」扎瑞尔说,「传奇故事里都是这麽说的。」 「你居然还看传奇故事?」 「看啊,否则漫漫长夜,你又不准我去找男人,我怎麽派遣寂寞?只能看看凡人写的传奇故事了,」扎瑞尔说,「可惜你们凡人往往都比较懒,一点都不如魔鬼勤快,更新特别慢,还经常找理由断更,说甚麽『如果休刊率没有达到百分之五十就没有未来』之类的鬼话。有次我看一本书,正看到有趣的地方,作者说要外出旅游寻找灵感,无限期停更。於是我弄个雪崩把他埋了,灵魂收过来转化成小魔鬼,关在小黑屋里,每天过去抽几鞭子,立刻变得文思泉涌,下笔如飞,还没一个月就写完了。」 琼恩突然觉得莫名的背上发冷,「那个,能写完就好,写完之後你总该有奖励吧。」 「没有,结尾让我很不满意,居然把我最喜欢的男主角给写死了,我一怒之下把他丢进冥河里去了,」扎瑞尔耸耸肩,「後来我索性自己动笔,写了个很美好的结局——你要不要看看?」 「呃,下次吧。」琼恩赶快推辞,他对那位不幸的作者深表同情,男主角写死了有甚麽关系?又不是女主角,男主角这种东西,原本的作用不就是串剧情以及衬托女主角麽。既然小说都结局了,挂掉正是死得其所,有何不妥?扎瑞尔的文学鉴赏水平实在是有待提高啊。 「不看算了,」扎瑞尔说,「你呢,干嘛去了,怎麽一副知道得太多随时会被杀人灭口的神情。」 「唔,有几件事,你来帮我参谋一下。」 琼恩於是将奥嘉莱斯刚才所说又复述了一遍。「首先是凯瑟琳的身份,奥嘉莱斯说她并非本体,而是『容器』,你怎麽看?」 扎瑞尔托腮沉思了半晌,「『容器』的说法,我闻所未闻,记忆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你是说她所言不实?」 「倒也未必,」魔姬摇摇头,「我离开的时候是帝国中期,之後一直在下层界,没怎麽太关心物质界的事情。如果是他们後来搞出的东西,我不知道也很正常。从原理上看,也符合奇械师的手笔。而且姐姐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劲,我之前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想想……」她顿了顿,「未必不可能。」 「哦,那『重生』的事情呢?」 「这个倒是没错,」扎瑞尔确认,「伊玛斯卡的皇室确实有重生秘术,第五秘器也确实可以降低风险,保全记忆。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你曾经和我提及,应该不假。不过有一点你要注意,第五秘器能够将此世的记忆完整保留——但保留的仅仅只是记忆。」 琼恩点点头,这个他早已有所预料。 伊玛斯卡皇室的轮回重生,表面上看类似於灵魂转世,夺舍投胎,但其实完全不同。夺舍投胎,只是换了躯体,精神丶灵魂丶意识都是同一的,自我认知并无障碍;但皇室的重生,乃是不同人格的融合,这就很容易出问题。「记忆」其实倒不是关键,一个人有两段不同的记忆,或许一开始会困扰,但很容易就会适应;由情感丶意识构成的人格才是问题所在。比如说,某人前世喜欢青椒,每顿必吃,此世却超级反感青椒,喜欢鱼丸粗面,这就有点麻烦;如果某人前世是个僧侣,热衷於吃狗肉,此世却是个小动物保护协会成员,经常高速拦车,那麻烦可就大了,精神崩溃指日可待,说不定会自觉罪孽深重,自杀谢罪也未可知。 人毕竟不是机器,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而这「感情」就是不同人格融合的最大障碍。第五秘器既然号称可以将「重生」的风险降到最低,自然要从这方面着手。换了琼恩是设计者,思路也很简单,既然多重人格难以融合,那将较弱的人格消灭掉就是,既然感情是障碍,那把感情清除掉就是了。相比起前世,此世年岁小,经历少,在两者只能选其一的情况下,显然是牺牲的首选。 也即是说,倘若按照奥嘉莱斯的设想,珊嘉「重生」之後,或许依然还会记得琼恩,但也仅仅只是「记得」而已。这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亦亲人亦爱侣的情感羁绊,便要随风逝去,不复存在了。 琼恩无法接受。 「还有件事情,」他勉强振作精神,「奥嘉莱斯说莱拉现在在她手里,你怎麽看?」 魔姬微微皱眉,「不好说,」她沉吟着,「按理说她没必要撒谎,这件事情应该不假。而且她必定有甚麽盘算,但我一时看不出来。」 「问题是现在凯尔本已经有所怀疑,」琼恩说,「那我们是不是要早做准备?万一……」 扎瑞尔摇摇头,「这个倒不用太担心,如今这种局面,没有真凭实据,凯尔本不会动手的。」 对於凯尔本而言,现在的形势有些微妙。莱拉遇袭失踪是事实,但她究竟落到谁的手里,就很难说了,有可能还是萨马斯特,也有可能是第三方插手。目前在阴影镇,能够称得上「第三方」的其实并不少,琼恩一行人只是其中之一,只是嫌疑比较大而已,凯尔本手中并无任何证据。若在平时,证据甚麽的倒也不重要,有嫌疑就足够了,先抓起来审问一番再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强敌当前,决战在即,阴影镇中像琼恩丶梅菲斯这样并不隶属於魔法女神教会,只是出於各种原因来助拳的不少,凯尔本不能不顾忌他们的感受。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在於实力,琼恩这边并非甚麽软柿子,一位隐藏幕後的耐瑟大奥术师,一位有位面法则加持的大魔鬼,这两人就已经足够难缠了,琼恩丶梅菲斯丶凛等人也个个都非弱者,不是可以任人欺侮的。这里又不是深水城,并非凯尔本的自家地盘,他只是临时的首领,所能调动的力量颇为有限,有些事情就没法随心所欲了。 「归根到底,还是实力最重要,」琼恩感叹,「那我们就甚麽都不用做,静观其变?」 扎瑞尔想了片刻,「静观其变未尝不可,但太消极了,」她说,「我觉得还是要试探一下比较好。」 「如何试探?」 「凯尔本不是送了一份礼物麽,礼尚往来,奥嘉莱斯女士也应该回赠点甚麽吧。」 「回赠甚麽?」 「你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扎瑞尔说,「自然是那位龙巫教内奸的名字。」 琼恩确实是有这个想法,所以才会特地问了奥嘉莱斯,但到底要不要这麽做,他其实还在犹豫,因为他推算不清楚後果。但扎瑞尔显然不这麽认为,「无所谓啊,局面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不是吗?」 「也是。」 琼恩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谢谢。」他诚恳地说。 自己一个人考虑问题,往往会出现各种缺漏,很多时候都需要有个人帮忙参谋,交流分析,能够让思路更加清楚。一直以来,在琼恩身边担任这个「参谋」工作的是梅菲斯,她聪明机智,见多识广,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有些事情,琼恩实在不方便和她商量,甚至根本不能让她知道,毕竟立场不是完全一致的。除了梅菲斯之外,其他人都难当此任。珊嘉虽然聪明,但限於经验不足,阅历不够;莎珞克算是精明,立场也没问题,但她总是出一些「看起来很美好,实施起来就一塌糊涂」的馊主意,琼恩对她实在没甚麽信心;至於凛……就直接忽略吧。现在有了扎瑞尔,算是填补了这个空白。 「那是当然,」扎瑞尔笑着说,「曾经有人对我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两个支持他的女人,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暗影中』。我一直想做後者,也只想做後者,可惜姐姐和小雅都不信……」 「小雅?」琼恩一怔,「那是谁?」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扎瑞尔看着他,「她是你的未婚妻,是你所有的女友之中唯一得到姐姐认可的,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人。」 琼恩听出她语气中隐含的情绪,扎瑞尔的评价并非如字面意义那样充满称赞,「比你还要聪明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在她手上吃过亏,」扎瑞尔坦然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够报一箭之仇。」 「这恐怕是没机会了吧,伊玛斯卡都灭亡数千年了,人家只是个凡人,哪能活到现在?」 「那也未必呢。」 扎瑞尔明显话中有话,但琼恩也有些累了,实在懒得再费心思去猜测。「幽冥地府,」他突然说,「你对这个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扎瑞尔说,「不过都是听闻,并无实证。倒是有一个故事,与此有关,你或许会感兴趣。」 「哦?」琼恩的确被勾起了兴趣,「甚麽故事?」 「一个诚实的魔鬼和狡诈的奇械师的故事。」 在九层地狱的高阶魔鬼之中,流传着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说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凡间有一个巫师统治的人类王国,巫师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财富,但却仍不满足,因为作为凡人,死亡仍然是他们无法逃脱的阴影。 某一日,一位巫师突然来到九层地狱,在经过一番友好交涉之後,巫师见到了九狱之主阿斯蒂莫斯。巫师向九狱之主提议,愿意帮助魔鬼铸造一件神器。 「一旦它铸成,凡间所有的智慧生物,都会在死亡之前收到一份要约,」巫师介绍说,「如果接受这份要约,则契约成立。陛下即可以据此契约,收取他们的灵魂。」 这是一个令魔鬼无法拒绝的提议。在那个时代,诸神对凡间的干涉并不强,而且死神的神位空悬,除了极少数凡人死後能够有幸升上神国,绝大多数都是人死魂散。因此魔鬼的「业务」很好开展,很多凡人不甘心就此湮灭,宁愿转化为邪魔。但魔鬼没办法大规模进入凡间,只能搞「零售」,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如果巫师所说的这件神器当真能够铸成,那就相当於九层地狱的推销员把宣传单发到了每一户的家门口,而且还是当场下单,即时签约,立刻履行,其意义不言而喻。 「听起来很好,」九狱之主问,「那你们的条件是甚麽?」 「所有『皇室』——这是我们拥有『印记』的奇械师的自称——不被契约限制,不受陛下约束,可以自主决定轮回转世。」 九狱之主答应了,为了铸造这件被命名为「幽冥地府」的神器,他准许巫师借用九狱的力量。巫师花了十二年的时间,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最终取得成功。按照事先的约定,应当由九狱之主对神器赐予邪蛇的祝福,然後双方在位面法则的见证下完成契约。从此之後,魔鬼执掌幽冥地府,收取凡人的灵魂;而「皇室」超脱生死,自由轮回。 但巫师从未真的打算和魔鬼共享这件神器,他违背了承诺,逃离地狱,将神器带回凡间。没有得到邪蛇祝福的神器称不上是圆满完工,它只能算是一件半成品。尽管如此,它依然能够达到巫师的目的:让极少部分人——「皇室」——能够安全地转世轮回,并且保留记忆。 「这个巫师是谁?」琼恩有些忐忑不安地问。 「不是你啦,别那麽疑神疑鬼,」扎瑞尔格格娇笑,「第五秘器的铸造时间,早在你出生之前七百多年呢。那位奇械师虽然铸造出秘器,自己却未能成功转世,最终大限到来,魂飞魄散了。」 第一百一十四节 琼恩沉思了一会,「按照这种说法,第五秘器目前只是一个半成品,它还可以变得更强?」 「前提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扎瑞尔提醒。 的确,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并不一定属实,或者说,它肯定不是完全属实。按照这个故事的描述,奇械师是阴险狡诈的,背信弃义的,而堂堂九狱之主丶魔鬼领袖,简直单纯的宛如小白兔,这显然是在搞笑,而且还是严重缺乏技术含量的搞笑。但故事也未必是完全虚构,毫无根据。有关「第五秘器」的来历,琼恩也听不止一个人提过,说法各不相同,至少有一点细节是共通的,奇械师在铸造第五秘器时,得到魔鬼的帮助——这其实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过,即便故事属实,第五秘器仍有提升空间,那也得去找九狱之主完成最後的祝福。这压根不现实,人家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睬你?还是洗洗睡吧。 不过在睡觉之前,还是得先去办事,毕竟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多少可供耽误了。琼恩又去拜访了一次凯尔本,「代表」奥嘉莱斯表达了一番感谢,表示对礼物很满意,然後透露了龙巫教内奸的名字。凯尔本当然要问他的信息来源,琼恩早有准备,便乾脆无比地全部推到奥嘉莱斯身上,「这是占星师夜观天像,偶有所得。」 凯尔本知道奥嘉莱斯的来历,自然也知道她是个占星师,甚至有资格跻身於古往今来最高明的预言师之列。占星术玄妙难测,又毫无道理可言(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是如此),用来解释这种没法解释的事情最合适不过。反正凯尔本又不可能和奥嘉莱斯去对质,琼恩信口开河毫无压力。 凯尔本显然也被弄糊涂了,他不知道琼恩此举用意究竟何在,是示好,抑或示威?但琼恩显然没有继续深谈的打算,马马虎虎把场面话说完,就赶快起身告辞了。 再次回到住处,扎瑞尔又不见了,琼恩也不在意,脱了外套,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片刻,眼角馀光突然瞥见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凛蹑手蹑脚地溜进来。「琼恩,」她压低声音,「她不在吧?」 「她?谁?」琼恩怔了两秒钟,然後才反应过来,「你说扎瑞尔?」 「嗯。」 「她不在——对了,你不是和艾弥薇逛街去了麽,甚麽时候又和她勾搭上的?」 「人家才没有!」凛气鼓鼓地说,「都是她捣的鬼。」 按照凛的说法,她和梅菲斯原本是在逛街,中途梅菲斯被请去开会,凛只好一个人回来。她在客厅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被谁抱起来,又亲又摸,她隐约间有所感觉,却无法清醒。至於後来的事情,琼恩就知道了。 「这样啊,」琼恩点点头,「无论如何,这说明你还是很有魅力的嘛,连大魔鬼都情不自禁。」 「才不要呢,」凛扭过脸,然後又想起甚麽,「对了,琼恩,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别告诉艾弥薇啊。」 「为甚麽?反正你又不是自愿,不算是你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你担心甚麽?」 「反正你不要说就是啦!」 「行行,我不说。」 凛的想法很好理解,不管怎麽说,谁要是听到自己女友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即便不是自愿,也总不会多麽高兴。不过这里似乎有个问题,为甚麽你记得要瞒着艾弥薇,却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蕾丝边,但至少在明面上,我才是你的男友吧。你这样厚此薄彼,实在让人心理不能平衡啊。 既然心理不平衡,琼恩便决定略施薄惩,以示警告。於是他伸手一把将凛拉到怀里,开始脱她的衣服,凛象徵性地挣扎了几下,也就乖乖配合。琼恩一时兴起,将从维若拉那里学来的粉红法术用了几道,凛顿时溃不成军,接连泄了七八次,将半边床单浸得透湿。他意犹未尽,待要再战,少女的下体私处已经是又红又肿,不堪承受,琼恩便将她摆成跪伏的姿势,手指沾着爱液挤入後庭,慢慢旋转,为她热身。 「不行啦,屁股不行,」凛已经是昏昏沉沉,只残留着最後一点清醒,瘫软的身体已经完全无力抗拒,但嘴上还是表示反对,「前面随便你用,但後面真的不行。」 「为甚麽不行,又不是没做过,」琼恩表示不满,「上次给你屁股开苞的时候,你明明也是爽得一塌糊涂。」 「不是啦,是艾弥薇叮嘱过的,她对我说屁股是特别奖励,是要留在特别时刻给你做礼物的,不能平时就随便让你插。」 喂喂,这种事情你为甚麽要听艾弥薇的,不觉得太奇怪了麽。 「不告诉她不就行了,」琼恩努力说服她,「你不说,我不说,她怎麽会知道?」 「艾弥薇很聪明,肯定会看出来的。」 「我不管,你今天不让我插屁股,我就不帮你保密。」 「……好吧,那你轻点。」 威逼利诱之下,凛终於屈服了,半推半就地让琼恩在她的屁股里又射了两发。一番折腾,两人都是疲倦至极,顾不上去洗浴便相拥而眠,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梅菲斯叫醒。 「快起来,你们两个,」圣武士少女语气不悦地说,「要开战了。」 ※※※ 琼恩刚刚被叫醒,脑筋有点迟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和谁开战?」他下意识地问。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整个人也随之清醒,「要开战了?」 「嗯。」 琼恩赶快起身穿衣,突然看见睡在自己旁边的少女并不是凛,而是莎珞克。「咦,你怎麽在这里?」琼恩奇怪,「凛呢?」 「昨晚明明是主人你抱着人家不肯放手,非要人家侍寝,现在又说这种话,」魅魔不高兴地说,「太绝情了吧。」 「不是,我昨晚……不是和凛在一起麽?那家伙呢?」 「你睡糊涂了吧,凛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现在应该还没起床,」梅菲斯皱眉,「还是出了甚麽事?」 「呃,应该没事,可能是有人和我开玩笑。」 琼恩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自己的记忆应该没有出现混乱,但梅菲斯和莎珞克也没必要故意说谎,那麽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自己做了个美梦。但这个梦,应该不是纯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麽简单。 算了,反正也能猜到是谁在搞鬼,不急於这一时。 琼恩穿好衣服去洗漱,然後去客厅,发现人已经基本到齐了,只有扎瑞尔不在。而且除了他和凛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身戎装,梅菲斯和莎珞克不必说,连珊嘉都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皮甲,一副随时准备上战场的样子。见他过来,梅菲斯便开始向大家通报情况。 昨天夜里,当琼恩在床上做美梦时,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凯尔本连夜召集其他选民以及盟友开会,在会上他突然出手,制服了凯德立·博纳杜斯(文字之神迪奈尔的选民),并指控他与萨马斯特勾结,是龙巫教的内奸。这个变故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但很快,被制服者便承认了这一切属实。原来真正的博纳杜斯早在之前的一次战斗中被伏击杀死,之後出现的迪奈尔选民乃是龙巫教徒假冒。假冒者同时也承认是他袭击并俘虏了莱拉,但由於阴影镇防御严密,他没有机会将俘虏送给萨马斯特,一直还留在镇中。莱拉随後被凯尔本解救出来,但由於受伤严重,必须休养,肯定无法参加接下来对龙巫教的战斗了。 「不对啊,那家伙抓到的莱拉不是假的麽,真的应该在奥嘉莱斯手里。」 琼恩暗中嘀咕着,却没有说出来,听梅菲斯继续说。凯尔本抓出了龙巫教内奸,救回莱拉,一方面鼓舞士气,同时缓和了与欣布等人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借机清洗,排除异己。一夜之间就初步完成了重新整合,然後决定就在今天下午三点,发动与萨马斯特的决战。 终於要开打了吗? 琼恩自语,不知为何心中却并不紧张,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彷佛一件事情期待已久却迟迟不至,现在终於有了确切消息,无论是成是败,至少都算是面临了结了。 「怎麽打?」 梅菲斯递过来一张纸,琼恩翻了翻,上面写得比较简单。首先是作战目标,凯尔本告诉大家,据可靠情报反映,萨马斯特掌握了一种名为「化身」的邪恶法术,它非常强大,甚至可以击杀神只。龙巫教这次就是打算使用这种法术,向所有曾经与其为敌的神只复仇。因此这一战的目标,就是要抢在萨马斯特完成「化身」之前阻止他。 琼恩冷笑,「要麽就是凯尔本的情报不实,要麽就是他故意隐瞒——我相信是後者,」他说,「萨马斯特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甚麽复仇,而是为了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至於具体的手段,则是以被俘虏的传道巫师为道具,使用『化身』法术,强制巫师神圣者降临,将其击杀,从而能够取而代之。」 他将自己这次去找凯瑟琳所了解到的情报讲了一遍,当然有些细节实在不方便说,就只好略过不谈了。大家听了,各有所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凛却是心思单纯,没有太多的想法,随手从琼恩手中拿过那张纸,看了几眼,突然叫了起来,「咦,为甚麽我和艾弥薇不在一起?」她不高兴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琼恩凑过来看了看。凯尔本所拟定的具体作战计划,是要求所有人各自准备,上午十一点半在晨曦神殿「玫瑰大厅」集合,兰森德尔的牧师会举行仪式,为出征者施加祝福。下午三点钟,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将会发动「守门人水晶」的力量,将第五秘器演化出的九层地狱封印冻结,然後兵分三路出击。一路是凯尔本率领他的直属部下进攻第七狱马拉多米尼,一路是风暴·银手率领竖琴手进攻第二狱迪斯,还有一路是欣布率领其他人员,进攻第六狱玛尔博吉。 根据情报显示,龙巫教的主要基地就在这三处,其中第七狱马拉多米尼是萨马斯特亲自坐镇,另外两处分别由一位邪龙侍者带着一头龙巫妖,以及若干部下镇守。按照这份部署,琼恩等人会被打散开来。其中凛跟随在欣布身边,琼恩丶梅菲斯则和凯尔本一起。至於珊嘉丶莎珞克,没有被提及,估计凯尔本压根没把她们考虑在战力之内。其实莎珞克原本不算弱者,但这里被第五秘器演化成了九层地狱,位面法则压制之下,莎珞克的力量受到严重削弱,在阴影镇中还好些,因为有守门人水晶的保护;一旦出了阴影镇,脱离水晶的保护范围,只怕连个龙巫教的杂兵都难以应付。扎瑞尔丶奥嘉莱斯也同样不在名单上,这个很好理解,凯尔本哪有资格对她们发号施令。 「这是你老师的意思,」梅菲斯说,「本来是安排我们在一起的,但欣布女士强硬坚持,一定要你和她在一起,说她作为老师,要保证学生的安全。」 琼恩抬起头,和梅菲斯对视了一眼。 「那就这样吧,」琼恩对凛说,「你在你老师身边也确实比较放心,免得我们还要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了!」凛不满地抗议。 但梅菲斯也同意琼恩的意见,凛只好委屈地答应了。这时候莎珞克说话了,「那我和珊嘉姐姐呢?」 珊嘉自然是留在阴影镇里,琼恩哪敢让她上战场,莎珞克负责保护她。对於这种安排,莎珞克无可无不可,珊嘉却不同意,「我当然要和我弟弟在一起。」 若是别的事情,琼恩也就依了,但这次实在是不敢。阴影镇中未必安全,但毕竟远离战场中心,有奥嘉莱斯在,有莎珞克从旁协助,自保应该还是可以的。一旦出了阴影镇,卷入混战之中,那可就很难说了,这种层级的大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安然无恙,任你是绝世强者,照样也有可能陨落,危险程度实在是太高了。 「不行!姐姐你要留在这里。」 琼恩态度非常坚决,无论珊嘉怎麽说,他都是不同意。这种事情,其他人也不好插口,僵持了半晌,珊嘉最终还是让步了,「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少女说,「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回来。」 「我保证。」琼恩立刻说。 珊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带着莎珞克回到自己房间。 琼恩继续研究作战计划,然後发现一个问题,「大贤者呢?」他问,「他用守门人水晶冻结领域之後,就不参战了?」 「没办法再参战吧,」梅菲斯说,「我听说激发守门人水晶对巫师的负担非常重,大贤者年事已高,只怕……反正情况不乐观。」 「哦。」 凛要去找她的老师欣布,一个人先出门;琼恩和梅菲斯稍後出发,他们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梅菲斯倒还罢了,琼恩是个巫师,倘若不把需要用的法术提前准备好,那就相当於战士扛着没有子弹的火枪上战场,属於自己找死。 「多准备点防御法术,」梅菲斯说,「这一仗恐怕局面会很混乱,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琼恩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也要小心。量力而行,不要太勉强。」 「放心啦,我又不笨,」少女微笑,「而且我还藏了张底牌呢,自保总是没问题,不会有事的。」 甚麽底牌? 琼恩颇为好奇,但梅菲斯不说,他也就不再多问,自顾自地开始准备法术。 ※※※ 「玫瑰大厅」位於阴影镇的东北角上,它是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在阴影谷的唯一一座神殿,历史颇为悠久,最早可以上溯到九百多年前,不过曾经几度毁於战火,最近的一次是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邪神班恩与大贤者伊尔明斯特在此地展开一场恶斗,法术冲撞产生的爆炸将半个阴影镇夷为平地,晨曦神殿也未能幸免。战後兰森德尔教会募集巨资,在原址上重建了神殿。由於某位设计师的个人偏好,新神殿所有建筑的外墙全都由玫瑰色玻璃构筑,在阳光下折射出宛如晚霞般的绚丽色彩,算是阴影谷的名胜之一。 正常情况下,这座神殿应当有神职人员大约八十馀人,其中包括一名晨光圣使丶二十馀名高阶牧师丶十馀名圣武士以及其他成员。晨光圣使是兰森德尔教会中排序第二的神职人员,仅次於教皇,通常都是某一教区的领袖人物,或者资历深厚丶功勋卓着的元老,一般不会超过十名,目前整个大陆的兰森德尔教会也只有六位。在诸神之中,晨曦之神兰森德尔和死神克兰沃并称是亡灵的两大克星,萨马斯特当年依仗龙巫妖,近乎无敌於天下,结果遇到兰森德尔化身临凡,顿时被打得灰飞烟灭,若不是预先留了一手,早就彻底完蛋了。提尔的圣武士,注重律法,讲求秩序,以打击邪恶为己任,以实际行动为标准,对於亡灵并无先天性的排斥,最多只是警惕;兰森德尔的神职人员,则普遍都会修习各种对抗亡灵的法术,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兼职的亡灵猎手,琼恩还听梅菲斯说过,兰森德尔赐予其牧师的很多神术,都附带有额外的「压制亡灵法术」的效果,在诸神中也算是独一无二。如果玫瑰大厅的神职人员都在,这次对付萨马斯特就轻松多了。在对付亡灵这件事上,一位晨光圣使出马,胜过两三个选民,可惜前段时间,兰森德尔教会的高层不知做了甚麽决策,将各地神殿的精英分子抽调一空,不知所往。所以此时在玫瑰大厅中,除了一些见习生丶侍从,真正的牧师仅有四个,为首的是一位副主教,名叫艾林,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皮肤白皙,看起来文质彬彬。琼恩听梅菲斯提及过,说这位艾林副主教擅长各种魔法机关的编织丶建构和解析,在这个领域也算小有名气,但脾气有些古怪,不太容易打交道。 好在琼恩也压根没打算去打交道。暗夜女神莎尔与晨曦之神兰森德尔,这两位一暗一光,属於死敌,正常情况下,琼恩这种阴魂城巫师丶暗夜选民,压根不可能会进入晨曦神殿这种敌方大本营,那纯粹是找死。其实琼恩并不是莎尔选民,他也没这个自觉,问题是别人都这麽认为,他也没办法。 艾林是个文职人员,搞研究很擅长,上战场是不行的,所以他也没打算上战场,只是应凯尔本所请,提供一些後勤辅助工作。琼恩抵达神殿的时候,晨曦牧师们正在举行仪式,他们拿出一个半人高的巨大金杯,注满水,然後集体祈祷。具体详情,琼恩限於身份,不方便靠近围观,所以也未看得仔细。祈祷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仪式结束了。牧师们拿出很多小的玫瑰色玻璃杯,将大金杯中的水分装其中,然後又拿出很多有红丶黄丶绿宝石镶嵌的护身符,一起递给每一位出征者。 按照神殿的说法,这水和护身符都经过祝福,蕴含了晨曦之神赐予的神圣力量,能够有效地克制亡灵,对付萨马斯特和龙巫教确实很合适。凛好奇地尝了一口,表示还带点甜味。尽管如此,琼恩还是找借口拒绝了,他身上的邪神神力太多,万一和兰森德尔神力冲突起来,那就麻烦大了,这个风险没必要冒。 待所有人都饮下圣水,佩好护身符後,晨曦牧师们再度开始祈祷。金色的光羽彷佛雪片,从大殿的穹顶纷纷洒洒地飘落下来,将在场所有人的皮肤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薄膜,令人感到温暖无比,无穷无尽的勇气丶信心从心底涌出——除了琼恩,他早早地就避让开来,退出殿外。 地面在轻微地摇晃,彷佛地震。这是一直隐身幕後的阴影谷大贤者伊尔明斯特开始出手,他激发了守门水晶的最大力量,甚至提前透支,然後一次性挥霍出去。冰蓝色的光芒从镇中螺旋形的灰黯高塔顶上迸发丶扩散,转眼间形成汹涌澎湃的光之潮水,浩浩荡荡地向镇外四面八方涌去。 「秘器的『领域』被冻结了。」 扎瑞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琼恩转过头一看,就见魔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旁。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光潮,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像是在讥讽。「怎麽了?」琼恩问,「有甚麽不对?」 「没甚麽啊,一切正常。」扎瑞尔说。 「真的?」琼恩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魔姬在隐瞒甚麽,但知道追问也没有意义。「昨晚的事情是你干的吧?」他问。 昨夜他明明和凛翻云覆雨,搞完前面又搞後面,醒来却发现枕边人是莎珞克。如果单纯只是认错了人,那也没甚麽,反正都是自己女人,偶尔搞错也无所谓,至少说明自己性功能正常。问题是琼恩看得很清楚,魅魔虽然是赤裸的,却明显没有欢好过的痕迹。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压根就是一场春梦而已。 琼恩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梦,被人影响的可能性很大。他虽然不是莎尔选民,但确实有影火在身,影火附带意志屏障的效果,让他免疫精神法术的袭击,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坠入梦境而不自知。当然,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防御,夜女士也不是至高无上之神,但即便只是莎尔的一点影火,能够打破它的人应该也不会很多,而其中最有嫌疑的显然是扎瑞尔。 「嗯,怎麽样,根据我的经验,做个美梦,醒来会格外神清气爽。」 「谢谢,但你到底是甚麽意思呢?」 「其实也没甚麽啦,就是做个试验而已,看看那个诅咒究竟能不能解。」 提到「那个诅咒」,琼恩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也是早上醒来後才想起,自己中了维若拉的诅咒,只能和她一个人做爱,碰到其他女人就阳痿,这件事已经经扎瑞尔和莎琳娜反复验证过属实。所以如果昨夜只是搞错了人,琼恩会很高兴,但弄到最後还是一场幻梦,这就比较令人失望了。 「我猜测那个诅咒的作用原理,是从精神上压迫,而非生理上限制,」扎瑞尔解释,「所以我想试试看,如果你忘记了『自己被诅咒』这个事实,会不会就能摆脱其控制。」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被诅咒了,所以那个诅咒就真的生效了;如果我不知道,或者遗忘了,那麽它就有可能不生效?」 扎瑞尔点头,「我是有这种猜测,不过从昨晚的试验结果来看,似乎没那麽简单。即便我借助梦境让你暂时忘记诅咒,你还是没办法勃起。」 这听起来真是让人悲伤。 「好吧,我知道了,」琼恩无精打采地说,「总之就是失败了对吧。」 「不要这麽气馁,」扎瑞尔安慰,「任何技术的进步都是艰难而曲折的,需要不断的思索和反复的试验,每一次失败中都蕴含了成功的种子,每一次挫折中都孕育了前进的阶梯,有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达成最终目标。即便你在有生之年看不到理想结果,但你的贡献会被所有後人铭记的。」 「算了,我这个人目光短浅,还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不,最多一两年内——看到理想结果。」 「一两年啊,这时间有点紧呢,那麽我需要申请更多的研究经费,一间工作室,还要有个得力助手,嗯,比如凛就挺不错的。」 不错个鬼,你这分明是假公济私。凛是个术士,施法能力是天赋而来,她自身又不算努力,这种人去做研究助手,不是搞笑麽。 「这你就不懂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凛不需要做研究,她只要负责让我每天保持心情愉快,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 沉闷的轰鸣声自头顶高空中传来,狂风卷着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穹。而在漫天乌云之中,银白色的电光游走环绕,形成三个巨大的漩涡。这是数名魔法女神选民联手构建的传送通道,让出征者直接前往目的地,免去路上的纠缠。第五秘器的威能之一,是在其领域内会从无到有,不断地诞生邪魔,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邪魔会不断进化丶变强。阴影镇这边战力精强,数量却不多,倘若要一路平推过去,那就消耗太大了,也起不到突袭的效果。为了构建这三个通道,据说耗费不少,直接导致「七姐妹」中的几人无法参战,只能留在阴影镇中休养。 魔姬踮起脚尖,在琼恩的脸颊轻轻印上一个淡粉色的唇印,「好啦,你该出发了,」她说,「一切小心,不要随便沾花惹草哦,否则我会嫉妒的。」 琼恩一怔,「你不和我一起?」 「当然不,我是女人,怎麽能上战场呢,留在後方将家务事打理清楚,等待男人胜利凯旋,才是我的本分呀。」 「……你到底想干甚麽?」 扎瑞尔笑而不答,挥了挥手,「再见。」 十几道银白色光柱自高空中落下,出征者依次走入其中,随着光柱冉冉上升,消失在漩涡之中。梅菲斯走出神殿正门,来到琼恩身旁,她朝扎瑞尔礼貌地点了点头,魔姬回报以微笑。一道光柱落下来,正在他们身旁,琼恩和梅菲斯走了进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 珊嘉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高空,银白电光组成的漩涡通道渐渐收缩,最终消失不见。她一言不发,神情郁郁,彷佛在沉思。 轻轻的脚步声从背後响起,「怎麽了,姐姐?」莎珞克问,「你在担心他?没事啦,那家伙狡猾得很,有危险肯定躲得远远的,不会有问题的。」 珊嘉微微皱眉,「可是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似乎有甚麽不太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甚麽事情?」 「我不知道,」珊嘉苦恼地摇摇头,「只是模糊的感觉。」 「有没有问过老师呢?」 「还是联系不上。」 奥嘉莱斯如今是幽灵状态,寄居在《命运长夜》之中,通常是给珊嘉上课的时候才会出现,其他时间隐遁无踪,但珊嘉还是可以随时联系到她的。然而昨晚与琼恩谈过之後,奥嘉莱斯突然就「消失」了,连珊嘉都感应不到,只留下一道讯息,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准备,让珊嘉自己多加小心,等待她的指令。珊嘉莫名其妙,但也只能照办。 「那要麽姐姐占卜一下试试看?」 珊嘉跟随奥嘉莱斯学习,课程中当然包括占星术。奥嘉莱斯是顶级的大预言师,又是悉心教导,珊嘉学习得也很认真,虽然时日尚短,但造诣已经不低,只是缺乏经验而已。实际上,早在莎珞克提议之前,她就已经暗中占算过了。 「我的能力还不够,占卜的结果很模糊,」珊嘉说,「但有一点却非常清晰,就是那个地方,」她指了指窗外的远处,「那个地方在我的占卜结果中出现过很多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甚麽,是好是坏,但肯定是一个关键点所在。」 莎珞克顺着珊嘉的手指望去,她看见了一片建筑群,高低不一,但都有着玫瑰色的玻璃外墙「晨曦神殿?」 「嗯。」 「那里会有甚麽事?」莎珞克不解,但她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好了?」 「去看看?」珊嘉有些犹豫。 「嗯,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做点事情。既然有这个线索,那就去试试看,说不定能有甚麽发现呢。」 珊嘉被说服了,「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 珊嘉是莎尔信徒,莎珞克更是个邪魔,是肯定不受晨曦之神的教会所欢迎的。想要像普通游客一样去参观神殿显然不现实,更何况在这种非常时期,所以从一开始,她们就没打算从正门进去,而是秘密潜入。这种事情,珊嘉不擅长,莎珞克却是精通无比,在她的引导之下,两人很快就穿过神殿的外围地带,进入核心区域。 晨曦神殿占地颇广,其外围倒还罢了,核心区域都是有严密的魔法防御重重笼罩,层层守护,配合上守卫的神职人员,彷佛一座军事堡垒,正常情况下,珊嘉和莎珞克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但诡异的是,两人一路行来,虽然有些曲折,却始终没有遇到甚麽真正的阻碍,这不禁让珊嘉有些心头不安,怀疑是否落入了甚麽陷阱。她也知道晨曦神殿的主力部队前不久被调走的事情,留守人员并不多,但连牧师丶侍从丶见习生在内,二十来个人总还是有的,所以进来半天了,一个守卫都碰不到,这就有些蹊跷;而且那些魔法陷阱丶神术禁制,明明是存在的,却基本都处於「停滞」状态,有的甚至已经被人提前破坏,这就更奇怪了。 「怎麽办,姐姐?」莎珞克明显也发现不对劲,「要不要先回去,这次就算了?」 珊嘉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既然已经来了,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她说,「总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事情再说。」 她性格外柔内刚,平素温和,真到了要决断的时候,反而愈加坚持,甚至有点认死理。莎珞克自然听从她的意思,两人继续前进,悄悄穿过一处回廊,前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那是两个年轻人,从服饰上可以看出他们是这座神殿的见习牧师,正坐在长椅上高谈阔论,兴致勃勃。珊嘉和莎珞克悄悄靠近,直到可以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艾林先生的这个构思实在精巧,」其中一位脸上有雀斑的见习牧师赞叹着,「但总觉得很可惜啊,这样一来,圣物就彻底毁掉了。」 「黎明之石本来就无法取回了,」另一位棕色头发的见习牧师说,「牺牲掉一件圣物,换取龙巫教这个大敌的覆灭,还是很划算的——而且你真正可惜的,其实不是圣物,是那位圣武士小姐吧。」 雀斑牧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梅菲斯小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棕发牧师说,「美丽丶聪明丶善良,而且学识渊博,简直是完美无暇,我相信即便天使也不会比她更优秀。任何男人见到她都会心生爱慕,这是很正常的,但她终究是邪神之女啊。」 「那只是个谣传吧,」雀斑牧师辩解,「如果她是邪神之女,怎麽会成为律法之神的圣武士呢?」 「不是谣传,」棕发牧师说,「我听我叔叔说过。」 「是吗,那可真是不可思议,」雀斑牧师彷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莫非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艾林先生才……」 「那倒不是,或者说,没那麽简单,」棕发牧师说,「之所以这麽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解决龙巫教,其他都只是附带而已。」 「但这样真没问题吗?」雀斑牧师犹豫地说,「即便她是邪神之女,她毕竟也是律法之神的圣武士。我们这麽做,将来要如何解释?」 「牺牲她一个人,换取全局的胜利,这有甚麽问题?如果她真的是一位圣武士,那麽理当早有此觉悟吧,」棕发牧师说,「而且如果此战不胜,我们只怕全都难逃一死,也就不需要向谁解释甚麽了。只有先获得胜利,才有资格去考虑如何善後的问题。」 雀斑牧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 接下来两人又交谈了一会,主要是在猜测这一战的结果,意见不完全一致,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从语气中判断,他们对副主教艾林准备的那个秘密杀手鐧都非常有信心,认为只要能够成功使用,萨马斯特和龙巫教肯定无法抵挡。又过了一会,远处的钟声响起,应该是到了祈祷时间,两人便匆匆离去。 珊嘉和莎珞克从藏身处走出来,看着两个见习牧师的背影。「接下来怎麽办,姐姐?」莎珞克轻声问。 「去拜访一下那位副主教艾林先生,」珊嘉说,「我对他那甚麽精巧构思很有兴趣。」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右前爪的用途 所有有幸去过第七层地狱马拉多米尼,并且还能活着回来的人,都心悦诚服地认为那里是多元宇宙中最有「秩序」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大公爵的功劳。第七狱大公爵巴尔泽布(baalzebul),是一位建筑学和几何学的狂热爱好者——这方面他和第八狱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有些共同语言,但双方的分歧也很严重。墨菲斯托菲利斯是个「艺术家」,思维活跃,放纵不羁,巴尔泽布则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比如说,他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应该是对称的,对称的才是美的,才是正确的,反之就是个错误。他的部下有一只八臂骨魔,在血战中损失了一只左臂,巴尔泽布在确认其伤势无法复原後,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天天念叨,终於成功劝说这位部下自己将与之相对的那只右臂砍了下来,从而保持对称的美感。 巴尔泽布并不是第七狱的首任领主,但他究竟是何时上位的,除了资历最深的几位大魔鬼,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长达千万年的统治,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实践自己的哲学。在这位大公爵的精心设计下,第七狱变成了一个极其对称的世界。他首先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将整个位面的地形重塑,改造成一个一望无际的丶正方形的大平原,所有的山川河岳统统都被他抹销了,正方形平原之外的地方也被改造成了无尽虚空;然後大公爵建造了三十八条宽大的丶笔直的道路,纵横各十九道,彼此距离相等,将平原平均地分割成三百二十四个小正方形区域;然後大公爵在平原最中心的道路交汇点上,用黑曜石和白莹石建起一座雄伟的丶圆形的城市作为首都,命名「格兰帕里」(grenpoli);最後大公爵命令其下属,在每一个道路交汇的节点上建起城市,这些城市比首都规模小一些,而且距离首都越远,规模越小,但都必须是绝对的圆形,必须同时使用黑白两种建筑材料,而且两种颜色的比例必须完全相等。在这些城市之中,同样被规划成无数完全相等的正方形区域,道路是笔直的,建筑风格是统一的,而且处处保持对称。居住在城市里的魔鬼们,每天出门前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有任何不对称的地方都会被视为对大公爵的不敬,会被无处不在的纠察队抓进监狱学习改造。 琼恩现在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星罗棋布丶井井有条的城市。 根据凯尔本的情报,萨马斯特要发动一个异常庞大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分成三个部分组成,两个辅助法阵分别位於第二狱和第六狱,由萨马斯特的两个部下主持,主体法阵则由萨马斯特率领龙巫教的精锐亲自坐镇,就在第七狱的首都「格兰帕里」。格兰帕里面积非常大,相当於二十个深水城的规模,龙巫教自然不可能占据整个城市,萨马斯特本人在市中心广场主持魔法阵,其手下则率领亡灵丶邪魔,在广场周围布置了严密的防线,阻止选民们前来捣乱。 然後选民们就来了,然後双方开打。 琼恩放出萨瓦棋魔像,小心翼翼地游走在战场边缘,尽可能保持低调,避免被关注,尽管如此,他还是难免被馀波所扫中。混战之中,一只双头蛇被气浪抛飞出来,正落在琼恩身旁,它晕头晕脑地爬起,察觉到旁边有人,不假思索,昂首就是两团毒液喷射过来。 琼恩向旁边跳开,避过毒液,身旁的卓尔战士魔像护卫冲上来,几刀将那只双头蛇斩成七八截。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似乎不是太好,考虑要不要做点善事积累一下人品。 按照琼恩的预想,魔法女神教会和龙巫教之间虽然必有一战,但这种决定命运的大战,双方总还要有几天时间来做准备。有这个缓冲期间,他就可以想办法尽可能两边游走,寻找破绽,就中取利。如果操作得好,甚至有可能挖个大坑把双方都埋进去。谁料到他刚刚回到阴影镇,和奥嘉莱斯接上头,算是取得占星师的有限度支持,正筹划借助这种情报优势兴风作浪,甚至都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结果一夜过去,凯尔本就突然决定开打。琼恩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甚麽计划丶甚麽筹算,统统都化为泡影。 他素来喜欢谋定後动,讨厌仓促上阵,尤其讨厌这种计划被打乱,一切都无法控制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把之前的设想全部抛弃,重新寻找机会。 但在此之前,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琼恩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恰恰相反,他马马虎虎也能算是个老兵了。幽暗地域中,他参与了卓尔和矮人的攻城战;地狱之中,他参与了恶魔和魔鬼的血战。这两次战争,双方都是世仇死敌,打起来自然毫不留情,一见面就火花四溅,但要论激烈程度,较之眼前的场面还是有所不及。 萨马斯特精神或许颇有问题,但智力显然没问题,他对凯尔本的突袭早有准备。阴影镇一方刚刚借助传送抵达预定地点,铺天盖地的敌人就如潮水般涌上来,反而打了这边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波攻击的全是杂兵,包括秘器中诞生的邪魔丶各种低阶亡灵,素质虽差,数量却多,简直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等到这波杂兵被各种大范围杀伤魔法轰成渣,各种高阶亡灵,甚至包括骨龙丶尸龙在内,便在龙巫教巫师的率领下登场了。 凯尔本率领的这一路,除了琼恩丶梅菲斯等少数几个「客卿」之外,其馀全是他的亲信或者盟友,基本都是「月星」的成员。月星是凯尔本一手创立,个人能力和综合素质都很高,面对龙巫教的大举进攻丝毫不乱,迅速拿出各种魔法道具,改变的形,布置禁制,构建防御,一切都井井有条,转眼间就将局势稳定下来,甚至反过来向前推进,但速度并不快。 「僵持住了啊。」 琼恩站在後方,随口评论着,对於这种结果,他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这两方都算他的敌人,任何一方快速获胜都不符合他的利益,两败俱伤才是最好不过。双方乃是宿敌,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存在太多试探,上来就是全力以赴,战斗才刚刚爆发大约半个小时,两边的伤亡却都已经不小。龙巫教已经损失了两头骨龙和一头尸龙,以及七八名位阶不低的信徒,凯尔本手下则死了两名巫师,还有一人重伤,半截身体被闪电炸成了碎片,就算侥幸不死,肯定也没办法再参战了。 局势照这样发展下去,琼恩是挺高兴的,可惜有一个麻烦,就是梅菲斯。圣武士少女当然不会像他一样躲在後方打酱油,而是一早就召唤出天界独角兽,高举圣剑冲入战团,龙巫教的一头骨龙便是被她击毁。她有那件辉阳护符,乃是昔日太阳神阿曼纳塔教会的圣物,对亡灵有极强的压制效果,一时间在战场上纵横往来,所向披靡,倒是赢得了不少喝彩。但她的英勇表现同时也吸引了足够多的仇恨,已经有好几名龙巫教徒飞身而起,前後夹击,朝她包围过来。 「破邪!」 少女低喝一声,圣剑「眷恋」上绽出一道刺目白光,斩向一名靠得最近的敌人。对手早有准备,一见梅菲斯动作,立刻召唤出一头骸骨猛虎做挡箭牌,抵消了这一击。另外三名龙巫教巫师从侧面合围上来,他们都谨慎地召唤出亡灵护卫挡在身前,同时开始念诵咒语,似乎打算联手布置一个临时的魔法阵。这四人明显实力都不弱,而且颇有默契,转眼之间,数十道燃烧的火焰之线在空气中纵横交错,联结成一张巨网,就要朝着梅菲斯笼罩下来。 「嗤!」 碧绿莹莹的射线突然从空气中射出,准确地击中一名龙巫教徒的後背,琼恩的身影随之显现,他刚才见梅菲斯被围攻,便悄悄隐身靠近。在解离术接触到目标的那一刹那,龙巫教徒的身体突然化作虚影,法术射线从虚影中直接穿过,击中坐落在街头的一座巴尔泽布塑像,将它打成粉碎。龙巫教徒的虚影却只是如水波般荡漾了几下,又重新凝成实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尽管如此,这一次偷袭并非徒劳无功,火网在落下过程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露出空隙,梅菲斯乘机冲了出来,掠到琼恩身旁,伸手拉住他。琼恩借势一翻,坐在独角兽上,从後面揽住梅菲斯。 「走!」 梅菲斯拍了拍独角兽,示意她朝一条偏僻些的小巷中飞去。四名龙巫教徒追了过来,他们飞行在空中,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又彼此照应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缠住琼恩和梅菲斯。十几个奇形怪状的亡灵生物被他们召唤出来,作为护卫和盾牌,让梅菲斯的几次攻击都没有取得效果,琼恩尝试着对其中一个龙巫教徒发出偷袭,却被另外两人联手挡下。彼此试探了几个回合,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这几个家伙不好对付啊,」琼恩说,「有点难缠。」 以巫师的水准而论,这几个对手可能比琼恩稍弱一些,但也相差不远,基本可以算是同一个等级,而且身上明显都带着一些不错的装备道具,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保命。琼恩如果动用一些底牌,应该是能赢,但他不想这麽做。 「嗯,」梅菲斯略一沉吟,「你拖住他们,我先干掉一个。」 「不行!」 琼恩断然否决,梅菲斯的意思是要用「冥步」,这显然太冒险。冥步是杀戮之神巴尔的力量,梅菲斯作为其子嗣,并且利用「深度暗示」融合了一些杀戮神力,从而可以使用这种刺杀技巧。但使用冥步是有风险的,有可能引发巴尔的反噬。上次在蛇炎山,为了阻止宝石龙冰虹被转化为龙巫妖,梅菲斯冒险发动冥步,虽然击退强敌,自身却陷入昏迷,差点被巴尔乘虚而入;若非凯瑟琳出手相救,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这种事情,琼恩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现在又不是甚麽生死关头,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你有甚麽办法?」梅菲斯问。 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拖延时间,琼恩和梅菲斯想干掉这四个巫师不太容易,但自保却绰绰有馀,那麽大家就这麽耗下去好了,反正琼恩不在乎,问题是梅菲斯肯定在乎,所以这办法行不通。 琼恩四处张望,想要找些帮手来。四名龙巫教徒对视一眼,再次联手发动那道烈焰火网。火网刚刚凝聚成型,其中一名龙巫教徒突然闷哼一声,口鼻七窍之中全都溢出鲜血,「砰」地自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虽然并未当场丧命,却显然已经受到重创,他趴在地上,似乎发动了某个魔法物品,只见全身白光一闪,随即便消失了。 少了一名操控者,火网瞬间崩溃,剩下三名龙巫教徒同时遭受法术反噬。乘此机会,琼恩和梅菲斯联手对其中一人发起攻击,成功将其斩杀。最後两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为时已晚,凯尔本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银火自他的黑色法杖中涌出,转眼间将他们烧成灰烬。 梅菲斯遥遥点头致意,正要转身去投入下一个战场,却被凯尔本叫住了。「两位,现在战况僵持,这样下去对我方不利。我有一个提议。」 凯尔本的提议很简单,就是他率领大部队在这里,继续和龙巫教缠斗,正面交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另外派出一队特别行动小组,迂回前进,快速赶到市中心广场去阻止萨马斯特。这队特别行动小组的人数不能多,否则容易被察觉,但战斗力一定要过硬,不然去了就是送死。能当此任的人寥寥无几,凯尔本已经拟了一个名单,琼恩和梅菲斯也在其中。 这种冒险的事情琼恩当然不想去,他只想打酱油,但当着梅菲斯的面又不能这麽说,只好保持沉默。梅菲斯倒是没甚麽异议,当即答应下来。 全体成员在後方一处空地上聚齐,一位灰白胡须的中年大叔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是马尔克·哈贝尔,北地着名的大巫师,凯尔本的得力助手之一,琼恩在进入领域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还顺便搭了他一程,算是点头之交,听说他和梅菲斯倒是关系挺熟。哈贝尔是这支行动组的临时队长,他简单地分配了一下各人的任务,然後便出发。 这个特别行书</ti>忘了。他是个功利主义者,正常情况下,对这种没有欲望推倒的女人是不会太关注的。 「你好,兰尼斯特先生,」那名女子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 「哦,你好。」 哈贝尔为双方做了下介绍,琼恩得知她的名字是「卡莉帕丝」,一个谷的地区很常见的女性名字,原来她不仅是阴影镇的城卫队长,还是大贤者伊尔明斯特的学生。卡莉帕丝对琼恩似乎颇感兴趣,主动攀谈,可惜琼恩对她实在没甚麽企图,马马虎虎敷衍几句,也就罢了。 「你认识她?」梅菲斯问。 「只是见过一面,」琼恩说,「话都没说过,我也不知道她为甚麽这麽热情。」 「说不定人家对你有意?」梅菲斯开玩笑。 艾弥薇,你甚麽时候堕落到和扎瑞尔一样了。而且我要严正声明,我是个有原则有品位的男人,这种平胸女人我是不会有兴趣的。 「平胸女人怎麽了?」梅菲斯不服气,「平胸女人就应该被歧视吗?」 「当然啦,平胸女人没人权——而且你这麽愤慨做甚麽,你的胸不是挺大麽?」 「真的?」 「是啊,你自己不是都说了,无限接近於c嘛。」 「……破邪斩!」 玩笑归玩笑,琼恩还是心头涌起一点疑惑,说不出缘由,但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有定见,他接下来便注意观察,很快发现这位卡莉帕丝的确不寻常。他们八个人绕过正面战场,朝着市中心迂回前进,一路上也遭遇了几波敌人,数量虽然不多,却格外棘手。两名「月星」成员先後战死,其他人也各自带伤,有轻有重,琼恩迎面挨了一记延迟爆裂火球,若非梅菲斯反应神速,及时将他拉开,避开後续的连环爆炸,只怕也要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唯有那位名叫卡利斯珀特的女郎毫发无损,她每每能够料敌先机,快人一步,释放魔法更是精准无比,明明并没有用甚麽高阶法术,却总能正中关键,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琼恩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实战经验也不缺乏,但他在心中暗自模拟了几遍,发现倘若易地而处,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样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别说他,就算是像欣布这种层级的大巫师,也未必能够。 「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这麽强的巫师?」 他试探性地向哈贝尔询问,老巫师却只是打个哈哈,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这种态度进一步加深了琼恩的怀疑。莫名的直觉在警告他,让他觉得危险在逼近,琼恩思考着,最後做了决定。趁着又一次遭遇龙巫教徒的机会,他拉着梅菲斯,且战且走,逐渐脱离战场,故意与其他人分离开来。 「怎麽了?」梅菲斯问。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琼恩说,「我们单独行动,没必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嗯。」 梅菲斯没有多问甚麽。按照地图所示,两人穿过一座礼堂般的建筑物,再转过几个街角,一路上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市中心广场。那是一座非常庞大的广场,正方形的青色石板拼成平整的地面,在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尊铁灰色的塑像,它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蹲踞在石座上,有六条腿,上半身是人形,背後长着一对羽翼,四只猿猴般的手臂抓着四柄锥形武器,那是第七狱大公爵巴尔泽布。除此之外,广场上空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没有龙巫教徒,也没有萨马斯特。 「咦,不是说老巫妖在这里麽,难道情报有误?还是我们走错路了?」 琼恩一方面奇怪,另一方面也暗中松了口气,坦白地说,他还真不想和萨马斯特对上,至少暂时还没做好充分准备。要不是梅菲斯在旁边,他早就半路开溜当逃兵了。「看来萨马斯特不在这里,」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梅菲斯没有答话,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最後将目光落到那尊巴尔泽布的塑像上。「出来吧,冰虹,」她说,「别躲着了。」 「哈哈,就知道骗不过你。」 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从塑像口中发出,它的形体快速地发生变化,几秒钟後,塑像消失了,站在原地的是一头独角四翼的龙。以龙类的标准来看,它的体型并不算大,甚至有些偏小,须髯非常长,脸上皱纹很深,看起来十分苍老,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彷佛睁不开似的,只有微微的紫光从中透出。它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而且七色斑斓,彷佛虹彩,这显露了它的身份:一头宝石龙。 「它就是冰虹?」 琼恩没见过这头宝石龙,但知道其来历。冰虹是只一千多岁的太古宝石龙,常年居住在塔瑟谷的蛇炎山,与提尔教会之间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梅菲斯曾经多次奉命去给它送食物(也即是各种宝石),与它有些交情。之前在塔瑟谷的时候,琼恩曾经陪同梅菲斯打算去看望它,结果被龙巫教抢先一步,将其转化成龙巫妖。梅菲斯之所以会来阴影谷,卷入这场魔法女神教会和龙巫教的大战中,很大程度也是为了解决冰虹所引起的麻烦而来。 「艾弥薇,你旁边的这个人类是谁啊?」宝石龙问,「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他是琼恩,我的男友,」梅菲斯介绍,「琼恩,这是冰虹,我的朋友。」 「你有男友了?怎麽从没听你说过,」宝石龙显得非常吃惊,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而且这家伙身材瘦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和我一样喜欢蹲在家里,十年八年不出门晒太阳的类型,应该不符合你的偏好吧」」 「我喜欢,你管得着」」 冰虹用右前爪挠了挠头皮,「好吧,那麽,琼恩,」他将脸转过来,「你难道不说点甚麽吗?」 嗯,我有甚麽好说的? 「艾弥薇可是星之花的得主,我们塔瑟谷最美丽的女孩子之一,嗯,现在歌曦雅走了,所以那个『之一』也可以去掉了,你幸运中大奖,得到她的青睐,难道按规矩不应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只龙精神有问题吧? 冰虹自顾自地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说了甚麽很有趣的话,但看到琼恩和梅菲斯都板着脸,它笑了一会,终於停了下来。「好吧,」它沮丧地说,「我总是学不会幽默感。那麽玩笑开过,我们说正事,艾弥薇,你来这里是为了『解决』我吧。」 梅菲斯点点头。 「我就知道,」冰虹嘟囔着,「我现在是个亡灵,以前的朋友肯定也不会再喜欢我,更不会愿意听我讲笑话了。大地无比辽阔,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阳光仍然灿烂,却已经无法照进我的心房。我是个孤独的旅者,飘荡在黄昏的原野上,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是个寂寞的灵魂,游离在黑暗的深渊中,看不见希望的曙光——」 「打住!」梅菲斯娇喝一声,打断了宝石龙长篇大论的抒情,不知是否错觉,琼恩似乎看见她额头上青筋直跳,「少废话,跟我回塔瑟谷,我会请大主教想办法的。」 「别安慰我了,他能有甚麽办法」」龙懒洋洋地说,「生者可以死,死者不能复生,这是铁的法则,谁也违逆不了。」 「死者不能复生,亡灵却并不必然邪恶,」梅菲斯说,「我们斩杀邪恶,并不是排斥亡灵,这点你很清楚。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心智——顺便改掉不分场合讲冷笑话的习惯——我们就仍然可以做朋友。」 「不可能的,」龙摇晃着脑袋,长长的须髯在地上拖来拖去,「亡灵终将坠入黑暗,只是或迟或早而已,最终我们仍然是敌人。」 「也有特例,就像大长老……」 「你也说了,汉密尔顿是个特例,」龙回答,「他有一个圣武士爱人,升上天界都还能帮他一把,我哪里能和他相比——要麽艾弥薇你牺牲一下,做我的女友吧。」 「去死!」 「我已经死了,」龙哈哈大笑,「我不喜欢亡灵,也不喜欢自己变成亡灵,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安息长眠。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自我了断。我厌恶我现在的亡灵躯体,它没有知觉,让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我确实还是存在的,因为我的意识仍然清醒,我仍然可以看,可以听,可以交谈,可以阅读,可以绘画,可以讲笑话,我也还记得你,记得一切应该记得的东西。所以很抱歉,艾弥薇,」它张开四只巨大的肉翼,额头上的独角发出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如果你是想要『解决』我的话,那麽就举剑吧,但我不会束手待毙。」 梅菲斯沉默地戴上头盔,放下面罩,她双手高举起银剑「眷恋」,白色的圣光在剑刃上聚集,越来越亮,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再见了,冰虹。」她低声说,然後向前一剑斩下。 白光浩浩荡荡,彷佛长河般向冰虹涌去。龙振翼飞了起来,在广场上空盘旋,接连喷出几道龙息,有的是烈焰,有的是寒冰,有的甚至是冰火糅合在一起。梅菲斯驾驭独角兽,快速飞翔着,灵巧地避开所有的喷吐,然後她瞅准一个时机,高高跃起,跳到龙的头上。龙晃动着脑袋,长长的须髯挟着闪电朝梅菲斯卷来。少女不闪不避,看准位置,猛然一脚重重跺下。 「轰!」 太古宝石龙的皮肤硬若钢铁,头骨更是坚逾精金,正常情况下,即便是用锋锐的刀剑斩击,想要造成伤害也颇为困难。但此刻少女一足踏下,黑色长靴上陡然光芒四射,灿烂夺目,亮得彷佛一颗小太阳当空爆发,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巨响,宝石龙三分之一的头部化作无数碎块,如雨般纷纷散落。梅菲斯乘机举起银剑,双手握柄,紧贴着龙的独角,重重往下插进冰虹双眼之间的额骨中。 喀嚓! 一声清锐脆响,银剑齐柄没入,随即白光自剑刃上轰然绽放。亡灵没有生理意义上的痛觉,但这种破邪圣光却是直接灼烧灵魂,即便是龙巫妖也承受不住。冰虹发出低沉的怒吼,额上的独角剧烈地振动起来,发出无形的力场波。梅菲斯猝不及防,立足不稳,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眼看就要摔飞出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从空气中伸出,将她拉了回来。 琼恩借助传送法术,恰到好处地瞬移过来。冰虹发现没有摆脱对手,立刻在空中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翻滚,但梅菲斯这次已有准备,一只手抓住龙背上的竖鳞,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琼恩,没有再被摔下去。琼恩被甩得晕头转向,啪地一声扑倒在龙背上,撞得他差点要吐血,刚刚抬起头,就见几十根长长的龙须如利箭般朝他们刺来。 「我挡住它。」琼恩说,释放了一个准备已久的法术,呼啸的狂风在他和梅菲斯周围环绕,构成两面球形墙壁,暂时阻挡了龙的攻击。风之壁障是可以移动的,借助它的防御,梅菲斯往前跳了两步,抓住剑柄,她挂在脖颈上的辉阳护符同时闪烁起来,变得晶莹透明,远古太阳神阿曼纳塔和提尔的虚影交替在她的背後浮现,栩栩如真,宛如实体。 「凡一切邪恶,皆归消灭;凡一切亡灵,皆归尘土。」 少女念出古老的祷词,金色的圣光自她的掌心透出,顺着银剑灌入巨龙的身体,然後如火焰般从它的口鼻七窍中喷涌出来。受此重创,冰虹再也无法飞翔,从空中摔落下来,将石板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它勉强爬出来,趴在地上,看见梅菲斯走到自己面前,将银剑从额骨中拔了出来。 「你下手还真重,艾弥薇,」龙抱怨着,「我这副老骨头差点就被你炸碎了。」 「我很抱歉,但别无选择,」梅菲斯说,「你的命匣在谁手里?」 龙巫妖和巫妖都有「命匣」,两者的功用并不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即它们都可以作为生命容器。命匣不毁,巫妖不灭,龙巫妖也是如此。巫妖通常都是主动转化,命匣自然是在自己手中,龙巫妖却大多是「被」转化,受制於人,命匣也是掌握在邪龙使者手里。只有找到持有冰虹命匣的邪龙使者,才有可能彻底解决问题,否则就算现在把这头龙巫妖拆成几百块也没用,它还是会复活的。 「命匣?在这里啊。」 龙费力地举起右前爪挠了挠脖子,从鳞片下面取出一枚黑色的珠子,托在掌心给梅菲斯看。「他们给我弄了这个命匣,还藏起来不给我;我去找萨马斯特抗议,他就让属下把命匣还给我了,让我自己保管。」 「……萨马斯特为甚麽会这麽做?他脑袋坏了麽?」 「谁知道,」龙明显也很困惑不解,「他跟我罗罗嗦嗦说了一大通,我也没怎麽听懂,就记得几句话,甚麽『威胁和挟持无法获得真正的忠诚』丶『以德服人才是正道』之类的。」 显而易见,老巫妖的确脑袋坏了。 琼恩和萨马斯特不熟,至少不算太熟,但这位传奇大巫师的传记,他可是认真拜读过的。如果传记中所记载的那些内容属实的话,萨马斯特显然是一个标准的黑暗魔王,他力量强大,聪明狡诈,践踏法律,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总之把辞典里的贬义词全套上肯定没错。作为邪教教主,用三尸脑神丹丶豹胎易筋丸之类控制属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谓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不是个好人,反而指望属下恪守道德,忠心耿耿,那岂不是搞笑。萨马斯特就是大陆上最大的邪教教主,他居然会跟龙巫妖说甚麽以德服人,对此琼恩只能想出一种可能,就是老巫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日暮而途穷,於是倒行而逆施。 「不,还有一种可能,」梅菲斯说,「他另有方法,无需命匣也能控制龙巫妖。」 「巨龙契约吗?」 琼恩知道梅菲斯的意思,传说龙巫教有一件强力宝物,名为巨龙契约,能够藉此控制世界上的任何一头龙巫妖。当然,传说是传说,实际上这东西究竟有没有,一直是存疑的,反正以往那些邪龙侍者都是靠着命匣才能指挥龙巫妖,从无例外,并没有见谁使用过契约。不过话又说回来,萨马斯特是教主,又是龙巫妖的发明者,他手上如果握有一两张底牌,也没甚麽好奇怪的。 算了,凭空猜测这些没甚麽意义,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梅菲斯有备而来,接连发动神器,成功将冰虹重创;现在只需夺过命匣,将其毁去,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琼恩瞥了眼梅菲斯,发现少女咬着嘴唇,脸上神情有些犹豫。她是邪神之女,却在提尔教会任职,性格又偏冷,所以朋友非常少,屈指可数。朋友少,所以格外珍惜看重。虽然是受命前来,理智也告诉她冰虹已经是「亡灵」,让它重归永眠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事到临头,这个决断仍然是不好下的。 「或者,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解决。」他说,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琼恩有一柄名为「风之剑」的匕首。还是在塔瑟谷时,他随梅菲斯去拜访提尔大主教,被痛扁了一顿,大约是出於安抚考虑,临告别时大主教送了他一件礼物,就是这柄匕首。据梅菲斯说,这柄「风之剑」来历非凡,乃是铸剑大师特加尔的得意之作,曾经是圣卡缪尔女士的佩剑,传承至今已历千年。风之剑锋锐无比,削铁如泥,而且更是一件「灵器」,卡缪尔曾经封印恶龙「碎影」於其中,因此又称碎影剑。碎影随着卡缪尔女士升上天界,这柄剑失去器灵,空置至今。琼恩拿到它,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女方家长的一件馈赠,按照塔瑟谷的风俗,算是见证男女双方爱情的一种信物。他是个巫师,匕首於他而言除了切水果就没其他用途,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关键用场。 龙看见了琼恩手中的匕首,它和提尔教会关系匪浅,当然知道这柄风之剑的来历和用途,也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不行不行,」龙连连摇头,「我才不要做器灵呢。」 「为甚麽呢?」琼恩问,「做器灵有甚麽不好?」 「器灵没有躯体,只馀意识,当然不好,」龙说,「哪有人会喜欢这种状态。」 「器灵的事情暂且放下,我们先来讨论几个问题吧,」琼恩说,「冰虹,你喜欢户外活动吗?」 「当然不,晒太阳会让皮肤变黑的,」龙说,「还是待在家里好,又舒服又自在。」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龙类本身就是一种很宅很懒的生物,冰虹显然更是其中的典范。「那你平时待在家里都做甚麽呢?」 「哦,那可就多了,我的兴趣爱好很丰富的,主要是看书丶听音乐丶画画,以及睡懒觉。」 睡懒觉也算兴趣爱好?琼恩实在无力吐槽,只好直接忽略。「你还喜欢画画?」 「嗯啊,我超爱画画的,可惜缺乏素材,作品不是很多。你对这个有兴趣?那下次我请你欣赏我的个人画册——对了,你不是艾弥薇的男友吗,能不能帮个忙,劝她答应做我的模特?」 模特?甚麽模特? 「艾弥薇很聪明,可惜有点缺乏艺术感,不太能理解我们这种艺术家对美的追求。我几次劝她做我的模特,她都不肯答应,差点给我翻脸,真是的,歌曦雅就比她好说话多了,」龙碎碎念着,「可惜歌曦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本来准备给她画十二幅肖像,到现在也没完成,以後恐怕也没机会了,真是遗憾哪。」 唔,艾弥薇不至於这麽不近人情吧,只是做做模特而已,又不是甚麽难事,除非……等一下,你画的是甚麽画?莫非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当然,穿了衣服还算甚麽艺术,你们人类就是虚伪,你看我们龙,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丶一丝不挂。」 「闭嘴!」梅菲斯满脸通红地说。 琼恩实在不知道该说甚麽,他万万没想到这头宅龙还有如此高大上的爱好,居然喜欢画裸体美女,而且还想打艾弥薇的主意,幸好没能得逞,否则琼恩肯定把它拆成百八十块。「其实我也觉得穿了衣服不算艺术,脱光了才是——呃,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艺术这种东西,每个人的眼光和审美都是不同的,没必要强求,」发现梅菲斯面色不善,琼恩赶快改口,「总之,艺术的问题我们以後再说。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既不喜欢出门,又不喜欢运动,每天的生活实际上也就是看看书丶听听音乐丶睡睡懒觉,对吧。」 「差不多吧,」龙说,「生活本就如此嘛。」 「那麽成为器灵,对你而言并没有甚麽改变啊,」琼恩说,「你仍然能看,能听,有意识,有记忆,能说话,能思考,这对你而言不就已经足够了吗。你自己前面也说,你不喜欢现在的亡灵状态,只是想维系『存在』,而你存在与否,并不取决於你是否有躯体,而是取决於你是否有清醒的意识——你自己是这麽说的对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还是觉得很奇怪啊,」龙不安地扭动着脖子,「虽然我对现在的躯体不是很满意,但直接抛弃的话,还是不太好吧。」 哪有甚麽不好,你一个宅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每天睡懒觉做白日梦,要身体做甚麽,有个大脑不就够了吗? 「身体当然还是有用的,」龙抗议,「至少要给我留一只右前爪啊,不然做春梦的时候怎麽办?醒来会很难受的。」 ……原来你喜欢用右前爪。 梅菲斯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琼恩觉得如果再不赶快搞定,少女就要暴走了。他只好快刀斩乱麻,动用非常手段,贴近冰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龙一听之下,顿时就是眼睛一亮,又犹豫了片刻,终於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器灵就器灵,做龙也有点腻了,换种生活方式或许也不错,」它说,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不会很疼吧?」 「不会。」 不同的灵器,设置器灵的方法也不一样。得到风之剑後,琼恩也曾经向梅菲斯打听过,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关键是双方自愿,其他都是次要。琼恩用匕首在自己掌心浅浅地割了一道,流出鲜血,他用手指蘸着血,在匕首侧面快速画了一个符文,然後握着柄,将它递到龙的面前。龙低下头,让剑尖抵住自己的独角。「风为此剑之名,龙为此剑之心,」琼恩念诵着梅菲斯告诉他的咒文,「於此,剑为尔之躯,尔为剑之魂。」 龙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庞大的身躯软绵绵地垂落下去,匍匐在地,眼睛中的光泽逐渐消失,变得黯淡如灰,作为命匣的珠子也喀嚓一声,碎成无数小块。与此同时,琼恩手中的匕首开始变得透明,泛着各种光彩,最後剑身变成了一块晶状体。「好了,」龙的声音从匕首里传出,「我已经进来了。」 「感觉如何?」 「嗯,还不错,你知道,我一直挺大的,突然变得这麽小巧玲珑,感觉自己可爱多了。」 ……可爱你个头! 琼恩差点想把匕首扔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好了,总算搞定这家伙,」他对梅菲斯说,「接下来我们干嘛,去找萨马斯特?」 「那个,」冰虹突然插话,「如果你们要见萨马斯特的话,其实哪里也不用去,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甚麽意思?」 「我出来的时候,萨马斯特让我转告你们,说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无暇待客,让你们在这里稍待一会。等时间到了,自然会请你们去观礼。」 观礼?观甚麽礼? 「谁知道,」龙懒洋洋地说,「他不是一直觊觎女神麽,说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求婚?反正不是婚礼就是葬礼,没区别啦。」 婚礼和葬礼怎麽会没区别?区别很大好吧。 「其实没区别,结婚就是给自己的未来人生套上枷锁,从此看不到希望和光明。哪有单身幸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看看我,何等明智,一直不结婚,所以才能保持这麽良好的心态。我对你说,琼恩,艾弥薇确实是个好姑娘,但你也犯不着为了一颗树放弃整个森林,男人眼光要长远,我们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 「其实是你压根找不到愿意和你结婚的对象吧?」梅菲斯冷冷说。 「没丶没这回事!」看不见神情,但龙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我的雌龙多得是,从塔瑟谷可以一直排队到深水城。我只是一心追求艺术,看不上眼而已。」 「你所谓年轻的时候,是指你还是一只龙宝宝的时代吧,」少女说,「我相信那时候你是挺招人喜欢的,因为还不会说话嘛。」 龙发出一连串含义不明的嘟囔声,然後沉寂下去,估计躲在墙角画圈圈去了。 乾脆利落地解决了冰虹,梅菲斯朝琼恩看过来。琼恩赶快表态,「别误会,艾弥薇,我和它不一样,我愿意结婚的,尤其是和你结婚……」 「你敢不愿意吗?」少女哼了一声,「我是想问你刚才对它说了甚麽,它就答应做器灵了。」 「呃,那个,只是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就不必知道了。」 「我只是想确定与我无关而已。」 「他说如果我跟着他,以後会有很多机会看见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躲在墙角画圈圈的龙又冒了出来,「所以我就答应了。」 「那麽你永远没机会了。」梅菲斯说,从琼恩手里将匕首夺过来,刷地一声套上剑鞘。 「喂喂,你们不能这样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龙抗议,隔了一层剑鞘,它的声音变得沉闷而含糊,「琼恩,你作为男人,涉及到你的尊严和信誉问题,难道不应该表个态吗?」 「抱歉,冰虹,」琼恩说,「我们家是艾弥薇做主,她说了算。」 「你们居然这样欺骗一个老人,伤害我纯洁的心灵,破坏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信任,真是太可恶了,」龙大声嚷嚷,「既然这样,琼恩,那你想要的歌曦雅的那几张素描,我本来答应给你的,现在我也不给了。」 「你还找它要歌曦雅的素描?」梅菲斯盯着琼恩。 「没,真没有,这个纯属陷害报复,」琼恩满头大汗地解释,「如果他刚才不说,我都没想到他有歌曦雅的素描。」 「所以你现在想到了。」 「……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我当然信任你,你就是个超级大色狼!」 第一百一十七节 如何辨别女神? 信任问题暂时被搁置在一边,冰虹也被打发到墙角继续去画圈圈。琼恩和梅菲斯商量了一下,决定就按萨马斯特说的,静待其变,看看老巫妖到底搞甚麽名堂。 这个判断被证实是正确的,大约等待了两刻钟之後,一只骷髅狗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请帖,摇摇晃晃地跑到跟前。琼恩取过请帖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张请帖是浅粉色的,封面上浮雕压印着玫瑰花纹,在费伦大陆的大多数地区,这都是结婚请帖的标准样式。翻开一看,里面用通用语丶耐瑟语和精灵语龙飞凤舞地写着一段话,文字古朴,用语典雅,翻译过来就是:「兰尼斯特先生丶梅菲斯小姐,本人与内子新婚,定於本日举行婚典,敬请两位莅临观礼,请随送贴者前来,本人将扫榻相迎,不胜荣幸。」 琼恩将请帖递给梅菲斯,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甚麽。「去看看吧。」最後还是琼恩做了决定。 骷髅狗在前面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琼恩和梅菲斯跟随其後,也没走多少时间,眼前景像陡然一变,他们看见了白色的圆形高台,分三层,每层有九级石阶,萨马斯特正站在高台之上。他还是那副衰弱的老人形象,但穿着礼服,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琼恩和梅菲斯到来,他远远地点头致意。「感谢两位拨冗远来,还请稍待片刻,待所有客人到齐後便举行仪式。」 琼恩这才注意到,高台周围的「客人」并不止他和梅菲斯,还有三四个人。他看见了马立克·纳瑟,谋杀之神希瑞克的选民,一位胖滚滚的中年人,之前曾经共同协助萨马斯特制服泰拉斯奎巨兽;其他人则不认识,之前见过的几个龙巫教高级成员都不在场。他沉吟着,正在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忽然听到背後有人在打招呼,「下午好,琼恩,还有这位小姐,你的美丽真是令人神魂颠倒。」 「谢谢,」梅菲斯客气地回答,「你是……那个卡布切诺·霍文?」 「正是鄙人,上次我们在蛇炎山曾经见过一面,你还给了我一剑,让我至今心有馀悸,」来自「暗夜面具」的吸血鬼说,他东张西望,「那位凛小姐呢?没有一起来吗?」 「凛没来,」琼恩说,「顺便说句她不会喜欢你的,不用打主意了。」 「爱是无私的,我喜欢她就可以了,不求回报。」 「……」琼恩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你来这里做甚麽?」 「凯瑟琳小姐也收到了请帖,但她无暇分身,所以我代为前来赴约观礼,」霍文说,「和你们一样。」 「萨马斯特到底在搞甚麽名堂?」琼恩直截了当地问。 霍文并不是萨马斯特的属下,连盟友都算不上,他其实是凯瑟琳的追随者,凯瑟琳对他也颇为信任。因为这层关系,琼恩并没有把他算进龙巫教的阵营之中,甚至下意识地看做半个「自己人」。梅菲斯不了解这层关系,但琼恩既然开口,她便不再说话,而是在旁边静静倾听。 「显而易见啊,他要举行婚礼,」霍文说,「新娘是魔法女神。」 「……他精神还正常吗?」 「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吧,」霍文说,「只是最近可能忘了吃药,越发严重而已。」 「好吧,那新娘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问过他,他只是说到了时候自然就会出现。」 这是甚麽意思?莫非萨马斯特突然改变主意,不去找阿祖斯的麻烦,打算直接用「化身」召唤魔法女神下凡?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有两个问题,第一,萨马斯特手里应该只有一个传道巫师,并没有魔法女神的选民,缺乏关键的「施法道具」;第二,就算人家女神肯下凡,是否愿意和他拜堂成亲,还得另说吧,难不成老巫妖准备霸王硬上弓? 「我想在他的概念里,第二个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吧,女神怎麽会不愿意呢?显然女神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嘛,」霍文指出琼恩的错误,「至於第一个问题,我也确实没弄明白。」 琼恩也没搞清楚萨马斯特到底想干甚麽。他毕竟是个正常人,让他揣测一个精神病人的想法,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若是平时,他也就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很快便能见分晓,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但如今形势诡谲,危机四伏,可由不得他这样消极被动,说不定走错一步,就是灭顶之灾。他是「翔龙」,能够随时脱离第五秘器的领域,这算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但这个底牌只能保住自己,可没办法保住身边的女孩子们。 他思索着,努力想要理清线索,但很难,可供分析的资料实在太少,信息掌握严重不足。沉吟半晌,他勉强有了点头绪,「他甚麽时候决定要举办婚礼的?」琼恩问霍文,「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 吸血鬼耸了耸肩,「就在两个小时前突然决定的,之前从没听他提过。」 琼恩点了点头,和吸血鬼又闲聊了几句,找个借口拉着梅菲斯离开,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梅菲斯注意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怎麽了?」少女问,「你发现了甚麽?」 琼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猜测——只是猜测,但可能性很大,」他低声说,「魔法女神已经圣者降临此地了。」 ※※※ 琼恩并不是凭空猜测。 他和萨马斯特打过几次交道fengqg书库</q>丶突然抽风的情形,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获得了某个新的情报,因此支持他做出这个新的判断。这个新情报,显然是和魔法女神有关,萨马斯特正是因此确定「新娘」必将到场,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举行婚礼。 神只降临凡间,有两种方式,其一是派遣化身,本体依然位於神域;其二是圣者降临。但扎瑞尔曾经对琼恩说过,第五秘器封绝天地,自成领域,阻隔一切「神性」,神只化身无法存在其中,会被自动排斥。不会被排斥的,只有圣者,因为圣者从本质上说已非神只,而是凡人。 所以将会出现在婚礼上的新娘,不是化身,而是魔法女神的圣者。 「有个问题,」梅菲斯提出疑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第五秘器虽然能够容许圣者存在,但它一旦张开领域,神只就没办法直接圣者降临其中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魔法女神在领域之外圣者降临,然後潜入进来?这个可能性不大吧。」 可能性的确不大。第五秘器是一个完全独立而且隐秘的领域,内外隔绝,除了像琼恩这种特例,任何人想进出都不容易。就算能找到地方,强行硬闯,也要看凯瑟琳愿不愿意放行,据琼恩所知,凯瑟琳和萨马斯特的合作内容,可不包括这些。 「信息不足以支持精确分析,只能取舍,那些可能性不大的,先暂不考虑,」琼恩说,「推论到此,後面出现两种猜测,我先说比较乐观的那种。」 所谓比较乐观的猜测,就是在凯瑟琳发动第五秘器的领域之前,魔法女神就已经降临阴影镇。 圣者降临有两种方式,其一是主动降临,其二是被动降临,所谓被动降临,自然就是像萨马斯特打算对付阿祖斯那样,借助化身法术强制神只降临,比较麻烦,难度较高,仅仅施法材料就很难取得,那只泰拉斯奎巨兽可不好对付;而所谓主动降临就比较容易了,阴影镇的选民一大堆,资深信徒不计其数,随便挑一个作为容器就行,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上述推测能够成立,那麽问题又出现了,魔法女神降临,这无疑是能够大涨士气的好事,选民们却秘而不宣,至少琼恩丶梅菲斯完全没有听到半点风声,显然保密工作做得不错,目的自然是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敌人恐怕不仅仅指萨马斯特。而且如此隐秘之事,萨马斯特怎麽会知道的?龙巫教在阴影镇的内奸,不是已经被清除掉了吗?难道说是内奸在暴露之前送出的消息?但按照霍文所言,萨马斯特是在两个小时前才临时决定的,情报应该也是那时才收到,而龙巫教在阴影镇的内奸早在昨天晚上就被凯尔本干掉了。 这个问题有多种可能,或者,龙巫教在阴影镇还埋伏了一个内奸,而且此人的位不低,应该属於核心成员之一,所以才能接触到「女神已经圣者降临」这种机密情报,并传递给萨马斯特;或者,没有内奸,而是萨马斯特新近掌握了某种非常先进的探听情报的技术,比方说学会了某种强力预言术,能够直接窥探到敌人的大本营。 「或者是直接获得了某位大预言师的协助。」梅菲斯说。 琼恩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实际上他也同样有此怀疑。但他更担心的,是最後一种可能性。 「如果是魔法女神直接通知萨马斯特的呢?」琼恩说。 梅菲斯一怔,「你甚麽意思?」 「我前面说过,有两种猜测,一种比较乐观,我已经说了,就是魔法女神早已降临;但还有一种比较……不那麽乐观,」琼恩说,「就是魔法女神并未提前降临,而是即将登场。」 「但神只没办法直接降临到领域之中。」梅菲斯提醒。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如此,但凯瑟琳已经给萨马斯特开了个特别通道。魔法女神可能没办法主动降临,但如果是被萨马斯特拉下来呢? 「可是萨马斯特手中并没有魔法女神的选民啊,」梅菲斯说,「缺少关键的施法道具。」 「怎麽会没有,选民不是很多麽。只要女神一声令下,随便挑一个去配合萨马斯特,不是难事吧。」 梅菲斯悚然而惊,她总算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你是说,魔法女神和萨马斯特勾结?」 「未必是勾结啊,或许是萨马斯特打算改邪归正呢?虽然在我们看来,他已经黑得彻底,不可能洗白,但一个精神病人——而且还是个坠入爱河的精神病人,你能报甚麽期望?」琼恩低声说,「这才是我最害怕的情形,如果当真如此,那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大大的陷阱。龙巫教丶被萨马斯特召集来的这些邪教分子丶黑帮势力,还有我这个莎尔选民,就是他打算送给女神的聘礼。」 梅菲斯身经百战,甚麽大风大浪都见过,甚麽诡谲狡诈都遇过,但骤然听到琼恩的猜测,她也被吓了一跳。琼恩有两种猜测,一种相对乐观,一种不那麽乐观,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很麻烦。因为至少有一个结论是基本确定的:魔法女神将会出现。 对於梅菲斯来说,这不是问题,她是提尔的圣武士,有这个身份在,见到女神只要礼节上表示尊敬即可,正义之神和魔法女神不是盟友,关系平平,但也没甚麽矛盾。但对於琼恩来说,这问题可就大了,「阴魂城巫师」丶「莎尔选民」,这两个标签贴在头上,想不吸引魔法女神的关注都难。如果萨马斯特没打算「叛变」,那还好一点,毕竟有个更大的目标在前面顶着;但如果萨马斯特打算「叛变」,那琼恩便是首当其冲——这也就是他的两种猜测,乐观与不乐观的区别所在了。 「我觉得後一种猜测,可能性不大,」沉吟片刻,梅菲斯做出判断,「萨马斯特如果要这麽做,早就有机会,没必要等到现在。眼下的局面,更像是各种计算丶各种偶然混合在一起所形成的。」 见琼恩仍然眉头紧皱,梅菲斯握住他的手,「再说了,即便女神降临又如何,强大的敌人,我们见得多了,也不差这一个。这里是凡间,不是神域,圣者是人非神,又不是杀不死,十几年前死的难道还少麽?」她轻声说,「没事,别担心,她若是真要对你不利,我们杀了她就是。」 琼恩看着她,少女报以微笑,笑容灿烂得彷佛清晨的阳光,明亮而温暖,让人不知不觉间便心情放松。「没事啦,」她又重复了一遍,「有我在呢。」 「嗯。」 琼恩定下心来,确实如少女所言,萨马斯特是否当真「叛变」,只是猜测,尚属未知,只要老巫妖还有那麽一点点理智,这种可能性应该就不大。就算出现最坏的局面,那又如何,自己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艰难险阻也不少,不都照样一路闯过来。只要身边有人,手中有剑,哦,错了,有魔法,又有甚麽好畏惧的。 就让我们看看,老巫妖究竟打甚麽主意吧。 ※※※ 琼恩和梅菲斯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他们之後,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过来,琼恩不认识,估计也是萨马斯特请来观礼的,感觉都不像是甚麽强者。吸血鬼霍文曾经说过,萨马斯特此次复出,除了统合已经分崩离析的龙巫教之外,也发函召集各方势力「共襄盛举」,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响应,毕竟形势未明,绝大多数受邀者都不愿意乱蹚浑水。霍文之所以在这里,纯粹是由於凯瑟琳的关系,毛遂自荐,「暗夜面具」顺势把他派了过来,也就当个观察员使用。以此类推,此刻在台下的这些观众,除了马立克那个谋杀之神选民之外,其他都是些杂兵。 琼恩现在满脑子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魔法女神,哪有功夫把这些杂兵放在眼里,全都当做空气。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应该是该来的「宾客」都已经到齐,站在高台上的萨马斯特终於咳嗽了几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感谢诸位莅临此地,我深觉荣幸,今天是我的婚礼,同时也是我的葬礼,」老巫妖出语惊人,「前些年,我受邀去遥远的东方大陆游历,那里的人观念很奇特,他们对任何事物彷佛都同时持有两种彼此相反的态度。如果有一对年轻人结婚,所有人都会很高兴,但同时又要求新娘必须嚎啕大哭;如果有一位老者逝世,所有人都会很悲伤,但同时家属又会举行宴会,邀请亲友兴致勃勃地大吃大喝。我深觉这其中包含了某种奇妙的哲学思维,可惜我终究是个异族人,无法深入地理解。但我想,他们的意思或许是警醒世人: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自高自大,喜悦到了极点,就会产生悲伤;悲伤到了极致,就会产生喜悦。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很多人畏惧我,更多人仇视我,也有很多人崇拜我,很多人追随我。我想,如果我结婚的话,或许会有一些人高兴,有另一些人愤怒;如果我死亡的话,或许会有一些人伤感,有另一些人喜悦。无论我怎麽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如果我同时举行婚礼和葬礼的话,那麽所有人就都有了高兴的理由,所有人就都会如愿以偿了。在我生命的最後,能够做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 「……」 琼恩不知道别人是甚麽感受,反正他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甚麽。 「在东方大情</s>诉我说,学习才是正道,魔法可以创造一切,只要你读通足够多的魔法书,就可以变出黄金铸成的房屋丶整仓库的粮食和美丽的女子——这很显然是一位东方的大巫师激励学生的话,我也颇为赞同,问题在於我所爱的是女神,不是凡人女子,魔法变不出来。不过这种思路显然是正确的,所以我潜心钻研,终於找到了这个魔法,有了它,我就可以和女神永远在一起了。」 琼恩继续无语。 「东方大陆的贤者教导我说,自己一个人快乐,不如大家一起快乐,有好的东西应该和别人分享;他们还说: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要送给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主动馈赠朋友。诸位都知道,我喜欢女神,我相信和我有相同或者类似爱好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比如说前些天我碰到一只炎魔,和他就相谈甚欢,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接下来,我要向大家展示这个魔法,同时我已经将详细的资料复制了很多份,待会诸位可以自行领取。人不应该抢夺他人的智力成果,所以我必须说明,这个魔法并非我的创造,它来自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先生——显而易见,他和我一样是女神的追求者,幸好他死了,否则我可不想有这样强大的情敌。原始版本的魔法,对施法材料的要求比较苛刻,不过经过我这几天的研究,已经探索出了一些替代品,我也列了详细清单,就在资料的附录之中,请诸位不要忽略。」 我靠,这老巫妖要干甚麽? 琼恩自觉自己的想像力已经算是丰富,但像萨马斯特这种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思维,他实在是估摸不到啊。这家伙不但自己作死,还想带着所有人一起作死,「化身」这种大杀器,简直和核武器差不多,哪个神只能够容忍?现在是在秘器之中,外人无从得知,但在场的人这麽多,消息总会泄露出去;一旦消息传开,可以想像是甚麽结果,只怕再过段时间,就要看到火刑架遍地,诸神教会都在忙於剿灭巫师了。「化身」是一种高深魔法,普通人拿到资料也无用,能够使用的必然是巫师,萨马斯特这麽搞,难道是想引发诸神和巫师的大战不成? 这分明是世界大战的前兆啊。 不仅仅是琼恩,其他人明显也想到了这点,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萨马斯特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他的演讲。「诸位想必都比较好奇,我前面说今天是我的婚礼,同时也是葬礼,究竟是甚麽意思,有关这一点,请容我先卖个关子,稍後自然会有分晓。那麽,现在先请几位特别的客人登场。」 他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势,然後在他身旁两侧的空气中,出现了十几个透明的巨大球体,漂浮着。每个球体之中都有一个人,看状态是被囚禁其中,而且昏迷不醒。距离有点远,又有光线折射的缘故,琼恩一时看不太清楚,正在此时,梅菲斯轻轻拉了一下他,「是欣布她们。」 「甚麽?」 琼恩给自己加了个鹰眼术,再定睛细看,果然是欣布。不仅仅是欣布,还有风暴丶哈贝尔等人。阴影镇此次兵分三路,凯尔本带队这一路主攻,欣布和风暴各带一队攻击萨马斯特的两个分基地,现在看来,其他两路都已经战败,恐怕还是全军覆没。而既然哈贝尔也被俘,那麽凯尔本派出的那一队特别行动组,显然也是凶多吉少了。 龙巫教的实力有这麽强? 琼恩心中颇为诧异。无论欣布丶风暴还是哈贝尔,都是第一流的大巫师,有他们带队,其他人也非弱者,而且阴影镇这边明显是提前获得了内线情报,就算进攻不利,也不至於会输得这麽惨吧?龙巫教倘若有这种实力,直接碾压过来,岂不早就把阴影镇夷为平地了。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中了陷阱。但若是陷阱,那就说明萨马斯特是早有准备,对阴影镇的进军方略了若指掌——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没有凛。」梅菲斯突然说。 凛的确不在其中,这让琼恩松了口气。而且不仅仅是凛,还有几个认识的人也没看到踪影,比如迷雾大师,以及那位卡莉帕丝小姐。既然凛不在其中,琼恩也就暂时沉住气,耐心等待下文。 「我知道你在这里,凯尔本,」萨马斯特突然高声说,「现在你的感觉如何?你的战术完全失败,一切行动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的同伴都已经落入我手,你还打算躲在幕後待到甚麽时候呢?滚出来吧,凯尔本,让我教教你甚麽才是真正的魔法,甚麽才是真正的巫师。」 老巫妖已经发出挑战,琼恩以为下一刻,凯尔本就会出现,然後双方劈里啪啦打一架。很可惜,这种场面没有出现,不知道是老巫妖判断错误,凯尔本其实不在附近,还是这位深水城主沉得住气,完全不做半点回应。 萨马斯特等了一会,仍然全无动静,他叹了口气,「好吧,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早该清楚这点,那麽你就继续灰溜溜地躲在阴影里吧。」 他重重地拍了拍手,早已准备好的魔法阵自地面浮现出来,各种颜色的灵线交错编织,通往内层界的位面通道同时打开,六道光柱缓缓升起,蓄势待发。一位金发女子出现在魔法阵的中心,她平平躺着,悬浮在半空中,衣裙垂下,彷佛睡着。无需仔细辨认面容,只看身形轮廓,琼恩便知道那是维若拉,传道巫师。 「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接下来我将会使用卡尔萨斯先生发明的那个魔法,取代阿祖斯成为神只,」萨马斯特说,「或许很多人认为,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出於狭隘的报复心理,这是个误解,并非事实。我承认,很久以前,我和阿祖斯之间的确存在一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我已经原谅他了,因为东方的贤者教导我,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用高尚的品德来征服对手才是正道。」 东方的贤者还真是教了你很多东西…… 「那麽我为甚麽要这麽做呢?原因很简单,东方大陆有句谚语,说两个人如果要结婚,首先应当考虑双方各自家庭房屋的门是否高度一致,如果高度一致才适合结婚。我觉得这很有道理,因为这可以反映出双方的生活习性近似,可以预见婚後的感情和谐,」萨马斯特说,「领悟了这个道理,我终於才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所在。能够有资格追求女神的,也应该同样是神只才对,阿祖斯虽然处处不如我,但他是神只,而我不是,所以女神最终选择了他。既然如此,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神只。」 琼恩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甚麽表情。萨马斯特的这番话,若说错吧,倒也不是,其实还挺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反正奇怪的地方已经够多,实在计较不过来,还是直接忽略吧。 「感谢诸位前来,并且能够听我唠叨这麽久。我是个孤独的老人,总是习惯於说一些言不及义的废话,这并不招人喜欢,对此我自己也很清楚,但已经无力改变,好在这一切终於都要结束了,」萨马斯特停顿了一会,彷佛想要继续说甚麽,却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最後的请求,就是希望各位能够用心铭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告诉你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每一个人,让这个世界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位专情执着的人,来过丶爱过丶努力追求过,最终得偿所愿。让所有像我一样忠於爱情的人知道,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够度过长夜,迎来光明。」 他开始启动魔法阵,通往内层位面的通道在快速扩大,六个光柱互相辉映,彼此联结,渐渐地融合成一片,彷佛一个巨大的透明琥珀,将位於中央的传道巫师包裹在其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巫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人已经用魔法装置在暗中记录,虽说萨马斯特已经慷慨表示要将研究成果共享,但谁能相信老巫妖有这麽无私?说不定就留了一手,即便他当真这麽做,死的资料又如何比得上活的演示? 琼恩开始头疼起来。 之前萨马斯特一直在鬼扯,梅菲斯可以静观其变,但现在既然他要开始施法,少女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无关私人恩怨,而是基本立场的问题,无法转圜,无可回避。她握紧银剑,正准备上前,却被琼恩拉住了。「再等一等。」他轻声说。 对於琼恩来说,他其实也比较纠结,毕竟那个「不举」的负面状态还挂在身上,如果维若拉死了,万一诅咒真的从此无解,那岂不是麻烦大了。但现在动手干涉的话,时机又不是很恰当,周围全是敌人或者潜在敌人,自己这边的临时盟友们却不争气,已经近乎全军覆没。琼恩本来只打算跟在後面凑数,现在却要自己出头当先锋,这个感觉实在不太好。 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到要最後摊牌的地步。 琼恩一直在仔细观察,并非打算学习这种危险的魔法——他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和萨马斯特这种混黑道的亡命之徒不同,不想招惹麻烦,更不想作死——只是为了确定魔法阵的运行进度。「化身」是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所创,耐瑟瑞尔虽然被奉为巫师源流,但那个时代的魔法体系,与现今其实存在非常大的差异,甚至压根就是两套系统,现代巫师们缺乏耐瑟背景,要理解起来颇有难度,琼恩却完全没有这种障碍。虽然此前从未接触过「化身」,但他接受的是阴魂城的魔法教育,而阴魂城本就是耐瑟一系,後来又拜了一位胖巫妖做老师,奥沃虽然不太靠谱,但他是货真价实的耐瑟大奥术师。有这种背景在,琼恩能够很容易看出问题:魔法阵表面上是已经被启动,正在运转,但几个关键节点上的布置,让它其实处於一种随时可以暂时中断的状态。这明显不是魔法阵运作的正常方式,要麽是萨马斯特技术不到家,要麽就是他在虚张声势,另有图谋。 琼恩相信是後者,所以他想等等看再说。 梅菲斯不懂魔法,但她选择相信琼恩的判断,事实上,他的判断很快得到验证。地面猛然间剧烈摇晃起来,很多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倒。琼恩早有准备,提前一步拉着梅菲斯浮空而起,就见一团蓝色烈焰自高台下方的地底冲出,迅速弥漫,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它全身蓝光闪烁,口鼻七窍中喷出熊熊烈焰,高举双手合握成拳,拳头上无数电流交织闪烁,朝着萨马斯特狠狠砸了下来。 萨马斯特显然早有准备,眼见蓝色巨人重拳轰下,他毫不动容,垂下左臂,枯瘦的指尖在袖中隐秘地划了个符文。白森森的骸骨巨爪自老巫妖身侧陡然出现,四根粗短的指骨如尖锥般张开,直直地迎向巨人的猛击。 一撞之下,却没有爆发出预料之中的巨响,蓝色巨人的双拳看似气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便被骨爪击碎,庞大的身躯也随之崩溃,消散成漫天焰火,纷纷散落。却有七个人影自焰火中突然跃出,每个人手中都发出一道碧莹莹的光线,朝着萨马斯特射去。 透明的虹光自老巫妖的足底升起,快速形成一个球体,将他保护在内,抵挡了所有的袭击。耀眼的闪电紧接着自虹光法球喷射出,以极快的速度依次击中了七个人影,但没有人受伤,所有人影都在被击中的那一瞬间自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彷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最後一个人影消失的同时,一只皮肤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自空气中伸出,隔空轻轻地点了一点,橘红色的光自食指的指尖弹出,击中虹光法球,彷佛一颗烟头落在纸上,顿时便「燃烧」起来,转眼间将虹光法球烧开一个大洞,露出萨马斯特的大半个身躯。 苍白的手的主人随之出现,出乎琼恩的意料,那并非凯尔本,而是一个戴着黑色铁面具的人,宽大的长袍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从轮廓上判断是男性。琼恩和梅菲斯都认识这个人,迷雾大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凯尔本临时组建的那支特别行动小队,他也是成员之一,哈贝尔被俘,他却不见踪影,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呼!」 老巫妖举起左手,紧握成拳,然後张开,青蓝色的火焰从掌心猛烈地涌出来,化作一条蜿蜒长蛇,穿过虹光法球的缺口朝着敌人游去。它的速度并不特别快,体积也不大,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威胁,迷雾大师却彷佛如临大敌,双手快速挥动,几个呼吸间接连布下四五道元素屏障,挡在身前,又发出一道极冰射线,想要将火蛇冻结。 火焰之蛇完全无视迷雾大师的动作,自顾自地向前游动。极冰射线打在它身上,却毫无半点反应,元素屏障起到了作用,但也仅仅是让它稍微变慢了一点。迷雾大师开始往後退,同时从指尖迸射出一颗银色光球。火蛇被击中了,炸裂成七八截,然而下一瞬间,每一截都变成了相同的火蛇,它们体积小一些,但速度更快,争先恐後地朝敌人扑去。 「这是……邪炎?」 琼恩十分惊讶,他认识萨马斯特发出的青蓝火焰是甚麽,那并非某种法术,而是一件「物体」,一件下层界中自然诞生的邪物。在下层界,冥河流经无尽深渊和九层地狱,漩涡中会偶然喷出火焰,称为「邪炎」。邪炎的颜色越深,纯度就越高,被认为是位面法则的具现,它非常特别,而且非常危险,无法影响「物质」,连根草都烧不着,但却能直接焚烧灵魂,十分厉害。邪魔由於天生性质相近,相对容易驾驭,有些高阶邪魔甚至会特意去冥河采集这种邪炎作为武器,但凡人想要操控它就比较难了。琼恩在下层界待过一段时间,曾经几次遇到邪炎,也打过它的主意,结果是一败涂地,差点留下心理阴影,没想到在此又看见。这里是第五秘器演化而成的九层地狱,会出现邪炎倒并不奇怪,但萨马斯特是个巫妖,仍然属於「凡人」的范畴,并非邪魔,他居然能够操控邪炎,而且如此随心所欲,如臂使指,这就严重违反常识了。 邪炎并非真的火焰,不在四大元素之列,论本质应当属於「负能量」的范畴。如果是高阶牧师,要压制邪炎并不算太难,但巫师对付起来就比较棘手了,而迷雾大师显然是个巫师。面对火蛇的围攻,迷雾大师不断地後退,已经退到高台的边缘,背靠着围栏。他接连发出十几颗银色光球,有些打空了,有些打中了火蛇,将它们炸得粉碎。这次没有再出现新的火蛇,但原本的七八条火蛇并未被完全消灭,其中有一条悄无声息地游到侧面,躲在栏杆後,然後猛然跃出,如利箭般朝着迷雾大师的脖颈飞射而来。迷雾大师猝不及防之下,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被咬中,一道白光从旁边掠过,正斩在火蛇身上,将它细长的身躯彻底吞没,化作灰烬。 梅菲斯跃上高台,银剑上光华绽放,将附近的火蛇尽数逼退。迷雾大师趁此机会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金色小钟,手腕轻轻振动,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钟声。 「铛!」 随着钟声响起,无形的波纹呈圆形向四面扩散。萨马斯特囚禁俘虏的那十几个透明球体彷佛受到震动,同时摇晃起来,只听得「啪」丶「啪」丶「啪」的清脆轻响接连不断,它们地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的细小裂隙,而且在不断延伸。萨马斯特皱着眉,低声念出一句咒语,正在振动的金钟突然冒出青烟,紧接着就自行炸裂开来,将迷雾大师的手掌炸得鲜血淋漓。 老巫妖的反应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距离金钟最近的几个透明球体受到震荡最重,表面的裂隙不断扩大,最後「砰」地一声碎裂,被囚禁在其中的人掉落出来,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欣布丶哈贝尔和风暴。他们原本被萨马斯特以法术封印沉睡,一旦脱困,立刻恢复了清醒,一看周围情形,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行分散开来,将萨马斯特围住。 「凛呢?」欣布看见琼恩和梅菲斯,立刻询问。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麽?」 「没有,我出发时就没看见她,还以为和你们在一起,」欣布皱眉,「算了,先干掉这家伙再说。」 形势突变,萨马斯特却全然不在意,他紧紧地盯着迷雾大师,「你是谁?」他问,「破禁之钟怎麽会在你手里?」 「你不必知道。」迷雾大师声音乾涩地回答。 萨马斯特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转向梅菲斯,琼恩此时也已经跟着上了高台。「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与我为敌?」萨马斯特说,「我很失望,琼恩,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明智一些。」 「其实我也不想,」琼恩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这个人一向重色轻友。」 萨马斯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可以理解,」他说,「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更多的邪炎从他的体内涌出来,如浪潮般疯狂朝着在场的所有人冲去。琼恩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完全颠覆了他的魔法学常识,他曾经在血战的战场上见过高阶魔鬼使用邪炎,即便是它们都要小心翼翼,哪有如萨马斯特这样夸张的。这是一次典型的无差别攻击,连作为神降容器的维若拉都在波及范围之内。梅菲斯银剑前指,白色圣光自剑上发出,彷佛中流砥柱般将冲过来的邪炎分割开来,形成一片锥形的安全区域。琼恩果断躲在她身後,然後发现那位迷雾大师居然也厚着脸皮躲了过来。 「喂喂,你躲在一个女孩子後面,不觉得羞愧吗?」琼恩指责。 迷雾大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欣布和风暴同时发出银火,将附近的邪炎焚烧殆尽,哈贝尔就在她们旁边,顺便沾光,但其他人就没有那麽幸运了。萨马斯特抓了十几个战俘,除了欣布等三人刚刚脱困,剩下都还封印在透明球体之中,邪炎一至,顿时尽数化作灰烬。在高台最中心的维若拉也同样陷入危机,她是选民,正常情况下对抗这些邪炎不成问题,但此刻正昏迷不醒,完全没有自保之力,而欣布等人自顾不暇,也来不及去救她,眼看就要被邪炎吞噬。 一道黑色的光箭自远处射来,落在维若拉的身前,紧接着显出凯尔本的身影,他先是发出一道银火,将邪炎暂时逼退,随即取出一根树枝状的东西,「啪」地从中折断,巨大的吸力自树枝断口处发出,转眼就将所有的邪炎尽数吸了进去,点滴不剩。 「你终於肯露面了啊,凯尔本,」萨马斯特说,语气颇为悠闲,「我还以为你真的开溜了呢。」 凯尔本没有理会这种低级挑衅,「你让我出乎意料,龙巫教主,我承认自己可能有些低估你了,」凯尔本说,「所以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根本没打算发动『化身』?」 萨马斯特的计划并没有严格保密,事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打算,是要借助卡尔萨斯发明的化身魔法,强迫巫师之神阿祖斯圣者降临到其选民传道巫师维若拉体内,然後将其击杀,从而取而代之,对此老巫妖刚才自己也都堂而皇之地承认了。但从他刚才的实际行动来看,这恐怕是个谎言,因为他明显不在意维若拉的死活,而维若拉是那个计划中的核心「道具」,她若是真的被邪炎杀死,萨马斯特要从哪里再去找个容器来?阿祖斯又不是魔法女神,他的选民可就这一个。 但这又说不通。萨马斯特确实为了完成这个魔法阵,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若说是单纯的骗局,那这成本也未免太高了点。 「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不喜欢欺骗,至少不是特别喜欢,」萨马斯特说,「我原本的计划的确是那样,但我们都知道,计划这种东西,往往是会改变的。一切计划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如果目的已经达到,那计划还有甚麽意义呢?」 「目的已经达到」是甚麽意思?你的目的不是要取代阿祖斯,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麽。现在魔法女神在哪里呢? 凯尔本沉默了两秒钟,「那所谓第二狱和第六狱的辅助法阵,纯粹是个陷阱?」 「没错,都是我精心设计的陷阱,」萨马斯特显然颇为得意,「我早就知道路西恩暗中和你勾结,所以委任他办理此事,就是要他向你传递假消息,你果然上当了。」 「阿尔盖深呢?」凯尔本又问,「你也骗了他?」 「当然,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信任他?」 「为甚麽不呢?」凯尔本反问,「他们都是你的亲信和朋友吧。」 「曾经是,」萨马斯特纠正,「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忠诚,比如友谊,只有爱与仇恨是永恒的。」 「看来东方之行的确令你受益匪浅,」凯尔本点了点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这是我的失误。」 「你最大的失误并不在於没有发现我的改变,」老巫妖说,「而是你的非分之想。」 凯尔本皱眉,「甚麽非分之想?」 「别伪装了,凯尔本,你在打甚麽主意,我一清二楚。从始自终,你就没有真正的来阻止我,而是一直被动等待,让我顺利完成布置,你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东方有句谚语:每一只专注於捕捉蝉的螳螂背後,都有一只麻雀在背後窥伺,时刻准备抢走那只蝉。你的目的就是成为那只麻雀,在最後关头抢夺我的蝉,对不对?」 「你到底在说甚麽?」 「哼哼,」老巫妖从鼻孔中发出冷笑,「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一直暗中觊觎女神,不是吗?但你缺乏勇气去坦白和追求,更没有胆量像我一样付诸实践。所以你的计划就是等我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然後你突然插手,将我取代,对吧?你那阴暗卑鄙的心思,我早就已经看破无遗了。」 「……你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吧。」 「哈,你还在砌词狡辩,是觉得我没有证据吗?错了,我当然有证据,」萨马斯特大声说,「证据就是你的妻子,她是女神的女儿对吧。你自觉追求女神无望,又不甘心放弃,就将这种情感转移到她的女儿身上,试图从中寻找一点可怜的慰藉。这种扭曲可笑的做法,能够欺骗别人,难道还能欺骗我吗?我承认,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所以和女神分手之後,有一段时间我和艾拉斯卓在一起,我将她当做女神的替代品,直到有一天,我终於醒悟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女神是完美无瑕,无可替代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能够一眼看破你的想法,因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步我当年的後尘而已。作为感情道路上的前辈,我有义务有责任告诫你:像你这样遮遮掩掩丶鬼鬼祟祟的作风,是不可能获得女神的芳心的。爱慕女神没有错,但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表达,还有甚麽资格去追求她呢?」 听了老巫妖这番话,别人作何感想,琼恩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竟然无言以对。为甚麽这麽荒谬的话,他说起来就能如此顺理成章,义正词严……甚至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呢? 凯尔本显然不觉得有甚麽道理,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你真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无可救药的是你们!」萨马斯特高声厉喝,「你们这些蠢货,固步自封,胆怯懦弱,蝇营狗苟,上下勾结,借助女神的威名图谋私利,窃取女神的权威据为己有,名为选民,实为叛逆,我今天就要代表女神清理教会,消灭你们这群败类!」 ……谁授权你代表女神的啊?而且「代表谁谁消灭你们」这种句式,由穿水手服的美少女说出来还挺萌的,你一个老头子,说这种话真的不觉得别扭吗? 萨马斯特显然不这麽认为,恰恰相反,他现在气势高涨,「女神已经降下神谕,决定对教会进行全面整顿改革,任命我为临时大主教,全权负责。你们现在束手就擒,我还可以网开一面;倘若继续执迷不悟,那就等着挂在无信之墙上忏悔吧!」 「胡说八道!」欣布冷笑,「女神怎麽可能向你降下神谕?」 萨马斯特纵声大笑,「否认掩饰不了你的恐惧和慌张,欣布,你已经心虚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女神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与之相反,我的忠诚终於赢得了她的垂青。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我做了一个梦,女神出现在梦中,她称赞了我的坚持,并且决定给予我最後一个考验,她说,只要我将你们这些家伙清理乾净,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举行婚礼,结为夫妻。」 「……」 琼恩开始怀疑老巫妖是不是中了某种能够降低智商的诅咒,把梦境当真,这分明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而且你是一个亡灵,又不是吸血鬼那种特例,压根就不会有睡眠好吧,哪来的梦啊,自己做白日梦还差不多。 但萨马斯特显然确信不疑,他将双臂高高举起,彷佛捧起甚麽东西,「跪下来忏悔吧,为你们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真诚道歉,然後接受女神的审判。」 一个灿烂的光球在老巫妖高举的双手之间凝聚,并不大,但异常明亮,在光球之中有一点影影绰绰的红色,琼恩运足目力,方才看清那是一颗菱形红水晶,八个闪闪发光的符文环绕着它,缓缓旋转。随着水晶的出现,整个空间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彷佛以它为中心在向四周无限延伸丶扩展,只一恍惚间,琼恩便发现自己所站立的,已经不是那座高台,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的沉沉乌云,微弱的阳光从云层间隙中透下。他能看见其他人,但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被拉开很远,他原本就在梅菲斯身後,但此刻两人之间至少相距上百尺。菱形红水晶变得无比巨大,像一座纪念碑矗立在地上,萨马斯特消失了,他的声音从水晶内部传了出来,清晰无比。「好好看着吧,蠢货们,这就是女神赐予我的力量。」 环绕着水晶的八个符文停止了旋转,同时降落在地上,变成八个巨大的王座,它们造型各异,但都是用黑的钢铁丶青的邪炎丶白的骨骼和红的鲜血糅合构成。八个庞大的身影依次在王座上出现,它们形态扭曲,狰狞可怖,像是邪魔,但全身都笼罩在黑色雾气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其形貌。 数不清的魔鬼自虚空中出现,在王座前集合,它们铠甲鲜明,队形严整,比最训练有素的人类军队还要有纪律。有一个黑影从王座上站起来,抬起手臂向前指了指,发出无声的命令。魔鬼们同时用武器重重敲击自己的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然後咆哮着,奔跑着,朝着凡人们涌来。 「我靠!萨马斯特那家伙在搞甚麽名堂?」 气急败坏之下,琼恩破口大骂。先是邪炎,再是魔鬼大军,萨马斯特哪里像是个大巫师?分明是个大魔鬼的做派。他不是一直想要成为神只麽,难道甚麽时候暗中转化为邪魔了? 抱怨归抱怨,敌人已经来到面前,还是要先解决。琼恩转身就逃,完全没有半点抵抗的打算,他是个巫师,在缺乏肉盾的情况下和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硬碰硬,这和找死没甚麽区别。他反应很快,但魔鬼的动作更加迅速,四只骨魔骑着梦魇飞跃过来,截断了巫师的退路,一只巨大的深狱炼魔张开翅膀,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琼恩。在它们之後,更多的魔鬼正如潮水般前赴後继。 琼恩无可闪避,他转瞬之间下了决断,伸手入怀抓住了一个小小的骷髅头骨,那是奥沃送给他的保命之物,可以阻挡并反弹一次致命攻击。他正准备捏碎头骨,忽然左侧脸颊一热,彷佛有甚麽东西从那里飞了出来。 在下一瞬间,似乎是看见了甚麽极为恐怖之物,又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四只骨魔同时勒紧缰绳,止住梦魇;正在高速俯冲的炼魔收势不及,直接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得狼狈不堪。所有冲向琼恩的魔鬼齐刷刷地止住脚步,然後後退,转眼间他的周围就出现了一块空地。琼恩先是莫名其妙,随即明白过来,他看见一只美丽的蓝蝴蝶出现在身前,它并非实体,而是虚影,有着长长的触角和宽大的丶焰光闪闪的蝶翼。魔鬼们同样在看着蝴蝶,它们的神情很奇怪,既敬畏,同时又有显而易见的疑惑,但没有谁敢再逼近。 琼恩趁机发动了一个瞬移法术,逃到梅菲斯身旁。少女的表现显然比男友要英勇得多,她且战且退,已经斩杀了至少二十只以上的魔鬼,但这扭转不了战局,魔鬼实在太多了。琼恩来得很及时,魔鬼们本能地退缩,不敢再进逼,少女缓了口气,然後看见了那只蝴蝶。 「扎瑞尔?」她问。 「应该是。」琼恩说。 少女哼了一声,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有办法吗?」她问琼恩。 「这哪有甚麽办法?」琼恩苦笑,十个八个也就罢了,百八十个也能勉强应付,问题是眼前的魔鬼大军数量根本就是成千上万,无穷无尽,而且还不全是低阶炮灰,其中有相当大的比例是高阶精英,连深狱炼魔这种仅次於大魔君的最高阶进化形态都出来了。他又不是九狱之主,怎麽搞得定? 不过有扎瑞尔留下的保护,至少暂时还是安全的,琼恩因此有空暇去看其他人,发现局势似乎很不妙。凯尔本等人也聚集到了一起,他们的防御法术形成一个封闭的球体护罩,将所有魔鬼阻隔在外,但看起来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孤岛,摇摇欲坠,彷佛随时可能翻覆。而且风暴似乎受了重伤,欣布正用银火为她治疗,这严重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反倒是原本沉睡的维若拉清醒过来,她的双手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不断修补着护罩被魔鬼攻击而削弱的部位。或许是心有所感,当琼恩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女巫师也转过脸来,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她地表情平静,既无愤怒,也无羞恼,彷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从未存在,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致意。 琼恩怕梅菲斯看出来甚麽,目光不敢多做停留。「我们先走吧。」他提议说,魔鬼太多,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逃走的话应该不难。至於丢下凯尔本等人,琼恩自然是无所谓,反正大家又没甚麽交情,等打完这仗肯定还会变成敌人,不乘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琼恩人品优良,高风亮节了。 梅菲斯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抬头往天上看去,琼恩紧接着也感应到了,那里有一股强度极高的能量波动突然出现。呼啸的狂风将乌云扯得粉碎,显露出一个悬浮在高空中的人影。那是一个棕色短发的女子,普通的容貌虽然不够引人注目,但异常平坦的胸部足以让任何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 「卡莉帕丝小姐?」梅菲斯皱眉。 「不,不是小姐,」琼恩纠正,「我想应该称呼她为女士才对,密斯拉女士。」 密斯拉是魔法女神的神名。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卡莉帕丝」从高空中缓缓往下降落,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庞大的压力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将所有的魔鬼——包括最强大的深狱炼魔——压得匍匐在地,无法动弹,唯有王座上的八个黑影不受影响,仍然端坐不动,但也全无反应。 选民们撤去防御护罩,向她行礼,连维若拉丶哈贝尔这种非本教会人士也不例外,只有欣布没有动弹。琼恩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欣布从小就是个叛逆少女,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和魔法女神这个母亲的关系弄得很僵,现在看来,倒未必纯属虚构。 奇怪的是,萨马斯特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又一次从水晶中传出来,「你是谁?」他问。 「……」 所有人都呆住了,无论萨马斯特说甚麽也不可能比这句话更有震撼力。琼恩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但其他人的惊愕神情告诉他并非如此,於是他立刻明白了:老巫妖已经彻底疯了。 但萨马斯特显然不是这麽认为,「你是谁?」他又问,声音里带着怒气,「你竟敢冒充女神?」 「你在胡说甚麽?」风暴恼怒起来,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女神你都不认识了?」 「我当然认识,」萨马斯特说,「女神的胸才不会这麽平。」 「……」 第一百一十八节 时间停止 琼恩觉得眼前的局面一片混乱,让他理不清头绪。萨马斯特兴致勃勃地准备婚礼,琼恩由此推论老巫妖与魔法女神暗中勾结,甚至女神已经圣者降临;这个推测似乎是被证实了,萨马斯特承认他获得女神的神谕(虽然是梦中,而且神谕的内容明显有问题),女神现在也已经现身;但萨马斯特却又是一副完全不认识女神的模样,甚至质疑其身份的真实性——这一切似乎相互冲突,无法解释,完全就是一团混乱,但琼恩却又下意识地觉得答案就在其中,谜底显而易见,只是自己没有仔细去思考罢了。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 「卡莉帕丝」,或者说平胸的魔法女神,没有第一时间去处理萨马斯特,却抬手朝琼恩发出了一道光箭。琼恩急忙闪避,但光箭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一直跟随着琼恩的蓝蝴蝶飞了起来,张开双翼,挡住光箭。魔法女神冷笑了一声,「魔蝶之吻?她还真在意你,真有趣。」 「你说甚麽?」 「我知道很多魔鬼可以惟妙惟肖地模拟凡人的情感,但那终究只是模拟而已,扎瑞尔却是真的把自己催眠成了一个凡人女子,我是应该被她感动呢?还是应该说她愚蠢?」女神说,「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奇械师,你早该死去,偏偏又从冥界爬回来,这样会给很多人造成困扰的。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你还是再死一次吧。」 她挥了挥手,再次发出光箭,在中途一分为二,其中一支缠住了蝴蝶,另一支乘机射向琼恩。琼恩这次有了准备,正要反击,梅菲斯抢先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一剑斩出。 金色的光芒从梅菲斯体内迸发出来,凝聚成巨大的人形虚影,那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女子,手持长剑,英气凛凛,六只光翼显示出她是一位天使。彷佛是得到加持,梅菲斯的力量陡然增强,一剑斩在魔法女神发出的光箭上,将它震得粉碎。 女神微微点头,似乎在表示赞许,「不错,」她说,「原来你已经可以完成『盟约』了。」 「还不行,」梅菲斯稳稳握着银剑,巨大的天使虚影笼罩着她,「只是能够借用部分力量而已。」 「快了。」女神说。 琼恩听得也很惊讶,他都不知道这件事,难怪梅菲斯神神秘秘说自己有一张底牌,原来就是指这个。 提尔教会的六大教区,向来各行其是,各自为政,并无甚麽统一领导,彼此之间的差异其实挺大。就比如同样是提尔圣武士,深水城教区出来的,和谷地教区出来的,那就完全是两个版本。据说是由於圣卡缪尔女士的缘故,谷地教区的圣武士有一项特别的能力,是其他教区圣武士都不具备的,即当他们资历足够深并且对圣力的掌握达到一定程度时,便能够与天堂山的某一位天使订立盟约,在有必要时召唤其下凡相助。那位妹控圣武士希欧就有一位御天使盟友,梅菲斯之前没有,一方面是因为她资历不够深,另一方面是由於巴尔这个隐患存在,导致她无法动用提尔赐予的圣力,更谈不上掌握。如今随着时间推移,梅菲斯逐步消化杀戮神力,作为「圣武士」的能力渐渐恢复,完成「盟约」是迟早的事情,但琼恩也没想到会这麽快,她还真是进展神速。 不过梅菲斯进步虽快,但不完全的天使召唤,显然还是远远不足以对抗一位最古老的高等神。魔法女神第三次抬起手,蓝白色的闪电从她的指尖发出,先射穿了蝴蝶,接着击中梅菲斯的银剑,将她震飞出去,最後再次射向琼恩。琼恩避无可避,在闪电即将击中的那一刹那,用力捏碎了奥沃给他的骷髅头骨,同时不顾一切地激发出了他所拥有的全部神力。 巫师的身影陡然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间,他出现在女神的背後。蓝白色闪电跟随琼恩穿越空间,准确地打在他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奥沃显然不会料到琼恩会招惹上一位高等神,但他给学生的保命宝物的确货真价实,魔法女神的这一击竟然无功而返。琼恩乘机发动反击,影火从他的掌心快速涌出,凝聚成一条灰色长鞭,闪烁的雷霆游走其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如毒蛇般朝女神射去。 魔法女神是魔网的掌控者,当她高居神座时,可以随心所欲封印任何一名巫师的奥术能力,尽管她现在是圣者形态,理论上说无法运用法则的力量,但琼恩还是不敢冒险使用魔法,只敢以神力进攻。女神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她反手一握,便将影火长鞭化作无形。圣者形态的神只,较之於化身,虽然会暂时失去「神」的身份,会被凡间武器和法术所伤害,也无法任意使用神职法则,但力量并没有削弱太多。琼恩东拼西凑窃取来的那些神力,完全无法与之相比拟,轻易就被击溃。女神轻弹手指,一点银火飞射出来,眼看就要击中琼恩的眉心,却被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彷佛抓一只萤火虫般将银火握住了。 「你干甚麽,欣布?」 魔法女神的语气颇为不悦,这很正常,一件事情被一而再丶再而三地打断,换了谁都会火冒三丈。欣布却完全没有体谅母亲的意思,「你搞甚麽名堂?」风暴女王质问,「放着萨马斯特在这里不管,跑来找他麻烦做甚麽?他又没得罪你吧。」 「你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女神说,「他是个危险分子。」 「我知道他是我学生的男友,」欣布回答,「我那个学生现在不在,我作为她的老师,如果眼睁睁看着她的男友被你杀掉,到时候我怎麽向她交代?」 女神叹了口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话音未落,一只透明巨掌突然出现,重重将欣布拍飞出去。「孩子不听话,父母应该及时管教,」女神淡淡地说,「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她再次将目光转到琼恩身上,「你还有其他帮手吗?」 琼恩後退了一步,「为甚麽?」他问,「我应该不是你的首要敌人吧。」 「你不是我的敌人,你是这个世界的敌人,」女神说,「我只是替天行道。」 银色的光在她的掌心聚集,蓄势待发,魔法女神显然终於决定全力出手,即便梅菲斯丶欣布再来阻拦,也只会被一并吞噬。琼恩的脑中转瞬间闪过百十个念头,却没有一样能够应付眼前的局面,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逃。第五秘器的禁制对「翔龙」而言形同虚设,他可以借此脱身,但这样一来,就是将所有人都抛下了。以魔法女神现在表现出的对琼恩的敌意,她对梅菲斯,对珊嘉,也不会有甚麽正面看法吧。 这是个令人难以抉择的问题;幸运的是,他并不需要做选择。 女神将银色光球握在手中,却并未立刻发出。「还不出来吗?」她突然高声说,「这是你的地盘,我也算是客人,躲躲藏藏,不是待客之道吧。」 矗立在地上的菱形水晶突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里面浮现出来,和半空中的魔法女神遥遥相对。那是萨马斯特,但似乎哪里又不太对劲,他的头发颜色变深了一点,胡须好像也变长了一点,更关键的是,他的「气质」不一样了,之前那种隐隐的疯狂消失不见,脸上笑眯眯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别激动,女神陛下,」他说,「有甚麽事情可以坐下来商量嘛,不用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和谐。」 那不是萨马斯特的声音。 魔法女神冷笑,「你设局将我困在此处,已经是居心不良,还有甚麽好商量的?」 「误会,误会,」老人连忙辩解,「我可从来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弄成现在这种局面,只能说是阴差阳错,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您已经大驾光临此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根据《天界与地狱关於互相尊重主权以及互不侵犯的谅解备忘录》第十三条第二款的约定,包括您在内的二十七位神只,在没有发动战争并且正式宣战的情况下,未经九狱之主——也就是本人——的准许,是不应该进入地狱的。」 「约定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女神回答,「它禁止的是作为『神』的我,而我现在并非神只。」 「那是因为在签署这份备忘录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圣者降临』这回事,」老人抗议,「你这是在玩弄文字游戏,严重缺乏契约精神。」 「你作为魔鬼领袖,说这种话真的不觉得丢脸吗?」 「当然不觉得啊,」老人的神情异常无辜,「我们做魔鬼的,就是要讲规矩,讲契约,讲信用,否则跟那些神只还有甚麽区别——我经常这麽教导手下的。有错吗?」 「废话少说,」女神冷冷地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老人摊开手,「一切皆在您的眼前,我没有丝毫隐瞒。」 「凡人有句话,说世易时移,今非昔比。虽然对於你我而言,数千年的时光也不算漫长,但有些事情,的确还是改变了,」女神说,「你若还想重建幽冥,再开地府,那就是诸神之公敌,天界将会不惜一切发动战争,九狱从此再无宁日——这些你都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打就打呗,」老人不以为然,「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那帮手下也越来越不听话,个个自行其是,把地狱弄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违章建筑。打一仗正好,乘机清理清理,免得我看着心烦。」 女神沉默了一会,「既然这样,那我就没甚麽好说了。」 她抬起手,银色的光球飞射而出,笔直地击向老人。老人哈哈大笑,毫不躲闪,银球准确地砸中了,将他炸成无数透明碎片。每一块碎片中都腾起光,汇聚成一只金灿灿的巨蛇,忽而钻进了菱形水晶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笑声仍然在天地之间回荡,渐渐远去。随着老人的消失,八个巨大王座连同黑影也随之消失了,但却有更多的魔鬼从虚空中涌现,前赴後继地围攻过来。 女神摇摇头,从空中降落下来,她的足尖刚刚接触到地面,狂风便随之涌起,向四面吹去,将以她为中心,半径十里之内的魔鬼全都吹成了粉末,清出了一片圆形空的。 凯尔本等选民赶过来,觐见女神,琼恩和梅菲斯仍然远远地保持距离,戒备着,有趣的是,和他们一样做法的还有一个人:迷雾大师。女神瞥了他一眼,甚麽话也没说。 「到底怎麽回事?」欣布第一个发问,「萨马斯特怎麽会变成了九狱之主?」 「只是一个投影,」女神回答,「邪蛇是这件伊玛斯卡秘器的创造者之一,现在看来,他早有准备,在秘器里留下了一个投影。萨马斯特那个笨蛋在这里待得太久,被他盯上,被悄悄附体了。」 「亡灵也会被邪魔附体吗?」哈贝尔惊讶地问。 邪魔可以附体凡人,亡灵从严格意义上说也还是凡人,自然可以被附体。但这只是理论上成立,在实践中,一般都是认为只有生者会被邪魔附体,亡灵是免疫的,至少没有听过这种先例。 「一般的邪魔或许做不到,但对於邪蛇而言不是障碍。他是最优秀的巫师,只要理论上能够成立,他就可以让它变成现实。」 哈贝尔不说话了。 「那他想干甚麽?」欣布又问,「你刚才说甚麽重建幽冥丶再开地府,那是甚麽意思?」 「邪蛇的一个计划,会毁灭这个物质界,让所有凡人的灵魂坠入地狱,」女神简单地解释,「上次他失败了,我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没想到他仍未放弃,而且居然真的被他等到了机会。」 她对琼恩远远地招了招手,「奇械师,我想你应该能够听懂我的话吧。」 所有人都看着琼恩,琼恩保持沉默。 「邪蛇若是成功,这个世界必将毁灭,我相信这非你所愿,」女神说,「如果你不想出现这种结果,唯一的途径就是与我合作。」 「怎麽合作?」琼恩问。 「邪蛇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完成之前那份中断的契约,」女神说,「当今世上,你是唯一的人选。所以我要阻止邪蛇,只有两种方法,或者干掉你,或者干掉他——当然不是他本人,而是这个影子。前者一劳永逸,後者至少也可以暂时解决问题。」 「听起来你应该选择前者,」琼恩说,「但很抱歉,我还不打算死,即便你告诉我这是为了拯救世界。我的确喜欢这个世界,不希望看到它毁灭,但我更爱自己。」 「我知道你能够随时离开这里,」女神说,「没有甚麽空间禁制能够真正阻挡一位『翔龙』,这点我很清楚。但你的女友还在这里,我想你不会丢下她不管。为免误解,我先说明,这并非威胁,仅仅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建议你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你的提议是甚麽?」 「帮我干掉邪蛇的影子,」女神说,「作为回报,在事成之後,我可以允许你和你的女友安全离开。我知道你的女友不止一个,她们都在安全名单上,包括扎瑞尔。」 「你觉得我为甚麽要相信你呢?」 女神摊开手,用银火凝成一页纸,然後轻飘飘地飞向琼恩,「这是我以神名作出的承诺,」她说,「违反承诺会损害我的神性,所以我不会那麽做——关於这一点,你可以向欣布求证。」 欣布点了点头,示意女神所言属实。 琼恩考虑了几秒钟,「怎麽做?」 说话之间,魔鬼大军已经又冲到近前。女神拿出一柄翠绿色的短杖,交给哈贝尔,同时告诉他咒语。哈贝尔持杖诵咒,无数光芒闪闪的虚影从短杖中飞出来,分赴四周,将魔鬼们阻挡住了。「坚持一会,」女神说,「不会太久。」 「是。」哈贝尔领命。 女神将目光转回到她的选民们身上,「邪蛇非常强大,倘若是在地狱之中与其发生冲突,我一定会避而远之。幸好,这里终究不是真正的地狱,只是一个仿制品,而邪蛇也并非本体,只是一个投影,他必须借助萨马斯特才能暂时控制秘器。所以方法很简单:只要将那个笨蛋干掉就行,秘器失去操控者,领域就会自然崩溃,邪蛇也只能老老实实退回秘器之中。」 「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琼恩忍不住说,「控制秘器的不是邪蛇或者萨马斯特,是一位凯瑟琳小姐。」 「我没弄错,是你的消息太不灵通,」女神说,「五分钟之前,那位凯瑟琳小姐已经消失了,现在正在控制秘器的,是附体在萨马斯特身上的邪蛇。」 「凯瑟琳消失了?」琼恩大吃一惊,「怎麽回事?」 女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邪蛇现在就在这个水晶里,待会我会攻击它,将邪蛇逼出来,并且将他们暂时分离开来,」她对选民们说,「要做到这点,我需要协助。」 「我们会全力以赴。」凯尔本说。 「不,不是你,由风暴和欣布来协助我,她们是我的女儿,力量更容易契合,」女神说,「至於你另有任务。我有把握将邪蛇和萨马斯特分离,但会很短暂,可能只有五六秒钟,甚至更少,必须在这个时间之内将萨马斯特干掉,」女神朝琼恩看过来,「这就要看你了,奇械师。」 这是某种新式玩笑吗?让琼恩在几秒中之内干掉萨马斯特?应该是反过来,要琼恩在萨马斯特手下坚持几秒才对吧。 「您太高看我了,」琼恩推脱,他无意充当炮灰,「我只是个小巫师而已,您的部下无论哪一个都比我强得多。」 「我听说你之前打败过萨马斯特。」 「并不是只有我,欣布女士也在场,而且那次也只是运气好而已。」 「幸运原本就是最强大的魔法,」女神说,「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琼恩冷笑一声,「我是个凡人,比不上神明的高瞻远瞩,更不喜欢故弄玄虚,」他说,「如果你愿意解释,那麽我洗耳恭听,否则恕不奉陪了。」 女神毫不动怒,「我的确应该说得更清楚一点。邪蛇的影子附体萨马斯特,正在控制秘器,这让萨马斯特暂时获得了一种神秘的保护。这种保护很坚固,而且非常特殊,超出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外,即便是我也很难祛除,唯有你可以轻易打破。这就是我的意思。」 「我如何打破你所说的神秘保护?」 「只需要攻击他就可以了,哪怕用最低阶的法术,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用匕首,我看到你正好有一柄,」女神顿了顿,目光在琼恩挂在腰间的「冰虹剑」上扫过,琼恩清楚地感觉到匕首颤了颤,「秘器会自动判定权限高低,从而做出选择。邪蛇虽然也算是秘器的铸造者之一,因此拥有少量权限,但必定不会超过你这位『翔龙』奇械师。」 琼恩点点头,表示认可女神的解释。「但即便没有保护,我也不可能是萨马斯特的对手。」他说。 「是的,所以你只需要负责打破保护就可以了,」女神说,「凯尔本和维若拉会负责杀死他,梅菲斯小姐也会帮上忙,我注意到她有一件克制亡灵的神器。」 辉阳护符的确是克制亡灵的神器,但仅凭它就想秒杀萨马斯特,琼恩觉得希望不大,即便有凯尔本和维若拉的帮助也是如此。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试试看了。形势变幻莫测,他完全被弄糊涂了,搞不清楚怎麽会演变成这种样子,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先安全脱身,再慢慢弄清楚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我可以暂时削弱萨马斯特的力量,」迷雾大师突然说,他走近了一些,但和其他人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让他的反应和动作都变得稍稍迟钝一点,但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大概只有两三秒钟。」 「那很好,」女神说,「两三秒钟足够了。」 巫师斗法,生死一瞬,打成持久战的情形本就不多,两三秒钟的确足够了。 「所以我们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女神问。 「我有个问题,」梅菲斯突然说,「萨马斯特不是你的忠实爱慕者吗?既然你能够将他和邪蛇分离开来,他恢复清醒之後,自然会对你唯命是从,就不需要再发生战斗了。」 「你没看见吗,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被附体的缘故吗?」 女神摇摇头,「不是,邪蛇是刚刚才真正附体成功,之前一直只是潜伏,所以连我也没有发觉。萨马斯特是个笨蛋,但他是个力量强大的笨蛋,若非他自己先失去理智,露出破绽,即便是邪蛇的投影,也很难乘隙而入。」 梅菲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还有甚麽问题吗,奇械师?」女神问。 「没有了,」琼恩说,「就按你所说的做吧。」 「很好。」女神说,然後向水晶发出一道光。 那是一道看起来很普通的白光,但非常亮,耀眼刺目。水晶在白光的照射下开始摇晃起来,发出嗡嗡嗡的震颤声,表面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裂缝。风暴和欣布同时发出银火,注入那道白光之中,让它变得更加明亮。金色的雾气从裂纹中逸出,凝聚在一起,渐渐形成巨蛇的轮廓。魔法女神吹了口气,形成猛烈的狂风,将金色雾气吹散,隐隐约约显露出萨马斯特的身影。「就是现在!」她对琼恩说。 金色雾气被狂风吹散,只一转瞬间又重新聚集起来,化作巨蛇。女神张开双臂,抓住欣布和风暴,三个人的银火汇聚在一起,塑成一只巨大的银鹰,一爪抓住金蛇,金蛇反过来缠住鹰爪,昂首反击。它们翻滚着,搏斗着,在高空中激烈厮杀,金色和银色的血液飞溅洒落,彷佛骤雨。 萨马斯特被「留」了下来,老巫妖站在半空中,脸上的神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变幻不定,眼神迷茫而空洞,彷佛陷入沉思之中。 「不可能,我怎麽会认错,」萨马斯特喃喃自语,「这绝对不可能。对,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他猛然抬起头,怒视着所有人,「这一定是幻觉,对不对?你们吓不倒我的!」 凯尔本压根没有功夫去理睬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他举起黑杖,在两秒钟之内发出了七个法术,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最强壮的巨人在瞬间丧失战斗力。琼恩和维若拉也随之发出了攻击,但这一切都没有取得甚麽效果。老巫妖虽然陷入疯狂,实力却半点没有打折,甚至比清醒时犹有过之,他只用了一个咒语,就将所有的攻击都挡了下来。 萨马斯特开始反击,他口中诵咒,同时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左手指骨卸下丶掰断丶捏碎,每一块碎片都化作一头怪兽,朝着敌人冲来。它们显然是某种亡灵法术的造物,形态扭曲,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以骨骸制成,每一处骨架的缝隙中都透着刺眼的红光。凯尔本创造出一面透明的网,铺天盖的地落下,将所有怪兽笼罩其中,亡灵怪兽在网中左冲右突,奋力挣扎,但一时间无法冲破。 萨马斯特冷哼一声,再次诵咒,所有怪兽的体型都猛然间膨胀起来,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变大了接近四五倍,力量也明显得到提升。凯尔本的法术之网顿时抵御不住,瞬间就被撕开了几个口子。七八头怪物从缝隙中钻出来,扑向凯尔本。 就在此时,一道银色倩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萨马斯特的背後。 梅菲斯发动「冥步」,瞬移到萨马斯特的背後,一剑笔直刺出。冥步是一种威力极大的刺杀技巧,是杀戮神力赋予的力量之一,之前在塔瑟谷,她曾经用相同的手法击杀了一位名为耐诺的苍白领主。萨马斯特同样没能及时察觉梅菲斯的逼近,直到银剑刺入体内方才反应过来。少女低喝一声,辉阳护符再度发动,提尔和远古太阳神的巨大神相虚影同时出现,要将萨马斯特一击斩杀。 呜! 尖锐的啸叫声陡然响起,萨马斯特被银剑刺中的部位出现了一个圆形黑洞,深不见底,宛如虚空。龙巫教主终究不是其手下可比,间不容发之际仍然做出了正确应对,他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虚无」,与负能量位面连接,这十分冒险,但的确有效。梅菲斯催动圣力,银剑上光华源源不断地涌出,却尽数都灌注到了这虚空黑洞之中,未能对萨马斯特造成任何伤害。不仅如此,数不清的细小黑色触手从虚空中游出来,反过来吞噬圣光,侵蚀银剑,朝梅菲斯袭去。梅菲斯想要撤剑後退,却被无形的力量吸住了,无法脱手,眼看黑色触手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猛然高喝出声。 「弥赛亚!」 圣武士叫出盟约天使的名字,一对对透明光翼自少女的背後依次舒展开来,每张开一对光翼,银剑上的圣光就更加明亮一分。当光翼张开到第六对时,梅菲斯的借力达到了极致,银剑上圣光轰然绽放,凝聚成一个炽烈的光球,对抗着不断压迫过来的黑暗触手。 梅菲斯还没有真正完成盟约,这种向天使借力的做法不能持久,属於短暂爆发,再过片刻就会急剧衰退。萨马斯特的处境也不怎麽好,在自己体内打开连接负能量的位面之门,这是典型的作死行为,即便他是亡灵也承受不起,尤其是在有外来力量不断侵袭的情况下,只要他对能量平衡的把握稍有失误,老巫妖就会落个灰飞烟灭地下场。萨马斯特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凭着高超的魔法技巧,他稳住了局面,但他同时也被牵制住了,一时间无法动弹。 银剑与黑洞丶梅菲斯和萨马斯特,双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但这种平衡显然是暂时的,随时可能被打破。琼恩虽然另有打算,但眼下这种局面却完全不在他的预计之中,一时间也呆住了。 高空之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金蛇极力想要朝萨马斯特冲过来,却被银鹰死死缠住,但从形势上看,银鹰已经快要阻拦不住。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梅菲斯身旁。 「抱歉了,圣武士。」凯尔本说,用力握紧手中的一枚晨曦护符。 梅菲斯不明就里,但随即全身猛然一震,她感觉到一股强烈无比的能量自体内快速升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那是黎明之石的力量,自从被梅菲斯融合之後,它就一直安静地待着,镇压巴尔的杀戮神性。眼下它却彷佛受到召唤一般,从沉睡中惊醒,跃跃欲试。「你在干甚麽!」梅菲斯一惊之下,朝凯尔本厉声质问。 凯尔本神色不变,也不作答,继续朝护符之中注入魔力,激发它与梅菲斯体内黎明之石的「共振」。他并不是很喜欢这麽做,原本也就是一个备用方案,倘若梅菲斯刺杀得手,一剑斩了萨马斯特,自然是最好不过,但眼下陷入僵持,邪蛇又随时可能回归,那就只能如此了。至於巴尔有可能会借机脱困,凯尔本倒不是特别在意,一个已经陨落的邪神残魂,总有办法对付的。 再一次的震动,黎明之石的虚影已经自梅菲斯体内若隐若现地透出。随着禁锢的松动,杀戮神力所化成的怪兽也在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冲出牢笼。少女心中惊惶,却无计可施,她本能地朝琼恩看去,却发现男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反而是那位一直袖手旁观的迷雾大师,悄无声息地瞬移到了凯尔本身後,他朝梅菲斯做了个「嘘」的手势,从袖中取出一只黑色的蜘蛛,将它轻轻放在凯尔本的肩头。 近在咫尺的危险,凯尔本却完全没有察觉,他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晨曦护符。根据艾林告诉他的说法,「共振」会一波比一波强,当第三次共振之後,黎明之石的力量就会被激发到最大化,然後爆炸。萨马斯特这个巫妖自然首当其冲,但凯尔本也必须及时撤退,否则难免被波及。 第二次共振已经完成,黎明之石的虚影开始浮现,一切都如艾林所预计的那样,接下来,只要再发动一次就大功告成了。 凯尔本如此想着,突然感觉不对劲,没有任何徵兆,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发现有人在背後偷袭。顾不得发动共振,凯尔本猛然转身,正看见迷雾大师从他肩上将手收回来。 「你在干甚麽?」凯尔本怒喝,同时发出一道攻击法术。 迷雾大师被法术击中了,但显然没有受伤,他只是往後退了一段距离,然後抬起手,将铁面具摘了下来。在面具摘下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形貌都改变了,变成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蓝色的长裙端庄典雅,一头火红长发如瀑垂落。女子微笑着,敛裙施礼,「下午好,城主大人。」 强烈的能量波动从旁边传来,一波比一波急切。虽然失去凯尔本的引导,但黎明之石的力量已经被激发,无法收回,它的震动越来越快,透明虚影地表面已经开始出现无数道裂隙,而且在急速扩大,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凯尔本心念电转,动作却丝毫不慢,他发动了一个传送法术,瞬间将自己送到几百丈之外。 「快走!」梅菲斯对扎瑞尔说,她已经竭尽全力在压制黎明之石,但坚持不了多久,「它马上要爆炸了。」 黎明之石是晨曦教会的圣物,蕴含兰森德尔的神力,兰森德尔是晨曦之神丶光辉之神,是一切黑暗阴邪的克星。亡灵也罢丶邪魔也好,都属於他严厉打击的对象。黎明之石一旦爆炸,扎瑞尔这个大魔鬼必然首当其冲,梅菲斯对她没有多少好印象,但看在琼恩的份上,还是出言提醒。 似乎是发现这里所发生的变化,金蛇和银鹰放弃了争斗,同时从高空中扑了下来。扎瑞尔瞥了一眼,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走近几步,「没事,别害怕,艾弥薇,」她笑盈盈地抚摸着圣武士的头发,「放松,让它爆炸好了。」 甚麽? 梅菲斯不解其意,但她也的确已经支持不住。黎明之石在一轮剧烈震动之後,然後突然静止了大约两三秒钟,紧接着便爆炸开来。白色的光从中迸发,在下一瞬间,便会如海浪般呼啸席卷,荡平周围的一切黑暗与邪恶。 就在这一瞬,时间停止了。 第一百一十九节 家庭主妇的素质 在凯尔本向梅菲斯发出袭击的那一刻,琼恩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出了这个空间。 在其他所有人的眼里,他消失了;但对於琼恩自己来说,他仍然站立在原地。他可以看,也可以听,也可以行动,但却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一丁点的影响。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幻影,一只幽灵,一阵轻风,既存在,同时又不存在,被无形的玻璃墙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然後他看见了紫火。 一团浅紫色的火焰从地底腾起,化作凤凰之形。在紫火凤凰的中心,有两个小小的黑影,琼恩运足目力,才看清楚那是珊嘉和凛,她们相对而立,四手相握,彷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所有的火焰都是从她们体内涌出。紫火凤凰的体型急剧涨大,双翼舒展,遮天蔽日,所有被凤凰羽翼覆盖之处,都被「冻结」起来。只是一瞬间,琼恩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定住了,无论是活物或者死物,无论是生者或者亡灵,无论是凡人或者魔鬼,或者女神。 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停滞。 唯一的例外是他自己。他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但也因此不受任何影响。巫师静静地思考着,无数记忆碎片在意识之湖中漂泊浮沉,不知过了多久,碎片渐渐拼合起来,显出大致的轮廓,但有些关键部位依旧还是残缺不全,或者模糊不清。这并不是逻辑推演的问题,而是资料不足,信息不全的缘故。 那就去问问人吧。 「出来吧,」琼恩说,「究竟怎麽回事?」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啦,」扎瑞尔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响起,「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呢。」 「从头说起。」 当一件事情头绪太多,难以说清的时候,按照时间顺序从头叙述往往是最正确的做法,未必有效率,但更准确。「好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扎瑞尔说,「一切的起源,要从我发现密斯拉也在这里的那一刻说起。」 「就是那次城门偶遇?」琼恩问。 琼恩接受凯尔本的委托,去拜访凯瑟琳那次,和扎瑞尔一起在城门口遇到卡莉帕丝——也即是魔法女神的圣者。扎瑞尔开了个玩笑,说卡莉帕丝看上琼恩了,琼恩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扎瑞尔分明就是在隐晦地暗示,只是他没听懂而已。 「不是,更早之前。」扎瑞尔说。 准确地说,是扎瑞尔一进入领域之内就发觉了。她是大魔鬼,地狱就是她家,待了几千年,自然熟悉无比。就像一个人外出旅游一段时间,回到家中,倘若家里多了几只蚂蚁,那自然不会注意到,但如果多了一个人,那就怎麽也无法忽略。同样道理,如果是小喽罗,多几个少几个,扎瑞尔不会理睬,但魔法女神这种大人物,她就不可能察觉不到了。 「我原本没有计划太多,只打算借这个地方暂时休养,同时帮你解决一些问题,但她既然来了,那事情就严重了,」扎瑞尔说,「只要被她看见,你肯定有大麻烦。」 琼恩是莎尔的选民,至少关系密切,被魔法女神看见自然会有麻烦——但琼恩觉得扎瑞尔并不是这个意思。「为甚麽?」他问,「我和她有甚麽过节吗?你千万别告诉我说我和她曾经有一腿,最後我始乱终弃,她因爱生恨甚麽的。」 「那倒没有,你想像力太丰富了,」扎瑞尔说,「只不过是你以前不小心搞过她的一个选民的女儿,搞完了又不肯负责,所以她很讨厌你罢了——其实你也不用惊讶。你以前到处惹是生非,喜欢你的人实在是不多,撞上几个仇家很正常。」 「好吧,这个先跳过,」琼恩说,「你发现她在这里,然後呢?」 然後扎瑞尔就开始制定计划。 「制定计划的第一步,是确立目标。我最初设定的目标是干掉密斯拉,後来想想,我毕竟是地狱九魔君之一,也算这个世界上的顶级人物。难得费心思去制定一个计划,不去毁灭世界就算了,如果只是为了干掉一个神只,未免格局太小,眼光太低,这样会被人笑话的。笑话我不要紧,但我是你的女人,如果笑话你缺乏识人之明,这就问题很大了。」 你能这麽为我着想,我是很高兴啦,但……压力真的好大。 「於是我去徵求你的意见,你说最好是把这些人全都干掉,我觉得挺有道理,所以就听你的了。」 ……其实我当时只是说说而已。 「制定计划的第二步,是了解其他人的计划,这个其他人包括敌人丶潜在敌人丶盟友丶潜在盟友以及其他,」扎瑞尔说,「定策如同行棋,重在知己知彼。具体执行过程中可以随机应变,但制定计划的时候,一定要通盘考虑,巨细靡遗,才能保证算无遗策。只有知道别人想做甚麽,想怎麽做,我们才能从容应对,因势利导,达到理想的目标。」 「这个很难吧?」琼恩说。 第五秘器领域之内,地方不算大,人也不算多,但派系林立,势力众多。想要将所有人的计划都一一掌握,谈何容易,琼恩连想一想都觉得要头疼起来。 「也还好啦,多看多听多问多思考就行了,」扎瑞尔说,「情报工作原本就是我的本行。当然也有一些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是後来才发现的,所以计划也就要跟着做调整,好在没出甚麽大问题。」 「嗯,你继续。」 扎瑞尔关注的第一个目标是萨马斯特。这很正常,老巫妖是进攻的一方,是这次事件的引发者,而且间接掌握着第五秘器,搞清楚他到底做干甚麽,想怎麽做,的确非常重要。而且难度也不高,扎瑞尔陪着琼恩去找凯瑟琳,两个女人谈了一会,自然就甚麽资料都有了。萨马斯特的计划可以瞒着其他所有人,却不可能瞒着凯瑟琳,因为他要实现目标,必须有凯瑟琳和第五秘器的协助才能办到。 「他不就是要使用化身取代巫师之神,从而见到魔法女神,再续前缘麽?」琼恩说,「难道其实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但这只是大体的计划,还需要了解具体的细节,」扎瑞尔说,「细节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凯瑟琳的确透露了一些有价值的细节,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萨马斯特发动化身的力量来源。 萨马斯特拿到的「化身」资料没有问题,施法材料也在琼恩的帮助下取得,但他要发动这个魔法,还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作为驱动。萨马斯特的解决方案,就是「龙狂迷锁」。 萨马斯特设计了一个非常巧妙的体系。他先是将自己的命匣分裂成两个,一个留在第五秘器的领域之外,替换弑王星作为迷锁核心,将濒临消亡的龙狂迷锁再度激发;另一个则带在身边。他不仅仅是简单地重新激活迷锁,同时对其结构也做了一些调整,让他能够汲取所有被迷锁影响的巨龙的力量。再借助两个分裂命匣之间的相互联系,将迷锁汲取的巨龙之力导入第五秘器的领域之中,准备作为发动「化身」魔法的驱动力。 「原来如此。」 琼恩总算弄明白萨马斯特为甚麽要发动龙狂迷锁,他其实一直心中有个疑惑,不知道老巫妖此举何意。发动龙狂迷锁,让巨龙陷入疯狂,最多是让世界毁灭,对他「见到女神」的目标又没有任何帮助。在一般人看来,萨马斯特这种邪恶反派,做甚麽坏事都是理所当然,不需要理由;但琼恩觉得他做事情至少还是目标比较明确的,不会浪费精力去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而且在进入领域之前,琼恩还在塔瑟谷的时候,萨马斯特就已经发动龙狂迷锁,凛因此受到影响,但那段时间,也并没听说大陆上巨龙肆虐成灾的消息,让人感觉雷声大雨点小,彷佛完全是虚张声势。 「巫妖的命匣是灵魂容器,虽然分裂为二,本质却仍然是一体,借此联接内外,将成千上万的巨龙之力传递到领域之内,这个设计实在是巧妙,那家伙号称天才巫师,的确名不虚传,」扎瑞尔称赞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他的眼界实在太小,这麽好的设计,居然只用来泡妞,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我决定帮他一把,让这巨龙之力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你所谓更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坑人麽…… 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被认为是介乎於神人之间的存在,力量超群,肉体坚韧,天赋施法,寿命悠长,简直就是完美模板。萨马斯特以龙狂迷锁,汲取万千巨龙之力,这股力量之强,足以翻天覆地,移山倒海,只要运用得恰当,足以超越一切自然与魔法法则,做成任何想做成的事情。萨马斯特能搞出这种东西,的确不负天才之名,唯一的不幸在於,他被扎瑞尔盯上了。 「要将巨龙之力从萨马斯特手里抢过来,有两个障碍要先排除,」扎瑞尔接着解释,「第一是萨马斯特,第二是姐姐。」 萨马斯特大费周章获得巨龙之力,是要拿去追女神的,当然不可能让给扎瑞尔;凯瑟琳则是与萨马斯特有协议在,不愿意背诺毁约。这事情看似无解,但对於扎瑞尔来说,也不算甚麽难题。 「很简单啊,只要让萨马斯特自己放弃使用化身,就可以了。」 道理的确是这样没错。萨马斯特需要巨龙之力,是作为化身魔法的驱动,如果他放弃这个打算,巨龙之力就暂时变成了无用之物。凯瑟琳帮助萨马斯特,只是帮助他完成化身,又不是帮他泡妞。如果萨马斯特自己放弃,那属於他单方面解除协议,剩下的事情,也就与凯瑟琳无关了。凯瑟琳守信用,但也仅仅只是守信用而已,她才懒得多管闲事,萨马斯特就算自己找死,与她何干? 问题在於萨马斯特为了这一天,做了这麽多准备工作,眼看就差临门一脚,怎麽可能会自己放弃? 「当然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如果你告诉他目的已经实现,那这些准备工作,这些工具,自然都可以随手丢弃了。」 「所以你冒充魔法女神去骗他?」琼恩说,「这个我倒是猜到了,但我不明白萨马斯特怎麽会这麽容易上当。」 萨马斯特精神不太正常,但魔法女神是他魂牵梦萦的偶像,正常情况下不至於会认错。扎瑞尔於「欺诈」一道是高手,假冒女神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莎琳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莎琳娜只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骗起来自然容易,萨马斯特却不同,他做过一段时间魔法女神的选民,做过很多年黑道老大,还去东方大陆深造过,学了一大堆圣贤道理,要骗过他难度实在不小。 「是不太容易,」扎瑞尔承认,「所以我先要做点准备工作。」 魔姬所谓的准备工作,就是回到阴影镇,悄悄找到迷雾大师,偷袭放倒她。 「她?」琼恩怔了怔,「迷雾大师是个女人?」 「是啊,而且和你还有点关系呢。」 琼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米斯兰达尔,这名字有没有印象?」 琼恩想了想,「不就是那个堕落精灵麽,你之前说过的。」 米斯兰达尔是精灵名字,意思是「智慧之花」,如果对精灵族文化了解比较深入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名字来历非凡,能冠以此名的,必定是皇室成员。琼恩不清楚这一点,但之前见到维若拉时,传道巫师手上戴着一副「封魔手环」,当时扎瑞尔看见,脱口而出的就是「米斯兰达尔之罪」。封魔手环的来历琼恩是知道的,说是很久之前,有一位精灵皇室成员犯下重罪,必须永远幽禁,但其人魔法造诣十分高深,再严密的牢笼监狱对之也形同虚设,最後是精灵大巫师锻造出一副手环,封印了其施法能力。据扎瑞尔说,那位精灵皇室成员的名字即是「米斯兰达尔」。 人类书籍中记载的封魔手环的故事,结尾是这位精灵彻底堕落,出卖灵魂与邪魔达成交易,借助邪魔的力量摧毁手环,脱困而出,从此不知所终。但扎瑞尔说事实并非如此,堕落精灵是借助地狱公主格莱西雅的帮助脱困,手环也并未摧毁,而是为格莱西雅所得——至於後来怎麽又落到萨马斯特手中,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琼恩记得这个故事,对米斯兰达尔这个名字也有点印象,但也就仅此而已。扎瑞尔说她和琼恩有点关系。难不成又是前世惹下的风流债? 「米斯兰达尔是第十一代精灵王的幼女,她母亲很特殊,是密斯拉和瑟拉妮尔(cenil,精灵族爱情女神)共同的选民。米斯兰达尔有三个姐姐,其中一个与她关系最好,号称是当时精灵皇室的第一美女,可惜红颜薄命,某天被一个人类男人看中,把她抓了回去,做了很多让人脸红的事情——别东张西望,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继续,我在听。」 精灵曾经是大陆的统治者,在打败巨龙之後建立起盛极一时的帝国;现如今早已衰落,王庭远避海外的永聚岛,这个世界已经是人类的天下。但在当时,精灵虽然已经在走下坡路,不复最鼎盛时期的辉煌,但仍然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势力,人类的地位与之相差甚远。精灵公主被人类掳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经过一番周折,公主被释放回来,但已经有孕在身,这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精灵向来自视极高,看不起人类,现在还好些,在那个时代这种歧视尤其强。而精灵之中也是分阶级的,皇室成员都是日精灵,被认为是最接近於神(当然是精灵诸神)的生物,连和其他种类的精灵通婚都不允许,更别说人类了。精灵公主被一名低贱的人类——尽管那名人类也是个贵族,但在精灵王庭眼中最多算个乡下土豪——玷污,这是整个精灵族的耻辱;而且还有了身孕,这就更麻烦,精灵皇室绝不可能容忍这种「杂种」的诞生,但堕胎又严重违反精灵法律和习俗,同样属於重罪,於是问题就变得无解。 无解的问题最後还是被解决了,据说是精灵公主深明大义,毅然自杀,保住了精灵皇室最後的声誉。但另有传言,说精灵公主是被皇室逼迫无奈,不得不选择自尽——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不多,米斯兰达尔就是其中一个。当时还很幼小的精灵公主,在心中立下誓言,要为最亲爱的姐姐复仇。 被强烈的仇恨所驱使,米斯兰达尔废寝忘食地学习丶锻炼,最终成为精灵族当时最强大的巫师。很可惜,仇恨让人力量强大,却也让她心智蒙蔽,忘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精灵族的寿命悠长,人类却时间短暂。等到米斯兰达尔练成出山,准备去找那名人类报仇时,发现对方早就挂了很多年了。 「所以她就变成堕落精灵了?」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这真是……」 仇人已经死了,米斯兰达尔纵然魔法造诣再高,也没办法把死者复活再杀一次。多年的期望骤然落空,这让精灵公主彻底崩溃,陷入疯狂,她将矛头指向精灵皇室,认为他们同样是害死姐姐的凶手——这个想法未必没有道理,而且更关键的是:精灵们都活得长,当事人都还健在,不像人类那样早死。也就是说,她的仇恨怒火终於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最终,米斯兰达尔在杀死多名皇室成员後被擒,然後精灵发现他们又遇到了难题。按道理说,犯下如此杀戮罪行,理当处死,但她是精灵公主,精灵王的直系血脉,不能被判处死刑,最多只能永远监禁。再接下来的故事,琼恩就都知道了。 这实在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倘若发生在别人身上,琼恩大概会听得津津有味,但一想到自己就是当事人,那感觉就实在不好了。「等一下,」他突然想起来,「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她至少也是生於几千年前,精灵的寿命再长也没这麽长吧?」 精灵的寿命的确绵长,普通精灵可达七百岁,日精灵能近千岁。但再怎麽长,也不可能活到几千岁。琼恩的这个质疑并非无理,但扎瑞尔很快给出答案:「她和格莱西雅签了灵魂契约,再活几千岁估计也没问题。幸好如此,所以我很容易就打倒了她,否则还真有点棘手。」 琼恩再没其他的话好说,只能沉默。 言归正传,扎瑞尔跑去找米斯兰达尔,她倒不是为了替琼恩斩草除根,扫除後患,而是为了那张铁面具——精灵神器「虚伪之假面」。这东西有两个功效,一是隐藏,一是伪装,前者让佩戴者无法被观测,後者让佩戴者可以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不仅仅是外形相貌,也包括声音丶动作丶体味丶气质等等一切有形无形的因素。米斯兰达尔是懒得费心思,所以索性以一个铁面人的模样出现,没有充分使用神器的伪装功能,但落到扎瑞尔手中就不同了,她原本就是欺诈高手,再配上这东西,简直如虎添翼,最後果然成功骗过了萨马斯特。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扎瑞尔在冒充女神欺骗萨马斯特时,意外地发现了九狱之主的投影。 第五秘器是奇械师所铸造,但的确借助了地狱的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九狱之主也可以算是秘器的创造者之一。它无声无息地在秘器中藏下一个投影,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机会,萨马斯特的出现让它觉得时机到来,於是便悄悄侵入巫妖的意识。萨马斯特若是完全清醒理智的状态,邪蛇投影想要附体很难,但他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便被趁虚而入了。 魔鬼的附体与恶魔不同,更隐蔽,技术含量更高,不到最後一步,绝不会强行干涉宿主的思维,更不会直接夺取躯体的控制权,最多只是因势利导,潜移默化。萨马斯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被魔鬼附体了,别人更看不出来——但扎瑞尔当然是例外,开玩笑,连自己老板都不认识,那还打甚麽工?趁早辞职回家吧。 有邪蛇投影的暗中帮助,扎瑞尔搞定萨马斯特更是容易。但相应的,她也要帮九狱之主达到目的。 九狱之主的目的比较简单,就是希望能够和一位翔龙奇械师「续约」,继续之前的合作,将第五秘器真正完成,建立「幽冥地府」,执掌生死轮回。问题在於,时过境迁,昔日的伊玛斯卡帝国早已覆灭,哪里去找一位翔龙奇械师来——就算是东方大陆也没有。昔日伊玛斯卡内战,翔龙败走东方,建立了翔龙帝国,後来东方大陆的本土巫师以机关术铸造出超级武器「十二黄金巨魔像」,推翻了奇械师的统治,翔龙血脉就此断绝,三件秘器也散落无踪。也不知萨马斯特是走了甚麽运,居然被他找到一件。但秘器还可以找到,奇械师是肯定没有了。所以邪蛇一度以为这个计划就此夭折,再也没有希望完成了。 直到琼恩出现。 「老板说,他很看重你,想和你谈笔大生意,对你好处多多。我本来在犹豫,一听说有好处,就立刻替你答应了,到时候要记得我的功劳啊。」 「……你的语气一点都不诚恳,分明是另有诡计。你老板居然会相信你,真是缺乏识人之明。」 「哪有,你别乱说,我一向是个诚实勤劳的好员工,」魔姬说,「而且老板的要求也不高,恰好姐姐也向我提了类似的条件,我一看正好,就答应了。」 扎瑞尔的计划要实现,需要得到凯瑟琳的帮助。凯瑟琳会提条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她也想建立「幽冥地府」?这个有点奇怪吧。 「我是说,姐姐的要求与之类似,不是说相同,」扎瑞尔解释,「姐姐是希望你能够恢复记忆。」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但琼恩恢复记忆和建立幽冥地府,这两件事有甚麽类似的? 「当然有,」扎瑞尔说,「要想恢复你的记忆,目前所知有四种方法,其中成功率最高的,就是借助幽冥地府。」 对於奇械师而言,第五秘器创造出来的目的,是帮助皇室安全地转世轮回,并且保留记忆。具体的运作原理是:皇室死亡时,记忆会自动被提取出来,储存在秘器中,在转世重生後由秘器返还。琼恩前世已经死了一次,记忆也保留在秘器之中,倘若他是走正常程序,通过秘器转世重生,那麽记忆便已经返还给他。问题就在於他没有走正常程序,打乱了步骤,这就比较麻烦。 经过凯瑟琳和扎瑞尔的共同研究,她们认为以目前来说,最有可能让琼恩恢复记忆的方法,就是借助「幽冥地府」。这里有个概念很容易混淆,邪蛇所说的幽冥地府,与奇械师所说的幽冥地府,并不完全是一码事,前者是後者的升级版或者说完整版。说得通俗点就是,当初奇械师画了个大饼,描绘了一种理想状态,告诉邪蛇这叫做「幽冥地府」;但後来奇械师改变主意,导致秘器并未最终完成,邪蛇预期的理想状态也没有达到,只算个半成品,或者说缩水版本。这个半成品当然不符合邪蛇的要求,但已经足以达到奇械师的目的,於是奇械师将秘器带回凡间,将这缩水版本也称之为「幽冥地府」。反正又没有知识产权,名字随便取,也无人干涉。 正常情况下,缩水版本的幽冥地府足够奇械师所用,但琼恩是特例,必须用完整版本才行。要实现完整版本,就得和九狱之主打交道。凯瑟琳与魔鬼们毫无半点交情,这个任务自然落到扎瑞尔身上,魔姬义不容辞答应下来,她原本的计划是先解决眼前的局面,等回到地狱(真正的九层地狱)之後,再去想办法找邪蛇帮忙,却不料直接在这里就碰到了。 也就是说,扎瑞尔先後答应了凯瑟琳和九狱之主双方的条件,换取他们的帮助,但实际上她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行,相当於把一件东西卖了两次钱。 「你这个奸商。」琼恩诚心诚意地夸奖。 「没有啦,你这麽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魔姬换了一种娇媚至极的语气,琼恩甚至能想像她捂着脸的害羞模样,「作为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精打细算是必备技能嘛。」 ……谁敢让你做家庭主妇啊。 总之,扎瑞尔一物二卖,这边答应了邪蛇,那边向凯瑟琳做保证,获取两方的共同支持,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计划稍微改了改,然後继续推进。 萨马斯特已经完全拜倒在扎瑞尔的裙下——当然老巫妖自己以为是在女神的裙下,凯瑟琳和邪蛇这两边也暂时敷衍过去,接下来扎瑞尔要搞定的,是奥嘉莱斯。 奥嘉莱斯? 「是啊,」扎瑞尔说,「你总不会当真以为你那位岳母大人是来旅游观光的吧?」 当然不是,谁会跑到这麽危险的地方来旅游,又不是战地记者。奥嘉莱斯的目的,据她自己所言,乃是为了帮助珊嘉恢复前世记忆,这个琼恩是知道的。 「没那麽简单啦,」扎瑞尔说,「她没跟你说实话,嗯,是没说全部的实话。帮珊嘉恢复记忆是一个目的,但还有一个目的,是夺取魔法女神的力量。」 「……这个还真是不知道,」琼恩说,「她要怎麽做?」 「当然是利用化身啊,」魔姬叹了口气,「这帮人智商都只有这个程度,来来回回就这一套,真是没创意。」 有没有创意其实不重要,只要有用就行。奥嘉莱斯的计划也挺简单,就像把大象关进冰箱,只需要三个步骤:第一步,抓一个魔法女神的选民;第二步,用化身魔法强制召唤魔法女神圣者降临;第三步,让珊嘉干掉女神的圣者。 第一步不算太难,魔法女神别的都不多,就是情人多丶女儿多丶选民多,阴影镇里一大群,奥嘉莱斯虽然只剩幽灵状态,毕竟是昔日的大奥术师,手上宝物无数,以有心算无心之下,抓一个落单的还是可以办到。据琼恩所知,她抓到了凯尔本的妻子莱拉,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第二步有点小问题,发明化身的卡尔萨斯与奥嘉莱斯是同一时代的人,彼此之间有各种联系,奥嘉莱斯手里也掌握着一份化身资料。她这个打算由来已久,准备工作也做得不少,但在最关键的「驱动力」上,还是有所欠缺,方案自然有,但不是很完美。扎瑞尔於是本着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的精神,主动上门,提供了一条线索。 「我把萨马斯特的计划——当然是原定计划——透露给了她。作为报酬,她答应在事情结束之後,将第四秘器的影器送给我。」 「你还真是……」琼恩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获悉萨马斯特的计划,奥嘉莱斯当即决定黑吃黑。老巫妖以命匣分裂传递巨龙之力的设计非常巧妙,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的,需要凯瑟琳的协助才能实现。奥嘉莱斯於是去找凯瑟琳,打算先将其打倒,由珊嘉取代凯瑟琳暂时掌握第五秘器,将萨马斯特准备的巨龙之力抢夺过来,为己所用。 至於第三步,这就更简单了。魔法阵能够强制召唤女神降临,自然也有相应的压制手段,可以让珊嘉很轻松地干掉她。 「可是,她真的想让珊嘉成为神只?」琼恩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是耐瑟遗民,对大奥术师们的德性还是有所了解的,那帮家伙个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最了不起,并不像现在的凡人那样把神只看得十分高贵。或许也有极少数特例,但至少奥嘉莱斯肯定不是,平常言语之中,她对神只可是没有半点敬意。那麽她又怎麽会让珊嘉去做女神呢?这个说不通吧。 「当然不是,她耍了个花招,以为能骗过我,但我这麽聪明又这麽可爱,怎麽可能会上当呢,」魔姬的笑声很得意,「伊玛斯卡的『皇室』,只要觉醒灵魂印记,就不可能成为选民——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选民,不是你这种冒牌货——更不可能成为神只。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当今世界上应该也没剩几个,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这种事?」 琼恩也大感惊讶,他还真不知道这一节,但扎瑞尔自然没必要骗他。 「珊嘉和你一样也是『皇室』,而且已经觉醒灵魂印记,虽然时间似乎还不久,但她是肯定无法成为神只的,这牵涉到这个世界法则本源的问题,不可能改变,」扎瑞尔说,「第四纪已至,凡人如果杀掉神只,的确可以继承其神性丶神格,取而代之,但你们是例外。」 「那她岂不是做无用功?」琼恩不解。 「不会啊,你听清楚,是神性丶神格无法继承,但力量丶知识丶经验这些,仍然是可以转移的。」 也就是说,如果奥嘉莱斯的计划成功,珊嘉就会变成一个没有「神」的资格,却拥有神的力量的凡人。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扎瑞尔说。 想法是很好的,可惜有个关键信息的缺失,让奥嘉莱斯的计划注定失败。魔法女神早就悄悄离开神域,降临此间,以她为目标的化身魔法是不可能成功的。但这和扎瑞尔就无关了,她只是提供资料,换取报酬,可没说要保证奥嘉莱斯的谋算成功。 「所以她被你坑了,」琼恩说,「但你这麽做的目的是甚麽呢?」 「排除障碍,」扎瑞尔回答,「我的计划中需要一个『凤凰』,原本是由姐姐负责,但她状态不对,珊嘉更合适。」 扎瑞尔的计划需要珊嘉配合,但奥嘉莱斯显然不会同意,她自己也另有打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扎瑞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挖个坑先把奥嘉莱斯埋掉,这样就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了。 听起来这个解释也没甚麽问题,但琼恩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倒不是说扎瑞尔在欺骗他,而是觉得魔姬肯定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你是不是认识珊嘉?」他突然问,「就像你认识凯瑟琳那样。」 扎瑞尔沉默了片刻,「我和她——我是说珊嘉——有些私人恩怨,女人之间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你就先别问了,以後我再告诉你。」 「好吧,」每当说到这个话题,扎瑞尔就会回避,琼恩也习惯了,「但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我记得,而且我会遵守承诺,因为那是你的愿望。」 琼恩嗯了一声,双方都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奥嘉莱斯很聪明,但她变成幽灵太久了,」扎瑞尔说,「亡灵皆有执念,执念太强,就会蒙蔽理智。萨马斯特是如此,奥嘉莱斯也是如此。」 奥嘉莱斯的执念,就在於珊嘉这个女儿,扎瑞尔投其所好,成功骗过了她。一番周折,魔姬大获全胜,她先是利用奥嘉莱斯驱逐了凯瑟琳,然後又借魔法阵反噬重创了奥嘉莱斯,同时乘机将巨龙之力引入领域之内,转移到凛身上。 「凛?」琼恩说,「果然是你把她带走了。」 按照作战计划,凛是被安排跟随欣布一起,进攻位於第二狱的辅助法阵。当时各人分头准备,凛明明是先出门去找她老师会合,但前面欣布看见琼恩和梅菲斯,上来便问凛在哪里,这就很奇怪。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凛在出门之後,见到欣布之前,被半路拦截绑架了。但当时还没开始决战,阴影镇内应该还算安全区域,凛自身也非弱者,谁有这个动机,同时又有这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走她?琼恩想来想去,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扎瑞尔,果然被他料中。 「那小姑娘挺可爱的,我很喜欢她,」扎瑞尔说,「兵凶战危,万一有个闪失怎麽办,所以我为你着想,提前把她带走了。」 「那我真是要说谢谢。」 扎瑞尔带走凛,意图自然不是那麽简单,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借她作为容器,巨龙之力从龙狂迷锁传输进来,并不是立刻使用,总是要有个储存容器的。萨马斯特是拿自己的命匣做容器,命匣是巫妖生死存亡的命脉所在,扎瑞尔虽然冒充女神将老巫妖骗得团团转,却也不可能命令他把命匣交出来,只能另寻他法。 要承受巨龙之力,自然是龙族最合适,目前在领域之内,死掉的龙不少,甚麽骨龙僵尸龙龙巫妖之类,但都是萨马斯特的手下,扎瑞尔不能信任;活着的龙则只有一头,就是凛,算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其实凛只是半龙,血统不纯,年龄又小,原本是不够格的,但她之前在阿斯卡特拉时,机缘巧合下融合了一瓶特殊的龙血,那是五色龙神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之血,与凛的红龙血统完美契合,极大地提升了她的「龙性」,从而可以担当此任。 「这家伙真是……」琼恩都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运气太好了。」 尽管只是作为临时的容器,但也相当於被千万巨龙之力淬炼了一遍。之前融合的那份龙神之血,凛其实真正消化的不足十分之一,绝大部分仍然留在她的体内,没有流失,却也没有发挥作用,如今又被重新激活。根据扎瑞尔的评估,此次之後,凛的力量将会获得飞跃性的进步,两年之内至少比现在提升三到四倍,而且仍有继续上升的空间。 凛生性懒散,属於有天赋但不肯努力的典型,偏偏人家出身好丶运气好,天上都能掉馅饼,让琼恩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慨大家都是巫师,怎麽待遇就不一样呢。 「好啦,反正是你自己的女人,有甚麽好不满的呢,」扎瑞尔笑着安慰,「做男人应该心胸宽广,不能太小气。」 「不提了,」琼恩有气无力地说,「你继续说吧,接下来怎麽样。」 接下来,就是对付魔法女神了。 扎瑞尔机谋百变,合纵连横,将几乎所有势力都一一搞定摆平,最後只剩下魔法女神要解决。计划推进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悬念,後面的一切发展变化,看似惊险曲折,峰回路转,其实全都落入扎瑞尔的预料之中。为了确保安全,魔姬又假借迷雾大师的身份接近琼恩,以便在他遇险时能够第一时间出手救援。这有点冒险,因为同时会与魔法女神发生近距离接触,有可能被识破;幸好精灵神器足够给力,而且魔法女神是知道迷雾大师的身份的,知道她是米斯兰达尔,就没有太过警惕,最终被扎瑞尔成功蒙混过关。 「等一下,你说是确保安全,那为甚麽最後又搞得这麽惊险,」琼恩抱怨,「艾弥薇差点就出事了。」 「这个就没办法了,要成就大业,难免要牺牲,如果不想牺牲,至少要冒风险;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想冒,那也太轻松了吧。」 你是说成就甚麽大业? 「後宫和谐共处的大业啊,」扎瑞尔说,「难道这不是你的人生终极目标之一吗?」 这又有甚麽关系? 「关系很大,」魔姬说,「耐心听我解释。」 她将凯尔本和晨曦神殿计划利用魔法共振,引爆黎明之石的事情,以及珊嘉得知此事的反应,向琼恩简略讲述了一遍。「我设计了题目,她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那麽我有义务给出报酬,尽管我不喜欢她,这就是魔鬼的公平,我也不能违反,」扎瑞尔说,「你说得对,我其实可以更早结束这一切,避免这种惊险局面的发生,但这样一来,珊嘉就没办法提高艾弥薇对她的好感度了。」 ……你莫非是把这个世界当做游戏来玩麽? 「你看,现在的结局多完美?首先,艾弥薇遇险,袭击者是凯尔本,这已经是既成事实,如此一来你後面无论做甚麽都属於正当报复,谁也没法指责甚麽,艾弥薇也不会有意见;其次,艾弥薇遇险,千钧一发之际,是珊嘉救了她一命,後宫和谐指日可待,至少是会有明显进步吧?再次,黎明之石终究是个隐患,趁这个机会将它根除,还能再发挥点剩馀价值。综上,一举数的,你还有甚麽意见?」 当然有意见,梅菲斯之前能够压制住巴尔,是靠提尔神力和黎明之石的双重守护。如今黎明之石爆掉了,岂不又立刻面临巴尔复活的威胁?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我请了一位专家帮忙,将黎明之石爆炸所产生威力的百分之四十直接攻击到巴尔,足以让它元气大伤,至少要蛰伏个三年五载的。有这个时间,我相信你们早搞定它了。」 「甚麽专家?」琼恩十分诧异,「莫非是擅长爆破的侏儒工程师麽?」 「就是纳瑟先生啊,你也见过的。」 马立克·纳瑟,谋杀之神希瑞克的选民,琼恩的确见过,还不止一次。第一次是在对付泰拉斯奎巨兽时,纳瑟也应萨马斯特之邀前来帮忙;第二次就是此前不久,老巫妖广发请帖,邀人参加婚礼,纳瑟也在其列。但琼恩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和扎瑞尔勾搭上了。 「甚麽勾搭,不要乱用词啊,」魔姬颇为不满,「只是恰好碰到,又恰好有些共同语言,所以临时合作一下而已。」 提到希瑞克的选民,琼恩就完全理解了。希瑞克是现任谋杀之神,他的神位正是继承巴尔而来,所以他也是最不希望看到巴尔复活的神只之一。纳瑟原本只是应萨马斯特之邀前来,探探风声,看看形势,并无明确目的,但既然有这种能够重创巴尔的好机会,他当然也不会放过,於是和扎瑞尔一拍即合了。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纳瑟的时候,扎瑞尔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琼恩当时还奇怪,她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甚麽好聊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纳瑟是希瑞克选民,希瑞克是巴尔的继任者,可以说,纳瑟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巴尔与杀戮神力的人之一,扎瑞尔说他是专家,一点都不夸张。 「你还真是把所有的资源都利用到了极致,」琼恩不禁感叹,「太厉害了。」 「说了嘛,精打细算是家庭主妇的必备素质。」 面对如此强力的家庭主妇,琼恩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真的甚麽意见都不可能再有了。扎瑞尔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连「家务事」都一起解决——琼恩总算明白之前她说的那句话甚麽意思了。 「早知道你这麽厉害,我就直接去睡大觉,等着你搞定一切再叫我起床好了。」琼恩半开玩笑地说。 「没有啦,」扎瑞尔说,「我听人说过,女人不能表现得太优秀,否则会给男人太大压力;更不能全盘包办,这样会让男人很没面子。之前我就犯过类似的错误,被你教训过。所以这次我只是把前面的准备工作做完了,最後还是得你自己来做决定。」 「做甚麽决定?」 「决定你究竟是谁啊。」魔姬轻声说。 然後琼恩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有哪些选择?」琼恩问。 「一切,」扎瑞尔说,「你可以选择维持现状,也可以做出改变;你可以选择继续遗忘,也可以记起从前;你可以选择尘封往事,也可以再续前缘——这是你的选择,由你决定。」 「你希望我如何选择?」 魔姬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她说,「原本我当然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从前的你,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同样很开心,甚至比以前还要开心,你让我重新品尝到爱情的味道,而且更加甜美,更加诱人。我喜欢你,但坦白地说,琼恩,你以前并不是一个温柔贴心的情人。」 「我现在也不是吧?」琼恩苦笑。 「好多了,」扎瑞尔说,「我们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但也有过一些不好的回忆;你留给我比灵魂还珍贵的爱情,也留给我刻骨铭心的疼痛;我并不是一直这样聪明乖巧,这样会讨你喜欢,这样让你满意,我也犯过错误,做过一些让你非常生气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记得那样的我,我希望在你的记忆里,我永远是光彩照人——但我同时又知道,这是自欺欺人,那些记忆,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我们的曾经,我应该去接受它,而不是逃避……好吧,我不知道,」她叹了口气,「你问我如何希望,我希望见到以前的你,却又害怕见到,却又希望见到,很可笑是不是,我也说不清楚。」 「如果抛开记忆的问题,只论性格呢,」琼恩说,「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扎瑞尔想了一会,「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你,」她笑起来,「比起现在,多了一分肆无忌惮,多了一分放纵不羁,虽然总是让人头疼,总是惹出麻烦,弄得仇家遍地,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杀,连和你幽会都不得安宁——但我还是比较喜欢那样的你。」 「是吗?」 「我喜欢,姐姐大约也会喜欢;但我想,她们应该不会喜欢吧,」扎瑞尔说,「比如艾弥薇,我想她肯定不会喜欢那样的你。」 「只是恢复记忆,并不会重塑人格吧?」 「还是会有影响的。」扎瑞尔说。 当然会有影响,人格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天生,至少不是完全天生,很大程度是根源於教育丶经历丶记忆而来。琼恩若是恢复了昔日的记忆,性情人格必然会有所变化,这是难免的事情。 即便不论性情人格的问题,仅仅只是记忆,就已经让琼恩难以决断。很多事情,他现在可以逃避,可以拒不理会,他理直气壮,毫无心理负担,因为他甚麽都不记得;但如果他记得呢?从各种描述来看,之前的那个自己,无论按照甚麽标准都不算是一个好人,结怨无数,仇家遍地,直到今天都还经常碰到,而且非常擅长作死,最後成功地把自己给玩死了。这样的人生,这样的记忆,琼恩实在不是很喜欢。 「如果选择恢复记忆,我要怎麽做?」他问,想先了解更多的信息。 「很简单,去和邪蛇陛下签署一份协议就可以了,」扎瑞尔说,「准备工作其实早就完成,就差最後这一步。只要你代表奇械师签署协议,完成这份契约,邪蛇陛下的本体会从第九狱中赐下祝福,这里将与九层地狱融为一体,幽冥地府就会随之诞生。幽冥打开,地府出现,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你的记忆也会自动返回。另外,作为回报,陛下许诺你可以向他任意要求一件礼物。」 「我记得你已经答应邪蛇陛下了。」 「是啊,但那是我答应的,与你无关,你仍然有选择权。」 「可以这样?」 「没关系啊,」扎瑞尔笑着说,「你又没有向我求过婚,我们不是夫妻,我本来就没有资格替你答应任何事情,答应了也是无效的。陛下老糊涂了,忘了这件事,活该他上当。」 「……你这样坑自己老板真的合适吗?」 「有了男人还要老板做甚麽,」扎瑞尔理直气壮,「大不了我辞职回家当全职主妇,让你养我就是了。」 「那好极了,」琼恩笑着说,「能不能今天就交辞职申请。」 「想得美,我怎麽说也是地狱大魔君,我们地狱业务发达,绩效优异,前途远大,像我这种高管人员年薪很高的,福利待遇更是一流,而且还有股份。你想骗我辞职回家帮你打理後宫,我才不干呢。」 琼恩再一次沉默,过了很久,他终於艰难的开口,「对不起,扎瑞尔,」他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扎瑞尔怔了一怔,随即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语气,「不用说对不起啊,没有做好准备,那就先放下吧,」她说,「反正以後仍然有机会。」 琼恩嗯了一声,「那这些人怎麽办?」他问,指了指魔法女神和凯尔本等人。 一柄金色的剑浮现在面前,星辰的光芒在剑身流动闪烁,金色的龙蛇从虚空中飞出来,缠绕在琼恩的手臂上。「第四秘器星辰之剑的影器,」扎瑞尔说,「你可以用它斩杀一切敌人。」 琼恩握起长剑,看也不看,一挥而下。 紫色的光自剑刃中涌出,浩浩荡荡,彷佛星河,向前冲去。「停滞」的世界恢复了运转,所有人都看见了这道破空而来的紫色剑光,他们反应各异,但这一切毫无意义。银鹰消失了,魔法女神在最後一刻切断了联结,将欣布和风暴远远推开,紧接着她被剑光击中了。女神僵直了十秒钟,然後躯体化作微尘,随风消散。 剑光悬停在空中,然後偏转方向,指向金色巨蛇。「抱歉,陛下,」琼恩说,「我无意冒犯,但迫不得已。如果您不想损失这个投影,就请答应我一点小小的恳求。」 金色的巨蛇腹中发出沉闷的笑声,「真有趣,」他说,「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威胁我的凡人。」 「我并不以此为荣,」琼恩说,「一个投影或许无足轻重,但影响到您的长远计划,那就不太好了。我只是个凡人,心志软弱,想法多变,容易感情用事。我只是希望能有一点点时间,能够让我再考虑考虑。」 「欧凯说得没错,凡人的确总能让你出乎意料,」巨蛇说,「我知道你的要求是甚麽。作为令我感到『有趣』的报酬,我答应了。」 「万分感谢。」 琼恩遥遥躬身行礼,然後他的掌心溢出鲜血,血似乎无法止住,染红了剑柄,沿着剑身汩汩流淌,浸入地下。几秒钟後,长剑发出「铿」的一声脆响,裂成无数碎片。 在下一瞬间,「世界」开始崩溃。 ※※※ 以琼恩所在的位置为,无形的风向四面八方吹散开去,第五秘器形成的地狱开始层层倒塌丶崩溃,化为虚无。琼恩站在这毁灭的中心,凝视着眼前的蓝裙丽人,扎瑞尔正在甜甜地微笑。 「我得走了,」魔姬说,「你自己保重。」 「对不起。」琼恩再次说。 扎瑞尔是大魔鬼,不是普通的邪魔,她无法常驻物质界。第五秘器领域一破,她就只能回归九层地狱,这点虽然没说过,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这是她的告别演出。 魔姬回归地狱,并不如想像的那麽安全,更谈不上王者归来;她当年是失势下台,而且离开得已经太久,此次回去,与现任领主拜尔之间必然产生冲突。她被封印了几百年,力量极度衰弱,这段时间虽然有所恢复,但距离正常状态显然还有差距,虽然大魔鬼的资格仍在,但拜尔也非弱者,她的形势很不乐观。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够在物质界继续恢复一段时间,再定行止。 这当然很难,「大魔鬼」并不仅仅指力量强大,这是一种资格,是地狱法则的认可,既是权威,也是责任,更是约束,除非扎瑞尔自己放弃这个身份,否则就没办法在物质界滞留。就算扎瑞尔肯放弃,也得要经过邪蛇同意批准,不可能当真像开玩笑那样,说辞职就辞职。恶魔可以这麽做,但作为秩序法则代表的魔鬼,是没办法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 很难,但并不是做不到。实际上,刚才琼恩就有一个机会。 邪蛇已经许诺,只要琼恩协助他完成契约,建立幽冥地府,不仅琼恩的记忆可以恢复,他还允许琼恩向他索要任意一件礼物,这几乎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暗示,但琼恩却放弃了。 他的放弃,不仅仅是扎瑞尔失去了停留在物质界的机会,同时还给她招来风险。扎瑞尔答应了邪蛇,最後却未能做到,这种胆大妄为的员工,哪个老板会喜欢。邪蛇所谋不成,它对琼恩自然有意见,但未必不会迁怒於扎瑞尔。扎瑞尔原本就形势不利,再失去最高老板的欢心,麻烦更大了。 所以琼恩要说对不起。 扎瑞尔看起来并不介意,「没关系啊,」她说,「我在地狱待了几千年,早习惯了,你真要我来物质界,我还不适应呢。而且你身边那麽多漂亮小姑娘,每天一个都轮不过来,哪里有空理我?我如果天天在你身边,你肯定嫌我烦,还是离得远一点,反而会让你偶尔惦记。」 「怎麽会?」琼恩说,「我会天天都惦记着你。」 扎瑞尔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一点比以前强多了,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了,我现在觉得,还是现在的你比较好,」她摇摇头,「别担心,你又没完全拒绝,就是对陛下还有利用价值,就算看在你的份上,陛下也不会把我怎麽样。何况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他的女儿呢,没事的。」 她与其他魔鬼不同,是邪蛇的血滴入冥河中所诞生,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可以算是九狱之主的女儿。但这没有意义,魔鬼不是凡人,不能以凡人的思维衡量,亲情於它们没有价值。但扎瑞尔说得也没错,她还有价值,这就够了。 「而且你不是也逼他作出承诺了麽,」扎瑞尔说,「我们魔鬼的信誉还是不错的,答应的事情绝不反悔——当然我是个例外,唯一例外。」 「地狱」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领域眼看已经维持不住。扎瑞尔取出一本书,琼恩认出那是《命运长夜》,魔姬将书翻开,无数道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落入书页之中。「她们都在这里面,都很安全,」扎瑞尔将书交给琼恩,「它是奇械师所造,理当属於你所有。你也可以送给别人,我不介意。」 琼恩接过书,扎瑞尔走上前一步,贴近他,双臂环绕抱着他。琼恩低下头,亲吻她,她的嘴唇很柔软,但很凉,彷佛没有温度,冰冷中透着一丝甜味。「对了,」魔姬悄声说,「我做了一个玩具,藏在书里,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消遣,别被你那些小姑娘们发现了。」 「别总说别人是小姑娘,好像你很成熟似的。」 「我本来就已经不年轻了,我都几千岁了,」扎瑞尔娇笑着,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吹气,「不过我才不嫉妒呢。不同阶段的女人有不同的好处,年轻有年轻的清纯,成熟也有成熟的风韵,你不是已经尝过麽?觉得滋味怎麽样?」 滋味当然好极了。虽然只做过一次,但的确让琼恩回味无穷,念念难忘。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大战,他的精神原本就处於非常亢奋的状态,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又被扎瑞尔一挑逗,顿时欲火高涨,下身硬硬地挺起来。他们两人面对面地拥抱着,扎瑞尔自然立刻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反应,她嘻嘻地笑了两声,伸手隔着衣服将那根滚烫的东西握住,忽快忽慢地套弄。琼恩差点就要射出来,总算还有一点清醒理智,勉强忍住,「别闹,」他说,「不然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别忍呀,」魔姬娇滴滴地说,「我又不是不让你吃。」 「我当然想吃,可是没法吃吧,」琼恩苦笑,「那个诅咒还没解呢。」 「可以的,」魔姬说,「诅咒我是解不开,但可以绕过;现实中没法做,那就在梦里好了。闭上眼睛,放松。」她说。 琼恩依言闭眼,感觉她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一阵恍惚感自意识中传来,随即又恢复清醒,彷佛甚麽都没发生。他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模样,不再是那世界不断崩溃的虚空,而是蓝天上白云朵朵,草地上繁花盛开,远处溪流叮咚流淌,和煦的阳光,温暖的微风,一切宛如春日地下午,恬静而美好。 「真漂亮。」他感叹。 景色固然漂亮,但真正值得关注的还是眼前的美人儿。 琼恩放弃了清醒,沉溺在魔姬的温柔与包容之中,他们不知疲倦地交合,彷佛要将所有的欲望都在这一次发泄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琼恩终於清醒,他看着身下的美丽女子,亲吻她的脸颊,慢慢挺身刺入她的体内深处,将最後一点精华喷发在她的子宫里。魔姬颤抖着,战栗着,接受男人的滚烫灼热,她突然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滑过脸颊,彷佛一粒粒珍珠,滴落在草地上。 「怎麽了?」琼恩轻声问,「我弄疼你了?」 「不是啦,」魔姬绽出笑颜,「是有点疼,但我喜欢这种疼,它让我真切地感觉到我是你的女人,需要你呵护,也会被你伤害。」 「我可不舍得伤害你。或许以前那个我会,但现在的我绝对不会。」 「嗯,」魔姬乖乖地点头,「有机会的话,要记得来地狱看我。」 「当然。」琼恩说。 「如果你能来的话,我就给你一个奖励,」魔姬轻轻在他耳边说,「奖励你给我屁股开苞,好不好?」 琼恩在她的翘臀上用力拍了一下,「你是我的女人,我想玩哪里就玩哪里,」他故意板着脸,「不过今天看在你已经很辛苦的份上就算了,下次见面记得做好准备。」 「嗯,我会乖乖把屁股洗得乾乾净净,乖乖翘着让你开苞的。」 ※※※ 两人拥抱偎依在一起,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只是静静感受彼此的体温。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琼恩的眼角馀光瞥见远处光华涌动,随即熄灭,彷佛有甚麽东西一闪而过。「那是甚麽?」他忍不住问,不知为甚麽,下意识地总觉得不是甚麽好事。 「没甚麽,是密斯拉启用了她的备份圣者,回归天界了,」扎瑞尔轻描淡写地说,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这次受创不轻,可能高等神的席位都保不住,但根基仍在,你要多加小心。」 圣者还有备份? 「有的,不过好像也只有她这麽做过,」扎瑞尔说,「十六年前,就是你们凡人所谓动荡年代的时候,她就用过这一招,将本质分裂到两个圣者之中。虽然後来其中一个被杀,但另一个存活,最终成功重返天界。」 「嗯,知道了。」 琼恩也没有太在意,反正都已经彻底翻脸,也不在乎那麽多,兵来将挡就是。这次之後,自己得罪的人已经太多,多到已经没感觉了。 轰隆隆的雷鸣声隐隐传来,渐渐响亮,天空出现了黑色的空洞,越来越大。琼恩抬头望去,他看见了地狱的景像,蜿蜒的冥河流经燃烧着火焰的焦土,八个巨大的王座在冥河中载沉载浮,其中七个王座上都有黑色的模糊身影盘踞,只有第一个王座是空悬的。 「我得走了,」扎瑞尔说,「地狱已经在召唤我。」 她最後一次亲吻琼恩的脸颊,然後恋恋不舍地离开。「有时间去一趟紫宸沙漠,」她突然想起甚麽,对琼恩说,「姐姐在那里等你。」 「嗯。」 琼恩完全不知道紫宸沙漠在甚麽地方,但他也不想多问,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扎瑞尔张开背後的蝶翼,冉冉升起,穿过黑色空洞,抵达冥河上方,在空悬的王座上坐下。又一声雷鸣震响,一切都消失了。 (阴影谷篇完) 作者按:下一卷是东域篇(上),预计可能有50万字,目前只写了不到6万字。所以短期之内是不会更新了,初步计划是写完这一卷再一次性发。时间大约半年到一年吧,实在不好保证。拖了这麽久,总算把这一卷写完。还是那句话,希望看到你的看法,知道还有一些人,想一起做完这个梦。於我而言,仅此足矣。 感言言 耽误了太久,再次冒个泡,也没甚麽可说的,懒惰而已,刚刚才治好了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近期每天一章地更新,每天上午发,时间不固定,大概10点钟左右吧。如果没发,那麽不必在意,可能没空上网,反正当天肯定发,因为这卷已经写完了。 当然,这卷发完之後,下一卷以及之後,就不敢保证了。近期状态还行,所以可能会写得多一些,但具体更新进度没法预计。更新直接发公众章节,甚麽月票推荐票之类的,自然更不要求,反正也没甚麽用。坦白地说,一本书写这麽久,确实也有些累了,之所以还重新提笔,最主要的原因,这是一个梦,我想把它做完。我曾经把这个梦给很多人看,也有很多人喜欢这个梦,陪我一起做这个梦。我希望能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和大家一起把这个梦做完。 如果仍然还记得这本书,仍然还喜欢这本书,那麽请告诉我。梦不是逻辑,梦不是经验,梦不是责任,梦不是义务,梦是激情,激情是需要激励的。尚称幸运的是,我无需为温饱发愁,为生计奔波,不用借此养家糊口。我想看见的,是有人告诉我说:乳熊啊,你又开始做梦了,我也很怀念那个梦,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做吧。 就是这样,鞠躬,谢谢。 序章 伽涅拄着长戟,站在剑河的西边,努力朝着东岸眺望。他的战驼半跪在岸边,伸长脖颈,咕滋咕滋地畅饮河水,不时发出响亮的嘶鸣声。剑河的水面很宽,伽涅的视力不错,他能够看见对岸重重叠叠的营垒,里面人来人往,营垒中高高竖着几十面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但他看不清楚旗帜上画着甚麽。 「给,头儿。」一个士兵走过来,递给伽涅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长的圆柱体,看起来像是一根黄铜短棍,在夕阳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冷光。那些塞尔红袍巫师称之为「望远镜」,是一种炼金术产物,价格非常昂贵,但的确物有所值。 伽涅将它凑在右眼前,眯上左眼,然後远处原本模糊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彷佛空间的距离被一下子缩短了。他现在可以清楚看见对岸营垒中每一个士兵的脸,看见他们的面部表情,看见他们盔甲上的花纹和伤痕。伽涅将视线上移,努力辨认着那些旗帜上的图案,风很大,旗帜随风翻转不息,但望远镜上附着的魔法可以精确捕捉动态画面。他看见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振翅高飞的雄鹰丶昂首吐信的毒蛇丶戴着紫色十字环的朱鹭丶额头有着月亮徽记的母牛,以及一只张口曳尾丶利齿森森,在浑浊河水中翻滚的鳄鱼。 「五个神王都到齐了,」伽涅默默地想,「看来的确是打算决一胜负了。」 穆罕帝国由五位神王共同统治,鹰丶蛇丶鹭丶牛和鳄分别是他们的象徵。在以往的历次战争中,从来没有五位神王同时出现的情形,至少据伽涅所知这是第一次。作为高级将领,伽涅清楚地知道每一种动物代表着谁,也对每一位神王的资料有所了解,尽管如此,每次看到这些旗帜,他还是很不适应,觉得很刺眼,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穆罕人怎麽会有如此奇特的风俗。在恩瑟,神王被认为是夜空中的星辰,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穆罕人却将他们的神王与这些平凡低贱的野兽彼此对应,甚至混为一谈,在伽涅看来,无论怎麽用「文化差异」来解释,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冒犯与亵渎,是对神王的莫大不敬。 或者说,这恰恰从另一方面证明,那些穆罕人的所谓神王,实际上都不过是一群伪神,没有资格与恩瑟的真神相提并论。 但恩瑟的真神已经陨落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从现实的力量对比上看,恩瑟已经落入了下风。穆罕与恩瑟是死敌与宿仇,两国之间的第一次战争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前,之後冲突就再也没有真正停止过,平均每七八十年就会有一次大规模国战,小规模的边境摩擦更是不计其数。恩瑟胜利过很多次,也战败过很多次,但绝没有哪一次会让穆罕人的军队打到剑河边——剑河()rs伙西岸就是恩瑟的王城「昂瑟斯」(unthass)。实际上,倘若不是神姬殿下突然展现出惊人的军事才华,率领恩瑟军打赢了三个月前的那场龙剑峡谷之战,如今连首都只怕已经沦陷敌手了。 尽管如此,形势仍然不容乐观。 与穆罕帝国的多名神王共同统治不同,恩瑟帝国的君主是唯一的,至少从两千八百年前开始,「雷霆的执掌者」吉勒今就是恩瑟的唯一主宰,至高无上的神王,他以凡人的形态高踞王座,每三百年进行一次转世重生,统治着这个国家的天空丶大地与海洋,掌握着子民的生命与死亡。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够维持这样长久的统治,也没有任何一位王者能够拥有这样显赫的权威,绝对的中央集权带来强大的力量,但它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在十六年前清楚地显现出来。 十六年前,神王吉勒今在一次巡游途中突然去世,而且没有像以前一样转生。祭司们宣称他在天界休息,在将来的某个时间会再次降临凡间,人们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六年之後,吉勒今并未回归,反而是神王的「代言人」丶首席大祭司夏鲁帕克也神秘失踪。恐慌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弥漫,而分裂的萌芽开始悄悄生长,自认为有资格觊觎王位的强者们蠢蠢欲动,彼此争斗,失去了唯一君王的恩瑟帝国在极短时间内坠入濒临崩溃的境地。北方的宿敌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天赐良机,穆罕帝国的军队越过边境,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占领了恩瑟三分之一的国土,如今更是已经抵达剑河,兵临王城之下。这种前所未有的险恶局面让很多恩瑟人失去了信心,即便在军队内部,据伽涅所知,也有不少高级将领对战局的前景抱有悲观立场,甚至与穆罕人暗通款曲,彼此勾结。 伽涅是一位忠诚的勇士,胆怯或者背叛,任何时候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但他并不聪明,找不出能够取得胜利的方法,这令他焦虑不安,忧心忡忡。 「索斯也来了吗?」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了,」伽涅随口回答,「我看见了他的朱鹭。」 「是吗,他也在的话,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是啊。」伽涅说,随後突然反应过来,赶快放下望眼镜,他看见一位黑色长发,浅紫色眼睛的少女,穿着华美的长裙,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王冠,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略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是明艳无俦,让人不敢直视,彷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神姬殿下,你怎麽突然跑来这里?」他紧张地打量着四周,防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太危险了。」 「不是还没到约好的开战时间嘛,」被称为「神姬」的少女笑着说,「十日之後,决战於剑河之东——战书上是这麽说的,还有荷鲁斯神王的印玺,现在才是第四天呢。荷鲁斯神王是穆罕诸神之首,我想总不至於会失信吧。」 「还是太危险了。」 伽涅依旧很担心,他可信不过甚麽荷鲁斯神王,鹰从来都是凶残狡诈的生物。此地与敌方靠得太近,和己方的大营尚有一段距离,神姬是如今恩瑟的最高领袖,也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倘若对方知道神姬在这里,以精锐战力突然袭击,万一神姬有个闪失,那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我知道啦,伽涅,你别总这麽严肃嘛,」神姬彷佛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在後面待着无聊,所以出来散散步丶透透气而已。既然你说有危险,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了。」 伽涅吹了个口哨,将附近自己的属下都聚集起来,护送神姬返回。「殿下,」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说,「战场上太危险,我安排一队人,明天护送你去迷失森林(thwood)吧。」 「那怎麽行,」神姬诧异地反问,「我是统帅,怎麽能临阵脱逃呢?」 「但你在这里很危险。」伽涅坚持劝说。 「此战若败,我们恐怕就再也没有反抗力量了,到时候穆罕人全军南下,恩瑟又有甚麽地方不危险呢?」 「或许……」伽涅欲言又止。 少女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但我是恩瑟的神姬,这里是我的国家,这里是我的领土,这里是我的子民,我绝对不会离开恩瑟半步,这是我的誓言,是我向子民的承诺,无论发生甚麽,我都会坚持到底,直到死亡。」 有着长长的白金色绒毛的战驼被牵过来,一名年轻的士兵半跪着,俯下身,让神姬踏着他的脊背骑上战驼,「谢谢你,」神姬嫣然微笑着,轻声对他说,「你叫甚麽名字?」 士兵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尊贵的神姬会向他道谢,而且愿意屈尊垂询他的名字,「阿萨·阿萨兰,」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叫阿萨兰,殿下。」 「阿萨兰,」神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好。我有一位朋友,也叫这个名字,他是一位勇敢的战士,和你一样。」 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甚麽。神姬微微一笑,「阿萨兰,你觉得这场战争,我们能赢吗?」 「当然!」士兵不假思索地回答,「星辰照耀恩瑟,我们必将胜利!」 「你觉得呢,伽涅?」 伽涅犹豫了一下,「我们能赢。」 「是吗,」少女笑起来,「可是看起来你不太有信心啊。」 「我们的确形势不利,」伽涅说,「但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 神姬点头表示赞同,「我们的确还有机会,」她提高声音,看着周围的士兵们,「只要能再坚持一个月,我们就能赢下这场战争。」 「为甚麽?」伽涅脱口问。 「因为雨季要来了。」神姬说。 伽涅皱眉,「但雨季要到七月中旬,现在才是四月初。」 「今年的雨季会来得比较早。」神姬说。 东域的雨季向来很准时,每年的七月中下旬开始,持续三个月,直到十月底结束,从无例外,至少在伽涅几十年的记忆中是如此,所以神姬的说法听起来未免有些不靠谱。而且即便雨季提前到来,也并不意味着局势就会向恩瑟一方倾斜,无非是双方都不利於行军作战,局面僵持而已——甚至有可能对恩瑟更加不利,因为穆罕五位神王之一的「鳄鱼」索贝克,就是最擅长水中作战的。 「到时候我们会有援军。」神姬又说。 「援军?」伽涅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塞尔人?那些红袍光头们终於开窍了吗?」 神姬笑而不答。伽涅将此视为默认,他兴奋地搓着手,「我就知道,塞尔人和穆罕人可是死敌,怎麽可能坐实这种良机不理呢。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塞尔从背後袭击,穆罕人就完蛋了。」 「嗯。」 周围的士兵也纷纷点头,觉得伽涅所言有理,原本略显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神姬却轻轻一笑,没有再多说甚麽。 回到驻地,伽涅先行告辞,神姬也回到自己的帐篷,她屏退左右,想要一个人独自沉思一会,偶然抬头,发现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距离很近,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位精致美丽的人类少女,略显尖长的耳朵似乎显示她有一些精灵的血统,青铜色的火焰凝聚成王座,托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直垂到脚踝,皮肤像牛奶般乳白。她斜斜地倚靠在王座中,右手托腮,彷佛在沉思,随意下垂的左手握着一只布娃娃。神姬看见她,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格莱姐姐,你终於来了。」 「你呼唤了我很多次,」少女的目光低垂,看也不看神姬,语气非常冷漠,「究竟有甚麽事?」 「穆罕人打过来了,我——」 「我说过很多次,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要打扰我,」少女冷冰冰地打断了神姬,「有那件东西地下落吗?」 「暂时还没有,」神姬低下头,「按照您的吩咐,每一个朔月,我都会搜寻他的记忆,迄今为止还是一无所获。」 「是吗。」 少女不再说话,彷佛陷入沉思。神姬不敢打扰,静静地等待着。 十六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眼前这位自称「格莱」的少女,不知道其来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格莱绝非凡人,她娇小的身躯中蕴含着难以想像的力量,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一位神王濒死前的疯狂自爆。神姬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格莱是否其实是某位神明,但她可以肯定东域诸神王中绝无此人。神姬对中土大陆的诸神也有所了解,普通恩瑟人虽然信息蔽塞,但地位到了她这种程度,只要有意,依然可以获得足够的资料,但在仔细对比之後,神姬还是没有找到答案。没有任何一位已知的神明与她相似,但她在不经意间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绝不亚於任何一位东域神王,甚至犹有过之。 格莱来到东域,是为了寻找某件东西,据她所言,恩瑟神王吉勒今——也即是神姬的丈夫——是最後一个接触过这件东西的人。吉勒今死後,格莱以秘法将其记忆留存下来,在每一个朔月之夜,由神姬在其中寻找下落。直到如今,除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线索,格莱仍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高高在上的人类,不会关心蚂蚁的心情,更不会在意它们的生死。神姬很清楚地理解这一点,也知道自己对於格莱而言,不会比一只蚂蚁或者一只微尘更加重要。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帮助格莱找到那个东西,一旦找到,她对於格莱就失去了全部的存在意义,也不会再得到任何帮助,或者说恩赐。 那并非神姬的期望,至少暂时不是。 过了半响,少女微微抬起头,但没有说话。神姬察言观色,「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他的宝库里,」她小心翼翼地说,「他就像一只松鼠,喜欢把所有搜集到的东西都扔进宝库,绝大部分连看都不看,所以也不会有相关的记忆。」 「是有可能,」少女终於开口,「你上次派去的人太差劲,自己死了,钥匙也被他人所得。不过很恰巧,拿到钥匙的这个人,是我一位故人。」 「是吗?」神姬大喜过望,「那麽您能否请他将钥匙归还?」 「很难,」少女说,「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那麽当然不会归还;如果他还记得我,那就更不会。看在某个人的份上,我也不方便出手强夺,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了,」她随手在空气中划了几笔,勾勒出一个人类少年的面容,「你的运气不错,他此刻正在来东域的路上。」 「那我如何才能找到他?」神姬连忙问。 「你会见到他的,」少女说,「等待即可。」 神姬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是。」 「接下来我会在凡间待一段时间,」格莱说,「你不用再呼唤我,我如果想出现,自然就会出现。希望我下次出现的时候,你能够给我一些好消息。我提醒你,雅尔贝琳娜神姬殿下,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是最後一次机会。」 她抬了抬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布娃娃丢过来,神姬连忙接住。「带着她,她会保护你的安全。」少女说。 「是。」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少女已经消失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彷佛她从未来过一般。但那只布娃娃仍然在神姬的手中,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神姬举起布娃娃,仔细端详,那是一个做工很粗糙的玩偶,模样也很普通,金色头发的小女孩,胖乎乎的脸蛋,鲜红的嘴唇,黑色的麻线缝制出眉眼,笑嘻嘻的。不知是否错觉,神姬总觉得它的笑容中透着一种阴森森的邪气,让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想将它扔掉,犹豫了片刻,神姬找出一个袋子,将布娃娃装进其中,然後挂在腰间。 刚刚做完这一切,一只鸟扑棱棱地飞了进来,它看上去是一只乌鸦,但羽毛是青蓝色的,体型比一般的乌鸦要小很多,而且在尾部有一条闪电形状的白色花纹。神姬抬起手,让乌鸦落在她的左臂上,「我睡醒了,」乌鸦口吐人言,「最近有甚麽有趣的事情吗?」 「有,」神姬说,她的神态轻松,全无半点刚才面对「格莱」时的拘谨,「你等待的人终於来了。」 「她来了?」 「嗯,」神姬说,「另外我可能要去一趟彻森塔,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没空,」乌鸦冷冰冰地说,「你去彻森塔干嘛?」 「不去就算了,」神姬说,「我去拿回一件东西,顺便也见见故人。」 ======================== 一群人表示前面序章的附言看不见,那麽再提醒一次,从下一章开始,去公众章节去找,就这样。 本卷一共30万字,扣除某些不宜描述的部分字数,预计28万字。视情况半个月内发完。 第一节 随着扎瑞尔的离开,她创造出来的「梦」也随之破碎,琼恩猛然惊醒过来。第五秘器张开的领域崩溃殆尽,他发现自己已经又回到了物质界,正在一处河流边,远远可以看见阴影镇的灰色螺旋高塔。一只大约有两人高的青铜鼎安静地矗立在他身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魔网不稳定。 作为巫师,这是他的本能反应,无需刻意试探,意识自然而然地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他十多年的巫师(包括学徒)生涯中,魔网一直是安静的,稳固的,宛如湖面,平滑如镜,只在巫师从中汲取力量时会略起涟漪,随即消灭。然而在此时,原本平静的湖面彷佛刮起了大风,它在动荡,在摇晃,在暗流汹涌,彷佛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琼恩沉思了一会,拿起扎瑞尔给他的《命运长夜》,这原本是奥加莱斯的东西,据说是伊玛斯卡第四秘器「日月之书」的影器,他见过很多次,但从没用过,也不知道口令,尽管如此,他还是毫无障碍地激发了它的力量。根据欧凯的说法,伊玛斯卡时代的奇械术注重血脉,「皇室」可以凭借灵魂印记,直接越过「学者」设下的任何口令丶禁制,之前那副萨瓦棋就是如此。 翻开书页,巫师将意识沉入其中,然後他看见了很多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凛,小女巫正在沉睡,她被一个七彩缤纷的光球包裹着,光球彷佛有生命一般,有节奏地膨胀丶收缩,像是在呼吸。千万道细细的透明灵线从光球内壁上散发出来,连接着凛的身体每一处。琼恩看了一会,见她神情舒缓,面容安静,显然没甚麽危险,便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第二个看见的是梅菲斯,圣武士少女也在沉睡,但她身旁有一个人在守护。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美丽的脸庞上神情冷漠,透着隐隐的威严感,气质与梅菲斯有几分相近。琼恩认识她,在地狱的时候见过面,花了点功夫从拜尔手里将她救出来,让她得以重返天界。「你好,弥赛亚。」他打招呼。 「你好。」曦天使微微点头。 「她怎麽样?」琼恩问。 「没甚麽大事,休息一阵就可以了,」曦天使说,「黎明之石虽然毁掉,但巴尔也被重创,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那就好。」 第三个看见的是珊嘉,她倒是处於清醒状态,正担忧地看着奥加莱斯。大奥术师的形体已经近乎完全透明,感觉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看见琼恩,奥加莱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讥讽,又似是无奈的自嘲,「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局,」她说,「你还真是有个好情人。」 「我也没想到,」琼恩说,「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奥加莱斯重复这句话,「我是预言师,但却无法预言自己的结局,这真是讽刺。」 她看着珊嘉,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我要走了。」奥加莱斯说。 珊嘉泣不成声。 「别哭,傻孩子,别哭,」奥加莱斯说,「这段时间能天天陪着你,我很开心。我原本就要离开,只是想在离开前给你多留下点东西,可惜没成功。算啦,」她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你托付给这家伙了。琼恩!」她突然叫琼恩的名字。 「我在。」琼恩说。 「你和那个魅魔之间有一份真名契约?」 「嗯。」 「白痴!」大奥术师冷冷地评价,「任何智商正常的巫师都不会这麽做。」 琼恩不想和她争辩,索性不说话。 奥加莱斯抬起右手,用掌心压在琼恩的前额上,她是幽灵,没有实体,琼恩只觉双眼像是被一层朦胧雾气所遮住,过了片刻又散开。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麽,奥加莱斯却陷入沉思,「去东域。」过了半响,大奥术师突然说。 「嗯?」琼恩莫名其妙。 「在东域,有可能你会遇到解除真名契约的机会。」 「真的?」琼恩大喜过望,「东域具体甚麽地方?要去找谁?」 「不知道,」奥加莱斯说,「预言只能管窥未来的些许碎片,不可能看见全貌。」 对於琼恩来说,真名契约的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只是苦於无法解除,只能暂时放着。如今奥加莱斯给出指点,虽说比较模糊,但毕竟是有了方向。「谢谢。」他真心实意地说。 「我只是为了珊嘉,」奥加莱斯说,「其他的,也没甚麽好说了,」她停顿了一下,「对她好点,可以吗?」 「我会的,」琼恩说,「放心吧。」 奥加莱斯点了点头,最後看了珊嘉一眼,身体慢慢变得完全透明,消失不见。珊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琼恩想安慰她,珊嘉摇了摇头,「你先去做别的事吧,」她说,「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会。」 「好吧。」 接下来,琼恩看见了两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风暴女王欣布,以及萨马斯特。欣布看起来状况很不妙,她平躺着,悬浮在虚空中,银白色的火焰从她的体内不断涌出,又注入,循环往复,吞吐不定,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根燃烧的巨大蜡烛。 「她这是怎麽了?」琼恩问坐在旁边的萨马斯特。 「银火失控了,」老巫妖回答,「是你那一剑的功劳。」 琼恩以星辰剑(影)攻击魔法女神,尽管女神未雨绸缪,使用预先备份的圣者躲过一劫,但仍被重创。圣者与化身不同,圣者死,则神祗陨,琼恩这一击虽然未能完成弑神,却还是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後果。在琼恩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世界的魔网都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变得紊乱不堪,使用魔法变成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无数巫师因此发生各种意外,甚至身亡。而女神的圣者被摧毁时,所有当时在附近区域的选民都受到影响,他们的银火开始失控丶暴走,如果不能及时控制的话,必然会有生命危险。 「有没有甚麽办法?」琼恩问,「你不是号称对神力最有研究的凡人吗,发表点专业意见吧。」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银火收回,或者移走,」萨马斯特说,「这个我就无能为力了。说实话,欣布算是那几个女人中我难得看得顺眼的,如果能帮忙,我也不介意帮一把,」他耸耸肩,「可惜不行。」 「你神经正常了?」琼恩诧异地问。 「嗯,应该算是正常了吧,」萨马斯特说,「就算是梦,做了这麽久,也该醒了。」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那就好,」他最後只能敷衍地说了一句,「所以你确实没办法?」 「我没办法,但你有。」 「我?」琼恩一怔。 他和欣布打交道并不多,关系一直平平,甚至有过冲突。但之前魔法女神要杀他,欣布曾经出手阻止,於他有恩。即便不论这个,她还是凛的老师,仅就这点,琼恩便无法袖手旁观。扎瑞尔特地将她收到书中,可能也有这个用意在。问题是他对银火近乎一无所知,哪有办法解决? 不,真要说起来,办法似乎还真是有一个…… 琼恩沉吟半响,又摇了摇头。首先,这方法目前没法用,存在关键的技术障碍;其次,就算真要用这方法,也得先徵求相关当事人同意才行,就像医生要给病人动手术,一定要先让对方签风险告知书,否则会很麻烦。但现在欣布这样子,自己显然是没法签字了,家属倒是不少,但琼恩总不可能去找她老妈或者姐妹们,她又没结婚,没有丈夫和子女,再往後算就是凛了。凛是她的学生,关系是很亲近的,代理一下也说得通,但小女巫刚刚天降横财,凭空获得巨龙之力的洗礼,现在正忙着消化吸收,谁知道甚麽时候能醒过来。 「你可以慢慢考虑,」老巫妖说,他应该不知道琼恩被维若拉诅咒的事情,只以为他还是心有顾忌,但也懒得多管,「这本书的力量很古怪,压制住了银火——不,准确地说,不是压制,是让银火暂时冻结住了。」 琼恩指了指欣布,银火在她身上熊熊燃烧,吞吐不定,这可半点不像「冻结」的样子。 「那只是表象,火焰的形态仍然存在,在动,但其力量被冻结了,」萨马斯特说,「只要她不离开这本书,情况就不会进一步恶化。」 「有没有可能自己好转?」 「没有。」 那就是只能永远做睡美人了。 既然暂时没有危险,又没办法解决,欣布的问题就先抛开,日後再说。「你有甚麽打算?」琼恩问萨马斯特。 老巫妖既然清醒,以他的智商,之前的事情就算没有完全想明白,基本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追究起来,他算是被扎瑞尔狠狠坑了一把,而扎瑞尔是琼恩的情人,现在她回地狱了,一切後续问题自然就得琼恩来承担。琼恩对此也没甚麽意见,他看得出来,萨马斯特现在的状态极度衰弱,真要现在就发生冲突,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有甚麽好怕的。 「我的时间不多了。」萨马斯特说,「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琼恩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甚麽特殊日子,不是告别就是永别,先是送走女友回地狱,又看着女友的老妈魂飞魄散,现在又要听一位老巫妖交代後事。「请讲,」他在对面坐了下来,「如果你有甚麽心愿,我能帮忙的,会尽力而为——但太难的就算了。」 萨马斯特笑了笑,「我这辈子,彷佛大梦一场,恍恍惚惚,至今方醒。既然全是虚幻,从未真正经历,也就谈不上甚麽心愿未了。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倒是和你几次相遇,更没想到是你陪我走这最後一程——真是世事难料啊。」 「世事难料。」琼恩重复了一次,然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老师教了我分裂命匣的方法,但他显然藏了一手,我只能将命匣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在龙狂迷锁的力量激发到顶峰时毁了,这让我神智受损,若非如此,也不至於那麽轻易被邪蛇陛下和你那位情人骗过,另外一个我随身携带,用途估计你也已经知道。凯尔本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故意放任我发动迷锁,他是想如果这次能杀掉我,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最後凯尔本倒没能得手,但萨马斯特先是被邪蛇附体,又被梅菲斯冥步背刺,更被黎明之石近距离爆发——虽然在纳瑟的引导下,一部分力量直接攻击巴尔,但大部分的爆炸威力还是范围无差别攻击,萨马斯特这个亡灵自然首当其冲。轮番轰炸之下,老巫妖再强也支撑不住,随身携带的命匣已经被濒临粉碎,他自己也命不久矣。若不是扎瑞尔将他收进书中,现在只怕已经彻底完蛋了。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过我,明明已经来了这麽久,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萨马斯特低声说,「其实我也没甚麽特别奢望,只是想再见一次,想问一个问题而已。无论答案是甚麽,我都没有遗憾了,可惜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虚幻一梦,现在已经醒了麽?」 「你做了一个美梦,难道不会时常回味吗?梦中突然惊醒,难道不会怅然若失吗?」老巫妖呵呵地笑起来,「你是个年轻人,装甚麽成熟呢?看破人生甚麽的,是我这种老人的专利,你还是去继续追你的梦吧。」 琼恩耸耸肩,「也是。」他说。 「按照东方大陆的习俗,我们相识一场,你是我最後时刻陪在身边的人,有资格继承我的遗产,」萨马斯特说,「可惜我这辈子没结过婚,所以也没有漂亮女儿托付给你,只有一些财产。我比不上你老师珍藏丰富,估计你也看不上眼了。」 ……甚麽东方大陆的习俗会有「把漂亮女儿托付给人」这种奇怪的设定啊,你莫非是看小说走火入魔了吗。另外,财产甚麽的,多多益善,我统统都看得上,一点不介意的。 萨马斯特交给琼恩第一份,也是他说最有价值的财产,是一本书,准确地说,是一卷竹册。 「这是我游历东方大陆时,一位巫师送给我的礼物,因为知道我看不懂翔龙文字,已经翻译成通用语了,你应该也能看懂。它里面记录了翔龙帝国历史上一位大贤者与其学生的谈话,蕴含人生至理,囊括天地大道,据说曾经有一位宰相只通读一半,就能成功地治理国家。你知道,我的龙巫教总是乱糟糟的,组织涣散,令我头疼,我原本是想从中学习一些管理方法,但大约是我的天赋不够,领悟不出甚麽。现在只能送给你了,你现在虽然还比较弱小,但来历非凡,背景深厚,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雄据大陆的一方势力,这本书会很有用处。」 琼恩看不见自己地表情,但他肯定是一头黑线。抱着最後一点侥幸,他打开竹册看了看,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有朋友从远处来拜访,真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啊」,旁边空白处还有萨马斯特写的心得体会:「首先,你要有一个朋友。」 「……」琼恩已经完全无言以对。 怀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心情,琼恩毕恭毕敬地将这份珍贵礼物收好,并且向萨马斯特再三保证自己会努力研读。 幸好,接下来的东西没那麽诡异。一份巨龙契约,这是龙巫教的至宝,持有它可以驱遣任何一个龙巫妖,不过萨马斯特有言在先,这东西上附有无法解除的诅咒,琼恩目前造诣尚浅,最好不要动用;一些零零散散的魔法物品,价值都不低,不过也没甚麽特别值得提及的;最後还有一张地图。 「我之前说过,我在东域的恩瑟帝国境内发现了一座耐瑟浮空城,虽然荒废,但核心区域仍然完好。它坠落在一处远古森林之中,这是我绘制的地图。」 琼恩对这个有印象,还是萨马斯特请他帮忙去对付泰拉斯奎巨兽的时候,抛出这个条件作为筹码,但被琼恩拒绝了。现在不是做交易,而是直接赠送,琼恩当然就没意见,很开心地接受下来。 「呃,对了,这座浮空城你是甚麽时候发现的?」琼恩突然想起来,「不会是百八十年前吧,那估计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萨马斯特想了想,「大概,三百多年前吧。」 「……」 「放心好了,」萨马斯特安慰他,「我说了,它的核心区域完好,迷锁仍然在运作,连我都硬闯不进去。东域那边魔法水平很低,不可能有人能抢先下手的。」 「希望如此吧。」 「好了,就这些东西,」萨马斯特拍拍手,「钱财甚麽的,我向来不在意,料想你也没兴趣,就省略吧。按照东方的传统,往往还有个甚麽传功灌顶的仪式,说是要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互相顶牛,这样可以分享彼此的智慧——哈哈,别那种脸色,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傻,我们毕竟不是东方人,就不用样样遵照了。那麽最後,」他说,「我有一点心愿,希望你能帮我完成。」 琼恩端正身姿,神情肃穆,「请讲,我必定尽力。」 老巫妖反而沉默了一会,最後才慢慢开口,「如果你有机会,还能再遇到她,请帮我问一句话。」 「是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萨马斯特大吃一惊,「你怎麽知道的?」 拜托,你这种废宅,还能问出甚麽有创意的问题,难不成你还能问挖掘机技术哪家强麽? 虽然极度无语,但琼恩还是认真的答应下来。 萨玛斯特心愿已了,也不再多说,他的躯体渐渐崩溃,化作无数灰烬,琼恩深深躬身行礼,然後挥了挥手,一阵风平地卷起,将灰烬吹散,消失在虚空之中。 ※※※ 突然之间,奥加莱斯和萨马斯特先後消逝,这两位都是大人物,奥加莱斯倒还罢了,萨马斯特却是龙巫教之主,名震大陆的大反派,其存亡关系匪浅,牵涉大陆格局变化,却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实在让人喟叹。幸好,他们和琼恩都没有太密切的关系,也谈不上如何悲伤,很快巫师就收拾心情,准备继续新的征途。 梅菲斯和凛都还在沉睡,珊嘉虽然清醒,但她刚刚失去母亲,情绪极度低落,琼恩便让她们都继续在书中休息,同时将九幽鼎也收入书中。这本书是伊玛斯卡第四秘器的影器,功能类似,里面有非常大的异次元空间。九幽鼎也是空间秘器,但必须激活才能张开领域,未激活时没有任何储物功能;第四秘器却不同,它没有甚麽「激活」状态,或者说它一直就是保持运转状态,领域自带,包容万千。 魔网仍然有些动荡,但它正在趋向恢复稳定,琼恩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猜测是魔法女神回归神座之後,立刻做出了补救,这是她的天职所在。尽管如此,琼恩犹豫了一会,还是切断了自己与魔网的联接,如此一来,他相当於暂时丧失了所有的施法能力,除了那些从各种渠道获得的神力,以及手中的《命运长夜》,再无其他力量可用。 足够了,他想。 巫师每天能够使用的法术是有限的,而且必须提前准备好。一场大战,琼恩准备的法术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所以对於此刻的他而言,暂时放弃施法能力,影响其实并没有想像得那麽大,但这样会安全很多。 莎珞克被琼恩召唤出来,魅魔在大战之前就回到宝石中,对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琼恩简略地讲了一遍,莎珞克听得惊叹连连,没想到剧情居然如此峰回路转,各方势力纷纷落子博弈,却被扎瑞尔以一己之力,用纵横手段,因势利导,尽数破去,到头来各方死伤殆尽,反倒是最不起眼的琼恩一跃而起,收获最多。这种扭转乾坤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由不得莎珞克不佩服。 「太厉害了,」她满脸都是崇拜地表情,「主人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我想拜她为师。」 「你一个恶魔拜大魔鬼做老师,不觉得很奇怪麽?」 「没有啊,学无先後,达者为师嘛。」 「……萨马斯特给了我一本书,你可以看看,里面有句话你一定很喜欢,」琼恩把竹册拿出来,翻到那一块,「你看,就是这句,三人行——我靠!」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是怎麽回事?」 莎珞克凑过来,只见那竹册上用通用语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你同时和两个人做爱,其中有一个一定技术高超,可以做你的老师。」 「这句话好像挺有趣啊,」莎珞克说,「这是甚麽书?性爱指南吗?」 「不,不是,」琼恩手忙脚乱地把书收起来,「这是一本蕴含人生至理的圣贤语录。」 ……怎麽这话说起来这麽不对劲? 莎珞克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男女性爱,的确是人生至理,这本书能不能借我读一读?我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提高一下。离开深渊太久了,你又不许我勾搭其他男人,有时候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魅魔了,专业素养不能丢下啊。」 不用不用,你已经是此道高手,就不需要学习提高了。再学习提高,琼恩哪里还应付得来,没看到後宫里还有那麽多漂亮女孩子都在等着呢? 费了半天口舌,琼恩终於向莎珞克解释清楚,这不是甚麽性爱指南,至於那句话纯粹是翻译问题,万万不可当真。看魅魔的神情,明显还是将信将疑,琼恩也实在没力气分辨了,「先不管这个了,」他说,「跟我去阴影镇。」 「去干嘛?」 「找人。」 琼恩要找的自然是维若拉,传道巫师。 在最後的大战中,维若拉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她不是魔法女神的选民,也不会有银火失控的危险。扎瑞尔没有将她收到书中,那麽她最可能的去向,就是阴影镇。虽然没有甚麽证据,但琼恩是如此判断的。 对於这场大战中的各方势力来说,维若拉并不算甚麽重要角色。她最开始是被萨马斯特当做施法道具,後来老巫妖被扎瑞尔诱骗,放弃化身计划,她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了。但对琼恩而言,她却很重要,十分重要,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她下在琼恩身上的专情诅咒还没解呢。 作为一个不求征服世界,不求金山银海,不求改变历史,不求屠美灭日,只想着建一座浮空城,开一座大大的後宫的琼恩而言,维若拉的这个诅咒简直就是梦魇,足以令他的人生从此灰黯无光,生活失去意义。虽说扎瑞尔能用塑梦之法规避,但那毕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魔姬又回地狱去了,以後的性福生活要怎麽办呢?有鉴於此,别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维若拉是一定要先找到的。 「可是,主人你和魔法女神已经彻底成了死敌,现在去阴影镇,是不是太危险了点?」莎珞克提出疑问。 琼恩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说。 休息了半天时间,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看看夜幕降临,他和莎珞克开始动身。阴影镇的守卫明显不如之前森严,这在琼恩的意料之中。一场大战,魔法女神教会损失惨重,上至女神丶选民,下至普通成员,都有很大的伤亡。欣布的情形应该不是特例,也即是说,当时在场的凯尔本丶风暴,肯定也陷入同样的银火失控的局面,甚至留在阴影镇中的那些选民也有可能被波及。失去了这些领导者,阴影镇的防御在琼恩眼中看来也就不算甚麽了,花了半个多小时,他找到一个漏洞,带着莎珞克潜入进来。 接下来要找到维若拉在哪里。 这个就比较难了,谁知道她在哪里。阴影镇虽然不算广大,却也不算小,建筑林立,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琼恩伪装成一个普通的阴影镇居民,转了两圈,仍然是一无所获。他不敢过分活跃,怕惹人疑虑,毕竟这里目前仍是敌方大本营,虽然魔法女神已经回归天界,选民们或伤或亡,但琼恩自己也不是甚麽绝顶人物,没资格大摇大摆地嚣张。 「我去试试吧。」莎珞克说。 琼恩点头,他找了个空房子等待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莎珞克回来了,後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阴影镇守卫的制服,眼神发直,显然已经被控制。「他说大概两小时前,见过一位金色长发的女巫师,从相貌和体态描述上看,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位维若拉小姐。」 「嗯。」 琼恩仔细盘问,这个守卫显然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甚至都不认识维若拉,只是在执勤时偶然遇到一位陌生的金发美人,行色匆匆,神情落寞,一时绅士精神发作,上去嘘寒问暖了几句,结果被完全无视。下班後他与同事在酒馆里吹嘘「艳遇」,恰好被莎珞克听见,便被抓了回来。但从他的描述来看,那位金发美人应该就是维若拉没错,至於去向,守卫只能说出两个小时之前,看见她去了镇子南边的一处居民区,具体哪栋房子就实在不清楚了。 只能挨个去找了。 总算是有了大致范围,比毫无目的的乱撞碰运气强。琼恩让莎珞克将守卫催眠,丢在房子的阁楼上。莎珞克建议直接杀掉比较省事,琼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必要,」他说,「杀了有血腥气,反而容易招人注意。」 「血腥气很容易消除的。」 「算了,别麻烦了,」琼恩说,「赶快走,还有正事要做呢。找不到她,你以後的性福生活就没有了。」 「我才不担心呢,有人比我更着急,」魅魔吃吃地笑,「其实主人你就是虚伪对吧,明明都已经杀了那麽多,偏偏还要在意这种小角色。」 「我就是虚伪,我喜欢!你管得着!」 琼恩直截了当地结束争论。两人趁着夜色掩护,钻到守卫所说的那片居民区中,挨家挨户地寻找。总算运气不太坏,在第五家的时候,琼恩终於看见了传道巫师。 「这是个神殿啊。」莎珞克悄声说。 从外面完全没看出来,进入内部才发现,这个民宅般的建筑居然是个神殿,有神像,有祭坛,还有祈祷室之类,但格局都很小,也很简陋,家具也都颇有些陈旧,冷冷清清的。神像是一个戴着尖顶兜帽的白胡子老巫师,这种帽子是几百年前比较流行的巫师帽的款式,据说当时很风靡,现在早就没人戴了。「巫师之神。」琼恩轻声对莎珞克说。 维若拉是巫师之神阿祖斯的选民,这座小小的神殿显然算是教会在阴影镇的一个据点,但除了维若拉之外,再没看到其他人,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原本就没有。琼恩和莎珞克潜入的时候,维若拉正站在神像前默默祷告,嘴唇无声地默念着,不知道在说甚麽。琼恩不敢打扰,神祗并非时常关注凡间,但这种高级神职人员祈祷的时候,往往能够当真与神祗沟通,建立精神联结。倘若贸然露面,被巫师神关注一下,那就麻烦大了。他耐心地等待着,足足等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终於看见维若拉结束了祈祷。传道巫师先是去浴室洗澡,然後裹着睡袍回到卧室,琼恩召唤了一个秘法眼潜进去,发现她并未休息,而是坐在床头,一边用毛巾擦乾头发,一边沉思着,眉头紧锁,彷佛有甚麽问题难以索解,以至於连被人近距离偷窥都没发觉。 琼恩让莎珞克侦查四周,确认没有任何陷阱埋伏,然後才推开门走进来。维若拉吓了一跳,定睛看见是琼恩,顿时脸色大变,抬手蓄起一个光球就要扔过来,琼恩不闪不避,「停下!」他说。 维若拉不由自主的身体僵直,法术失去控制,也随之消散无形。「你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份契约,经过地狱法则公证过的,」琼恩说,「在它没有失效之前,我对你都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不涉及那个诅咒,我的任何命令你都必须遵从。」 「你来干甚麽?」 「你应该清楚,」琼恩说,「当然是为了解除诅咒。」 「休想!」 「我已经完成了契约的条件,」琼恩提醒,「脱离萨马斯特的控制丶在未受到致命伤害的情况下回到阴影镇丶阴影镇没有被萨马斯特所占据——这三个条件现在都满足了。而且我在其中也算出了力,这个你不会否认吧?」 维若拉的确没法否认这点,萨马斯特就是被扎瑞尔和梅菲斯干掉的,扎瑞尔是幕後黑手,梅菲斯是直接动手,这两人都是琼恩的情人,自然算是琼恩有出力。「既然你说条件已经完成,那你凭借契约强制要我解咒不就可以了,」传道巫师冷笑,「何必还要和我多费口舌?」 契约的确尚未完成。 当时维若拉开出的条件,除了琼恩上面列举的这几项,还有最後一条,是「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之中的任意一人」。条件没有全部达成,琼恩当然没办法强制维若拉解咒,不过这也并非难事,或者说,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想见欣布?」琼恩问。 「你甚麽意思?」维若拉警惕地看着他。 「没甚麽意思,就是问问而已,」琼恩说,「如果你想见她,那麽就闭上眼睛,不要抵抗。」 维若拉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闭上眼睛。琼恩取出《命运长夜》,将她收入书页之中。他原本也可以把欣布释放出来,那样不会暴露这本书,但欣布如今状况不稳定,在书中的异次元还好些,一旦回到物质界,只怕会有甚麽不可测的变故,那就太危险了。 两秒钟後,琼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维若拉睁开眼,然後她看见了欣布。风暴女王的状况看起来没有甚麽好转,不过也没有明显恶化,仍然还是和上次琼恩看到的一样,昏迷不醒。「你看到了,这是欣布,没错吧,」琼恩说,「现在是不是所有的条件都已经达成?」 「你能救她,对吧。」维若拉突然说。 「她现在是银火失控暴走,要救她只有将银火移走,我的确有这个能力——这个你是有亲身体验的,不是吗?」 维若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赶快解咒吧,」琼恩说,「我的长枪已经饥渴难耐。」 维若拉显然没听懂这种冷笑话,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琼恩皱眉,「维若拉小姐,我是个很有契约精神的人。之所以没有直接用契约强制,是因为那太难看了点。但如果你不守信用,那我就只能冒犯了。」 「并不是我不守信用,」维若拉说,「我也愿意为你解咒。欣布是我的老师,我难道会看着她遇险?问题在於现在没办法解咒。」 「为甚麽?」琼恩不解,「你的封魔手环不是已经取掉了吗,你现在可以施法了。」 「是可以,但解除这个诅咒,需要的不仅仅是咒语,还要有一件施法材料,」维若拉说,「我没有材料,所以没办法现在为你解咒。」 「……甚麽材料?」 「一种稀有金属,没有名字,只有在东域才能找到,中土根本就没有,」维若拉说,「必须要有这种金属,我才能为你解除诅咒。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这是事实,用契约强制我试试就知道。」 琼恩顿时无语,他向来自诩聪明,至少在玩弄文字游戏上颇有自信,谁料到居然会被维若拉这种外行摆了一道。没有材料就没法解咒,这并不是维若拉不愿意,也不是她办不到,只是没有满足施法条件,所以不能算她违反契约。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东域?」 他正打算要去东域,维若拉就说那种解咒金属产地在东域,这也未免太巧合了点吧。这个「专情」诅咒,难道和东域还有甚麽关系? 「的确是有关系的,」维若拉说,「马伦中这个诅咒的时候,就是在东域。」 原来当年马伦为了躲避娜塔莉莎,索性远离中土,跑到恩瑟待了很多年,结果最终还是没躲过,被娜塔莉莎找到,中了这个诅咒。马伦後来仔细研究,发现这个诅咒并不纯粹是中土法术,而是杂糅了某些东域的古老巫术在其中,所以很难破解。娜塔莉莎并不是东域人,她出生於深水城,在银月城上学,接受的是最正统的中土魔法教育,甚麽时候学会了东域的巫术,马伦也不得而知。 为了解除这个要命的诅咒,马伦花了很大精力,最终研究出了理论上的解咒方法——仅仅是理论上的,因为他根本没机会实践,娜塔莉莎当时已经去世,让这个诅咒变成了解不开的死咒。根据马伦的分析,这个诅咒在发明出来的时候,借助了那种稀有金属的力量,因此若要解开它,同样也必须要有这种金属才能办到。 「那这种金属——见鬼,它总该有个名字吧——有甚麽特点?在东域的甚麽地方能够找到?」 「东域人认为这种金属上附有邪恶的诅咒,任何碰触它的人都会遭遇横死,甚至提及它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所以也就没有名字了。马伦给它取了个临时的代称,是『巫铁』,」维若拉说,「巫铁呈银白色,特点是极轻,比秘银还轻得多,而且柔软易变形。至於在甚麽地方能够找到,马伦也不清楚,至少他留下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只说在东域。」 「那好吧,」琼恩说,「既然如此,就只能请你跟我去一趟东域了。」 「好。」 维若拉答应得乾脆利落,倒是让琼恩有些怀疑起来,但转念一想,只要诅咒一天未解,自己手中掌握契约,就可以强制命令她,也不怕她搞甚麽花样。反正这一趟非去不可,真有甚麽问题,也得先做了才知道。 「你确定,那种金属——巫铁——可以在东域找到;而只要找到巫铁,你就可以解除诅咒,不再需要其他条件了吧?」 「是的,我确定,」维若拉说,「巫铁只有在东域才能找到,找到我就可以为你解咒。我再说一次,我不会拿欣布的安危来开玩笑。」 「那麽我们走吧。」 天大地大,还有甚麽事情比自己一辈子的性福生活更重要呢,反正琼恩还年轻,正适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维若拉脱掉睡袍换上出门的衣服,琼恩有点不放心,怕她玩甚麽花样,留在房间里监视,她也没有抗拒,反正两人虽然谈不上甚麽感情,但要论肉体关系,早就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维若拉的裸体已经被琼恩看过无数次,也没必要再害羞。等她穿好衣服,琼恩正要出门,想了想,将莎珞克收回宝石之中。 「怎麽了?」维若拉奇怪。 「没甚麽,」琼恩解释,「一男一女同行很正常,一男两女就是公开吸引仇恨,我这个人比较喜欢低调一点。」 两人同行出门,朝镇外走去。走出城门不远,琼恩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前方走来一个老人,穿着红色的长袍,戴着一顶尖尖的巫师帽,身材高大,胡须花白,嘴里叼着个烟斗,腰间还佩着一柄短剑。琼恩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巫师之神降临凡间,仔细再看,觉得和神像还是颇有区别。这时候身旁的维若拉已经躬身行礼,「大贤者。」她说。 大陆上有资格被冠以「大贤者」头衔的并不多,阴影谷中更是只有一个,就是伊尔明斯特,魔法女神现存的选民中资格最深丶年龄最长丶名声最响亮的人物,欣布姐妹等人小时候都是由他抚养的。琼恩没见过他,但名字如雷贯耳,早就听过无数次了,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兰尼斯特先生?」伊尔明斯特取下烟斗,语气平淡地问。 「是我。」 琼恩凝神戒备着,他听梅菲斯说过,在此前那一战开始时,伊尔明斯特激发守门人水晶的力量冻结领域,这并不是轻松的工作,大贤者年事已高,很可能会承受不住。在後来的战斗中,从始至终,大贤者始终没有露过一次面,这也印证了梅菲斯的说法。琼恩之所以敢孤身进入阴影镇,很大程度上也是以为伊尔明斯特已经丧失战斗力,不足为惧。但现在看来,这位老人步履稳定,神态从容,全然不像有伤在身的模样,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 这次麻烦有点大了。 伊尔明斯特点了点头,将烟斗放回口中,在下一瞬间,十几颗透明的力场飞弹从烟斗中射出来,袭向琼恩。琼恩早有防备,龙鳞盾早就飞出,挡在身前,同时发出了一道闪电。 那并非法术,而是吉勒今的神力凝聚,朝着大贤者激射过去,在耀眼的闪电之中,却潜伏着一道淡淡的阴影。莎尔是隐秘之神,影火最擅隐藏伪装,琼恩这是在赌一把,他自知绝非大贤者的对手,只能出其不意。银火与影火互相克制,但倘若直接硬碰硬,会引发剧烈爆炸,倘若伊尔明斯特没有注意到闪电中隐藏的影火,以银火来迎敌的话,琼恩便有了乘机脱身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伊尔明斯特发出了一团银火,快速分裂开来,彷佛张开的网,将闪电以及潜伏在其中的影火全都包裹住,三种力量在小范围内发生了冲突,但很快就一起消失了,彷佛被送到了另一个空间。琼恩趁这个机会从《命运长夜》中取出了一只黑色木鸟,抛在空中。木鸟急速变大,抓起琼恩,眼看就要振翅飞去。 一道银色弧光如利刃般破空掠来,斩向琼恩和木鸟,它来势极快,琼恩已经来不及发出影火阻拦——琼恩并不是真正的莎尔选民,他之所以能使用影火,是借助莎尔给他的护符,中间隔了这一层,未免就不够得心应手,平常无所谓,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往往也就差了这一瞬。琼恩也算身经百战,决断极快,命令木鸟将他远远掷出去,堪堪避过斩击。他狼狈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翻身爬起,就见木鸟已经被弧光砍成了两截。 伊尔明斯特拔出腰间的短剑,不紧不慢地朝着琼恩走过来,他一边靠近,一边挥动短剑,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从剑刃中接连发出,朝着琼恩射去。琼恩正待抵挡,一直静静待在旁边的维若拉突然动了起来,她双手交错,十指飞舞变幻,同时勾勒出五个符文,组合成一面巨大的光盾覆盖在琼恩身上,堪堪挡住了火焰刀的斩击。琼恩一怔之下,维若拉已经瞬移到他身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後退半步,银色的传送门在背後瞬间成型。伊尔明斯特发出一道次元锚,想要定住传送门,但已经晚了一步,琼恩和维若拉已经消失不见了。 ※※※ 唰! 原本平静的空间被猛然撕开,露出黑色的椭圆形裂隙,紧接着两个人从中掉出来。琼恩半蹲着,手掌按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方才将脑中的晕眩感驱除,然後慢慢站起身来,打量四周。 维若拉的魔法造诣比琼恩确实要高明一些,同样是传送术,在她手中施展出来,发动速度明显更快,而且似乎还附带了一些干扰魔网的效果,防止敌人循迹追踪。但传送的距离应该并不算太长,琼恩虽然辨认不出自己所在的方位,但从地形和植被判断,应该还是阴影谷附近,并未远离。 「你为甚麽要救我?」琼恩问。 他没想到最後关头,居然是维若拉主动出手援救,这并非他的命令,当时情况紧急,他全神贯注对抗强敌,压根就没有空暇对维若拉下达指示。所以琼恩很奇怪,他和维若拉的关系没这麽好吧? 「我说了,我要你帮忙救欣布。」维若拉回答。 「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琼恩颇为怀疑。坦白地说,银火失控的问题,未必真的只有他一人可以解决,毕竟魔法女神又没死,可能她暂时受创,无暇顾及,但假以时日总能恢复,到时候将选民们的银火收回来就是。相比起来,琼恩的「治疗」方法却有很大的「副作用」。维若拉只是拿这个做理由,实在有点牵强。 在琼恩看来,维若拉当时完全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协助大贤者击杀琼恩,救出欣布,或者伺机抢下《命运长夜》。当然了,这麽做能否成功也不好说,有可能杀不死琼恩,或者抢不到书,还是让他逃掉,有可能拿到书後没办法把欣布从中救出,毕竟那是伊玛斯卡的造物,尽管不是血脉限定的正牌秘器,但与现今的魔法学体系也是大相迥异的。但无论怎麽说,总比反过来帮助琼恩,将来眼睁睁地看着欣布被他欺负,要合情合理一些吧。 维若拉不说话。 「这还不简单,」说话的是莎珞克,她从宝石中放出来,弄清楚事情经过,笑着说,「当然是主人你的大家伙比较厉害,她被你完全征服,身心沦陷,日久生情,因奸成爱,从此芳心暗许,非你不嫁。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非要问,真是不解风情。」 「……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麽厉害。」 琼恩就算再自恋,这点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维若拉的情况也的确比较奇怪,不搞清楚的话,总是心中难安。「到底怎麽回事,维若拉小姐?」琼恩问,「你知道,即便你拒绝回答,我也仍然可以强制你说出真相。所以我们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确实是为了欣布,」维若拉不得不辩解,「她体内银火失控,又没有及时处理,已经耽误了太久。现在全靠你这本书隔绝空间,阻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所以暂时无事。只要她一离开这本书,立刻就会有危险。」 这一点琼恩倒还真不知道,估计维若拉也没必要撒这种谎。他刚才还想要不要找个甚麽机会,悄悄把欣布丢给魔法女神的教会算了,既然自己的诅咒短时间内解不开,还得去东域才有希望,那就没必要千里迢迢带着她,反而害了人家。现在看来,不带着她还不行了。 算了,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又不占地方,丢进书里甚麽都不用管,省心省力。 「这个解释是说得过去,」琼恩说,「但我觉得你一定还有别的理由吧?否则的话,你至少可以乘机逃跑。」 「神的谕示。」维若拉犹豫了片刻,很不情愿地说。 「神谕?」 「嗯。」 此前第五秘器领域崩溃,所有人重返物质界。交战双方之中,龙巫教伤亡很重,但还有一些残馀,他们分散遁逃,不知所踪;魔法女神教会这边损失更重,领袖人物或死或废,群龙无首,反倒是维若拉状况最好,她和哈贝尔一起收拢部下,集体退回阴影镇中休整。在回程途中,她突然心有所感,回到镇中後便第一时间去了神殿,请求神祗指点迷津,昭示未来。 巫师之神回应了她的祈祷,却给了一个奇怪的神谕,要她「去东方」。维若拉莫名其妙,晚上再次祈祷——就是琼恩看见的那次——然後获得了更清晰的指示。 「神说,我应该跟随你去东方,我的梦想将会在那里起步,并且最终完成,」维若拉转述神谕,「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要死也等到了东方再死。」 「这个你放心,人生如此美好,我还没享受够,不会随便死的。」 维若拉的梦想是甚麽,琼恩倒不是很清楚,他正要继续询问,忽然书页中泛出微光,紧接着一个活力四射的身影跳出来。「晚上好,琼恩,」凛打招呼,「咦,这位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凛,这位是你的师姐,塔拉夏·维若拉。」 「你好,」凛高兴地说,「原来你就是塔拉夏姐姐啊,我听老师提过你很多次呢,说你最聪明了,出门从来不会迷路,买东西还会砍价,厉害极了。」 「……你们师徒俩就是这麽定义『聪明』的吗?」 「难道你会砍价?」凛反问。 「不会。」琼恩老老实实地承认。 「那不就是了,自己做不到还嫉妒别人,真小气,」凛不屑地扁扁嘴,「别理他,他一向这麽没眼光。塔姐姐,你怎麽在这里啊,是不是来见老师?」 「呃,其实我……」维若拉欲待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很多东西更是羞於启齿,没办法说出口。见她犯难,琼恩作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性,自然要义不容辞地替她解围,「其实是这样,」他一本正经地对凛说,「塔拉夏要和我们一起去东域旅行。欣布女士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去东域干嘛?」凛奇怪地问,「嗯?」她突然发觉了甚麽,「你怎麽直接叫她的名字?」 「刚才还没介绍完,」琼恩说,「塔拉夏不仅是你的师姐,还是你的妹妹,她已经答应做我的女友了。」 凛的眼睛都瞪圆了,「你说甚麽?你脑袋没坏吧?」她转过头看着维若拉,「塔姐姐,他说的是真的?」 「根本没这回事,」维若拉的脸颊通红,「他胡说八道,我才没有答应做他女友甚麽的。」 「没有吗,」琼恩说,「那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九天九夜算甚麽呢?」 「……朝夕相处……九天九夜?」凛吃惊地捂住嘴,「你们居然已经……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告诉艾弥薇,让她好好教训你!」 「没事的,」琼恩说,「反正她也差不多应该习惯了。」 「我可还没习惯!」凛大声抗议,「你都没有先徵求我的意见!」 「你又不是我女友,我为甚麽要先徵求你的意见?」 「谁说我不是的?人家把屁股都让你玩了,你居然说这种话,」凛泫然欲泣,「真是太绝情了。塔姐姐,你看,这家伙就是这麽负心薄情,你千万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欺骗,赶快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甜言蜜语甚麽的,我还真没有,直接就上了。 闹腾一通,凛总算是勉勉强强接受又多了一个「姐妹」的事实,而维若拉在犹豫一番之後也不再反对,算是默认琼恩的说法。毕竟这样解决问题,也算是彼此都能下得了台阶,总比说出实情要好,有些事情,琼恩固然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维若拉又何尝喜欢公诸於众?关键是没有甚麽实际影响,无论是否对外宣称她是琼恩的女友,该做的还是会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琼恩现在诅咒未解,偏偏身边美人环绕,火气旺盛,唯一能下手的对象就是维若拉,他如果会放过才见鬼。维若拉已经可以预料在接下来一直到诅咒解除之前,自己的「负担」都会非常重了。 「在凛她们看来,就是我这个新来的女友独占万千宠爱於一身,估计会很嫉妒吧——呸,我怎麽会想这种奇怪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维若拉收敛心神,正要说话,却感觉有人在轻轻扯她的衣袖,低头一看,发现是凛。「塔姐姐,你这麽漂亮,他肯定很喜欢,以後要让着我一点好不好,」她嘟着嘴,「这家伙身边女人太多,我都难得轮到一次,你来了我就更没机会了。」 「……」 琼恩觉得如果再不制止,凛就要把自己形容成世界上最可怜的深闺怨妇了,他当机立断,把凛从维若拉的身边硬扯开来。「好了好了,」琼恩说,「我们先赶快离开这里,你们有甚麽话路上再说,反正时间多得是。」 赶快离开是必须的,万一大贤者追上来那可就麻烦了,刚才交手虽然短暂,但琼恩已经判断出就算自己和凛联手,再加上维若拉帮忙,估计也打不过那位老巫师。既然明知打不过,当然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要去哪儿呢?」莎珞克说,「回塔瑟谷?」 「算了吧,我可不想引发宗教战争。」 「那麽是回阴魂城?」 琼恩也不想回阴魂城,他犹豫了一下,「你们谁知道『紫宸沙漠』这地方在哪?」 莎珞克摇头,维若拉也表示不知道,倒是凛皱着眉,「这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她想了半响,最终摆了摆手,「算了,想不起来。」 「……那好吧,」琼恩说,做了决定,「我们去东域。」 「去东域吗?我来带路好了,」凛自告奋勇,「那地方我很熟的,」她抬头四处张望片刻,伸手一指,「往这边走。」 「你确定?」 「当然,东域嘛,一直往东走就对了。」 「但你指的是西方啊。」 「哦,」凛吃了一惊,「那边是西方吗——不过无所谓啦,反正大的是球形,往西走也能走到东方。」 「……你这种方向感也好意思带路?」 「晚上天黑看不清!」 「别扯了,指北星就在你头上呢。」 「人家夜里视力不好嘛。」 「你的夜视能力不好吗,怎麽从没听你说过?不对,这关视力甚麽事,那麽亮的星星,是个人都能看见吧。」 「人家可不是人,」凛挺了挺胸脯,「人家是龙呢。」 「你真是龙类之耻。」 第二节 坦白从宽 凛的方向感极度不靠谱,最後还是维若拉来解决问题。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穿过丛林,到达阿沙巴河边,琼恩从命运长夜中取出纸船放入水中,众人依次登船刚要起航,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远处草丛里窜出来,跳到船上。 那是一只黑猫,皮毛油滑光亮,脖子上扣着火红色项圈,尾巴上系着一只淡蓝色蝴蝶结——这两个装饰让琼恩辨认出她的身份:琪娅·火刃,兽神的选民,原本被奥嘉莱斯收服,给珊嘉做宠物和护卫。在进入第五秘器之前,奥嘉莱斯让她留在此地等候。琪娅这段时间来一直在附近游荡,等待着,直到琼恩出现。 纸船顺流而下,夜晚的风非常凉,荒野中寂静无声,唯有虫鸣。凛找维若拉聊天去了,莎珞克也不知道隐身在哪个角落,把琼恩一个人留在船头甲板上,陪伴他的只有黑猫,别无其他。 琼恩与琪娅不算很熟,单独相处反而尴尬,索性直接将她收进书中,交给珊嘉。姐姐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稍稍恢复,和琼恩聊了一会,「琼恩,」她突然问,「那个扎瑞尔,和你关系很深是吧。」 「嗯。」琼恩点了点头。 「老师的去世,虽然是自身谋算失败,遭遇反噬,但也有她在其间推波助澜的缘故,」珊嘉说,尽管已经知道自己和奥嘉莱斯的关系,她仍然习惯性地称呼为老师而非母亲,「我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於她,但我也不会原谅她的。」 琼恩叹了口气,「我知道,姐姐。」 扎瑞尔连环布局,将除了琼恩之外的所有人都算计了,换句话说,她也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有些人得罪了无妨,反正已经是敌人,或者已经是死人;但有些人得罪了就很麻烦——倒不是扎瑞尔麻烦,而是琼恩会有麻烦,比如珊嘉。两边都是心爱的女人,哪一边都不好偏袒,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说起来,扎瑞尔对待珊嘉的态度明显与对待其他人不同,虽然她不肯明说,但琼恩又不笨,结合种种迹象,心中自然有所猜测。可是如果猜测属实,那问题就更严重,事情就更麻烦了。 算了,反正扎瑞尔都回地狱去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再碰到。还是学学鸵鸟,得过且过吧,这个问题就不要深究了。 「对了,姐姐,我准备去一趟东域,有点事情要办,」琼恩说,「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东域?」 「在坠星海西南边,」琼恩想多介绍几句,结果发现自己对东域其实也近乎一无所知,「有点远,不过听说风景挺好的。」 「我知道东域,老师跟我提过,」珊嘉说,「那就去吧,我当然和你一起。」 珊嘉的反应让琼恩觉得似乎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姐弟俩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去看看艾弥薇吧,」珊嘉垂下眼帘,「我想休息一会,头有点晕。」 「嗯。」 梅菲斯仍然在沉睡,曦天使守护着她,表示一切状况正常,并无大碍,估计不久就会苏醒。欣布那边则比较麻烦,银火仍然燃烧不熄,丝毫没有甚麽好转的迹象,不过倒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徵兆,暂时应该还能维持。按照维若拉的说法,命运长夜这本书隔绝内外,给欣布制造了一个相对稳定而独立的环境,只要在书中,她就是安全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琼恩的精神也已经非常疲倦,他懒得回房间,直接躺在甲板上休息,迷迷糊糊间已经有了睡意,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下来。「喂,琼恩,」凛用脚尖踢了踢他,「快起来,我有事问你。」 琼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说吧,我听着呢,甚麽事。」 「你和塔姐姐,到底是怎麽回事?」 「……没甚麽回事啊,不是说了吗,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 「骗人!」凛说,「我要听真话。」 「是不是她说了甚麽?」琼恩问。 「她甚麽都没说,」凛说,「也不需要她说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撒谎,只是当时她在场,我给你留点面子,没有当场戳穿而已。你赶快老实交代,还有坦白从宽的馀地,不然我就去向艾弥薇打小报告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 「废话,你真以为我胸大无脑麽。」 说实话,我的确一直是这麽以为的…… 「我的说法哪里有问题?」琼恩坐起身来,问凛,「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谎呢?」 「问题多了去了,」凛不屑地哼了一声,「我问你,你甚麽时候认识她的?」 「这个,就在前不久,」琼恩说,「我们一见钟情,不行啊?」 「一见钟情很正常,就像你对我,第一眼看见就陷入爱河无法自拔对吧,」凛说,「问题在於你是在哪里和她一见钟情的?」 琼恩想了想,「当然是在萨马斯特那边,」他说,「她不是被俘虏了吗。我那次去拜访凯瑟琳,顺便见了见萨马斯特,然後偶然巧遇了她,然後就一见钟情了——对,就是这样没错。」 「没错你个头!」凛拍案而起,「你去见那个谁,哦,凯瑟琳,去了多久?也就一天半左右对吧?」 「嗯,差不多。」 「那你前面说和她朝夕相处九天九夜,又怎麽解释?」 「……」 琼恩心中暗叫不妙,居然无意间露出这麽大一个破绽,难怪凛一听就觉得不对。当时凯瑟琳扭曲时空,硬生生把一天时间延长成了九天,让琼恩尽可能久地和维若拉相处,吸取神力。但这件事除了扎瑞尔,其他人是不知道的。现在要解释也不太容易,琼恩顿时苦恼起来,不知道该怎麽说。 「赶快如实招供!」凛精致的脸庞贴近过来,浅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准再编理由,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琼恩察言观色,意识到小女巫并不完全是在恐吓,她确实已经有些不悦。以她的性格,倒不见得是因为琼恩花心乱搞,更有可能是因为维若拉的身份。尽管此前从没见过,但维若拉毕竟是欣布的学生,和凛是师姐妹的关系,凛父母很早去世,这世界上的亲人并不多,梅菲斯是一个,现在在沉睡,欣布算一个,现在状况很危险,说不定甚麽时候就抢救不过来。凛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不可能没有忧虑焦急,偏偏就在这种时候,琼恩又带回来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恰好是自己师姐,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明显有问题,考虑到琼恩以往的劣迹,凛没有立刻发飙,的确算是像她所言,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男人留面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琼恩再无犹豫,举手投降,「我说,我全招供,」他说,「你别着急,听我解释。」 琼恩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有些细节还是尽量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了,吸取神力甚麽的也没说,只说自己看见维若拉就色心涌动,於是找萨马斯特做交易,把她借过来玩了几天。「事情就是这样,」他说,「你别生气啦,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不应该硬上——」 凛的脸色一开始很不好看,听到一半後却变得很古怪,一副想笑又勉强忍住的模样,最後终於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打断了琼恩的道歉,「你是说,你被她下了一个不举诅咒?」 「是『专情诅咒』,不是不举,」琼恩怏怏地说,「还是能举的,只是对象仅限於她。」 「那不就是不举,哈哈!哈哈哈哈!」凛笑得差点直不起腰,「太有趣了,塔姐姐真是有创意,居然能想到这办法来惩治你,哎哟,不行了,我岔气了,我要歇会。」 「你还笑,」琼恩板着脸,「我要是真的不举,你以後的性福生活也没有了。」 「没关系啊,我有艾弥薇呢,」凛表示完全不介意,「正好少了你这个障碍,我和艾弥薇就可以每天在一起了,这画面想一想就美好,真是值得向往啊。」 「……我是不是应该表示祝贺?」 凛笑了一通,终於缓过气来。「好啦,事情我清楚了,」她说,「到处乱搞是你不对,至少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啊,本来你应该向塔姐姐道歉,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这麽惨了,那就先算了,等诅咒解除了再说。艾弥薇那边,我可以保证甚麽都不会说,但她看到塔姐姐,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遮掩,你自己想办法解释,能不能瞒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好吧。」琼恩说,对瞒过梅菲斯不报任何期望。连你这种胸大无脑的家伙都骗不过,还想骗艾弥薇,不是搞笑麽。 「另外,不准你再欺负塔姐姐,」凛又补充了一句,「除非她自愿,否则你不许去骚扰她。」 「那我怎麽办,」琼恩表示抗议,「她这个诅咒一时半会又解不掉。难道要我一直忍着吗?」 「忍着!」凛说,「谁让你到处乱搞?活该。」 「……好吧。」 不管怎麽说,凛算是暂时安抚下来。两人肩并肩地躺在甲板上,听着耳畔的河流水声,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琼恩只觉睡意渐浓,眼皮已经沉重的抬不起来。「琼恩,」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听见凛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琼恩随口回答。 「有多喜欢?」 「很喜欢,非常喜欢,就像……就像你喜欢宝石那样喜欢。」 「人家才不喜欢宝石,」凛说,「人家喜欢的是艾弥薇。」 「那就是像你喜欢艾弥薇那样喜欢。」 「那你是更喜欢艾弥薇,还是更喜欢我。」 「……」 尽管还在半睡半醒之中,琼恩还是本能地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恐怖程度,下意识地不敢作答。凛见他不答,於是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呢?」 「很多啊,」这个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喜欢你的美貌,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可爱,喜欢你的活力四射,反正统统都喜欢啦。」 「那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会啊,只要你愿意,不对,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缠着你。」 「这还差不多。」 凛似乎终於满意了,不再发问。琼恩很快陷入梦想,在入睡之前,他感觉有甚麽东西盖在身上,然後一具香滑火热的身体贴近过来,抱着他,他的耳垂被轻轻的咬啮着,小女巫的声音彷佛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那我也要缠着你,」她说,「不许你逃跑。」 我才不会逃跑。琼恩想这麽说,但已经实在没力气说出口,又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他真正进入了梦乡。 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莎尔。 准确地说,琼恩并没有真的「看见」莎尔,和前几次一样,夜女士仍然没有显露真容,而是借用了他人的形象出现。紫色的连衣短裙,白色的高跟凉鞋,身材娇小的少女从黑暗中走出来,仰起精致的面庞,笑盈盈地看着他。 「晚上好,琼恩,」她说,「你怎麽了,脸色很奇怪的样子?」 「没甚麽,我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因为我用了她的模样?」少女在原地优雅地转了个圈,「很漂亮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对了,你觉得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琼恩在她的胸口看了一会,「是姐姐,」他很有把握地说,「芙莉娅。」 「为甚麽?」少女很奇怪,「你怎麽看出来的?她们明明一模一样吧。」 「芙莉娅的胸要大一点。」 「原来如此,」少女点点头,「不过你错了,这是芙蕾狄——她最近胸围发育,已经追上姐姐了。」 「……」 「好了,不逗你了,」莎尔笑着说,「还是先说正事,琼恩,这一次你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呢,做得漂亮。」 「其实我甚麽都没做,」琼恩说,「基本上就是在袖手旁观。」 「高位者从不亲身下场,都是袖手旁观,看自己的仆人互相争斗,」莎尔说,「规则本就如此。」 「扎瑞尔不是我仆人,」琼恩说,「其他人也不是,她们都不是。」 女神笑起来,眼角弯起,显得分外的妩媚诱惑,「的确不是,」她说,「但她们都愿意为你而战,这就足够了。」 琼恩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女神姐姐,」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我做的事情,我算是做到了,而且你也承认这是我的功劳——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有甚麽奖赏呢?」 「是吗?」莎尔彷佛很诧异,「我想想,嗯,我的确是让你帮我做件事情。可是我记得,那是因为你之前惹我生气,所以才答应帮我做件事情,换取我的原谅,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而且你的事情也没有做成啊,」莎尔说,「我当时让你选择,或者去干掉密斯拉——事实上你只是斩杀了她的一个圣者,她仍然存在;或者去干掉她个选民——到目前为止,只死了两个;这样怎麽能算是你做成了呢?」 「只死了两个?」琼恩问,「哪两个?」 「莱拉和多芙,」莎尔说,「不过欣布好像在你手上?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杀掉,这样就凑够三个了,我可以勉强算你合格。」 「那我肯定会先被一头红龙喷死。」琼恩无精打采地说。 「开玩笑啦,」莎尔笑着说,「姐姐怎麽会这麽不近人情呢?虽说结果不够完美,但也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所以姐姐当然要好好的奖励你——你想要甚麽呢?」 「影魔网,」琼恩立刻说,「我希望能够使用影魔网。」 他这次和魔法女神算是结下了死仇。魔法女神是魔网的掌控者,理论上说可以禁止任何一个人接触丶使用魔网,对於普通人而言这不算甚麽,但对於巫师而言,这是致命的威胁。巫师的力量并不完全基於自身,他们若想成功施展魔法,必须借助魔网才能办到;一旦被女神禁止接触魔网,巫师就相当於丧失了施法能力。 在当时的情况下,琼恩别无选择,只能挥剑。他若是成功斩杀女神,根据过去的历史经验,魔网必将崩溃,大家都没得用;若是斩杀不成,自然会彻底得罪女神,同样面临「断网」的危险。无论哪一种,反正以後魔网是没法用了,琼恩当然要考虑後路。 後路就是「影魔网」。 「你在担心密斯拉的报复?」 「嗯。」 「她当然会报复,」莎尔说,「但她不会禁止你与魔网的联接。」 琼恩诧异,「为甚麽?」 「六年前,高等神联席会议永远禁止了她动用这项能力,所以你无须担心。当然,如果你仍然希望使用影魔网,我也很高兴。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你对影魔网了解多少?」 「不多,」琼恩说,「只知道它是魔网的仿制品。」 奥沃曾经对他说过,莎尔为了对抗密斯拉,悄悄创造出了一种「影魔网」,影魔网是秘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并使用,它是魔网的仿制品,其功能类似,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源」,相对而言很不完善,性能不稳定。如果有选择的话,琼恩当然不会考虑影魔网,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就不需要挑三拣四了。 「前段时间,高等神会议已经通过决议,诸神可以自由选择通过魔网或者影魔网授予信徒神术,所以影魔网已经不属於『秘密』了,」莎尔说,「但我必须说明的是:影魔网和魔网的确是有所不同的,它未必适合你。」 「有哪些不同呢?」 「相对魔网而言,影魔网偏於负能量,长期接触它会损害人的神智,当然了,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我会庇护你的,」莎尔说,「但另一个问题,是即便我也暂时无法解决:影魔网对塑能术和变化术不利。如果一个巫师要用影魔网来使用塑能或者变化法术,他会事倍功半。」 琼恩正是一个专精变化的巫师。 「这样啊。」他有些失望。 「就是这样,」莎尔说,「当然,我的影魔网也自有优越之处,比如说,它比魔网覆盖更广,更加严密,不存在甚麽死魔法区或者混乱魔法区。如果用影魔网来塑造幻术丶附魔术或者亡灵术,效果会比使用魔网要好得多。」 琼恩不会任何亡灵术,但在幻术和附魔术方面倒还算是比较精通。 「所以你要如何选择呢?」莎尔问。 琼恩想了一想,「可以同时使用吗?」 莎尔似乎也怔了一下,然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真贪心呢,」她说,语气中却并无丝毫责怪的意味,「既想要密斯拉,又想要我?就像你那些小情人一样,这个也喜欢,那个也爱,哪个都舍不得放手?」 「这是两码事吧?」琼恩略觉尴尬。 「本质上没有区别,」莎尔说,「如果别人有这种想法,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惩罚他;不过既然是你,那就另当别论,」她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甚麽,「我可以授予权限,让你在使用魔网的同时也能触摸到影魔网,但这只会是暂时的。并非我不愿通融,而是影魔网与魔网,它们性质天然相悖,无法相容,你最终必须选择其一,否则只会对你自己不利。」 琼恩松了口气,「谢谢。」 「感谢就不用了,方便的话,再帮姐姐一点忙吧,」莎尔说,「听说你打算去东域?」 「初步是这个打算,」琼恩谨慎地说,「还没最终确定。」 「东域的诸位神王,倒也都算是姐姐的故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听说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苟延残喘,」莎尔说,「人生如此艰难,何必勉强留恋。如果你能遇到,就帮他们及时解脱吧。」 「……」 琼恩原本想要推托,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姐姐,」他说,「那麽,这次有没有甚麽奖赏呢?」 「奖赏自然是有的,姐姐怎麽会让你白白帮忙呢,」莎尔说,「不过还是暂时保密吧,否则就没有惊喜了。到了时候,你就自然会知道。」 惊喜甚麽的,琼恩倒是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先要眼前利益。「我中了一个诅咒,是传道巫师下的,」他说,「姐姐你能解开吗?」 莎尔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姐姐还真是做不到。」 「哦。」 琼恩原本也没抱太高期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诅咒的确是很麻烦,但毕竟不像魔网那样,是迫在眉睫的危机,反正现在也算是有了解决办法,至少是有了方向,那就去一趟东域再说吧。 「那姐姐走了,下次再见,」莎尔说,「做个好梦。」 她踮起脚尖,在琼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完全淹没了。 ※※※ 这一觉睡得很长,琼恩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凛不在身边。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大约是十点半左右。他们还在船上,但周围的景色显示似乎已经出了谷地,不再是丛林密布,有了大片大片的旷野,零零星星的房屋和农田。「到哪了?」他问。 「已经进入桑比亚的境内了,」莎珞克从後面走过来,「大概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要登岸,走月海公路,穿过欧杜林,预计明天晚上或者後天凌晨到达叶弘城,从那里可以雇海船,渡过坠星海抵达东域——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嗯,就这样吧,」琼恩说,「先到叶弘城再说。」 他走到维若拉的房间前,屈指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等等!等一下!」小女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明显有些惊慌,「我还没穿衣服呢。」 「凛?」琼恩一怔,「你的房间不是应该在隔壁吗?」 「我昨夜梦游走错的方了。」 「……」 琼恩等了大概五分钟,就听见房间里一通折腾,然後终於门被打开了。凛和维若拉都在,她们衣着整齐,但脸颊通红,而且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琼恩对视,明显一副做了坏事的心虚模样。「那个,我还没吃早餐呢,感觉好饿啊,」凛左顾右盼,「琼恩,有没有给我准备煎蛋?」 「没有,」琼恩说,「你在这里干嘛?」 「我们师姐妹多年没见,彻夜长谈丶互诉别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常你个鬼,你们名为师姐妹,实际上之前就没见过,哪有甚麽别情可诉的。 「总之我先走了,」凛直接开溜,「有甚麽事情晚点再说。」 「……」 目送凛的背影从门口消失,琼恩将视线转回到维若拉身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们也会发生出这种关系——即便如此,是不是进展也太快了点?」 「你或许有所误会,」女巫师勉强辩解,「其实我们并没有发生甚麽……」 琼恩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衣服穿得很整齐,床单也换了新的,但你们仍然忘了一件事,而这就是致命的破绽。」 「忘了甚麽事情?」 「气味啊,」琼恩讥讽地笑了笑,「你们在这个房间待得太久了,嗅觉早已经适应,所以没有察觉;但我从外面进来,空气中的那种味道可是非常清晰呢。」 维若拉不说话了。 如果说在进门之前还只是猜测,但刚刚踏入房门,琼恩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错。空气中那种浓郁的味道,显示这两人昨晚不知折腾了多久,说不定整夜没睡都有可能。凛的爱液味道琼恩当然很熟悉,至於维若拉的,他也同样不陌生。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两人明明才认识半天,居然当天晚上就搞在一起,感情「深入」到这个地步,速度实在太过惊人,简直就是乾柴烈火,一拍即合。凛也就算了,早有前科,但维若拉是怎麽回事,难道她的性取向其实也是个蕾丝边?这也未免太凑巧了点,凛和维若拉名为师姐妹,但既无血缘关系,家庭背景丶人生经历也完全不同,双方之前从未见过面,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却都有着迥异於常人的性取向——如果当真发生这种事情,琼恩觉得最合理的推测,就是她们的老师肯定有问题。 唔,原来欣布也是个蕾丝边?这个可真没看出来。 琼恩正在发散性思维,维若拉咳嗽了一声,「你找我到底有甚麽事?」 「哦,对了,」琼恩回过神来,「是这样,我们得谈一谈。」 「谈甚麽?」 「大致上,」琼恩说,「就是关於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定位问题。」 「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定位问题?」女巫师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说法,「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是强奸犯,我是受害者,很清楚。」 「喂喂,那你还对我下诅咒呢,」琼恩不满地说,「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不法侵害在先,我下诅咒在後,这属於正当防卫。」 「错了,」琼恩说,「你有一个基本的概念混淆。所谓正当防卫,是指你为了制止丶抵御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必要之行为。我承认,我当时是对你存在不法侵害,但你对我下诅咒,是为了制止我吗?不是吧。你下诅咒的目的,是为了胁迫我,要我帮助你脱离萨马斯特的控制——而这可并非我的义务,对吧。所以这里不存在甚麽正当防卫,我们都是加害者,也都是受害者。」 「……你到底是巫师还是律师?」 「两者都是,」琼恩说,「我喜欢法术,也喜欢法律,它们颇有共通之处:都需要想像力,也都需要遵守规则。言归正传,我刚才的说法有甚麽错误吗?」 维若拉思考了一会,「没有,」她诚实地说,「你说得对,我当时下诅咒,目的并非反抗,而是为了胁迫你——从这点来说,我是加害者,你是受害者,这个我承认。」 「既然如此,我们互相谅解如何?」琼恩说出来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契约的失效,你仍然要为我解除诅咒。」 维若拉皱眉:「我不明白你的目的何在,你所谓的互相谅解,有甚麽必要吗?无论你谅解与否,我都不会後悔自己的做法;同样,无论我谅解与否,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丝毫愧疚吧。既然如此,为甚麽要多此一举呢?」 「当然不是多此一举,」琼恩解释,「我有一位女友,她叫梅菲斯,是一位圣武士。她不喜欢我做一些事情,所以如果我不小心做了,一般就会瞒着她,比如我和你之间的这一切。如果无法隐瞒,那麽我就得提前做一些准备。」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撒谎?」维若拉反问,「怎麽说?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主动投怀送抱?」 「那倒不必,你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如果她问起,你实话实说就行——当然我相信她也不会来问你,」琼恩说,「谅解就足够了。」 「但我为甚麽要谅解?」维若拉说,「反正我又不在乎你的谅解。」 「因为你有求於我,」琼恩说,「你要跟随我去东域,去实现你的梦想,这是巫师之神给你的谕示,对吧。但我为甚麽要在乎你的梦想呢?」 传道巫师沉吟了大约五分钟,「好吧,」她说,「那麽我们做个交易。我同意互相谅解;我也承诺继续遵守契约,为你解除诅咒,相对应的,你也必须承诺尽量帮助我。」 「很好,」琼恩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麽之前种种,一笔勾销;之後我们……」他想了想,「算是盟友吧,我会以礼相待,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倒不用,」女巫师说,她忽然妩媚地笑起来,「实话实说,你的技术挺不错,至少比凛强多了。」 琼恩看了她几秒钟,然後伸手将她拉过来,维若拉并未抗拒,顺从地被揽在怀中。男人的手从女巫师的长袍中探进去,发现她没有穿内衣,下体已经完全湿透。於是琼恩将她拦腰抱起来,扔到床上,然後压了上去。 虽然其实相识并不久,但两人之间已经做过无数次,精神或许还比较疏远,肉体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琼恩用各种姿势将维若拉接连送上四五次高潮,还让她尝试了一下女上位式。这种姿势对女方而言难度较高,梅菲斯丶凛都坚持不了太久,出乎意料的是,维若拉看似娇柔,韧性却强得出奇,居然在琼恩的扶托之下,玩了将近半个小时,成功让他发射出来。 完事之後,两人躺在床上休息,随口聊天。「你怎麽和凛搞到一起了?」琼恩问,「你们之前明明都不认识的吧。」 「就是在一起谈心,谈着谈着衣服就脱掉了,然後就搞到一起了,」维若拉说得理所当然,「凛那小家伙的技术还不错,我们也玩得挺开心的,不过终究还是男人比较好。」 「你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琼恩说。 「有吗?」维若拉说,「我是个正常女性,当然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这没甚麽好奇怪的吧?」 「话是这麽说啦,只是……」琼恩也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维若拉这话当然没错,她是二十馀岁的女子,身体已经完全成熟,刚刚被琼恩彻底开发过,有生理需求的确很正常——但有生理需求也不至於这样急切吧。仔细回忆刚才交合时的一些细节,琼恩大致心里有了底,「是那些粉红法术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吧?」他问。 「你说呢?」女巫师瞪了他一眼。 此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维若拉教给琼恩共计十三道「粉红」法术,全数用到了她自己身上。维若拉的目的自然是借此完成诅咒,但这些粉红法术却也并非虚假,其功效是实实在在的,毫无半点水分。琼恩原本以为那些法术都是临时性的,用完之後自然消失,现在看来并非这麽简单,至少短期之内,还是有一些後遗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维若拉有生理需求不错,却也未必非要找琼恩解决吧,世界上男性多得是,为甚麽一定要选择他呢? 「因为你技术确实不错啊,弄得我很舒服,而且仔细看看,你还挺帅的,符合我的审美观,」女巫师说,「反正要找男人来满足生理需要,当然要找一个中看又中用的;我又不可能一个一个男人去尝试,所以就选一个已经经过实践检验,证明质量合格的,这很好理解吧?」 你这麽说是没错啦,但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劲。 「我明白你的意思,」维若拉说,「好吧,既然我们现在是盟友,那麽我就坦诚一些吧。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关於那个专情诅咒,实际上,我隐瞒了一个细节。」 「甚麽细节?」 「那是一个双向诅咒。」女巫师说。 琼恩怔了怔,「你是说,你也被诅咒了?」 「对。」 所谓双向诅咒,就是说这种诅咒非常危险,像一把双刃剑,不分敌我,一概通杀。换句话说,琼恩中诅咒的同时,维若拉也中了诅咒,琼恩不能与维若拉以外的女人做爱,维若拉也同样不能与琼恩以外的男人上床——这才是「专情」诅咒的真正含义。不仅仅是束缚一方,而是将双方都限制住了。 「所以你不是非要找我,而是因为你别无选择,」琼恩恍然大悟,「不对,那你和凛是怎麽回事?」 「甚麽怎麽回事?」女巫师反问,「你仔细回忆一下诅咒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啊,我这边就是不能和你以外的任何女性做爱,由此类推,你应该也不能和除我之外的任何男性做爱才对……好吧,我明白了。」 维若拉的确不能和琼恩之外的任何男性做爱,但却没有限制她和女性搞蕾丝边啊,原来这诅咒看似严苛,其实还留下了这麽大一个漏洞——但这个漏洞对琼恩而言毫无意义,他宁愿一辈子不举也不可能去跟男人搞基。 「那也未必,」维若拉说,「说不定你换种思路,也能体验到不同的快乐。我看过一些故事,里面也不乏男性和男性的真挚爱情,一样很唯美感人。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几本?」 「……我们能不说这个吗?」 为了让维若拉闭嘴,琼恩不得不再度提枪上马,又搞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她两眼翻白全身瘫软方才罢手,最後穿衣出门。 解决了维若拉的问题,琼恩心情大好,走到甲板上,正看见凛正倚着船舷发呆。琼恩走到旁边,「怎麽了?」他问,「在想甚麽呢?」 凛吓了一跳,看见是他才舒了口气,「对不起啊,琼恩,」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甚麽不是故意的?」琼恩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和塔姐姐啊,」凛说,「我本来没打算的,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昨晚感觉特别想要,想得根本受不了,偏偏你又……就不知不觉和她弄到一起了。」 不至於吧,琼恩挠了挠头,你平常也没这麽欲求不满啊。身边这些女人是怎麽回事,一个一个都不太正常,维若拉就算了,她是被粉红法术影响,凛又没中招,为甚麽也这样呢。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吗。 「对不起啦,琼恩,我保证以後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啊,」琼恩说,「你和她玩玩而已,我又不介意。」 「真的?可是你一向都很小气啊,只许自己偷情,不许别人外遇——不是吗?」 「……这是谁说的?」 「艾弥薇。」 「好吧,」琼恩承认,「我是很小气。但你和艾弥薇也经常搞在一起,我也没说甚麽啊。」 「也是哦,」凛想了想,「也就是说你不介意女友有外遇?」 「他当然介意啦,」莎珞克不知甚麽时候冒出来,「不过要看对象而定。如果你外遇的对象是女人,他可以容忍;如果你外遇的对象是个他也可以上的女人,那他就完全不介意了。」 「你还真是了解我,」琼恩没好气地说,「现在到哪了?」 「马上靠岸,还有五分钟,足够你回去和维若拉小姐再来一发了。」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挑衅吗?」 「那又怎麽样?」魅魔格格娇笑,「如果主人觉得不服气,就来证明给我看啊。」 「……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 上岸之後,琼恩将纸船收回命运长夜,又取了一辆四轮马车出来,一行人坐了进去。一路无惊无险,甚麽都没发生,顺顺利利地抵达了叶弘城。 叶弘城位於坠星海的东北岸,是桑比亚王国排名第二的大海港,每天都有无数的商船在港口停航靠岸,或者扬帆出海,驶向各地。从叶弘的港口乘船出发,自东北往西南,斜向穿过坠星海,便可以抵达东域。 虽然名为「城」,但叶弘并没有城主,也没有城墙,它名义上直属於国王统领,具体的行政事务则是由城中十几名大商人组成的「评议会」负责,它们制定法律和规则,招募军队和卫兵,以及收税。评议会成员每六年更换三分之一,由全体市民投票选举产生,颇有几分民主风范——如果不考虑「候选人必须有相当於两千五百金币以上之身家」这个限制规定的话。 琼恩并未进入市区,而是在城郊找了块无主空地,展开青铜豪宅,将防御警戒调整到最高级别,然後派莎珞克去打探消息。「要收集哪方面的资料?」魅魔问。 「一切有关东域的信息,」琼恩说,「另外问问有没有哪艘船正好要去东域的——不过这个不用急,反正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 「遵命。」 莎珞克心中疑惑,不明白为甚麽要在这里多做停留,叶弘又没有甚麽风景名胜可看。但琼恩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挥挥手,让她赶快去办事。 转眼之间,四天过去了。 这四天过得很平静,莎珞克混迹於海港码头的各个酒馆中,和那些冒险者和水手们打成一片,搜集各种有关东域的情报,分门别类整理成文字资料送给琼恩。她是杀手出身,这种事情也算是本行,做起来驾轻就熟。但另一项工作的进展就不怎麽顺利了,叶弘城港口进进出出的海船很多,到哪个地方的都有,唯独去东域的比较难找,那里实在是太偏远了,而且局势比较混乱,经常打仗,一般人都不愿意去,出高价也不行。 「去东域的船倒也不是没有,但很少,」一个水手说,视线下意识地在莎珞克的胸口部位游移,「而且都是七月初才出发,要等季风和洋流。」 现在是二月中旬,距离七月初还有四个来月,这个等待时间显然太长了。 「那可糟了,」莎珞克微微蹙眉,面露忧色,「我家主人有急事要去东域,命令我一定要找到船,找不到的话,他会重重惩罚我的。」 「我倒是知道有一艘船,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一趟东域。」另一个水手说。 「你是说飞翔蛇女号?」前一个水手说,「啧,那鬼船哪有人敢坐。」 「怎麽?」莎珞克问,给他递了一杯酒。 「飞翔蛇女号是普朗克的船,它……挺怪的,我也说不好,你自己看到就全明白了,反正大家都说那是一艘鬼船,上去的人就别想下来,连我们都不敢跟它打交道。而且它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它的行踪,会不会来叶弘也是说不准的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个水手说,「飞翔蛇女号是每年的二月底或者三月初,都会从坦瑞斯城(tantras)出发,驶向辛巴城(cibar),途中必定会经过这里。过去这十五六年都是这样,从无例外。算算时间,它应该也快到了,小妹妹,你留个联系方式吧,等到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可太感谢了,」莎珞克笑盈盈地说,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在上面写下地址,「一定要记得哦,人家会有报答的。」 船的问题总算是有了着落,莎珞克松了口气,赶快回去汇报。「普朗克?」听了这个名字,琼恩稍微怔了怔,「做得不错,」他称赞,「不过再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他有可能是个海盗。」 「海盗?」莎珞克诧异,「你认识他?」 「不认识,」琼恩说,「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像海盗船长——总之仔细调查一下。」 「哦,好。」 莎珞克满头雾水地走了,琼恩关上门,继续进入冥想。七彩缤纷的雾气自他的指尖溢出,缓慢地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阴影谷一战,琼恩在凯瑟琳的帮助下,从维若拉处窃取到一些巫师之神的神力「虹雾」,原本是希望借助它快速增强实力,对抗後面的连场大战。结果事与愿违,「虹雾」虽然价值非凡,但其三大功能(传道丶复刻和虚拟)却都偏向於辅助一类,并不能直接而快速地提升力量,琼恩不但百忙一场,反而还因此中了「专情」诅咒,到现在都没解除,算起来实在比较亏。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战斗已经打完,虹雾就派上用场了。 虹雾是巫师之神的神力,赐予其选民使用,其「分量」是相对固定的,使用一点就消耗一点,但可以通过祈祷与神明交流而得到补充。琼恩经过长达九个昼夜的不懈努力,将维若拉当时所拥有的虹雾掠夺了将近七成,收获不可谓不丰。当然,维若拉是力战之後被萨马斯特俘虏,虹雾已经消耗掉很大一部分,折算下来,琼恩所得之量,大约相当於维若拉正常状态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种程度的虹雾,尚不足以发挥它的「传道」和「复刻」功能,但「虚拟」已经可以使用,具体的一些技术细节,琼恩这几天也已经详细问过维若拉。所谓「虚拟」,即是借助虹雾,塑造出一个可以让巫师无限制施法的虚幻训练场,对於锻炼法术极有价值。按照维若拉的说法,她使用虹雾的虚拟功能,每天可以最多维持四个小时,琼恩当然比不上她,但一个小时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一个小时说起来不长,但对於巫师而言,连续不间断地施法,这强度远远超乎寻常人的想像。当琼恩结束冥想,从虚拟训练场中退出时,他感觉自己精疲力尽,彷佛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着头疼,拿出笔记,把自己方才的一些体悟和心得记录下来。魔法学习注重锻炼,更需要不断的总结反思,如此才谈得上提高和进步。 笔走龙蛇地写完,琼恩长长地吐了口气,发觉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於是决定去洗个澡。 奥沃是个热爱洗澡的大胖子,他做出来的青铜豪宅,里面的浴缸既深又大,琼恩简直可以在里面游泳。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琼恩裹着浴巾出来,刚刚推开房门,突然瞥见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右手虚握,掌心已经凝聚起一个爆裂符文,随时准备弹射出去。然後在下一瞬间,琼恩全身放松下来,「你醒了,艾弥薇。」 「嗯。」 金发的少女坐在沙发上,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米白色长裤,头发用丝带拢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又帅气,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随意翻看,那是琼恩刚刚放在桌上的魔法笔记,「这是哪里啊?」她问,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有点像是桑比亚的叶弘。」 「是叶弘城,」琼恩说,「你以前来过?」 「曾经有一次路过,」梅菲斯说,「几年前的事情了。凛呢?」 「不知道,好像是和维若拉一起逛街去了。」 这几天来,琼恩忙於学习,莎珞克忙於打探情报,而凛则忙於整天拉着维若拉去逛街购物,把城中大大小小的商店都转了一遍,大包小包拎回来无数,有时候还夜不归宿,至於她们是不是趁机去开房偷情,琼恩既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维若拉?」少女怔了下,「传道巫师?她怎麽会在这里?」 琼恩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我坦白,」他说,「这个说来话长。」 第三节 去东域 当一件事情无法隐瞒的时候,主动坦白不失为上策,至少可以争取一点印象分。琼恩不等梅菲斯开口询问,就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经过对她说了一遍。「整个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他说,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少女。 「原来如此。」梅菲斯说,语气波澜不惊。 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琼恩的意料,在他的预计之中,梅菲斯会发火,会生气,所以他也做好了道歉认错的准备,甚至连痛哭流涕抱大腿的预案都在心里演练过。然而少女如此平静,反而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甚麽好了。 「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去东域?」梅菲斯问。 「嗯,」琼恩不知道她为甚麽突然换了话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目前是这个打算,你觉得呢?」 「你去东域的目的是甚麽?」梅菲斯问,「为了解除诅咒?」 「这是一个原因。」 琼恩决定去东域,是基於多种因素综合考虑,寻找解除专情诅咒的「巫铁」自然是其中之一,但并非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实际上,在琼恩去阴影镇找维若拉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还有别的原因?」梅菲斯问。 「真名契约的事情也是一个原因,」琼恩说,奥加莱斯在消逝之前曾经做出预言,说东域有解除真名契约的机缘,虽然这预言十分模糊,但反正别无他法,也不妨尝试,「另外,萨玛斯特说的那个浮空城,我也挺有兴趣。」 梅菲斯摇摇头。 「好吧,我承认,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琼恩说,「我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几件秘器。」 「第五秘器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梅菲斯不以为然,「这种东西又不是越多越好。就算集齐七秘器,你也只是一个人,又能同时驾驭几件?」 「不是一个人,」琼恩纠正,「你忘了,还有珊嘉。」 少女凝视着他,过了半响,忽然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魔法笔记放到桌上,「你最近这段时间很努力啊。」她说。 「不努力不行,」琼恩耸耸肩,「阴影谷这一战,让我明白了一些东西。」 「是吗?」梅菲斯饶有兴致,「你明白了甚麽?」 「我必须尽快变强,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就这个?」少女似乎有些失望,「这也不算甚麽新的觉悟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不一样,」琼恩说,「我之前是认为我『应该』变强,而现在则是『必须』。」 「区别何在呢?」 琼恩认真想了一会,考虑如何措辞,「这麽说吧,我一直以来的理解是:这个世界,对於我,以及我身边的人来说,整体而言还是安全的。我不是被通缉的亡命杀手,也不是仇家无数的黑道首领,我走在街道上,不用担心路上的行人随时拔出一把刀来砍我,我去餐馆吃饭,不用担心有人给我下毒。当然,我会参与一些事情,会卷入一些纠纷,不可避免地会遭遇一些危险,但这毕竟不是常态。我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强,从而应付这些偶发性的,不常见的风险——我原本是这麽想的。」 「听起来也没错。」 「事实是大错特错,」琼恩说,「我刚刚发现,我自己就是危险的来源。」 「哦?」 「无论是否承认,是否存在记忆,或者是否自愿,事实是,我和某位上古时代的奇械师有联系,很多人都认为我和他是同一个人,」琼恩说,「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我必须要承担因为他所导致的一切危险——就目前所知,那家伙的仇家遍地都是,而且全都很难缠。」 「所以你要去东域?」梅菲斯说,「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对,」琼恩承认,「那家伙给我招来这麽多麻烦,我总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否则岂不是太冤枉了。」 「好像也不全是麻烦啊,」少女说,「也给你留了几个美人儿呢,比如说扎瑞尔丶凯瑟琳,好像还有那位迷雾大师米斯兰达尔?虽然没见过真容,但精灵公主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她们就是最大的麻烦。」 琼恩喜欢美女,但他比较喜欢自己弄到手的,而不是莫名其妙从天上突然掉下来,这样会让他严重缺乏心理准备,不知道该如何去相处,而且还会引发家庭矛盾——或者说,更容易引发矛盾。梅菲斯可以不介意凛,因为凛是她的好友;可以勉强接受珊嘉和莎珞克,因为她们至少不是「陌生人」,打过交道,有过接触;但扎瑞尔和凯瑟琳是怎麽回事?至於米斯兰达尔,那就更别提了,按照扎瑞尔的说法,琼恩上辈子始乱终弃,害死了她姐姐,双方说是死敌也不过分。 阴影谷大战之前,琼恩对於自己的这个「前世」问题并不是十分在意,他总觉得不论真假,总之都已经过去几千年了,昔日即便有甚麽恩怨是非,也早就随着时间而消逝湮灭,化作灰烬,不必再提。反正自己又没打算继承遗产,何必穷根究底?含糊过去也就罢了。但事实告诉他:有些事情,想躲是躲不掉的,有些恩怨,是不做了结就无法消泯的——最关键的是,有些人,是历经千年仍然还存在的。 「我讨厌魔法世界!」他说。 喜欢也罢,讨厌也罢,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容不得琼恩继续装鸵鸟,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正面迎上了。 「你可以直接问扎瑞尔嘛,」梅菲斯说,「她肯定清楚。」 「她回地狱之後,我就联系不上了。」琼恩说。 按照通行的魔法理论,巫师只要掌握邪魔的真名,无论相隔多远,是否跨越位面,都可以联系。但扎瑞尔是魔姬,或许不适用於这个通常的规则,反正琼恩没办法联系她,只有隐约的感应,能确定她依然「存在」,没有被拜尔干掉,至於具体情况,就一无所知了。而且坦白地说,扎瑞尔的说法也仅仅只是她的说法,是不是完全符合事实,也还要另当别论。 「人家把真名都交给你了,你还不信任她?」少女笑着说,「太薄情了吧?」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琼恩说,「她有她的立场。任何人在有立场的情况下,都不会真正客观地陈述事实。」 梅菲斯脸上的笑意敛去,她沉静地看着琼恩,彷佛在思考甚麽,最终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她说,「你要去紫宸沙漠找凯瑟琳对吧。」 「嗯,扎瑞尔是这麽说的,」琼恩皱着眉,「但我在地图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紫宸沙漠在哪里。」 「地图上当然没有,」梅菲斯说,「紫宸沙漠是几千年前的古名,神王覆灭伊玛斯卡之後,就把它改了名字,」少女拿出地图,扫了一眼,在上面指了一指,「现在它叫神临沙漠。」 琼恩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那是在整个大陆地图的最东边,一片弯月形的大沙漠。「这地方……现在应该属於穆罕帝国境内吧?」 「名义上是,实际上是块无主之地,」梅菲斯说,「传说它是东域诸神王降临此世界,最初抵达的地方,」她顿了顿,「也是昔日伊玛斯卡的首都所在。」 「原来如此。」 琼恩对於东域的了解很少,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还知道点,像紫宸沙漠这种比较生僻的,就完全没概念了。这几天他也让莎珞克去搜集相关资料,但成效不大,东域那地方实在太偏远了,去过的人很少,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那是你没有找对的方,」梅菲斯说着,站起身来,「陪我出去走走。」 ※※※ 叶弘城的整个城区建在一个巨大的丶以平缓角度延伸入海的斜坡上,由於缺乏规划,街道原本就不宽阔,两旁又摆满了鳞次栉比的商铺,显得格外拥堵。琼恩护着梅菲斯,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感觉自己都要被压扁了。「怎麽这麽热闹?」琼恩不解,「叶弘有这麽多人吗?」 「今天是圣芽节,桑比亚的传统节日,」梅菲斯解释,「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都是庆祝时间。」 然而梅菲斯显然没有参加节日狂欢的打算,「那我们接下来要去甚麽地方?」琼恩问。 「酒馆。」 叶弘城别的不多,酒馆还真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家,其中最有名的叫做「波洛洛」,就建在码头边。梅菲斯告诉琼恩,波洛洛是桑比亚王国民间传说中的一位上古神祗,人们相信他掌握大海的力量,能够掀起惊涛骇浪,也可以保佑出海者一帆风顺。「其实就是安博拉的一个化名。」少女说。 「这些神为甚麽都喜欢用马甲呢?」 「工作压力太大,偶尔换换身份,有助於缓解心情嘛。」 「……」 少女像是在说冷笑话,琼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这时候,波洛洛酒馆到了。 世界上的酒馆都差不多,喧嚣吵闹,乱糟糟的,充斥着各种发酒疯的醉鬼,大吼大叫,让琼恩一进来就感觉脑袋在疼。梅菲斯却好整以暇地拉着他到一个角落坐下,随便点了两杯饮料。 「我们来这里干嘛?」琼恩忍不住问。 少女慢慢地啜着她要的葡萄汁,没有回答,而是用手势示意他「倾听」。 琼恩满腹疑惑地侧耳倾听,然而周围实在太吵了,所有人都在说话,所有人都在提高音量,各种方言混杂在一起,导致他完全不知道梅菲斯到底要他听甚麽。过了片刻,他的耳朵总算适应了一点,勉强能分辨出旁边几张桌子的客人交谈的内容。 他们在说前不久发生的阴影谷之战。 叶弘城距离阴影谷不算太远,也就两三日的路程,发生这麽大的事情,人们谈论是很正常的。但这些酒客们显然没甚麽靠谱的消息渠道,所说都是一些片鳞只爪,其中还有不少荒诞不经的猜测,让琼恩听着都想发笑,同时也不免疑惑,梅菲斯特地来酒馆,就是为了听这些完全不着边际的传言? 恰在此时,一声大喝响起。 「你们他妈的统统都在放屁!」 琼恩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过来,他的头发红得像一团烈火,瘦削的脸颊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一手拎着酒瓶,另一手搂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脚步踉跄,满脸通红,显然已经喝得不少,有了七八分醉意的模样。见这人过来,原本正在热烈交谈的酒客们纷纷起身,给他让出位置,这名男子也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抓起一块牛排丢进嘴里,嚼了几口又「呸」地吐了出来。 「难吃!」他粗声粗气地说。 旁边的酒客们毫不在意,彷佛习以为常,「罗恩,你有甚麽独家新闻?」一个光头的水手问,「说来听听,不会是吹牛吧?」 罗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前些日子,竖琴手联盟与龙巫教在阴影谷大战。龙巫教主销声匿迹多年,这次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竖琴手本来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哪里打得过,最後只好又故技重施,请神祗下凡助阵。魔法女神亲自出手,结果吃了大亏——这个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光头水手不耐烦地说,「有屁快放。」 「那你们知道魔法女神是怎麽受伤的吗?」 所有人都一齐摇头。 罗恩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萨玛斯特再厉害,他毕竟是个巫师,面对执掌魔法的女神,他完全不是对手。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他孤注一掷,拿自己的灵魂宝石作为祭品,从地狱中召唤来邪魔之王。那位魔王骑着黑色的梦魇,手持寒霜笼罩的长剑,与魔法女神在阴影镇的螺旋高塔上激战三百回合,最终女神以自身负伤作为代价,发动了一个禁咒,将魔王打回地狱。」 「……」 琼恩只觉无语,只见其他酒客却都听得频频点头,十分入神。他心中一动,看了看梅菲斯,发现少女虽然只顾低头喝葡萄汁,眼角馀光却分明也是瞥在那个罗恩身上。 罗恩显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自顾自地大谈有关阴影谷之战的各种细节。琼恩听了一会,不由得哑然,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得半真半假,似是而非,明明和实际情况压根不是一回事,但偏偏还又言之凿凿,逻辑严密,推理清晰,头头是道,琼恩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听下去,只怕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这家伙讲的故事,简直比现实还更像真相。」他忍不住低声感叹。 「不是故事比现实更像真相,是现实原本就比故事更离奇,」梅菲斯,「你现在站起来对别人说,阴影谷之战,你才是一切的关键。一位地狱魔姬对你死心塌地,为了你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最後还帮你亲手重创神祗,威逼邪蛇——你觉得这个版本有没有人会相信?」 琼恩想了想,立刻摇头。开玩笑,这故事半点合理性都没有,一听就是荒诞无稽,可笑之极,哪里会有人相信。别说别人了,连琼恩自己都不信。 话说回来,真相固然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家伙能把谎言说得如此天衣无缝,也着实是不简单,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或者说,一般人也不会闲着无聊这麽做吧。 梅菲斯终於喝完了她那杯葡萄汁,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罗恩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这小妞好漂亮啊。」 旁边的酒客们纷纷发出哄笑,还有人对着梅菲斯吹起来口哨——然後在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某种东西堵住了,别说发出声音,连呼吸都透不过来。眼看刚刚还好端端的同伴突然变得面色青紫,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倒在地上翻滚,旁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接着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俯身查看了片刻,「嗯,这好像是食物中毒,」年轻人说,「赶快送去洗胃,说不定还有救。」 酒客们慌慌张张地把那个倒霉蛋抬走了。琼恩直起腰,正好迎上少女的目光,「那家伙没事,」琼恩赶快分辨,「我没有真的下毒,只是警告他一下而已,过几分钟就好。」 梅菲斯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罗恩,後者一开始有些惊讶,但後来似乎是认出了梅菲斯,耸了耸肩,把怀里的女子推到一旁。「有甚麽指教,圣武士?」他问,语气中透着不情不愿。 「我需要一些资料,」少女说,「关於东域的。我要去那边一趟,办点事情,或许还会考考古甚麽的。」 罗恩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来,「走吧。」 ※※※ 罗恩在前面带路,琼恩和梅菲斯不远不近地跟在後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们穿过城区中心,朝西北部走去,越走越是荒凉冷清,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但也没走多久,大约十来分钟,梅菲斯停住脚步,「到了。」 这是一个小巷,两旁都是居民人家,但似乎已经长期无人居住,落满灰尘的门窗样式古旧,遍布蔓藤,石阶上爬满了青苔。罗恩径直走到巷尾,在墙壁上有节奏地敲了十几下,然後一扇非常隐蔽的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罗恩先侧身挤进去,过了七八秒钟,伸出半个胳膊朝外面招了招手,梅菲斯於是也随之进去,同时示意琼恩在原地等待。 大约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琼恩已经无聊到将地面上石板的纹路和裂缝都研究了一遍,梅菲斯终於返回,同时还抱着一大堆纸张,差不多有半人高。 琼恩赶快接过来,「这是甚麽?」他问。 「有关东域的资料,」梅菲斯说,「复制资料的人工费,纸张油墨成本,以及给神殿的捐献,等等等等,一共花费一千八百七十三枚金币。我拿你的钱袋付的,因为金币不够,我用宝石折算,另加了百分之十的手续费。」 「这麽贵?」琼恩吓了一跳,他怀里的这些资料大概也就是两千页左右,算起来平均每页一枚金币,这成本实在是有些高得惊人。 「知识是无价的嘛。」少女说。 「……」 返回的路上,琼恩终於搞清楚梅菲斯刚才去的是甚麽地方。「知识神殿?」他奇怪,「怎麽搞得这麽隐蔽,我记得欧格玛不是邪神吧?」 欧格玛当然不是邪神,他是知识之神,在诸神之中向来地位超然,立场中立,其信徒多以「记录者」自居。千万年的积累和传承,让欧格玛教会成为大陆上最大的图书馆丶资料库以及八卦谣言发源地——比如琼恩之前去过的烛堡。梅菲斯去欧格玛神殿购买有关东域的资料,这个很正常,但这座神殿如此低调神秘,搞得彷佛地下组织,就让人迷惑不解了。 「他们是『隐秘者』。」 「甚麽?」 「知识之神教会中的一个派别,」少女说,「属於少数派。」 梅菲斯大致解释了一下,琼恩方才明白。知识之神欧格玛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高等神之一,历史悠久,信徒众多,文艺之神迪奈尔丶工匠之神贡德丶音乐之神密黎尔都是他的从神。欧格玛教会的结构非常松散,风气自由散漫,教内的派系格外多,不同派系的学术观点有可能南辕北辙,完全对立。其中有一派自称「隐秘者」,他们认为知识乃是世间最危险之物,用之不当则会造成巨大破坏,甚至毁灭世界,因此除了一些最基础和必要的常识之外,凡人不应当了解更多。 与一般的欧格玛信徒不同,隐秘者不仅不致力於传播知识,反而更倾向於保守秘密,他们有一套详细的分级标准,将世界上的知识按照危险程度划分为不同等级,然後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想方设法将那些比较危险的知识封锁丶隐藏起来,不让更多的人知晓。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隐秘者」行事往往不择手段,名声自然不佳,也不受欢迎,据点低调点是必须的。叶弘城的这座知识神殿,算起来也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既然如此,那他们为甚麽会给你这些资料呢?」 「他们欠我一个人情,」梅菲斯说,「另外,这些有关东域的资料,在他们的分级标准中危险程度很低,并不严禁流传。」 「那甚麽东西是他们认为非常危险,严禁流传的呢?」琼恩颇为好奇。 「很多啊,比如说这次阴影谷发生的事情,按照他们的标准,就属於不应当公开的那一类。」 「那他们还跑到酒馆里胡说八道——我明白了,」琼恩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故意的。」 「掩盖真相的最好办法,不是沉默,而是谣言。」 ※※※ 抱着一大堆纸走路实在太麻烦,幸好琼恩有装备,随手把它们统统丢进次元袋里,两手空空顿时轻松多了。只是叶弘城的市区仍然拥挤,琼恩想着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结果七转八绕之下,差点迷了路。「这城市建设太差了。」他不高兴地说。 「历史原因,」梅菲斯说,「叶弘以前是个小镇,以开采石矿为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也就是近三十年航海技术进步,海上贸易发达,才随之兴盛起来,人口骤然增多,但适合居住的地方就这麽大,城市承受不住,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还是没有管理好,」琼恩说,「如果我来当城主,肯定不会弄成现在这种样子。」 「是吗?」少女笑盈盈地说。 「那当然,」琼恩颇有自信,「我可是曾经在有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居住生活过呢。」 叶弘城的本地居民加上外来人口,最多也不超过五万,比起琼恩记忆中那些国际大都市,充其量只能算个乡镇。「在城市里生活过,和管理它是两码事吧。」梅菲斯说。 「哦,我还玩过模拟城市,四代和五代都玩过。」 「……那是甚麽东西?」 「一种训练人如何当城主的游戏,我玩得很好的,」琼恩感叹,「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有谁送一座城市来让我施展才华。」 「萨玛斯特不是说有一座浮空城在恩瑟吗?」梅菲斯提醒,「地图都留给你了。」 「谁知道那家伙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很可能已经被人捷足先登,」琼恩兴致不是很高,「反正有时间的话,就顺便去找找看吧。」 梅菲斯摇了摇头,「不对。」 「嗯?」 「萨玛斯特没必要骗你,那座浮空城应该确实存在,」少女说,「而且它应该是你此次东域之行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为甚麽?」琼恩不解,「我又不是真的很想当甚麽城主,前面是开玩笑而已啦——难道你想当?」 「可以啊,」少女说,「我当上城主颁发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把像你这种大难临头还懵懂不觉的笨蛋统统关禁闭。」 「此话怎讲?」 几个孩子嬉笑打闹着,从远处跑过来,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对青年男女。巷子很窄,梅菲斯微笑着,侧身让开路,等他们跑远之後,少女缓缓开口。「琼恩,」她说,「这次大战,你没发现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吗?」 「嗯?」 「阴魂城在哪里?」 阴影谷之战,敌对双方是以选民为主力的魔法女神教会,以及萨马斯特卷土重来召集的龙巫教,这两方都是大陆上举足轻重的势力,历史悠久,恩怨纠葛也同样悠久,这一战的胜负不仅仅关系自身,同时也对大陆的局势有着深远影响。因此在整个过程中,其他或明或暗参与其中的势力其实不少,魔法女神教会这边,除了关系比较密切的竖琴手同盟之外,比如提尔教会派出了梅菲斯去帮忙搞定龙巫妖,兰森德尔教会提供了引爆黎明之石的方案,等等;而在龙巫教那边,也有像希瑞克选民丶暗夜面具这些成名已久的反派组织露面。这些还仅仅只是琼恩知道的,潜伏在暗处默默关注的或许更多。那麽问题出现了:阴魂城在干嘛呢? 阴魂城和龙巫教关系如何,琼恩不是高层,不敢妄言,但和魔法女神教会是死敌,这点毋庸置疑。按照常理,这两边火拼起来,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架势,阴魂城就算不直接下场帮忙,也没道理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但事实是,整个阴影谷之战中,阴魂城似乎完全置身事外,连派个观察员去做记录的兴致都没有,这就太奇怪了。 唔,不对,说阴魂城完全没有参与也不准确——不是还有琼恩麽。如果把琼恩视为阴魂城的代表的话,那简直可以说是阴魂城一手左右了战局的最终走向。 「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的每一次旅行,都是奉命而为,有明确的任务在身,对吧。」 「我是阴魂城的公务员嘛,」琼恩说,「每个月领了薪水,总要干点活。」 「那这次呢?」梅菲斯反问,「你去阴影镇,是阴魂城的指令?」 琼恩摇摇头,「不是。」 梅菲斯说得没错,他之前每次离开阴魂城,无一例外是执行任务。去博得之门,是奉命给拉沃克送信;去塞尔,是受布雷纳斯王子召唤;去幽暗地域,是军事行动。每次都是上级明确指令,有清楚的任务目标,完成之後要回城复命,至於有时候途中出现一些意外,比如掉进深渊,卷入血战之类,那是另一码事。而这一次则不同,没有明确的指令,没有具体的任务,除了最开始去协助打捞星陨城,还算是带点工作性质,之後的一切就完全是琼恩的个人行为了,包括去塔瑟谷,去阴影镇,都是他自行决定,与阴魂城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当然,世事难料,变幻莫测,阴魂城也不可能总是能够洞悉先机。如果事前没有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所以反应慢了一步,倒也说得过去。但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天,连酒馆里的醉鬼都在津津乐道,谣言满天飞,阴魂城却仍然没有半点反应,这就实在很不正常。 「之前的事情且不论,你现在打算去东域,短则个月,长则一两年,是肯定没法返回了。你有这麽长的假期吗?阴魂城的公务员福利待遇有这麽好吗?」梅菲斯说,「你停在这里,是想试探阴魂城的反应吧,结果如何?」 琼恩之所以在叶弘城暂时停留,一方面是等梅菲斯苏醒,另一方面让莎珞克放出他要去东域的消息,试探反应,结果却是等了四五天,甚麽都没等到。总不至於说阴魂城连琼恩都找不到吧,那也未免太小看那群阴魂王子们了。 「看起来,好像没人管我了。」琼恩说。 「我们之前曾经猜测过,对於阴魂城而言,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对吧。」 「嗯。」 在深渊断域镇中,琼恩和梅菲斯曾经有过一次长谈,据他们当时的分析,琼恩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自由自在,而是一枚棋子,阴魂城对他寄予厚望(无论这种厚望是甚麽,是好是坏),期待他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够发挥某种重要的作用。 或许这种想法有点自恋,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而且越来越多的迹象也在证明这一点。比如说,琼恩极有可能是某位伊玛斯卡皇室奇械师转世,他可以使用威力巨大的秘器,甚至能够对抗神明,他有深不可测的背景,地狱大魔鬼都是他的宠姬——如果阴魂城知道这一点,并且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那麽无论怎麽重视琼恩都不为过。 「如果这种猜测成立,那麽阴魂城有甚麽理由会让你突然脱离控制?」 「也不算脱离控制吧,」琼恩说,「夜女士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两次。」 「我知道,」少女说,琼恩对她没有隐瞒任何细节,「但第一次是在你已经进入阴影镇之後,第二次是你已经决定去东域之後,对吧。她是给了你一些指示,但严格来说,那也并不是真正的任务。也即是说,仍然是你自己在做决定,她最多只算是顺势而为。而且,如果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阴魂城和莎尔,在对於你的问题上并不一定立场一致,对吧?」 琼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直以来,自己感觉就像是一枚棋子,总是在他人的操控之中,所有路线都是被预先安排好的,而棋手无疑就是阴魂城;这个感觉或许没有错,那麽问题来了,既然他是一个如此重要的棋子,之前也一直被关注,被控制,那为甚麽突然就变得如此自由了呢?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别说事前干涉,连事後来问一句的人都没有,这也太诡异了吧。 「所以你的判断是甚麽?」琼恩问。 「我觉得,无非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们仍然在幕後控制,你所做的一切,看似完全自由,实际上都是在书</e>可以预测的。甚至有可能不是单纯的预测,这样一场大战,参与势力众多,难保其中没有阴魂城的人混迹其中。」 「但我没有收到任何阴魂城方面发出的指令。」琼恩说。 「或许是因为你的行动恰好符合阴魂城的预期,所以就无需再特别指令了,」少女说,「你看,这一战下来,谁获益最大?龙巫教重创,连萨马斯特都彻底死了;魔法女神教会也被重创,高层死伤无数,连女神都被你砍了一剑;你算是有所收获,但除了你之外呢?」 除了琼恩之外,应该就是阴魂城和莎尔教会了。常言说,敌人的快乐就是我的郁闷,敌人郁闷就是我的快乐,魔法女神郁闷了,最开心的第一个应该是夜女士莎尔,第二个就是阴魂城。 「还有一种可能呢?」琼恩问。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确实已经脱离控制了,」少女说,「或许是阴魂城的内部出现问题,或许是另有强大的力量干涉——不是连地狱魔姬都对你倾心臣服吗?说不定还有哪位女神是你的情人呢?」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稍稍讽刺了一句,「或许你的旧情人们出手干涉,逼迫阴魂城放弃了你这枚棋子,也不无可能。」 这个可能性似乎不大,能够逼迫阴魂城放手的,恐怕只有莎尔,甚至连莎尔也未必能做到——实际上,琼恩一直隐隐怀疑阴魂城培养自己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来对抗莎尔;而莎尔则是在发现阴魂城的计划之後,出手干涉,试图将琼恩拉到她那一边。这当然只是猜测,没甚麽证据,但迹象还是有的,就是他的「记忆编织」。 「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现在我们无法得知,」少女说,「但无论哪一种,对你而言都未必是好事。」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那麽意味着阴魂城对琼恩的控制进一步加强,变得更加隐蔽,这当然不是甚麽好消息。但後一种可能性也很麻烦,很多时候,脱离控制并不代表自由,反而是危险的徵兆。就如一枚棋子,只要按照划好的路线,在棋盘上就可以畅通无阻,虽然会遭到敌军攻击,但同时也有友方援助,但如果这枚棋子脱离棋手的控制,在棋盘上随意走动,肆意而行,结果必然是被两边夹击,群起攻之。 若是在以前,改换阵营,投奔原本的对手旗下,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虽然琼恩从未这麽打算过,但毕竟是一条退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考虑。但阴影谷一战之後,这种可能性已经压根不存在了。 更麻烦的是,阴影谷一战之後,琼恩的「价值」已经显现出来。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来自阴魂城的巫师,虽然天赋不凡,年纪轻轻就凝成真名,而且不知何故受到女神的青睐,成为莎尔选民——但也就仅此而已,这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天才,神祗的选民也不算如何罕见。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控制了琼恩,就有可能掌握上古魔法帝国的秘器,甚至有可能间接控制一位地狱魔姬,这诱惑力实在太强。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琼恩左看右看,自己都觉得现在还没有被人追杀绑架,实在是运气很好。 「大概是心存忌惮吧,毕竟你刚刚重创了一位高等神。」 琼恩苦笑,他能击伤魔法女神,压根不是自己的本事,首先是第五秘器「九幽鼎」的领域压制,让女神不得不以圣者形态降临,变得十分脆弱;其次是扎瑞尔的帮助,还给了他一把第三秘器「星辰剑」的影器;再加上凛提供巨龙之力作为支持,珊嘉以「凤凰」之能冻结时间,给琼恩创造了出手的机会。但星辰剑的影器当场已经毁损,扎瑞尔也返回地狱,无法联系,九幽鼎倒是在手中,但它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度启动了。也就是说,他所有的依仗都消失殆尽,又被打回原形。 琼恩自己很清楚,他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处境非常危险。阴影谷一战,与魔法女神教会成了死敌,原本的一点善缘消散殆尽;身怀重宝,引人觊觎,又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偏偏就在这时候,与阴魂城的关系变得微妙,未必还能像以前一样作为倚靠和後盾。他又不愿意另投第三方寻求庇护,之前已经拒绝了提尔大主教的招揽。如此一来,可以选择的馀地就不多了。 所以他决定去东域。 ※※※ 琼恩现在需要一个地方,首先能够让他躲避魔法女神接下来必然展开的报复,其次能够让他远离各种潜在的敌人和觊觎。最後,如果真的是由於某种缘故,阴魂城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那麽琼恩显然也不打算再跑回去,而是趁此机会淡化联系,离得远远的为好。 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东域。 琼恩对东域的了解并不多,但基本概念还是有的。梅菲斯曾经跟他说过,东域是神王的统治范围,封闭隔绝,自成体系。像魔法女神这种高等神,教会规模庞大,信徒遍布大陆,神殿处处皆是,唯独东域却是例外,因为神王们根本不允许任何外来神明在东域境内传教。宗教如此,其他也类似,像竖琴手同盟丶龙巫教丶散塔林会这些组织,在大陆上名声赫赫,在东域却没甚麽影响力。琼恩跑到东域,虽然不能说就可以完全避免追杀,但情形确实会好很多。 除了避难,东域对於琼恩来说另有一层含义,它是昔日伊玛斯卡帝国的领地所在。 躲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增强自己的力量才是根本解决之道,所以这个地方最好还能提供一些助力,让他能够快速地变强。单纯的变强不难,努力锻炼就是;但还要「快速」的话,最好办法就是借助外物。伊玛斯卡奇械师们制作器物的能力,在阴影谷一战中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明,琼恩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指望能再找到几个类似「九幽鼎」这种秘器,那就可以横着走了。 但梅菲斯显然有不同意见。「这完全是在碰运气,」她说,「你为甚麽不把重点放在那座浮空城上呢?」 琼恩倒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伊玛斯卡的秘器虽然威力巨大,但下落不明,找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的指望是凯瑟琳。但凯瑟琳显然手里也没有其他秘器,否则早拿出来了,至於她是否知道其他秘器地下落,只怕也是个未知数。总而言之,确实是要碰运气。浮空城则不同,萨马斯特已经给了比较详细的资料,连地图都画好了,找起来难度低很多。从实用性上说,浮空城的价值似乎也要大一些。秘器再强,终究只是几件东西,一座完整未遭损坏的浮空城,则可以看做一座无比丰富的魔法宝藏,对於巫师来说其意义无法估量。 关键在於:这座浮空城是否真的像萨马斯特所说那样,核心区域保持完整;如果是,那麽琼恩能否完全掌握? 如果浮空城已经损毁,那它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但如果真的保持完好,同样也是麻烦。耐瑟时代的浮空城,每一座都是大奥术师所建,性质就相当於现在某些巫师们的魔法塔,规模更大,功能更多,而且有以密瑟能核为核心的迷锁笼罩防御,即便原主人不在了,也不是外人可以轻易接手的,至少琼恩没这个自信。 相比起来,伊玛斯卡帝国的遗产——如果有并且能找到的话——就没这种麻烦。一方面,琼恩有「皇室」的血统,就像,可以打破大多数禁制;另一方面,还有凯瑟琳帮忙——前提是能够找到她。 「麻烦就在这里,」梅菲斯说,「你忽略了一件事:伊玛斯卡帝国是怎麽灭亡的?」 「是被东域的神王们击败——」琼恩怔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神王?」 少女在掌心写了个字,那是一个象形文字,但琼恩看不懂,「这是甚麽?」 「这是一个古恩瑟文字,我也不知道怎麽读,但意思是『使用邪术丶制造邪恶器具的人』,也就是奇械师,或者说巫师,」梅菲斯说,「它是个多义词,还有一种含义是:邪魔。恩瑟和穆罕两国神王曾经共同颁令:凡自称邪魔者,应处以焚刑——就是吊在绞架上烧死。」 琼恩明白她的意思。 伊玛斯卡是被神王共同覆灭,在此基础上建立起穆罕丶恩瑟两大东域帝国。神王战胜之後,不仅灭国,同时还将伊玛斯卡的所有文明痕迹尽数摧毁,连文字记载都禁绝流传,可见忌惮极深。琼恩想要去发掘伊玛斯卡遗迹,寻找失落秘器,这在别的地方倒无所谓,在东域,就是不赦之罪,只怕他刚刚露出一点意思,或者是稍稍暴露出其「翔龙皇室」的身份,就会引来神王们的雷霆之怒。神王统治东域四千年,封闭自守,根基深厚,琼恩拿甚麽去和人家对抗? 「知道伊玛斯卡帝国和奇械师的人的确很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少女说,「你以为这麽多年,就没有人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去寻宝吗?或许有极少数幸运者可以全身而退,但对於绝大多数人,他们地下场就是被吊死在神王宫殿前的广场路灯上。你觉得你的运气如何?」 琼恩的运气其实也还不算差,至少这一路走来,不说一帆风顺,也总能逢凶化吉。不过世事难料,能不冒险当然还是尽量不冒险的好。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东域的神王们都死得差不多了麽?」 「恩瑟的最後一个神王在十六年前已经陨落,但穆罕目前仍然是由五位神王共同统治,」梅菲斯说,「那座紫宸沙漠,伊玛斯卡的遗址,就在穆罕境内。」 也就是说,想去紫宸沙漠,就很有可能会和神王发生正面冲突。 「在这方面,浮空城这个选项就有它的优势了,」梅菲斯说,「按照萨马斯特所说,它位於迷失森林。迷失森林在彻森塔和恩瑟的边境交界之处。」 无论是彻森塔还是恩瑟,现在都已经没有神王了。 「这样啊,」琼恩头疼起来,他的确忘了这一点,思维出现盲区,「但浮空城的禁制问题怎麽解决?」他说,「我可没这个本事,难道真要去请我老师帮忙?」 萨马斯特曾经建议,琼恩可以找奥沃来帮忙。这个确实可行,作为当今世上寥寥可数的耐瑟大奥术师之一,奥沃应该有这个本事,但琼恩下意识地不想这麽做。他此次远走东域,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试图淡化和阴魂城之间的联系,更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找到了浮空城,却拱手上交。奥沃虽然不是阴魂城人,但他和阴魂城主都是同一个时代走过来的人,交情只怕比琼恩想像的更紧密,至少有一件事琼恩记得很清楚,他当日在瓜里德斯城偶然得到了一张耐瑟卷轴,想起奥沃的藏宝库里也有这东西,於是送给老师作为礼物,结果奥沃转手就送给了阴魂城。 「或许并不需要,」少女说,「找你姐姐帮忙就可以了。」 「我姐姐?」琼恩怔了一下,「你是说珊嘉?」 少女白了他一眼,「难道你还有其他姐姐?」 事实上还真有,至少在扎瑞尔口中,琼恩的「姐姐」是指凯瑟琳;莎尔也喜欢琼恩叫她姐姐,不知道是何缘故。不过这些还是不要提起了,免得找打。「当然没有,」他赶快说,「只是觉得奇怪,所以确认一下。」 珊嘉天赋不差,又有奥嘉莱斯这种名师悉心指点,进步确实是非常快的,但毕竟时间太短,到目前为止,也只能感应到魔网的第二层。在绝大多数地方,这已经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巫师,但按照阴魂城的标准,只能算是未毕业的学徒。要说她能够帮忙解开浮空城的禁制,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如果不是出自梅菲斯之口,琼恩肯定只会当鬼扯。 「东域的那座浮空城,是不是和她有甚麽关系?」琼恩想了想,试探地问。 「我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梅菲斯说,「但我刚刚看到一份资料,显示它原本的主人,极有可能是『旅者』欧贝伦。」 第四节 公报私仇 萨马斯特发现的那座浮空城,原主人是「旅者」欧贝伦? 琼恩正要细问究竟,忽然旁边有人叫梅菲斯和他的名字,转头望去,只见一家商店门口,凛正用力地朝他们挥手,在她身旁站着一位金发白袍的女子。 「那位就是维若拉小姐?」梅菲斯问。 「……是。」 「挺漂亮的,你的眼光确实不差。」少女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让琼恩不由自主地心底直冒寒气。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多少顾忌一点面子,他都在想要不要赶快跪下来抱着腿恳求原谅了。 幸好这时候,凛已经拉着维若拉跑过来,「艾弥薇,你终於醒了啊,我都等急死了。对了,介绍一下,塔姐姐,这是艾弥薇,我最好的朋友,琼恩的正牌女友;艾弥薇,这位是塔拉夏,我的师姐,刚刚被琼恩骗到手,要和我们一起去东域。」 ……你这是存心挑起矛盾吧。 梅菲斯狠狠瞪了凛一眼,然後换上笑容,向维若拉点头致意,「之前的事情琼恩已经告诉我了,有所冒犯,我代他致歉,希望能够见谅,」她说,「既然接下来会一起旅行,还请多多指教。」 维若拉笑了笑,躬身回礼,却没有说甚麽。 凛撇了撇嘴,似乎觉得颇为无趣,然後不知道想到甚麽,突然又高兴起来。「艾弥薇,你来得正好,我刚才看中一条裙子,觉得不错,但塔姐姐说颜色不适合我,你帮我参谋一下吧。」 「好啊,」梅菲斯说,「去看看,我也正想买几件新衣服呢。」 「你早就该买新衣服了,一年四季都是那麽几件,我都看烦了,」凛拉着她往商店里走,「你现在是有男友的人,和以前不一样,要更加注重形象才对。我给你推荐几件连衣裙,整天穿着衬衫长裤,会严重降低女性魅力的。」 「没有啊,」琼恩说,「我觉得艾弥薇穿衬衫长裤就很漂亮。」 「没你的事!」凛挥了挥手,彷佛要把琼恩赶到一边,「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懂甚麽?反正艾弥薇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後不还是便宜了你,你负责付账就可以了。」 「哦。」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琼恩跟在三个女孩子後面,把叶弘城中几条最繁华的商业街道都转了一遍,当他们终於走出最後一家商店时,琼恩感觉自己已经累得想要在地上爬。衣服其实买得并不多,但她们频繁地挑选丶更换,然後还每次都要琼恩发表意见,还不能敷衍其词,必须言之有物——这实在太折磨人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梅菲斯和维若拉之间似乎相处得不错,虽然谈不上多麽亲密,但也算客客气气,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丝毫芥蒂。琼恩当然没有期待她们能够一见如故,关系融洽宛如闺蜜,就算是做梦他都不敢这麽想,能够维持表面的礼貌与和平,就已经令他喜出望外了。 今天似乎是个幸运日,好消息接踵而来,刚刚回到住处,莎珞克就过来汇报,说得到准确消息,那位普朗克船长明天下午就会抵达叶弘。 「很好。」 在叶弘已经停留了四天,梅菲斯也已经苏醒,而且之前双方交流商议,对接下来的行程也有了基本思路和方向,琼恩决定不再等待,明天就启程出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了东域,远离争端,解除诅咒,找到浮空城,从此就可以自封城主,迎娶漂亮姐姐,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然後就被梅菲斯打破了。 「甚麽?」他看着全副武装的少女,目瞪口呆,「你要我锻炼剑术——而且锻炼方式就是和你对战?」 「实战是最好的训练。」 「问题不在这里,我是想知道,为甚麽我要锻炼剑术?」琼恩抗议,「我明明是个巫师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在东域,巫师可不怎麽受欢迎,」梅菲斯说,「在彻森塔还相对好一些,要是到了恩瑟和穆罕,你在大街上随便施法,很容易被视为邪魔,群起围攻的。」 「那也不用我锻炼剑术啊,不是还有你麽?」 「喂喂,琼恩,你作为男人说这种话,不觉得太没骨气了吗?」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手叉着腰给梅菲斯助威,「你居然指望女孩子来保护你,实在是太差劲了!舞刀弄剑很危险的,万一艾弥薇受伤了怎麽办?你是男人,缺胳膊少腿甚麽的也无所谓,艾弥薇可是女孩子,留点伤疤就不好看了。」 你这也未免太性别歧视了吧,而且甚麽叫做「缺胳膊少腿甚麽的也无所谓」?明明非常有所谓好不好! 「伤痕是男人的勋章嘛,只要不死,就没甚麽可怕的。」 「死了也不要紧,」梅菲斯补刀,「有旧情人在地狱里等他呢。」 「……」 「术业有专攻,」琼恩仍然在负隅顽抗,「我本来就不是武力型的。再说艾弥薇也不是一定要动剑啊,她是圣武士,可以使用神术的。」 「不行,」梅菲斯摇头,「除非得到某位神王的许可,否则我没办法在东域使用神术,或者一切神赐力量。」 「为甚麽?」 「这是上古时期,中土诸神与东域神王之间达成的协议,中土诸神承诺不会以任何方式入侵东域,其中也包括不允许其信徒在东域使用神赐力量。」 「为甚麽会有这种协议?」 「谁知道呢,神明的意图我们无法测度,」梅菲斯说,「总之别废话了,来吧。」 ※※※ 「啪!」 「啪!」 「啪!」 对练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琼恩就躺在地上坚决不肯再起身。他的剑术原本就差,又疏於练习,当然不是梅菲斯的对手,局面完全是一边倒地挨揍。总算双方用的是木剑,梅菲斯又没有全力出手,否则就真要爬不起来了。 「你的身体协调能力太差了,」梅菲斯坐在他旁边,「严重缺乏锻炼。」 「其实有几次我是能挡住的,」琼恩不服气,「只是我下意识地想要用法术,然後反应过来不能用,就耽误了时机,等要再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还是缺乏练习吗?」 琼恩想要起身,刚一动就倒吸口气,觉得身上一阵阵地疼痛,「你也太认真了吧,」他抱怨,「明知道我挡不住,还一直打。」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梅菲斯说,「至少没打你的脸。」 「……谢谢。」 「不客气,」少女说,「以後每天早晚各练习一次。」 琼恩已经没力气抗议,「那我要练多久才能达到像你——」他原本想说「像你一样厉害」,想想看又觉得不可能,於是改口,「能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剑士?」 「有生之年基本不可能。」 「甚麽?」 「按照我的标准,所谓合格的剑士,至少要能接下我全力进攻十剑而不倒。你天赋太差,缺乏基础,以後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锻炼,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那你还让我锻炼甚麽?」琼恩有气无力地说,「根本没前途,我才不干。」 「虽然成不了合格的剑士,但总会让你变强一点,」少女说,「而且关键在於:如果不这麽做,我哪有借口名正言顺地殴打你呢?」 「……」 琼恩咬着牙,忍着痛爬起来,坐在梅菲斯身旁,「你生气了?」 「当然,」少女板着脸,「以前是我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就沾花惹草;这次是我明明在你身边,你居然都跑出去偷吃。在外面偷偷搞就算了,还往家里带——你说我生气不生气?」 「你一直都不提,我还以为你忘了,」琼恩讪讪地说,「对不起啦。」 「前面在说正事,我当然不会提这茬,」少女说,「我是个很公私分明的人。」 ……那刚才是谁说她在公报私仇,拿着练习剑术当借口殴打我的啊? 琼恩敢怒不敢言,只好低着头装死。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梅菲斯已经半天没有说话,转过头一看,只见少女默默坐着,咬着嘴唇,脸颊上两行清晰的泪痕。「你哭了?」琼恩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将她抱在怀里,「别哭,艾弥薇,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我是在生你的气,也是生我自己的气,」少女说,「我生气自己这次做得不够好,没能帮上忙,反而成为你的拖累;我生气自己一直做得不够好,无论我怎麽努力,都没办法让你不去沾花惹草,反而一个接一个往家里带,还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还生气自己很笨,明知道你这样,明知道你不可能改变,却总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总还是舍不得离开;很多次,我明明都已经决定要走了,一看到你,心又软了,就对自己说,再原谅你一次,就这最後一次,再犯我立刻就摔门出去,绝不回头,结果下次又是这样,」她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滑落脸颊,「我有时候在想,你肯定悄悄对我下了魔法对不对?明明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明明你总是惹我生气,我却还是没法控制地喜欢你,迷恋你,为你打算,替你筹划,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我也不是总惹你生气吧,」琼恩小心翼翼地辩解,「而且有些也不是我……就像扎瑞尔,真的不是我主动去勾搭的。」 「她把你当做是她的旧情人,那是她的事情。但你和她上床,难道也是她强迫你的吗?」 琼恩立刻闭嘴。 「就算扎瑞尔不是你主动勾搭的,那维若拉是怎麽回事?」 琼恩继续哑口无言。 阴影谷一役,其实严格说起来,琼恩并没有犯太多「错误」。从始至终,除了最後时刻,他一直都是站在阴影镇一方,并未投入龙巫教这种邪教组织,基本立场是没问题的;虽然他帮助萨马斯特搞定泰拉斯奎巨兽,让老巫妖拿到「化身」的关键施法材料,但最後这个魔法也没用上,巫师之神还是好端端地在那里,既然没有造成任何後果,责任也就不大了;至於最後反手攻击女神,对於梅菲斯而言其实也不算甚麽大事,一方面,女神对琼恩出手在先,琼恩算正当防卫,最多算防卫过当,另一方面梅菲斯也不怎麽在乎魔法女神的死活,而且最终不是也没死麽。说来说去,琼恩犯下的最大罪行,就是强行推倒了维若拉,无论怎麽解释,这都是不对的。幸好琼恩还算聪明,提前和维若拉达成了谅解,否则梅菲斯一气之下,说不定真会拔剑把他砍了。 梅菲斯不是普通的少女,她是律法之神的圣武士,道德问题和生活作风还可以勉强容忍,犯罪却难以原谅。幸好这个世界的法律还不成熟,距离琼恩记忆中的尚有明显差距,这种差距主要体现在法律理念上。在地球的任何一个现代文明国家,强奸都是重罪,不可能允许当事人私了,只要司法机关被惊动,插手介入,那就必然难以善了。但在这个世界,对於刑事犯罪的认识,更多还是停留在「对个体造成伤害」的阶段,没有上升到「犯罪是对整个社会秩序和文明法则的破坏」这种层面,很多严重犯罪,比如杀人,只要当事人双方能够自行和解私了,法律也就不过多追究。 法律问题可以通过技术来规避,但感情问题,就没办法这样蒙混过关了。 凛可以因为琼恩被维若拉诅咒,已经受到惩治,所以放过他,梅菲斯却不可能如此。少女显然已经隐忍了很久,终於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琼恩也无话可说,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对,没甚麽好辩解的,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歉。梅菲斯哭了一会,擦乾眼泪,「算了,不说了,反正我也习惯了,」她说,「现在我还愿意忍耐,所以就这样吧。如果哪一天我忍耐不了了,想走了,你也不要觉得突然,明白了吧?」 「嗯。」 不管怎麽说,总算是将维若拉的问题暂时略过不谈。琼恩刚刚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少女地下一个问题又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欣布女士那边,」她说,「你准备怎麽办?」 「……甚麽怎麽办?」 「别装糊涂,」少女不快地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也知道我的意思,而且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 琼恩定了定神,幸好在这件事情上,他不算特别心虚,可以稍稍理直气壮一点。「我真的没甚麽不轨企图,」他保证,「我承认,我是喜欢到处勾搭,但至少都是像你们一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凛的老师,呃,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这句话梅菲斯倒是相信的,琼恩和欣布也见过好几次了,在深渊断域镇中还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交情,至少在之前,琼恩并未表现出任何对欣布的特别兴趣。而且琼恩虽然胡闹,但还不至於主动找死,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琼恩之前勾搭的那些女人,要麽在认识梅菲斯之前就有感情,例如珊嘉丶芙蕾狄,要麽是露水情缘,也不知道以後会不会再见,例如莉法尔丶维康尼亚,要麽是特殊情形下的产物,例如莎珞克。欣布的情况与她们都不同,她身份特殊,当真推倒会麻烦很大,首先凛那关就很难过,本身又不是琼恩所热爱的那种类型,琼恩实在犯不着为了她而冒险。 「那你打算怎麽办?」少女的脸色和缓了一点,「她现在状况很麻烦,虽然短时间内估计没有危险,但拖延久了会越来越难解决。」 「我也没甚麽好主意,」琼恩说,「要麽下个港口会到普罗坎普城(procapur),我听说那个城市不小,肯定有魔法女神的神殿,我们把她悄悄送过去就是了。」 梅菲斯摇摇头,「不行,」她说,「我和弥赛亚去看过她。弥赛亚说,她体内银火没有及时得到处理,只是被那本书强行压制下来,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反而越积累越严重,一旦离开书就会彻底失控,谁也救不了。」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琼恩装作第一次得知,「那怎麽办?」 梅菲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麽办?只有两个办法,简单点的,就是把女神请过来,让她进入书中,去将银火收回,自然问题解决。」 这简单的办法当然行不通,琼恩和魔法女神已经是死敌,这麽做纯属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那就只能便宜你了,」少女哼了一声,「救命要紧。至於凛那边,我会去跟她说的。」 这个结果出乎琼恩的意料,在他的预想中,如果当真推倒欣布,即便有「治疗」作为借口,但也难保凛和梅菲斯不生气。但现在梅菲斯不但默许,甚至还主动帮他去说服凛,这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时间不禁心花怒放,只是表面上仍然装得镇定,不露喜色。 琼恩前面所说是实话,欣布的确不是他偏好的类型,他喜欢年轻丶漂亮丶精致的女孩子,欣布的实际年龄自然不小,具体岁数不知,但肯定有几百岁了,当然她是选民,有神力守护,衰老速度比普通人类慢很多,从外貌上看,差不多也有接近三十岁了,已经不能算是年轻;漂亮倒是能算上,但欣布素来不修边幅,脾气暴躁,和精致两个字肯定靠不上边。考虑到推倒她还会带来各种危险和麻烦,琼恩只要有基本理智,就不会对她下手。 但这指的是正常情况。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琼恩的确不会冒风险去创造机会;但如果机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琼恩为甚麽要放过?对於男人而言,压根不存在「不是最喜欢的女人就不上」这种奇怪的观念,恰恰相反,倘若兴致来了,又有机会,只要不是讨厌的,就都可以照上不误。欣布当然不是琼恩最喜欢的,甚至未必谈得上喜欢,但至少也不讨厌。而且她还是凛的老师,这点在正常情况下是障碍,但在特殊情况下,反而属於加分。就像扎瑞尔说的,师徒一起双飞,才是符合美学的;推倒了学生放过老师,属於浪费资源。 所以琼恩刚才向梅菲斯澄清,说他对欣布没兴趣,这其实是一句谎言。他不是没兴趣,只能说兴趣不大,如果白送上门,那当然是照吃不误。梅菲斯虽然聪明,但在男女情爱上,终究还是经验不足,对男人这种生物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 如此一来,推倒欣布就只剩下最後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障碍:诅咒。 解不开诅咒,一切都是空谈,是否推倒欣布倒不关键,反正可有可无,但珊嘉怎麽办?梅菲斯怎麽办?还有其他女孩子怎麽办?琼恩每当想到这一点就很头疼,可惜也没甚麽好办法,只能到了恩瑟再说了。 正想着,梅菲斯将一页纸拍在他脸上。 「这是甚麽?」 琼恩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三段文字,分别注明了出处,应该是从不同地方摘抄过来,汇编在一起。笔迹很熟悉,娟秀中透着刚硬,墨迹尚未完全乾透,明显是梅菲斯刚刚抄录下来的。 第一段文字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旅行者在恩瑟发现一种奇特的金属,它并非由矿石提炼得来,彷佛是天然生成,偶尔出现在山间溪流中,呈银白色,分量极轻,柔软可变形,若是角度合适,在阳光下会呈现出缤纷七彩。恩瑟人称之为「眼泪石」,当时的女性往往将它熔炼打造成饰品,穿戴在身上,作为结婚时的装扮。有人认为它是一种陨石,也有人认为它是某种魔法造物,说法不一,并无结论。 「这甚麽眼泪石,和维若拉说的那种解咒巫铁很像啊,」琼恩说,「银白色丶极轻丶柔软可变形,这些外形特徵都符合——不过最後一点不对,维若拉说东域人认为这种金属附有诅咒,会招致不幸,所以连名字都不敢提及。这个『眼泪石』却显然很受喜爱。」 「你继续往下看。」 第二段文字是说大约在七百多年前,恩瑟神王颁发了一道命令,宣布「眼泪石」是一种邪恶的金属,是地狱邪魔引诱凡人的工具,一律予以收缴。任何人不得私藏,甚至不得谈论,不得以文字记录,否则视为与邪魔勾结,应当处以焚刑。从此之後,这种金属就再也无人敢公开提及,只有民间私下流传,往往连名字都不敢说,只以「那东西」来代称。 「这倒是又对上了——不过恩瑟神王收缴这东西做甚麽?难不成他也中了诅咒?」 「谁知道,」梅菲斯说,「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於,眼泪石都被恩瑟神王给收缴了——即便有漏网之鱼,估计也不会太多。也不知道神王收缴这东西是派甚麽用途,如果乐观一点,假设他没有扔掉或者销毁,那麽去王宫里找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看来得要去一趟恩瑟王宫了。」 「首选是那里,还有个备选地方。」 第三段文字则是说大约在四百多年前,在恩瑟和穆罕两国的边境,紫铜山脉(ountas of pper)中,居住着一位「暗金女巫」。这位女巫通晓着某些黑暗诡秘的巫术,传说能够在千里之外对人下诅咒。她喜欢美丽的金属,尤其格外钟爱「眼泪石」,若有人想请她出手,必须以此为酬劳,否则只会被拒之门外。後来恩瑟和穆罕两国联合发兵,将其捕杀。 「暗金女巫,」琼恩念了一遍,「听起来怪怪的。」 从这些记录来看,可以初步确定「眼泪石」就是琼恩解除诅咒所需要的那种金属。这东西究竟是甚麽来历虽然还不清楚,但至少目前有了一定的方向,不再是漫无目的丶大海捞针了。 「谢谢你,艾弥薇,」琼恩感动地说,「要不是有你,我去哪找这些线索啊。」 「没甚麽啦,翻资料的时候正好看到,就顺手抄下来。」 「看来你也很在意这件事嘛,」琼恩取笑,「是不是担心我好不了了?」 梅菲斯俏脸微微一红,「我当然在意了,」她说,「我是正常的青春少女,才不要一个无能的男朋友。你要是不赶快恢复,我正好踢了你,和凛双宿双飞去。」 「艾弥薇,我觉得你现在的性取向很有问题啊,」琼恩认真的说,「你踢了我也就罢了,为甚麽不想着再去找个更好的男人,却是和凛私奔呢?」 「有你一个就够了,我才不想再找个男人来让我伤心,」少女说,「还是凛比较好。」 「……」 这个事情再继续讨论下去就是自找没趣,琼恩果断转移话题。「那好吧,看来这次我们去东域,恩瑟是主要目的地,」他数了数,「萨玛斯特说的那座浮空城在恩瑟的远古森林,眼泪石在恩瑟王宫,听起来都不是甚麽容易出入的地方,任务很艰巨啊。」 「紫宸沙漠在穆罕,」梅菲斯补充,「你的凯瑟琳在那里等你呢。」 「……」琼恩只当做没听见,「先去恩瑟找到浮空城作为根据地,然後去恩瑟王宫找眼泪石,如果没有就去紫铜山脉,最後再去紫宸沙漠寻宝——就这麽愉快地决定了。」 少女转身从房间里搬过来半人高的一大叠资料,「砰」地一声放在琼恩面前,「那就开始读吧,记得做笔记。」 「甚麽?」 「你既然要去东域,当然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啊,」梅菲斯说,「总不能懵懵懂懂跑过去,人生地不熟,岂不是处处障碍。东域那边的风土丶习俗丶人情丶法律,都与中土迥然相异,你如果不小心,很容易惹上麻烦的。」 「可是我很忙的啊,」他拼命推脱,「每天一大堆事情,你看,要学习魔法,要锻炼剑术,还要……还要……」他想了半天,发现想不出甚麽其他工作,「总之哪有那麽多时间,要麽我让莎珞克来看吧,看完了总结一下,这样比较有效率。」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总是依赖别人。」梅菲斯毫不客气地打回了他的申请,「学习魔法和锻炼剑术的时间我都已经给你安排了,还有吃饭睡觉休息的时间,都预留好了,算下来你每天至少还有三个小时可以看资料。以前你身边女孩子太多,总是让你分心,现在正好,有心无力了,可以好好学习。」 「那你呢?」琼恩问,「你做甚麽?」 「我负责监督你。」 「……好吧。」 琼恩无精打采地答应了。少女笑了笑,「好啦,这样吧,」她从那一大叠资料里挑出七八份,大约相当於全部总量的十分之一,「这些都是基础性的介绍,你读这个就行了,其他的我来看。」 琼恩松了口气,「太好了。」 「你就是喜欢偷懒,」少女娇嗔,她忽然顿了片刻,「另外,琼恩,谢谢你。」 「嗯?」琼恩莫名其妙,「甚麽?」 「你斩向魔法女神的那一剑,」她说,「我知道对於一名巫师而言,这不容易。」 「哦,那个啊,他们想伤害你,我自然要报复,」琼恩说,「而且,说实话,艾弥薇,我那麽做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她已经想要杀我,我有机会当然要反击。而且後果也没有你想像得那麽严重,你看,我仍然可以施法,甚麽损失都没有。」 「但在挥出那一剑的时候,你并不知道。」 琼恩的确不知道。 「我知道你并不完全是为了我,但我也知道,即便只是为了我,你也会那麽做,」少女说,「你用了十年时间,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却愿意为了我而放弃,至少是冒着放弃的风险。所以我很感谢,虽然你又一次惹我生气,但我决定再原谅你一次。」 「你不生气了?」 「我说原谅,就不会再记起,当然也不会再为之生气,」梅菲斯说,「但你别指望接下来可以偷懒。」 「切,小看我,」琼恩振作起精神,「现在就开始吧。」 既然将浮空城作为第一目标,琼恩立刻把萨玛斯特留给他的地图找出来,开始仔细研究。 萨玛斯特是个第一流的大巫师,但显然只能算三流的绘图者,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有用心,随手涂鸦。地图既简陋又粗糙,上面的线条歪歪扭扭,东往西绕,沿途没有任何标识,简直看得人眼睛发晕。琼恩努力琢磨了半天,同时对照自己手里的正版地图,终於确定了浮空城的大致方位。 「恩瑟的迷失森林,东南角,距离燃烟山脉(the sokg ountas)大约不到十里,」琼恩一边在地图上做记号,一边问梅菲斯,「迷失森林有没有甚麽特别要注意的?」 「迷失森林?」凛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手里拿着两杯果汁,自己在喝一杯,另一杯递给梅菲斯,「就是蜿蜒河(dg river)东岸那片远古森林?据说里面住着很恐怖的亡灵,特别喜欢把不听话的小孩子在梦里抓走。」 「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妈妈,怎麽了?」 「没甚麽,你小时候肯定非常淘气,让伯母很头疼吧。」 「是啊,你怎麽知道?」 「猜的。」 「哦,」凛也不在意,「艾弥薇,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找你。这里不方便,去我的房间说吧。」 「甚麽事弄得这麽神秘啊。」梅菲斯笑着问。 「你跟我来就是了嘛。」凛坚持。 梅菲斯拗不过她,最後还是被拉走了,只留下琼恩一个人孤独地留在房间里。 ※※※ 莎珞克的情报是说普朗克船长会在第二天地下午抵达叶弘,但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最後一点夕阳的馀晖即将隐没,暮色已经笼罩大海,一艘黑色的四桅帆船彷佛自浓雾中突兀出现,平稳而轻快地驶入港口。 船长并未露面,琼恩见到的是他的副手,一个看起来颇为轻浮的年轻男子,别人都叫他「杰姆」,自称是船长的侄子。「听莎珞克小姐说,你想去东域?」他笑嘻嘻地问琼恩。 「嗯。」 「东域可不是甚麽好的方,」杰姆说,「那里天气炎热,蛇虫凶猛,美女稀少,国王遍地——你去那种地方干嘛呢?」 琼恩要去东域有很多原因,但无论哪一条,解释起来都要大费口舌,於是他选择了最简洁的回答:「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 「……」杰姆显然被这个回答噎住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那好吧,」他伸出手,「付钱。」 「甚麽?」 「付钱啊,你总不至於以为乘船不需要付钱吧?」杰姆说,「一二三四五,你们一共五个人,每人三百银币——先说好,我们不收因布图版的。」 大陆上国家林立,但在商业与财富女神沃金的大力推动下,货币系统倒是基本统一的,分为金币丶银币丶铜币三阶,十进制兑换,规格由女神亲自定下。各国各城邦都可以自行铸币,并无限制,但技术有高有低,水平良莠不齐,时间一长,逐渐淘汰,最後还剩下四个最主要的铸币国,分别是深水城丶安姆丶卡丽珊和因布图。这四国铸出来的货币在规格丶成分上并无明显的差别,只是花纹丶图案不同,正常情况下都是彼此通用的,桑比亚地区主要流通的就是因布图版货币,不知道杰姆为甚麽特别强调拒收,难道是被假币坑过麽。 琼恩在钱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些正面印着飞龙的金币,递给杰姆。这是金龙币,深水城发行,是大陆上最有名也最通行的货币,就连幽暗地域的卓尔和矮人城市都能使用,但杰姆却连连摆手,「不收金币,」他说,「我们对金子过敏。」 还有人有这毛病? 琼恩看看钱袋,发现里面金币不少,银币还真难找,好不容易找出几枚,又是印着雄狮图案——这是因布图的象徵。「宝石行不行?」他问,「你总不至於对宝石也过敏吧。」 「那倒没有,宝石没问题。」 琼恩去幽暗地域混了一趟,和矮人们的关系处得不错,临别时被送了一堆宝石,凛拿走了一部分,其馀平常也派不上甚麽用场。昨天梅菲斯去买资料,消耗了将近一半,还剩下大概六七十颗,琼恩索性让杰姆自己挑选。 「对了,算六个人的,」琼恩说,「过几天可能还会多一个人。」 「我们不会在叶弘停太久,」杰姆提醒,「最迟明天下午就出发。」 「我知道。」 杰姆莫名其妙,船既然都已经出海了,琼恩所谓的「还有一个人」要从哪里冒出来?茫茫大海,又不是陆地,难道还有谁能中途招手搭便车不成。不过琼恩没有解释,杰姆也就懒得多问,反正愿意多付钱是他的事情。 付清路费,琼恩等人终於可以上船。「你们来得太晚,客房已经所剩无几了,」杰姆在前面引路,「还有两间。」 「但我们有六个人!」 「还没有出现的不算。」 「那至少也有五个啊,就算是两人一间,也应该要三个房间才够,」琼恩抗议,「两间实在住不下。」 「船上的方紧张,」杰姆说,「不过你们实际上是三间,因为莎珞克小姐可以住我的房间。」 「……不可能!」琼恩断然拒绝,「休想!」 「放心,我搬走,我帮到我叔叔的房间里去住,反正他一般白天睡觉,下午才起来工作。」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叔叔这个作息规律,是不是有点奇怪,莫非是海上生活太辛苦,生物钟颠倒了麽。 别人喜欢做夜猫子,不关琼恩的事情,他也懒得多问。不过你为甚麽对莎珞克这麽殷勤,莫非有甚麽不轨企图? 「没有甚麽企图,我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人而已,」杰姆说,「我有自知之明,一位能够在凡间长期停留的魅魔,不是我可以高攀得起的。」 琼恩吃了一惊,由於真名契约的关系,莎珞克可以如凡人一般常驻物质界,但她毕竟是邪魔,一旦被人发现身份,自然多有不便,所以平常他都是用魔法尽量替她掩饰气息,一般人是肯定无法看破的。这个杰姆年纪轻轻,也看不出有甚麽本事,居然能一口说破,这可实在不简单。相比起来,他明知道莎珞克是魅魔,仍然泰然自若,都已经不算甚麽了。 「我才没这本事,是我叔叔说的,」杰姆说,「之前莎珞克小姐来找我,叔叔远远看见,事後对我说她是一位魅魔,我还吓了一大跳呢。」 你叔叔很了不起啊。 琼恩对这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船长越来越好奇了。可惜直到第二天开船,这位喜欢昼伏夜出的船长仍然没有出现。 ※※※ 船上的生活很无聊,对於没有出海过的人来说,一开始或许还觉得很新鲜,会被大海的浩瀚无垠所震撼,日出日落甚麽的也很有美感。但一连看上十天八天,甚麽壮丽风景也不管用了。琼恩无事可做,只好认真学习。 「感觉又回到学校里的时候了。」 在阴魂城巫师学院中的那段时光,应该算是琼恩最用心最刻苦的时候,当时一方面知道这是唯一的出头之路,别无其他选择,另一方面也是学校生活相对单纯,心无旁骛。毕业以後东奔西走,事情多,诱惑多,的确就懈怠了不少,现在在梅菲斯的严格监督下,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不,准确地说,比在学校里还要认真一些。至少在学校的时候,每天晚上还有芙蕾狄陪伴,现在连这项福利都没有了。梅菲斯一到晚上就弃他而去,跑去陪凛,琼恩对此既不满又不解,於是委婉地提出质疑,结果梅菲斯轻而易举地就将他说服了。 「她到发情期了。」梅菲斯说。 「甚麽?」 「她是龙女,」少女提醒,「人不会发情,但龙会。」 「……」 「她现在正处於强烈的发情期,如果不好好安抚的话,说不定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梅菲斯说,「这船上可是有不少年轻男性,挺符合凛的审美观,至於凛的魅力更不用说——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发生甚麽事情吧。」 「……我明白了,」琼恩心悦诚服五体投地,「万分感谢你帮我照顾她。」 「明白就好。」 凛到了发情期,而琼恩又没办法安慰她,只能由梅菲斯代劳。琼恩之所以没办法自己去满足凛,是因为他被维若拉诅咒了——归根究底,他之所以独守空房,全都是维若拉的责任,所以琼恩理直气壮去找女巫师兴师问罪,结果自然毫无悬念,有时候三次,有时候四次,反正最终的战斗场地都是在床上。 不过对於凛的问题,维若拉倒是另有一番见解。 「其实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她啊,」女巫师说,「她进入发情期,对你而言不是更好吗?」 「……甚麽意思?」 「你觉得凛如果要找……」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措辞,「性伴侣,你觉得她会优先选择男性还是女性?哪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琼恩努力思考了片刻,「应该是女性吧。」他说。 「所以啊,她会优先选择女性,你有甚麽好担心呢?反正你又不介意。或者说,你不仅不介意,反而乐见其成吧,可以顺理成章地猎艳,反正凛能看得上眼的,素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会符合你的口味,」维若拉说,「所以真正要担心的,不是你,而是梅菲斯小姐啊。」 听你这麽一说,似乎挺有道理的。 琼恩和维若拉在一起,倒也并不仅仅只是做爱,那也未免太浪费资源。维若拉不仅仅是一名美女,更是一位优秀的巫师,或许是在图书馆中待久了的缘故,实战经验有所欠缺,但理论知识绝对丰富,论综合素质,还要胜过琼恩一截。两人经常是一边尝试新姿势,一边讨论新法术,学习效率居然出奇的高,倒是令琼恩自己都意想不到。 「看来你挺适合当教师的。」琼恩说。 「多谢夸奖,」维若拉说,「我的人生规划之一,就是做一名全大陆最优秀的魔法教授。」 「是吗?那你肯定会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美女教师。」 学习魔法这种事情,按理说主要看的是智力而非体力,男女都一样,没有多少先天性的差异,从这点推论,巫师中的性别比例应该是大致上对等的丶平衡的。但以琼恩所见,男巫师明显要比女巫师多,而且要多得多,以阴魂城的巫师学院为例,他曾经做过统计,发现女性学生大约只占学生总数的百分之五左右。当然这有可能是特例,但以他近几年的冒险所见,女巫师的比例的确不高,也不知道到底是甚麽缘故。 女巫师的数量就已经如此稀少,女性魔法教授就更是凤毛麟角,百中无一,维若拉想成为全大陆最优秀的魔法教授,这个难度或许有点高;但她如果把志愿改一改,想成为全大陆最漂亮的魔法女教师,那应该没甚麽悬念。 不过说到这个问题,琼恩倒是想起来,巫师之神阿祖斯给维若拉的神谕,是说让她跟着琼恩到东域,可以实现她的梦想——但维若拉的梦想到底是甚麽,总不会就是「成为最优秀的魔法学教授」吧。那她应该去深水城丶银月城这些魔法学氛围浓厚,而且有着名巫师学院的地方才对,跑来东域这种魔法荒漠做甚麽? 「所谓梦想,是指说出来别人就会发笑的东西,」维若拉说,「我说我想成为最优秀的魔法教授,这很可笑吗?」 「不可笑,」琼恩说,「我觉得这完全有可能。」 「所以它不是我的梦想,只是一个职业目标而已。」 「那你的梦想究竟是甚麽呢?」 「你不觉得我们聊这种问题很奇怪吗。」 「没有啊,」琼恩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会聊女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会聊购物,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自然就只能聊人生谈理想了——说说看,我挺好奇的。」 「那你的梦想是甚麽?」维若拉反问。 「我吗?」琼恩想了想,「很简单啊,建造一座浮空城,让它配得上我的那些女友们。」 「……真是目标远大。」维若拉不置可否地评价。 「轮到你了,」琼恩催促,「快说吧。」 维若拉沉思了很久,最终才慢慢开口,「你觉得,魔法是甚麽?」 「嗯?」琼恩怔了怔,「我们不是在谈梦想的话题麽?」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魔法……就是魔法,」琼恩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於我而言,魔法就是力量。」 「於你而言,魔法就是力量,」女巫师说,「於我而言,於很多人而言,魔法就是梦想——而这,就是我的梦想。」 「……完全没听懂。」 「很正常,以你的智商,的确难以理解这种东西。」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可是你压根就没有的东西,我怎麽侮辱?」 「……」 有关梦想的话题到此打住,琼恩怒气冲冲地把维若拉翻来覆去干了三四次,最後终於让她昏睡过去。穿衣出门,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琼恩正准备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就看见莎珞克从远处走过来,手上还托着一盘饼乾。 「主人,要来一块补充体力吗?」魅魔笑得眼睛弯弯的,「昨夜一定很辛苦吧,维若拉小姐的声音太大了,整艘船的人大概都没睡好觉呢。」 「切,你当我布置的隔音魔法是摆设吗?」 琼恩拿了一块饼乾,咬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哪来的?」他问,「你自己做的?」 「不是,」魅魔说,「杰姆送的。」 ※※※ 这段时间,琼恩忙着学习和推倒维若拉,梅菲斯忙着监督琼恩和安抚凛,只有莎珞克相对清闲,或者说,她在忙於交际。 船上的水手不少,船上生活如此无聊,他们显然也一个个都颇为饥渴,看见美女眼睛就会冒绿光的那种。琼恩身边的美女很多,但他一看就不太好惹——巫师通常都不好惹,所以最多也就是看看,没人敢真打主意,连靠近都不敢,唯有莎珞克是例外。 因为莎珞克报的身份是「琼恩的妹妹」。 「你说你是我妹妹?」琼恩第一次知道的时候颇为愕然,「干嘛这麽说?」他问。 「难道我说是你的女友,还是女奴?」莎珞克反问,「你看你身边,艾弥薇丶凛丶我,现在还多了一位维若拉小姐。你准备对外宣称都是你的女友?你这样肆无忌惮地拉仇恨,肯定会被吊起来烧死的。我只能牺牲一下,充当你妹妹啦,少一个算一个嘛。」 「那你也不用说是我妹妹啊,换个身份不行麽。」然而琼恩想了想,却也没有甚麽更合适的说法。姐姐是肯定不行的,女仆女管家甚麽的更会吸引仇恨,相比较而言,还真的是妹妹比较安全。 「好吧,那就妹妹吧,反正你都已经这麽说了,」琼恩只好认可,「不过以後还是先跟我说一声,不要自作主张。」 「知道了,哥哥。」 魅魔这一声叫得娇滴滴的,声音柔软娇媚,琼恩差点就要硬起来。他被维若拉诅咒,是没办法真的交合,但却不影响勃起,这个比完全不举还要命。 莎珞克变成了琼恩的妹妹,这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其他单身狗的仇恨,但副作用就是她成了「可以追求的对象」。毕竟没有人认为琼恩是个邪恶的死妹控——当然他也的确不是。 就这样,莎珞克每天顶着琼恩妹妹的身份出门,没过四五天,就和船上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还经常被杰姆请去船长室做客,一去就是大半天,搞得琼恩很不开心。後来才知道,原来那位船长养了一只小伪龙做宠物,平时由杰姆负责照顾,那只伪龙不知为何对莎珞克特别感兴趣,一天不见就茶不思饭不想,连原本最喜欢的金枪鱼都不吃了。杰姆没办法,只好请莎珞克每天去和他的宝贝宠物聊聊天,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为此还专门付给莎珞克报酬:一天一枚银币,附带一份小礼物,有时候是标本,有时候是工艺品,有时候是他亲手烹饪的食物,比如说饼乾丶饼乾以及饼乾。 「味道其实还不错,偶尔吃一块还可以,」魅魔将饼乾带回来,慷慨地和众人分享,「挺松脆的,就是稍微甜了点,糖放得有点多。」 「那我不吃了,我在减肥,」凛原本已经拿起一块,又放了回去,「糖吃多了不好,晚上睡不着觉。」 「你会睡不着?」琼恩说,「你明明每天都睡二十四个小时。」 「哪有,最多也就二十二个小时,还有两小时要用来吃饭和发呆,」凛抗议,「而且前几天我不是晕船吗,今天才刚刚好一点。」 凛不知道怎麽回事,最初还挺精神,从上船後第四天起,突然开始晕船,两个眼睛一直在冒圈圈,吐得一塌糊涂,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偏偏饭还从来没少吃,胃口半点不受影响,实在是奇迹。今天总算适应了些,没有像前几天晕得那麽厉害了。 「你应该感谢珊嘉姐姐,」梅菲斯说,「要不是她帮你配药,现在你大概还趴在床上起不来呢。」 「嗯,谢谢。」凛对珊嘉说。 珊嘉在两天前也恢复了状态,回到琼恩身边。她见凛晕得厉害,其他人都无计可施,便配制了一副治晕船的药剂,效果非常好,几乎是立竿见影。「没甚麽啦,我也是恰好知道有一个配方,所以试一试,没想到效果真的不错。」 「姐姐你的配方从哪来的呢?」琼恩好奇地问。 「老师的书里记载的。」珊嘉说。 《命运长夜》不仅仅是一件空间宝物,它同时也是一本魔法书,奥嘉莱斯在书中记录了很多她所了解的魔法知识。这本书原本是奥嘉莱斯的,後来被扎瑞尔所得,送给了琼恩。魔姬临走时曾经说过,琼恩可以将它转赠给别人。珊嘉恢复之後,琼恩便交给了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怎麽会记录这种东西?」琼恩颇觉奇怪。 奥嘉莱斯是预言师,不是炼金师,按理说药剂学不是她的专长。就算是擅长配置药水的炼金师,也很少会有人去记录一份治晕船的配方,用处实在太狭隘了。「我隐约听老师提过,说她曾经认识一个男人,天生晕船,而且特别严重,她是为了那个人,去请一位擅长炼金术的大奥术师出手,发明了这种药,」珊嘉说,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我没听她说过那个男人名字,估计应该就是『旅者』欧贝伦先生吧。」 珊嘉与奥嘉莱斯丶欧贝伦的关系十分微妙,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她也经历过一次转世轮回,而这两位大奥术师就是她前一世的父母。但琼恩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个结论,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所以他下意识地开始转移话题,「我说凛啊,你身为一只龙,居然晕船晕得这麽厉害,不觉得很丢脸吗。你看人家船长那只小伪龙都没事。」 「伪龙又不是龙!」凛不高兴地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伪龙的确不是龙,看名字就知道,形态很像,只是体型要小无数倍。大致上,把一头成年巨龙等比例缩小到一只乌鸦那麽大,这就是伪龙了。有些无良商人会拿伪龙冒充真龙去贩卖,对顾客说是刚出生的龙宝宝,因为营养不良所以格外小,虽然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在鬼扯,但总会有一些笨蛋上当受骗。其实除了恰好长得像之外,伪龙和龙没有任何关系,也完全没有龙的强大力量。不过伪龙通常智商不低,经过训练可以和人类沟通交流,据说某些特别的伪龙甚至能学会人类语言和几个简单的魔法,所以挺受巫师们的欢迎。 琼恩在阴魂城巫师学院的时候,有一位导师就养了一只小伪龙做宠物,那只伪龙被他多年熏陶丶培养,传闻甚至以魔法强化改造,变得非常厉害,不仅会说话,而且会骂人,还是用十几种语言轮番轰炸,尤其有一项特殊本领:能够一口气在四十三秒之内说完三百五十个字。当时只要那位导师上课,所有的学生都会变得超级温顺乖巧,宛如绵羊,因为一旦犯错,导师也不会惩罚,只是把犯错者关小黑屋一小时,同时把那只伪龙也丢进去,然後那位不幸同学就至少要精神崩溃个三四天。也别指望把它的嘴堵上,那只伪龙能够调用第三层魔网的力量,懂得二十多种法术,比一般的学生强多了。 琼恩还算运气好,一直没有被这位导师关照过,不像某位同班同学,有段时间自己作死,接连被抓了三四次,以至於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只要一听到伪龙的叫声,甚至听到「伪龙」这个词,都会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甚至晕厥。尽管如此,他对伪龙这种生物也没留下甚麽好印象,莎珞克几次对他说船长养的那只小黑是多麽多麽可爱,多麽多麽聪明,邀请他一起去看看,都被琼恩拒绝了。 「伪龙不是龙!」凛又强调了一遍,她看起来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情,「我们龙族才没有那麽弱的家伙呢。」 梅菲斯看了看她,又与琼恩对视一眼。 凛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她是龙女没错,但此前更多还是偏重於「人」的一侧,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都是如此。现在却似乎是「龙」的一侧开始觉醒,包括自我认知在内,都有悄悄的改变,至少在她以前,是不太可能动辄以「我们龙族」自居的。龙族以傲慢着称,如果听到有人拿自己和伪龙相类比,发怒是很正常的;但凛之前虽然挺骄傲的,但绝对谈不上傲慢,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感到不快。这种变化很微妙,只有梅菲斯和琼恩这种,与她关系比较密切,相处比较多的人,才能察觉得到,一般人往往不会注意。 这种改变是甚麽时候开始的?琼恩思忖着,好像就是近期,之前并无甚麽明显迹象。难道是在阴影谷一战中,她作为容器吸收了大量巨龙之力的缘故,由此导致的後果麽? 按照扎瑞尔的说法,她安排凛承受巨龙之力,对小女巫会有很大的好处,可以进一步加速其龙性的觉醒,效果明显地强化其力量。从这点来说,凛的变化是好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但这样做会产生甚麽样的影响,琼恩就没法预料了。随着「龙」的意识觉醒,凛还是以前那个凛麽?还是梅菲斯和琼恩所熟悉的,那个迷迷糊糊,粗心大意,娇俏可爱,好奇贪玩的小女巫麽? 梅菲斯显然也有此担忧,但她最终还是甚麽都没说。 凛倒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她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却因为晕船已经在房间里憋了好几天,总算现在恢复过来,兴高采烈地拉着梅菲斯去甲板上看风景。莎珞克也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琼恩和珊嘉姐弟两人。至於维若拉,她从上船起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没有特别需要就半步不出,彷佛在闭关一般。 珊嘉招了招手,示意琼恩坐到他身旁,「你是不是又做错甚麽事情,惹艾弥薇生气了?」 「没有啊。」 「怎麽没有,」珊嘉说,「是因为维若拉小姐吧?」 珊嘉刚刚回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也不认识维若拉,还以为是弟弟又沾花惹草,勾引了一个女孩子回家,所以惹得梅菲斯发火。琼恩於是把事情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说也奇怪,他对梅菲斯说的时候战战兢兢,精神紧张无比,对珊嘉说起来却比较轻松,虽然还说不上坦然自若,但压力的确小很多。他意识到了这种区别,但为甚麽会这样,琼恩一时间也没想明白,珊嘉和梅菲斯都是他心爱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都非常重要,那为甚麽他怕梅菲斯生气,却不担心珊嘉会发飙呢。 珊嘉也的确没有动怒,至少没有表现出来,「你也确实太过分了点,」她责备说,但语气并不严厉,「难怪艾弥薇会生气。以後类似的事情少做,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嗯,我知道了。」 见琼恩乖乖认错,珊嘉也就不再继续说,她和梅菲斯毕竟不同,善恶观念其实很淡,并不觉得自己弟弟去强奸一个女人是甚麽很严重的事情,可能方式的确不妥,但也仅仅就是「不妥」而已。当然,琼恩强奸女人她不太介意,但把女人带回家,她就难免有想法了,不可能依然无动於衷,彷佛视而不见。但琼恩其实并没有当真把维若拉视为女友的意思,只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带上她罢了。对於珊嘉而言,既然琼恩是这种想法,那就没甚麽大不了的,不用过分纠缠,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所谓正事,自然就是她的身世问题。 「说说吧,小弟,」珊嘉说,「你都知道甚麽?之前你一直说时候未到,现在总该可以说了吧。」 琼恩沉默了一会,「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主要还是猜测,」他说,「姐姐你现在应该也有所猜测吧。」 「我想听听你的猜测。」 「有一种概念,叫轮回转世,」琼恩说,「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我们,但有可能在死後,我们的灵魂再次重返世间,以婴儿的形态降生,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一世,我们不记得上一世的一切;下一世,也不会记得这一世的经历;每一世都是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记忆,但灵魂却是同一个灵魂。这就是轮回转世。」 「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姐姐你,经历过至少两次轮回转世,甚至有可能是更多。在前一世,你是欧贝伦先生和奥嘉莱斯女士的女儿,阿拉莎;而再往前一世,或者说曾经某一世,你是扎瑞尔口中那位叫做『小雅』的人。」 珊嘉静静地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对於任何一个阴魂城居民来说,或者对於绝大多数凡人来说,转世轮回的说法都是很荒诞的,人死後灵魂或归神域,或由死神审判,极少数坠入下层界,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怎麽可能转世轮回,诸神又怎麽可能会允许这种做法的存在。但若不接受这一点,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反过来,只要认可这一点,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完美地解释。 「你是这麽想的?」她问。 「我不愿意这麽想,」琼恩说,「或者说,我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甚麽?」 琼恩不答。 「你不愿意相信,姐姐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曾经爱上过别人,曾经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这让你很难受,是吗?」珊嘉说。 「嗯。」 「我明白你的感受,」珊嘉说,「那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你有那麽多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你也都很喜欢她们,你觉得我会不会也很难受呢?」 琼恩再次沉默。 「我不相信。」珊嘉说。 「甚麽?」 「我不知道你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它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不相信,」珊嘉说,「我不相信你所说的那种『转世轮回』的存在。如果真的如你所言,转世只是记忆消泯,灵魂仍然同一,那同一个灵魂,怎麽会爱上不同的人?你现在喜欢甜食,难道你失忆之後,就不喜欢了?」 「我不知道,」琼恩说,「轮回转世究竟是甚麽,我也没有弄清楚。我不知道它应该是甚麽样,所以我也不知道姐姐说得对不对。我不愿意相信姐姐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曾经是阿拉莎王后,或者其他甚麽人——但我不知道是不是。」 「那你呢?」珊嘉问,「你又曾经是谁?」 我是谁,这是个永恒的哲学问题,不知困扰了多少聪明人。琼恩双手托着头,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我不知道,」他说,「我……我就是我。」 这个回答等於是没有回答,但琼恩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甚麽,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就在这时,猛然一阵剧烈的摇晃袭来,琼恩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珊嘉,同时启动浮空法术,离地漂浮起来。「怎麽回事?」他高声问。 过了片刻,莎珞克跑了进来,「遇到一点小麻烦。」她说。 第五节 海上 琼恩很快就看到了莎珞克所说的「小麻烦」是甚麽。 一群沙华鱼人,数量大约有一百多个,乱糟糟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海船围住。沙华鱼人是海中鱼人族的一类亚种,恶名昭着,最喜欢成群结队的出动,打劫海上船只。和人类海盗不同,沙华鱼人不要钱财,因为人类的钱财对它们而言意义不大,它们喜欢的是各种艺术品(最好与海洋有关,用於祭祀它们的神明「瑟寇拉」),以及活人(作为食物)。由於这种缘故,沙华鱼人是所有海盗中最招人痛恨的一种,但它们不仅凶残,而且很难对付,鱼人在海中原本就有先天优势,沙华鱼人还属於智慧比较高丶体格比较强壮的亚种,能够与神明沟通,有牧师,数量还多。琼恩听说有些船主在出海前,会去奴隶市场买一些便宜的奴隶带着,遇到沙华鱼人就丢几个下去。沙华鱼人还算讲「道理」,既然目的达到,往往也就不再纠缠。 这些沙华鱼人的领袖是一个女性,或者说雌性(因为鱼人不穿衣服,很容易分辨),看不出年纪,皮肤是青蓝色的,有一道一道的黑色斑纹,一说话,就露出满口利刃般的牙齿,白晃晃的,差点闪瞎琼恩的狗眼。鱼人的语言自成体系,琼恩完全不懂,只见杰姆站在船舷边,和鱼人领袖说了几句话,然後似乎是谈崩了。鱼人领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戟,向前一指,所有的鱼人同时发出「呵」丶「呵」的怪叫声,朝着海船冲过来。 这艘船敢远洋出海,当然也是有所依仗。船上的水手们早就各就各位,数十张强弩同时发射,几位随船巫师也开始颂唱咒文,他们的魔法造诣都不算很高,至少以琼恩的眼光来看不过尔尔,但经验丰富,反应迅速,使用的法术威力都不强,却恰好克制鱼人的特性。不过片刻,鱼人就倒下了五分之一左右,眼看自己这边大占上风,琼恩也稍稍放心,看来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不对!」 梅菲斯也在他身旁观战,突然脸色一变,也不知道发现了甚麽,她猛然一跃而起,从船上跳了下去。金色的透明光翼在她的背後张开,让她没有笔直向海中坠落,而是如利箭般朝那名女性鱼人领袖俯冲过去。琼恩不明所以,但他下意识地给梅菲斯加持了一道防护法术,随即浮空而起,紧随其後。 那名鱼人领袖正两只前肢高举,斜托着长戟,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眼见梅菲斯高速冲来,她将长戟一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从戟刃中发出来,朝敌人射去。梅菲斯在空中一个侧身,避开闪电,随即双手举剑,隔空斩下。 「破邪!」 白色的光从剑中迸发,轻而易举地将长戟连同鱼人的右前肢一起斩断。鱼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声,就要钻入海中,琼恩此时已经赶到,他伸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海水骤然升起,化作一只巨掌,将鱼人握在其中,令她动弹不得。 眼见无法逃脱,鱼人彷佛发动了某种邪术,体型陡然急剧膨胀起来,不到一秒钟便涨大了将近十倍,将海水巨掌撑开,然後轰然爆炸开来。无数道血红色的闪电从她的体内涌出,向四面八方射去,千钧一发之际,琼恩释放出了雷霆神力,形成一道环形飓风屏障,将大部分闪电都吸收进来,只有少量漏网之鱼,已经造不成甚麽严重损害。 梅菲斯在海水中寻找了一会,用剑尖挑起某件东西,然後挥动光翼,返回船上。 「这是甚麽?」 琼恩看着梅菲斯拿回来的东西,那像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工艺品,掌心大小,盾牌形状,蓝白的底色上,绘着几道爆裂状红色条纹。这图案似乎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琼恩一时想不起来。 「独眼神的圣徽。」杰姆不知甚麽时候来到旁边。 「独眼神?」琼恩莫名其妙,他从没听过这个神,而且又有哪位神祗会取这种不雅的名字。 「就是塔洛斯吧。」梅菲斯说。 塔洛斯是个大邪神,梅菲斯提起他自然全无半点敬意,直呼其名。杰姆却没这个胆量,「应该就是他,」杰姆说,「我也是听闻,说近几年来,坠星海里的很多鱼人部落都改信了一个独眼神,不信瑟寇拉了。还说那位独眼神神力非凡,能振动海洋,号令风暴,掌握雷霆,无所不能。後来有人打探出来,说所谓独眼神,其实就是风暴之神,改了个名字。」 说独眼神琼恩不知道,但要说风暴之神塔洛斯,琼恩就清楚了,前不久在塔瑟谷干掉的那位光头大汉卡斯图,就是塔洛斯的选民,他的头颅还在次元袋里,莎珞克想拿去领赏,一直没有机会。塔洛斯也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神祗之一,在耐瑟时代就已经位居高等神之列(那时候他叫柯萨,後来改名塔洛斯),在诸神之中,数他最喜欢提携後进,经常很热心地培养一个凡人登上神位,逐渐发展壮大——然後在合适的时机将其吞噬。据琼恩所知,兽神丶寒冬女神丶海洋女神三个神座都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鱼人是海洋生物,原本有一些就崇拜海神,塔洛斯干掉了海神,接管其全部神位丶神职和力量,乘机在鱼人中发展信仰,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想到那个生鱼片居然还是风暴之神的祭司,幸好两位反应迅速,没有让她放出法术,否则损失就比较严重了。」杰姆一再感谢,并且慷慨表示从今天开始,琼恩一行人的伙食费全免。对此琼恩表示毫无意义,因为船上的伙食太难吃了,他们平时都是自己开小灶的,原料直接从船员手里买,珊嘉亲自下厨,原本也就不用交甚麽伙食费。 领袖战死,鱼人们也不再逞强,转眼间作鸟兽散。海船继续前行,琼恩正想回房间,却见梅菲斯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那枚圣徽,「怎麽了?」他问,「塔洛斯弄几个鱼人信徒,很正常吧,他不是一直这麽干麽?」 鱼人勉强也算智慧生物,但智商不高,其实并不是上等的信徒材料,但塔洛斯对这方面似乎完全不挑剔。琼恩还记得很早以前,他和梅菲斯从烛堡回阴魂城,在路上遇到一群蜥蜴人拦路打劫,这些蜥蜴人中就有塔洛斯牧师。蜥蜴人丶鱼人……塔洛斯难道对这些类人生物有特殊偏好麽?他地下一个发展对象不会是狗头人吧。 「总觉得不太对劲,」梅菲斯说,「那道红光……似乎和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 「嗯,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梅菲斯说,「算了,别管了,反正和我们应该没甚麽关系。」 琼恩当然更不在意。虽说是他杀了塔洛斯的选民,但风暴之神要复仇,总也不至於派一群鱼人过来,应该只是偶遇而已,不必太疑神疑鬼。 事实很快证明他错了。 在遇到第一波鱼人海盗之後的第四天,飞翔蛇女号遭遇了第二波鱼人强盗,此後每隔三到四天,就必然会遭遇一波。虽说这些鱼人们实力平平,没有造成甚麽威胁,但所有人还是觉得很奇怪。杰姆说这条航线他们已经走过很多次,一直以来都是相对比较和平安全的,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如此频繁地被打劫,而且还都是被鱼人打劫,这也太奇怪了。 「或许是我们最近吃鱼吃多了,所以鱼人们来报仇?」凛提出猜测。 「……鱼人和鱼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伪龙不是龙,鱼人也不是鱼,虽说外形有近似之处,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鱼人自己也吃鱼,而且吃得更多,怎麽会因为这种理由找人类麻烦?要说它们是为之前死在琼恩和梅菲斯手里的那位塔洛斯女祭司报仇还差不多。 「也不像是来报仇的,」梅菲斯说,「更像是在试探我们。」 「试探甚麽?」 梅菲斯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 不会真的是塔洛斯发现琼恩杀了他的选民,派手下过来找场子吧。 鱼人不足为虑,来得再多再频繁琼恩也不怕,无非收拾起来麻烦点而已。但若是当真背後有一位邪神在注视,那就很不有趣了。梅菲斯既然这样说了,琼恩便提高警惕,就这样又过了三天,意料之中的强敌终於找上了门。 ※※※ 这是登船出海之後的第二十一天,飞翔蛇女号正穿过「天马」岛群,航行方向也自此由东转南。坠星海中有四大着名岛群,天马是其中之一,它由一百多个小岛组成,从高空俯瞰,形如一匹长着双翼的马,由此而得名。岛上有人类居住,但很少,不到四千人,主要集中在一座「拉玛岛」上,以捕鱼为生,其他岛屿几乎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 当敌人出现时,琼恩正召集他的所有队员在开会。 这是梅菲斯提议的,她认为既然要去东域,那麽有必要开个会,向所有人通报一下情况,听取大家的讨论意见,确定具体行程规划。琼恩觉得多此一举,没甚麽必要,但少女非常坚持,於是理所当然的,他让步了。 「作为一个队伍,统一认识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在重大决策之前理当广泛徵求意见,」梅菲斯说,「即便你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要让所有人感受到被尊重。」 「哦。」 少女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在责备琼恩过於轻率。琼恩认真想了想,觉得梅菲斯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去东域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事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虽然其他人知道後都表示赞同——或者说没有表示反对——但毕竟还是有些不妥。而且东域是个陌生所在,琼恩要去哪些地方,要做哪些事情,只和梅菲斯商量过,其他人作为同伴也理当知晓,这就是梅菲斯所说的「尊重」问题了。 「那好吧,我们开会。」 开会很简单,反正一共也就那麽几个人,召集起来很方便。「人都到齐了,」琼恩环视一圈,「那麽就开始吧,首先由我来说一下——」 「等等,」凛举手打断,「人还没到齐呢。」 「不是都来了吗?」琼恩一个一个点名,「姐姐丶艾弥薇丶莎珞克,还有你和我,一共五个人,全都在啊。」 「还有塔姐姐呢,」凛不高兴地说,「你把她忘了?男人真是薄情,昨晚我还看见你悄悄溜进她房间里偷欢,这才半天就抛之脑後了。」 「不要乱造谣,我昨晚明明没去,」琼恩赶忙澄清,「我已经接连三天都没去了。」 「所以你是已经玩腻了,打算始乱终弃另觅新欢?」凛评价,「果然还是薄情。」 「根本没这回事!」琼恩抗议,「只是这几天她不方便而已。」 「她不能陪你上床,所以你就不理她了?」凛质问,「所以对於你而言,她就只是一个性伴侣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珊嘉说,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梅菲斯说,点了点头。 琼恩感觉自己落入陷阱,「……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琼恩低头沉默了三秒钟,然後举手表示投降,「好吧,我承认,我既不专情,也不诚实,见异思迁,风流好色。总而言之,我就是个混蛋——检讨完毕。」 珊嘉格格笑起来,「没事啦,琼恩,」她说,「你确实是个小混蛋,但你是我弟弟,所以无论你做甚麽我都会原谅你的。」 「我也会原谅你的,」凛彷佛不甘示弱地说,「还有艾弥薇也会。」 梅菲斯哼了一声,「我可没那麽宽容,」她抿了抿唇,「不过暂时懒得管他而已。」 琼恩两手一摊,「那我们可以继续开会了吧。」 笃丶笃,有人在外面敲门。 莎珞克去开了门,发现是一个年轻水手,个头有点矮,有些面熟,之前见过几次,据说是杰姆的一个远房表弟,这是第一次随他出海。「兰尼斯特先生在吗?」他问,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不敢直视魅魔的雪白胸口。 「我在,有甚麽事?」 「外面来了一个人,他指名道姓想见你。」水手说。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猜测。「好的,」他说,「我去看看。」 然後他在海面上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黑色乌贼。 ※※※ 「琼恩·兰尼斯特?」用一张红色骷髅面具遮住半边脸的男人说,他站在乌贼的背上,冷冷地凝视着琼恩,「来自阴魂城,准备前往东域,对吧。」 你是谁?我们很熟吗? 琼恩还在莫名其妙,梅菲斯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夏鲁帕克?」她问。 「夏鲁帕克?」琼恩一怔,立刻在脑海中搜寻出相关资料,「那不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选民吗?」 「这位是梅菲斯小姐对吧,律法之神的圣武士,我听说过你的名字。『选民』是你们的翻译,并不准确,」夏鲁帕克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是吉勒今陛下的『代行者』——当然这是以前的事情了。」 琼恩也知道代行者的意思。这些日子,在梅菲斯严格监督下,他可是丝毫没有懈怠,每天认真学习,那几大叠东域的资料他已经读完了大半,不夸张地说,如果回到中土,琼恩也算是个「东域学」专家了。 东域的神王们非常特殊,他们似神又非神,有强大的力量,却并不能全知全能,耳目所见所及,也不比凡人强多少,这就需要依靠手下的祭司们处理政务,控制政权;为了避免祭司互相勾结,腐化堕落,神王都会选择最亲信可靠的属下,授予他们特别的能力,由他们代表神王来四处巡视,监察教会,这种人就被称为「代行者」。 通常每个神王会有三到七名不等的代行者,视其能力而定,强者多一些,弱者少一些,恩瑟神王吉勒今却是个特例,他只有一位代行者,而且一直保持着这个记录,只有前任死亡,他才会指定新的代行者。夏鲁帕克就是最近一位吉勒今的代行者,经常戴着一个遮住左半边脸的红色骷髅面具,在东域属於着名人物之一。他原本是个小领主,在被吉勒今选中後,一跃成为恩瑟乃至於东域最有权势的凡人之一。十六年前,吉勒今突然暴毙,夏鲁帕克失去靠山,境遇一落千丈,十年前突然从自己的城堡里失踪,据小道消息说他是被穆罕人刺杀了。没想到还没死,不但没死,似乎还找到了新的老板。 「吉勒今陛下已逝,如今我为塔洛斯陛下效力,」夏鲁帕克说,「不久前刚刚被陛下擢升为选民,继任『飓风使者』之位,听说是由於前任飓风使卡斯图被你给杀了?」 「没有没有,」琼恩赶快辩解,「飓风使大人的情报可能有误,其实卡斯图不是我杀的。当时他被提尔教会的人围攻,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我恰好路过,他请我帮忙给他个痛快,免得当俘虏。我天性助人为乐,所以就派我的助手上去——」 「陛下的选民最多只有三个名额,现在雷霆丶烈焰丶飓风三使者都已经有主。若不是卡斯图恰好死了,我哪有这个机会递补?」夏鲁帕克说,「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那个杀掉卡斯图的人,想要当面表达谢意。」 「没甚麽,你太客气了,」琼恩说,「其实我当时路过,一看是他,心想这家伙无恶不作劣迹累累,於是果断拔刀把他砍了,人头现在还在我这里呢——话说我也算是有点功劳,飓风使大人如果有甚麽奖赏,我就不推辞了。」 「奖赏自然是有的,」夏鲁帕克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露出阴沉沉的笑容,「只要你立刻自宫,再把身边这几位女子献给我,我就饶你性命。」 「咦,你对女人也有兴趣吗?」凛的小脑袋从琼恩身後冒出来,「我听说吉勒今是个同性恋,只喜欢男人,你是他的代行者,应该也是同性恋才对吧。」 ……你别的都不记得,怎麽就记得这种八卦? 吉勒今的确是有同性恋的名声,这点在很多资料上都有记载。这些天来,琼恩每日翻阅东域的资料,凛觉得好奇,也跑过来看过几眼,不知甚麽时候就把这事给记住了。她说这话倒还真没甚麽恶意,纯粹好奇而已,她又不歧视同性恋。但听在夏鲁帕克耳中,这就是最大的羞辱,而且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半边脸顿时涨成血红色,和面具几乎一模一样,「你找死!」 伴随着新任塔洛斯选民的怒喝,一道巨大的闪电从高空中轰然下击。 ※※※ 琼恩原本还想交涉几句,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问题,谁知道凛突然冒出来放嘲讽,瞬间对方就眼红了。而且她放完嘲讽立刻躲到後面,眼看那道闪电笔直地就朝着琼恩轰下来。 「没办法。」 幸好琼恩早有准备,提前释放出元素护盾,他在这方面不算特别精通,但自从吸收了吉勒今的一部分神力之後,平时也常常加以锻炼,发现它能够极大地强化有关四大元素的魔法,无论攻击还是防御。究其原因,应该是由於吉勒今的神能之中,也包括雷霆丶风暴等领域,所以有此效果。闪电轰然击下,被元素护盾阻挡,分裂成无数道小的闪电,四散弹开。 夏鲁帕克原本因为凛的一句话陷入狂怒,看见琼恩这一道元素护盾,彷佛发现了甚麽,神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果然是你,」他说,「博沙迦是你杀的吧?」 博沙迦是谁? 琼恩茫然,他事情多,还真不记得这个名字,只隐约有那麽一点点耳熟的感觉,应该是听过,但也仅仅只是听过而已。「那个吉勒今的苛律侍者,」莎珞克在背後提醒,「就是冒充远山城城主弗雷斯的那个。」 「哦,那个胖子啊。」 琼恩想了起来,前段时间,他带着珊嘉丶芙蕾狄姐妹和莎珞克离开阴魂城,去欧杜林城的路上,途经远山城。远山城是塞尔在月海地区的一个据点,城主名叫弗雷斯,以前和琼恩有打过交道。琼恩等人抵达时,恰好碰到散体尔堡的军队攻城,统帅就是歌曦雅,梅菲斯的那位师姐,因为圣武士试炼被拒,一怒之下去投奔了班恩。弗雷斯弃城逃跑,被歌曦雅一路追杀,又遇到了琼恩。琼恩帮他打退歌曦雅,发现他之所以被追杀,是由於一枚钥匙。最後才知道,这个弗雷斯根本就是一个叫博沙迦的苛律侍者易容假扮的,那枚钥匙乃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神力凝聚,可以打开神王的宝藏。琼恩於是杀人夺宝,将博沙迦干掉,钥匙则被他直接吞噬了。 他其实压根就没在意这个死者叫甚麽名字,莎珞克好像跟他提过一次,也没放在心上,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如今既然想起来了,他没有抵赖的意思,但也不想立刻承认,「我是遇到过一个叫博沙迦的人,」琼恩说,「难道他是你的手下?」 琼恩虽然不太记得那位苛律侍者的名字,但至少记得其来历,说是吉勒今的王后,为了内平分裂,外抗强敌(穆罕瑞德的入侵者),试图找到神王留下的钥匙,打开宝藏。王后通过某种手段定位到钥匙的大致下落,然後派遣那位博沙迦前来远山城。这应该就是近一两年内发生的事情,夏鲁帕克则是十年前就已经从恩瑟「失踪」,估计那时候就已经转投塔洛斯教会,理当和博沙迦没甚麽关系吧。 夏鲁帕克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拿来!」他低喝。 「甚麽拿来?」琼恩反问。 「钥匙,」夏鲁帕克说,「神王宝库的钥匙在你手里对吧,否则你怎麽可能借用吉勒今陛下的力量。」 琼恩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抱歉,钥匙已经被我吃了,」他说,「没办法还给你。」 「吃了?」夏鲁帕克显然不相信,只以为琼恩在开玩笑。 「对,吃了,鸡肉味,嘎嘣脆,」琼恩说,「就是分量少了点。」 夏鲁帕克皱眉,然後将目光转向梅菲斯,「你是律法之神的圣武士对吧,」他说,「这个人杀人夺财,而且拒不归还,显然已经严重违反大陆通行的法律和公理,你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首先,我没有杀他。」抢在梅菲斯回答之前,琼恩赶忙说,他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是指使莎珞克去杀的。 「其次,那个博沙迦原本就是杀了远山城的真正城主,冒名顶替上任,也即是说他是个穷凶极恶之徒,逍遥法外之辈。按照目前通行大陆的法律原则,击杀一个重罪逃犯有功无罪。所以即便我杀了他,也只算是维护正义——打着正义的旗号杀人,那就不叫杀人了。」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 「最後,按照大陆通行的继承法,吉勒今既死,其遗产理当由其直系亲属继承,他父母肯定是不在了,也没听说有子女,所以就算要我归还钥匙,也是应该他的王后提出来才对,无关闲杂人等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你可能平时不太读法律,所以我解释一下,所谓直系亲属,就是指父母丶配偶和子女。我知道你是他的基友,或许你们之间也有真爱,但你们的关系是不受法律所认可的,所以,」琼恩摊开手,「我无能为力。」 夏鲁帕克冷笑,从背後拔出一支黑色长戟,遥遥指向海面,高喝一声,「乌璐森!」 这不是咒语,而是某种东西的名字。海水如煮沸般翻腾中,一只巨大的丶几乎可以和海船相媲美的怪兽从水中浮出身影。它看起来像一个扁平的球,或者一只合起来的蚌,两侧长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黑色触手,宛如手臂,仔细看其实是两条蛇,有头有眼,口中森森吐着红信。这是一种坠星海东部海域特有的一种海怪,当的人称为「西斯塔」,传说是海神的宠物,总是在深海中守卫着海神的宝藏。西斯塔皮糙肉厚,力大无比,而且两个蛇头都能发出石化射线,是很难缠的敌人,但通常也很难碰见——这些在梅菲斯给琼恩的那一堆资料里都有详细记载,琼恩昨天恰好看过,所以印象很深。 海怪半浮出海面,两只蛇臂一上一下朝着海船袭来,看它的架势,明显是要将船身缠住,然後直接翻倒过来,这是西斯塔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攻击方式。船上纷纷发射出弩箭和法术,但这些攻击对於海怪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威胁。正如格斗比赛要分重量级,体型丶重量这种东西,一旦差距到一定的步,足以碾压任何实力,海怪原本就比陆地怪物容易长得大只,西斯塔在海怪中也属於「巨型」,琼恩看了看自己,觉得恐怕只勉强够塞它的牙缝,於是他当机立断,「蛮牛之力」瞬间发动,一把抓起趴在船舷边看热闹的小女巫抛了出去。 「上吧,皮卡丘!哦不,小火龙!」 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整个人在半空中熊熊燃烧起来,在下一瞬间,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鳞甲亮闪闪的红龙,虽然体型不如海怪庞大,但气势远远过之。海怪感受到了威胁,顾不上去攻击船只,两只蛇臂转了个弯,朝着红龙卷去。 红龙喷吐出锥形的烈焰,与海怪战成一团。夏鲁帕克显然情报工作没有做到家,他只知道琼恩和梅菲斯,压根没料到对方还潜伏着一头红龙,而且这只红龙虽然体型不算大,按照龙的标准连「青年」都算不上(龙的体型与年龄直接挂钩),力量却极为强劲,一道龙息喷出来,海怪的躯体上立刻就被烤焦了一大片,再多被喷中几次,只怕就要变成烤墨鱼了。海怪的两个蛇头不断发射石化射线,却都被红龙灵巧地躲了开去,徒劳无功。 他挥动黑色长戟,正要上前,却见一位背後张开透明光翼的金发银甲少女如闪电般射来,银剑上光芒四射,纵横斩击,短短几个回合就将他压制住了。夏鲁帕克在成为吉勒今的「代言人」之前,就是恩瑟有名的勇士,凡人之中从来未逢敌手,如今却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打得连连後退,不由得既惊且怒,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太大意了。」他想。 一个月前,「飓风使者」卡斯图在塔瑟谷身亡,这个消息传回本部後,塔洛斯教会先是一片哗然,很快就恢复平静。并没有多少人想着要去给他报仇,大家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少数高层更是把精力全都放在互相攻击丶取悦神祗上,力图让自己接手卡斯图留下的空缺,谁还顾得上其他。夏鲁帕克加入塔洛斯教会的时间并不算很久,虽说被任命为东域地区的负责人,也挂了个主教头衔,但一直没有进入最核心的决策层,地位排在他前面的人有十七八个。谁料到半个月前,风暴之神突然降下神谕,任命夏鲁帕克为新任飓风使,成为三选民之一,并且全面接掌卡斯图生前的全部权力。卡斯图是大海盗出身,一直致力於整合丶控制坠星海沿岸的海港,其成效显着,如今都落到了夏鲁帕克手中。 夏鲁帕克虽说在东域算是一号人物,但东域原本就是个非常闭塞的地方,别说区区一个凡人,就算是神王,在中土大陆的人看来也未见得如何高贵。这样一个人骤然空降成为自己上司,那些卡斯图的旧部当然个个不服。夏鲁帕克初来乍到,也指挥不动,他在东域横行惯了,原本就不多的政治手腕早就忘得一乾二净,思考问题容易直来直去,便寻思着要做一件大事,立一件功劳,方可以显示自己本领,慑服这些手下。还没想好要做甚麽,这一日突然有手下回报,说是在海上发现了线索。原来那一日,琼恩和梅菲斯击杀鱼人祭司时,动用了一点吉勒今的神力,显露了痕迹。 鱼人的智力并不高,但有一些天赋的直觉非常发达,它们当然辨认不出甚麽吉勒今的神力,却本能地感觉琼恩所使用的力量,和族中祭司自独眼神处获得的力量,既相似又不同,存在非常微妙的区别。夏鲁帕克以前是吉勒今的代言人,现在是塔洛斯的信徒,身兼两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又几次派出鱼人来试探,同时多方搜集到一些信息,两相印证,大致就有了答案。夏鲁帕克调动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手下,他自觉凭自己的本领,又有西斯塔海怪相助(西斯塔是风暴神的一个小宠物,只听命於「飓风使」),而且占据海上的地利,要对付琼恩不难。谁知敌人居然这般棘手,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夏鲁帕克并不是个重视所谓战士荣誉的人,但他也不会如此容易就认输,黑色的长戟迎击着银剑,每一次碰撞,长戟上都会迸出暗红色的闪电,它们很难直接对梅菲斯造成伤害,但一次又一次地积累起来,却可以明显地让少女的动作变得迟钝。梅菲斯微微皱眉,振动光翼往後退了几步,稍稍拉开距离,同时消解闪电的麻痹力量。夏鲁帕克乘此机会,手中发出一束黑色的光,注入海怪的体内。海怪猛然发出嘶哑的吼声,它圆滚滚的躯体上刹那间浮现出上百个圆形光斑,每个光斑中都发射出一道红色射线,密密麻麻地射向红龙。红龙虽然体型比海怪小得多,也灵巧得多,但这样密集的大范围攻击还是没办法躲过,她被射中了,坚韧的鳞甲抵挡了所有伤害,但却无法完全消解射线中的麻痹力量,红龙从空中摔落下来,砰地一声坠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凛!」 琼恩大吃一惊,如果凛真有甚麽闪失,梅菲斯肯定要找他算账。巫师瞬间传送到海面上,快速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水下呼吸的法术,正准备潜入海中去查看,一只巨大的红龙脑袋从水下升起,正好将他托在额头上,「让开点,」凛不高兴地说,「你踩到我的刘海了。」 「哦。」 琼恩连忙移开,红龙从水下飞起,怒气冲冲地再度朝海怪飞去。海怪全身光芒闪烁,眼看就要再度发射红色射线,突然它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两个蛇头像是睡着了似的,软绵绵地垂了下去,身上的光斑也渐渐变得黯淡丶消失。 所有人对此都十分惊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麽,夏鲁帕克用力逼退梅菲斯,看了看海怪,又朝船上看了一眼,他挥动长戟,自上而下地在空气中划了一道。转眼之间,原本尚称风和日丽的海面上陡然狂风大作,掀起巨浪惊涛,高空中乌云密布,遮天蔽日,能见度变得极低。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四五分钟後,一切消散,夏鲁帕克和海怪已经消失不见了。 ※※※ 凛回到船上,她恢复了人类少女的形态,用火焰将自己的裸体包裹,冲进房间,过了几分钟後,她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琼恩!」她不高兴地说,「你刚才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琼恩道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一时怀念,所以就试了一下。」 「甚麽游戏?」 「哦,叫口袋妖怪,又叫神奇宝贝,很有趣的。里面有只放电老鼠,就长这样,」琼恩凭记忆用幻术勾勒出来,凝成实体,「可爱吧。」 「哇,好可爱!」凛一把抢了过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它叫甚麽名字?」 「皮卡丘,」琼恩说,「它每次出场都有一段台词,超级经典的,我背给你听: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嗯嗯!」梅菲斯打断了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皮卡丘甚麽的晚点再说,现在在开会呢。」 「哦,好。」 凛还是很听梅菲斯的话,乖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将皮卡丘放在身後。 此前大家正在开会,结果刚开了个头就被夏鲁帕克打断了,现在继续。不过与会者有点小小的变化,增加了一个人——琼恩考虑再三,觉得凛说得也不无道理,把维若拉排斥在外的确不太合适。他本来的顾虑,是怕维若拉的存在会让珊嘉丶梅菲斯不高兴,但现在想想,反正已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掩耳盗铃又有甚麽意义?所以最终还是邀请维若拉一起参加会议,传道巫师对此无可无不可,到场後和所有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彷佛全无存在感。 会议的第一项内容,是琼恩向大家正式通报此行的目的地,即是「绝境东域」。对此所有人都没甚麽意见,反正都已经在半路上了,还有甚麽好说的,直接通过。第二项内容,则是通报有关东域的各种资料,让大家有所了解。由琼恩负责主讲,梅菲斯在旁边补充。 所谓东域,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严格而清晰的地理概念,在不同人丶不同时代的认知中,它的范围是不完全一致的。参照目前最通行的说法,东域是指坠星海东南方的一处土地,它幅员辽阔,北边与莱瑟曼接壤,南部与夏亚毗邻,东至紫宸沙漠和星之湖(brightstar ke),西至阿肯纳山脉(akanapeaks)丶琼达尔森林(the chondalwood)一线,气候温暖湿润,河流水系发达,居民人口约有一千多万,主要的政治势力有四个,分别是位於北部的塞尔丶中部的穆罕瑞德(通常简称穆罕)丶南部的恩瑟和西部的彻森塔。 「穆罕和恩瑟,都是『神王之国』,也即是由神王们进行统治,」琼恩解释,「神王是东域的一种特产,类似於神祗的圣者降临,但又有所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 按照传说记载,大约是四千年前,数量众多的神王自虚空中降临东域,他们打败了勾结邪魔的巫师,建立起穆罕和恩瑟两个国家。神王似神又非神,力量强大,寿命绵长,但仍然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但他们掌握一种神奇的秘法,能够转世轮回,死而重生,世世代代地统治着这片土地。目前穆罕帝国由以「鹰神」荷鲁斯为首的五位神王共同统治,恩瑟帝国的最後一位神王吉勒今已经於十六年前死亡,现在是他的王后摄政。 「那塞尔和彻森塔呢?」珊嘉问。 塞尔和彻森塔,情况又有所不同。塞尔在历史上原本隶属於穆罕,四百五十年前分裂出来,独立建国,统治者是红袍巫师。塞尔是非常着名的魔法帝国,在座的都不算陌生,至少有所了解,凛甚至还在那里待过几年。至於彻森塔,相对而言就要默默无闻许多,所以属於琼恩的重点介绍对象。 「彻森塔位於东域的西部,两国以蜿蜒河为界。它原本其实也是恩瑟的一部分,後来独立,这点和塞尔很像,但……又很不一样。」 不一样之处在於,塞尔的独立是通过战争,而彻森塔则不是。 据说,穆罕神王们是一群卑劣而无能的统治者,为了维护其统治,他们对外闭关锁国丶对内横征暴敛丶生活骄奢淫逸丶罔顾子民死活,并且极度愚昧无知,对代表着先进文化和技术进步的巫师们残酷打压,激起了社会革命。忍无可忍的巫师们团结起来,占据塞尔地区,杀死丶驱逐了原本的官吏,并且数次击败了穆罕帝国的讨伐军,最终成功建国,发展出光辉灿烂的魔法文明——当然,这是塞尔的官方说法,穆罕想必另有一种版本,但反正大致意思就是如此。 彻森塔则不同。早在恩瑟帝国刚刚建立之时,它就是「半独立」的性质,名义上属於恩瑟,但实际上是割据势力,由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两大神王共同统治。後来阿普苏陨落,提亚玛特死而复活,却转变为五色龙神,放弃了彻森塔。奇怪的是,恩瑟的中央政府也并未趁机插手,重新建立起有效统治,反而放任自流,彷佛全然忘记了这块地方。在之後的两千多年里,彻森塔一直处於城邦林立彼此征战,地方豪强各自为政的混乱局面。直到三百多年前,红龙察斯萨结束战乱,统一了彻森塔,加冕为王,并与吉勒今(当时恩瑟唯一的神王)在蜿蜒河上相会密谈。两位君王的会面究竟讨论了甚麽,世人无从知晓,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但从此之後,彻森塔便真正意义上从恩瑟分离出来。 「所以所谓东域这个概念,其实也是有广义和狭义两种,」梅菲斯补充说明,「广义上的东域,是包括穆罕丶恩瑟丶塞尔和彻森塔都在内;但在很多资料中,提到东域这个词的时候,是将塞尔和彻森塔排除在外的,只认可穆罕和恩瑟,这算是狭义上的东域。」 广义或者狭义,只不过是学理上的区分,对於琼恩等人来说没有甚麽实际意义,他们真正要关注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们这里有三个巫师,如果是在恩瑟或者穆罕,那麽一定要小心隐藏身份,尤其是穆罕,对『巫师』这个词特别敏感,但如果是在彻森塔,那就还好,」梅菲斯说,「彻森塔人对巫师的态度,基本上是不友好,但也不仇视,总之还能和平共处。」 琼恩取出一张地图,让它漂浮起来,竖在空气中,「东域大致就是这一块地方,」他用紫水晶法杖在地图上点了点,被选中的区域顿时便闪闪发亮起来,「这里是塞尔,在最北部,它的南边是穆罕,两国之间以紫铜山脉为界;穆罕和恩瑟之间是以剑之河为界;恩瑟和彻森塔之间以蜿蜒河为界。」 东域四国,从东北向西南排列,如果忽略边缘的不规则,大体近似一个弯月形。塞尔和穆罕构成上半部,恩瑟和彻森塔构成下半部。单看面积十分辽阔,但从地图上看,大部分国土都被沙漠丶沼泽丶高原和森林所覆盖,真正适合人类定居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东域很大嘛,」莎珞克问,「我们要去的地方具体是哪里呢?」 「计划之中的目的地有两个,第一个是紫宸沙漠,」琼恩在地图上指出位置,「它在龙剑山脉(dragonsword ountas)的东部,星之湖以南,属於穆罕境内。」 「看起来很远啊,」凛说,「你要去那里干嘛呢?」 「有点私事——」 「去和旧情人幽会,」珊嘉直接揭穿,「那位凯瑟琳小姐。」 「嗯,」琼恩承认,「扎瑞尔说她在那里等我,」他犹豫了一下,「我怀疑,她可能是被困在紫宸沙漠里,至少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我的帮助。」 魔姬的交代很简单,并没有多说甚麽,彷佛只是传个口信,但琼恩还是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凯瑟琳想见琼恩,为甚麽不直接来找他,却要用这种方式?凯瑟琳并不像是那种自矜身份的女孩子,至少从已有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她行事风格主动而直截了当。紫宸沙漠并不是甚麽风景秀丽的地方,根据琼恩看到的资料记载,那里在几千年前曾经是一片平原沃野,上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的统治中心即在於此。大约四千年前,神王击败奇械师,覆灭了伊玛斯卡帝国,为了永绝後患,神王们发动某种强大的法术,招来恐怖的异界魔兽,摧毁所有城市,并将这片土地变成了荒芜沙漠。凯瑟琳说在这种地方等他,琼恩实在没办法不多想一想。 这就像一个女孩子对男友说「我在公园等你」,这是正常的约会模式;但如果她说「我在一个废弃仓库里等你」,那就只能认为她被歹徒劫持了。奥嘉莱斯曾经说过,此前出现的凯瑟琳只是「容器」,并非「本体」——那麽她的本体是在哪里? 阴影谷一战,在座所有人是亲身经历。关於凯瑟琳的身份来历,以及她和琼恩的关系,大多都已经心中有数,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琼恩的猜测不无道理,她们也不会反对,但听到自己男友说要去见旧情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开心——只有凛是例外。 「真好,」小女巫托着腮,「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一样:被巫术笼罩的古老城堡,美丽的公主寂寞地坐在窗前,等待着她的王子跋山涉海丶披荆斩棘,不远千里来拯救她——想一想就觉得好浪漫。」 「……是挺浪漫的,」琼恩说,「不过我记得比较流行的故事情节,是公主被恶龙抓走,然後等待骑士去救她吧。」 「这种情节严重缺乏合理性,」凛摆摆手,「公主如果被龙抓走,肯定以身相许了,还有骑士甚麽事呢?」 「怎麽可能——哦,对,你母亲就是。」 「你太落伍了,主人,至少已经落後时代一百年,」莎珞克笑着插嘴,「你说的那种传统故事模式早就没人看了,现在流行的是逆反设定,比如纯洁善良的卓尔啊,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啊,好色而且淫荡的精灵啊——」 「等等,」琼恩不禁莫名惊诧,「纯洁善良的卓尔我知道,但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还有好色淫荡的精灵,这是怎麽一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嘛,」莎珞克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比如这本连载小说,最近在南方特别流行,讲述一个兽人王子作为交换生,进入精灵学校,每天被各种淫荡的女性精灵骚扰的故事。」 「……你确定这不是色情小说吗?」 「绝对不是,」魅魔很肯定地说,「至少到目前的章节为止,主角一直守身如玉,还没有被那些女性精灵推倒呢。」 「果然是正直文明有良好教养的兽人。」琼恩感叹。 「所以按照这种新模式,龙抓走公主然後被骑士拯救的剧情就要改一改了,」莎珞克说,「比方说,那只龙其实是女性,她一直暗恋着某位骑士——骑士也可以是女性,但骑士早已心有所属,不肯回应龙的爱意,於是龙就将骑士的爱人——比如说是一位男性巫师——抓走了。」 「然後呢?」 「然後?嗯,可以设定经过朝夕相处,日久生情,龙和巫师产生了感情。於是当女骑士历经艰险来到龙窟时,看见的是龙和她的爱人已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後呢?」 「然後大概就是三个人一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或者可以写续集,比如说巫师有一位美丽的姐姐,为了寻找失踪的弟弟而踏上旅途的故事。」 「莎珞克,你不去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我自己也这麽觉得,」魅魔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有一天退休了,不做杀手了,我就改行写小说和剧本去,说不定会很出名呢。」 「你现在就可以写,」琼恩说,「写完了我帮你出版。」 不管怎麽说,莎珞克的打岔,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从凯瑟琳身上转移开来。「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凛问。 「这里,」琼恩说,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迷失森林。」 迷失森林位於蜿蜒河东侧,属恩瑟境内,乃是整个东域现存面积最大的古森林,据说是上古精灵王国的遗址,如今仍然有一些精灵居住,又有不少怪物丶猛兽游荡其中,甚至还有龙的传闻。千百年来,恩瑟人都视这片森林为危险禁区,等闲不愿靠近,连砍柴丶打猎都不敢,除了历代神王偶有驾临的记录,传说凡人只要进入森林,便会被永远困在其中,再也回不来,故此又称为「迷失」森林。 「迷失森林里有一座耐瑟浮空城,」琼恩将萨马斯特留给他的地图也摊开到桌上,「据说它虽然荒废,但核心区域保存完好,最重要的是,它的迷锁仍然在运作。」 正常情况下,每一座浮空城都会有以密瑟能核为核心的迷锁笼罩保护,例如阴魂城丶星陨城都是如此。既然迷锁仍在运作,那就说明这座浮空城的密瑟能核完好无损的可能性非常大,浮空城的关键就在於密瑟能核,只要它还在,就算整座城市都毁了也不算甚麽,依然可以重建;密瑟能核却是无法再造的,至少在现今是如此。 「你要去找这座浮空城?」珊嘉问,「是像上次一样的任务吗?」 前段时间,阴魂城在坠星海中寻找打捞星陨城,琼恩也曾经前去帮忙,所以珊嘉有此一问。「不是任务,」琼恩摇头,「是我想去找到它。」 「你找到它要做甚麽呢?」 「作为自己的领地啊,」琼恩说,「我想建立自己的城市,拥有自己的力量,争取自己的道路,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一切的开端,就从找到这座浮空城开始吧。」 浮空城可是个好东西,阴魂城自从返回物质界以来,雄踞虎视,俨然一方诸侯,其最大的依仗正是一座浮空城。如果以此为基地,挖矿丶建房子丶造兵营丶出兵丶攀科技,到时候一路平推过去,称霸大陆指日可待。 唯一的问题在於:自己一向比较喜欢单机角色扮演游戏,或者如大菠萝般过关砍怪游戏,打星际魔兽甚麽的都很烂,除非作弊,否则连疯狂电脑都单挑不过。 总而言之,找到浮空城肯定没错。 「没劲,」凛扁扁嘴,「我还以为那里又有一个你的旧情人,等着你去拯救呢。」 「……我哪有那麽多旧情人!」 话刚出口,琼恩突然想起一件事。扎瑞尔曾经说过,他「前世」曾经和一位精灵公主发生过超友谊关系,还把人家搞怀孕了,最後是公主自杀身亡,公主的妹妹米斯兰达尔要找他报仇——也就是阴影谷里遇到过的那位「迷雾大师」了。 精灵族在上古时代称雄大陆时,并非像如今这样归於一统,而是分裂为六大王国,其中最东部的一国「莫岚」,便是在这迷失森林中。扎瑞尔说的时候,并未指明琼恩搞上的是哪一国的精灵公主,但以常理推测,应该便是莫岚,因为相隔最近,可能存在交往,其他五大精灵国都距离实在太远了。倘若这个猜测为真,那麽迷失森林里的确是有琼恩的旧情人,只不过已经故去数千年了。 精灵公主的事情,琼恩并未对其他人透露,只和梅菲斯说过。他下意识地朝梅菲斯看去,恰好少女也正转眼看过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琼恩略觉尴尬,咳嗽一声,说:「总之,就是这样了。」 「主人想要自建势力吗?」莎珞克似乎颇为感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珊嘉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甚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琼恩说,「即便不考虑那麽长远。我们在东域毕竟要停留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甚至是两年丶三年或者更久,听说东域现在正处於战乱状态,我们需要一个比较安全稳定的长期据点。所以我认为应该先找到这座浮空城,再考虑其他。」 「所以目的地就是这两个:紫宸沙漠和迷失森林,」珊嘉说,「它们看起来相隔很远。」 「嗯,是挺远,而且分属两国境内,紫宸沙漠在穆罕,迷失森林却在恩瑟,挺麻烦的,」琼恩说,「这两国是世仇,听说现在正在开战呢。我的打算是先去迷失森林,至於紫宸沙漠,看情况再说。」 大家对此没甚麽异议,就像琼恩所言,东域是异乡,而且兵荒马乱,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路线是先到彻森塔的辛巴城,然後一直向东,越过蜿蜒河,就到迷失森林了。」 「现在风向和洋流都不错,」莎珞克说,「我问过船长,他说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後就会抵达辛巴城。」 「还要半个月啊。」凛苦着脸,她现在是不晕船了,但刚出海时的新鲜感也过了,整日在船上待着实在是无聊,恨不得早点看到陆的。 「半个月是指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莎珞克给她泼冷水,「海上气像变幻莫测,如果不顺利的话,一两个月也很正常。」 「风向洋流甚麽的都在其次,」琼恩说,「夏鲁帕克和塔洛斯教会才是大问题。」 夏鲁帕克战败退走,但没有人认为他不会卷土重来,而且下次来的时候恐怕就不是单枪匹马了。这里是茫茫大海,塔洛斯教会占据了地利优势,应付起来是很令人头疼的,琼恩想来想去,似乎也没甚麽好办法。 「夏鲁帕克其实也不过如此,」梅菲斯说,「麻烦的是他那只海怪——幸好珊嘉姐姐能够用音律控制它,否则今天还真有点麻烦。」 方才一战,珊嘉在最後关头突然出手,她以长笛吹出蕴含魔力的音符,成功催眠了海怪。这种笛声人类的耳朵是听不见的,但海怪却对此极为敏感,最终夏鲁帕克不得不退走。 「如果一只海怪,那麽我应该是可以应付的,」珊嘉谨慎地说,「但我同一时间只能催眠一只海怪,如果他手下还有更多海怪,那我就没办法了。」 「应该只有一只,」梅菲斯说,「我之前听说过,海神教会养了一只西斯塔,想必就是这家伙。如果有更多的,夏鲁帕克应该会带出来。」 「希望如此吧。」 「对了,我有个重大发现。」凛忽然举起手,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表示要发言。 「你发现甚麽了?」琼恩问。他对凛能提出甚麽有价值的建议不报任何期望,不过听听也无妨。 「根据夏鲁帕克的反应,我已经可以肯定吉勒今是个同性恋。」 「……」 「如果吉勒今不是同性恋,那麽他理当立刻反驳,而不是恼羞成怒,」凛继续分析,「他恼羞成怒,说明两点:第一,吉勒今是个同性恋,而他是其男宠;第二,他不是同性恋,所以对此感到耻辱,我一提他就暴跳如雷。」 「……」 琼恩已经不知道该说甚麽好,明明大家是在讨论正事,你却跑来分析吉勒今是不是同性恋,还说得这麽一本正经,那家伙的性取向问题有谁会关心啊?梅菲斯却摇了摇头,「不一定啊,凛,」她说,「你的推测存在漏洞,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他之所以发怒,并非恼羞成怒,而是因为吉勒今并非同性恋,你侮辱他的神祗,他当然要生气;再比如说,吉勒今确实是同性恋,他自己也是,但这属於个人隐私,他不愿意被你公开这样说,所以很生气。」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都考虑过啦,结论是它们统统不成立,」凛神采飞扬地说,「同性恋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啊,只是一种性取向而已,无所谓好坏。我说吉勒今是同性恋,怎麽能算侮辱?难道我说吉勒今是异性恋也是侮辱吗?他如果是同性恋,被我说中,应该很高兴才对,因为同性恋毕竟是少数群体,虽然没甚麽不好,但还是难免心灵孤独吧?现在有人能够赏识他,认可他,一眼看出他的本质,他感激还来不及,又怎麽会生气呢?」 「……你说得真有道理,我已经无言以对。」 「但吉勒今不是有一位王后吗?」莎珞克插嘴。 「有一位王后并不能说明甚麽,很多同性恋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娶一位妻子做摆设。吉勒今贵为神王,当然也不能免俗,」凛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此说来,那位王后真是一位不幸的女子,」她深表同情地说,「想想看,高高兴兴地出嫁,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未来,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位威武雄壮的大英雄,谁料到居然是个不敢公开性取向的怯懦之徒。从此夜夜空房独守,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泪湿衣襟——」 「打住打住,」凛的想像力向来犹如江河泛滥,一旦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琼恩不得不打断,「你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名字都不知道,怎麽知道人家的婚姻生活幸福不幸福?」 「没有男人怎麽会幸福!」 你这个蕾丝边,哪来的立场说这种话? 琼恩瞥了她一眼,准确地说,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瞥了她一眼,除了梅菲斯之外。凛显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又不是同性恋——好吧,或许她是,但神王总不会允许自己妻子去偷情吧,不管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家庭民主,夫妻感情独立,互不干涉呢?」 凛偏着小脑袋,想了几秒钟,「你这麽关心人家夫妻的感情生活做甚麽?莫非有不轨企图,想要乘虚而入?」 明明是你一直在关心好吧。 「我是女孩子,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很正常;你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考虑点正经事吗?」 我们本来不就是在讨论正经事吗,到底是谁在不停的歪楼跑题啊! 「还是说说寻找浮空城的事情吧,」莎珞克说,「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琼恩朝魅魔点了点头,欣慰於话题总算又被拉回到正轨,然後他就听见凛兴致勃勃的发言:「等我们找到那座浮空城,琼恩你就可以当城主了,甚至自封为王也可以吧,」她不由自主地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岂不就是王后了?王后凛小姐,一听起来就觉得很高贵的样子。」 ……我就算真的做了城主,自封为王,也不会立你做王后啊。要是给後宫排序的话,怎麽也轮不到你,别人且不说,至少珊嘉和艾弥薇肯定比你顺位优先吧。 那你要选谁?艾弥薇还是珊嘉?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彷佛在说:你敢从中选一个吗? 琼恩想了想,决定暂时放弃纠缠这个问题。 「能不能找到先不说。就算找到浮空城,也只是一座空城而已,」莎珞克明显要冷静许多,「没有人,没有钱,即便密瑟能核完好,仅凭我们这几个人,也是占不住的。」 这话是说得没错,要能够建立起一方势力,有三个基本要素:地丶人丶钱。地盘当然重要,没有它,一切就是无根浮萍,但人口丶钱财也同样必不可少。琼恩现在是三样都没有,假设能够顺利找到浮空城,那麽地盘这一项要求算是基本满足,但人口丶钱财仍然是个大问题,连解决的思路和方向都没有。 「先找到浮空城再说吧,」琼恩说,「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有一个据点。至於找到以後的事情,先找到再说。另外,接下来要特别小心,夏鲁帕克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敌暗我明,下次未必就这麽好打发了。」 对於琼恩的说法,大家都没有甚麽异议,算是基本达成共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下来的航程比想像中要顺利许多,夏鲁帕克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甚麽鱼人丶海怪露面,彷佛全都知难而退了。恰好风向和洋流也比较顺,半个月之後,他们终於看见了辛巴城的标志性建筑物:青铜大灯塔。 第六节 诅咒 抵达辛巴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飞翔蛇女号在领航员在指引下顺利停靠在码头,但琼恩等人并不能立刻下船。他们是外籍人士,入境需要先办理登记,要填写一大堆表格,签一大堆文件,总之一看就让人头大,琼恩於是指派莎珞克去解决,其他人则在房间里,听梅菲斯讲课。 到了彻森塔,就算是进入东域了。东域封闭隔绝,其风土人情丶文化历史,方方面面和中土都有着非常大的差异,琼恩等人作为外来游客,提前学习一些相关知识,还是很有必要的。很自然,讲课的责任就落到了梅菲斯身上。 其实梅菲斯原本对「东域」的了解也不算很多,她虽然是出生在彻森塔,但从小随母亲居住在深山里,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何熟悉,母亲去世後才和凛出来闯荡,没多久就被大主教带到了中土。但在出海之前,她在叶弘城从知识教会里弄了一大批资料,这段时间在船上无事,仔细研读,结合之前的经历见闻,俨然已经成了专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有关东域历史丶地理等方面的知识,梅菲斯都已经给大家补习得差不多了,今天只剩下最後一课,是「宗教」和「神王」。 「中土人很难理解东域的宗教,也很难理解东域的神王,因为那是一种和我们所熟知的概念完全格格不入的东西,」梅菲斯说,「这一切,要先从东域人的世界观说起。」 对於一名中土人——尤其是有较高学识和见闻的中土人——来说,「世界」是多重的,是复杂的,丰富多彩的,凡人居住的是物质界,神祗大多都居住在天界,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神国,每个神国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邪魔居住在下层界,其中又分地狱和深渊,元素在内层界,在物质界丶天界丶下层界丶内层界之间,又有星界,等等,总之很多很混乱。但在一名东域人的观念里,世界很简单,一分为二,清楚明了:凡间和冥界。 凡间是生者的家园,冥界是死者的国度。 「神王们共同统治着凡间,而冥界则由一位『冥神』掌握,」梅菲斯说,「冥神永居冥界,不能来到凡间,其手下有诸多邪魔,擅长各种诡秘的巫术。凡人死後,灵魂坠入冥界,即成为冥神的臣民,供其驱遣,永远无法再返回凡间。」 「凡间就是我们说的物质界,冥界……就是死神的神国?」琼恩试着理解。 「对,也不对,」梅菲斯说,「我说了,你不能用已有的概念去理解。」 「有甚麽区别?」 「区别很大,你能想像一个凡人,白天在物质界,夜里在天界或者下层界吗?」 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这是甚麽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梅菲斯说,「在东域人的观念里,他们白天醒着的时候,灵魂在凡间,夜晚睡着的时候,灵魂就进入了冥界,第二天早晨醒来,灵魂又从冥界回到凡间,如此循环,直到死亡,灵魂才抛弃躯壳,进入冥界,永不返回。」 「……这还真是折腾。」 对於东域人来说,凡间和冥界,并不是像物质界和天界丶下层界那样截然区分,互不干涉,而是密切交错的。凡人彷佛旅客,在凡间和冥界中不断穿梭,直到死亡,才是旅途的结束。 但神王例外。 如果按照中土大陆的宗教概念,东域是根本就没有「神明」的,只有一些似神又非神,似人又非人的存在,东域人称之为「神王」。神王和凡人一样,会成长,会衰老,会死亡——但还会重生。 「神王有秘法,其死後,躯壳和一部分较低的灵魂留在凡间轮回,从婴儿重新开始,另外一部分较高的灵魂则进入冥界。一段时间之後——通常是十六年,但也可能会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较高的灵魂会从冥界返回凡间,回到他的躯壳之中,重新成为神王。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神王苏醒』。」 「甚麽是较低的灵魂丶较高的灵魂,」珊嘉不明白,「同一个人的灵魂还分成两部分,还有高低之分?」 「这是东域人的观念,」梅菲斯解释,「东域人认为,凡人只有一个灵魂,但神王不同,灵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围的,层次较低,另一部分是核心的,层次较高,神王的力量丶记忆,都储存在後者之中。」 珊嘉微微皱眉,显然很难适应这种奇怪的观念,琼恩反倒能够很容易地理解,毕竟记忆中有那麽多故事,套用一下「魂魄」丶「元神」丶「真灵」之类,就基本明白了。 「但我听说东域的神王也是会死的啊——我是指彻底死掉那种,」莎珞克提出疑问,「就像恩瑟的神王,几千年下来,已经死得一乾二净,一个都不剩了。他们的转世秘法,怎麽没有起作用呢?」 「这里依然还是概念分歧,」梅菲斯说,「恩瑟神已经全部陨落,这是我们的看法,是从我们的视角和标准得出的结论,东域人可不是这样认为。」 在东域人看来,神王本来就是一种「会死,死了多年又会复活,活着活着又会死,如此循环」的存在。那麽,一位神王死了,他的躯壳和较低的灵魂在凡间不断轮回,较高的灵魂在冥界等待回归——或许这次回归的时间相对长了点,但这也并不代表甚麽,和「陨落」甚麽的更是扯不上关系。用一句俗语解释就是:神王不会死,只是睡着了而已。 「至於为甚麽会沉睡这麽久,还没有进入下一个转世轮回,秘法为甚麽会失效——至少我们看起来是失效了,这其中缘故,就不得而知了。这方面的研究有一些,传说更多,但都没有比较靠谱的结论。转世秘法是东域神王最大的秘密,外人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现像,具体内情如何,没人能够知晓。」 「这个有点自欺欺人吧,」琼恩说,「一位神王死了,灵魂在冥界,既然一直回不来,那和死了又有甚麽分别。硬要说这不算陨落,只是睡着,就纯粹是概念游戏了。」 「不不,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梦游;能够偶尔梦游的,就不能说是死了,只是在沉睡。」 梦游? 「我说过,在东域的观念里,凡间和冥界丶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是那麽截然分明的。」 无论凡间还是冥界,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人死後到冥界,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居住生活,并非就此消失,生者经由祭司沟通,可以与死者交谈。而死去的神王,也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凡间的信徒联系丶沟通。这和中土人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中土人认为凡人会死,神祗却是不朽的存在,而凡人一旦死後,灵魂升入神国,渐渐便与神祗融合为一,化作神国的一部分,神祗虽然不朽,却有可能被摧毁,一旦陨落,则就不可能再回应凡人的呼唤。 「你是说,神王就算死了,灵魂在冥界时,依然还可以和凡间的信徒联系沟通?」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附在信徒身上,临时回到凡间,这被称为『降神』——当然这是上古时代的传说了,不一定可靠。」 听起来有点像中土大陆神明的「圣者降临」,只不过一个是活着的神降临,一个是死掉的神回魂。 「等等,」琼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这些东域的神王,死了之後就等於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依然存在,依然能够和信徒沟通联系,甚至偶尔还能圣者降临,再到凡间溜达溜达?」 「嗯。」 「那这种『死去的神王』,和我们中土观念中的神祗,有甚麽区别?」 「有区别啊,」梅菲斯说,「死去的神王住在冥界,我们的神祗住在天界——住的地方名字不一样。」 「……艾弥薇你越来越喜欢说冷笑话了。」 玩笑归玩笑,事实上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东域神王挂掉以後,虽然仍然可以和信徒沟通,却没办法再赐予任何神术和力量,时间一长,自然就会丧失对凡间的控制力,祭司丶信徒改换门庭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凡人总是现实的,一个不能再降祸赐福的神,不可能永远被人崇拜——尤其是旁边还有其他活生生的神王做对比。所以东域虽然历史上有很多神王,但绝大部分神王陨落之後,其教会最多继续维持几十年丶上百年,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存的教会也就那麽几个。 「你这麽一说我就理解了,」琼恩说,「中土神祗是幕後老板,不直接出面,但仍然掌握最高权力,可以决定手下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信徒也会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来唱赞歌拍马屁;东域这些神王挂掉以後,就成了退休老干部,虽然也可以偶尔出来透透气,说说话,但以前的老部下爱听不听,爱理不理,时间一长,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甚麽,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麽说起来,东域这些神王还真是挺郁闷的,」琼恩说,「有甚麽比曾经身居高位,前呼後拥,如今门前冷清,无人理睬更让人伤感的事情呢?」 「有啊,比如说曾经可以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如今仍然是美人环绕,却有心无力,真是令人喜闻乐见——不,令人伤感,对吧?」 「……艾弥薇,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那冥神呢?」珊嘉忽然问,「冥神也像神王一样,会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不会,冥神不是神王,其实说起来,他反倒更近似於中土的神明,」梅菲斯说,「深居神域,不涉凡间,不朽不死,只是没有凡间的信徒和教会——至少没有公开的。」 「这听起来其实更像邪魔,」莎珞克说,「而且你不是说,冥神手下有很多邪魔吗?所以他应该就是个大恶魔,或者地狱领主甚麽的。」 「这也未必,」琼恩说,「蛛后手下就有一大票恶魔,但人家依然是正牌神祗,现在都成了黑暗精灵的唯一神了。」 提到蛛后罗丝和黑暗精灵,琼恩倒是突然想起一些事和一些人。 他在幽暗地域里前後待了大约一年(把掉进下层界的那段也算上的话),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经历曲折,值得回忆的地方不少,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还占了一座小城,有了一些部属,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些精英。如果换了别的穿越者,说不定就会以此为根基,种田地造兵营攀升科技树,雄心勃勃地打算席卷天下,可惜琼恩志不在此,接到阴魂城的调令後就直接放手,把他们丢在幽暗地域里,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有那位黑暗精灵少女。 和身边的其他女孩子比起来,维康尼娅和琼恩的关系其实很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谈不上以诚相待,还掺杂了很多功利色彩。琼恩原本就没抱善意,和她在一起更多是出於欲望,说不上有多少真的感情,离别之後,也几乎没有想起过。但偶然忆起,却发现原来还是有些怀念的,甚至有些後悔,後悔当时就这样轻易放手。 这算是男性的占有欲吧。 正在这时,杰姆突然跑过来,说是船长有邀,想请琼恩喝下午茶。琼恩求之不得,乘机溜了出来。 海上航行了这麽久,琼恩还没见过这位船长,事实上,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会不会只是虚构出来的,或者早就死了,比如说被他的侄儿谋杀了之类。不过他的性格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懒得过问,没想到眼看就要行程结束了,对方突然主动邀请,还真是出乎意料。 「最近身体欠佳,不方便露面,实在是失礼了。」 普朗克船长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满脸杂乱的胡须,面容上的疲倦之色很重,看起来没甚麽精神,他半靠半坐在一把大躺椅中,身上盖着皮袄。琼恩端详了一会,有些疑惑,他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巫师的迹象,甚至看不出任何「力量」的痕迹。 琼恩不怎麽擅长寒暄,普朗克看起来也不是甚麽阳光开朗的人,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客套几句,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下来。琼恩觉得尴尬,目光四处游走,打算找点话题,一眼看见窗外的那座青铜色大灯塔,它矗立在辛巴城外的一座海岛上,彷佛一根擎天之柱,气势惊人,「好高啊,」他随口说,「这大概有上千尺了吧。」 「塔基一百四十四尺,塔身七百五十尺,然後塔顶上还有一座红龙塑像,七十三尺,一共九百六十七尺,」船长报出一连串的数字,「这是三百年前红龙王察斯萨统一彻森塔後,为彰显其功绩所建造,被称为是东域有史以来最高的建筑物。」 「恩瑟的通天塔应该比它更高吧。」 「通天塔只是传说,是真是假都没有定论呢。」 「不是说有遗迹存留吗?」 「遗迹确实是有,但到底是不是通天塔的遗迹,那可就难说了,也可能是其他甚麽建筑呢,」船长说,「即便真的是通天塔遗迹,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也看不出原本高度。」 「也是,」琼恩点点头,「说到这个,我记得大灯塔也曾经毁坏过,现如今的这座是後来重建的,并非原版,对吧。」 「据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次大地震,导致灯塔的最上面一截突然断裂,喏,大概就是从那个位置断的,」船长用手遥遥地比划了一下,「一直也没人管。直到这一任辛巴城主继位,才决定重修大灯塔,修了将近十年时间,六年前完工。」 正闲聊间,莎珞克穿着高跟鞋一路蹬蹬蹬地小跑过来,递给琼恩一张卡片,「给,哥哥,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 「手续办完了?」琼恩问。 「还早呢,」莎珞克说,「还有七张申请表要填,填完还有两份声明书要签,还要申报个人财产随身物品甚麽的,宠物还要检疫——很多材料需要你签字,是拿过来还是我替你签算了?」 「你替我签吧,」琼恩说,「而且我们哪来的宠物?」 「琪娅啊。」魅魔提醒。 「哦,对。」琼恩差点把她给忘了,主要是那只猫女平时基本看不到,严重缺乏存在感。 「另外你用甚麽名字?」莎珞克又问,「琼恩,还是兰尼斯特?」 「就『琼恩兰尼斯特』不行麽?」 「太长了啊,」莎珞克抱怨,「每张表格都要填一次名字,我的手会写抽筋的。」 「那就兰尼斯特吧。」 东域人没有姓氏,只有名字,无论贵族平民都是如此。所以中土人来到东域,自报家门时往往会比较麻烦,因为东域人不太能理解这种「姓氏加名字」的结构。为了方便起见,通常就只保留姓氏或者名字的其一,这样平时打交道比较方便。 「叫琼恩不好麽,我觉得更亲切。」 「但我会觉得很奇怪啊,」琼恩说,「每个人都叫我琼恩,搞得好像全都和我很熟似的,我不习惯。」 「那就兰尼斯特吧,我先去办手续了。」莎珞克说着,朝船长行了个礼,然後跑开了。 琼恩拿起莎珞克刚刚拿过来的卡片,金属材质,手感冰冷坚硬,正面是一些个人信息,背面则是用恩瑟语丶中土通用语两种语言书写的一行字「彻森塔临时通行证」,还盖着一枚蓝色的「叶花」印章,那是辛巴城的标志。「下个船都这麽麻烦,」琼恩随口抱怨,「我只是来旅游而已,又不是申请入籍,有必要这样麽。」 「就因为是临时游客所以才麻烦啊,」船长说,「如果你愿意入籍,反而简单了。」 入籍反而简单? 「对,彻森塔人向来友好包容,从来不歧视外国人。只要你自愿将一部分财产捐献给城主,就可以入籍了。」 ……这「一部分」具体是指多少? 「不同城主定的标准不一样,辛巴城应该算是比较低的,只要五分之一就可以入籍了。」 甚麽叫「只要」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相比起其他城市已经很低了,」船长解释,「按照恩瑟法律,所有臣民有义务每年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彻森塔的其他城市大多都遵照这个标准执行。」 「你是说,以前恩瑟的神王,要拿走老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每年?」琼恩觉得不可思议,「这税率也太高了点吧。」 「是臣民每年都『自愿』将其收入的三分之一进献给神王。」船长纠正。 「如果我不自愿进献呢?」 「神王的忠实臣民不可能不自愿,」船长说,「如果你不自愿,说明你不忠实,是个伪信徒,应该上绞刑架。」 「原来如此,那麽我不入籍,就不会要我自愿进献了吧?」 「当然不会,但游客要收税,税种很多,比如甚麽人头税所得税城市绿化税之类的。」 交税就交税吧,琼恩是守法市民,没有和行政机关对抗的习惯,反正钱甚麽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不过话题说到这里,倒是个试探的机会。「这人头税是按甚麽标准收?」琼恩问,「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只有『凡人』才要收人头税?」 「理论上说应该如此,但你总不会满大街宣称你那位小妹妹是个魅魔吧?」船长低低地笑了两声,「能够拘束这样一位强力的邪魔作为侍从,兰尼斯特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巫师。」 「彼此彼此,」琼恩坐直身体,「你能一眼识破我的法术伪装,辨认出她的身份,仅仅以此而论,造诣应当就在我之上了。」 「这你倒是误会了,」船长说,「其实我对魔法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我也没有根本看破你的法术伪装。只不过,」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展示给琼恩看,「我有这个东西而已。」 琼恩定睛看去,发现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它能够让我辨识出附近的恶魔,无论伪装得多麽巧妙,我都可以直接看穿。」 「听起来是个宝物。」 「实际上,它不是宝物,是一个诅咒。」 「诅咒?」 「我已经九十六岁了。」 「是吗?这可真看不出来,」琼恩说,「你看起来最多五十岁。」 「这麽说我看起来比较显老,」船长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你现在看见的,是我三十六岁时的模样。如果你有兴趣,我想说说我的故事。」 「请讲。」 「我曾经是个海盗,纵横在这坠星海上,每天过得无忧无虑,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声。但你一定听说过金银岛的传说,我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至少是原型之一,里面有关我的描述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说我喜欢小女孩——我要强调,这一点严重不实,我是个有格调有品位的人,对低於十五岁的女性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我觉得你的格调和品位值得尊重,」琼恩说,「不过,金银岛是甚麽故事?」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船长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每天带着我的手下,在这大海上纵横往来,不受任何管束,醉生梦死,逍遥自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悚然而惊,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从此吃不香睡不好,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琼恩好奇:「你到底想到甚麽问题了?」 「我想到,人终究是要死的。」 「……」 「我拜访了很多人,寻求长生不死的方法,然而一无所获。当然我没有气馁,一直在坚持寻找,终於,六十年前,记得当时是秋季,我抢劫了一艘去往东域的商船,在一堆珠宝丶货物中,发现一张地图。」 「让我猜猜,藏宝图?」 「是的,地图上说在恩瑟的一座山谷里,埋着历代恩瑟神王收集的金银财宝,这些倒罢了,但上面说,这些财宝里,还藏有神王能够轮回转世的秘法。理所当然的,我心动了,我带着一队手下,千辛万苦,到了地图指示的地方,那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没有神像,没有祭司,残破不堪,明显已经荒废多年。我在神殿中掘地三尺,别说财宝,连瓶酒都没找到。我又失望,又生气,觉得被骗了。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一座隐秘的祭坛,这枚戒指就摆在上面。」 「於是你取走了戒指?」 船长点点头,「我取走了戒指,将它戴在手上。起初一切正常,然而不到半个月,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我仍然会受伤,却不再流血,也感觉不到疼痛;我变得厌恶强光,喜欢阴暗;我不会疲倦,不会饥渴,同时也再也品尝不出美酒的味道,闻不到女人的香气。我的身体永远停留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从此再也不会变老,彷佛凝滞。」 看起来你长生不死的愿望实现了,虽然是以一种没有预料到的方式——等等,这剧情怎麽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你在月光下是不是还会变成骷髅?」琼恩试探地问。 船长大吃一惊,「你怎麽知道?」 「……我说我猜的你信不信?」 琼恩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按了一下,一团雾气从船长的身上升起,发出乳白色的奥术灵光。这个结果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他差点以为自己释放错了法术,正准备再试一次,船长制止了他。「别浪费力气了,」船长说,「你的法术没有出错,你也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反应的巫师。我是被诅咒了,但我不是亡灵——或许看起来很像,但并不是。」 「不是吗?」 「我不喜欢强烈的日光,但并不是害怕;我不是善类,但并非变成亡灵才坠入黑暗,而是早在黑暗之中,」船长停顿了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用圣水洗澡,当然我不喜欢这麽做,因为圣水实在太贵了,那帮牧师简直是戴着圣徽的吸血鬼。」 「看来对此我们有共同语言——那麽言归正传,你今天邀请我来此,是有甚麽事呢?」 「的确有事相求,」船长说,「我想请你帮我解开这个诅咒。」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并不是巫师都擅长解咒,」琼恩说,「我尤其不擅长。」 「但你是『那个人』。」 「甚麽?」琼恩莫名其妙,「谁?」 「六十年来,我丢下我的船和水手,走遍了整个大陆,拜访了很多着名的先知丶巫师丶祭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解得开这个诅咒。终於,在十六年前,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卡丽珊,被『铁王座』抓住了,他们以为我是奸细,严刑拷打,但我甚麽感觉都没有,我想这一定让他们很气馁。後来,铁王座的人把我送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一个地下宫殿,金碧辉煌,但死寂沉沉,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块巨大的水晶。有个声音从水晶里传出来,是个女性,她彷佛被封在水晶里,我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她自称是一位女神,没有告诉我名字。」 「铁王座?水晶?女神?」琼恩皱眉,这些他从来没听莎珞克提到过,「这位女神给了你甚麽指点?」 「她为我做了一个预言: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当季风向西吹的时候,有一位巫师将乘我的船前往东域,他会为我解除诅咒,」船长说,「於是我返回坠星海,这十六年来,我一直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等等,你不会说,我是坐你的船去东域的第一个巫师吧?」 「不是,你是第十个,但前九位巫师都未能成功。」 「你没有把他们的头骨串成念珠吧?」 「甚麽?」船长莫名其妙。 「说不定我也不是预言里的那位巫师,你还要继续等待,」琼恩说,「不过我可以试试。那位水晶中的女神有没有说,具体要怎麽做才能解除诅咒?」 「没有。」 「真是不负责任的女神,」琼恩评论说,他想了想,「或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枚戒指还回去。」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船长说,「让一切重归,或许我的噩梦可以就此解脱。但存在两个技术上的障碍,我无法克服。」 「甚麽技术障碍?」 船长举起手指,「第一个障碍是:它根本取不下来。」 「因为你变胖了?」 「……不是,」船长说,「它就是取不下来。」 「把那根手指砍掉?」琼恩建议。 「能否借匕首一用?」 琼恩犹豫了下,从腰间取下匕首,抛过去。船长用左手接过,乾脆利落地朝右手手腕用力斩下去。在匕首的锋刃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琼恩看见微弱的光从戒指上升起,将匕首弹开了。 船长将匕首抛回给琼恩,「如你所见,它不愿意离开我,」他说,「我尝试过很多次,甚至决定借助死亡来逃离这种永恒的痛苦,然而我投入火焰,火焰就会熄灭,我跳进大海,海水将我托起,我用刀斩向自己的脖颈,刀就会被弹开,我花重金买来剧毒的药水,将它饮下,然後就发现它早已过期失效。」 「那说明你买到假货了,」琼恩感叹,「这年头,做生意越来越不讲诚信了。」 他站起来,走到船长身前,仔细打量着那枚戒指。琼恩看见戒面上有两只浮雕的狮子图案,分别举起一只前爪抵在一起,线条精细,栩栩如生。他不认识这个图案,也可以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但不知道为甚麽,似乎总有点眼熟。下意识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戒面上,皮肤传来坚硬和冰凉的触感。 戒指突然从船长的手指上滑落下来。 琼恩反应很快,不假思索地一把抄住,将戒指握在掌心,然後他怔住了。船长莫名其妙,只见琼恩缓缓地将手摊开,然而掌心空无一物,那枚戒指变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戒指呢?」船长惊问。 琼恩卷起袖子,露出左臂,那里有一个红袍巫师的刺青,在刺青的旁边,有一小块圆形的皮肤正在发光。过了大概十秒钟,光消失了,但琼恩的手臂上多了一颗金色的星星图案,彷佛胎记一般。 「这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琼恩同样困惑,「我接住它,它好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後就这样了——靠!」他反应过来,「不会是诅咒缠上我了吧?」 他反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半边脸肿了起来,疼得他丝丝地吸冷气,「还好,」他欣慰地说,「至少我还有痛觉。」 「这真是令人羡慕,」船长说,「但是现在戒指没有了,我要怎样把它还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琼恩咳嗽了一声,「至少它离开你了,船长。」他提醒。 「对!对!」船长如梦初醒,「它终於离开我了,哈哈,哈哈,」他从躺椅上跳起来,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疾走,「诅咒终於解除了,我又可以去吃我最喜欢的狗肉——」 按照剧本不应该是苹果吗?你这麽公然宣称喜欢吃狗肉会被追杀的啊。 「我还喜欢吃荔枝,」船长兴致勃勃,「狗肉和荔枝放在一起炖最好了。」 「我不想扫兴,船长,」琼恩打断,「但我必须说,你享用荔枝炖狗肉大餐的计划,恐怕要往後推迟了。」 「为甚麽?」 琼恩指了指,船长顺着所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一支匕首,齐柄而入,却连半点鲜血都没有溢出,而他也同样一无所觉。 诅咒仍然在。 但保护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 事情莫名其妙演变成这种结果,还真是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虽说暂时看不出甚麽危害,但说不定是诅咒需要一定时间才发作,目前是在潜伏期呢。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变成那种月光下的骷髅,琼恩就觉不寒而栗,人生至此,活着还有甚麽意思?不如自杀得了。 船长显然也很郁闷,戒指固然消失了,诅咒却依然留存,问题完全没解决,反而变得更隐蔽,可以说是恶化了。「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说,「现在该怎麽办?」 平白无故惹上这个麻烦,琼恩自然没甚麽好心情,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还是想怎麽解决才是正经。他想了一会,「看来还是得去你拿到戒指的那个神殿走一趟,或许有甚麽办法能把戒指还回去,解除这个诅咒。」 船长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琼恩,「这就是当时那张藏宝图,我根据记忆在上面又做了一些标注,或许对你有用。」 「你自己不去?」琼恩诧异。 「我前面说,有两个技术上的障碍,」船长说,「第一个障碍是我取不下戒指,第二个障碍是:我没办法进入东域。」 「甚麽?」 「你以为我会没想过再找到那座神殿,把戒指还回去吗?」船长苦笑,「我试过很多次了,不行。我根本无法踏入东域半步,就像是有甚麽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似的。」 琼恩想了想,从船长手里接过的图,「我试试看吧。」他说。 「万分感激,」船长说,「不过坦白地说,这条路未必走得通。这些年来,虽然我自己无法踏足东域,但也曾经多次派人去找过,结果根本就找不到当年我发现戒指的那座神殿,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它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那你有甚麽好建议?」 「我哪有甚麽好建议,」船长苦笑,「只能碰碰运气,听天由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捂住胸口。「你怎麽了?」琼恩诧异地问。 船长没有回答,而是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膛。琼恩皱眉,他可没兴趣看一个人男人的胸部,但一排闪闪发光的字立刻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行恩瑟文字,出现在船长的胸口皮肤上,彷佛熔岩般发着危险的红光。琼恩掏出笔,快速把文字记下来,顺手就写在那张「藏宝图」的背面。过了半分钟,船长胸口的闪光文字消失了。 「这是甚麽意思?」 琼恩的恩瑟语是刚学,水平很差,辨认不出这行文字的意思。船长显然是懂的,他看了片刻,然後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 「若要解除诅咒,须寻翡翠女巫。」 「翡翠女巫是谁?」 船长摇摇头:「闻所未闻。」 ※※※ 琼恩与船长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梅菲斯进来,「你的脸怎麽了?」她问,「向谁求欢不遂被揍了?」 「……自己揍的。」 「那是你终於良心发现,决定忏悔了?」 「你就是我的救赎,我的希望,我黑暗中的光,我迷茫中的罗盘,有了你,我就不需要忏悔了。」 「当然不需要忏悔,因为我会直接送你下地狱——算了,还是换个地方吧,」少女说,「你觉得深渊如何?」 「挺好的,」琼恩装作思考了一会,「不过或许那里也有我的旧情人,这谁说得定呢。你知道,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的惊喜。」 「那看来我还是应该趁早把你干掉,为民除害,永绝後患。」 说笑了几句,琼恩将手臂上新出现的那颗星星胎记给梅菲斯看,同时说明来历,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後把那行字写给梅菲斯看。「翻译是没错,至於这个翡翠女巫?」少女想了一会,摇摇头,「完全没听说过。」 「你也没听过啊?」 琼恩有些失望,这句话显然颇不寻常,甚至有可能与他有关。要知道,「诅咒」这东西,可不仅仅是船长的专利,他自己身上也还有一个呢。虽然维若拉保证只要找到那种「巫铁」,就可以用马伦研究出的方法解咒,问题是没有成功的先例啊,连马伦自己都是纸上谈兵,并没能真的解咒(因为娜塔莉莎死了,导致诅咒变成了死咒)。万一马伦的分析推算有误,中间甚麽地方出了岔子,那要怎麽办?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一个翡翠女巫,由不得琼恩不重视。 「翡翠女巫」显然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号。这个世界上的巫师普遍深居简出,极少有高调的,像深水城主凯尔本丶风暴女巫欣布丶红袍首席萨扎斯坦这种名声赫赫的大巫师,其实是属於另类。绝大部分都喜欢宅,喜欢隐居,喜欢闷声发大财,名声不显。这个甚麽翡翠女巫,想必也是个隐者,这要到哪里找去。 「既然原文是恩瑟语,想必是与此有关,」梅菲斯分析说,「所以这位女巫应该是在恩瑟,或者彻森塔,只有这两个地方是说恩瑟语。」 「恩瑟加上彻森塔就是半个东域了,还是大海捞针啊。」 「到了彻森塔再打听吧,」梅菲斯说,「说不定会有甚麽线索。」 翡翠女巫的事情暂且放下,两人接着说到那枚莫名消失的戒指。 「一枚带诅咒的戒指?」梅菲斯皱眉,「它是甚麽样的?」 琼恩描述了一下,後来索性直接画了个图,「戒面是这个图案,你看出甚麽了没有?」 「两只前爪握在一起的狗?」梅菲斯沉吟,「从没见过这种徽记。」 「……那是两只狮子,不是狗。」 少女仔细地看了看琼恩画的图,「是狮子狗?」她不确定地问。 「就是狮子,和狗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画得简略了一点而已,」琼恩辩解,「绘画重在得其神韵,不要拘泥外在。」 「嗯,是挺有狗狗的神韵。」 「……好吧,狗就狗,」琼恩放弃了,「所以你看出甚麽没有?」 「不好说。狮子算是很常见的图案,很多神明丶很多国家丶很多家族以及历史上的着名人物,都有以狮子作为徽记,」梅菲斯说,「忠诚与勇气之神在动荡年代曾经以狮子的形象下凡;自然诸神中有一位半神努比恩(nobanion),圣徽是一只绿色的狮子;因布图王国以狮子作为圣兽,国王称狮子王;塔瑟谷的庞罗家——就是歌曦雅和希欧家——是以雄狮作为家徽,」她皱着眉,「总之很常见,仅凭现在这点东西还看不出甚麽。」 「船长说戒指来自东域,」琼恩猜测,「所以应该从东域这边着手考虑。」 「东域的资料还是太少了。」梅菲斯说。 从叶弘出发之前,梅菲斯从欧格玛神殿重金买了一批有关东域的书籍,在海上的时候已经基本读完了。确实很有用,但不得不说,还是过分简略,很多地方都是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或者乾脆就语焉不详,甚至前後矛盾。地理丶风俗方面的描述还稍微详细些,历史记载方面就惨不忍睹了。梅菲斯解释说,这是因为无论是穆罕还是恩瑟,东域两国都没有修史的传统,文化教育也仅限於祭司阶层,别说普通民众,连很多贵族都是文盲。东域又不太平,穆罕和恩瑟经常打来打去,在两国休战的时候,他们内部又往往自己打来打去,政局混乱,民不聊生,统治者都忙着整军备战,谁也没工夫静下心来做文化事业。导致的结果就是东域的历史完全没有记载,全靠一些民间歌谣丶传说才能略窥一二。偶尔有中土的旅行者来东域,并且还能活着返回,可能会留下一些笔记,这些就是非常珍贵有价值的历史研究资料了,虽然这些笔记内容的可信度本身也颇成问题。 「别的且不说,连文字都不知道变了多少次,」梅菲斯说,「最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都是象形文字;今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全都是拼音文字——甚麽时候变过来的,怎麽变过来的,源流演变是怎麽样,谁也说不清,连现在的那些祭司们都不认识古文字了。」 总之就是暂时没头绪,好在虽然手臂上多了个胎记,也没发现有甚麽实际影响,至少琼恩试验了几次,确认自己仍然是活人而非亡灵,照样能够吃饭睡觉呼吸走路,把梅菲斯抱在怀中一样感觉温香软玉,除了仍然不举,其他一切正常,还是先下船再说吧。 第七节 竹简 莎珞克终於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大家离船登岸进入辛巴城区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坐船坐了一个多月,所有人都比较疲倦,好不容易踏上陆地,大家一致决定在辛巴城休整几天,再继续行程。凛倒是活力四射,刚刚在旅店安顿好,她便跑过来拉着梅菲斯去逛街购物,顺便叫上琼恩当做免费劳动力。珊嘉体力不行,和维若拉留在旅店里休息,莎珞克则被琼恩派出去,打听有关「翡翠女巫」的消息。 辛巴城的繁华程度超出琼恩的想像,尽管已经是夜间,但处处灯火通明,热闹无比,街道也很宽敞,商店一直到很晚都在营业,还有不少街头美食可供品尝。凛兴致勃勃地拉着梅菲斯一路逛过去,衣服没买几件,却塞了一肚子的海鲜,「味道不错,」凛举着一串烤鱿鱼,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太贵了点,比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至少贵了一倍多,是不是,艾弥薇。」 「嗯,是涨价了。」 「你们以前来过这里?」琼恩问。 「当然来过,」凛说,「我和艾弥薇都是彻森塔人嘛。」 凛的父亲是一头居住在彻森塔某处山峰中的红龙,母亲则是彻森塔一个小城的公主,所以她的确是纯正的彻森塔人。据琼恩所知,她小时候随父母居住,後来父亲被杀,母亲便带着她隐居在御宇山脉,而梅菲斯和她的母亲在御宇山脉中也有一个秘密居所,和凛母女两人算是邻居。两位少女正是这样认识的,成为童年玩伴。琼恩看过的图,御宇山脉位於彻森塔的东部,与西北部的辛巴城还是很有些距离的。梅菲斯的母亲去世後,她和凛为了躲避追杀,离开了御宇山脉,在彻森塔流浪了大概一年,辛巴城应该就是在这期间来过。 「这里挺热闹的,」琼恩转移了话题,他知道梅菲斯不太喜欢多说自己的童年故事,「而且居然这麽多人会说通用语,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彻森塔的官方语言是恩瑟语,这点琼恩早就知道,在旅途中他还突击学习过,目前的水平只能马马虎虎进行一些日常对话,而且还必须说得慢,快了就听不懂。在语言方面,琼恩的天赋不算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至少跟梅菲斯这种天才是完全没法比。奥沃帮他恒定过「巧言术」,这是一种类似於自动翻译机的法术,但有一个限制,就是它的翻译能力,和施法者的语言掌握能力是一致的,简单来说,奥沃懂精灵语,所以他给琼恩施加的巧言术,就能让琼恩和精灵正常交流——但奥沃显然不懂恩瑟语。 到了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当然是个大麻烦,虽说梅菲斯和凛都会说恩瑟语,但总不能甚麽事情都靠她们翻译。琼恩原本对此很担心,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走在辛巴城的街头,固然是听到很多人说恩瑟语,但同样也有很多人在说中土通用语,尤其是那些商贩店主,一个个说得比他还流利,实在是让他汗颜。 「难道在彻森塔,通用语才是官方语言?」 「那倒不是,辛巴城比较特殊而已,」梅菲斯说,「彻森塔的其他城市,会说中土通用语的人很少的。」 「因为海外贸易发达的缘故,对吧。」 语言是一项工具,因为需要而存在。辛巴城是一个港口城市,以海外贸易作为经济支柱,与中土大陆的联系是比较多的,像琼恩这种「外国人」,在辛巴城的街上也常常能够看到,并不罕见。如此一来,通用语得到推广,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这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全部,」梅菲斯说,「至少彻森塔的其他几个海港城市,通用语也没有这麽普及。辛巴城如此,很大程度上还是政策原因。」 「政策原因?」 「嗯,现任城主波斯拉萨尔是个狂热的『西化者』,他执政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全城推行通用语,」梅菲斯说,「官员会说通用语才能升迁,商人会说通用语可以减税,学校必须以通用语作为教学语言,甚至乞丐只要会说通用语,就可以每天去领救济金。」 「……最後一条也太夸张了吧。」 「是啊,所以他又有个外号,叫做『乞丐城主』。」 不管外人如何评价,但效果是很明显的,据一份统计显示,辛巴城的通用语普及率目前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尤其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很多都已经基本不会说恩瑟语,只会说通用语了。交流成本的降低,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繁荣,不仅仅是海外商人更乐於来此贸易,甚至连旅游业也逐渐地发展起来。在中土人的认知中,辛巴城已经俨然成为彻森塔的形象代表。 波斯拉萨尔的功绩不仅如此,自从十六年前他登上城主之位後,从政治丶经济丶文化丶军事丶宗教信仰各方面对辛巴城进行了全方位改革,其成效有目共睹。十六年前,辛巴城只是彻森塔五十多个城邦中的普通一员,各方面都不算特别突出,但今时今日,它已经是彻森塔第一大城市,第一大海港,有常住居民(指在市政府有户籍登记者)十多万人,有彻森塔最有影响力的红龙教会支持,还有一支强大的常备军。民间已经有多种版本的预言在流传,宣称在二十年或三十年後,辛巴城将会统一彻森塔——几乎没有人质疑这一点。 「看来这位波斯拉萨尔城主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很多人对他寄予厚望,认为——或者说是期待——他将会成为第三位彻森塔之王,」梅菲斯说,「这片土地已经分裂得太久了。」 的确是太久了,两千多年来,彻森塔一直是「混乱之地」,城邦林立丶各自为政,战争充斥着整个历史,期间只在三百年前有过一次非常短暂的统一,不过十馀年又复归分裂。所有人都不喜欢这种状态,所有人都渴望统一与和平,唯一的问题是:谁来统一? 以目前情况来看,波斯拉萨尔领导下的辛巴城,无疑是最有希望的候选者。 「有传言称,彻森塔有一半左右的城邦,已经或明或暗地向辛巴城表示臣服,」梅菲斯说,「当然,敌人也依然存在,至少风荆城(airspur)和索瑞纳(onenar)的两位城主是绝不会俯首低头的,据说他们都在忙着招兵买马,看来一战在所难免。」 欧格玛神殿卖的那批资料里,对於穆罕丶恩瑟两国的描述很少,但有关彻森塔的记录倒是比较多,也是因为彻森塔与中土的联系相对密切的缘故。资料里提到不少「未经证实的传言」,都与辛巴城有关。 彻森塔的政局问题,琼恩不打算过分关心,他只是个外乡人,要去的地方也都在恩瑟和穆罕国内,彻森塔仅仅只是路过而已。随口议论几句,也就抛之脑後,不再提及。 前面一阵骚乱,似乎是几个醉鬼在互相殴打,甚至动了刀剑,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喝彩助威,还有不少人当场开始下注,连卫兵都在人群里围观,全然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围观者越来越多,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琼恩等人没办法,只好绕路从旁边的一个小巷穿出来,一时间不辨方向,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琼恩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塑像,大约有三层楼那麽高,表面灰暗陈旧,显然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但还是能看清楚模样。那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战士,满脸胡须,穿着火红色的铠甲,手持巨大的剑,面容十分严肃,「这就是那位曾经平定战乱,统一彻森塔的大英雄吗?」琼恩仰望着塑像,「名字叫甚麽来着?」 「察斯萨,」梅菲斯说,「红龙王察斯萨。」 「实际上他就是一头红龙,对吧。」 「对。」 三百年前,一位强大的战士出现在辛巴城的街头,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战士自称「察斯萨」,他展现出惊人的力量,高举起结束战乱的旗帜,号召所有人为彻森塔的统一与和平而战。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乱的人们纷纷聚集在他的旗下,最终,察斯萨打败了所有的割据势力,真正统一了彻森塔,并在辛巴城加冕为王。可惜的是,和平仅仅只维持了十几年,随着察斯萨在一次战斗中意外失踪,彻森塔再度分崩离析,重新陷入割据混战之中。 这种混乱局面一直延续到今天,当琼恩从船板跳上码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彻森塔,但实际上,他仅仅只是来到了辛巴城而已。 察斯萨称不上是一位贤明君王,他好美酒丶好美食丶好美色,在位期间也多次增加赋税,颁布严苛法令,但他的确以手中的剑,给彻森塔的人民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和平与安宁,而在他之前或之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因此之故,在察斯萨突然失踪以後,他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得到越来越多的追忆和崇拜,他的英雄事迹被广为传颂,很多彻森塔人都相信,察斯萨只是暂时离开,终究有一日,他会返回此地,再次结束战乱,重造和平。 在激烈的战斗中,察斯萨常常会召来一只红龙助战,因此他又被称为「伟大的红龙将军」丶「红龙之王」。直到他失踪之後的很多年,终於有人发现了真相:并不是察斯萨召唤了红龙,而是他自己变成了红龙——更准确地说,他就是一头红龙。 没有人知道一头红龙究竟是出於甚麽考虑,伪装成人类做了这一切。但在察斯萨失踪後大约八十多年,五色龙神提亚玛特开始在其红龙信徒面前使用「红龙之神察斯萨」的名号和形象。随着这个秘密从巨龙流传到人类世界,学者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认为察斯萨其实就是龙神的化身,其目的是为了让提亚玛特获得彻森塔地区居民的尊崇和信仰;有人认为察斯萨是一头异想天开的红龙,认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崇拜和信仰,从而成为神祗,最後功亏一篑,被龙神提亚玛特融合了。 提亚玛特曾经是恩瑟神王之一,与另外一位神王阿普苏共同统治彻森塔;两千八百多年前陨落,几百年後再次出现,却自称「五色龙后」,以龙神自居,几乎不再与人类发生联系。对於彻森塔人来说,他们并不会想到察斯萨和提亚马特有甚麽关系,因为後者是「一位早已消逝的古老神王」,而前者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无论他是人类还是红龙),他的失踪其实是回归冥界,登上神位,成为彻森塔的守护神。 「察斯萨的信徒主要集中於中下层民众,在贵族中比较受排斥,有些城邦甚至宣布红龙教会为邪教,」梅菲斯介绍说,「不过辛巴城是个例外,城主公开表示自己是红龙信徒,允许祭司自由传教,并且还出资修建了一座神殿——就建在以前提亚玛特神王的神殿遗址上。」 「那座神殿在城北,」凛说,「挺气派的,有个很大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奇怪东西,像是个储藏室,其中有个房间里面堆满了宝石——」 「哪个储藏室里会堆满宝石啊?」琼恩忍不住说,「你说的明明是藏宝库吧。」 「别打岔,」凛不高兴地说,「储藏室也罢藏宝库也罢,反正就是那麽一个地方。那次我和艾弥薇为了躲避追兵,在里面躲过一个星期,我天天在宝石堆里打滚,感觉超级棒的,临走时我还偷偷拿了几颗做纪念,可惜後来都用掉了——要不要再去看看,艾弥薇?」她兴致勃勃地说,「也算是故地重游嘛。」 ……你不是故地重游,是故态复萌,还想继续去宝石堆里打滚吧。几年前你还是个小萝莉,打滚是挺可爱的,现在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了,还这样做不觉得脸红麽? 「那有甚麽关系,」凛不以为然,「我是龙嘛,喜欢亮晶晶的丶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是龙的天性,有甚麽好脸红的?」 关系是没甚麽关系,问题在於你拿那些宝石做甚麽呢?真的只是单纯的打滚吗?别人不知道,琼恩作为知情者,难免就要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了。 「还是别节外生枝吧,」梅菲斯也开口了,「宝石甚麽的,反正这家伙有很多,找他要就是了。」 「才不干呢,」凛哼了声,「妈妈从小教育我说:女人不能过分依赖男人。我要自力更生,凭借自己的劳动来赚钱,这样才是独立自主的坚强女性。」 你所谓的自力更生丶独立自主,就是去人家的宝库里偷东西? 「是啊,偷东西很费劲的,尤其是偷这种戒备森严的藏宝库,不但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技术含量很高的,比打工赚钱甚麽的难多了,也有趣多了。我爸爸说,每只龙的一生之中,都应该至少偷空一次宝库,这样才不会被人笑话。」 你们龙类的价值观真是让我们人类难以理解。 琼恩的意见凛可以无视,但梅菲斯也坚持反对,小女巫就没办法了,只好乖乖听从。「你们真没劲,」她说,「都是你的错,琼恩。」 「此话怎讲?」 「艾弥薇原本对我可好了,甚麽都由着我,自从和你在一起,她对我就没以前那麽好了,」凛说,「当然都是你的错。」 「……好吧,是我的错。」 「好啦,该回去了,」梅菲斯说,「坐船坐了这麽久,你不累,我可是累了,要早点回去休息。」 「嗯嗯,」凛点头,「那我们一起休息,我也很累很累了,赶快回去吧。」 「和你一起我就别想休息了,」梅菲斯脸上微微发红,瞥了琼恩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和他有事,没空陪你。」 「他都已经不举了,还能有甚麽事?」 「……」 琼恩对凛怒目而视,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躲到梅菲斯身後,「对不起啦,」她把小脑袋从梅菲斯背後探出来,「我不是故意的——要麽等你恢复了,我陪你多玩几次作为补偿,好不好?」 当然不好,你是我女友,陪我上床本来就是你应尽的义务,怎麽能算补偿呢? 「那样啊,」凛想了想,犹豫片刻,最终痛下决心,「那就再让你干几次屁股,这总行了吧?」 「成交!」 「喂喂,你们两个能不能给我靠谱一点,真的觉得在大街上讨论这种问题合适吗?」梅菲斯没好气地说。 「哦。」 被教训了一顿,琼恩和凛都乖乖地低着头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凛一眼看见前面街道转角的地方有一个糖果摊,顿时兴冲冲地跑过去。那是一个临时的路边小摊,几根木头撑起一片帆布,就算是个简陋的台子,上面堆着一些糖果,有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味道如何不得而知,但肯定非常吸引小孩子。凛果然被吸引住了,抓了一大把在挑选。琼恩走过来,正要取笑她,梅菲斯突然像是发现了甚麽,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只是悄悄地扯了琼恩一下。 嗯? 琼恩和梅菲斯相处这麽久,也算有了默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抬头观察摊主,同时暗中戒备。那是一位身材很高的女人,大约三十馀岁,典型的东域人相貌,黑色头发,褐色眼睛,偏黄色的皮肤,穿着一件无袖的百褶长裙,裙摆像是由五颜六色的布料拼接而成,她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左臂齐肩而断,是个残疾人。这一点倒并不算如何特别,彻森塔是一个分裂割据丶战乱不休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城邦林立,经常发生矛盾,而它们解决争端的唯一办法就是诉诸武力,辛巴城也不例外。琼恩三人刚才一路走来,路上很多行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痕,残疾的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并没甚麽特别之处,但梅菲斯却对她如临大敌一般,整个人都明显地「紧绷」起来,琼恩甚至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透明光翼在她背後浮现,意味着少女已经随时准备召唤曦天使的力量。与之相反,独臂女人对琼恩和梅菲斯的戒备彷佛视而不见,她随手抓起一把糖果,递给凛,「来,小姑娘,尝尝看吧,这可都是我的珍藏哦。」 「嗯!」 凛高高兴兴地接过,转过脸招呼琼恩付钱。琼恩暗中戒备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远远丢到糖果摊上。独臂女人捡起银币,掂了掂,朝着琼恩微微一笑,「太多了,先生,我可找不开零钱。」 「不用找了,」琼恩说,「算小费。」 「慷慨的客人,」女人依然微笑,「你们是外乡人?来这里旅游对吧。或许你可以去我家看看,我的储藏室里有一些东西,一些有年头的古董丶纪念品,或者类似甚麽的,我猜你们可能会有兴趣。」 琼恩摇摇头,「不必了。」 「那真可惜,」女人说,「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光临,我欢迎之至。」 她收起银币,转身往後走去,转眼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喂,你这些糖果不要了?」凛问,但随即惊讶地叫了一声,随着女人的消失,糖果摊也在眨眼间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唯一留下的,就是凛手中的那一把糖果,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亮晶晶的。 「啊呀。」凛突然惊叫起来。 琼恩和梅菲斯一起望去,只见凛手中的那一把糖果,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枚枚晶莹透明的宝石,璀璨炫目。「这是怎麽回事啊?」凛迷惑地问。 她随手举起一颗放在眼前,仔细辨认,想确定它是否是真的宝石,还是某种幻术效果。「扔掉它!」梅菲斯猛然大叫一声。 凛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就要将宝石丢开,然而已经晚了一步。一束火红色的光从宝石的内部射出,直直地命中凛的眉心,然後折射出来,散成无数点水滴般的泡沫,弥漫在四周。 琼恩只觉眼前猛然一闪,剧烈的晕眩感突兀袭来。这是传送瞬移丶空间转换法术发动的共通先兆,他不假思索地发出了一道法术,想要进行干扰,然而却彷佛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转瞬之间,视线中的一切景像都改变了,他们被强行转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准确地说,是对於琼恩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琼恩打量着周围,因为没有光亮的缘故,他开启了黑暗视觉,然後看见自己正站在一道长长的丶笔直的长廊的入口处,背後是往上蜿蜒丶通往黑暗的石阶,脚下丶周围和头顶,都是有着铁锈般纹路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乾燥的味道,让人的呼吸都有些不舒服。在长廊的两侧,有一扇扇暗褐色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梅菲斯和凛就在身侧,她们也在观察四周,脸上地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麽到这里了?」凛自言自语。 「红龙神殿的储藏室。」梅菲斯对琼恩解释。 ※※※ 莫名其妙被传送到一个新的地方,琼恩不敢轻举妄动,他想了想,释放出几团隐形的气体,让它们到前方去探路,然後和梅菲斯丶凛停在原地,商议接下来怎麽办。 显而易见,这一切是刚才那个独臂女人做的手脚,但她究竟是甚麽人? 刚才她给了凛一把糖果,最後糖果突然变成了宝石,其中一颗宝石中隐藏了这个传送陷阱。但强制传送并不是甚麽简单的魔法,设置它的难度非常之高,只有大巫师才能胜任,至少像琼恩和凛都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琼恩的反应并不慢,一发现不对,就立刻施法想要破坏传送,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更加诡异了,巫师们都知道,像强制传送这种法术陷阱,固然复杂精细,却又非常脆弱,从道理上说是很容易被打断的。 能够设置强制传送陷阱,让琼恩毫无反抗馀地,有这种本事的人,世界上应该不会太多。 「我记得她前面是说请我们去她家?」琼恩问,「莫非她就是察斯萨——但察斯萨应该是个男性吧?」 「神无所谓性别,但她应该不会是察斯萨。」 理论上说,神明可以以一切形象在凡间出现,可以是人,可以是动物,可以是某个具体的实物,也可以是某种抽像的符号,甚至可以只是一个声音,一种气味,可以千变万化,随时而动,但正常情况下它们不会这麽做,因为这很容易引起信徒的误解和混淆。神明非凡人,但信徒是凡人,凡人有凡人的思维方式,有凡人的局限所在,神明的本质固然超越凡俗之上,但在「表徵」上却必须照顾凡人的理解与感受,神明与凡人沟通,需要考虑到凡人的逻辑,否则只会增加麻烦。从这点来说,那个独臂女人是察斯萨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那就只剩下一种最大的可能性了。 「龙后提亚玛特?」 「应该是她,」梅菲斯说,「至少她说这里是她家没错。」 「那就先假定是她,」琼恩说,「那麽下一个问题,龙后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干甚麽?」 这就没人知道了,神明的想法不是凡人可以轻易猜度的,虽说提亚玛特只是一位「半神」,在诸神体系中排序最末的那一类。琼恩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这位女神,所以应该没甚麽太大的危险——不过这种事情也实在说不准,经过阴影谷一战,他现在对自己吸引仇恨的能力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就算是下一刻,提亚玛特突然冒出来,表示几千年前琼恩曾经严重冒犯了她,所以她现在要来报复,诸如此类甚麽的,琼恩也都不会过分惊讶,表示情绪非常稳定——既然能有凯瑟琳和扎瑞尔,当然也可以有跨越千年的仇家,很公平的事情,没甚麽好奇怪的。 多想无益,既然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些门的後面是甚麽?」琼恩问。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些不明用途的杂物,」梅菲斯说,「其中一个房间里堆满了宝石。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看看再说吧,」琼恩说,「说不定她的意思就是要送我们一些见面礼?」 「五色龙后可没有慷慨的名声。」 随口说话,琼恩已经打开了第一扇门,门後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或者说是洞窟更合适,里面的确是堆满了杂物——都是一些造型古朴的家具,桌子椅子之类,落了厚厚的灰尘,看样子至少一两百年都没动过了。他又打开第二扇门丶第三扇门,找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曾经是兵器丶盔甲之物,甚至还发现了两部疑似战车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朽坏不堪。第四扇门後是一些石碑丶雕像丶陶器之类,上面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文字丶图案,看起来像是文物,但都是残片,连相对完整点的都没有。第五扇门後面空空荡荡,除了角落的蜘蛛网之外甚麽都没有,这让凛大为失望——据她所说,上次来的时候,这里面就是成堆的宝石,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让她可以把自己整个人完全埋在里面。 「所以龙后把我们送到这里,就是让我们看看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 後面还有几个房间,琼恩快速看了一圈,也没甚麽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确实如凛一开始所说,这里是个储藏室,放置的都是一些用不上的杂物(除了宝石之外)。当然了,要说完全没有价值,那倒也未必,至少它们看起来都历史悠久,在考古学上应该很有意义。如果不是梅菲斯在身旁的话,琼恩甚至都考虑用次元袋装一些石碑丶雕像甚麽的带走,有空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发现点甚麽。但这是不告而取,形同盗窃,梅菲斯肯定不会乐意,还是算了吧。 「看完了,走吧。」 提亚玛特究竟用意何在,琼恩搞不清楚,但他也没兴趣再花时间去揣摩,女人的心思向来难猜,女神就更不用说,又不是自己的後宫成员,费那个劲做甚麽? 「咦,这里怎麽多了一个房间,」凛突然说,「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啊。」 「进去看看。」 琼恩也没抱甚麽期待,随手推开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甚麽都没有,而且不知甚麽缘故,门一开,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里应该是在地下,温度本来就低,这个房间里却彷佛开了冷气一般,又比外面格外低上几分。 他转身欲走,眼角馀光忽然瞥到甚麽,又返回到房间里,走到角落。在黑色的岩石壁上,开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窟,都不是很大,每个石窟中都放着一个青褐色的圆柱形之物。琼恩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然後发现自己居然认识。 「这是甚麽东西啊?」凛凑过来,好奇地问。 「竹简,就是竹子做成的书。」 被削成一片片的狭长条形竹片,边缘钻了细小的孔洞,用暗银色的金属丝联接起来,竹片上满是奇怪的符号,似图似字,琼恩当然是完全看不懂,但自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他抬头看去,四面墙上全都是这种石窟,星罗棋布,其数量少说也有上千个,如果每一个石窟中都是一本竹简的话,那就是上千本了。 他看着梅菲斯,少女略一犹豫,然後点了点头。 琼恩抬起左手,手指急速颤动着,划出一个个细小的符文,在大约十秒钟後,风的呼啸声开始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急,整个石室之内的空气都在流动起来,一只又一只竹简从墙壁上的洞窟中飞出来,被琼恩装进了次元袋中。 「咦?」 在无数只暗褐色的竹简中,忽然有一点淡淡的绿影,琼恩随手一抓,将其握在掌心,这才发现它是一枚方方正正的碧玉印玺,触手温润,但边角处缺损非常严重,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他略一沉吟,将玉印也丢进次元袋,看看所有的竹简都已经到手,没有漏网之鱼。房间里实在寒气逼人,也不想多留,转身和两位少女离开。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走了大约不到两三分钟,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洞口,微弱的光亮自洞外传来。出洞一看,发现正站在一只红龙塑像地下方,洞口就在它的腹部内侧,非常隐蔽,还有一些植物遮掩,如果不是知道的话,就算是从旁边近距离走过,大约都不会察觉。 「这里是神殿的後院,平常也根本没人来,」梅菲斯说,「据说是经常闹鬼的缘故。」 ……一座神殿里经常闹鬼,这是甚麽新型的冷笑话麽? 不过琼恩回头看看,还是颇觉惊讶,「这地方这麽隐蔽,你们当时是怎麽发现的?」 「当然是借助本姑娘的敏锐直觉了,」凛得意洋洋,「那次我和艾弥薇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本来以为无路可走了,但我总觉得好像有甚麽不对劲,再仔细一找,就发现了那扇门。怎麽样,厉害吧。我从小就擅长这个,妈妈说这是家族遗传。」 厉害是挺厉害,但你有这种天赋,不去做盗贼实在是太可惜了。琼恩记得曾经在甚麽地方看过,说精灵族中有一个分支,不记得是月精灵还是木精灵了,有这方面的种族天赋,天生就擅长发现各种暗门密道。莫非凛除了红龙血脉之外,还有精灵血统?这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在上古时期,彻森塔这里曾经是绵延无际的大森林,是精灵族的主要据点之一,後来才被人类开辟丶占据。若说彻森塔人有些许的精灵血统遗传,也不算奇怪。 地下储藏室出来的地方是一片看起来颇为破败的园子,除了那座红龙塑像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形丶兽形雕塑,在夜色中看起来影影绰绰,分外狰狞。琼恩也不想多待,正打算和梅菲斯丶凛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忽然脚步一顿。 他为了防备万一,释放了几团隐形的气体在四周游曳,这些气体没有任何攻击力或者其他作用,唯一的用途就是感应「生物」的存在。就在刚才,琼恩忽然收到讯息,显示在前方不远处的花丛中,有两个人。 就在琼恩停住脚步的同时,梅菲斯也站定了,她没有法术探测,但听觉远较常人敏锐,已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动静。只有凛不明所以,但她和梅菲斯相处日久,默契十足,立刻也随之驻足,凝神等待。 一阵夜风徐徐吹来,让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那是两个人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一个男性,还有一个女性,同时还伴随着「啪啪」的撞击声,让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立刻明白正在发生甚麽。梅菲斯脸上微红,凛却嘻嘻笑起来,「原来是有人躲在这里幽会呢。」 琼恩无意打扰别人,正准备换条路走,前方传来的男女欢好声却渐渐平息下去,又过了片刻,两个人从花丛中一前一後走出来,确实是一男一女,男的很年轻,大约才十六七岁的模样,上半身穿了一件简易式样的皮甲,手里还拿着长戟,看起来像是个卫兵,女的则明显年长很多,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脸蛋一般,身材倒是很好,宽大的祭司袍也掩盖不住玲珑浮凸的曲线。两人神态亲密,一路牵着手朝外面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琼恩等人——早在他们出来之前,琼恩就已经释放了一个隐形法术,将自己和两位少女都隐没在黑暗中。 「明晚还来这里?」卫兵对女祭司说,依依不舍。 「明晚不行。」 「为甚麽?」 「圣女。」女祭司提醒。 「哦,对,」卫兵显得有些失望,「那只能後天晚上了?」 「你别那麽急不可耐的样子嘛,不是才刚刚把你喂饱?」 「我才没那麽容易满足呢,」卫兵颇为自得地说,一边抓着女祭司的手,放在自己的裆部,「看,又硬起来了。」 「真的呢,」女祭司吃吃地笑起来,「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 【和谐】 琼恩没兴趣继续旁观,与梅菲斯丶凛悄悄往後退去,离开此地。他们的动作很轻微,正沉浸在欢好中的两人完全没有察觉到。 ※※※ 察斯萨神殿位於辛巴城的西南侧,占地颇广,但居民很少,也没甚麽集市,静悄悄的。琼恩三人从後院翻墙出来,一路走回旅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他们选择的是一家小旅店,位置比较偏僻,平常生意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价格却半点不便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昂贵,主要好处就是清净,而且毗邻河边,风景非常好。若非船长介绍,一般人还找不到这地方。琼恩现在反正不缺钱,一行人数又不少,索性直接把整个旅店都包了下来。 琼恩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休息,莎珞克在後院练剑,珊嘉在自己房间里和维若拉说话。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在魔法一道上的见识之广博无人能及,珊嘉经常去向她请教问题,时间长了也就熟悉了,关系相处得不错。 琼恩召集所有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你说你们碰到了五色龙后?」珊嘉微微皱眉。 「应该是她,怎麽了?」 「那有点奇怪,」珊嘉说,「她明明已经陨落了。」 所有人一起看着她,「甚麽时候?」琼恩问,「姐姐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占星师啊,」珊嘉回答,「我可以看见神座星辰。提亚玛特的五色巨龙之星已经崩溃了,就在半个月前吧,当时我们还在海上。」 「……怎麽没听姐姐你说起。」 「最近崩溃的神座星辰很多,我也就习以为常了,」珊嘉说,「何况区区一个半神而已,不用太在意吧。」 「我没太听懂,」莎珞克提出疑问,「提亚玛特就是察斯萨对吧,察斯萨不是去年就已经死了吗?在阿斯卡特拉城。」 察斯萨的确已经陨落了。去年秋天,这位红龙神不知道甚麽缘故,突然现身在安姆帝国的首都阿斯卡特拉,然後被群殴致死。维康尼亚参与其中,拿到了一份龙神之血,最後给了凛。但莎珞克的理解还是存在偏差,察斯萨当然是提亚玛特,而提亚玛特并不仅仅是察斯萨;严格来说,察斯萨只能说是提亚玛特的一部分,他的死肯定会对提亚玛特造成巨大损伤,但不能说五色龙神也就此陨落了,这中间还是有区别的。 既然察斯萨也好,提亚玛特也罢,都已经先後陨落了,那刚才给凛宝石的又是谁? 「神祗虽死,要最後留下一点痕迹,安排一些後事,并不为难,」梅菲斯说,「至於她为甚麽要这样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先看看这些东西吧。」琼恩说着,从次元袋里取出几只竹简。 大家轮流看了一遍,结果当然是完全看不懂,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上面肯定是某种文字。「这是不是紫文?」珊嘉突然说。 「紫文」是伊玛斯卡帝国皇室所使用的一种文字,珊嘉曾经见过,奥加莱斯留给她的那本《命运长夜》中,夹着一枚书签,上面记载了一首祭诗,便是这种文字。琼恩其实也觉得有些像,但仔细比对之後,还是摇了摇头,「不太一样,」他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我觉得挺像的啊。」莎珞克说。 「那是因为它们都是象形文字,」琼恩说,「我们平常接触得少,自然看起来感觉都差不多。」 「确实不是一种文字,」梅菲斯也作出了判断,「但应该有些渊源。」 「这些人也真奇怪,」凛的关注焦点显然又与别人不同,「干嘛在竹片上写字,这麽费劲,用纸不是轻巧方便多了?」 「显然那时候还没有发明纸这种东西嘛。」 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明出类似琼恩记忆中的那种植物纤维纸张,至少他从没看到过。比较普遍使用的是动物皮革,例如羊皮纸甚麽的,比竹简当然要轻便许多,但成本显然也高多了。而且如果琼恩没记错的话,东域的畜牧业很不发达,哪有那麽多动物皮革用来做纸张的。相比起来,还是竹子比较物美价廉。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用树木丶竹子之类的植物做原料,制造出一种既轻薄又坚韧表面平滑颜色雪白便於书写容易保存的纸张来。」琼恩说。 「真的?」凛不信,「那你用木头做几张纸给我们看看?」 「办法确实是有,」琼恩叹息,「可惜我不会。」 植物纤维纸当然是最好,成本又低又好用,甚麽羊皮纸丶竹简都压根没法比,如果有人真能发明出来,倒是对整个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名垂青史甚麽的毫无难度,可惜琼恩实在没这个本事。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会,造纸术应该是中学历史课本的内容,时间实在太久,完全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和步骤了。 「尽骗人!」凛扁扁嘴。 「没骗你,真的。」 「那你做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只是说我知道有这种方法,但又不是我发明的,」琼恩辩解,「做不出来很正常。」 「那发明者是谁?」梅菲斯插口问。 这个琼恩倒是还记得,「发明者是一位叫蔡伦的大巫师,他是个——」琼恩想了会,发现在通用语里实在找不到对应的词,倒是耐瑟语中有近似的说法,「无性者。」 「他是甚麽?」凛没听懂。 「无性者,就是没有性别的人,」琼恩解释,「在耐瑟时代,奥术师会用某种法术令一个人失去对异性的欲望,这种人就被称为无性者。」 「为甚麽要这麽做?」凛大吃一惊,「是一种刑罚吗?」 「呃,其实不是,」琼恩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某些位高权重者,比如说大奥术师,拥有数量庞大的後宫。他们需要仆人提供长期的劳动和服务,但又不希望发生甚麽令他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就创造出了无性者。」 凛听懂了,然而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也太过分了吧。」 琼恩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其实在耐瑟时代,这种在後宫里提供服务的仆人很多,「无性者」只是其中一种情形,还有某些大奥术师的喜好比较特别,他们用法术直接扭曲仆人的性取向,让他们变成了同性恋,这种被称之为「变性者」,据说最初是一位女性奥术师的发明,认为这样比较人道,至少还能有性生活。更有甚者,甚至把人的性取向扭曲到了兽类身上……这种就不提了。 「男性的独占欲嘛,」相比起来,莎珞克倒是显得很能理解,「他们都希望有很多女人,但绝对不喜欢有人和自己分享——就像这个家伙一样。」 琼恩耸耸肩,不做辩解。说独占欲也罢,说自私也罢,反正他的确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性染指。当然,要讲道理的话,这肯定不符合道理,凭甚麽他可以左拥右抱,女孩们就只能守身如玉呢——所以有些时候,还是索性不讲道理为好,否则反而自找麻烦。 「精灵曾经评价耐瑟人为蛮族,也不是没有理由,」维若拉一直坐在角落里保持沉默,没有参与讨论,但最後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因一己之私,泯灭他人本性,太过残忍。幸好耐瑟陨灭之後,这种事情就再也没有了。」 琼恩暗自摇头,但也不想争论。自私自利,同样也是人之本性,只要还有高下之别,多寡之分,有些事情就是难免的。至於说残忍,那是当然了,人是一种自然生物,有各种生理需求,美食美色,人之所欲,连圣人都是认可的。只为一己之私,强行抹消或者扭曲人的一大欲望,这种行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正确。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除非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发展到足够高度,否则这种「无性者」,就是不可能消灭的。 至於说耐瑟之後,现如今没有了「无性者」,这个是没错,但可绝不是因为社会文明进步了,人们的道德水准提高了,而是纯粹的技术因素——耐瑟是突然陨灭的,那些抹消丶扭曲性器的法术统统都失传了,让後人想模仿都无从着手。 「其实是有的,」莎珞克忽然说,「我曾经在卡丽珊见过。」 「你见过?」 不仅仅是维若拉,琼恩也很惊讶。他曾经听魔法学院的一位教授提到过,说是耐瑟陨灭後,魔法女神密斯拉重新调整魔网,禁绝了不少法术,其中就包括这种制造无性者的法术,理由也是一样:「太过残忍」。因为是被女神禁绝,後人想再重新发明都不行,所以从理论上说,「无性者」应当是绝迹了才对。 「和你说的不完全一样,但类似。」莎珞克说。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莎珞克当时加入铁王座还不久,有一次,她跟随瑞塔(她的养父丶铁王座在剑海西部的负责人)参加一个富商的宴会。这名富商在卡丽珊地区很有名气,他喜好美色,在卡林港(caliport,卡丽珊的首府)郊外用白石建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城堡,里面居住了他历年来所收集的,来自大陆各地丶不同种族的女性,总数据说超过三百人。那次宴会就在城堡中举行,莎珞克当时作为瑞塔的侍卫出席,她发现了几个特殊的人——之所以说「特殊」,是说他们看起来像是男性,却又有一些女性的特徵,举止阴柔,皮肤细腻,声音尖细,没有胡须。莎珞克颇为好奇,悄悄询问养父,瑞塔告诉他,那是富商後宫中的仆人,原本是男性,被切除了生殖器,从而变成现在的模样。 女孩们面面相觑,如果说前面琼恩所言的用法术抹消人的性器,还算勉强可以接受,莎珞克所说的这种简直骇人听闻,令人难以想像。相比起来,琼恩就镇定得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才是「正版」的设定。 「另外有一个细节,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却很有趣,」莎珞克说,「瑞塔告诉我,那几个人都是富商从东域买来的,据说都是从小『制造』,其法秘不可知,卡丽珊也有其他富商想要仿效,制造这种无性者,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白白让人送命。」 「从东域买来的?」 梅菲斯和琼恩对视一眼,他们最近补习了不少有关东域的资料,却从没见到此类记载。反倒是维若拉若有所思,「这麽说,我倒是想起来,」她说,「马伦留下的记载里,曾经提及过,说他在恩瑟的王宫里,曾经看到过一种非男非女的人,被称为『基塞奎姆』,翻译成通用语就是『守护床榻之人』,负有监视後宫之责,防止王后或嫔妃外遇。」 「这些以後再说吧,」珊嘉开口,将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又拉回来,「你觉得这些竹简有用处?」 「可能有用吧。」琼恩说得很保守。 他确实看不懂竹简上的文字,但至少能辨认得出它的渊源,即便不是「紫文」,也应该有所关联,可能是伊玛斯卡使用的另外一种文字。虽然暂时看不懂,不过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能够破译呢,比如说下次遇到欧凯就可以问问看,可惜奥加莱斯不在了,否则说不定她认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将这些竹简都搬回来,而梅菲斯也没有阻止——这是双方的一种默契:因为要照顾梅菲斯的感受,琼恩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反过来,如果某件东西的确关系重大,琼恩要将它取走,梅菲斯也会容忍。 琼恩又取出那枚碧玉印玺,它是规则的方形,四面和顶部平滑,底部雕刻了几个字,和竹简上的非常像,应当是同一种文字,所以大家依然是看不懂。而且这种玉石材质的方形印章,在这个世界可是罕见得很,无论是中土也罢,东域也好,人类也罢,精灵也好,都没这种习俗。 但并不是没有人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东西有点眼熟啊,」凛拿着印玺,翻来覆去地看,「琼恩,你记不记得在断域镇的时候,我们和萨玛斯特抢的那枚印章。」 当然记得,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琼恩和梅菲斯丶葵露等人中了蛛后罗丝的陷阱,掉进了深渊,遇到莎珞克丶欣布丶凛,最後在断域镇和萨玛斯特大打出手,目的就是为了争夺一枚印章,以便阻止「龙狂」的发生。在场诸人之中,除了珊嘉和维若拉之外,其他都是亲历者,回忆起来,似乎和现在凛手上的这枚确实形制颇为相似。 「不过这是绿色的,」凛说,「上次那个是白色的。」 「我记得红色寿衣——也就是格拉兹特——曾经说起过,」莎珞克说,「在伊玛斯卡帝国,奇械师普遍以玉为印,其中『皇室』用白玉,『学者』用碧玉。」 琼恩点点头,他也记得这件事,当时是刚到断域镇,他和莎珞克去拜访红色寿衣,看见对方在把玩一枚白玉印章,好奇问起,红色寿衣便解释了一番。後来他也曾经问过欧凯,确认过是有这麽一回事。 「所以这是一位学者奇械师的遗物?」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比较高。琼恩甚至怀疑,提亚玛特将他们送到储藏室里,其目的就是要让他得到这个「礼物」。提亚玛特有两重身份,现在她是五色龙之神,但最初出现时却是恩瑟诸神王之一。数千年前,恩瑟和穆罕的神王们自虚空中降临,合力覆灭了奇械师统治的伊玛斯卡帝国,如果说在此过程中获得了一些战利品,从某个学者奇械师那里抢到了随身印玺,那是半点都不足为奇。 但它究竟有甚麽用呢?提亚玛特这麽做,用意又是何在? 琼恩将碧玉印玺托在掌心,反复掂量着,一时间琢磨不透。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位「皇室」奇械师转世,说得多了,琼恩自己也已经相信——然而他完全不具备任何奇械师的能力和记忆。否则的话,按照欧凯的说法,「皇室」血脉对於这种「学者」造物,拥有先天性的优势,不管这枚碧玉印有甚麽功能,有甚麽秘密,在他眼中都应当无所遁形才对。 想了半响,始终不得其解,也只得先放下。反正都到了东域,接下来还要去恩瑟,以後想必还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也不急於这一时。 「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件有趣的事情,」见气氛有些沉闷,琼恩岔开话题,「遇到一对情侣在神殿後花园里幽会。」 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两人,凛就忍不住嘻嘻一笑,「他们也不嫌地上硌得慌。」 「花前月下,夜深人静,也是一种浪漫嘛。」琼恩说。 「有一件事挺奇怪,」梅菲斯忽然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在说话中提到一个词:『圣女』。」 「是有提到,」琼恩说,「怎麽了?」 「但据我所知,察斯萨教会并没有圣女。」 「以前没有,或许是刚刚封了一个呢,」琼恩不以为意,「这也没甚麽吧。」 「东域的圣女,和中土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梅菲斯说着,随即又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或许是我想太多。」 珊嘉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认真翻看着那堆竹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你们看这个。」 她挑出几块竹简,琼恩看了看,却也没看出甚麽名堂,上面的文字依然看不懂,而且排列也很奇怪。「怎麽了?」 「这不是普通的文字记录,」梅菲斯忽然说,「这像是某种暗语?」 琼恩再仔细看,终於发现问题,这几块竹简上,文字少,而且重复率非常高,准确地说,来来回回就那麽大概十几个字,反复出现,但次序是乱的,类似於「上下左右左右上下上左下前右下左上」这种结构,的确不是正常的文字记载,很像暗号甚麽的。 珊嘉摇摇头,「这不是暗语,」她说,「这应该是一个曲谱。」 曲谱? 这方面除了珊嘉,其他人就都完全不懂了。珊嘉将那几块竹简要了过去,打算有空好好研究一下。其他人也没有太在意,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第八节 凛的要求 琼恩醒来,发现窗外泛白,已经天亮了。 在海船上待了一个多月,大家都比较累了,按照预定的计划,他们会在辛巴城休整四到五天,然後再继续动身前往恩瑟。琼恩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休息,便没有打扰,自顾自地找了个安静所在,召唤出虹雾,进行每日的魔法训练。 熟能生巧,这句话在魔法上也是完全成立的,最开始的时候,琼恩运用虹雾还有些生涩,现如今已经是驾轻就熟,如臂指使了。稀薄的雾气在庭院里弥漫开来,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虹光,开辟出虚拟的训练场,将琼恩的意识包裹进去。 大约一个小时候,虹雾消耗殆尽,再也无法维持,琼恩自冥想中恢复清醒。周围静悄悄的,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回房间,却看见对面树荫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暗金色的长发略带卷曲,白色的巫师袍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段,即便不看面庞也知道是一位美人儿。 「上午好,塔拉夏,」琼恩打了个招呼,「你在这干嘛呢?」 「在观察你。」 「我有甚麽好观察的?」 「看看你究竟有甚麽过人之处,」传道巫师说,「神谕让我跟随你来东方,我当然要找出原因所在。」 「哦,那你都发现甚麽了?」琼恩很有兴致地问,「我都有哪些优点呢?」 「除了脸皮比较厚之外,其他的暂时没发现。」 「那还真是抱歉,」琼恩叹了口气,「看来神也可能会看错人。」 「没有谁能够真的预见未来,纵然是神明也不例外。」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一项共识了。」 琼恩笑了笑,正打算回房间,忽然脚下一顿,目光落到维若拉身前的地面上。那里有无数只褐色蚂蚁,密密麻麻,蠕蠕而动,不断地变化着,组成一个又一个图案——看起来都有些眼熟,然後琼恩反应过来,这些图案都是「文字」,在昨天他拿回来的那些竹简上都出现过。 「这是你弄的?」他问。 「一种小法术,可以指挥虫蚁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很显然,琼恩在意的并不是这种法术,「你认识这些字?」 「认识得不多,」维若拉说,「它们是青文。」 「青文?」 「伊玛斯卡以紫为尚,其次为青,紫文是皇室内部通行的语言,其他人——主要是『学者』——使用的文字,则称为青文。」 「……有没有红文橙文黄文甚麽的?」 「没有,但还有黑文,指奴隶使用的文字,也就是古恩瑟文和古穆罕文。」 「你对伊玛斯卡似乎了解不少。」 「彼此彼此,」维若拉说,「其实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才对:你和伊玛斯卡是甚麽关系?」 琼恩心中微微一惊,维若拉怎麽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关他可能是一位皇室奇械师转世的事情,他可没有到处宣扬过,梅菲斯自然是清楚的,珊嘉那边他含糊提及过,以姐姐的聪明,想必也已经心中有数,但她们两人不可能会向维若拉透露。凛有可能猜到了几分,难道是她和维若拉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怎麽了?」他脸上若无其事,「为甚麽这麽问?」 「觉得你对它的热情,有些异乎寻常,」维若拉说,「一般人连『伊玛斯卡』这个名字都未必知道。」 琼恩稍稍松了口气,「我喜欢考古——巫师喜欢考古很正常吧。」 「就算是巫师,能知道『紫文』的,也是寥寥可数。」 「你不是也知道吗?而且还认识青文,这个我可比不上。」 「记忆是一种力量。」维若拉说。 「甚麽?」琼恩莫名其妙。 「弥斯弥瑟的辞世之言,她是第七任传道巫师,」维若拉解释,「我是传道巫师,八十六位前辈,一千两百年的记忆,他们的所见丶所闻丶所知,全都储存在『虹雾』之中,虽然我无法全部记忆,却可以随时查阅,这就是传道巫师最大的力量所在。」 「传道巫师对伊玛斯卡也有兴趣?」 「巫师喜欢考古不是很正常吗。」 「……」 维若拉抬起手掌,一团虹雾在掌心浮现,最终凝聚成一块白玉方板,递给琼恩。琼恩接过一看,发现上面用两种文字写着一段话,其中一种文字明显就是「青文」,另外一种不认识。 「另外一种是古精灵语,」维若拉说,「和现在的精灵语差异比较大,所以你不认识。」 你高看我了,其实我连现在的精灵语都不认识。 琼恩的语言天赋平平,除了耐瑟语和通用语之外,其他都不行。他在幽暗地域也待了不短的时间,经常和卓尔丶矮人打交道,但到现在为止也就会说一些最简单的卓尔语和矮人语,勉强可以打打招呼那种程度,日常交流全靠通晓语言的法术帮忙。至於精灵语,鬼才会那东西,反正他又没有精灵妹子,学了也没用啊。 「这上面写着甚麽?」他虚心请教。 「求婚。」 「求婚?」 「某位伊玛斯卡的奇械师向精灵王庭发出的,想娶一位精灵公主为妻——当然是被拒绝了,听说还引发了一系列骚乱,」维若拉说,「弥斯弥瑟曾经受邀到永聚岛做客,在图书馆里偶然发现了它,在徵得精灵同意後复制了一份。」 这剧情怎麽总觉得听起来有点熟悉?似乎曾经听谁说起过。 精灵和奇械师的关系并不好,但既然打过交道,无论谈判也罢,缔约也好,外交照会或者求婚书,总会留下一些文字往来,哪怕是宣战,也会有一份宣战诏书,毕竟双方都是自诩文明的大国,不是那种未开化的蛮子,打架之前总要先招呼几句。考虑到沟通的实际需要,就会出现这种「双语」版本。以此为基础,的确可以将青文破译出来——至少是破译出一部分。 可惜的是,维若拉说这些资料都保留在精灵王庭的图书馆里,绝大部分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弥斯弥瑟能够受邀前往永聚岛,固然因为她是传道巫师,同时也是因为她的血统——她是一位日精灵。尽管如此,她也没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琼恩忽然想起凯尔本,这位大巫师也曾经去过精灵王庭的图书馆,看到了「黑暗凤凰公主与消逝之龙」的故事。凯尔本应该不是精灵,至少看起来是个标准的人类,他自称是和精灵女王有交情,所以有资格去永聚岛。琼恩一不是精灵,二和精灵女王没交情,看来这辈子是不用指望了。 维若拉挥了挥手,白玉方板上的文字再度变化,在原本的青文和古精灵语地下方,又多了一行对照的文字,这次是通用语。 「这是弥斯弥瑟的翻译。」维若拉说。 古精灵语是一种早已不再使用的文字,拼写发音与现在的精灵语都差别不小。任何一种族群,语言文字不可能永远不变,时间越久,演变越大,千年後的人看千年前的文字,看不懂是很正常的。但只要族群血脉一直延续,文化传承不曾断绝,没有遭遇巨大的外力干涉或者灾难,这种文字演变总是有迹可循,有据可查。精灵王庭之中,学识渊博的学者不少,要读懂古精灵语还是不难的。 从青文翻译成古精灵语,再从古精灵语翻译成通用语,经过两轮转换,肯定会导致一些偏差,但大体的意思总应该不会错。琼恩看了看,的确如维若拉前面所说,这是一份求婚书,内容也简单,就是一位伊玛斯卡的奇械师向精灵王庭致信,说是对精灵女王的女儿一见钟情,分别後魂牵梦绕,念念不忘,故此求娶,恳请成全,等等等等。 换句话说,这是准女婿写给未来岳母的信,按道理说,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把姿态摆得低低的才对。然而不知是否是琼恩的错觉,又或者是两次转译导致的偏差,他读起来总觉得不太对劲,表面上还算谦卑客气的文辞,背後却似乎有种居高临下之态,甚至还有些威胁的口吻,大有「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上门直接抢亲」的味道。 这家伙很欠扁啊。 玉板上的文字其实并不多,寥寥几行而已,琼恩扫了两眼,忽然发现其中某个字看起来有点眼熟,他想了想,摸出那枚碧玉印章,在底部找到了同样的字。 他将视线再度转回到玉板上,在那个字地下方,找到了对应的通用语翻译:「形容人或物正确且美好之意。」 不同语言互相转译就是这个麻烦,就算翻译得再准确,但转了两道手,想再反推原文,已经近乎不可能。尽管如此,琼恩却依然猜出了那个字是甚麽。 那是「雅」字。 ※※※ 和维若拉聊了一会,琼恩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女巫师突然说起青文和伊玛斯卡的事情,琼恩并不觉得她是在无的放矢,想必是已经看出了甚麽,或者是刻意试探。这也不足为奇,琼恩虽然没有到处宣扬,却也并未刻意保密,这段时间朝夕相处,讨论问题的时候也从没有避开她,以维若拉的聪明,加上历任传道巫师的见识和阅历,要猜到几分真相,并不为难——具体能猜到多少,那就不好说了。反正凯尔本都能从一个黑暗凤凰公主的故事中推断出琼恩的身份,维若拉同样可以做得到,精灵王庭的图书馆,传道巫师也是进去过的。 琼恩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够永远保守的秘密本来就不多。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个「雅」字。 阴影谷之战,琼恩一度和珊嘉分开,事後两人当然会交流经过,扎瑞尔和凯瑟琳都称呼珊嘉为「小雅」,这个奇怪的细节珊嘉当然没有隐瞒,琼恩也是早已知晓,甚至心中都有所猜测,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难道就这麽巧? 琼恩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疑神疑鬼了。且不说从通用语翻译倒推原文是否靠谱,「形容人或物正确且美好之意」,也不一定就是「雅」字——就算真是「雅」字,也不见得就和那位「小雅」有关。如果说证据链的话,这链条实在太过薄弱,已经近於臆测,上法庭是肯定会被法官驳回来。 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讲证据的。 琼恩琢磨了半响,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下,等等看再说。 回到房间,看见梅菲斯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只笔写写画画,「在干嘛呢?」他问。 少女正在聚精会神地伏案工作,没有回答,琼恩看了两眼,便知道她是在做行程安排。彻森塔与中土不同,城邦林立,彼此攻战不休,基础建设也搞得很差,几个最大的城邦之间甚至都没有大路直通,而且地形也比较复杂,从地图上看,到处都是丘陵丶湖泊丶沼泽和原始森林,琼恩等人是要从西北至东南,斜穿整个彻森塔,若是行程路线不事先规划好,那等上路之後肯定要出问题。 凡事预则立,早在海上的时候,这项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手上资料严重不足,连一副完整准确点的地图都没有。梅菲斯和凛虽然都算是彻森塔人,但她们从小随母亲隐居在深山之中,直到九岁多才离开,在辛巴城待了不到半年,便先後离开东域,前往中土,除了辛巴城比较熟悉之外,对彻森塔其他的方的了解也不多。从知识教会弄来的那批资料虽然丰富,但有个大问题,就是缺乏「时效」,有关东域的过去记录很多,但近十来年现状的记录却极少,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现在要让琼恩说东域的历史,他还能侃侃而谈,至少糊弄外行没问题,但要问东域的现状如何,他就反而茫然了。 幸好昨天下午登岸的时候,辛巴城发了一份旅游指南,其中就包括了一张较为详细的彻森塔地图。有了这东西,总算不是眼前一片黑了。 「咦,我们不是要往东去吗?」琼恩指着梅菲斯画出来的路线问,「为甚麽要往南绕这个弯?」 「先去一趟鲁斯奇(thcheq)。」 琼恩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地方,「去这里干嘛?」 「莎珞克有打听到翡翠女巫的消息吗?」梅菲斯反问。 「甚麽都没有。」 昨天离船登岸後,琼恩便让莎珞克去打听翡翠女巫的事情,结果一无所获。辛巴城是彻森塔最大丶最繁华丶人口最多的城市,而莎珞克探听消息的能力毋庸置疑,她都找不到半点线索,那只能说明彻森塔根本就没这个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住的非常隐蔽,一般人无从得知。」 「嗯,」琼恩点点头,「这和鲁斯奇有甚麽关系?难道你觉得她在哪里。」 「这种可能性不大,但鲁斯奇或许有人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 「谁?」琼恩诧异,「你以前的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少女停顿了片刻,「是我母亲的。」 「哦。」 梅菲斯的母亲去世多年,琼恩从没见过,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勾勒出大致形象。梅菲斯平时不愿提及,琼恩自然也不方便多问,但心中总是难免好奇。想着如何切入话题,让她多说几句,一眼瞥见桌上摊开地图的右上角,靠近坠星海的地方,有一条连绵山脉,旁边标注着名字。「御宇山脉原来就在这里?」琼恩说,「虽然不在我们要去的方向上,不过也不算太偏,要不要去一趟?」 「那要多绕一段路啊,」梅菲斯说,「我们还有事在身,没必要耽搁。」 「也就一两天而已,最多三四天,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琼恩怂恿,「去看看嘛,在外面这麽久了,难道你不想故地重游,回家看看?」 「不想。」 「……可是我想,我想看看你和凛童年生活的地方。」 「你真是闲得无聊。」 话虽如此说,但口气并不如何坚持,琼恩正待继续劝说,门突然被推开了,凛一阵风地冲进来。「琼恩,你在啊,陪我去逛街吧。」 「昨晚不是才刚刚逛过?」 「夜市和白天怎麽能一样呢,而且你昨晚吃过饭,难道今天就不用吃了?」 「逛街和吃饭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饭少吃几顿无所谓,逛街可不行。」 「……那让艾弥薇陪你去好不好,或者维若拉也可以啊,」琼恩推脱,和大多数男友一样,他不是很喜欢陪女友逛街这种活动,「我又不懂挑选,又不会给意见,去了也没用。」 「她们都没空,就你了,」凛不由分说,用力把琼恩往外拽,「走啦走啦,男人不要这麽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 「……」 琼恩总觉得凛今天有点怪怪的,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又说不出来。还没等他想明白,人已经被拖出了门。 ※※※ 和珊嘉打了个招呼,琼恩换上衣服,陪着凛出了门。 这世界上喜欢陪女友逛街的男人,有当然是有的,但应该也不会太多,反正琼恩不属於其中之一。通常来说,男人的思维方式是比较直线的,目的性强,进商店就是为了买东西,要买甚麽早就想好,目标明确直奔主题,拿起来付钱走人,对女性这种单纯以「逛街」本身为最大乐趣的做法实在不容易理解。不过正如有句话说的,理解的要执行,暂时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为了讨女友欢心,琼恩也就不抱怨了。 令他奇怪的是,出了旅店,凛直接拉着他往南走。「咦,方向错了吧,」琼恩提醒,「商业区在西边。」 「跟着我走就是了,」凛说,「男人不要这麽罗嗦。」 「……」 琼恩跟着凛,见她先是到一个看起来像是政府单位之类的地方,兑换了大半袋青金币,这一举动让琼恩更加不解。青金币是恩瑟帝国和彻森塔地区的法定通行货币,以一种名为「青金」的金属铸造而得名,通常来说,去一个「外国」旅行,兑换一些当地货币当然是必须的,否则很不方便;但在辛巴城,因为政府的强力推行和海外贸易的繁荣,中土大陆通行的金狮币是可以直接在市场上流通使用的,任何人都不得拒收,包括政府的税务官,所以凛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必要。 凛没有解释,她拉着琼恩一路往南,路过一些商店也会进去看看,但停留时间都不是很长。看看已经正午,便在路边一家店里买了些点心——在东域,大部分人的饮食习惯是一日两餐,通常是上午九点到十点早餐,下午四点到五点晚餐,只有少数人才会在夜里再来份夜宵甚麽的。所以辛巴城中的餐馆饭店,在正午时分都是关门打烊的,像琼恩这样习惯了一日三餐的中土游客,就只能临时买点东西充饥了。 「味道还行,」琼恩咬了一口豆沙馅的饼,「就是太淡了点。」 「彻森塔不产糖,都是从外地进口,价格很高,一般的点心铺哪里用得起,」凛说,不好吃就别吃太多,晚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凛说,「本地美食哦。」 「甚麽本地美食?」琼恩颇为期待。 「保密,到时候就知道了。」 就这样边走边逛,大约一个小时,琼恩看见了一条河。 灰色的石桥横跨在河上,连通南北,桥身上伤痕斑斑,遍布青苔,看起来颇为陈旧。走过石桥,是一片古老的城区,路上行人寥寥,石板地面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周围的房屋破败而黯淡,明显都已经有些年头,风格也与之前所见的建筑大不相同,倒是家家户户的庭院前後都栽种着很多树木,十分茂盛,枝繁叶密,满溢着初春时节的绿意,一阵微风拂面而来,空气中飘着青草的淡淡香气。仅仅一桥之隔,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市的喧闹声消失了,周围静谧而安宁,恍惚之间,琼恩甚至产生了错觉,彷佛时光流动都变慢了下来。 「这里是旧城区。」凛说。 辛巴城历史悠久,可以上溯到三千多年前,城区原本一直在辛巴河的南部,河北边是杳无人烟的荒野。现任城主波斯拉萨尔登位之後,提出「建设新城区」的规划,其後用了大约十年的时间,逐渐将整个城市的重心北移,在辛巴河北建立了码头丶商业区,并将行政机关都搬迁了过去。旧城区的居民日渐稀少,慢慢变得冷清萧条,很多房子都已经空无一人,再过几年,或许便彻底归於沉寂了。 不过对於琼恩而言,他倒是挺喜欢这种地方。阳光明媚的初春午後,陪着美丽的少女在长长旧巷中漫步,听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音,信口闲聊,也是难得的身心放松。说起来,他和凛也认识很久了,双方的情人关系也早已确立了,但像现在这样单独两人一起出来约会,似乎还真没有过。凛兴致颇高,一路上指指点点,告诉琼恩哪些地方她和梅菲斯曾经来过,发生过甚麽故事,有很多琼恩都是第一次听闻。 「我知道你们以前一起旅行过,但没想到这麽有趣,艾弥薇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事情。」 「才不有趣呢,」凛说,「那时候可真危险,差不多每隔三四天就要和人打一架,还要躲着卫兵,否则会被抓进监狱,真不知道她母亲哪里招惹来那麽多仇家。」 「但都过去了,不是吗,」琼恩说,「当时或许是很危险,很辛苦,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应该还是会觉得很怀念吧。」 「是挺怀念的,」凛说,「至少那时候,我只有艾弥薇,艾弥薇也只有我,我们彼此依靠,没有你这个第三者插足捣乱。」 「……」 「开玩笑啦,」凛格格笑起来,「说实话,一开始知道艾弥薇和你在一起,是挺嫉妒的,但後来也就想通了。艾弥薇和我毕竟不一样,她是喜欢男人的。既然她选择了你,那麽我也应该接受,这才是做朋友的方式。」 「那你呢?」琼恩说,「没有一点喜欢我,只是单纯为了她,所以才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我也挺喜欢你的,」凛说,「我最喜欢的当然是艾弥薇,但你也不错啊,做情人挺好的,至少能让我看得上——要不然的话,你觉得我会允许艾弥薇和你在一起吗?」 「你这逻辑真是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凛哼了一声,「明明占了便宜,还非要装做无辜。就算我不喜欢你,难道你就会不打我的主意?」 「这个,不知道,」琼恩诚实地说,「没认真想过——不过可能还是会吧。」 「所以说你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大色狼。」 「男人好色有甚麽错!」 两人一边闲逛一边斗嘴,不知不觉间到了下午四点钟,琼恩听到自己的肚子一阵咕咕叫,「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品尝美食麽,在哪里呢?」他问。 「跟我来。」 她抓着琼恩的手,一路飞奔,在小巷中东转西折,绕了几个弯,最终在一间房子前停下来。那是一个很小的临街店面,看起来毫不起眼,外墙装饰的琉璃瓦面历经风吹日晒,已经黯然失色,灰扑扑的招牌是用恩瑟语写的,琼恩半读半猜,知道这是一家餐馆。凛推开门走了进来,餐馆里冷冷清清的,有七八张桌椅,但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扫地,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喀流奶奶,」凛笑着打招呼,「下午好啊。」 老妇人在凛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两秒钟,然後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小凛啊,」她和蔼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很深,「甚麽时候回来的?小梅呢,她没和你在一起?」 「昨晚刚到,」凛说,「艾弥薇也回来了,不过她有点事,所以拜托我来问好。对了,这是琼恩,」她把琼恩拉过来,「这是喀流奶奶。」 凛和老妇人是用恩瑟语交谈,琼恩听得半懂不懂,但大致也能猜到内容。「您好,喀流奶奶,」他一边打招呼,一边努力回忆学过的单词,「我是凛的朋友,我叫琼恩。」 老妇人含笑点头,但显然根本就没听懂琼恩那发音不标准的恩瑟语,「你的朋友?」她问凛。 「我男朋友。」凛大大方方地承认。 「小凛有男朋友了啊,」老妇人上下打量了琼恩几眼,「挺漂亮的小伙子。你也不小了,的确该嫁人了,别整天到处乱跑。你看小梅就比你乖多了——她已经结婚了吧?」 「没呢,和我一样,刚交了个男朋友。」 「你们这些孩子都这样,明明年纪不小了,也不肯结婚,不知道在想甚麽,」老妇人说,「就像伊森也是,明明都订好了,请帖我都收到了,最後突然说婚礼取消,怎麽劝都不听,」她连连摇头,「真是完全搞不懂。」 「伊森和贝瑟斯没有结婚?」凛倒是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为甚麽啊?」 「还不是那些事,伊森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有点想太多,心思太重了。」 「他就是那样,」凛扁扁嘴,「伊森最近还来过这里吗?」 「没,他两年多前离开辛巴了,说是要去南方的一座小城做城主,贝瑟斯倒是偶尔会过来看看我,但她半年前嫁到索纳瑞了,」老妇人说,「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们吃晚饭了吗?」 「还没呢,」凛说,「特地想来尝尝奶奶的手艺。」 听到凛的话,老妇人很高兴,「那你们坐一会,」她系上围裙,「马上就好。」 老妇人转到後面厨房中忙碌,凛拉着琼恩找地方坐下来,「喀流奶奶在这里开店已经三十多年了,以前是和她丈夫一起,後来丈夫过世了,」凛向琼恩解释,「她是从南方嫁过来的,在这里没有亲戚,原本有两个儿子,都不幸战死了,所以就孤身一人生活。」 「你好像和她挺熟的。」 「嗯,我和艾弥薇在辛巴城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凛说,「喀流奶奶做东西很好吃的,你尝尝就知道。那时候新城区已经在建了,但还没完全建好,大部分人还是住在旧城区,这里还是挺热闹的,生意非常好,尤其是早上,门口顾客排队会排到河边去,我和艾弥薇有时候也会来帮忙打下手呢。」 琼恩随意观察着四周,他看得出来这里平时比较冷清,桌椅家具都比较陈旧了,但擦拭得乾乾净净,一尘不染。在角落的一个柜子上,似乎有某个红色的东西,但光线比较暗,看不清楚;琼恩走近前,发现那是一只龙的雕塑,巴掌大小,像是木质的,神情威严,振翼欲飞,雕刻得非常精致,栩栩如真。「这是察斯萨吧?」他问凛,随手拿起来观赏,「咦,底下还写了字呢。」 「这是红龙王。」老妇人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琼恩赶忙回身,看见她将两个盘子放在桌上,然後走过来,从琼恩手里拿过雕塑,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来的位置。「红龙王是至高至上,至明至圣之神,他能看见凡间的一切景像,他能听见凡间的一切声音,所以不要有丝毫的不敬,年轻人,」老妇人神情严肃地说,「神时刻与我们同在。」 「对不起。」琼恩只好道歉,虽然他听不懂老妇人说甚麽,但看神情也能明白。 幸好凛及时给他解围,「来,琼恩,试试这个,你肯定没吃过。」 盘子里是几块圆形麪饼,色泽金黄,表面撒着芝麻,散发着热腾腾的的香气。没有刀叉之类的餐具,琼恩看了看凛,直接用手拿起来咬了一块,感觉入口松脆,还有种咸甜的鱼鲜味,他走了一下午,的确也有些饿了,三口两口吃完了一块,「确实不错,」他说,「挺好吃的。」 凛露出得意的神情,但没有说话,她正小口小口地咬着一块饼,看起来倒是十分淑女。老妇人显然不太会说通用语,但能够听懂琼恩的意思,「今天有点晚了,来不及准备,」她对凛说,「你们这次是打算回来长期定居?」 「不是,我们是有事要去恩瑟,路过这里。」 「哦,」老妇人微觉失望,「那你们会在这里待几天呢?」 「大概四五天吧,」凛说,「我会再来看你的。」 「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情好了,有空再过来陪我聊聊天,」老妇人说,她停顿了一会,「下次让小梅和她男友也一起过来吧,我做她最喜欢的芝香鱼。」 凛犹豫了一下,「嗯,不过她不一定有时间呢,我们这次去恩瑟要办的事情挺麻烦,全都靠她做准备筹划,忙得要死。」 老妇人神情微微一黯,勉强笑了笑,「你们俩在一起总是这样子,她负责动脑筋,你就趁机偷懒,甚麽都推给她。」 「能者多劳嘛,」凛嘻嘻地笑,「谁让她比我聪明一点点呢。」 「那就让她有空的时候过来吧,反正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现在没甚麽生意,每天都空闲得很。」 「你干嘛不搬到新城区去呢,」凛建议,「生意一定很好的。」 「不能去河北边,」老妇人说,她的语气像是在重复一句箴言,或者警告,「河北边不能去。」 这个答案显然在凛的预料之中,她耸耸肩,看了琼恩一眼,没有再继续劝说。 吃完饼,凛和老妇人又聊了一会,看看已经夜幕降临,便和琼恩告辞离开。临走时老妇人说多烤了几块饼,让他们带上,琼恩道谢,用一个袋子装好,凛趁老妇人不注意,悄悄将那袋青金币留了下来。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当时的脸色吓了我一跳,」琼恩说,「那个雕塑做得挺精致的。」 「喀流奶奶非常崇敬察斯萨的,每年都向教会捐款,那个雕塑就是教会发给她的,表彰她是红龙王的虔诚信徒。她把那东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凛说,「你已经运气不错啦,因为是我男友,所以她才没生气。要是换了陌生人,敢这样乱动乱拿,她肯定要抄起扫帚把你赶出门去。」 「那可太感谢了,否则被赶出去倒是小事,吃不到这麽美味的饼比较可惜,」琼恩半开玩笑地说,「对了,刚才你居然会承认不如艾弥薇聪明,这可真是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只是聪明一点点而已。」 「那也是她比你聪明啊。」 「这是事实嘛,」凛说,「反正我们都是女孩子,聪明不聪明,又没那麽重要。」 「那甚麽重要?」 「当然是胸大嘛。」 「……你赢了。」 闲聊几句,琼恩忽然想起来,「对了,她那句话是甚麽意思?」他问,「我没太听清楚,好像是说不能到河的北边?」 「嗯,就是这个,」凛说,「这是辛巴城的一个传说。」 传说几千年前,统治彻森塔的神王阿普苏和提亚玛特曾经在此地与一位邪恶巫师展开激战,并成功将其击杀。在战斗中,阿普苏也被巫师的邪法击伤,流出的神血滴落在地面,化作了一条河,注入坠星海中。战後神王命令一些侍卫留在当地驻守,并建起一座小城,这就是辛巴城,神血化作的河流则被命名为辛巴河。「辛巴」在古恩瑟语中,含义就是「神王流出的血」。城池建在辛巴河的南岸,北岸则被视为禁地——因为被神王击杀的那位巫师即埋葬在河北岸,传说每当夜幕降临,巫师邪恶的灵魂就会从地底升起,在黑暗中随风飘荡,吞噬所有遇到的生者。 时光流逝,千年前的故事仍在口耳相传中延续,很少有人将它当做真实,但还是有一些人深信不疑,老妇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坚持认为辛巴河北是邪恶的地方,住在那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老人总有些守旧,」凛说,「艾弥薇认为她其实只是不愿意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应该是吧。」琼恩说。 他和老妇人不熟,所以也不方便做甚麽评论,只是奇怪凛为甚麽突然带他来这里,但也不好多问。走了一会,前面已经看见了辛巴河的水面,凛突然站定脚步,「琼恩。」 「嗯?」 「早上你和艾弥薇是在说,要去御宇山?」 「是啊,」琼恩说,「毕竟也算是你们的故居嘛,既然都来彻森塔了,顺路回去看看。」 凛却摇了摇头,「不行,」她说,「不能让艾弥薇去那里。」 「为甚麽?」琼恩不解。 「因为那里是艾弥薇母亲去世的地方啊,」凛说,「睹物思人,会让她很伤心的。」 「……」 凛的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 「没有可是,」凛打断,她露出难得的认真神情,看着琼恩,「也不要问我原因,我不想说,总之不能让她回那里,这点确定无疑。如果你想去,那麽你趁早打消念头;如果她想去,那麽你必须找个好理由阻止她。」 琼恩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她今天绕开梅菲斯,单独和琼恩出来的真正目的所在。 第九节 人生意义 凛不肯再多说,琼恩也便没有追问,「我知道了,」他说,「总之不要让艾弥薇回御宇山就对了,是吧。」 「嗯。」 「而且不要让她发现?」 「对。」 「我知道了。」琼恩再次说,做出保证。 凛点点头,拉着琼恩的手往回走,他们越过石桥,到了辛巴河北。新城区规划得很不错,区域分明,道路整齐,而且设有专门的行人通道——最後这一点尤其难得,至少琼恩在其他所有城市都没见到过。琼恩和凛正走着,一架马车从後面快速驶过来,突然停在旁边,布帘掀开了,一个人从车中走下来,「晚上好,凛。」 琼恩转过头,看见一位大约三十馀岁的中年男子,他脸色苍白,身材异常瘦削,看起来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凛似乎怔了怔,停住脚步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你好,埃卜拉。」 「听伊森说你去了中土,」男子说,「甚麽时候回来的?这位是你朋友?」 「未婚夫,」凛说,「我有点事情要去恩瑟,路过这里。」 「哦。」 男子应了一声,目光在琼恩脸上来回扫了几遍,彷佛也没甚麽话好说,便抬起左手,在胸前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是打招呼,然後径自转身钻进马车中,车夫甩了声响鞭,车轮粼粼继续前行。 「他是谁啊?」琼恩问。 「城主波斯拉萨尔的儿子,名字是埃卜拉——在恩瑟语里是『聪明人』的意思,」凛说,「我和他其实不怎麽熟悉,也就见过两次面,还是三次?」 「我不知道你还认识这麽多人。」 「我曾经在这城里待了一年多嘛,」凛说,「艾弥薇离开之後,我还待了半年呢。那时候新城区还没建成,也没这麽多的外来人,本地居民就那麽多,时间长了自然会认识一些。」 这倒也是,但琼恩好奇的地方其实不在於此,「你好像……不怎麽喜欢看见他?」 「也不是,」凛皱了皱眉,「这个人,怎麽说呢,总觉得阴森森的,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觉得不舒服,」她撇了撇嘴,「而且太瘦了,瘦得跟一根草似的。」 我只知道很多人歧视胖子,却不知道原来你还歧视瘦子…… 「你不喜欢他,他倒似乎挺喜欢你的,」琼恩说,「都没见过几次,还特地停下来跟你打招呼。」 「说到这个,我也挺奇怪的,」凛说,「以前他可是从来不会主动搭理人的,不管是谁。他弟弟说他小时候大脑受过伤,从此就性格特别孤僻。」 「说不定他以前暗恋你,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琼恩开玩笑,「现在终於鼓足勇气要来表白,结果你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把他吓跑了。」 「我才不要被这种家伙喜欢呢,」小女巫哼了一声,「就算比不上艾弥薇,起码也要有你的水准才可以吧,否则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贬低呢?」 「只是陈述事实啦。」 琼恩笑了笑,不知怎的,他心中有些隐隐的疑惑。埃卜拉临走时做的那个奇怪的手势,总是在眼前反复闪现,彷佛在提醒着他某些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凛,」走了一段路,琼恩终於忍不住问,「这个,」他模仿了一下埃卜拉的动作,左手掌心虚握,拇指屈起,贴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上,「是甚麽意思?」 凛偏着头想了会,「不知道,」她说,「可能是某种打招呼的方式吧。」 「彻森塔人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当然不是,」凛说,然後又犹豫起来,「反正辛巴城人肯定不会这样,或许是别的地方的习俗?也可能是某种古代的礼仪吧。埃卜拉喜欢钻研一些很生僻的东西,谁知道他究竟是甚麽意思。」 「哦。」 凛是个很单纯的人,对於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往往就直接忽略,然而琼恩总觉得事情没这麽简单,某种直觉告诉他应该探寻下去。在这方面,凛就帮不上甚麽忙了,好在琼恩也压根就没指望她。 回到旅店,琼恩直接去找梅菲斯。 「这个手势我也没见过,」少女说,「感觉上不像是打招呼,太隐蔽了,更像是你们巫师在施法时的动作。」 「他当时没有施法,」琼恩说,身为高阶巫师,这一点他可以肯定,「而且如果是施法动作,他是甚麽意思呢?在向我表明同行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听说他学过魔法,」她想了一会,「我和埃卜拉也不太熟,不过我知道他的确一直在研究某些东西——某些不太好的东西——或许与此有关吧。」 「你所谓不太好的东西是指甚麽?」 「嗯,这个比较难形容,」梅菲斯说,「彻森塔人称之为『觋术』,它的含义很广,指与邪魔丶诅咒丶亡灵丶毒药有关的知识与技艺……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琼恩点点头,梅菲斯觉得这个词不太容易解释,过分含混,在中土语言中并没有一个对应的专门词汇,但他理解起来毫无障碍。「所以他是在向我发出诅咒?」琼恩问。 「我觉得不像。」梅菲斯说。 「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甚麽意思,」凛从浴室里走出来,裹着毛巾,「你们太神经紧张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当时手指抽筋了,随意活动一下而已。」 「……也有这种可能。」 琼恩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和凛一样良好的心态,可惜他做不到。尽管没有甚麽凭据,但直觉很清楚地告诉他,埃卜拉当时做的那个手势是有特别含义的,应该是某种暗号。 「埃卜拉是个甚麽样的人?」他问。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是凛的答案。 梅菲斯想了想,「陪我出去走走。」她对琼恩说。 「嗯。」 凛也要跟过来,却被梅菲斯制止了,命令她乖乖待在房间里休息。两人走出旅店,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偏僻的街道拐角停住了。梅菲斯示意琼恩揽着她的腰,一团淡淡的雾气将他们的身体包裹,然後漂浮起来,离开地面,升上高空,俯瞰夜色中的辛巴城。 白天走在街道上还不觉得,现在在空中俯瞰,琼恩发现辛巴城的面积还不小。河南岸的老城区看起来比较杂乱破败,但河北岸的新城区则建筑整齐,街道笔直,左右对称,宛如棋局,倒是挺符合琼恩记忆中现代城市的模样。 「埃卜拉性格孤僻,深居简出,很少和人接触,我和凛对他也没甚麽了解,」少女说,「不过有人曾经告诉我们说,辛巴城这十六年来的种种变革政令,表面上是城主波斯拉萨尔颁布,但其实大半都出自埃卜拉之手。」 「哦?」 琼恩颇为出乎意料,因为外貌给人的先入为主印象,加上梅菲斯和凛之前的描述,让他以为这个埃卜拉是个学者之流的人物,却没想到还有可能是隐身幕後的政治家。治民理政是非常精细而复杂的实践工作,可不仅仅只是靠天生聪明,闭门造车就能做到的,倘若梅菲斯所言属实,那这位埃卜拉可真是不简单。 「你这麽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琼恩回忆了一下,「知识神殿的资料里也有提及,最近几年来,辛巴城主的身体一直不好,除了一些必要场合,很少出头露面,权力实际上已经移交到其长子手中——不过我当时没注意这个『长子』的名字。」 「就是埃卜拉。波斯拉萨尔城主有三子两女,埃卜拉是其长子,也最得信任和倚重。老城主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乐观,只怕时日无多,一旦去世,埃卜拉就是新的辛巴城主,」梅菲斯说着,往下方指了指,「你觉得新城区建造得如何?」 「很不错。」 「整个新城区的选址规划丶建筑布局,都是埃卜拉一人完成的,」梅菲斯说,「当然这不是官方说法,但应当属实。」 「……这家伙还是人类吗?」 「从身材来看不像是个矮人,」少女开了句玩笑,然後收敛笑容,「你在猜测甚麽,是吧?」 琼恩点点头,对梅菲斯他没甚麽好隐瞒的,「我今天听到一个传说,有关辛巴城的起源的。」 「被神王杀死的巫师,埋葬在辛巴河的北岸,」梅菲斯知道他要说甚麽,「你认为他是一位奇械师?」 「嗯。」 「所以埃卜拉是被奇械师的鬼魂控制了?这倒是能解释很多问题。」 「对啊,假设他的躯壳里是一个奇械师的古老亡灵,那麽他完全有可能看出我的来历,所以他做的那个奇怪手势其实是个表明身份的暗号?」 一个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不是。」 琼恩吓了一跳,然後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的腰带上发出。他怔了怔,将大主教赠送的那柄匕首拔出鞘,举在面前,「冰虹?」 「当然是我。」宝石龙的声音从匕首中传出。 「你最近干吗去了,一直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打了个盹而已,」龙说,「反正你又没甚麽事找我。」 「你刚才说『不是』,是甚麽意思?」梅菲斯问。 「那个人身上没有亡灵的味道,一点都没有,」龙打了个哈欠,彷佛很无聊的样子,「所以你们的猜测毫无意义,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哦?」 「他做的那个手势呢?」梅菲斯问,「你认识吗?」 龙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努力回忆,「不认识,」它最後说,「应该只是单纯的手指抽筋吧。」 「……」 「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先不提,」龙说,他的声音变得严肃,「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要求。」 「嗯?」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入睡了——你知道,老人睡眠质量都不好。变成亡灵那段时间,我身心痛苦,精神焦虑,直到成为器灵才放松下来,」龙说,「我刚刚睡了一觉,做了个美梦,现在精神饱满,感觉整条龙都焕然一新,创作灵感汹涌而来。」 「所以?」 「所以我想画画!」 我还想打篮球呢,琼恩耸了耸肩,「你都没有右前爪了,怎麽画画?」 「这不是重点,我可以用想像作为画笔,在意识的空白画布上泼墨挥毫,纵横驰骋,」龙说,「重点在於,我需要一个模特。」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去找个模特?」 「当然,」龙说,「我的要求又不高,只要脸蛋漂亮身材窈窕气质出众就可以了,你身边一大把,随便安排一个就行,我不挑剔的。」 「你这还叫要求不高?」琼恩无力吐槽,「算了,我帮你问问谁有兴趣——等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你所谓的模特是要裸体吗?」 「穿了衣服还叫甚麽模特?」龙反问。 「那不可能,」琼恩断然拒绝,「我才不会让我女人不穿衣服给别的男人看——雄龙也不行。」 「别那麽小气嘛,」龙说,「有好东西要懂得和别人一起分享。而且我这是艺术啊,艺术你懂不懂?不要用你那种低俗的思维来衡量我,我是完全纯洁的目的,抱着对美好事物的无比向往和钦慕来欣赏的。」 「总之就是不行。」 「不能商量吗?」 「没甚麽好商量的。」 「话不要说这麽绝对,」龙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可是有你的把柄。」 切,琼恩压根不信,冰虹认识他又没多久,怎麽可能掌握他甚麽黑材料。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光明磊落,哪有甚麽把柄。「我不同意,你准备怎麽做?」 「我就满大街宣传,见人就说你不举。」 「……我靠!」 冰虹的这个威胁的确有杀伤力,琼恩不禁考虑要不要把这老家伙丢到次元袋里,但最终还是觉得对长者应该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他思考片刻,决定作出一些让步。「好吧,」他说,「我可以给你找个模特,但她不可能裸体,这是原则问题,没有讨论的馀的。」 「可是——」 「不过我会建议她穿得少一点,」琼恩说,「算是半裸。」 龙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权衡,「那好吧,」它最後嘟囔着说,「半裸就半裸,马马虎虎先将就吧。」 「那你能给我甚麽回报呢?」琼恩说。 「回报?」龙疑惑。 「当然了,」琼恩说,「我为你提供绘画模特,难道你不应该给予一些回报吗?」 「这麽斤斤计较太伤感情了吧,」龙说,「你看很多人养宠物,也从来没有要求回报啊。」 「……你好歹也是一条龙,居然拿宠物自比,你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节操?」 「节操有甚麽用,」龙不以为然,「能当宝石吃吗?」 琼恩没有预料到对方地下限能低到这种程度,不过这也只是让他怔了一下而已,「宠物也是有回报的,」他说,「撒娇打滚翻跟头摇尾巴,给主人提供精神愉悦,有的还会叼拖鞋呢。」 「我才不会叼拖鞋!」龙气急败坏。 「我也没有拖鞋让你叼,」琼恩说,「我并无他意,只是关於埃卜拉这个人,还想听听你的更多看法。你是位长者,历经时光沉淀的经验就是珍贵的财富,比任何宝石都有价值。」 龙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它想了想,「那个叫埃卜拉的人类……我也看不出甚麽,只能说,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让我感觉很危险,很不舒服——而且好像有点熟悉,总觉得曾经在甚麽地方闻到过似的。」 琼恩精神一振,这或许是个线索,「甚麽地方?」 「不记得了。」 「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吧。」 「孩子,如果你像我一样活了这麽久,还能清楚地拼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龙老气横秋地说,「我见过的人,比你没见过的人还多;我走过的地方,比你没去过的地方还多,我哪能一个个全都记住——等有空我会想想的。」 「不对吧,我听说你以前就是个超级宅,一辈子都躲在家里不出门的啊。」 「谁说的!」龙不高兴,「谁宅了?我只是不怎麽喜欢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而已。谁居然在背後这麽诽谤我,我一定要去法庭起诉他。」 琼恩指了指旁边的少女。「她说的。」 「……艾弥薇说的就算了,」龙讪讪地说,「总之我其实也不怎麽宅的,偶尔,我是说有时候,我也会下山到人类集市里溜达溜达的。嗯哼,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它清了清嗓子,「反正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们不要和那个埃卜拉打交道,那家伙有点古怪。但他不是亡灵,也没有被甚麽亡灵控制,你们之前的猜测方向是错的,这点我可以确定。」 「是吗?」 琼恩有些失望,他原本自觉已经将所有线索完美地联系起来,看穿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没想到被冰虹直接否决了。尽管很宅,但毕竟是活了千年的太古巨龙,在给提尔教会做守护神兽期间也参与过不少恶战,眼光见识都不缺,它既然能说得如此肯定,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算了,不想那麽多,反正此地只是路过,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呢。 回到旅店,琼恩将匕首交给了莎珞克,嘱咐了魅魔几句,然後去找珊嘉。 珊嘉正在房间里,对着面前的一片透明水镜沉思,镜中星光璀璨闪烁,交相辉映,彷佛晴朗夜空,其中有几枚星辰格外明亮,光芒绽放,将周围的其他星辰都掩盖了下去。少女凝神定心,正要细看,忽然门被直接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受此打扰,水镜剧烈地晃了一晃,连同镜中的星光瞬间消散成雾,四处飘散。 「啊,姐姐,对不起,」琼恩没料到珊嘉正在观星,他和自己姐姐随便惯了,一时忘了敲门,「没事吧?」 「没事,」珊嘉温柔地笑了笑,用手指揉了揉额头,「有点累了,正准备休息呢。」 巫师施法时最忌打扰,容易遭受反噬,琼恩放心不下,过来替珊嘉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甚麽问题,方才松了口气。「姐姐刚才在看甚麽呢?」他问。 「我想看看东域这些神王的『神座』,」珊嘉说,「很奇怪,星图上显示不出来。」 「神王是不是真正的神祗都不好说,你看不见也正常吧。」琼恩倒不觉得有甚麽。 「也不是完全看不见,」珊嘉说,「在应该属於东域神王的位置,我能够看见一个神座。」 「哦,那是对应哪个神王呢?」 「问题就在於此,」珊嘉皱眉,「它似乎对应东域的所有神王。」 琼恩怔了一下,「甚麽意思?」 「就是说,无论我想观测的是哪一位神王,星图上显示的都是那个神座,」珊嘉解释,「如果按照老师教我的知识来分析,这意味着:东域的所有神王——至少是目前现存的五位神王,其实是一位神祗。」 「……这怎麽可能?」 神祗有可能存在多种神相,也有可能在不同的时期丶不同的地区使用不同的名号,这些都是有实例的。比如说风暴之神塔洛斯,他在耐瑟时代名为「柯萨」,在卡丽珊被称为「毕尔瑞斯」(bhaelros),在西土某些地区被称为「寇扎」。但东域诸神王的情形与此完全不同,他们历史悠久,同时存在,彼此有着明显的区别,而且互相争斗不息。如果说他们其实是一位神祗,这实在有点超出琼恩的理解能力。 「的确很不可思议,」珊嘉说,「我也无法解释这是怎麽一回事。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占星术我毕竟接触时间还太短,理解不深,如果老师还在就好了,可以向她请教。」 提到奥嘉莱斯,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不说这个了,」珊嘉主动换了话题,「你今天和凛逛街去了?」 「陪她去旧城区转了转,」琼恩说,「看望一位故人。」 「是某位仰慕她的男性吗?」珊嘉开玩笑。 「是一位老奶奶,做的饼很好吃,我还带了几块回来呢,姐姐要不要尝尝?」 珊嘉摇摇头,「太晚了,明天吧。」 「的确是很晚了呢,」琼恩顺势说,抱住少女,「所以姐姐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发。」 「咦,你不去找塔拉夏吗?」 「姐姐不喜欢我陪着?」琼恩反问。 「喜欢啊,但你不会憋着很难受?」珊嘉笑盈盈地说,「到时候姐姐可没办法帮你解决哦。」 「我又不是每时每刻都想要,」琼恩抗议,「不要说得好像我整天欲求不满似的。」 「年轻男孩子精力旺盛,每时每刻都想要很正常啊。姐姐可以理解的,不用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甚麽不好意思!」琼恩说,「我只是单纯地想今晚陪姐姐而已。」 珊嘉嫣然微笑,「那好吧,不过先说好,不准半夜偷偷溜走哦。」 ※※※ 抱着漂亮姐姐入睡当然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但能看能摸不能吃,那就很折磨人了。而且还不是姐姐不愿意,是自己不行,这就更加令人郁闷了。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琼恩觉得自己精神很不好,眼睛生涩,黑眼圈肯定都加深了几分。下体却是一柱擎天,比谁都精神,可惜就是无处发泄。维若拉的这个专情诅咒就是这麽麻烦,它只是阻止受诅咒者与其他异性交合,却并没有影响其功能,该有欲望的时候照样有欲望,该勃起的时候照样会勃起,就是没法满足。 「今晚还是去找塔拉夏吧,」珊嘉说,「不然对身体不好。」 少女的语气和神情之中,虽然微有醋意,却并不是在说反话,而是真心如此建议。从小一起长大,琼恩这点辨别能力还是有的。这让他不禁有些奇怪,实事求是地说,珊嘉在这方面可并不算特别「宽容」。她当然会在意琼恩的身心健康问题,但仅仅因为这一点,就劝他去找别的女人,这可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姐姐你最近似乎和她来往很多啊。」琼恩试探地问。 「嗯,我经常有些问题请教她。」 「她会教你?」 琼恩有些诧异,珊嘉会请教维若拉的,只可能是魔法学习上的问题,但这种珍贵的知识,怎麽可能随随便便教人,维若拉和珊嘉又没甚麽交情。没有哪个巫师会把自己辛辛苦苦,花费无数成本和代价才获得的知识丶技艺,轻易地传授给别人。琼恩当年进巫师学校,可是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而且真要计算起来,那点钱只能算是象徵性收费,琼恩在校期间所领取丶消耗的那些魔法材料,成本都远远不止这个价了。 当然了,阴魂城的巫师学校,本来就是内部招生,培养的都是自己未来的政府官僚或者军队士官,学费低点很正常——因为所有的学生毕业之後,都要为阴魂城服务,而且这种服务还是终生的,想辞职都不可能。所以琼恩以及他的同学们,为了成为巫师,所付出的可不仅仅是那点学费,还附加了一份永久有效的卖身契。 单看「传道巫师」这个头衔,或许会让人产生误解,觉得这是一个好为人师,喜欢到处指点的职业——但其实完全不是。阿祖斯的教义宗旨是追求至高奥术之道,可不是「有教无类」,就算要传道,也不可能传给敌人——珊嘉出身阴魂城,是莎尔的信徒,与维若拉天然立场敌对。琼恩倒是从维若拉那里学到了一些粉红法术,那是特殊情况,不能拿来作为例子。 「正常情况下或许是不会,」珊嘉说,「但她既然要做我的弟媳,又怎麽能不讨好我这个姐姐呢?」 「……」 珊嘉在开玩笑,但琼恩并没有笑。 维若拉和琼恩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彼此并无甚麽感情基础可言,也看不到未来的发展可能。琼恩从没考虑过要娶她为妻,相信维若拉也没有要将终生托付给琼恩的打算,所谓「弟媳讨好姐姐」云云,当然只算是笑话。 真实的情况,只会是反过来。不是维若拉刻意讨好,而是珊嘉主动结交。 在这个小团体中,其他人都是琼恩的女友,而且之前都认识,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在阴影谷一战中也曾共经患难,并肩作战,某种程度上算是「自己人」,维若拉却是例外,她是刚加入的「新人」,和其他人之前素不相识,却因为「专情诅咒」的关系,反而成了唯一和琼恩保持亲密肉体关系的人,其他少女都被强制阻挡在外。这样一来,难免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身份尴尬,甚至隐隐被排斥。 作为一个以「建立一个庞大後宫」为目标的男性来说,琼恩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女人都能和睦相处——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否则岂不是要头痛死。但女孩子们可没义务满足琼恩的期待,梅菲斯自不用说,莎珞克对维若拉也很不满,因为专情诅咒的关系,她已经多日没有自琼恩处获得精液了,这对一只魅魔而言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也就只有凛心思单纯,又和维若拉有一层师姐妹的名分(虽然之前其实也从未见过),关系倒还不错,但她没甚麽自己的立场,如果要在梅菲斯和维若拉之间选择一个的话,答案是毫无悬念的。 幸好还有珊嘉。 没有谁会喜欢多一个情敌,珊嘉也不例外,但如果已经是既成事实,她也会尽可能去接受,去试着相处交往,维持一个过得去的关系,不会针锋相对,也不会刻意孤立丶冷落对方,无论对梅菲斯,对芙蕾狄姐妹,对凛,对莎珞克都是如此。她会嫉妒,会吃醋,会心里不高兴,但她仍然会帮助弟弟去应付丶解决这一切麻烦,就像是位宽容的女主人。 有这麽美丽温柔体贴大方的姐姐,琼恩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正要赶快献殷勤表忠心,珊嘉却挥了挥手,表示到了学习时间,直接将他从闺房里赶了出来。临走之前,看见珊嘉正将几块竹简从口袋里掏出来,按顺序摆在桌上,逐个抄录上面的文字。 姐姐很努力呢,琼恩想。 剑术丶占星丶魔法丶炼金,还有音乐,珊嘉每天的课程都是排得满满的,一日至少要花十个小时在学习上,而且从无间断,从无懈怠。她的天赋本就优秀,又曾经有奥加莱斯这种明师指点,再能如此刻苦,其进步之明显,是有目共睹的。别的不说,就以剑术而论,前日还在船上的时候,琼恩偶然看到珊嘉和莎珞克对练,在魅魔没有明显放水的情况下,已经能够打得有来有往。 琼恩这段时间也算认真,但和珊嘉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干扰——其中最大的一个干扰源名为「凛」。 下午两点多钟,琼恩在自己的房间里计算一个魔法公式,正聚精会神中,房门突然被推开,凛一阵风地冲进来,「你在这里啊,」她说,「陪我出去买东西。」 琼恩下意识地想说「你不是昨天才刚刚逛过街麽?」但转念一想,对於女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逛街是刚需,比吃饭更重要。「我正有事呢,你让艾弥薇陪你去好了。」 「就是艾弥薇让我去买东西,她在忙着整理资料,没空。」 「我也没空——你说她让你去买东西?买甚麽?」 凛摸出一张纸,「都在这上面,她怕我记不住,都写下来了。」 琼恩接过来一看,上面用通用语写了十几行,主要都是一些旅行用品,比如帐篷丶睡袋之类,还有一些医药用品。「买这些做甚麽?」琼恩奇怪,「我们有青铜豪宅啊。」 正常情况下,出门长途旅行当然要准备这些东西,但奥沃送给琼恩的「青铜豪宅」,随时随地都可以展开,相当於一座移动城堡,还需要这麽麻烦做甚麽。 「谁知道,反正艾弥薇就是这麽交代的,要麽你问问她去好了。」 琼恩不明所以,但也懒得去多问,梅菲斯既然这麽决定,自然有其理由,和凛一样,他对梅菲斯有着无条件的信任。「那你让塔拉夏陪你去好了,」他推脱,「她应该没事吧。」 「塔姐姐和珊嘉在一起呢,没空理我。」 「可是我真的有事。」 「别拖拖拉拉了,」凛直接把琼恩从椅子上拉起来,「你看你的皮肤这麽苍白,显然是太阳晒得太少,赶快跟我出门透透气,整天待在房间里会发霉的。」 「我哪里皮肤苍白了,明明很健康好不好,你看我——」 「走啦走啦。」 凛的力气很大,琼恩完全没有任何反抗馀地就被拽走了,红龙血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梅菲斯列的清单上东西不少,种类也都不同,琼恩和凛跑了七八个商店,总算是把东西基本买齐了,只差最後一样,是一种驱赶蛇虫的药水,到处都找不到。琼恩都准备算了,倒是凛突然想起来,带着琼恩到了旧城区,在一个看起来濒临破产的店铺里买到了药水。「这才几年啊,以前的好东西都找不到了,」凛感慨,「世界的变化真是快。」 道理虽然没错,但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奇怪麽。 「既然都来旧城区了,要不要再去看看喀流奶奶?」琼恩提议。 「好啊。」凛点头。 「对了,艾弥薇是怎麽回事?」琼恩忽然想了起来,「她和喀流奶奶……有甚麽问题吗?」 昨天凛带着琼恩去旧城区见喀流奶奶,事先却没告诉梅菲斯,这一点很奇怪。如果梅菲斯和喀流奶奶不熟,所以凛略过不提,那倒还算正常,但明显又不是这麽一回事。又或者是两人有甚麽矛盾——但且不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从喀流奶奶的说话来看,也完全看不出有结怨的迹象。琼恩左思右想,始终没明白是怎麽回事。 「这个,怎麽说呢,有点绕,」凛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喀流奶奶有两个儿子麽。」 「嗯,你说他们都战死了。」 「对,但她其实还有个孙子,是长子留下来的。长子战死後,儿媳改嫁,去了外地,从此断了音讯,喀流奶奶就和孙子相依为命。她孙子叫甚麽来着,」凛努力地想了一会,「哦,对了,拉莫瑟斯。」 「然後呢?」 「然後有段时间,我和艾弥薇就住在喀流奶奶家里。拉莫瑟斯遇到了艾弥薇,一见钟情,爱慕不已,但你知道的,艾弥薇对男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冷若冰霜——好吧,对你或许是例外,」凛说,「所以拉莫瑟斯就很伤心,於是就跑去喝酒,然後借着酒意就想对艾弥薇图谋不轨。」 「……他是不想活了麽?」 梅菲斯那时候应该才九到十岁左右,年纪幼小,还没遇到提尔大主教,也没有成为圣武士,但她家学渊源,母亲是货真价实的杀戮之神选民,体内储存了大部分邪神神力,哪里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欺负的。拉莫瑟斯这麽做,除了找死,别无解释。 结果是他真的死了。 比起现在,当时的梅菲斯显然还有些稚嫩,对自己的力量的掌握也不是那麽完美。羞怒之下,她的出手重了一些,而醉酒状态的拉莫瑟斯更是控制不住身体,栽倒的时候头部先着地,脖颈拗断,登时不治身亡。 「出了这个事情,大家都很难受,喀流奶奶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没有多责怪艾弥薇,但艾弥薇觉得没办法面对她,於是搬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原来如此。」 了解到事情经过,琼恩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能含糊过去。 「其实拉莫瑟斯人挺好的,他还经常给我买蛋糕呢,」凛惋惜地说,「我还帮他在艾弥薇面前说过几句好话,可惜了。他如果不是喝多了犯傻,慢慢来,未必没有机会。」 琼恩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惜,真让这家伙捷足先得,那还有自己甚麽事。「当时追求艾弥薇的人应该挺多的吧,」他岔开话题,「总不至於就他一个?」 「很多啊,十几个二十个总是有的,可是艾弥薇一个都看不上,她心高气傲,总想找一个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强的男人,」凛扁扁嘴,「没想到最後居然被你骗到手,真是意想不到。」 「我怎麽了?」琼恩不服气,「好吧,我是不一定比她更聪明,也不比她强——但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不是这些啊,重要的是两情相悦,大家都很开心就好了嘛。」 「废话,你当然是开心啦,艾弥薇就未必了,」凛说,「天天被男人玩屁股,有甚麽好开心的。」 「……」 琼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强辩:「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开心呢?」 「我当然知道,又不是没被你玩过。」 「……但我玩你屁股的时候,你也很开心啊。」 「才没有呢!」凛脸一红,「人家哪有很开心!」 「明明就是。」 「才不是!」 「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凛说,「很痛的,上次做过之後我痛了好几天。艾弥薇就是对你太好了,换做是我,早就把你踹到床底下去了。」 琼恩正想调笑几句,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由得叹了口气,突然间便意兴索然。就在两个月之前,他还是左拥右抱,夜夜笙歌,如今美人仍在,笑语嫣然,自己却有心无力,这落差实在太大了。 「好啦好啦,别这麽垂头丧气的,」凛赶快安慰,「你又不是真的不行了,只是诅咒而已,解开就好了——而且不是还有塔姐姐麽。她可是个发育成熟的大美人,你青苹果吃多了,正好换换口味,免得真的变成萝莉控。」 「……你说这些话,自己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凛皱眉想了想,似乎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我说的有甚麽不对吗?」 不,没甚麽不对,就是太对了。琼恩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决定找个机会趁凛不在,偷偷溜进她的闺房,把那本《後宫战略》拿回来。这种大恶魔的着作果然不能随便乱看,现在才刚刚两个月就已经这样,再让她继续读下去,还不知道心灵会被毒害到甚麽地步呢。 「对了,」凛用手肘捅了捅琼恩,「塔姐姐好吃麽?」 「……挺好吃的,」琼恩无语,「你问这个做甚麽?」 「好奇问问而已嘛,」凛说,「和塔姐姐做,与和我们做,感觉有甚麽不同?」 「这个,很难描述啊……其实也没甚麽太大区别吧。」 「骗人,如果没有甚麽区别,那你干嘛想要很多女人,要和不同的女人做呢?有一个不就够了吗?」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琼恩无言以对。 「当然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他努力解释,「比如说,她更敏感一点,湿得快一些,进入的时候也会更容易,但没有你里面那麽热。她比你容易泄出来,当然这是说前面,玩屁股的话她会高潮得比较慢——」 「等等,」凛打断,「你把塔姐姐的屁股也开了?」 「是啊。」 「真过分,」凛评价,「塔姐姐一定很疼。难怪每次她和我聊天时提到你,都说你是个超级大坏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有给她屁股开苞,我就是个好人了?那这好人也未免太容易当了吧。 「当然不是,只是没有那麽特别坏而已,」凛偏着脑袋想了想,「就算个普通大坏蛋吧。」 那我还是宁愿当超级大坏蛋。 如果能做个好人,琼恩其实还是愿意的,但要他为此放弃某些重要的东西,那就不可能了。琼恩的欲望不多,金钱丶权势丶名望,这些对他都没多大吸引力,唯有美色是他所好。对他而言,甚麽称王称帝丶统一世界丶富甲天下丶名垂千古这些东西,统统没甚麽意义,唯有打造一个大大的後宫,才是他的人生目标。而「做一个好人」,与这个人生目标肯定是相冲突的。 琼恩能够得到凛,固然有机缘巧合的成分,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是梅菲斯的男友,若非这层身份,只怕连靠近小女巫都没机会,更别说推倒了。而琼恩能得到梅菲斯,在一开始时候所用的手段,可半点谈不上光明正大,完全就是乘人之危。一段美好的恋情,却没有一个完美的开端,琼恩有时候想想,也不免有些许遗憾——但也仅仅只是遗憾而已,如果时光倒流,重回过去,他依然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能得到的,才是真的,至於「做个好人」之类的,那是甚麽东西,能吃吗? 「那你是喜欢玩塔姐姐的屁股呢,还是艾弥薇的呢?」 「……都喜欢。」 「哪个更喜欢呢?」 「这个没法比较啊,就像你既喜欢鱼又喜欢熊掌,不同的口味,各有各的好处,没有高低之分。」 「可是我不喜欢吃鱼,」凛说,「我小时候吃鱼经常被刺卡住喉咙,所以就不爱吃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总之就是不同的女人,有不一样的体验,对吧。」 「对,」琼恩说,「世界何等广阔,人生又何其短暂,就应该多经历,多体验,多品尝,这样最後才不会留下遗憾——所以我绝对不是因为贪恋美色才这样,而是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完整,这是一种纯粹的对美的追求,你一定能够明白的吧。」 「原来如此,」凛若有所思,「所以说,我只有你一个男友,这是不正确的,应该多交几个才对。」 「不行!」 「为甚麽?」凛反问,「我也要追求人生的意义啊。」 「不行就是不行!」 「小气鬼。」 「……这样说吧,凛,」琼恩想了想,「男性和女性是不一样的。一个男性同时交往很多女性是『正确』的,而一个女性同时交往很多男性则是『不正确』的,前一种模式不会导致血统的混淆,每一个後代的血脉来源都是清楚而确定的,而後一种模式,会导致父亲无法判断谁是他的子女,或者是其他人的孩子,这样会严重损害父亲对後代的责任感,从而让下一代无法得到充足的资源成长,长此以往,生命就会萎缩,血脉就会断绝,族群就会消亡,世界就会毁灭——所以你现在知道後果的严重性了吧。」 凛看了琼恩一会,格格地笑起来,「你真厉害。」 「嗯?」 「明明就是自己小气,却能转瞬之间就编出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有凭有据的,难怪你能把艾弥薇骗到手,」凛说,「可惜我才不吃这一套呢。就算这个道理再对,但对於你而言又不适用。」 「为甚麽不适用?」琼恩奇怪。 「你又不用担心甚麽後代血统混淆的问题——你不是有不孕症嘛?」 「……谁说我有不孕症了?」 「那怎麽我还没怀孕呢?」 「……」 「艾弥薇也没有。」 「她没有是正常的好吧!」 「其他人也没有啊,」凛扳着手指一个个地数过来,「珊嘉丶塔姐姐丶莎珞克,都没有。」 「传奇故事的主角通常都没有子嗣,」琼恩硬着头皮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和不孕症甚麽的毫无关系。你看格拉兹特那本书里应该都是这样吧。」 「没有啊,我刚看完的一篇,里面的主角一口气生了一百个儿子,然後让他们互相争斗,从中挑选出了五个最强者,分别授予他们一副青铜材质的魔法动力铠甲,让他们成为女神的选民。」 「……你看错了,那五个青铜选民才是主角。」 「是吗?」凛将信将疑,「可是那五个家伙看起来都没有主角相啊,尤其是其中有一个,每次都被人一拳打趴下,然後用脚在脸上踩啊踩,看起来好弱的。」 「那就更没错了,他正是主角中的主角。」 每次和凛聊天,琼恩的心情总是会变得很愉快,她天真丶单纯,却又并非浅薄,而是发自内心的坦诚,彷佛晶莹剔透的宝石,纤尘不染,每个切面都闪闪发光,有种难以形容的魅力,让琼恩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将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暂时忘却。有那麽一会,他甚至都在认真思考,如果将来当真能得偿所愿,美梦成真,建立一个大大的後宫,将所有喜欢的女孩子都纳入其中的话,要不要就立凛为正妻,她看起来确实很适合。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旧城区很大,单论面积的话,比新城区还胜过几分,但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周围静悄悄的,很多房屋都已经明显没有人居住。琼恩不认识路,只能跟着凛,走了一会,凛突然停下脚步,同时将他一把拉住。 「嗯?」 「埃卜拉。」凛说。 琼恩顺着凛的视线看去,看见远处一辆马车从街道转角处驶过,形制有些熟悉。透过马车的车窗,他瞥见了一个人的侧脸,正是昨晚见过的那位「埃卜拉」,辛巴城城主之子。 第十节 火与红龙 「他怎麽在这里?」凛皱眉。 「管他呢,」琼恩觉得莫名其妙,「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哪就去哪吧,反正和我们又没关系。」 「这里是旧城区。」 「那又怎麽了?」 「埃卜拉从来不来旧城区,他不喜欢这里,」凛说,「这不对劲,说不定他在策划甚麽阴谋诡计。」 琼恩觉得凛未免有些过分敏感,埃卜拉是辛巴城人,在新城区建成之前,他也曾经在旧城区生活了多年,偶尔故地重游,也是人之常情,有甚麽不对劲的。但凛向来是凭直觉做判断的人,才不会考虑这些,她觉得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没甚麽好争论的。 「那我们怎麽办,跟上去?」琼恩问。 「跟上去看看。」 埃卜拉是乘着马车,琼恩和凛则是步行,但旧城区的道路原本就不是很宽敞平坦,又年久失修,马车根本跑不起来,所以想跟上应该也不难。不料还没走多远,刚刚转过一个路口,马车便突然失去了踪迹,彷佛从空气中蒸发了一般,琼恩左看右看,也没发现甚麽岔路口,不由得诧异起来。 「他去哪了?」凛很奇怪。 「大概是发现了我们在跟踪吧?」琼恩猜测,「但我没感觉到法术的痕迹啊,他是怎麽突然消失的?」 凛也弄不明白,但她的优点就是从来不纠结。「跑了就算了,本来还想看看他鬼鬼祟祟的想干嘛呢,」她看看天色,「我们去看喀流奶奶吧。」 到了喀流奶奶的家中,却发现她不在,门是敞开的。琼恩和凛以为老人临时外出,也没有多想,然而一直等待了半个多小时,仍然不见老人返回,凛不由得就有些坐不住了,「要麽去问问邻居吧。」琼恩提议。 「嗯。」 两人正要出门,一位中年男子走进来,他显然没料到家里还有人,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是认出了客人的身份,「是小凛吧?」他问。 「是我,多尼大叔,好久不见了,」凛乖巧地打招呼,「我是来看喀流奶奶的,她出门了吗?」 「她出事了。」 「啊?」凛吓了一跳,「她怎麽了?」 「下午去挑水的时候摔了一跤,挺严重的,现在在龙宫。」 这位多尼大叔住在附近,喀流奶奶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在场,赶紧和几个邻居一起将老人送到「龙宫」里,找祭司治疗。他是回来替喀流奶奶关门的,不料恰好碰到凛。 「那我们现在就去。」 凛二话不说,拉着琼恩出门。「龙宫是甚麽地方?」琼恩一边被凛拉着飞奔一边问,他开始担心待会要不要潜水,早上可没有准备这种类型的法术。 「龙宫是……待会你就看到了。」 大概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於是索性就不解释,琼恩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凛。大约十几分钟後,他们来到了一个公园模样的地方,枝叶茂盛的树丛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处暗青色的建筑,再走进些,发现那是一座城堡,显然也颇有些年头了。城堡的大门敞开着,有两名卫兵在把守,看起来也都懒洋洋的,没甚麽精神。「这就是龙宫。」凛说。 「龙在哪里?」 「早死了。」 「……」 凛解释了几句,琼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昔日察斯萨的宫殿所在。察斯萨的为人,颇为好大喜功,看看港口外的那座青铜大灯塔便知道,他统一彻森塔,登上王位後,便徵发民夫,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壮观的宫殿。因为察斯萨是「红龙王」,所以他的宫殿当然被称为龙宫。察斯萨失踪之後,彻森塔再度陷入战乱,他的一名部下(现任辛巴城主波斯纳萨尔的先祖)占据了辛巴城,自封城主,却没有入住龙宫,而是另外建了一座府邸,龙宫就此空置下来,之後也再也没有人入住。 大概是当时建造的时候的确很用心,这座龙宫的建筑质量好得出奇,在没有任何维护的情况下,历经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仍然屹立不倒。十几年前,一直处於地下状态的红龙教会获准在辛巴城公开传教,又对它进行了一定的修缮,也曾经考虑过就以此作为神殿,但有人提出这里曾经是阿普苏神殿的遗址所在,於是便放弃了,改在北岸建了一座新的神殿。 「这里曾经是阿普苏的神殿?」 「传说是,谁知道呢,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据说昔日两位神王在此地建城,建了两座神殿,阿普苏的神殿位於辛巴城的中心,庇护市民,提亚玛特的神殿位於城外的河北岸,镇压巫师的邪灵。不过随着神王的陨落,神殿也在漫长的历史中变成废墟,除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连供後人凭吊的遗迹都看不到了。 红龙教会以察斯萨为神,神曾经的居所,那当然就是「圣居」,虽然在河北岸另建神殿,但仍然派人照看此处,也会派遣祭司长期轮值驻守。而且颇有一些上了年纪,想法比较守旧的居民,例如喀流奶奶这种,信仰虔诚,却敬畏传说,不愿去辛巴河北岸,便选择此处作为宗教活动的据点。时间一长,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类似於神殿分部的存在。东域的医学不怎麽发达,旧城区中甚至都没有一家医馆(原本有一家,已经搬迁到河北岸新城区了),居民们平常小伤小病就自己解决,若是情形严重,例如喀流奶奶这次,就会送到龙宫中,请求祭司帮忙治疗。 龙宫并非旅游景点,它只对红龙教会内部成员和信徒开放,琼恩和凛都不符合条件,直接进是进不去的,肯定会被卫兵拦下。但这也难不倒他们,琼恩从斗篷里取出紫水晶法杖,在自己和凛身上都轻触了下,将两人隐形,然後朝着龙宫内走进去。 守门的士兵完全没有察觉,让琼恩和凛顺利通过。转悠了片刻,他们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喀流奶奶,老人正平躺在床上,右腿丶右臂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绑带,星星点点的血迹从中透出来,看起来伤得不轻,但人的神智还清醒,正在和旁边的几个人说话。琼恩看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祭司模样的人在场,看衣着都只是普通的城中居民。 琼恩待要进去,却被凛拉住了,「等会。」她说。 「你这下可真是摔得够重,」一位和喀流奶奶年龄相仿,围着暗黄色围巾的老妇人说,「幸好旁边有人,否则可就危险了。」 「人老了,腿脚都僵了,」喀流奶奶叹息着说,「这几年经常生病,身上到处痛,看来也是快不行了。就算没有这次,也活不了多久喽。」 「别乱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祭司动动手指就能恢复,我上次也是把胳膊摔折了,请卡兰大人念了一遍咒语,不到四五天就完全长好了,」另一位中年男子说,他长着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看起来颇为滑稽,但说话声音倒是意外的温和,「阿姨还是安心休息,卡兰大人应该也快回来了。」 「只怕她回来也没用,」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外套的青年说,脸和之前说话的中年人长得十分之像,显然是父子,连酒糟鼻子都完美遗传了下来,「龙王已经离去,圣女即将降临,那些祭司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没了靠山,还能做甚麽?」 「放屁!」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那些都是谣言,怎麽能信,你不要命了?」 「我说的明明是事实!」青年不服气地说,「大家都梦见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老爸你不是也梦见了吗,还有喀流奶奶也是,还有——」 「梦里的东西怎麽能当真!而且前几天大祭司不是已经说了吗,那是邪魔作祟,不能信的。」 青年还要争辩,却被父亲瞪了回去,他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没有再说话。「回去让你妈妈做晚饭送过来,」中年男子说,「另外再带两床被子来,夜里很冷的。」 青年点点头,出门去了。房间里一时间突然安静下来,过了四五分钟,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子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其实小穆法说的也不一定错。」 「提大叔,你不会也相信那种东西吧,」中年男子似乎很紧张的样子,「神殿已经说了那都是假的。」 「神殿说的就一定对吗?」 「可是……」 「我今年五十九岁,九岁的时候就入了教,已经整整五十年啦,教宗都换了三代。照我说,现在这些祭司们,可是远远比不得以前,自从进了城,一个个都……」他抿了抿嘴,「反正呢,如果我是龙王,也是不会再信任他们了。」 「你是觉得那个梦是真的?」喀流奶奶问。 「我可没这麽说,」老头回答,「我只是说,不一定,有可能是假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喀流奶奶顿了顿,「要出事了。」 「不管是真是假,都肯定要出事,」老头点点头表示赞同,「光一个『圣女』,就已经是众矢之的。」 「管他呢,」围着暗黄色围巾的老妇人说,「真也罢,假也好,龙王也罢,圣女也好,反正都是北边的事情,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又没甚麽关系。喀流你专心养伤就好了,反正家里又没甚麽事情,正好在这里多歇息几天,等过了藏风节再回去。」 「那可不行,小凛回来了,说这几天要来看我,说不定小梅也要来,我得回家去。」 「你现在回家也只能躺在床上啊。」 「她们两个回来了?甚麽时候?」酒糟鼻子的中年人问,「这都有六七年没见了吧。」 「差不多快七年了,小凛现在都变成大姑娘了,还带着男友,看样子感情很好,」喀流奶奶说,「听说小梅也有男友了,你家的小穆法是没机会了。」 中年男子尴尬地笑了笑:「以前是开玩笑说说而已,那家伙怎麽配得上小凛,本来就没指望的。」 「小凛和小梅都要嫁人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老头感叹,「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是在你家院子里,当时她们和你孙子一起玩——」 他忽然顿住了,意识到说错了话,喀流奶奶倒是不太在意,「我孙子的事是他自己犯糊涂,又不能怪小梅,就他那个脾性,早晚跟他父亲一样死在战场上。」 「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去吧,让她一个人安静休息,」老头说,「就算你要回家,那也是明天再说,今天肯定是不方便动了。我叫多尼帮你看着家,如果小凛来了,就跟她说你在这里。」 当所有人都离开後,凛低声跟琼恩说了几句话,解除隐形魔法,敲了敲门,然後走进去。喀流奶奶正打算休息,看见凛和琼恩,倒是出乎意料,「你们怎麽来了。」 「遇到了多尼大叔,听他说你在这里,」凛在床边坐下来,「摔得很严重吗?」 「没甚麽大碍,一点骨折而已,躺几天就好了。」喀流奶奶说,她抬了抬右臂,似乎想向凛证明「没甚麽大碍」,却是不小心触动了甚麽,脸色顿时一变,额头上连汗珠都沁出来。凛赶忙将她的手臂托住,慢慢放回床上,「别乱动,」她责备,「怎麽祭司还不来给你治疗。」 「祭司都回北边了,」喀流奶奶说,「我出事得不巧,他们今天上午走的,还不知道甚麽时候能回来呢。」 「真是不负责任,」凛抱怨,「不过没关系,祭司而已,我也带了一个来,而且比他们高明多了。」 「你男友是祭司?」喀流奶奶睁大了眼睛,「昨天没听你说——而且他怎麽不穿红袍?」 「他不是,不过他有个亲戚是祭司,很厉害的。」 琼恩听不懂凛在说甚麽,不过他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他往後招了招手,一位银发女子从门外走过来,她穿着银灰色丶绣着蛛网花纹的长袍,肌肤宛如墨玉,玲珑浮凸,身材火辣异常。喀流奶奶礼貌性地朝她笑了笑,银发女子却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一枚蜘蛛形状的徽章,放在喀流奶奶的胸口,轻声念诵咒语。 柔和的白光从蜘蛛徽章上散发出来,覆盖着受伤的部位,像水一样慢慢渗透进去。几分钟之後,她收回徽章,退到一旁。「真的不疼了,小凛。」喀流奶奶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臂,惊喜地说。 「那当然,」凛得意洋洋地说,「我说了她很厉害的。」 骨折这种受伤,即便有神术治疗,也很难立刻痊愈,仍然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凛陪着喀流奶奶聊天,琼恩压根听不懂,也没办法参与,在旁边待着无聊,索性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带着银发女子走到外面,然後将它变回棋子收起。他当然没有甚麽祭司亲戚,只是欧凯送给他的那副萨瓦棋魔像而已,里面有四枚「蛛后牧师」。梅菲斯说过,东域禁止诸神的神力介入,琼恩不知道这个限制对罗丝是否生效,但无论是与不是都没甚麽影响,因为牧师魔像所施展的「神术」,根本就不是真的来自蛛后,或者其他神明,而是深渊大恶魔迪魔高根。 至於为甚麽要伪装一下,则是凛的要求,按照她的说法,在辛巴城里,绝对不要公开带着魔像丶傀儡之类的东西到处跑,因为这被视为「邪魔」的标准特徵之一,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将女祭司魔像变回棋子收起,琼恩在「龙宫」里信步游走,偌大的一座建筑,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渗人。他倒是不在意,走了一会,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进入一个圆形大厅,看起来像是会议室,正中间摆放了一张方形长桌,周围是一圈椅子,除此之外也没甚麽其他东西。琼恩扫视一圈,正要离开,忽然眼角馀光瞥见墙壁上似乎有甚麽东西。 他好奇心起,走上前细看,发现是一排壁画,没有用颜料,只是线条勾勒素描,但笔法十分高明,栩栩如真。琼恩面前的这一幅,画的是一条河,河上有一条船,两个头戴王冠的男子相对坐在船上,像是在举杯共饮,而在河的两岸,分别陈列着一支军队,衣甲鲜明,刀枪如林,杀气腾腾扑面而来。 琼恩看不明白,於是再去看其他的,又看了几幅,倒是渐渐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红龙王」察斯萨统一彻森塔的经历,画的内容记录了他在辛巴城起家,聚集军队,一路征战,最後加冕为王,倒数第三幅就是他驱使民夫建筑青铜大灯塔的场景,最後一幅则是他在战场上化身为龙,腾空飞天,从此消失。琼恩又从头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索性用法术将所有图画都复制到一张空白的纸上,丢进次元袋里,打算回去仔细研究。 又走了一会,没有看到甚麽值得注意的东西,他便原路返回。 穿过来时的那条长廊,琼恩忽然心生警兆,他脸上不动声色,右手藏在袖中悄悄划了个符文,猛然五指一握,猛地朝侧後方砸了过去。 没有动静。 他的法术没有碰到任何敌人,也没有遭遇任何反抗——但同时也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它就像是一块石子扔进了无底的深渊,连回声都没有传出来。琼恩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一个灰白色的影子自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 「离开这里,」影子说,声音空洞,毫无感情,「马上。」 「你是谁?」琼恩问。 「离开这里。」影子重复。 琼恩皱眉,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过了一会,影子忽然自己消失了。 琼恩思索了一会,回到喀流奶奶的房间,发现多了一个人,就是之前被父亲赶回去拿晚餐和被子的那个青年,正在和凛说话,喀流奶奶在吃晚饭。 琼恩用半生不熟的恩瑟语打了个招呼,青年点头致意,但表情冷冷淡淡的,显然也无意交谈。「那我先走了。」他对凛说,说的倒是中土通用语,发音还颇为标准。 「挺晚了,你们俩也早点回去吧。」等青年走後,喀流奶奶吃完饭,对琼恩和凛说。 「你现在行动不便,没人照顾可不行。」 「这里晚上都有人值班的,不用担心,」喀流奶奶催促,「你们赶快回去吧。」 凛想了会,「那好吧,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依旧是用隐形法术离开龙宫,走在回去的路上,凛大大地松了口气,「你跑哪去了,」她抱怨,「半天都不回来,我都快要被那家伙烦死了。」 凛口中的「那家伙」,显然是指刚才那位青年,他对凛有意思,这点确定无疑——在离开的时候,他还狠狠瞪了琼恩几眼。可惜凛看起来对他没甚麽好感。 「我去後面逛了逛。」琼恩随口说。 「後面都是些空房子,有甚麽好逛的,」凛说,「我还以为你被女鬼抓走了呢。」 「女鬼?」 「龙宫里经常闹鬼,哦,也不是经常,偶尔闹鬼,要不然怎麽几百年一直空着没人住,」凛说,「据说是当年红龙王收集了很多美女充实後宫,结果他突然失踪了,那些美女全都殉情自杀。死後阴魂不散,依然留在那些房子里,如果发现有孤身一人的男性,她们就会冒出来,把人吸得精尽人亡。曾经有小偷溜进去想找点宝藏,结果就被女鬼缠住,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乾尸。」 你这讲故事的水平不行啊,明明是挺好的恐怖小说设定,被你这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会把人吸得精尽人亡的漂亮女鬼甚麽的,琼恩是一个都没碰见,倒是有个黑影,似乎有点沾边,然而那东西看起来并不像女鬼,至少看不出明显的性别,而且它只是让琼恩滚蛋,也没有扑上来求欢,所以应该不是。 「那你怎麽不早提醒我,」琼恩开玩笑,「万一我真的遇上女鬼了怎麽办?」 「真遇上了也没事啊,你这麽好色,见一个上一个,神子龙女邪魔选民都搞定了,区区女鬼甚麽的,完全不在话下嘛。」 「……你这麽夸奖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哪有不好意思,我怎麽没看出来。」 「有的,因为我其实内心是个很专一的人。」 「你专一个鬼,」凛撇撇嘴,「连喀流奶奶都看出你就是个花心滥情的家伙,还特别提醒我要小心。」 「甚麽?」琼恩大惊,「这个从何说起?」 「你走了以後,她就问我,刚才那个黑皮肤的女人是你甚麽人,我说是你表妹。」 「……我表妹怎麽可能是个黑暗精灵?」 「喀流奶奶又不认识黑暗精灵,她只以为是皮肤稍微偏黑了一点而已。」 那不是「稍微偏黑了一点」吧…… 「人类的耳朵也没那麽尖长啊。」 「光线又不好,谁在意这种细节。」 「她看起来明显比我年龄大,怎麽也不可能是我表妹吧?」 「你辈分高嘛。」 ……表兄妹也有辈分高低吗? 「她就叮嘱我平时要把你看紧一点,男人都最喜欢这种风骚成熟的类型,一不注意就会溜出去偷吃。这个是你表妹倒还罢了,没甚麽危险,否则绝对不能让你和她有机会单独相处。」 「你怎麽回答的?」琼恩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说这个尽管放心好了,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姐姐控,对妹妹这种生物压根没兴趣的。」 「……」 琼恩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天色已经很暗,旧城区的路上也没有路灯,月亮也半遮半掩地躲在云层里。大概是因为在海边的缘故,辛巴城昼夜温差非常大,白天可以穿单衣,太阳一落山就气温剧降,一阵风侧面吹来,凛打了个颤,「好冷。」 「你不是冷血……我是说,你不是不怕冷吗?」 「把外套给我!」凛没好气地说。 琼恩赶快脱下斗篷帮她裹上,听见她在低声嘟囔。「真是的,」小女巫抱怨,「一点都不知道体贴女孩子,这麽笨的男人,艾弥薇究竟是怎麽看上的?」 「……我错了,对不起。」 琼恩话音未落,身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很多人喊叫起来,隐隐还有火光闪动。两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走过来的方向,一团烈焰腾空,正熊熊燃烧。「那是……」凛的脸色大变,「龙宫?」 琼恩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发动了传送法术,在下一瞬间,他们回到了龙宫前。 火焰是从东南角燃起,彷佛被囚禁已久的猛兽突获释放,就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已经让龙宫变成了一片火海。屋顶丶梁柱丶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被烈焰所吞噬。凛大叫一声,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她无惧火焰,琼恩可不敢直接往里冲,心念转动之下,双臂上的魔法刺青同时闪烁,在身上叠加了两道元素护盾,接着又释放了一个抵抗高温的法术。而就这一耽误,当他跟着踏入火海时,已经看不到凛的身影了。 「凛!」 琼恩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只听见火焰在身旁「毕陆毕陆」的燃烧声,虽然无法突破元素护盾伤害到他,但高温却让空气变得扭曲,视野中一切景像都在模糊丶变形,让他无法清楚地判断自己和周围物体的距离远近。这令他难受,有种隐隐的晕眩感,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这大概是缺氧的缘故……不对! 尖锐的刺痛自意识深处袭来,让他陡然惊醒,这是预先隐藏在身上的保护法术在发出猛烈警告。紫水晶法杖自袖中滑出,被巫师握在右手中,六枚绯红之泪宝石同时发光,凝成一体,紧接着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 然後琼恩看见了敌人。 无数黑色的影子从火焰里流出,蜿蜒扭曲着,彷佛蛇虫般在地面上翻滚蠕动。它们的速度都很缓慢,半透明的躯体变幻不定,但其中蕴含的恶意是如此显而易见,几乎都要满溢而出。琼恩等待了几秒钟,然後他看见一只又一只头生弯角丶暗红色皮肤的怪物从黑影中蹦跳出来。 「怯魔?」 在下层界待过半年,别的收获没有,对邪魔的常见「品种」倒算是了如指掌,琼恩一眼就辨认出了这些怪物的身份,然而这令他更加迷惑。怯魔是恶魔中最低级的一类,数量极多,在深渊里遍地都是,而且是从位面虚空中不断自然诞生,就像蟑螂一样踩都踩不完——但为甚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怯魔们也发现了琼恩,它们拥挤在一起,却不敢靠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人类,发出叽里呱啦的吼叫声。琼恩也没空去在意这些怯魔,他皱着眉,观察着四周,想要搞清楚这是怎麽一回事。 有人正在这里召唤邪魔?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但随即就被琼恩自己否决了。任何法术召唤邪魔,基本原理都是要打开位面通道,将召唤对象从下层界拉过来。打开两个主位面之间的通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动静绝不会小,不可能完全瞒得过琼恩这种身处其间的高阶巫师。在看到怯魔的时候,他已经悄悄释放了探测法术,没有感应到任何空间震动的迹象。 既然没有巫师打开位面通道,那麽这些怯魔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 更多的邪魔冒出来,大部分仍然都是怯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开始出现更高阶的夸塞魔丶巴布魔甚至像秃鹫般的弗洛魔——全都是无尽深渊的恶魔一系,没有地狱魔鬼。 「火!」 琼恩终於看出了端倪,的确不是有人打开了通往深渊的位面通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突如其来燃起的大火上。这些火焰看似平常,既非法术之火,也非邪炎,但它的燃烧却彷佛破坏了某种封印——或者反过来说,火焰是封印被打破的表现——让原本被镇压在此处的邪魔纷纷苏醒过来。 这座龙宫之中,原本居然潜伏着如此多的深渊邪魔? 一只迷诱魔从黑色的影子里爬出来,随手将挡在它身前的一只夸塞魔撕成两半,然後直立起上身,俯视着琼恩。在深渊恶魔之中,迷诱魔属於体型较小的一类,但这只却格外的大,而且皮肤上还长满了各种尖刺,看起来颇不寻常。「是你打破监牢,将我释放出来的,凡人?」它问。 琼恩摇摇头:「不是。」 迷诱魔显然愣了一下:「你应该回答『是』才对。」 「为甚麽?」 「然後我就可以说要给予你报酬,然後你就会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然後我就会把你的四肢咬下来,架在火上烤熟,作为奖励,我会慷慨地让你自己吃第一口——我是不是很有想法?」 琼恩叹了口气:「有想法的人都死得快——有想法的邪魔也一样。」 「你的胆量倒还真不小,」迷诱魔难以置信地看着琼恩,「凡人现在都变得这麽狂妄自大了吗?」 琼恩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它背後。 「我背後有甚麽?哼哼,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这种简单的把戏,怎麽能骗得过我这样聪明的恶魔,」迷诱魔嘴里说着,突然猛地转身,「哈,果然甚麽都没有,我早就知道——」 一颗橘红色的火球从远处疾射而至,正正地击中了它的胸口。在下一瞬间,迷诱魔变成了一摊灰烬。 凛从火焰中走出来,扶着喀流奶奶,老妇人垂着头,显然已经昏迷过去。猛烈的风环绕在她的身体周围,将所有的火焰都远远推开,形成一个安全区域。凛是红龙之女,她自己当然不怕火焰,随便烧都没事,但喀流奶奶却是普通人,完全经受不住的。「怎麽回事?」她问琼恩,「这些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谁知道。」 最强的迷诱魔被一击轰杀,其他恶魔完全不敢再靠近,纷纷四散逃窜。凛也懒得去管,正准备冲出火海,却被琼恩拉住了,「等等。」 「怎麽了?」凛奇怪。 「出不去,」琼恩说,「空间被封锁了。」 就在迷诱魔出现的那一瞬间,某种「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变得透明丶虚化,诡异的力量在其中奔涌流动,让每一团火都彷佛变成了一枚魔法符文。而随着火势蔓延,所有这些符文彼此勾连,组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原本属於龙宫的这块空间与物质界分隔开来。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法术(如果它是法术的话),琼恩找不出施法者是谁,也辨识不出具体门道,但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能够直接「看见」那道空间之墙的存在。 凛发出了一束火箭,然後看见它在射出一段距离之後,突兀地消失在空气中,这验证了琼恩的判断。她朝远处望了望,只见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像,也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动静,整个龙宫彷佛被笼罩在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罩里。「能打破吗?」凛问。 「应该可以,我正在找,」琼恩说,法杖上镶嵌的六枚绯红之泪光芒闪烁不定,忽明忽暗,「空间封锁与这些火焰有关,火势最强的地方就是结点所在,只要找到了结点,打破它就不难了。我刚才初步扫描,锁定了十七个可能目标,现在已经排除了四个,还有十三个,正在逐个检测——」 「还要多久?」 「大概四十分钟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个小时。」 「不行,」凛摇摇头,「喀流奶奶等不了这麽久。」 他们身处一片火海之中,风可以推开烈焰,法术可以阻隔高温,但仍然有些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比如说空气。琼恩和凛都是高阶巫师,自保不难,喀流奶奶却是一个刚刚受了重伤的老人,身体虚弱,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待太久。 琼恩皱眉,他当然明白这点,但也没甚麽好办法,空间法术并不是他的擅长,破解起来需要花很长时间。按照扎瑞尔的说法,只要能够恢复「翔龙」的记忆和力量,任何空间禁制都困不住他,但他暂时还做不到。 「是这些火焰封锁了空间?」凛问。 「不准确,但也可以这麽说吧。据我的推测,这是一种写在火焰上的法术,火焰是它的载体——」 「扶着她。」凛打断了他的话,将喀流奶奶推过来。 琼恩连忙扶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凛一跃而起,悬浮在半空中,火红色的光华流溢全身,在下一刻,她化作巨大的红龙,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 「呼!」 风从地面涌起,无数团气流彷佛一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士兵,在整个龙宫中清理扫荡着,将每一片火海丶每一朵火苗丶每一粒火星都剥离出来,卷挟而起,自四面八方朝着空中汇聚。琼恩压根没想到凛会来这一手,目瞪口呆之间,所有的火焰都已经被红龙吸入口中,点滴不剩。 失去了载体,封锁空间的力量瞬间溃散,再也无法维持屏障。但大火造成的破坏已经无法回复,原本宏伟壮丽的龙宫已经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一群人冲进来,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发现起火後就立刻赶了过来,但之前一直被阻挡在外面,无法靠近,直到看到火焰熄灭才敢进入。而他们所看到的,是一头巨大的,全身闪烁着红光的龙,正小心翼翼地将前爪中托着的老妇人放在一块平坦乾净的地面上,然後长吟一声,振翼腾空而起,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 「你们去龙宫了?」梅菲斯放下笔,问。 「嗯。」琼恩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光跟着凛在房间里打转。 凛的红龙变身有个副作用,就是衣服会被撑爆掉,龙形态时全身鳞甲倒还罢了,恢复成人形後就成了全身赤裸,只能暂时用幻术或者火焰遮掩。所以她回到住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梅菲斯的卧室里找衣服。因为没有外人,小女巫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赤裸着身体,将梅菲斯的几套衣服铺在床上,一边试穿还一边品头论足,倒是让琼恩趁机大饱眼福。 「怎麽全是衬衫和长裤,太单调了,艾弥薇你偶尔也应该换换口味,买几件裙子嘛。」 「我知道你不喜欢穿裙子,但我喜欢看你穿啊,嗯,琼恩也喜欢,对不对?」 「裤子太长了,真是的,腿生那麽长做甚麽,让人嫉妒死了。」 「艾弥薇你的文胸全都太小了啦,勒得好不舒服,就没有一个稍微大点的吗?」 梅菲斯终於忍无可忍:「闭嘴!你胸大就了不起啊?」 凛骄傲地挺了挺胸,两大团雪白嫩肉险些从明显小了一号的文胸中弹跳出来,晃得琼恩眼睛都花了。「我胸大当然了不起啦,」她得意洋洋地说,「谁让艾弥薇你发育太慢呢。」 「我只是优先发育智力而已。」 「女人要智力有甚麽用?」凛不以为然。 「智力高不容易被男人骗。」 「男人看到大胸妹子,智力自然急剧降低,才不足为惧呢,」凛一边说一边扣衬衫的纽扣,然後发现胸口的两粒无论如何也扣不上,就算勉强扣上了,一吸气也肯定会崩开,只得放弃,「你看看你,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我怎麽成了反面教材?」 「你被琼恩骗到手了啊,」凛说,「这就是胸不够大的恶果。」 梅菲斯沉默了几秒钟,决定不再理睬凛。「你们去龙宫干嘛呢?」她问琼恩。 琼恩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凛身上移开,简明扼要地把整个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龙宫里封印了邪魔?」梅菲斯沉吟了半响,最终摇摇头,「所有资料里都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载。」 「对了,」凛终於换好了衣服,「我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一个透明的珠子,递给梅菲斯。「我把所有火焰吸进来,它们最後就凝结成了这东西,」凛解释,「我觉得是不是就是它在捣鬼。」 琼恩也凑过来看,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珠,无色透明,看起来毫不起眼。他摸了一下,发现表面很光滑,但不冷,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而且很沉,分量不轻。三人对着珠子研究了半响,也都没看出甚麽门道,既看不到半点魔法灵光,也感觉不到里面蕴含了任何力量,唯一算是有些特殊之处,是它的材质。「这是甚麽做的?」凛好奇地让珠子在掌心滚来滚去,「看着有点像水晶。」 「不是水晶,」梅菲斯说,「水晶没这麽重,而且,」她用手指捏了捏珠子,可以看到轻微的变形,「也不可能这麽软。」 「还是有弹性的?」琼恩都没发现这点。 无色透明,密度大,有一定的弹性,这究竟是甚麽材质,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如果仅仅如此,倒也还罢了,无非是某种不认识的新物质而已。世界之大,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尽知尽识,没甚麽好奇怪的。但凛说得很清楚,这东西是她当时吞吸了龙宫中的所有火焰之後凝结而成的,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去问问塔姐姐吧,」凛提议,「她可能会知道。」 梅菲斯没甚麽异议,直觉告诉她这东西很危险,最好尽快搞清楚来历。 几分钟後,维若拉被凛拉进来,「就是这东西,」凛把珠子递给她,「你看认不认识。」 在过来的时候,维若拉已经听凛简略说了事情经过,她拿起珠子看了一会,又释放了几个探测法术,沉吟了半响,然後点点头:「我大概知道它是甚麽了,不过还要进一步确认。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研究一段时间吗?」 「它究竟是甚麽?」琼恩问。 「如果我的初步判断没错的话,它有可能是一枚『炼魔石』。」 「炼魔石?」 「嗯,据说是一位古神赐予凡人的宝物。」 维若拉是借助虹雾,从一位前任传道巫师的记忆中找到了线索。这位传道巫师是个藏书家,热衷於收购各种古籍,曾经从路边地摊上买到过一本书,里面记录了很多失传的宝物,其中就有「炼魔石」。据说是在上古时代,邪魔肆虐凡间,人们向所崇拜的神明祈求帮助,一位古神得知此事,便赐下一枚闪闪发光的珠子,这便是「炼魔石」。它其实就是一个次元监狱,可以将邪魔囚禁其中,除非持有者同意或者炼魔石毁坏,否则永远也无法逃脱。 「也就是一个对付邪魔的法器对吧,」凛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那要怎麽用呢?」 「不知道,」维若拉摇头,「记载里没提到使用方法。」 「能囚禁多强的恶魔?」琼恩问,「迷诱魔?蛇魔?总不至於能对付炎魔吧?」 「这个也不清楚,」维若拉说,「其实,炼魔石这东西是否当真存在,都是个问题,毕竟是上古时代的东西,早就遗失了,谁都没见到过实物。我只是说你们手里这颗珠子,看起来和记载里的炼魔石很像,究竟是与不是,还不一定呢。」 那就先研究研究再说吧。 把炼魔石丢给维若拉去研究,这件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如此一来,琼恩和凛之前看到的恶魔,也算是有了初步解释。虽然具体的细节仍然不清楚,比如说龙宫里为甚麽会有这枚炼魔石,又为甚麽会平静了几百年,在今晚突然显现——但这些都不是太重要,可以以後再慢慢琢磨。 时候已经不早,该休息了。琼恩送维若拉回她的房间,顺便留宿。两人不是情侣,但都已经做过无数次,很自然地洗澡丶上床丶做爱。 法术创造的魔嘴中,轻柔悠扬的音乐声若有若无地传出,萦绕室中。琼恩从床边柜中拿出一瓶葡萄酒和两只酒杯,分别斟满,递了一只给女巫师。葡萄酒是旅店提供的,口感还不错,当然价格也不菲,他其实不怎麽喜欢喝酒,但偶尔尝尝,作为助兴,也无不可。 【和谐】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维若拉才从失神中渐渐恢复,她全身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只感觉自己被男人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咚咚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有那麽一会,她甚至产生错觉,彷佛两人是最亲密的爱侣,山盟海誓,相约彼此终生倚靠,永远不离不弃——直到男人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的小师妹说得真没错,比起青苹果,还是成熟女人吃起来更可口,」他意犹未尽地说,「不知道你老师的味道如何?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你就是个混蛋!」 第十一节 圣女的标准 阴影谷一战,琼恩在扎瑞尔的辅助下,以第四秘器「星辰剑」的影器损毁为代价,一剑斩杀了魔法女神密斯拉的圣者。这一击非同小可,不仅仅造成整个大陆的魔网剧烈动荡,无数巫师走火入魔,而且当时在第五秘器领域之内的女神选民们,银火纷纷失控丶暴走。虽然由於魔法女神准备充足,预先安排了一个「备份」圣者,从而躲过陨落的结局,但影响已经造成了,而欣布就是受害者之一。 扎瑞尔在离开物质界返回地狱之前,用《命运长夜》将欣布收入书中,此举保护了欣布,让她体内失控的银火被暂时「冻结」,但也让她错过了被魔法女神挽救的机会。当时在场的其他选民,如凯尔本等人,虽然也和欣布一样银火失控,但不久之後,魔法女神取回备份圣者,重返天界,便出手救治属下。而欣布当时已经被收入书中,切断了与女神之间的联系。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骑虎难下,琼恩原本还考虑做做好事,把欣布交还给魔法女神教会算了。但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欣布现在之所以能够没事,完全是靠命运长夜的力量在压制银火,一旦离开书中,立刻就会爆发。把魔法女神请到书中给欣布治疗倒也是个办法,当然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琼恩是不会做的,他还没活够呢。 於是就只能这样放着——但一直放着,总也不是个办法。 命运长夜是能暂时压制银火,保护欣布,但这种保护究竟能够持续多久,是不是能永远维持下去,谁也没把握,更不敢打包票。就算是能一直保住欣布的状况不恶化,那也不是多麽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不能恢复好转,那和植物人有甚麽区别?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琼恩来搞定——当然,前提是他先解除诅咒。 这一点,琼恩本人当然没意见,有大美女给他上,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地上,他还能有甚麽意见。梅菲斯也已经点头了,并且帮忙说服了凛,维若拉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勉强接受。 尽管如此,她无法容忍琼恩刚才说话的语气,以及反映出来的态度。说得委婉点,是「轻佻」,说得难听点,就是视女性为玩物一般,完全缺乏对她和欣布的尊重。 琼恩也是刚刚射得太爽,一时间得意忘形,说话没经过思考。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只是已经收不回来,见女巫师面泛怒色,连忙道歉。只是哄了一会,维若拉仍然板着脸,不肯原谅,他便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骨子里便不是那种温柔体贴丶非常尊重女性的人,刚才那句话,虽是无心之言,却也未尝没有反映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也要看面对的是谁,若是梅菲斯生气,他当然赶紧端正态度,老老实实写十份检查,每份不少於五千字,深刻剖析自己的思想根源,保证以後绝不再犯;若是珊嘉生气,他肯定是一边陪着笑脸道歉,一边抱着姐姐大腿耍赖卖萌,试图蒙混过关;若是凛生气的话,他大概会想办法转移话题,东扯西拉,让她忘了刚才在说甚麽。但面对维若拉,他就没那麽好的耐性了。 「好啦,别生气了,」琼恩说,「我来让你再爽一次吧,作为道歉。」 「无耻——」 【和谐】 第二天一早,琼恩醒过来,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丝毫没有昨夜在床上大战过一场的疲倦,只是肚子有点饿。他起身洗漱完毕,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会,又看了会书,补充了几个昨天消耗的法术,维若拉仍然在熟睡,显然被折腾得够呛,琼恩没有叫醒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餐。 旅店提供早晚两餐,没有午餐,正常情况下早餐是九点到十点,不过琼恩入住之後,曾经交代过将时间提前一小时,以符合他们的习惯。他下楼的时候,侍者正好将早餐送上来,还是比较丰盛的,而且甜品居多,颇为符合他的口味。 刚刚把餐巾围上,凛揉着眼睛从楼梯上走下来,「早,琼恩,」她打招呼,「你怎麽起这麽早?」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吧。」 凛向来喜欢睡懒觉,不知怎麽回事,最近这段时间变得勤快起来,起床越来越早。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发情期的缘故,琼恩也不方便问。即便如此,今天也是太早了一点。 「哦,我睡不着,」凛在餐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块蛋糕往嘴里塞,「都是被你害的。」 「关我甚麽事?」琼恩觉得莫名其妙。 「你昨夜和塔姐姐折腾到那麽晚,动静还那麽大,吵得我根本睡不着,」凛噘着嘴,「早上起来都有黑眼圈了。」 「不可能啊。」琼恩说,昨夜的动静或许是不小,至少维若拉叫得很大声,但他早有准备,在房间里布置了隔音魔法,怎麽可能会吵到凛。 「我也不知道,」凛也是一副很苦恼地表情,「明明别人都听不到。我问了艾弥薇,她说甚麽也没听见,我跑去问珊嘉和莎珞克,她们也说没有——但我偏偏就是能听见。」 琼恩看着凛,怀疑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於是抬手布置了一个小范围的禁音魔法,堪堪将他自己笼罩在内,凛则在外面。然後他说了一句话,接着撤销法术,「我刚才说了甚麽?」他问凛。 「你说:我想上你老师。」 「……我那是在开玩笑,」琼恩乾笑了两声,「玩笑。」 「玩笑吗?」凛疑惑地说,「我觉得你不像是在开玩笑啊。你昨夜和塔姐姐也是这麽说的,还弄得塔姐姐很不高兴。」 「你还真听到了?」琼恩吓了一跳。 「本来就是能听到啊,我又没有骗人。不信我再回忆一下,嗯,你还说,想把我丶老师和塔姐姐三个人放在一起,让我们都翘着屁股排成一排——」 琼恩闪电般地跳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排成一排做甚麽?」梅菲斯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没甚麽,排成一排……吃果果——我是说糖果,」琼恩匆忙转移话题,「艾弥薇,凛能够听到禁音结界之内的动静,这是怎麽回事,你知道吗?」 梅菲斯在凛身旁坐下来,顺便替她系上餐巾,「不清楚。」 「会不会是红龙血脉的缘故?」琼恩猜测,「她开始进化了?」 「我喜欢进化,」凛一边叼着麪包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说不定会长出三头六臂,还有十二只触手。」 ……三头六臂就算了,十二只触手是甚麽鬼? 「脑袋多会更聪明,胳膊多会更有力气,」凛解释,「至於触手,当然是用来跟你抢女人。」 梅菲斯「啪」地在她头上拍了一下,「闭嘴,吃饭。」 凛乖乖地闭嘴。梅菲斯给自己围上餐巾,然後拿过来一杯热奶酪,她一向都吃得很少,「红龙可没有甚麽能够穿透结界窃听声音的天赋,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不是红龙血统的关系,那会是甚麽缘故?」 「会不会是那瓶红龙神血的影响?让凛有了一些神的能力,」珊嘉正好走过来,加入讨论,「神明威能广大,无所不见,无所不闻,一般的法术结界阻挡不了神的听觉也很正常。」 「不会,」梅菲斯摇头,「红龙神血的作用是让她加速觉醒,完成『龙化』,可没有让她变成神或者拥有神能——如果喝了点神血就能成神,那也太容易了。」 那就搞不清是甚麽原因了。 「塔拉夏呢?」珊嘉问,「要麽请教她试试,她学识渊博,或许能知道其中道理。」 琼恩咳嗽了一声,「她——」 「塔姐姐昨夜被他欺负得太厉害,还在休息呢,」凛说,「估计不到中午是起不来了。」 「……」琼恩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餐盘,研究上面的花纹。 「原来如此,小弟你很厉害嘛,」珊嘉笑盈盈地说,「难怪一大早就精神这麽好。」 「我精神每天都很好。」琼恩辩解。 「是吗,前天夜里你陪我睡,昨天早上起来可是垂头丧气的。」 「哪有!」 「明明就是,」凛在旁边帮腔,「昨天早上你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欲求不满的标志。」 「不要胡乱联系啊,」琼恩抗议,「黑眼圈和欲求不满有甚麽关系,熊猫还都是性冷淡呢。」 「熊猫是甚麽?」意料之中,凛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过去。 琼恩随手丢出一个幻术,塑造出一个黑白相间丶圆滚滚,一看就蠢萌蠢萌的动物,凛一把抱住,「好可爱,」她惊叹,「果然黑眼圈也很大。」 搞定凛就好办多了,梅菲斯一直没说话,只当没听见,珊嘉取笑两句,便坐下来吃早餐。她们早上都吃得不多,只有凛胃口极好,三下两下就把她自己那份扫荡得乾净,然後过来抢琼恩的。琼恩理所当然地表示拒绝,他昨夜消耗太大,正需要补充体力。於是凛就扑了过来,像树袋熊一样挂在琼恩身上开始耍赖。 「你们两个不能安静点麽?」梅菲斯扶着额头,满脸无奈,「待会说不定还有客人要来呢。」 「客人?」琼恩一怔,「谁啊?」 「不知道,猜测而已。」 「猜测总也有所依据吧。」 「只是单纯的猜测而已。」梅菲斯不肯透露更多。 「说嘛说嘛,艾弥薇,」凛抱着梅菲斯晃来晃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等等就知道了,」梅菲斯说,「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麽应该很快就有人上门拜访,到时候甚麽事情都清楚了;如果没有,那说明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艾弥薇一点都不可爱!」 凛气鼓鼓地说,想了想,突然跑到外面去了。梅菲斯没有理睬她,继续一边喝着奶酪一边沉思。过了片刻,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响,凛又一溜烟地冲回来,「我都等半天了,外面根本没有人来!」她嚷嚷。 「说了只是猜测而已,」梅菲斯不动声色,「猜对猜错都很正常。」 「才不会,你肯定是胸有成竹了才说话。」 正在闹腾中,莎珞克从外面走进来。 「有个老头登门拜访,他自称是伊巴雷姆,看起来像个祭司。」 伊巴雷姆?祭司? 大家面面相觑,然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梅菲斯脸上。金发少女思索了几秒钟,放下手中的杯子,「伊巴雷姆大祭司是彻森塔红龙教会的领袖,」她解释,「请他进来吧。」 莎珞克看着珊嘉,直到後者点了点头,於是转身出去。琼恩招出隐形仆役,将餐具都撤走。片刻之後,魅魔带着一位老人走进来。 那是一位穿着暗红色长袍的老人,满脸皱纹,背有一点佝偻,拄着一根拐杖,眉毛都已经花白了,看起来至少有六七十岁。他的头发卷曲,胡须则又长又直,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而且边缘被染成了红色。「各位早上好,我是伊巴雷姆,彻森塔守护者察斯萨陛下的追随者,」他用标准的通用语说,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後落在凛身上,「这位小姐一定就是『红龙圣女』吧。」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包括凛自己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圣女?」她反问,「是说我吗?」 「怎麽可能呢,你哪有一点圣女的样子?」琼恩下意识地说,「要说姐姐和艾弥薇是圣女还差不多。肯定是你站错了位置,挡了人家的视线吧。」 凛挥舞着小拳头,一把将琼恩扑倒,「人家怎麽不圣女啦!」她不高兴地说,「虽然基本素质比珊嘉差一点点,但比艾弥薇还是明显强一截吧。」 「痛丶痛,你这样子就不圣女,」琼恩勉强挣脱出来,「你所说的基本素质是指甚麽啊?」 「胸部啊,」凛骄傲地挺了挺,「圣女不都应该是大胸姐姐吗?」 「……你没感觉到艾弥薇在瞪着你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梅菲斯哼了一声,转过脸,向老人点头示意,「见笑了,原来是伊巴雷姆大祭司亲自莅临,」她说,「这位是凛,如你所见,她是一只胸大无脑的红龙。」 老人同样点头,向梅菲斯致意,然後目光又转回到凛身上。那只胸大无脑的红龙正敛裙而坐,神情端正,形容乖巧,彷佛一位名门淑女,冲着他甜甜地微笑。 「圣女殿下,请原谅我冒昧来访,我是——」 「稍等,」梅菲斯说,「这位圣女殿下未成年,还不能够独立的与人交谈,因此有任何问题,你应该先和我沟通,由我代为转达,并作出答复。」 「您是?」 「显而易见,我是她的监护人。」 「凭甚麽啊,艾弥薇!」红龙圣女大声抗议,「你还比我小两岁呢!」 「一岁半,」梅菲斯纠正,「而且我是人类,按照人类的标准,我已经成年;你是龙族,按照龙族的标准,你还是个婴儿。所以我完全有资格作为你的监护人。」 「……那为甚麽不是他呢?」凛指着琼恩,「他也成年了。」 琼恩愕然,没想到自己一心只想静坐旁观,居然还是被凛拉进来。「那个,我——」 「这位是?」老人彷佛刚刚才注意到琼恩。 「我是她——」 「毫无关系的闲杂人等,」梅菲斯直接打断,「不必在意。」 「喂,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琼恩忍不住说,「甚麽叫毫无关系的闲杂人等啊,我明明也有资格做她的监护人好吧。」 「稍等片刻,大祭司,我们有点小小的内部分歧要先解决,」梅菲斯对老人说,然後看着琼恩,「你想做她的监护人,可以啊,不过你以甚麽身份呢?」 「我是她男朋友嘛,」琼恩说,凛是有梅菲斯特别「认可」的,所以他敢当面这麽说,「难道彻森塔有法律规定男朋友不能做监护人吗?」 「没有这种法律,但你觉得你顶着『圣女的男人』这个头衔出门,会不会被那些信徒群殴?」 「那你是以甚麽身份?」琼恩不服气。 「我是她的朋友。」梅菲斯说。 「那我也是她朋友,」琼恩立刻说,「关系纯洁的朋友。」 「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梅菲斯反问,「这种话你自己相信?」 「……不相信。」 其实不但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女性和女性之间也未必有,比如梅菲斯和凛就经常滚床单,问题在这种事情上,性别歧视是客观存在的。两个女孩子再怎麽亲密,哪怕负距离接触,也都是纯洁的;琼恩离凛稍微靠近一点,就必然是心怀不轨,这是人所共知丶共认的常识,没有道理可讲。 所以琼恩老老实实地退出竞争,让梅菲斯代表凛来和对方交涉。 伊巴雷姆大祭司年纪老迈,人却还没糊涂,三言两语便弄清楚了情况,知道谁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人。於是红龙圣女被客气地晾在了一边,由梅菲斯全权代理。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甚麽事情,但一位大祭司突然清晨来访,总不会是寒暄家常,要谈的内容必然属於机密。於是像琼恩这样的无关闲杂人等自觉回避,让老人与梅菲斯单独密谈,包括那位胸大无脑的红龙圣女也被硬拉了出来,反正她还未成年,没有独立发表意见的权力。 「戴上耳塞,」梅菲斯对凛说,「不许偷听。」 「哦。」凛乖乖地从次元袋里掏出两只圆形纽扣状的东西。 「这是甚麽?」琼恩愕然。 「耳塞啊。」 「这东西有用?」琼恩觉得难以置信,「禁音法术都挡不住,耳塞有甚麽用?」 「当然有用,你试试就知道。」 琼恩拿了一枚耳塞,放进耳朵里,然後他听见了歌声。 那是一位女性的声音,低沉丶温柔,似哼似唱,歌词琼恩听不懂,但旋律轻柔和缓,彷佛不疾不徐的清风,温暖和煦的阳光,叮咚流淌的山涧溪流,娓娓道来的睡前故事,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完全忘了其他一切。琼恩一时间听得入神,直到被凛推了一下,才清醒过来。 「这是?」 「我妈妈在给我唱摇篮曲,」凛说,「效果很好吧,小时候艾弥薇经常失眠,还找我借过呢。」 琼恩点点头,然後忽然反应过来。「你既然有这东西,昨天夜里干嘛不用?怎麽还会被我吵到?」 凛的脸刷地变红了,「那个,」她支支吾吾,「我忘啦,刚刚才想起来。」 「真的?」 「真的……而且反正我要时刻监督你嘛,」凛扭过脸,「免得你偷偷欺负塔姐姐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根本就是自己想听对吧——不对,你是不是还用了强化聆听的法术?」 「要你管!」 琼恩心想原来如此,他刚才就一直在奇怪,凛就算突然获得某种特殊能力,禁音结界阻挡不了她,但她和艾弥薇的房间又不是在维若拉隔壁,中间还隔了一段距离,怎麽会听得那麽清楚。如果说单纯能听见动静倒也罢了,但要说连他和维若拉最後在浴室里的说话都能听见内容,这就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个问题就没必要继续追究下去,眼下比较令人好奇的,还是红龙大祭司究竟来这里做甚麽? 凛还是很听梅菲斯的话,乖乖戴着耳塞,这东西让她无法听见远处的声音,但不妨碍和身边的人交流。「艾弥薇就是在故意报复,」她抱怨,「报复我说她胸小。」 「你就不应该说。」 「但她本来就小嘛。」 「……我甚麽都没听见。」 琼恩决定暂时离远一点,免得被殃及池鱼。梅菲斯论容貌,论头脑,论能力,样样都是万中无一,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胸部的尺码略小了一点,如果考虑到她的身高,再加上琼恩身边其他女孩子个个颇有资本,衬托得她这个「弱点」就尤其明显。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凛嘲笑几句倒还无所谓,以她和梅菲斯的关系,最多被教训一顿,琼恩如果跟着随声附和,那就是纯属找死了。 等了半天,终於,梅菲斯和伊巴雷姆大祭司结束了交谈,从房间里走出来。老人向凛深深地行礼,「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时,我将会率领所有祭司,在神殿恭候,希望圣女殿下能够大驾光临。」 「我们会慎重考虑。」梅菲斯代替凛回答。 老人再次行礼,然後离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凛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到底怎麽回事啊,艾弥薇?」她说,「赶快跟我说嘛,要不然我今晚肯定要失眠的。」 「不会的,」梅菲斯说,「你胸那麽大,怎麽会失眠?」 「……胸大和不会失眠有关系吗?」 「有啊,胸大说明头脑简单,头脑简单的人怎麽会失眠呢?」 「对不起啦,我错了,艾弥薇,别生气了,」凛抱着梅菲斯,脸在她的胸口蹭来蹭去,「其实你一点也不小,我是开玩笑的,对不对,琼恩?」 琼恩正在思索,没有太注意听凛在说甚麽,「啊?」 「我是说,艾弥薇的胸一点都不小,你觉得呢?」 「当然!」琼恩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点都不小,无限接近於c呢。」 话一出口,他顿时感觉到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差点把他当场冻结。琼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梅菲斯的目光,然後他才意识到自己随口又犯了个严重错误。幸好在这时,珊嘉终於出来解围,「好了,都别闹了,」她说,「发生甚麽事了,艾弥薇,我也很好奇呢。」 「很简单,」梅菲斯说,「他们认为凛是红龙王。」 「……甚麽?」 「他们认为凛是红龙王,」梅菲斯重复,「伊巴雷姆这次来的目的,一是要当面确认这一点,二是想请凛去神殿,他们准备在明天早上向全城公开宣布这个消息。」 「但凛怎麽会是他们的红龙王——而且他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甚麽圣女麽?」 「加冕之前当然只是圣女,加冕之後就是龙王了。」 「不对啊,」琼恩想起来,「刚到辛巴城的那天夜里,我们在红龙神殿,听到那个女祭司说甚麽圣女,你不是说『察斯萨教会根本没有圣女』吗?」 「问题就在这里,」梅菲斯说,「他们原本是没有圣女的——但从五个月前开始有了。」 ※※※ 听到红龙神殿的女祭司说出「圣女」的时候,琼恩和凛都没放在心上,梅菲斯却觉得不对劲。 东域的圣女,和中土可不一样。中土诸神教会的「圣女」,通常只是一种由教会授予的荣誉,更多是作为「忠诚信徒的典范」而树立,往往连教会高层都不算,只有极少数教会,由圣女担任领袖。而在东域,所谓「圣女」,意思就是「未苏醒的女神」。 东域诸神王,有秘法可以代代转生,常驻凡间维持统治,这是他们优胜於中土诸神的地方,但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无法逃脱生老病死。转生是从婴儿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神王都是处於「未苏醒」的状态,直到恢复之前的记忆和力量,重新加冕,再登宝座。在苏醒之前,神王即被称之为「圣子」或者「圣女」。 「红龙王」察斯萨的情况,又格外特殊。 严格来说,察斯萨并非东域神王之一,他是提亚玛特的一个神相,而提亚玛特是五色龙神,属於中土神系。当然,这些宗教学上的东西太复杂,一般人搞不懂,至少察斯萨的信徒们都不懂,也不关心。既然这里是东域,而他的信徒都是东域人,顺理成章地,察斯萨也就被认为是一个「神王」。 既然是神王,当然就能够转世轮回,也就是有「圣子」(察斯萨是男性)。不过和其他神王不一样,按照教会的说法,为了躲避侵害,同时也是时机未到,察斯萨的「圣子」是一直隐藏身份的,不会轻易苏醒。要到恰当的时机,到「应该苏醒的时候」,才会醒过来,这其中教会的帮助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是圣子吗,怎麽突然变成圣女了?」琼恩不解,「神也会变性吗?」 中土概念中的神明,其实没有性别,也就无所谓变性。但东域这边的观念不同,因为他们所谓的神——也就是「神王」——更接近於凡人,而凡人显然是有性别之分的。红龙王察斯萨是男性,这点应该没错,去广场上看看塑像就知道了。 「也不是没有人认为察斯萨其实是一位女性啊。」 「……此话怎讲?」 梅菲斯回书房里翻了翻,找出一份资料,琼恩凑过去一看,说是在五十多年前,不知何故,彻森塔地区突然兴起了一股奇怪的风气,男性喜欢装扮成女性——有些变装之後比女人还漂亮,引发了很多治安案件,让城市守卫们疲於奔命。这股歪风邪气越演越烈,甚至刮到了神的头上,在当时的一些文艺作品中,红龙王就变成了一位女骑士。梅菲斯拿来的这本书里有几张插图,就是当时某位彻森塔的画师作品,上面的女骑士手持长剑,一身火红色的盔甲,在战场上眺望夕阳,看起来英姿飒爽,琼恩多看了两眼,然後发现自己居然可耻地硬了。 「他们这麽……亵渎神明,难道察斯萨教会都不管麽?」 「你要知道,察斯萨教会虽然有几百年历史,但之前一直处於被打压的状态,真正公开传教,快速发展,也就最近这十几年。之前他们在民间的影响是很大,但在官方层面并无实力,想管也管不了。」 察斯萨来历十分神秘,突然出现,数年之间征服彻森塔,在位十年後又突然失踪,彷佛彗星划过天空,给後人留下的形象本来就不是很清晰。他失踪之後,彻森塔重新陷入分裂,战乱频繁,也不可能存在传承有序的史书。虽然通常都认为「红龙王」是男性,但如果你坚持说是个萌妹子,也没人能拿出证据反驳。而且「红龙王是个漂亮的女骑士」这种说法,听起来可比「红龙王是个大叔」要有趣多了,受欢迎多了,可以说是群众喜闻乐见——甚至连一些察斯萨教会的神职人员都掉坑里去了。在教会内部,不乏就有一些祭司,坚持认为红龙王是女神,她的转生者当然就是「圣女」而非「圣子」,他们认为教会之所以几百年来,一直没能成功找到红龙王的转生者,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在性别上就搞错了,当然不会有结果。 「这个,也太……太莫名其妙了吧。」 琼恩不知道该怎麽形容,但转念一想,不列颠的骑士王和古罗马的暴君都能变成妹子,红龙王这点事也就不算甚麽了。 「没那麽简单,」梅菲斯说,「这其中明显有人推波助澜。」 这是肯定的,毕竟这个世界和琼恩记忆里的地球不同,有真神存在,凡人对神明的敬畏还是比较强的,敢这麽玩的家伙应该不多。如果没有人在暗中怂恿,不可能搞得这麽夸张。至於幕後推手是谁,这个就无从知晓了,当然,嫌疑对象也是有的。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还罢了,「红龙王是女性」的支持者虽然有,但毕竟是少数,不是主流意见,影响不了大局。然而情况有变化,半年之前,辛巴城突然开始流传一个新版本的「龙王归来」预言。 「甚麽预言?」 「『龙王归来』的预言吗?」凛对察斯萨教会的了解显然比琼恩多一些,「但我记得那里面并没有提到甚麽圣女吧?」 「伟大的红龙王从未放弃他的子民,他只是暂时休息。 他抛去长剑,摘下王冠,灵魂在冥界的深渊中长眠,躯体化身为凡人,默默地行走在大地之上。 当星辰坠落如雨时,他将再次从沉睡中苏醒。 他将在烈焰中重铸长剑,他将在山巅上加冕为王。 他将再次化身为龙,结束战乱和分裂,为这片土地带来永久的和平。」 「这是察斯萨教会的『祭诗』的最後一段,」梅菲斯说,「红龙教会相信:有朝一日,察斯萨将会转世重生,再度降临彻森塔,而教会的使命,就是找到红龙王的转世者,保护他,唤醒他,辅佐他完成统一大业。」 「听起来挺有趣,」琼恩说,「但就像凛说的,这里确实没有提到甚麽圣女啊?」 「这是正统版本,已经流传几百年了。但在半年之前,又出现了另一个版本。」 红龙王归来的预言,是察斯萨教会的根本教义之一,代代相传,就算是教外的人也有很多知道。但在半年前,这个预言不知何故,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版本。和原版比起来,最主要的变化就在结尾这段。 「伟大的红龙王疲倦了,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她抛去长剑,摘下王冠,在冥界的深渊中陷入长眠。 凡间的征战仍然在持续,一直将持续三百年,人们在烈焰中辗转挣扎,痛苦不堪。 终有一日,星辰坠落如雨,黑发的圣女自西方渡海而来。 她将高高举起右手,发出烈焰,驱散乌云。她继承了红龙王的力量,并肩负起未完成的使命。 她将化身为龙,结束战乱和分裂,为这片土地带来永久的和平。」 在这个新版本中,「红龙王转世丶再度降临凡间」的描述消失了,反而是新出现了一位「黑发的圣女」。这位圣女的来历如何,预言中并未交代,只说她将会继承红龙王的力量与意志,再度完成彻森塔的统一。 这个修改版的预言出现得颇为蹊跷,没有任何事先徵兆就突然冒出来,而且传播得非常迅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大多数人认为是无稽之谈,但相信的人却也不少,最终还引发了红龙教会的一场内斗。有一部分神职人员(与支持「红龙王是女性」的神职人员高度重合)相信了这个预言,主张修改教义,放弃「红龙王转世归来」的说法,改为寻找预言中的圣女,他们因此被称为「圣女派」,与信奉正统教义的「龙王派」产生了分歧。两派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最终爆发了武力冲突,人数较少的圣女派被镇压了,他们战死,或者被流放,消失无踪。 「既然圣女派被镇压了,那现在的红龙教会应该都是龙王派吧,」琼恩问,「既然如此,他们怎麽会来找红龙圣女呢?」 「因为情况有变,」梅菲斯说,「他们的神刚刚加入了圣女派。」 「……」 「刚才来的那位老人,伊巴雷姆,是整个彻森塔地区察斯萨教会的领袖,红龙大祭司,我曾经在几年前见过他一面,」梅菲斯说,「据他所言,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整个彻森塔的十九座红龙神殿,察斯萨神像突然在同一时间发出剧烈强光,然後崩塌丶粉碎。」 如果只是某一座神殿的神像突然崩塌,那还可以说是修建的时候偷工减料,质量太差,豆腐渣工程,但所有神殿同时如此,那显然就无法这麽理解了。祭司们正自惶恐,却有人发现将神像的碎块清扫之後,地面上留下一行闪闪发光的字:「圣女将自海上而来。」 所有人都看着凛。 小女巫将最後一块点心咽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这样啊,」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的确可以算是继承了察斯萨的血脉和力量——尽管只是一点而已,而且我也来到了这里,看来这的确是上天给我的指引,赋予我神圣而光荣的使命。既然如此,」她用手肘捅了一下琼恩,「喂,该你了,配合点嘛。」 「嗯?哦哦,好,」琼恩清了清嗓子,「美丽的少女啊,你为何来到这里?」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为了重建彻森塔的秩序,为了守护彻森塔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啪!啪! 梅菲斯抄起一本厚厚的书把琼恩和凛打趴下来,「闭嘴!」她说,「你们越玩越不像话了。」 「艾弥薇真是缺乏幽默感,」凛嘟囔着,揉着脑袋,「这是我刚刚才学会的台词,後面还有几句没说完呢。」 梅菲斯没理她,「你怎麽看?」她问琼恩。 「他们怎麽确定圣女就是凛呢?」琼恩想了想,提出疑问。 神谕里只说圣女会渡海而来,预言里也只提到黑发这一个外貌特徵——这其实都不能算特徵,东域人全是黑发。又没说时间,又没有其他线索,怎麽判定凛就是那位圣女呢? 「因为从神谕发布之後的这半个月来,我们是唯一一批渡海而来的外地游客,」梅菲斯解释,「我们之中,黑发的女性又只有珊嘉和凛,相比起来,凛显然更像圣女。」 「为甚麽,她胸又不比姐姐大——我是说,她哪点更像圣女了?」 「废话,」梅菲斯瞥了他一眼,「因为她能变成红龙——你们以为昨天晚上在龙宫发生的事情,察斯萨教会不会知道麽?」 琼恩恍然。 昨晚在龙宫中,为了打破空间封锁,凛化身红龙,直接将所有的火焰都吸入口中。当时周围围观的群众不少,消息难免会传出去。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对於察斯萨教会来说,「红龙」是和「神」划等号之物,城里突然出现一头红龙,又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怎麽可能不全力关注。凛和琼恩当时去旧城区,并没有特意隐藏身份,以察斯萨教会的实力,只怕早在昨夜就已经锁定目标,能够等到今天早上才来拜访,已经算是非常有耐心了。 「这麽说,是红龙神预见了自己即将陨落,所以选择了凛作为他的继承人?」珊嘉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然後问。 「应该不是红龙神,」琼恩想了想,「如果说红龙神,他在半年前就在阿斯卡特拉被干掉了,应该是五色龙后提亚玛特才对,她不是前不久刚刚陨落麽?或许是在陨落之前预先埋下甚麽伏笔。」 「但提亚玛特是邪神吧,」莎珞克说,「圣女降临,结束战乱分裂,带来永久和平——这不像是一个邪神应该做的事情啊。」 「神明的想法难以测度,或许她有甚麽隐藏的目的,也未可知。」 「有可能,但我更倾向於另一个猜测,」梅菲斯说,「不是五色龙后,也不是红龙神,是彻森塔守护之神察斯萨。」 第十三节 魔姬的警告 一刻钟後,所有人汇合在一起。 琼恩正要细问事情经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在此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从远处哐啷哐啷地跑过来,为首者看见了凛,顿时便高喝一声,指挥所有手下冲了上来。莎珞克拔出长鞭,当空一挥,耀眼的闪电从鞭身中迸发出来,轰在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卫兵的身上,滋啦啦的爆响连绵不断,然後这些倒霉家伙们立刻扑倒在地,全身抽搐爬不起来。 「卡戎!」 眼见手下被打倒,卫兵首领连忙举起双手,高呼一声,半透明的气流在他的手掌中间聚集翻腾,凝聚成球形。他正要将球掷出,忽然全身一僵,刹那间无法动弹,气流也随之散去。「先走吧,」琼恩说,「出城再说。」 碎波城是个小城,武装力量并不强,琼恩这边人数虽少,但要麽是高阶巫师,要麽是圣武士,还有龙女和邪魔,真想动手的话,将这一队卫兵杀光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这种事情做了没意义,他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用了一个小范围的传送法术,将所有人转移到了城外。 夜间赶路不方便,而且路也不好走,出城之後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山丘脚下,琼恩放出青铜豪宅,又布置了一个幻术结界,将所有痕迹隐藏起来,然後进入客厅,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他。 「到底怎麽回事?」琼恩问,「凛又惹甚麽麻烦了?」 「喂喂,」凛十分不满,「为甚麽就一定是我惹麻烦?」 「废话,不是你难道还会是艾弥薇不成。」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麽一回事。」梅菲斯说。 她之前被凛拉出去溜达,实际上是了城主官邸。凛虽然嘴上说得强硬,终究这里是自己母亲的故居所在,既然来了,还是想去看看。碎波城是几年前被卡兹克城攻占,城主自然换了人,但官邸还是原址,并没有重新建造。梅菲斯和凛潜入进去,转了两圈,正准备离开,却恰好看见一大波卫兵正在调动,像是有甚麽行动。她们躲在暗处听了一会,意外发现这些卫兵们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说要去抓捕一名『红龙圣女』,」梅菲斯说,「并且说这位『红龙圣女』及其同伙在傍晚时分进了城,住在城南旅店中——这显然是指我们。」 这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由来。「红龙圣女甚麽的,凛不是已经拒绝了吗?」珊嘉说。 「对啊,」凛说,「而且红龙教会自己已经推出了一个冒牌圣女。」 为甚麽人家就是冒牌,你就是正品呢?琼恩懒得和凛争这个问题,「就算凛是红龙圣女,那也不犯法吧,」他说,「为甚麽会被抓呢?」 「红龙教会在彻森塔的有些地方被认定为非法邪教,」梅菲斯说,「但这里应该不是。」 「那究竟是为甚麽?」 这就没人知道了,凭空猜测也没有意义。「我去城里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打听出甚麽。」莎珞克说。 「嗯。」 莎珞克去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返回,「我抓了几个卫兵分别审问,他们都是执行命令,对事情缘由一无所知,」魅魔说,「於是我直接找到了城主,那家伙正在床上和女人亲热,被我从被窝里拎出来,吓得当场就不举了。」 「……说重点。」 「他说他也是奉命而行,按照上头的指示做事,」莎珞克说,「上头发了通缉令,要抓红龙圣女,所以他就来抓。具体原因是甚麽,他也一无所知。」 「上头?」琼恩问,「他上头是谁?那个甚麽卡兹克城吗?」 梅菲斯曾经说过,碎波城在几年前被另一个城邦「卡兹克」攻陷,成为其附庸,那麽碎波城主所谓的「上头」,就是卡兹克城的城主了? 「不是,是辛巴城。」 「辛巴城?」 「据说是上个月,卡兹克城的老城主病死了,他儿子继位,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向辛巴城宣誓效忠,」莎珞克解释,「所以现在碎波城也算是辛巴城邦的一部分了。」 「所以是辛巴城要抓捕『红龙圣女』?」 「对,」莎珞克说着,将一张浅黄色的羊皮纸递过来,「这是上头发给他的通缉令。」 梅菲斯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递给凛。凛好奇地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辛巴城城主埃卜拉函告彻森塔诸城领主:兹有嫌犯一名,女性,年约十八岁,绘形如下。其人僭称『红龙圣女』,蛊惑民众,领导叛乱,谋害城主,刺杀贵族,其行属不道,其罪在不赦,故特发此令。诸城凡察其行迹,均应及时上报本城,若有隐匿,视为同罪。」下面盖着辛巴城的印章,还有一副画像,虽是简笔素描,却颇得神韵,与凛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怎麽回事?」凛很生气,「我怎麽变成通缉犯了?」 其他人都看不太懂恩瑟语,梅菲斯於是口述翻译了一遍,然後琼恩注意到一个问题,「辛巴城城主怎麽是埃卜拉?」 凛愣了一下,「对啊,这是怎麽回事?埃卜拉甚麽时候当上城主了?」 埃卜拉是城主长子,按照恩瑟和彻森塔的习俗,女儿没有继承权,所有儿子对财产是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有关身份丶爵位以及附随而来的封地丶权力,则是统统都是由长子来继承。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等父亲去世或者退休,埃卜拉就会成为辛巴城主。问题是他父亲还没有去世或者退休啊,琼恩等人前几天在辛巴城的时候,还听人提到过,说波斯拉萨尔城主身体不好,近期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甚麽的。难道说是就在这几天,老城主突发疾病身故,所以埃卜拉继位了?不,不对,通缉令明明白白地说了,红龙圣女的罪名是「蛊惑民众,领导叛乱,谋害城主,刺杀贵族」——按这个意思,是红龙圣女或者说红龙教会发动武装叛乱,把老城主给干掉了? 这些具体详情,碎波城的城主也不清楚。他只是一个不得势的小人物,政治斗争中站队错误,被打发到这座偏僻小城来,说好听点是一方诸侯,说难听点就是流放,对上头下达的指令只能战战兢兢地听从,哪里敢多打听细节。莎珞克逼问半天,还动用了刑讯手段,最终确认他真的一无所知,纯粹奉命行事而已。 从碎波城这里,看来是得不到甚麽有价值的信息了。众人商议之後,决定继续前行,同时在後面途经的城市中打探消息,搞清楚辛巴城究竟发生了甚麽。 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动身出发。 碎波城位於彻森塔的内陆,往东南方再走上三到四天,经过五个城镇(它们分别属於两个城邦),就可以抵达位於蜿蜒河西岸的「通关口」。蜿蜒河是彻森塔和恩瑟之间的国境线,它被一种古老神秘的力量所封锁,两国居民要想往来,唯一的途径就是通关口。过了河到东岸,再往东走大约半日的路程,便进入迷失森林。 凛被通缉了,碎波城既然接到通知,後面几个城市的城主理当也不例外,就这样大摇大摆直接过境的话,肯定会有麻烦。毕竟在这地方,琼恩等人是一群「外乡人」,无论相貌丶语言和服饰,都与本地居民有很大的区别,十分显眼,辨识度非常之高,很容易就被认出来。 「这有甚麽麻烦?」凛说,「你可以用幻术把我们的相貌都改变一下,变得和本地人一样不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简单你个鬼,」琼恩反驳,「我怎麽可能准备这麽多幻术?」 琼恩一行共是六个人,除了凛之外,其他五个都是标准的「外地人」相貌,而凛又是首要通缉对象,所以结果就是六个人都要易容。每人消耗一个法术,就是六个法术,而且幻术是有时间限制的,必须定期补上,否则就像灰姑娘的魔法,午夜一过露出原形,那就更糟糕。这样一来,琼恩至少需要每天准备十七八个幻术才够用,这显然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又不是幻术师。 「不是有能够让所有人同时改变相貌的幻术麽,叫甚麽来着,高等掩饰?还是群体映像伪装?」 「那两个都可以——问题是我都不会。」 「切,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到,还自称是巫师呢。」 「……首先,我没有自称巫师,我本来就是;其次,你不也是巫师吗,你行你上啊。」 「人家才不喜欢幻术呢,」凛哼了一声,「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一点都不坦诚。」 是啊是啊,所以火球术最好了,直来直往直截了当,还有甚麽比它更坦诚呢。琼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别说这些废话了,」他说,「想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就知道你不能指望,所以我早就有所准备,」凛招了招手,「塔姐姐,来帮个忙。」 维若拉走过来。 琼恩这一行六个人,如果算上珊嘉的话,有四个巫师,其中三个都是高阶巫师。所谓「高阶巫师」,并不是甚麽职称或者头衔,只不过是一种比较普遍认可的划分标准,一个巫师能够凝成真名,就算是跻身「高阶」的行列,否则就属於「低阶」。高阶巫师未必比低阶巫师更能打,但能够触摸到更内层的魔网,通常也就意味着更广博的涉猎,掌握更多的法术——不过有时候也会遇到特例,比如像凛这种奇葩,专精塑能学派的火焰魔法分支,对其他法术都不甚了了,也不热爱学习。假设说常用的法术有一百种,一个受过正规专业教育,刚刚从魔法学校毕业的巫师,大概能掌握其中三十种到四十种,琼恩能掌握五十种左右(他是专精变化学派,放弃了很多法术),而凛能够熟练使用的估计不到十种,简直是巫师界的耻辱。 维若拉就不同了,作为传道巫师,她或许不是特别能打,但涉猎绝对广博,又有历代传道巫师的资料库做支持,堪称是一本会走路的魔法百科全书。连她都不会的法术,这世界上或许有,但绝对不多。 转眼之间,琼恩等人就全部变了模样,一个个都成了最标准的彻森塔人,不仅仅是面容丶身材和肤色,连服饰都换了。琼恩对着镜子自照,於是他看见了一个卷发丶黄皮肤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部线条坚硬,黑色的长胡须编成十几个螺旋,还闪闪地泛光,明显是洒着金粉。「还不错,」琼恩说,「就是这个胡须,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这是必须的,」维若拉解释,「胡须洒着金粉,说明你有神王的血统。有这个身份,可以免受很多骚扰,而且可以合理合法地娶四个妻子——否则谁看到你带着这麽多年轻女孩一起都会很奇怪的好吧。」 「彻森塔不是一夫一妻制吗?」琼恩问。 费伦大陆幅员辽阔,国家众多,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文化传统,婚姻制度也各不相同。绝大部分人类王国实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制,当然,你有钱有权有势,有本事包养一堆外室情人,那是另一码事。恩瑟和彻森塔也是如此,现实如何且不论,反正法律是明确规定一夫一妻,只有在某些特别情况下——例如第一个妻子不能生育——才能另娶一位妻子。 「你说的那是『凡间的法律』,神王是神非人,不受凡间法律限制,」梅菲斯说,「神王的子嗣後裔,被认为是半神半人,也有相应的特权。」 神王完全不受法律限制,可以拥有任意数量的配偶,他们又没有不孕不育的苦恼,自然留下很多後裔。与中土诸神不同,神王后裔并不会继承到丝毫的神力,绝大多数都和普通凡人无异,只有极少数幸运者,或许是发生变异,会与生俱来一些奇特的能力。但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仍然受到普遍的尊重和敬畏,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一出生就身居高位,成为贵族丶领主或者祭司。 彻森塔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脱离了神王的统治,但一些历史传统仍然还是保留下来。现如今,神王后裔早已经没有天生高贵的身份,在政治上与平民百姓无异,但仍然享有某些特权,例如男性能够娶四个妻子即是其一。其实早期的时候,神王的女性後裔也可以有四个丈夫,但後来随着历史演变时间推移,男性的力量占据了上风,女性的这个权利就被取消了。 「能娶四个啊,」琼恩还真不知道这麽一回事,不由得心生羡慕,「可惜还是少了点。」 的确少了点,别的且不论,现在身边的就有五个,已经是超编了。琼恩自己觉得,十个是比较合适的数字,再多的话也应付不过来。 「你如果觉得少,那可以考虑去穆罕啊,」维若拉说,「穆罕可是实行一夫多妻制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梅菲斯说,「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神王还是凡人,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没有任何数量限制。」 「不过很多人是一个都娶不到。」维若拉补充。 琼恩自动忽略了後面这句话,「做穆罕人真幸福。」他由衷地感叹。 「那你可以申请入籍,」维若拉说,「反正又不难。」 「做穆罕人真幸福啊,」他由衷地感叹,「要怎麽样才能取得穆罕的国籍呢?」 这个问题比较专业而且生僻,梅菲斯和维若拉都回答不出。当然琼恩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当真想获得答案,倒是凛听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这个我知道啊,」她说,「外国人想入籍穆罕,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入信』,只要选择一位穆罕神王,向他宣誓效忠,并且作为其信徒在教会中服役五年,就可以取得穆罕国籍。」 「略过,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是「改宗」,即是放弃自己原本姓氏,加入到穆罕当地的家族之中,娶一位该家族的女子,并且以其为正妻——穆罕允许一夫多妻,但妻子之间还是有等级高下之分的,正妻的地位要高於其他妻子。 「这个也没可能,」琼恩说,「有没有简单点的方法?」 「第三种方法最简单,只要捐款就可以,」凛说,「你只要每年把所有家庭财产的十分之七捐给某一位神王的教会,就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穆罕人了。」 「十分之七也太多了吧。」 「这是捐给神王的,另外还要给当的领主十分之二,」凛说,「自己只能留十分之一。」 「这种见鬼的条件怎麽可能有人会愿意。」 「有啊,比如某个喜欢到处沾花惹草,有一堆秘密情人的家伙,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穆罕国籍呢。」 「……」 琼恩很想说我哪有甚麽一堆秘密情人,我的情人分明都是公开的好不好,你们不是彼此都认识吗。但想了想觉得这话实在太欠扁,还是吞了回去。至於加入穆罕国籍甚麽的,那更是笑话,他好歹是阴魂城的公务员,每个月拿着薪水,而且还有军职在身,现在这样溜出来旅游开小差倒还罢了,要是敢加入他国国籍,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逃,肯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那个,我这神王后裔,到底是哪位神王啊?」他没话找话,「如果别人问我祖先是哪位神王,我怎麽回答?」 「谁知道,随便乱说一个好了,」梅菲斯说,「东域神王那麽多。神王本人也就罢了,轻易不会乱跑,但他们的後裔只是凡人,又没甚麽限制——只要别说是吉勒今就行。」 「为甚麽?」 「吉勒今没有後裔,一个都没有。」 「……他还真是同性恋啊。」 之前凛说恩瑟神王吉勒今是个同性恋,琼恩还只当是玩笑,没有在意,如今看来还真有可能。一个人没有後代,当然不代表就是同性恋,毕竟不孕不育甚麽的,也是有的。但吉勒今统治恩瑟千年,代代转生,总不可能每一代都有不育症。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有後裔,避孕措施做得好,但琼恩觉得还是同性恋的可能性比较高。 各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甚麽问题,一行人继续上路。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位神王的後裔带着他的四位美丽妻子出游,以及漂亮的妹妹(莎珞克)随行。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穿过了四座城镇。正如所料,辛巴城的通缉令已经送达,绘有人物图像的布告贴得到处都是,卫兵巡查也显然严密了很多。维若拉的幻术很完美,很顺利地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不敢在城中旅店住宿,免得露出破绽就麻烦了。 经过城市的时候,莎珞克会被派出去打探消息,这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很快,琼恩便知道了更多细节。 辛巴城的城主宝座的确已经易主,老城主波斯拉萨尔於日前遇刺身故,一同被害的还有他的次子,刺客当众承认是受红龙教会指使,并供述教会意图谋反政变。埃卜拉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继位,随即宣布红龙教会为非法组织,派遣军队展开全城搜捕围剿。 大部分教徒当即弃暗投明,宣誓与教会脱离关系,小部分顽固分子不甘心束手就擒,聚集在神殿负隅顽抗,最後仍然被攻破,自大祭司伊巴雷姆以下,共计二十五名高阶祭司被擒获,於当日斩首示众,但那位刚刚被推出的「红龙圣女」却不在其中。 过了一日,突然又有传言,说是这位红龙圣女见势不妙,带领亲信部下自神殿的密道中逃离,现在正前往东南方,打算以之为根据地收拢馀部,东山再起。这个传言不知由来,但流传极广,转眼间便全城皆知,埃卜拉於是便以辛巴城的名义向所有城邦发出通缉令。 「不仅仅是通缉,」莎珞克跑回来汇报,「最新消息,埃卜拉亲自率军追击叛匪。」 「他脑袋有病吧?」琼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且他老爸才死了几天,现在还是丧期之中吧?」 东域人对「死」这件事颇为重视,他们把世界划分为「凡间」和「冥界」两个部分,并且认为所有人死後,灵魂都会进入冥界——无论生前是哪位神王的信徒,这点和中土的观念迥然相异。在死之後,进入冥界之前,灵魂会在凡间飘荡七日七夜,因此遗体也要七日之後才能入土下葬。在这七日之中,亲人应当陪伴在侧,以免死者惶恐惊惧,找不到前往冥界的路。亲人通常还要剪短自己的须发,用刀划破自己的身体流血,表示自己的悲痛。现在辛巴城的老城主挂掉还没满七日呢,埃卜拉就跑出来,这完全不守规矩啊。 就算不谈传统风俗,按正常的思维,出了这麽大的事情,作为新上台的城主,他也理当留在辛巴城稳定局面,安抚人心,忙於给老爸举行葬礼,顺便接收遗产甚麽的,至於红龙教会,反正主要成员都已经挂了,一些漏网之鱼有甚麽要紧,就算要斩草除根,派些手下来追捕便是,何至於要亲自出马。 更重要的是,彻森塔可不是一个稳定的国家,诸城邦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和利益诉求,辛巴城只不过是几十个城邦中的一个,虽说实力最强,附庸者众多,被很多人认为有结束割据丶君临统一的气像,但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彻森塔之王,它仍然是有敌人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比如那个厌恶巫师的风棘城,和辛巴城的关系就一向很恶劣。埃卜拉这麽做,除了打算挑起战争,别无其他解释。 「谁知道,」莎珞克说,「反正我听到的是:两天前他已经带着军队从辛巴城出发了。」 「这家伙真的疯了。」 疯子并不可怕,但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就很可怕了。琼恩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倒谈不上害怕,但终究是个麻烦。谁会喜欢对抗政府呢,就算是超人和钢铁侠也没这个爱好,还是能避则避吧。 「走,渡过蜿蜒河就没事了,」琼恩说,「蜿蜒河东就是恩瑟,我记得彻森塔和恩瑟有协定,彼此不能派遣军队进入对方领土——艾弥薇,这个协定还有效吧?」 「谁知道,」梅菲斯说,「反正过了蜿蜒河就是迷失森林,埃卜拉就算想追也无处可寻。」 「那还等甚麽,赶快走吧。」 「走甚麽,天都快黑了,」凛说,「赶快把青铜豪宅拿出来啊,准备好晚餐和枕头,我快要饿晕了。」 「今天没法用青铜豪宅。」琼恩说。 「为甚麽?」凛诧异,「坏了?」 「没坏,只是每个月例行维护一次,恰好赶上今天。」 「意思是今晚我们就只能真的露宿荒郊野外了?」 「差不多吧。」 「我才不要野营,」凛噘着嘴表示不高兴,「很危险的。」 「有甚麽危险?又没有一群卫兵冲出来砍你。」 「野外有很多蚊虫,会传染疾病,夜里可能会被狼叼走,也有可能半夜突然下暴雨发洪水,把我们冲到海里去,或者山体滑坡,把我们埋在地下,等几百年後才被挖出来,」凛板着指头数了数,「总之危险多着呢。」 「……你还真是有危机意识。」 「好啦,凛,偶尔野营一次也不错,」梅菲斯劝说,「呼吸呼吸夜间的室外空气,有利於身体健康。」 「但野外真的很不安全啊,」凛左右张望了一下,「这山上没有狐狸吧——甚麽声音?」 路旁的草丛分开,一只尾巴上系着蝴蝶结的黑猫哧溜溜地钻出来,倒是把凛吓了一跳。黑猫钻到珊嘉怀里,喵喵地叫了几声。「看来不用野营了,」珊嘉说,「琪娅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山洞,挺大的,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所有人均无异议。 向前走了大约一刻钟,黑猫从珊嘉怀里跃下来领路,在穿过一片灌木丛後,他们果然看到一个山洞,洞口被蔓藤遮住了大半,颇为隐蔽。里面也还算乾净,空间确实不小,容纳所有人完全没有问题。琼恩检查了一遍,觉得没甚麽异样,「那今晚就住这吧。」 住处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吃饭问题,不过这也难不倒人。凛在洞口前的空地上升起一堆火焰,然後鼓着腮帮吹了一口气,无数点火星溅射出来,化作上百个蹦蹦跳跳的小火人,朝四面八方奔去,在夜色中消失不见。琼恩取出萨瓦棋,释放出两名卓尔战士和三只食人魔魔像,让它们在周围巡逻警戒。做完这一切之後,他们围着火焰坐下来。银光闪闪的秘偶从黑暗中走出,将扛在肩上的一只雷羊放下,熟练地搭起架子,将雷羊剥皮,切成一块一块,撒上盐,放在火上旋转炙烤,片刻间便香气四溢。 「手艺不错嘛,」琼恩十分惊奇地看着秘偶,「难道所有的秘偶都自带烹饪技能?」 「不是,」珊嘉摇摇头,「秘偶是战斗武器,怎麽可能会这个。」 不是自带技能,那就是作为秘偶驱动核心的那个灵魂的本事了。秘偶是用人的灵魂作为驱动的,这个人的记忆虽然都被洗掉了,但生前的所有技能却完美地保存下来。时间过去这麽久,坦白地说,琼恩都不太记得那位倒霉的堕落武僧长甚麽样了,只记得拳脚功夫很不错,没想到烤肉的技术更佳,看来是个吃货。 雷羊是东域的一种特产,个头很小,肉质鲜美,但轻捷善奔,不易捕捉,若非是这只秘偶出马,还真不容易抓到。肉烤好之後,各人都分了几块,凛还从自己的次元袋里拿出一个巨大的,装满了浅绿色液体的透明水晶瓶,以及几个杯子,得意地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尝尝看,」她用炫耀的口气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琼恩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微苦,但略一回味便又甜丝丝的。「挺好喝的,」珊嘉夸奖,「你自己做的?」 「这是我小时候自己发明的,」凛介绍,「将苦叶草浸泡在盐水中,保持水温一直和人体温度相当,一天一夜之後,苦叶草会完全融化,就会做出这种饮料。就是苦叶草很难找,这一路上我找了半天也就十几颗,正好能做一瓶。」 「你居然还有这本事,」琼恩表示惊叹,「它有名字麽?」 「名字就叫『凛的充满爱意的液体』。」 「噗!」 琼恩一口喷了出来,「这甚麽鬼名字?」 「这是她八岁的时候,给阿姨准备的生日礼物。」梅菲斯解释。 好吧,这麽说似乎也没甚麽问题。凛是发明者,以自己名字命名很合理,既然是特别发明出来作为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充满爱意」是理所当然,至於「液体」就更是单纯的事实陈述了——但为甚麽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算了,就当不知道名字吧,反正确实还挺好喝的。 吃了几块羊肉,凛忽然像是想起甚麽事,「喂,琼恩,该你表演节目了吧。」 「甚麽表演节目?」琼恩被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按照惯例,这种篝火晚会,不都应该有人负责表演节目助兴吗?」凛说,「你作为组织者,责无旁贷嘛。」 我甚麽时候又成组织者了? 「谁有空准备甚麽表演节目啊,」琼恩说,「赶快吃完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不用准备,你和艾弥薇不是每天都有例行节目吗,现在开始吧。」 「甚麽例行节目?」 「你被艾弥薇殴打啊,」凛说,「大家都很喜欢看的,不看晚上会失眠的。」 「……今天演员心情不好,罢演了。」 「那怎麽行!」凛抗议,「观众这麽期待,你说罢演就罢演,还有没有一点演员的自我修养了?」 演员的自我修养是个甚麽鬼东西? 「敬业啊,比如说某个演员,虽然是个死跑龙套的,但一直很敬业,导演让他装尸体,他就趴在地上,不管别人怎麽在他身上踩来踩去都不吭声。就凭着这种敬业精神,他最後终於成了一个有名的龙套演员,还有漂亮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呢。」 琼恩大惊:「你这是从甚麽地方看来的。」 「就是你那本书嘛,格拉兹特写的,叫甚麽《後宫战略》的——」 「……」 那本格拉兹特的自传是莎珞克拿给琼恩的,本意是让他从这位大魔王的无数次「人生经历」中汲取成功经验,学习如何创建一个和谐後宫。然而琼恩连一页都还没来得及看,随手塞枕头下,就被凛拿走了。小女巫把它当做睡前故事书,每天一篇看得津津有味,琼恩找她去要了几次都不肯还,说要等她读完再说。琼恩算了算,以她的阅读速度,至少三年之内是不用想了。唯一庆幸的是这本书至少已经完本,不是连载状态,否则就更是遥遥无期。 其实凛如果只是自己看倒也罢了,关键是她还到处说,弄得人人都知道琼恩收藏了一本「如何创建後宫」的教材,这就让他比较尴尬了。虽说他的那点心思也没有谁不知道,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做归做,不方便说,至少琼恩脸皮还没有那麽厚。每次看到珊嘉丶梅菲斯似笑非笑的目光,都有忍不住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说来说去,这都是莎珞克的错,琼恩推卸责任地想,要不是她把这本书拿出来,怎麽会弄成这样。 正想着,莎珞克快步走过来,她是邪魔,不需要像凡人一样进食,也就没有参加聚餐,刚才一直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琼恩也没有多问。「我在山洞里发现了点东西。」莎珞克说。 她递过来一块灰扑扑的东西,琼恩接过细看,发现它像是一块残缺的石板,上面刻着一些线条符号,像是某种文字,但大约是时光久远的缘故,很多地方已经脱落阙失,无法辨别。他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也没发现甚麽端倪,倒是梅菲斯在旁边看出了点门道,「这上面似乎是古恩瑟语。」 「你认识?」琼恩把石板递过去,「上面写的是甚麽?」 梅菲斯摇摇头,「我只能认出这是古恩瑟文字,但完全看不懂——嗯,好像有几个字认识。」 东域这地方语言系统非常复杂,主要是恩瑟和穆罕两大语系,彻森塔地区通行的是恩瑟语。按道理说,东域虽然不算太平,但数千年来都是神王统治,也没有外敌异族入侵,文化传承并未出现巨大断裂,语言文字也理当能够延续下来才对。然而不知道甚麽缘故,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古代的恩瑟语和现代的恩瑟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前者是象形文字,後者则变成了拼音文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其中的原因何在,谁也说不清楚。 梅菲斯和凛都懂恩瑟语,但她们会的是现代恩瑟语,和古代恩瑟语压根是两码事,没有半点相通之处。不过谷地的提尔教会里,有两位老人家对东域上古文化颇感兴趣,算是这方面的专家,梅菲斯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懂一点点,至少比琼恩等人强多了。 「这个字是『神』,这个是『邪魔』或者是『巫师』,这个字有点眼熟,可惜缺了一块,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好像是……好像是『王冠』?」梅菲斯不太确定地说,又看了半响,最终摇摇头,「其他都不认识了。」 「光凭这几个字也猜不出意思啊。」 「在恩瑟文化里,泥板用於凡人记事,石板则是神所专用之物。我听大主教提到过,上古时代,恩瑟的祭司们举行祭祀时,有时候会将一些祷词刻在石板上,奉献给神王,或者将神王的谕令刻在石板上,向信徒昭示。」 「所以这块石板很可能是上古某位神王教会的遗物,上面记载的要麽是祷词,要麽是神谕?」 「嗯。」 这算是一个线索,然而仔细想想也没甚麽用。历史上的恩瑟神王大概有三四十个——精确数目连学者们都搞不清楚,因为他们全都陨落上千年了,而恩瑟人又没有修史的习惯,留下的记录难免乱七八糟,互相冲突,让後人研究起来十分头疼。这块石板上的文字大家都不认识,本身又残缺不全,鬼知道是哪个神王留下来的。 众人又仔细搜索了一遍山洞,然而一无所获,除了莎珞克发现的这块残片之外再无其他,这让琼恩有些失望。不过经过这样一打岔,凛倒也没有再嚷嚷着要看「表演」,大家围着篝火聊了会天,便去休息。 琼恩将那块残缺石板丢进次元袋,打算以後有机会回塔瑟谷送给大主教。他在洞口释放了两个警戒与防御法术,转过身来,发现其他人都已经钻进睡袋。周围很安静,只有虫鸣声随夜风传来,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琼恩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 他有「深度暗示」的自我催眠术,可以不需要像平常人那样夜间睡眠,只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恢复精力,正是靠着这种金手指般的作弊手段,他才能压过那些天才同学,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巫师学院毕业。但这本质上是在透支生命和寿元,所以自从知道真相後,他就很少再使用了——直到阴影谷大战结束,他又重新拾了起来。 对於嗓子渴得冒烟的人来说,即便是鸩酒,也不得不饮下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将琼恩从冥想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个山洞,置身於一片树林之中,灿烂的阳光自树冠的枝叶间隙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点点的亮斑。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其他人都不在身边,视线之内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这是甚麽地方? 琼恩站起身,打量四周,确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境,但又不是单纯的梦,有某种力量在悄悄影响着他。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後,他走出了树林,看见平坦的草地。一群人聚集着,像是在举办甚麽活动,歌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琼恩走近一些,能看得更清楚,他发现这些人都是女性,而且都很年轻,最年长的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都是标准的东域女子。她们围成一个半圆形,双手交错叠在胸前,齐声歌唱。 琼恩听不懂她们在唱甚麽,只觉歌声悠远,彷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故事里彷佛有英勇,有邪恶,有战斗,有奇迹,最後一切归於平静。然而这份平静并不是苍凉,而是潜伏,彷佛被烈火焚烧过的草原,表面上已经一片灰烬,但一旦春风吹拂,地底的草根便又会复苏,生机勃勃,重新占领整个世界。 轻微的动静从後面传来,琼恩猛然转身,然後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少女,秀丽的面容中还带着几许稚气,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裙,戴着花冠,赤足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彷佛一位从森林中走出的精灵。「你好,先生,」她怯生生地说,「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她说的不是中土通用语,但也不是恩瑟语,不是任何一种琼恩所通晓的语言,这点确定无疑,但琼恩却仍然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琼恩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在这森林里丢失了一枚戒指,怎麽找也找不着,如果你捡到了,可以还给我吗?」 琼恩想了一会,「甚麽样的戒指?」他问。 「就和先生你手里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 琼恩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戒指,金色,戒面上浮雕着两只前爪相握的狮子,正是几天前他在普朗克船长手上看到过,後来莫名其妙消失的那枚。「它是你的?」琼恩问。 「是的,它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在很久以前不小心遗失了,」似乎怕琼恩不相信,她又补充了一句,「在戒指的内侧有一颗金星,那是父亲给我的徽记。」 琼恩将戒指举到眼前,他的确在内圈看到了一个星星的图案,而且是八芒星,这非常罕见。按照这位少女的说法,这颗八芒星是其「徽记」,琼恩知道这是甚麽意思。在恩瑟文化中,孩子满七周岁时,可以由父亲给予其一个「徽记」,其作用大概类似於护身符。但琼恩记得资料上提到过,恩瑟人的「徽记」通常都是一些动植物,偶尔会用山丶河丶火焰丶岩石这些自然之物,但天上的星星肯定是禁忌。 「星辰」就是「神明」,「神明」就是「星辰」。 「你认识翡翠女巫吗?」琼恩突然问。 少女面露诧异之色,「翡翠女巫?不认识。」 琼恩原本怀疑她是不是就是那位翡翠女巫,但却被否认了,看其神情也不似撒谎。他沉吟片刻:「可否冒昧请教芳名?」 少女嫣然微笑,走近了两步,琼恩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是淡紫色的,彷佛毫无杂质的水晶。「艾丝塔蒂,」少女说,「这是我的名字。」 琼恩努力思索了一会,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也未听过,这让他有些隐隐失望。「这戒指是我偶然得来,物归原主也是应当,」他说,「但我有位朋友,他曾经不慎接触过这枚戒指,结果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诅咒,不知道艾丝塔蒂小姐有无办法。」 「神物非凡人所能承受,那是诅咒,同时也是保护,若非如此,他的躯体早已湮灭成灰,灵魂永坠深渊。」 「那戒指现在在我手里,我为甚麽又没有感觉到这种『保护』?」 「因为你不需要保护,蝴蝶在你的脸颊上留下了印记,」少女轻声说,「将戒指归还於我,你的朋友就会一切恢复如初。」 琼恩犹豫了一会,将戒指递了过去。「谢谢。」少女开心地笑着,正要伸手去接,忽然一个声音在琼恩的耳边响起。 「别给她。」 听到这个声音,琼恩不假思索地手一翻,将戒指收回。少女愣了一下,「出尔反尔可非君子所为,先生?」 琼恩无暇回答,他转头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扎瑞尔?」他呼唤。 「用假名字也不是淑女的作风吧,」火发蓝裙的魔姬在琼恩身旁出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很久不见了,小妹妹,你还是一样喜欢骗男人啊。」 「我可没有用假名,扎瑞尔,」少女板着脸,「艾丝塔蒂的确是我的名字。」 「哦,对,我忘了你不止一个名字,这是我的失误,」扎瑞尔说,「但无论你是艾丝塔蒂也罢,或者其他甚麽人也好,这枚戒指可不能这样轻易就送给你。」 「是归还,不是送,」少女说,「它本来就是我的。」 「它曾经是你的,」扎瑞尔纠正,「你用它交换了一些东西,现在想要拿回来,那麽理所当然应该付出报酬。」 少女皱着眉,不悦地瞪着魔姬,「你想要甚麽报酬?」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扎瑞尔笑着说,「戒指现在是在他手上。不过我会建议他等等再说,不要急於做决定。」 少女不高兴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消失在树荫之中。随着她的离去,那些正在歌唱的女子也同时不见了。 琼恩看着扎瑞尔,魔姬也正看着他,「明明也没过几天,却好像已经和你分开很久,这是怎麽回事呢?」她彷佛在抱怨,眼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近况如何?」 「还好,」琼恩说,「你呢,怎麽也不和我联系,我一直在担心你。」 「最近比较忙嘛,你知道的,我休假太久,刚刚回去工作,千头万绪一起涌过来,难免有些顾此失彼,不是故意不理你啦。」 「我知道,」琼恩凝视着她,「有没有甚麽我能帮得上忙的?」 「不用不用,」魔姬摆摆手,「都是些小麻烦,我自己就能搞定。」 「拜尔不能算小麻烦吧?」 「哦,你说他啊,我和他前不久已经讲和了,」扎瑞尔说,「我工作调动,到玛尔博吉做领主,阿弗纳斯就交给他打理了。没有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获得位面法则的认可,晋升为大魔鬼了。」 「你跑去第六狱做领主了?」琼恩吃了一惊,「那原本的领主呢?」 「辞职了啊,觉得工作太累薪水太低,手下全是一群只会拖後腿的笨蛋,老板又总是喜欢不懂装懂指手画脚,一怒之下递交了辞职报告,出门旅游散心去了。她一走,第六狱里没有够分量的家伙能继位,於是老板就把我调过去了,暂时先代理一段时间。」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大魔鬼不能随便辞职的吧?」 「像我们这种普通员工当然不行,但人家是大老板的女儿,自然无所谓啦。」 「……」 琼恩想了起来,欧凯曾经跟他说过,第六狱玛尔博吉的前任领主「老鬼婆」在十六年前被干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邪蛇的女儿,「地狱公主」格莱希雅。「但格莱希雅不是失踪了吗?」 「听说是出去玩得太开心,忘了和家里联系,前几天刚刚回去领了遣散费。」 所以就这麽巧,你刚刚回到地狱,她就打了辞职报告,空出位置留给你。「你和她是好朋友吧,」琼恩说,「我听你提到过。」 「嗯,用人类的话说,就是闺蜜吧,」扎瑞尔说,「友情提醒:她是打算来凡间旅游,说不定你会遇到她哦。」 「这个和我没关系吧,我和她又不认识。」 「事实上你们是认识的。」 我甚麽时候认识她,她老爸倒是见过——等等,你说的是「以前」的那个我? 琼恩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我和她之间没有甚麽故事吧?」 「没有,一面之交而已,虽然她对你印象挺深刻的。」 靠,莫非是我又做了甚麽过分的事情,给这位地狱公主留下了恶劣印象——话说我为甚麽要说又呢?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自己干了甚麽,反正准没好事。」 魔姬笑得很开心,「也不是啦,其实你在陌生的女孩子面前还是挺注意形象的,否则怎麽会有那麽多女人喜欢呢。」 「是吗?」琼恩高兴起来,「我就说我也没那麽差劲。」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麽会对你一见钟情。」 「真的?」琼恩更加高兴起来,「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甚麽情况,我是不是彬彬有礼,很有风度?」 「嗯,当时你把我从地狱里召唤出来,我还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麽回事,然後我们就打了一架。」 「……你不是说对我一见钟情麽,这先打一架是怎麽回事啊?」 「是啊,我总不可能对一个比自己弱的家伙一见钟情嘛。」 「然後呢?」 「然後我打输了,就被你强上了。接着你又要我做你女友,说你正在和未婚妻闹别扭,要带我去她面前炫耀一下。」 琼恩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把自己噎死,「然後你就答应了?」 「嗯,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有趣,就答应了。」 「……别说了,我想静静。」 琼恩也不知道扎瑞尔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在开个玩笑,虽然整件事情听起来这麽难以理喻,但考虑到双方都不是正常人,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麽乱七八糟的初识,居然最终会变成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恋人,这也真是够匪夷所思的。 算了,结果好就一切都好,以前的事情反正也完全不记得,不用在意了。 「对了,刚才那位艾丝塔蒂是谁啊?」琼恩随口问,「你为甚麽不让我把戒指还给她呢?」 「迟早要还给她,但不用着急,」扎瑞尔说,「她可不是等闲之辈,晚一点苏醒,於你有益无害。」 琼恩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她是我的敌人?」 「敌人倒也未必,但既然你想把她搞上床,她又不太可能乖乖听话,当然还是把筹码留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我压根没说想把她搞上床之类的话吧,」琼恩抗议,「不要污蔑我。」 「我也没说你说过啊,我是说你想——难道你不想?」 「我——」 「如果你想,说明我没猜错,我们心有灵犀;如果你明明心里想,却非要说不想,说明你太不诚实了,你知道,魔鬼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明我猜错了,我们缺乏默契。三选一,你选哪一种?」 「……好吧,我想。」 琼恩一向自觉口才还不错,逻辑很清楚,然而每次跟扎瑞尔辩论,三下两下就会被绕进去,索性还是放弃吧,有这个时间不如做点正事。「我现在是在梦里,对吧?」琼恩问。 【和谐】 「漂亮吗?」她问。 「漂亮,漂亮极了。」 「不仅仅是漂亮,而且很好吃哟,」魔姬呢喃着,「想不想把我吃掉?」 「当然想。」 【和谐】 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动弹。琼恩从魔姬身上翻下来,和她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树叶间隙的蔚蓝色天空。「你怎麽好像忍了很久似的,」魔姬说,「差点以为要被你弄死了。」 「本来就是忍了很久嘛,从阴影谷分开,我们都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不会吧,虽然其他女人你不能搞,但塔拉夏不是依然可以吃麽。难道你都一直没碰她?」 「碰过,但和她做与和你做,又不是一回事,」琼恩说,「就像我喜欢吃橘子,很久没吃了,现在有机会当然要一次吃个够;至於我昨天有没有吃过苹果,与对橘子的渴望没有关系。」 「我才不要做橘子呢,」魔姬娇嗔,「皮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你是在说我是个老女人,不如你的那些小情人青春活力吗。」 「好好,不做橘子,那……」琼恩想了想,「那葡萄怎麽样?皮肤光滑,晶莹剔透,比苹果还漂亮。」 魔姬忍不住笑起来,「算了,橘子就橘子吧,虽然不好看,但很好吃对不对。」 「才不是,你又好看又好吃,」琼恩说,「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人啊。」 「真心的?」 「真心的。」 「可是我听说,男人在上床之前夸奖女人的话都不可信,因为那是为了骗女人上床。」 「现在我是上床之後说的,所以应该可信吧。」 「不是为了能够下次继续骗我上床吗?」 「……」 琼恩无言以对,魔姬甜甜地笑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她站起来,火焰萦绕身周,化作蓝色长裙,正待离开,琼恩却一把拉住她,不肯放手,「下次甚麽时候见?」他问。 扎瑞尔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一离开就是一个多月,半点音讯都没有,」琼恩埋怨,「我知道你刚刚换了新的工作,肯定是比较忙一些,但我真的很想你,想能够经常见到你。至少告诉我时间,让我心里有个期盼。」 魔姬轻轻叹了口气,「琼恩。」 「嗯?」 「可能有一段时间,我没办法来见你了,」扎瑞尔轻声说,「大魔鬼不能轻易干涉凡间,这是昔日诸神与地狱达成的协议。若是在中土,我还能想办法绕过,但这里是东域,规则要严格得多。」 「你现在不就来了?」 「这次是特例,每七年才有这麽一次机会。」 「甚麽?」琼恩大惊,「难道说,只要我人在东域,就要再等七年才能见你一次?」 开甚麽玩笑,七年一次?就连牛郎织女都是一年一次好不好。 「我在想办法,」魔姬安慰他,「规则总有漏洞,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魔姬温柔地抱住他,「没事的,」她柔声说,「几千年我都能等,七年也不算甚麽。何况只要你回到中土,我就能想办法来见你。」 「你怎麽不早点跟我说?如果早知道,我就……」琼恩犹豫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早知这点,会不会还坚持要来东域。 「东域是必须要来的,这对你很重要,姐姐还在紫宸沙漠等你呢。」 琼恩点点头,「那我尽快办完事,尽快回中土。」 「嗯,」魔姬点点头,「没甚麽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琼恩下意识地叫住,这一分别,当真就不知道甚麽时候才能再见,「那个,我还有事想跟你说……」他一时想不出甚麽话,忽然情急生智,「对了,就是这次我来东域,有些打算,我说给你听听,你帮我参谋一下好不好?」 扎瑞尔在他身旁坐下来。 琼恩於是把之前和梅菲斯商议的那些计划丶打算,原原本本地对扎瑞尔说了一遍。他固然是想多留魔姬一会,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听听她的建议。然而魔姬只是默默地听着,完全不置可否,也不说甚麽话。琼恩也不敢停下来问她,生怕一停下来,她就会离开。终於,琼恩说到再无可说,绞尽脑汁也编不出新的话来,魔姬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知道了,」她说,「我觉得你的计划很好,想得都很清楚。」 「嗯。」 琼恩当然不会真以为自己的那些打算完美无瑕,连扎瑞尔都挑不出破绽,猜想大概又是由於甚麽规则丶协议的限制,让她不方便过多发表意见。魔姬默默地想了片刻,「对了,琼恩,」她忽然问,「我给你的那个玩具,你好像都没碰过?」 「甚麽玩具?哦,她啊。」琼恩想了起来,阴影谷之战结束,扎瑞尔返回地狱之前,曾经说过给他留了一个玩具,就是那位盲女莎琳娜,藏在《命运长夜》中,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消遣。然而琼恩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忙,哪有这种空闲,早就抛之脑後,命运长夜也给了珊嘉,倘若扎瑞尔不说,他都把这事给忘了。 问题是,就算有空也没用啊,他现在身上的诅咒还没有解除呢。 「就是因为那个诅咒,所以我才把她留给你啊,」扎瑞尔说,「我能创造梦境,可以临时绕开诅咒,让你和她做爱。我在她身上设定了很多程序,从你身上搜集信息,从中分析出有用的东西。你和她多做几次,说不定我就能找到办法解开诅咒了。」 「是吗?」琼恩很激动,那甚麽见鬼的专情诅咒可是他的一大烦恼,如果能够顺利解除,那可是太好了,「真的做几次就能解咒?」 「三次五次不行,就做个十次八次,十次八次不行,就做个一百两百次,一百两百次不行,就做一千两千次,」扎瑞尔说,「总能找到办法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让人缺乏信心了。」 「试试看呗,反正你又不吃亏,人家也算是个小美人呢。」 甚麽叫也算是个小美人,莎琳娜可是星之花的冠军,单以姿容而论,其实也不比扎瑞尔差多少了。 「我知道你中了诅咒,既然会把她留给你,就意味着她是可以吃的,这一点你没道理会想不到啊?」扎瑞尔看着琼恩,「但你连试都没试过一次吧,这是为甚麽呢?」 「嗯,这个麽……」琼恩想了想,「大概就是总觉得有点别扭吧。」 他不专情,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心动,见一个喜欢一个,身边这些哪个都不想放弃,还想有更多。但另一方面,他始终还是没有形成那种把女性当「物品」对待的观念,只要条件允许,琼恩还是希望能够和女性有相对平等的交流,而不是纯粹用以发泄欲望的道具,那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说是虚伪也罢,说是矫情也好,总而言之,他还是希望走「正常」的程序,和女性相识,搭讪,一段时间的相处,一定程度上的互相了解,彼此欣赏,最後水到渠成地滚床单。也就是说,自己追到手的,他相处起来会比较自在,像莎琳娜这样凭空直接塞过来的,总是让他感觉别扭,所以下意识地避而不见。 「你还是把她当做『可以交往的女孩子』,所以会觉得别扭。我送给你的时候就说了,只是一个玩具,你把她当玩具看不就可以了吗。」 「但我不是很喜欢玩玩具嘛。」 他又不是缺女人,即便中了诅咒,至少还有维若拉,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玩具」对他的吸引力就不大了,即便这个玩具是位绝色美人也一样。 扎瑞尔不说话,抿着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琼恩不明所以,自己只是没有玩她送的「玩具」而已,这又不算甚麽大事吧,何必不高兴?难道说扎瑞尔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琼恩却连试都没试,没有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怎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别生气,明天我就去试用一下,然後写一份体验报告给你,嗯,保证不少於五千字。」 扎瑞尔「噗」地笑出来,「谁要你写甚麽体验报告,」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嗯?」 「你是不是快要触摸到第八层魔网了?」 「还差一点,」说到这个,琼恩也有些得意,「不过已经影影绰绰有点感觉,应该快了。」 「上次分开,也就一个多月吧,你的进步很明显,看来这段时间很努力,」魔姬说,「你认识到『力量』的重要性,我很开心,但你在『心态』上,仍然没有进步,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这个,」琼恩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现在的心态有甚麽不妥吗?」 「不妥,就从莎琳娜这件事,便可以窥见一斑,」魔姬说,「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意别人的评价,哪怕她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的玩具,你都不想让她觉得你很恶劣。你希望别人喜欢你,对你有正面肯定,你顾忌别人的感受,在意别人的需求——这些都很不妥。」 「……」 对扎瑞尔的评价,琼恩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但心里是颇不服气的。扎瑞尔是大魔鬼,虽然对他好得没话说,但本质上绝非良善之辈,她的想法如此,琼恩能够理解,但很难认同。琼恩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至少和地狱魔鬼还是有区别的。 他心里想甚麽,扎瑞尔自然清楚,她叹了口气,「我是怕你重蹈覆辙。力量并不是关键,琼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能够真正威胁到你的人,这世界上寥寥无几。心态才是问题所在,你之前就是毁在这上面。」 「不对吧,」琼恩忍不住质疑,扎瑞尔所说的「覆辙」,显然是指他上辈子,作为奇械师的那一世,「虽然我自己记不起来,但就听你描述,我以前正是一个狂妄自大丶目空一切的家伙,从来不顾忌别人感受,从来不考虑别人心情,我行我素,横行无忌——完全具备你说的那些『正确』心态——然後我就被干掉了。」 扎瑞尔摇摇头,「我问你:你爱我吗?」 「当然爱。」 「艾弥薇呢?」 「也很爱。」 「如果某一天,必须在我和艾弥薇之间选择其一,放弃其一,你会选择谁,放弃谁?」 琼恩苦笑,「你怎麽也问这种问题,我以为……」 「我不是那个意思,」扎瑞尔说,「我只是说,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选择艾弥薇,放弃我。因为虽然你两个都爱,但相比起我,艾弥薇还是更重要一点。」 「……这是甚麽意思呢?」 「爱有等差,有高下,有多少,想平等地爱每个人,结果就等於每个人都不爱,」扎瑞尔说,「你必须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不重要,可以放弃的,哪些人是相对重要的,以及哪些人是极其重要的。该选择的时候,就要选择,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对於现在的你而言,艾弥薇比我重要,所以如果我和她发生冲突——当然我会尽量避免——你就应该立刻做出决定,选择她,放弃我。如果你犹豫不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这个我做不到,」琼恩说,「你说我心里觉得艾弥薇比你更重要一点,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艾弥薇当然对我很重要,但你也很重要,我没办法做这样的比较。」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身边的女孩子又多,而且还会增加。你若不能调整心态,继续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最终会把她们都惹恼的。」 琼恩觉得事情并不像扎瑞尔说得这麽严重,而且现在身边就有五个女孩子,不也都相处得不错麽,看起来挺和谐的。但他也不想和扎瑞尔继续争辩,「就算这是个问题,但这也只是我的个人感情生活,与我的未来无关吧。」 「她们就是你的未来啊。」 「……」 「我无法预见未来,但我能看见命运的痕迹,」扎瑞尔说,「你所遭遇丶所爱慕的那些女孩子,她们的命运已经和你交织在一起,彼此缠绕,无法分离。你是她们的未来,同样,她们就是你的未来。我能看到你们的命运之线,它很漂亮,很美丽,但……我同时看到了很多阴影。」 「阴影?」 「那是不祥的预兆,但尚未成为现实,」扎瑞尔说,「我看不清楚,只能隐约感觉一个关键点,就在於渡过那条河。」 「哪条河?」琼恩问,「蜿蜒河?」 「嗯。」 琼恩此行的第一个目标是迷失森林,在恩瑟境内,渡过蜿蜒河便到了。 「你是说我一旦进入恩瑟境内,就会有危险?」 「不是危险,不仅仅是『危险』那麽简单,而是……」扎瑞尔似乎也不知道应该怎麽形容,「我很难描述,我看到的是,你的命运之线上,爬满了阴影,它们就像冬眠的蛇,现在对你没有甚麽威胁,但在你渡过那条河之後,它们就会纷纷苏醒过来,啃啮你,将毒液注入你的血管,给你带来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甚麽不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能感觉到的是:你若是留在彻森塔,将会一切平安,这里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人,也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事情——或许你会遇到一只虫子,但那只是一个小玩偶,对你造不成甚麽伤害。这里就像是一个浅浅的海滩,风平浪静,偶有波澜,不足为惧,若是继续往前走,海面下暗流涌动,不知道甚麽时候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她犹豫了下,「我看不清楚会发生甚麽,但可以肯定你绝对不会希望它们发生。」 「那麽你是建议我不要去恩瑟?」 魔姬摇摇头,「命运就是命运,会发生的终将发生,该面对的终要面对,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琼恩还想问甚麽,魔姬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时间到了,我真的必须走了,」她悄声说,「别担心,有我在,一切终将结束,一切都会变好的。」 黑暗和晕眩的感觉同时降临,然後琼恩醒了过来。 他仍然在山洞中,女孩子们在身边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方才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梦,然而琼恩知道并非如此简单,他抬起右手,发现一枚金色戒指正静静地戴在无名指上,在黑暗中发出冷冷的幽光。 第十四节 翡翠女巫 「你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艾丝塔蒂的少女,向你要那枚戒指,你原本打算给她,但扎瑞尔阻止了你。然後你醒了,戒指就出现在手上,而且还取不下来了。」 「基本经过就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琼恩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有些该省略的地方自动省略了,也没提扎瑞尔最後的预言。大家议论纷纷,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敢用星星作为徽记,而且能够和扎瑞尔这样说话的,其身份之高可想而知,应是一位恩瑟神王无疑,但「艾丝塔蒂」这个名字,却是谁也没听过。 「扎瑞尔说她有多个名字,『艾丝塔蒂』只是其一,或许她的其他名字更有名一些,」梅菲斯说,「但这也没意义,连恩瑟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位神王。」 「马甲这麽多,她一定欠了很多人的钱。」 琼恩随口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扎瑞尔最後的警告。去恩瑟是预定计划,大家都反复讨论过,不可能突然改变,但他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扎瑞尔所说的「不好的事情」究竟是指甚麽。 正准备离开山洞,继续旅程,莎珞克突然跑过来,说是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些东西。 「又是石板?」 「不是,你去看看就知道。」 琼恩等人昨夜栖身的这个山洞挺大的,但并不长,所谓的最深处,走个几步路也就到了。昨晚进来的时候,琼恩已经仔细检查过,没发现甚麽异常,但现在再看,便发现了问题:在石壁上,一处大约半人高的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有微弱的光从洞里透出来。 「奇怪,这个洞昨晚怎麽会没发现?」 梅菲斯回忆了片刻,「昨晚这里没有这个洞,」她非常肯定地说,「是後来才出现的。」 「那我们也应该听到动静吧——算了,先不说这个,莎珞克,洞後面是甚麽?」 「不知道,从洞口往里看,甚麽都看不见。」 梅菲斯敲了敲石壁,「这後面是空的。」 既然知道是空的,那就好办了,所有人退後,珊嘉把秘偶召出来,让它充当苦力。没过一会,秘偶便将石壁上砸出了一个能够供人通行的洞口,琼恩一马当先,所有人鱼贯进入。 石壁书如极为逼真,而且明明只剩骨头架子,却彷佛能看出各种不同地表情似的,每个头骨的眼眶中都泛着微微的白光,这情形实在是诡异,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甚麽地方?」 凛甩出几枚光球,漂浮在空中,将整个殿堂完全照亮。众人游目四顾,周遭空荡荡的,整个大殿之中,除了石柱丶头骨塔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不是住宅,像是礼堂甚麽的,」梅菲斯也打量着四周,「形制上有点像神殿——但神殿不可能建在山洞里。」 在恩瑟文化里,「山洞」是有比较负面意味的,通常和「死亡」丶「坟墓」之类联系起来,神王的神殿,通常会选择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或者河流湖泊附近的平原上,的确不应该建在山洞里。 「不是神殿,那会不会是墓穴?」 东域的神王近似於凡人,有肉体,会死亡,死後当然也就有墓穴。但如果是墓穴的话,至少该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吧,这里甚麽都没有,只有那座头骨塔,琼恩觉得更像是进行某种邪教仪式的地方。 「会不会和那个艾丝塔蒂有关?」珊嘉猜测,「你又不是第一天拿到这个戒指,她之前一直都没来找你,偏偏昨晚来。」 这麽说倒是挺有道理,然而依然没甚麽意义,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 算了,反正事不关己,还是别多管了,免得节外生枝。 抱着这个念头,琼恩走出山洞,然後他愣住了。他的眼前波光粼粼,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甚至能够看见银色的鱼跳跃出水面。 「这……这是怎麽回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梅菲斯试了一下,发现这不是幻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湖水,但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这里原本是陆地,昨晚还在上面烧烤呢,怎麽会一夜过去就变了样?就算是天塌地陷,高峡出平湖,总也该有点动静吧。 「那是甚麽东西?」凛忽然指着湖面。 琼恩凝神望去,他看见了一个灰白色的长方体,像是一块木头,漂浮在湖面上。风恰好朝这边吹,那东西随风慢慢移来,待得靠近些,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石棺。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 过了大约一刻钟,石棺被湖水推到岸边,正好就在琼恩脚下。琼恩和梅菲斯一人守住石棺一端,让其他人靠後,然後准备将石棺打开,他刚刚把手放在棺盖上,突然听得棺内咔哒一声,接着棺盖自己掀开了,掉落在旁边。 琼恩下意识地後退两步,防备有甚麽怪物从棺中跃出,然而等了片刻,全无半点动静。他定了定神,重新走回石棺边,低头往里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石棺中,静静地躺着一位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穿着一身黑衣。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稍稍沉吟,伸手入馆试探,想看看她是活人还是具尸体。 女子突然睁开眼,看着琼恩。 她的眼睛很大,眸子漆黑,不带半点褐色,也不带半点感情,却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更多是一种迷惘。「抱歉,」琼恩缩回手,「我们是否打扰到你了?」 女子不答,自己慢慢坐起身来,刚才在棺内,被阴影遮掩,琼恩没有看清她的脸,等她坐起来才发现她原来颇为美丽,乾脆利落的黑色短发,轮廓分明的面庞,嘴唇很薄,精致的五官中透着几分英气,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但不是东域人的相貌,反而更像中土人。 「你们是甚麽人?」她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问琼恩,声音略有些沙哑,有种异样的魅力。 「旅行者,」琼恩回答,「你呢?」 女子似乎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响,终於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我是翡翠女巫。」 ※※※ 在打开棺材之前,琼恩已经做过各种猜测。莫名其妙出现的湖泊,莫名其妙出现的石棺,这一切宛如恐怖片的前奏,都在暗示着不祥和凶险。棺材里可能有甚麽问题,这个早在琼恩的预料之中,如果是一个僵尸突然蹦出来,他有心理准备,半点不会惊讶。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石棺里居然是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位美丽女子。 而且她自称「翡翠女巫」。 「难道这里是灰熊山?」琼恩问梅菲斯。 「不是,这里离灰熊山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流亡者的线索,不是说樵夫是在灰熊山里遇到湖中仙女的麽,难道说其实搞错了,眼前这位是翡翠女巫,灰熊山里另外还有一位仙女,还是说女巫搬家了? 这些问题暂时搞不清楚,暂且放下,既然终於找到翡翠女巫,那解除诅咒这件事,看起来有希望了。 很快琼恩就知道自己错了。 「不好意思,」女巫说,「能麻烦帮个忙吗?」 她想跨出石棺,但棺壁有点高,不太容易。琼恩伸手扶住女巫,趁机碰了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倒不是存心轻薄,而是确定一下她有没有体温。 一切正常,看起来应该不是吸血鬼甚麽的。 琼恩原本以为,他和翡翠女巫相遇的场景,应该是一座古老的森林,一间用麪包丶蛋糕丶糖块做成的小屋,昏黄的灯下坐着苍老的女巫,手中托着水晶球,旁边还应该配一只皮毛油滑光亮的黑猫。拜访者要先回答出她提出的刁钻问题,比如「甚麽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之类,然後才能获得帮助。他做梦也没想到,女巫原来不住在森林的小木屋里,而是从石棺中爬出来,女巫原来也不老,反而年轻美丽,女巫更不会提甚麽刁钻问题,因为她似乎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 「我现在在哪里?」女巫问,「今年是哪一年?」 「……」 交谈几句,琼恩发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这位女巫彷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似的,除了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其他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至於为何身在此处,为甚麽在一个石棺里,这些统统都不清楚。 「你失忆了?」琼恩忍不住问。 「没有吧,」女巫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不就是失忆了麽。 「但我记得你,」女巫看着琼恩,「也记得她,」她指了指稍远处的珊嘉,「还记得……」她看了一圈,「其他没有了。」 你记得我和珊嘉?琼恩皱眉,「那你知道我是谁?」 「暂时想不起来,但我肯定曾经见过你,也见过她。」 琼恩看了看珊嘉,又看向梅菲斯,少女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手势。「你是住在这里吗?」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犹豫地说,「应该不是吧。」 「你接下来有甚麽打算呢?」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沉吟片刻,「我应该是要往东方去。」 「那正好,我们也是去东方,不如和我们一起旅行吧,」梅菲斯邀请,「这里荒山野岭,很不安全,大家一起彼此照应比较好。」 「好啊。」 就这样,琼恩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位新成员。 ※※※ 接下来的行程波澜不惊,扎瑞尔和那位自称「艾丝塔蒂」的女神也都没有再在琼恩的梦中出现过,戒指则顽固地待在他的手指上,怎麽都取不下来。和船长的情形不同的是,戒指并未给琼恩提供任何保护力量,他仍然会受伤,这点比较令人不爽。当然也有好的方面,至少琼恩也没有受到诅咒,他依然能吃能睡有感觉会疼痛,咬起苹果来嘎嘣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在月光下裸奔了一圈,确认不会变成骷髅。 至於那位翡翠女巫,只能说全无半点存在感,一路上她基本上都在发呆,吃饭的时候在发呆,走路的时候在发呆,休息的时候在发呆,连睡觉的时候——呃,她好像不用睡觉。 「她是在冥想,」梅菲斯说,「用冥想代替睡眠。」 「……这不是精灵的种族天赋吗?」 这世界上的生物绝大部分都是需要睡眠的,只有极少数例外,精灵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每天只要冥想几个小时就行。但这位女巫显然是人类,至少她的耳朵半点都不尖。 「或许她失眠?」凛也凑过来,提出猜测。 「这也失眠得太严重了吧。」 睡眠问题且不谈,反正琼恩也不是真的很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诅咒。但关於这一点,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我和她谈过,她说她完全不记得任何解除诅咒的方法,」梅菲斯说,「或者更准确点说,她不记得任何巫术。」 「那她还自称甚麽女巫啊?」琼恩义愤填膺,「这不是虚假宣传麽?」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可能有问题,」莎珞克也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个船长说,是一个水晶里的女神处得到预言,我在铁王座待了七年,可从没听说这位女神。」 「而且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合了吗?」珊嘉也说,「我们要找她,然後她就自己出现了,就好像……好像是被人安排,推到我们面前似的。」 「疑点是很多,」梅菲斯说,「但若是有人设计,他的目的是甚麽?」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琼恩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手上的戒指虽然取不下来,但琼恩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至少从扎瑞尔的态度来看,应该问题不大,甚至说不定是将来一个有用的筹码。专情诅咒的问题,反正按原定计划走就是,到了恩瑟,想办法寻找眼泪石。翡翠女巫能帮上忙固然好,帮不上忙,也就罢了。 「你有没有发觉甚麽?」梅菲斯突然问琼恩。 「甚麽?」 少女微微皱眉,扫视四周,「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琼恩看了看四周,没发觉有甚麽异常。莎洛克和秘偶都被派出去了,应该没甚麽人能够不露痕迹地靠近,或许有人能够远距离用法术探测,但琼恩也不至於全无所觉,作为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这点感应总是有的。 「算了,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话虽如此,但仍然是提高了警惕,不过接下来的确甚麽都没发生。 这一日下午,他们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看到山脚下有一座村庄。 「那是古古村……还是古归村来着?」凛很高兴地说,「他们会做一种木熏肉,很好吃的。」 你还真是个吃货…… 「你以前来过?」 「来过,这是我和艾弥薇离开家之後到的第一个地方,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回忆,可以说是传奇故事的吧。」 「……甚麽传奇故事?」 「哦,我准备写本书,名字就叫做《红龙圣女和她的圣武士朋友的传奇大冒险》,」凛得意洋洋,「一定很受欢迎。」 「好好,」琼恩敷衍,「你打算甚麽时候开始动笔呢?」 「哦,最近太忙了,等有空闲了再说。」 「你明明每天都有空!」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落山之前,他们到了村庄附近。 琼恩并不打算在村庄里借宿,既不方便又不舒适,他左看右看,找了块较为隐蔽的空地张开青铜豪宅,所有人进去休息。 晚饭之後,凛拉着梅菲斯要去村庄里看看。故地重游,见见老朋友,也是人之常情,琼恩不以为意,「那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甚麽早点回来?」凛瞪着他,「你要陪我们一起去。」 「我去干嘛?」琼恩推脱,「我又不认识他们,又听不懂你们说话,在旁边乾坐着,很无聊的。」 「本来又没指望你说甚麽,我带你去只是为了向大家展示『我有男朋友』这个事实,炫耀一下而已。否则大家误以为我这麽聪明可爱活泼乖巧的女孩子没有人喜欢,嫁不出去,那岂不是很不好?」 「……那艾弥薇怎麽办?」琼恩说,「我只有一个人。」 「也是,」凛沉思了片刻,忽然看见旁边的珊嘉,顿时眼前一亮,「珊嘉,要不要你来临时客串一下艾弥薇的男友好了。」 「我?」珊嘉哑然失笑,「我怎麽行。」 「当然可以啊,你和琼恩是姐弟嘛,长得又挺像,稍微装扮一下,冒充男人绝对没问题。反正你弟弟是艾弥薇的男友,他既然分身乏术,你作为姐姐的暂时代理一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合理你个头,这种事情也是能代理的吗?而且珊嘉和我再像也扮不了男人啊,那麽大的胸谁会看不见啊? 「胸肌发达嘛,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弱不禁风。」 ……等我诅咒解除了,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弱不禁风。 抗议无效,在凛的软磨硬泡下,珊嘉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维若拉当然不会凑热闹,莎珞克则被琼恩留下来看家,至於女巫……一如既往地在发呆,哦,冥想。 珊嘉自己当然没有准备男装,她从琼恩的衣服里挑了一套。尺码大了点,但将衣袖和裤管卷起来,也能将就着穿,再将长发束起,反而有种别样的洒脱帅气。「珊嘉真漂亮,」凛围着珊嘉转了两圈,赞叹说,「扮成男人也这麽好看,比你漂亮多了,琼恩。」 「……形容男人不要用漂亮这个词。」 「珊嘉穿男装比你漂亮,那你穿女装是不是会比她还漂亮?」凛脑洞大开,「要不要试试看?」 「你不是要向人炫耀自己有男朋友吗?我穿女装了,你怎麽办?」 凛跑到珊嘉旁边,挽着她的胳膊,「我移情别恋了。」 「那艾弥薇呢?」 「艾弥薇可以穿男装,你扮她女朋友——哦,不行,」凛有些沮丧,「他们知道艾弥薇是女孩子。」 「所以嘛,不要胡思乱想了。」 「没关系,」凛很快振作起来,「以後有的是机会。」 「……我不会给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机会的。」 四人一路闲聊,走到村庄前,琼恩忽然停下脚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他低声说。 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按道理说正是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准备晚餐的时间,不可能这麽早就上床睡觉。然而从外面看去,村庄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屋顶上看不到炊烟,道路上看不见人影,就像是一座空的村庄似的。 梅菲斯点点头,「都小心点。」 他们走进村庄,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村民,甚至连狗都没看见一条。房屋全都是门窗紧闭的,其中有些明显已经是常年没有人居住了。走在路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实在是有些吓人。琼恩看着梅菲斯,示意要不要先回去,梅菲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去村长家看看。」她最後说。 凛在前面领路,他们来到一座黑色屋顶的圆房子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有人? 走进房屋,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皱纹很深,彷佛刻出来一般,腰背有些佝偻,拄着拐杖,正朝门口看过来。凛怔了几秒钟,才不敢置信地问:「托兰大叔?」 老人咧嘴笑起来,「原来是小凛啊,哦,梅小姐也在,」他热情地示意大家坐下,「你们这几年去哪了,怎麽有空过来看我?」 「我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次是要去恩瑟,路过这里,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凛说,「你的头发怎麽都白了啊,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呢。」 「人老了,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哪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呢,」老人叹息着,「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说不定甚麽时候一阵风,就吹倒了喽。」 「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好像村里都没甚麽人了,」梅菲斯说,「是出甚麽事了吗?」 「都搬走喽,这几年光景不好,地里的庄稼收成差,还动不动打仗,虽然没在我们这里打,但好几个小伙子都被拉了壮丁,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老家伙走不动,留在这里等死。」 闲聊了一会,梅菲斯起身告辞,托兰也不挽留,拄着拐杖将他们送到门口,「晚上风大,小心点,」老人说,「村庄里最近不太平。」 离开村长家,梅菲斯却并未直接出村,而是沿着村里的道路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琼恩问她在看甚麽,少女只是摇头不答。走了十几分钟,他们已经绕着村子走了大半圈,看到前方有一处土堆模样的东西,上面还树了一块石碑。 「那是甚麽?」琼恩问。 「咦,我记得那里以前没有碑吧,」凛说,「那里以前是个水井,後来填平了。」 「好好的水井干嘛要填平?」琼恩不解。 「那是七年多前的事情。」凛说。 当时是凛和梅菲斯离开御宇山脉,路过这座村庄,借住了半个月。就在某一天清晨,所有人还在睡梦中,一群兽人突然来袭,控制了整个村庄。梅菲斯和凛比较警醒,提前躲藏起来。兽人们在村庄里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但他们人多势众,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凛又急又气,一筹莫展,梅菲斯却想了个办法。 村中当时只有一口水井,村民平常饮食都依赖於此,梅菲斯配制了一种药物,悄悄投入水井中。等到中午,兽人逼迫村民做饭,围着水井聚餐,吃饱喝足後,便全部中了毒。 兽人天生体格强壮,远胜人类,寻常毒药对他们根本不起效果,而且当时那些兽人中有一名萨满,能够解毒。但梅菲斯配制的这种却有所不同,严格来说不是毒药,它不能直接伤害身体,而是让人变得「易燃」。皮肤丶毛发丶血液,甚至呼出的空气,都会变得容易燃烧,一点就着。 凛当时的能力还不足,释放的火焰魔法,正常情况下很难伤害到兽人。但在毒药的作用下,兽人只要碰到一点火苗,就会立刻自燃,变成人形火炬。那名萨满最为警觉,没有喝水,但在梅菲斯和凛的联手夹攻之下,最终仍然是被一剑斩首。 就这样,二十多个兽人被烧死了,但井水受到污染,也不宜再使用。村民们将兽人的尸体都丢入井中,用土封填起来。 「我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连这个土堆都没有,更没有甚麽碑,」凛说,「这是甚麽时候立起来的,难道是纪念碑麽?」 爬上土堆,琼恩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怪怪的。主要是这石碑的形制,看起来实在有点像墓碑,尤其是考虑到脚下这个大土堆就更像了,但和彻森塔人的墓碑又有所不同。具体差异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面前的这座石碑更大一些,风格更粗犷一些,缺乏那种精雕细琢,但却自有种质朴感,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琼恩也是完全看不懂。 「这是兽人文字,」梅菲斯忽然说,「上面写的都是名字。」 琼恩悚然一惊,这里是一群兽人的葬身之所,村子里立个纪念碑就罢了,怎麽可能会在碑上用兽人文字写一堆名字,难不成是给他们树碑立传不成。 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梅菲斯小姐真是见识广博,连我们兽人的文字都识得。」 琼恩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站在石碑的顶上,天色已经黑了,石碑又很高,一时看不清楚面容。凛却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托兰大叔?」她惊呼一声,「你怎麽……」 梅菲斯摇摇头,「他不是托兰大叔,」她扬声问,「你究竟是谁?」 「不认识了吗,两位,」「托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是你剑下的亡魂,是死而复活的幽灵,为了复仇回到这个世界,终於等到了你们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琼恩终於反应过来:「你是那个萨满?」 他想起曾经在资料上读过,兽人族的巫术自成一格,其「萨满巫师」擅长各种与灵魂和治疗有关的法术,注重与先祖的沟通,勉强类比的话,类似於人类中「牧师」和「亡灵师」的综合体。其中有些血脉特殊的兽人族,其萨满巫师甚至能够有类似於「夺舍」的能力,死後依然可以将灵魂附在活人身上。 「是我。」 「托兰」举起手,土堆下方忽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数量大约有二三十个,包围上来。距离近了,琼恩才看见,他们都是半兽人,而且都很小,应该都不超过十岁——幽暗地域里有很多兽人,也有一些半兽人,他曾经见过,比较熟悉。半兽人是兽人和其他物种(人类丶精灵等)混血所生,主体上还是保持兽人的模样,但还是能明显看出区别的。相对来说,他们更矮小瘦弱一些,皮肤颜色更浅一些,最重要的是獠牙会小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而不像纯种兽人那样完全翻出唇外。 「想知道你们离开以後发生了甚麽吗,人类?」 「你说吧,」梅菲斯说,「想必你也想说很久了。」 兽人萨满发出一阵大笑,「你杀死了我,却没能驱散我的灵魂。在黑暗的荒野中飘荡七个昼夜之後,我找到了这具身体,附在他身上,然後花了一百天,吃掉了他的灵魂,占据了躯壳,然後开始复仇。」 「我的力量恢复得很慢,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了,但你给了我灵感,女孩。这个村庄挖开了新的水井,於是我在其中投下了秘药——论起配毒,我们兽人可也是有一手的。」 「所有的人都被我用药控制了,然後我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杀死。啊,说错了,我只杀死了所有的男性丶老人和孩子,把他们做成肉乾储存。女人却都留了下来,你知道是为甚麽吗?」 梅菲斯没有回答。 萨满也不在意,「答案就在你面前,因为她们都已经孕育了我们兽人的子嗣。女孩,你杀死了我和我的族人,却没能阻止我们血脉的延续,这是先祖的英灵庇佑。」 少女哼了一声。 「我等待着这些孩子长大,为祖先诞下更多的血脉,我们兽人可不像你们人类那样柔弱,七八岁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生儿育女了。真可惜,你们人类的身体太孱弱了,那些女人很容易就被折腾坏了,全都没能活下来,所以我这段时间正在发愁,要去哪里给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找到新玩具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正好你们送上门来,梅菲斯小姐,你的身体足够强壮,一定可以多坚持几年。还有这位凛小姐,我闻到了龙的气味,你是一位龙裔吧,那就更加完美了,我很期待你能为我们生出甚麽样的後代。」 「我可不想和兽人生孩子,」凛一脸嫌弃地说,「你们太丑了。」 萨满大笑,「我明白,按照你们人类的审美观,我们兽人都很丑陋。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在我们兽人看来,你也很难看,皮肤白得像僵尸,胳膊细的像豆芽。但我不挑剔,时隔多年,终於能够报仇雪恨,仅仅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射出来了。」 「那你赶快离远点,」凛撇撇嘴,「脏死了。」 「所以这座村庄里,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梅菲斯问。 「除了你们之外。」 「最後一个问题,」梅菲斯说,「前几天是你在监视我们对吧。」 「从你们离开碎波城开始,」萨满承认,他撮唇呼啸了一声,片刻之後,高空中传来一声鸟鸣,然後就看见一团乌云从天而降。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只黑色的巨鹰,停在老人的肩上,「我的伙伴,铁啄,它一直在跟着你们。」 「我明白了。」 梅菲斯点点头,抽出银剑,指向石碑上的老萨满,「少说废话,动手吧。」 半兽人们围上来,步步逼近,他们大多穿着简陋的兽皮甲,拿着棍棒丶长矛和锤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泛着凶光,在梅菲斯和凛身上扫来扫去,反倒是琼恩和珊嘉被忽略了。 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消失了,在下一瞬间,一头鳞片闪闪发光的红龙出现在少女原本所在的位置。炽烈的火焰从红龙口中喷涌出来,将整个土丘变成了一片火海炼狱,只有最中心的一块区域没有波及。半兽人在火海中挣扎着,发出垂死的惨嚎,然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身体,让他们无法摆脱,只能被烧成一具具焦尸。 「你没说错,老家伙,」凛的声音从红龙口中发出,「我的确是个龙裔,但我可不是一般的龙裔,我是个半龙!」 兽人萨满显然没有料到这种结果,他被凛变成红龙这件事给完全吓到了。足足愣了半刻钟,他才终於回过神来,然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他的吼叫,飞在空中的巨鹰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撞击在石碑上。石碑顿时炸成了十七八块,四处飞溅。琼恩连忙弹出一枚光球,瞬间扩大成透明的球形护罩,将所有人容纳其中,碎石砸在光罩上,被全部反弹开来。 片刻之後,烟尘散去,琼恩看见石碑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下面一个深深的地洞。萨满悬浮在半空中,黑色的雾气从洞口中喷涌出来,化作一条长索扑向兽人,从他的口鼻七窍中钻进去。 「先祖在上,仇敌在前,满怀怨愤死去的英灵们啊,请助我一臂之力!」 兽人萨满吟诵着咒文,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体型在膨胀,皮肤寸寸绽开,鲜血迸流而出,黑色的骨刺从关节处生长出来,让他看起来彷佛一个恶魔。更多的黑雾从井里涌出来,萦绕在他身体周围,无数张面孔从中浮出,忽隐忽现,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兽人,无论是哪一种,全都是满脸狰狞和痛苦,张口发出无声的呼号,眼中流淌血泪,死死地瞪着这个世界。 「死吧!死吧!死吧!」 变身後的萨满彷佛失去了清醒,他不断地吼叫着,朝着琼恩等人凌空扑过来。凛冷笑一声,正准备喷出火焰,梅菲斯抬手阻止了她。 「让我来,」圣武士少女说,「你们都别插手。」 她拔出银剑,一跃而起,迎着兽人萨满冲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相撞,然後在下一瞬间,萨满像一枚石弹般摔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将地面撞出一个深坑。梅菲斯自空中缓缓降落,透明的光翼在背後层层舒张,白金色的圣焰在剑刃上燃烧,她已经完全召唤出了曦天使的力量。 少女慢步走到深坑前,跳下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老兽人,面无表情。 萦绕着兽人的黑雾已经近乎於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後薄薄的一层,他的全身骨骼都已经被震碎,丝毫无法动弹,不断地咳嗽着,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嘴角溢出来,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我可以杀你一次,当然也可以杀你两次。能从我剑下苟延残喘,已经是你的先祖在庇佑,」少女说,「你是在自寻死路。」 老兽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别得意,人类,」他用微弱却依然阴狠的声音说,「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杀不死我的灵魂。」 少女微微一笑,抬手刷刷几剑,将老兽人的四肢都切断下来。 「兽人的灵魂储存在头颅和四肢之中,我会将你四肢分离,丢给豺狗和秃鹫,将你的头颅用邪炎焚烧,让你的灵魂永受折磨——你的灵魂还怎麽转移呢?」 「笑话,你哪来的邪炎?」 「我是没有,不过介绍一下,」少女远远朝琼恩挥了挥手,「那位是琼恩,我男友,他是个巫师,养了一只魅魔做女仆。」 片刻之後,显露出魅魔形态的莎珞克从空中降落下来,停在梅菲斯身侧,她叉着腰,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兽人,用脚尖踢了踢,「居然还没断气呢,」莎珞克说,「兽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帮个忙,莎珞克。」梅菲斯说。 兽人绝望地看着魅魔,「不!不!」他发出惊慌的喊声,「别碰我,邪魔,别碰我的灵魂——」 莎珞克一剑切断他的脖颈,脚尖挑起,熔岩长鞭横扫,邪炎熊熊燃起,将头颅化作灰烬。 ※※※ 在村庄里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村民的尸骨,准确地说,只有一些散乱的骨骼。兽人被人类视为野兽,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村中空地上挖了一座大坑,将能找到的村民尸骸集体掩埋。做完这一切後,天已经完全黑了,琼恩等人回到青铜豪宅里,吃完晚饭,然後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小弟,去看看艾弥薇,」珊嘉说,「她情绪不太对。」 琼恩走到天台上,看见了梅菲斯,少女正静静地倚靠着栏杆,望着天上的如钩弯月。 「在想甚麽?」琼恩问。 少女摇摇头。 「心情不好?」 「嗯。」 「这不是你的错,」琼恩说,「只有极少数兽人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你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其中之一,就算知道也没用,你没有邪炎,对付不了他。」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我的错,」少女说,「我也不是因为没能提前阻止这一切而感到内疚。」 琼恩松了口气,「哦,那就好,我还以为……」 「如果可以做到,我愿意去拯救世界,但我并不会认为『拯救世界』是我的责任,做不到就会心情沮丧,」少女朝琼恩笑了笑,「我没有那麽无聊,放心好了。」 「嗯。」 「我只是在想起了一些往事,」少女说,她沉默了一会,「我想起我母亲了。」 「是吗?」 琼恩不懂梅菲斯为甚麽会想起她母亲,但他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 「我母亲手下,也有一些兽人,我不喜欢他们。但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他们对我都很尊敬,或者说,很畏惧,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梅菲斯说,「大概是这个缘故,我曾经对兽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在古归村的这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兽人——或者说,真正的兽人。」 「兽人就是这样,」琼恩说,「他们本来就近似野兽。」 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兽人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异族。几千年前,东域的神王打开了通往异界的传送门,一些绿皮生物蜂拥而入,从东域开始,繁衍到整个大陆。他们自称「巴摩」,身强体壮,凶残嗜血,形如野兽般丑陋,因此被称呼为「兽人」。 「有一次,一个兽人犯了错,母亲要惩罚他,我替他说了两句话。我并不是和他很熟悉,只是单纯觉得母亲太严苛,但母亲见我求情,便割断了他的咽喉,让他受尽折磨,流血三天三夜而死,最後将他的灵魂封在一枚珠子里,送给我做玩具。」 「这个……」 「这就是她的教育方式,她不希望我和任何人之间形成亲密的关系,她也不希望我对任何人抱有善意,反之,她也不希望任何人对我抱有善意,甚至也包括她自己在内。如果有这样的人,那麽他就应该死掉,否则会成为我的威胁。她总是说,情感脆弱而坚固,转瞬即忘,却又永存心底,是人和神明之间的最大障碍。」 「幸好你没有听她的。」 少女摇摇头,「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她的教育有没有成功。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并没有听她的,但有时候,又似乎已经变成她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梅菲斯说,「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有真正的感情。快乐丶悲伤丶愤怒,这些感情我都有,但却又似乎都很淡薄。我喜欢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喜欢,我厌恶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厌恶;我也有朋友,和歌曦雅丶希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的,但歌曦雅离开了,我也并没有真的多麽难过;我刚才杀掉了那个兽人萨满,我当然不喜欢他,他杀了很多我认识的人,那些人对我都很友善,尽管如此,我也并没有多强的恨意,也没有报仇的愉快,彷佛只是做一件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琼恩想了一会,「对我是例外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是例外,」她点点头,「除了凛之外,你是唯一的例外,嗯,凛大概都比不上你。你给我带来的快乐,确实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你给我带来的烦恼,也确实是比其他人要重一些,甚至是『让我生气』这件事,你也做得比其他人更出色一点。」 「我也很少惹你生气吧,」琼恩讪讪地说,「除了……那件事……」 「难道你还想有多少事情让我生气啊?」 「不是不是,」琼恩赶紧摇头,「我是说,那个,嗯,总之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 「那就别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琼恩努力地思索着,终於找到了一个话题,「呐,艾弥薇,我不知道你原来还会配毒药呢。」 「你忘了我母亲是甚麽身份?」 琼恩当然不会忘记,梅菲斯的母亲是巴尔教会的大祭司,前任谋杀之神的选民,刺客的领袖,玩毒药甚麽的是本行。梅菲斯从小随母亲长大,耳濡目染,以她的聪明,学会一些毫不出奇。 他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可是之前都没见你提过呢。」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想用,」梅菲斯说,「毒药很好用,但是太难控制後果了,我喜欢一切都在预料和控制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吧,」琼恩说,「你太在意控制自己了。」 「因为我害怕失控。」 「每个人都害怕失控,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控制局面,所以这就是信任的意义所在,」琼恩说,「有时候,偶尔,不妨试试放弃自控,把一切都交托给另外一个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少女笑了起来,「我信任你,」她说,「但是你不会想看见我失控的样子的。」 她拍了拍琼恩的肩膀,「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别弄到太晚。」 「……」 梅菲斯先离开了,琼恩站了一会,正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忽然看见莎珞克正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怎麽了?」琼恩问。 「我听到了你们刚才的说话。」 「嗯?」 「那个兽人萨满,我研究了一下他的灵魂,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莎珞克忽然转移了话题,「他曾经中过一个暗示术。」 琼恩皱起眉。 「他原本是居住在深山里,从没想过离开家。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有人给他下了一个暗示,让他到某个人类的村庄,去追杀一个小姑娘。这个暗示非常隐蔽,施法者非常高明,他自己全无半点察觉。若非是我用邪炎一点点地将他的灵魂熔炼掉,也不会发现,」莎珞克故意顿了顿,「你猜那个小姑娘是谁?」 「艾弥薇?」琼恩抱着一丝侥幸,「还是凛?」 「没错,就是你的圣武士小情人,」魅魔格格地笑着,「这些兽人可不是偶然路过这里,这个村庄里的人全部死於非命,并不是他们倒霉,而是因为他们收留了一个小姑娘,正是这个小姑娘,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带来灭顶之灾。主人,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小姑娘,她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心安理得地说甚麽『不是我的错』呢?」 琼恩沉着脸,「是谁下的指示术?」 「这个我看不到,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内容,完全被删除了。」 琼恩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星星,过了半响,他推开莎珞克,走下天台。 「闭嘴,」他说,「不许再告诉任何人。另外,把那个兽人的灵魂给我。」 魅魔耸耸肩,丢过来一团碧绿的火球,「你说了算。」 琼恩接过火球,将它握在掌心中,五指虚扣,冰冷的感觉从手指上传来,彷佛浸泡在冰水里,他碰触到了兽人的灵魂。兽人的灵魂并不坚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或许是莎珞克的折磨已经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它现在的唯一所求就是安息。它不断地向琼恩发出恳求,然而巫师置之不理。 他在一点点搜寻兽人的记忆。 强大的巫师,可以抹消一个人的某一段记忆,但这种抹消未必完全彻底,通常都会留有痕迹,在特定情况下还有可能恢复。这说明这些表面上被「删除」的记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被掩盖了起来,它潜藏在最深处,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察觉。琼恩在下层界待过半年,参加过血战,那些邪魔们对付灵魂的手法,多少也学过几手,他知道一种方法,可以从灵魂中榨取出它潜藏最深的记忆,这会严重伤害灵魂,甚至令它变成白痴,或者彻底毁灭,不过琼恩反正不在乎。 终於,琼恩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第十五节 圣渊城 从辛巴城出发後的第七日,经过一座村庄的时候,他们撞上一队卫兵,正押着几十个人准备回城里。 琼恩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路过的时候,发现里面大多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不少还受了伤,一时恻隐之心发作,随手把卫兵打发掉,救下他们。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座村庄中有一座红龙神殿,这些人都是周边城镇乡村的信徒,前几日城主接到辛巴城的通知,要将神殿毁去,这些信徒们便聚集在神殿周围,打算阻拦强拆,结果被一网打尽。按照埃卜拉颁布的命令,红龙教已经被定义为邪教,能够幡然悔悟者可以免罪,但冥顽不灵者一律要严惩。如果不是恰好被琼恩撞到,这些人地下场大概不会很乐观。 「那你们接下来怎麽办?」琼恩问。 琼恩能救他们一次,但总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下次城主再派人过来抓捕,就凭这些人肯定是无法抵抗,依旧死路一条。 「我们准备去通关口。」一名老人说。 「你们要去通关口?」 「是的,听说红龙王已经於日前在通关口降临,我们打算去朝拜。」 「……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这个消息倒是颇为有趣,琼恩又问了几句,但也没问出更多东西。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详情,只是前几天传过来的一个消息,是真是假还在两可之间。但如今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只能去试试了。 虽然目的地相同,但琼恩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还是各走各的比较方便。偶然一回头,却看见梅菲斯望着那些人的背影,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怎麽了?」 「他们刚才说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嗯,是这麽说的,有甚麽问题吗?」 「没甚麽,」梅菲斯摇摇头,「只是觉得埃卜拉莫名其妙,强迫他人放弃信仰,这有甚麽意义?」 中土大陆神明众多,诸神无不力求扩大自己的信仰,争夺信徒,但这样直接用暴力强迫他人放弃信仰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多见,即便是邪神教会也很少有这麽干的。原因无他,信仰这东西是内心世界的事情,强迫意义不大,除非肉体消灭,斩草除根,但这麽做又太过激,很容易招致其他神祗的集体打压。 「而且彻森塔也没有其他教会了吧,若是放弃红龙信仰,那都变成无信者了?」 「东域没有无信者这种概念,也不在乎这个。」梅菲斯说。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搞懂,」琼恩说,「既然彻森塔已经没有神王,不属於当年诸神协议中所说的『东域』了,那为甚麽中土诸神都不来这边传教呢?」 「因为协议中还约定了缓冲期,」梅菲斯解释,「考虑到神王数量众多——至少在签约时是如此——彼此的关系又不好,经常发生征战,所以特别约定,如果某一块地方失去了神王的统治,那麽还有七百年的时间作为缓冲,七百年之内,中土诸神不能在此传教。」 「彻森塔的神王,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不是两千多年前就完蛋了麽。」 「但此後彻森塔一直隶属於恩瑟啊,至少从法理上说是如此,恩瑟神王即是彻森塔的神王。直到红龙王和吉勒今在蜿蜒河上定约,彻森塔才真正独立出来,距今才三百年。」 「那红龙教会是怎麽一回事?」珊嘉忽然问,「红龙王,或者说作为龙神的提亚玛特,应该不算是东域神王吧,为甚麽可以在彻森塔传教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梅菲斯想了半响,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龙神提亚玛特当然不是东域神王,她属於中土诸神之列;但红龙王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作为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的察斯萨,属於中土诸神,但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则不是。」 「难道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属於东域神王?」琼恩问,「但这也不对啊,你说彻森塔已经没有神王了,所以你才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神力。」 「它当然也不属於东域神王。」 「那它是甚麽?既非中土诸神,又非东域神王——难道它是精灵神兽人神?」 「都不是,按照我们的看法,所谓的彻森塔守护神,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也即是说,它是个伪神。」 伪神? 琼恩来了兴致,反正左右无事,而且走了一路也累了,找了片比较乾净的草坪。莎珞克从村庄里讨过来几杯水,大家席地而坐,听梅菲斯讲故事。 「这要从五百多年前的一个人说起,他的名字是维克托,」梅菲斯喝了口水,「维克托曾经是知识之神的牧师,後来不知何故,转投到夜女士教会,最後变得精神错乱,总是自称预言之神的选民,每天站在深水城的街头,发表各种莫名其妙的言论,所以大家都叫他疯牧师。」 在因为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之前,疯牧师发表了很多奇葩言论,其中绝大部分无人理睬,但有极少数却被有心人记录下来。其中有一条,是疯牧师认为:凡人可以创造神,只要有足够多的信众,足够强烈的信仰,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凝聚,就可以凭空创造出一位神祗来。 这种说法不仅有亵渎神祗之嫌,而且也被认为毫无道理。古往今来的神祗也不少,从无一例是这样「凭空创造」出来的,神需要凡人的信仰,神也会被凡人的信仰所改变,这都是事实,但要说「凡人可以造神」,这就未免太过无稽,令人难以置信。 关键是,这个设想根本无法验证。 疯牧师去世之後,几百年中,也不乏有人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真的「因信成神」,但实践起来就发现处处困难。这个假想的前提,是在「没有真的神祗」的情况下,要有「足够多的信众」,有「足够强烈的信仰」,还要能够一直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而这些根本就做不到。 若是在琼恩记忆中的地球世界,虚构一套教义,创立一个邪教,用各种手段控制信徒,维持信仰,只要不去和政府作对,还是有几分希望。但这个世界与地球不同,它是有真神的,神祗虽然高居天界,遥不可及,却并非虚无缥缈,而是货真价实的「存在」。神祗能够显圣下凡,能够降祸赐福,并非那种毫无灵觉的土木偶像。在这种情况下,搞邪教根本没有市场,且不说会被那些真神教会联手打击,就算是公平竞争也竞争不过。因为即便你口才再好,说得再天花乱坠,又有几个人会信这种根本就不存在,也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存在的神呢。 因为没有真神,所以招揽不到信徒,不会有人信仰;反过来,没有信徒,当然也就不可能「因信成神」,创造出真神,这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所以疯牧师的这个假说,很有趣,但根本没办法去验证。 直到「红龙王」的出现。 一头名叫察斯萨的红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疯牧师的说法,觉得很有趣,於是决定亲自实践一番。在仔细研究了过去所有的失败案例之後,察斯萨脑中灵光一闪,化作人形来到了彻森塔。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彻森塔都算不上一个好的方,但如果以「建立邪教」的标准来衡量,它反倒是最合适不过。彻森塔自己的神王已经挂了两千多年,信仰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占领很容易,而在名义上,这里还隶属於恩瑟帝国,中土诸神限於协议,不能进入,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竞争者,想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 更重要的是,东域人的观念,对「神明」的看法,与中土人很不一样。 如果一个「神」,既不能降祸赐福,也不能显圣下凡,不能展示任何神迹,不能授予任何神术,连神谕都做不出一个——倘若在中土,这种肯定会被认为是伪神,或者是已经陨落的神——但在东域,却并不会因此而否定它是一位真神。因为这完全有可能是这位神睡着了,睡得比较久一些,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就会醒过来。 地理位置的优势,思维观念的不同,让红龙信仰在彻森塔有了大展拳脚的馀地。借助红龙王的功绩和声望,借助彻森塔人对和平的向往,对战乱的厌恶,又成功凝聚了足够强烈丶足够持久的信仰。正当大家都默默注视,想看到疯牧师当年的假说会不会当真实现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破坏了所有人的预期。 五色龙神提亚玛特吞噬了察斯萨,将它变成了自己的红龙化身,从而强行获得了彻森塔人的信仰力量,但也埋下了「神格分裂」的隐患。 也即是说: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红龙教会所尊奉的那位神明,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存在过。它只是一个虚假的信仰目标,并非真神,当然不会违反中土诸神和东域神王的协议。按照梅菲斯的猜测,直到提亚玛特陨落的那一瞬间,神格彻底分裂,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才真正出现——但同时也随之陨落了。 当然,「陨落」只是梅菲斯的猜测和看法,彻森塔人是不这麽认为的。恰恰相反,他们认为红龙王已经自沉睡中苏醒,重新返回凡间。 「但辛巴城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圣女了吗?」琼恩奇怪,「怎麽又说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谁知道,去看看好了。」 ※※※ 离开碎波城的第三天下午,琼恩一行人抵达了蜿蜒河边。 蜿蜒河曲折迂回,自蝰蛇山发源,自迷失湖中穿过,注入坠星海中,乃是彻森塔和恩瑟两国的天然边界。河面平静无波,但没有一艘船在河上航行,或者停靠在岸边。在河的对岸,是大片大片的森林,树木参天高耸。在河这边,一座黑色岩石砌成的城池,静静矗立在荒野上。 「三百年前,刚刚统一彻森塔的红龙王察斯萨与统治恩瑟数千年的雷霆神王吉勒今在此河上相会,缔结了一份和平协定,约定彻森塔从此自恩瑟独立出来,两国以蜿蜒河为界,双方互不侵犯,」梅菲斯说,「从此以後,双方的军队无法再越过蜿蜒河半步,平民和游客仍然可以往来,但必须经由通关口。」 「普通人或许是要走甚麽通关口,但我们没必要吧,」莎珞克说,「这条河也不算很宽,飞过去就是了。」 「问题就是过不去,」梅菲斯说,「这是两位王者的正式协定,受东域诸神王——无论现存的和陨落的——的全体见证,那麽它就是法则,至少在东域是如此,除非两国重新订约,否则任何人都没办法违反。你可以试试飞过去,但你永远也到不了对岸,最终还是只能回来。除了走通关口,别无第二条路。」 「那麽这座城就是通关口?」 「这就是通关口,」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过我更喜欢叫它以前的名字:圣渊城。」 琼恩循声望去,看见山坡上走过来一位老人,年龄至少也有五十岁了,相貌是典型的东域人,黑头发丶黑眼睛丶皮肤有些偏黑,他的个头不高,很瘦,穿着一身红色的袍服,缀满流苏和金银饰品,颇为华丽。老人走得很慢,感觉右腿有些不方便,但步伐很稳,「好久不见,梅菲斯小姐,」他远远地朝梅菲斯点头示意,「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认识?」琼恩问梅菲斯。 梅菲斯还没说话,凛从背後冒出来,「唐琦拉先生?」她好奇地问,「原来是你,你怎麽在这里?伊森呢?」 「我正是奉伊森之名前来迎接,凛小姐,」老人笑着说,「伊森是这座圣渊城的现任城主。老朽不才,忝为幕僚,参赞政务,顺便跑腿打杂。」 「伊森知道我们来了?」 「红龙圣女的行踪,很多人都在暗中关心,」老人说,「伊森听说凛小姐和梅菲斯小姐两位即将莅临本城,十分高兴,已经在家中设下晚宴,恳请两位,以及贵友,」老人向琼恩微微点头,「能够拨冗前往,不胜荣幸之至。」 梅菲斯看了看凛,又看看琼恩,凛是全然无所谓,琼恩想了想,觉得既然到了人家地头上,还是客气点为好。「既然城主盛情相邀,那我们就不推辞了,」他说,「不过旅途奔波,满身尘土,我们想先到旅店换身衣服,以免失礼。」 老人微笑:「圣渊城中并无旅店,但伊森已经为贵客准备了下榻之处,请吧。」 他招了招手,三辆马车从远处驶来,一行士兵在旁边护卫。琼恩等人上了车,便朝着城中驶去。 马车内空间很大,琼恩丶珊嘉丶梅菲斯和凛坐一辆,莎珞克丶维若拉和翡翠女巫坐另外一辆,唐琦拉在最前面的马车中带路。 「伊森是谁?」琼恩在路上问梅菲斯,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前几天在辛巴城,凛和喀流奶奶聊天时就说起过,後来凛和埃卜拉的谈话中似乎也有提及,但当时他们都是用恩瑟语在交流,琼恩听得半懂不懂,也不敢肯定。 「凛以前的一个追求者。」 「……」 「我母亲去世後,我和凛在彻森塔待过一段时间,伊森就是在那期间认识的,」梅菲斯说,「他是辛巴城主的第三子,埃卜拉的弟弟。」 现任辛巴城主波斯拉萨尔有三个儿子,埃卜拉是长子,伊森排行最末。当时梅菲斯和凛被仇家追杀,东躲西藏,偶然间遇到了伊森,还顺便救了他一命,从此结识。刚才来送信的老人名叫唐琦拉,据说和城主家有些亲戚关系,具体情况不清楚,以前曾经是辛巴城的警卫队长,大概十年前,在追捕匪徒时右腿膝盖中了一箭,因此退休,之後就一直担任伊森的私人教师。 伊森对凛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可惜凛对他完全没感觉,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最终自然没甚麽结果。最後伊森选择了放弃,与另一位女孩订了婚。凛和梅菲斯也离开了彻森塔,没想到几年之後,居然又在这里重逢,而且对方还成了通关口的城主,倒的确是出乎意料。 梅菲斯这麽一说,琼恩倒是想了起来,她之前的确提到过,说凛有一位爱慕者,追求了很久,後来放弃了,为此凛还颇有些失落,估计应该就是这家伙了。算算时间,凛当时应该才十岁左右,最多十一岁,这家伙原来还是个萝莉控。 「彻森塔人结婚很早的,往往十四五岁就已经生儿育女了,」梅菲斯说,「和中土不一样。」 「合法的萝莉控还是萝莉控!」 「你不也是一样,」梅菲斯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和琼恩相处久了,她也已经学会了很多新词汇,至少知道「萝莉」是甚麽意思,「你敢说你打珊嘉姐姐主意的时候,她不是萝莉?」 「当然不是。」 「骗人!」凛跳出来,「珊嘉,你说说看,他对你心怀不轨的时候你多大?」 「他心怀不轨,我哪知道啊。」珊嘉笑着说。 「那你是从甚麽时候开始,发现他用心怀不轨的眼光注视着你呢?」 「……大概,」珊嘉想了想,「六七岁吧。」 「你看,」凛得意洋洋,「还说不是萝莉控。」 「我当然不是萝莉控!」琼恩一口咬定,「带姐姐属性的萝莉就不是萝莉!」 得知伊森的「来历」,琼恩立刻将他归入「敌人」的行列,虽说他追求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凛也没有答应,但谁知道他是否旧情难忘呢。反正这种事情,有杀错没放过。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琼恩说,「那位伊森的目的只怕并不单纯,不是请你和凛去叙旧那麽简单。」 梅菲斯点了点头,「我也这麽觉得,静观其变吧。」 「喂,你们两个怎麽回事啊,人家可是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赴宴,」凛不高兴地嘟着嘴,「艾弥薇这麽想很正常,但琼恩你也这样就不对了吧。」 「为甚麽艾弥薇这麽想就很正常?」 「因为艾弥薇嫉妒我嘛,」凛说,「你想啊,当时我们两人在一起,伊森却只顾追求我,对艾弥薇视而不见。艾弥薇肯定很受打击,从此对伊森就没甚麽好印象了。」 「……你还真是直白,」琼恩想了想,「那为甚麽我这麽想就不对了呢?」 「因为你不需要嫉妒他啊,」凛说,「我拒绝了他,选择了你,你是胜利者。胜利者不需要嫉妒,那是失败者的权利。」 琼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好吧,听你这麽一说,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心胸狭窄——等一下,」他反应过来,「谁说我是嫉妒他啊,我是很认真的好吧。」 「那你说说看伊森有甚麽问题?艾弥薇,你先别说话。」 「很简单啊,现在你是个通缉犯——」 「等等,谁是通缉犯了?」凛不高兴,「明明是那个笨蛋认错了人。」 「这个先不管,反正你目前是个通缉犯,」琼恩说,「任何人和你接触,都是在冒触怒辛巴城和埃卜拉的风险。伊森有甚麽理由这麽做?」 「大家是老朋友,多年不见,聚聚餐很正常啊。」 「但他完全可以私下邀请啊,神不知鬼不觉,不需要搞得这麽大张旗鼓吧,」琼恩说,「他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麽?」 「好像也是。」凛被说服了。 「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说不定这其实就是个陷阱,先设宴邀请,骗取我们的信任,席间摔杯为号,屏风後面刀斧手一涌而出……」 「你这麽说,似乎也挺有道理,」凛托着腮,「不过最後那段绝对不可能啦。」 「为甚麽?」 「因为伊森有锐器恐惧症,他害怕看到一切锋利尖锐之物,一看到就全身发抖,甚至会晕过去,所以刀斧手是不可能的,」凛解释,「我觉得棍棒比较靠谱。」 所以是主人摔杯为号,屏风後一群武士手持棍棒涌出麽……「棍棒要不要漆成红黑两色?」琼恩建议。 虽然不明白甚麽意思,但凛还是点了点头,「好啊,」她说,「我喜欢红色和黑色。」 看出来了,你最经典的那套衣服就是这搭配,红色衬衫丶黑色短裙丶黑色过膝丝袜,再加上红色小皮鞋,挺漂亮的。唯一可惜的是这个世界还没有发明出尼龙,丝袜就真的是用真丝,效果不是很好。想到这一点,琼恩就很後悔自己昔日没有努力学习化学,否则在这个世界弄出尼龙来,保证风靡大陆啊,成为亿万富翁指日可待。 「我倒觉得不像陷阱。」梅菲斯说。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对我们而言可能更麻烦,」琼恩说,「他已经决定和他哥哥公开决裂——也就是说他打算造反,要请我们帮忙。」 「才不是造反,」凛不高兴,「埃卜拉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根本不适合做城主,伊森比他强多了,取而代之是很合理的事情,应该叫革命才对。」 埃卜拉才刚刚上任几天,你从哪里看出他倒行逆施,民怨沸腾的?伊森又怎麽比他强多了? 「他居然通缉我这麽可爱的少女,还不是倒行逆施?伊森当然比他强了,他还请我们吃饭呢,」凛挥舞着小拳头,「我强烈支持伊森!」 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这麽容易被收买。 「如果真的是他们想请我们帮忙造反,好吧,是革命,那怎麽办?」琼恩问。 「当然同意啊,」凛说,「伊森是我和艾弥薇的朋友,埃卜拉又不是。」 你的立场还真是清楚明了。 「哦,不行,」凛忽然想起来,顿时有些沮丧,「艾弥薇不能参与这种事。」 「为甚麽?」珊嘉好奇地问。 「她是圣武士嘛,规矩可多了。」 梅菲斯是提尔圣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则规范在。有些事情是她的个人自由,没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做的。提尔是正义之神丶律法之神,向来比较在乎脸面,梅菲斯作为其圣武士,陪男友来东域旅游没关系,但若是卷进彻森塔人的内战之中去,那就显然「越界」了,会让人有不太好的联想。 「那晚宴还去不去?」珊嘉问,「要不要找借口推掉?」 「当然去,」琼恩说,「我要去见见失败者,寻找一下优越感。」 ※※※ 晚上六点一刻,琼恩丶梅菲斯和凛三人准时抵达城主官邸,其他人则都借口旅途劳累,身体不适,推脱掉了,留在住处休息。 通关口——按照唐琦拉的叫法是「圣渊城」——的城主大人亲自出门迎接。那是一位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年龄二十岁出头,身材不高,但很健壮。单纯看外表,这位伊森城主可以说得上是貌不惊人,彻森塔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毫无半点出奇之处;但不知为何,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位伊森城主,和前面那位唐琦拉老人,相貌似乎有几分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相似度更高,至少有七八成。 「真的是你啊伊森,」凛说,「我还以为唐琦拉先生跟我开玩笑呢,你怎麽会跑到这里做城主?对了,听喀流奶奶说,你和贝瑟斯分手了?你们不是都已经订婚了麽。」 「一言难尽,」伊森说,他看着琼恩,「这位是?」 凛大大方方地挽起琼恩的胳膊,「我男友。」 伊森笑了起来,「你们准备甚麽时候结婚,记得一定要通知我。」 「我们没准备结婚啊,」凛奇怪地说,「为甚麽要结婚?」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啊。」 所有人入席坐下,晚宴还是比较丰盛的,有几道菜色颇为特别,应当是当地特产,琼恩叫不出名字,但味道很不错。席间伊森说起自己的经历,原来当年他与贝瑟斯订婚,但相处一段时间後还是觉得性格不合,於是最终分手。婚约解除後,伊森自觉尴尬,不愿继续留在辛巴城,申请外调任职,越远越好,恰好圣渊城这边城主之位空缺,其父亲便将他派了过来。 「挺好的,」凛说,「毕竟也是一城之主。」 「好甚麽啊,」伊森抱怨,「这地方又小又偏僻又荒凉,老百姓个个安分守己呆板无趣,我这个城主甚麽事情都没有,除了一年收两次税,除此之外甚麽政务都没有,一天到晚闲着发呆,很无聊的。」 「那不是更好吗,只领俸禄不干活,这是每个人的终极梦想吧。」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凛。 「不过很有趣啊,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想做个吟游诗人的,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流浪四方,」凛开始回忆模式,「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了一个城主,真是世事难料。」 「没办法,」伊森叹气,「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哪能事事随心所欲。我是平凡人,自然要过平凡人的生活,不能和你比啊。」 「那是当然,」凛说,「我才不要过这种无趣的生活呢。我们接下来要去恩瑟,你要不要考虑别做这甚麽城主了,跟我们一起吧,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我倒的确是一直想去恩瑟,」伊森说,「想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神姬。据传她在这次出征之前,曾经当众承诺说:如果有人能够帮助她打败穆罕军,斩杀神王,她就愿意委身下嫁这位英雄——我还真想去碰碰运气呢。」 「这条件也太高了吧,」凛说,她毕竟是从小在彻森塔长大,对「神王」的了解比一般的中土人要多得多,「神王哪是那麽容易杀的?」 「绝色无双的美人,自然要举世无敌的英雄才能相配,没有这个本事,哪有资格迎娶神姬呢?」 「她真有那麽漂亮?」凛表示怀疑,「美女我见得多了,也没几个能和我……能和艾弥薇相比的,对不对,琼恩。」 「嗯嗯。」琼恩一边往嘴里塞烤鱼,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表示赞同。 「怎麽能拿你和梅菲斯做标准,这太不公平了,」伊森说,「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把择偶标准定为征服大陆,我相信应聘者都会趋之若鹜吧,反正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要征服大陆做甚麽,又不好玩,」凛说,「另外你就别指望了,我已经有男友了。」 「我知道,」伊森笑着向琼恩点点头,「坦白地说,我真是嫉妒兰尼斯特先生,尽管这毫无意义。」 当然毫无意义,因为你嫉妒错人了,那边的艾弥薇才是你的头号情敌,我排第二而已。 趁着凛和伊森聊天,琼恩装作往嘴里塞东西,快速查看了一下四周,确实有几座屏风,但後面都没有埋伏刀斧手,看来陷阱的可能性不大,那麽换句话说,另一种可能性就增加了。 「不过你们现在想去恩瑟的话,有点小麻烦,」伊森说,「通道暂时关闭了,要等下个月才会开启。」 梅菲斯皱眉,「为甚麽?」 「这个月的流量超标了。」伊森说。 「……流量?」 「流动人口数量,简称流量。」 伊森解释了一下。原来当年彻森塔和恩瑟两国君主在蜿蜒河上签订协议,划定边界,但保留了一条通道,允许平民和游客互相往来,但在人数上是有限制的,每个月有一个上限,达到上限则通道自动关闭,要等下个月才会开启,这也就是「流量」的意思。两国之间的民间往来并不多,这麽多年以来,从没有发生过「流量」超标的情形,但这个月却比较特殊。就在最近这几天,陆陆续续已经有五十多个人申请过河,顿时把名额全部用光了。 「怎麽会突然有这麽多人要去恩瑟?」凛不解。 「难民。」伊森说。 辛巴城发生巨变,埃卜拉上位,随即率军东行,事情传出,顿时掀起无数波澜。聪明一点的人都已经能够闻到战争的气息,而这几天传来的各种消息,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就在昨日,伊森刚刚得到消息:三日之前,埃卜拉率军途径风棘城下,要求借道,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於是埃卜拉挥军攻城,只半日便破围而入,风棘城主眼看大势已去,不肯投降,在自己的府邸举火自焚,结果火势蔓延无法遏制,一夜之间,这座彻森塔的名城便付诸一炬,无数人葬身火海,侥幸逃生者也流离失所,无处可依,此时是春季,东域昼夜温差大,天寒地冻之下,不少人冻饿而死,埃卜拉对此却不闻不问,完全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自从红龙王察斯萨失踪,彻森塔已经维持了几百年的分裂状态,各城邦之间彼此征战乃是常态,但打到这种程度的也实在不多见。消息传来,不少人为避兵灾,便举家搬迁,从通关口前往恩瑟,从而导致了「流量」超标的发生。 「但恩瑟不是也在打仗吗?」梅菲斯问,「他们去恩瑟又有甚麽意义。」 「恩瑟是和穆罕在打仗,但战场在恩瑟东部,暂时还没打到西部来,」伊森说,「这些难民的目的的是迷失森林,过了蜿蜒河就是,那里目标还是相对安全的。」 迷失森林?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了一眼,「迷失森林不是一座原始森林吗,」琼恩问,「难道里面有人类的聚集的?」 「原本是没有,但二十多年前,恩瑟雷霆王迎娶神姬的时候,曾经在迷失森林中建起了一座空中之城,作为给神姬的聘礼,」伊森说,「听说这些年来不断有人迁徙其中,目前已经有七八千人了。」 如果按照琼恩记忆中的球世界的标准,七八千人的城市也好意思叫城市?最多只能算是个小镇,而且还是比较偏僻荒凉的那种。不过在东域,至少在彻森塔,这个人口数量也还马马虎虎了。当然他在意的不是这个,「空中之城?」琼恩试探地问,「它能够漂浮在空中?」 「当然不是,」伊森说,「只是传说当年成婚时,雷霆王的确曾经以神力将城市短暂升空,所以由此得名。」 空中之城的问题,等到了恩瑟再说,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过河。「也就是我们想要过河,最快也得等到下个月了?」琼恩问。 「是的。」 「今天是几号来着,我记得已经快到月底了吧,」琼恩想了想,「距离下个月还有三天。」 「你算错了,」梅菲斯说,「今天是二十五号,还有五天。」 「怎麽会,今天明明是二十七号。」 「历法。」梅菲斯提醒。 「哦,对,我忘了。」 彻森塔用的是恩瑟颁布的「月亮历法」,与中土通行的谷地历法有一些差异,一年也是十二个月,分为六个「大月」和六个「小月」,大月是三十天,小月是二十九天,然後每隔几年就额外增加一个闰月,反正比较麻烦。琼恩刚才习惯性地用中土历法来算日期,自然是错了。 六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琼恩当然是希望能够早一点去恩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看伊森的模样也不像在撒谎,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渡河的问题暂且先放下,凛问起了关於埃卜拉的事情。 「辛巴城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疑问,「红龙教会不是一直很支持你父亲吗?怎麽会突然叛乱呢?」 「关於这一点,我要稍作说明,」伊森说,「实际上,红龙教会所支持的并非我父亲,而是埃卜拉。」 「哦?」 「父亲其实并不怎麽喜欢红龙教会,之所以会允许他们在辛巴城中建立神殿,自由传教,完全是埃卜拉的建议,」伊森说,「表面上,埃卜拉和红龙教会的来往并不多,但他们之间曾有秘密协议,红龙教会承诺会全力支持埃卜拉。」 「既然是秘密协议,你又从何得知?」梅菲斯问。 「是我告诉伊森的。」 唐琦拉从屏风後走出来,向客人们点头致意,「刚才有点事情赶去处理,未能迎接,实在抱歉。」他卷起衣袖,露出小半截左臂,裸露的皮肤上慢慢泛起明亮的线条,勾勒出一头振翅欲飞的红龙之形,龙的前爪抓着一枚暗蓝色的球体,「我想你应该认识它,梅菲斯小姐。」唐琦拉说。 琼恩看向梅菲斯,发现她凝视片刻,然後点了点头。「那是红龙教会的『神烙』,类似於中土教会的圣徽,」少女解释,「原来唐琦拉先生是一位『暗祭』。」 拜一路上的灌输式学习所赐,琼恩对此也有所了解。东域神王自称神明,自然也有教会,有祭司,有信徒,其组织架构与中土诸神的教会大致类似,但在很多细节方面又有所区别。中土教会的神职人员必有圣徽,东域教会则没有「圣徽」这种东西,但有「神烙」,也即是「神赐予的烙印」。圣徽与神烙有些类似,都是教会神职人员的身份象徵,但又有不同,圣徽同时还是「法器」,可以有效增强神术的效果,甚至某些特殊神术必须借助圣徽才能施展,神烙则并无「法器」的效果,但却另有一种作用,即是有相同神烙者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互相感应。据说某些神王的神烙,尚有一些特殊效果,但属於各自教会内部机密,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持有圣徽者未必是神职人员,但在东域的教会中,能够有神烙者,必然是神职人员。唐琦拉手臂上的神烙,显示他是红龙教会的祭司,而且是一位「暗祭」。 红龙教会的教义宗旨,是认为终有一日,身负天命的王者将会再度降临彻森塔,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彻森塔王国,为这片充满战乱的地区带来和平与安宁,而红龙教会的职责,就是为这一天的到来预做准备,积蓄力量,辅佐丶见证新王国的诞生。这种教义在底层民众中很有号召力,但并不受那些割据一方的大大小小城主贵族们的欢迎——这是理所当然的,统一的确是人心所向,但没有哪位城主希望成为被统一的对象。 因此缘故,红龙教会虽然在彻森塔地区传播广泛,信徒众多,但却一直属於被官方打压的状态,某些城邦甚至明令宣称红龙信仰乃是邪教,予以严厉禁绝。在这种形势下,红龙教会自然也就朝着地下组织的方向发展,秘密传教,秘密集会,一切都要保密,轻易不会吸收新成员加入,只有那些经过长期观察和考验,认为的确忠诚可靠之辈,才会被接纳为神职人员,即是「红龙祭司」。为了防止意外,在教会遭遇不测时保留一点「种子」,红龙祭司又分为两类,一类是「明祭」,会在信徒面前公开身份,宣讲传道,领导教会;另一类是「暗祭」,隐姓埋名,藏踪匿迹,连同僚丶家人都未必知道其真实身份,以防万一,以备不测。 「教会有三名暗祭,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的身份我也不清楚,但猜想起来,或许已经遭遇不幸,」唐琦拉说,「暗祭的职责,即是为了在教会发生重大危机时,负担起传承丶延续之任,因此有资格与闻各种机密。九年前,大祭司伊巴雷姆与埃卜拉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教会承诺会全力支持埃卜拉。我们一直遵守协议。」 「你们为甚麽要支持埃卜拉?」琼恩不明白,「支持他做甚麽?」 「支持他成为辛巴城主,统一彻森塔,」唐琦拉说,「埃卜拉就是我们选中的『王者』,很多祭司甚至认为他是红龙王的转生『圣子』。我并不这样认为,但无可否认,他的确具备成为彻森塔之王的素质。」 「所以你们为了让埃卜拉早点继位上台,把他父亲干掉了?」凛问,「结果埃卜拉不领情,又或者是想杀人灭口,所以反过来要干掉你们?」 唐琦拉咳嗽了一声,「敝教向来奉公守法,以和平为宗旨,绝不会搞甚麽暗杀。辛巴城里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我不敢妄言,但所谓『红龙教会叛乱』的说法,决非事实,这点可以断定。」 「那就是埃卜拉弑父,然後嫁祸给你们了。」 凛这次的反应倒是很快,猜测也算是合情合理,看唐琦拉和伊森的神情,显然也是这麽想,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我听说,辛巴城的老城主年事已高,而且身体很不好?」 「是的,」伊森说,「家父前年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有完全痊愈,这两年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犹豫了下,「不讳言地说,原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了。」 「若是令尊去世,埃卜拉是长子,理当由他继位吧。」 伊森知道琼恩想说甚麽,「的确,若是家父身故,必定是由埃卜拉继位。」 「那他有甚麽必要这麽做呢?」琼恩说,「既然只要稍待时日,城主之位就能顺理成章地到手,又何必这样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 「或许他已经等不及了?」凛猜测。 「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性急的人啊。」 其实这也说不准,为了王权,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继承人当久了,等得实在不耐烦,索性把老爸干掉,也不算甚麽匪夷所思。问题是干掉老爸就算了,为何还要嫁祸红龙教会呢,按照唐琦拉的说法,红龙教会一向支持埃卜拉,和老城主又没甚麽交情,埃卜拉这麽做,岂不是自剪羽翼麽。 「等下,」琼恩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你前面说,你们教会认为埃卜拉是红龙圣子?」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麽认为——但也可以这麽说吧。」 按照唐琦拉的说法,红龙教会一直非常支持埃卜拉。甚至早在半年之前,教会高层已经以多数票通过决议,决定只要辛巴城的老城主去世,埃卜拉继位,教会即会向整个彻森塔和全体信徒公开宣布埃卜拉就是「红龙王」转世。红龙教会一直以「辅佐红龙王统一彻森塔」为教义宗旨,一旦公开认可埃卜拉的红龙王身份,就相当於定下了大义名分,对埃卜拉而言非常有利。 「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了甚麽?」凛问。 「明白埃卜拉为甚麽会突然翻脸啊。」 红龙教会原本一直说好是支持埃卜拉,现在突然变卦,「圣子」变成了「圣女」,埃卜拉是个男人,无论如何也当不成圣女,也就不可能成为红龙王了,他当然会不满意,矛盾由此产生。若是别的宗教,或许还罢了,宗教领袖和世俗王权未必不能互相支持,和平共处。但察斯萨教会的教义是「政教合一」,红龙王就是现世之神,一旦降临,还有埃卜拉甚麽事? 「难怪埃卜拉要翻脸,你们这样突然背信弃义——好吧,改弦更张,完全缺乏契约精神啊。」 「圣女降临是神谕,我们只得听从,」唐琦拉辩解,「这是意外,并不是我们不守信用。」 「反正是你们违约在先。」 这麽说的话,一切似乎就都合情合理,能够解释得通了。因为一道神谕,察斯萨教会突然变卦,原本许诺给埃卜拉的「红龙王」没了,埃卜拉一怒之下,派刺客干掉自己的父亲,同时嫁祸给察斯萨教会,一举两得。 怎麽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反正是别人家的事情,管那麽多做甚麽,谁对谁错都与琼恩无关,他只想平平安安,赶快去恩瑟。但现在看来,得要在这里待几天了。 「几位若不嫌弃,不妨在本城暂住几日,」唐琦拉说,「圣渊城虽小,但历史悠久,还是有些风物可观的。」 「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麽?」琼恩试探地问。 埃卜拉以「为父亲报仇,追杀叛乱馀党」的名义,正率军东征。而他所发的通缉令上,那位被认为是叛党首领的「红龙圣女」,不折不扣就是凛的模样。倘若被人发现「红龙圣女」在圣渊城,那岂不是惹祸上身麽? 「那些都只是借口罢了,」唐琦拉说,「埃卜拉的真正用意,根本不在於圣女,而在於圣渊城。无论你们在不在这里,他都会来的,因为这里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他为甚麽要来这里?」 唐琦拉和伊森互相看了一眼。「几位刚从辛巴城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唐琦拉说,「辛巴河北岸的亡灵。」 「听过,」琼恩点头,「说是很久以前,一位巫师被阿普苏神王杀死的故事,对吧。」 「也有说是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两位神王共同出手——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了,」唐琦拉说,「有件事情,外人很少知晓,算是城主家的秘密,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也没甚麽好隐瞒的了。」 「甚麽事情?」琼恩好奇。 「是关於埃卜拉的事,」唐琦拉说,「埃卜拉从小活泼好动,好奇心旺盛,七岁的时候,他曾经独自一人去辛巴河的北岸——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玩耍,结果一夜未归,第二天被发现晕倒在一个洞窟里,救回来之後大病一场,之後就性格大变,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哦。」 琼恩记得梅菲斯似乎也隐约提过,说埃卜拉小时候曾经头部受过伤,导致性格大变,当然具体受伤原因没说。不过唐琦拉突然说这个是甚麽意思呢?再联系到之前的辛巴河北岸亡灵的传说,难不成是和琼恩所见略同? 「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在意,毕竟,一个小孩子,突然遭遇这种大的意外,受到惊吓,性格有所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现在想来,恐怕并非如此,」唐琦拉说,「很显然,他被那个亡灵附体了。」 这个说法其实有些牵强,性格改变又不一定就是被亡灵附体,说不定是被穿越了呢——不过一个人倘若是被穿越者的灵魂占据了躯体,那和「亡灵附体」似乎也没甚麽区别。但话又说回来,这又不是法官做判决,证据是否充分并不重要,只要嫌疑够大就可以了。 但就算埃卜拉是被亡灵附体了,这和他要来圣渊城又有甚麽关系? 「大地沉降。」唐琦拉说。 大地沉降又是甚麽鬼? 「那是一个故事,」梅菲斯向琼恩解释,「一个在彻森塔流传很广的民间传说。」 「它不是传说,」伊森说,「它是预言。」 「好吧,是预言,那麽预言的内容是甚麽?」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被邪魔所占据,凡人饱受蹂躏。天神和冥神联手,将邪魔杀死,但最後在分配大地统治权的时候发生了争吵。天神背信弃义,将冥神杀死,独占大地。冥神在临死前发出诅咒,在一千年之後,他将化身恐怖的亡灵归来,让凡人的鲜血浸透泥土,让大地往下陷落,坠入永远黑暗的冥界——大致内容就这样,」梅菲斯说,「但据我所知,这个故事出现的时间非常早,距今别说一千年,两三千年都有了吧,也没见那位冥神的亡灵露面啊。」 「预言未必百分之百准确,但不代表其不可信,」唐琦拉说,「何况历史久远,口耳相传多有错讹,有些细节上出差错,也属寻常,未必是预言本身的问题。」 「你究竟是甚麽意思?」琼恩不太明白,「埃卜拉和这个预言又有甚麽关系?」 梅菲斯倒是反应过来,「你们是在怀疑埃卜拉就是那个冥神的亡灵?」 「是的。」 「等等,」琼恩问,「你前面不是说认为埃卜拉是被那个甚麽辛巴河北岸的亡灵附体了麽,怎麽又变成冥神亡灵了?难道它们是同一个不成?」 「正是。」 「……」 「它们就是同一个。第一次它被阻止了,这是第二次,它又卷土重来,要完成『大地沉降』。」 「依据呢?」琼恩问,「是甚麽让你们这样想?」 「我知道他们为甚麽这麽想,」梅菲斯说,「因为在大地沉降的预言里,冥神化作亡灵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他的父亲。」 「然後杀了他的兄弟。」唐琦拉说。 「然後杀死了他的爱人。」凛接着说。 「最後亡灵将兄弟和爱人的血,洒在天神居住的宫殿里,完成了邪恶的法术,大地开始向下沉降,」梅菲斯说,「这里,通关口,古名圣渊城,就是昔日统治彻森塔的神王提亚玛特——也即是大地沉降故事中的『天神』——的住处。」 「现在和预言一模一样,」伊森最後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我哥哥并不是追击你们,他是来杀我的。」 「没事,别担心,」凛安慰伊森,「等埃卜拉来了,我帮你狠狠地揍他。」 「……谢谢。」 「凛小姐愿意出手,那实在是太好了,」唐琦拉立刻说,「实际上,我们正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几位帮忙。」 「没问题,尽管说好了,」凛大包大揽,「琼恩会帮你们解决,他很能干的。」 「……」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内部事务要先处理,」琼恩把凛扯到一边,「你搞甚麽名堂?这种重大决策难道不应该是队长才能决定吗?」 「也是啊,」凛点点头,「那艾弥薇,你甚麽意见?」 「等等,」琼恩打断,「为甚麽你先问艾弥薇的意见?」 「你不是说要由队长来决定吗?」 「但队长应该是我吧?」 「怎麽可能呢,」凛说,「圣武士是默认的队长——这是基本常识。」 你说的是大菠萝的基本常识吧。 「要当队长总要有过人之处嘛,要麽是最聪明的,要麽是最能打的,要麽是最有亲和力的,买东西可以打折——你觉得哪一项你比艾弥薇强?」 「……」 「先听听是甚麽事再说吧。」梅菲斯说。 「我们不可能束手待毙,也无法坐视这个邪恶的亡灵在宝座上发号施令,让彻森塔人的血浸透泥土,就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唐琦拉说,「幸好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只要成功就能解决这一切危机,但由於变起仓促,时间太紧张,准备不是很充足。若是能有各位相助,就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琼恩看了看凛,发现小女巫正忙着对付一块刚刚端上来的蛋糕,压根没空理他;他看了看梅菲斯,用眼神徵求她的意见,唐琦拉和伊森也都在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期待。 梅菲斯耸了耸肩。 「听你的,琼恩,」少女说,「你是我男人,在外面由你说了算。」 琼恩想了一会,慢慢开口:「如果你们的猜测属实,接下来所面对的可不是埃卜拉,他有可能是一位能够和神王对抗的巫师,甚至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神。」 「是的。」 「那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计划,」琼恩说,「我想知道,你们打算用甚麽去解决一位神明。」 「只有神才能对抗另一位神,」唐琦拉说,「我们有红龙王。」 红龙王? 「原来如此,我们在路上倒是的确听到消息,说是红龙王已经降临在圣渊城,」琼恩说,「原本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唐琦拉咳嗽了一声,「实际上是假的,」他说,「这是我们放出去的谣言。」 「……」 「我被弄糊涂了,」凛说,「究竟是怎麽回事?」 唐琦拉犹豫了几秒钟,「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们在圣渊城里偶然发现了一个『塔拉』。」 塔拉? 「就是魔法阵,」梅菲斯在旁边翻译,「类似的意思。」 「对,魔法阵,我中土通用语学得不好,刚才一时没想起这个词,」唐琦拉说,「感谢红龙王,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魔法阵,可以用它召唤出一个非常强大的法术,足以打败埃卜拉和他的军队。」 琼恩还是不懂,「那你们为甚麽要提前放出消息呢?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埃卜拉早有准备了吗?」 「为了吸引更多的信徒来这里,」伊森解释,「魔法阵需要足够多的信徒,人越多,越虔诚,成功率就越高。」 「那需要我们做甚麽呢?我们又不是信徒,就算是临时改信也来不及了吧。」 「不,不是,」唐琦拉说,「我们遇到点小麻烦——好吧,事实上,我们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个魔法阵。」 「……」 「那个魔法阵非常复杂,很多地方我们都看不明白,必须要找专业人士协助,」唐琦拉说,「可是你们也知道,东域这地方,根本找不到高明的巫师。我本人对魔法有些兴趣,但也只是略知皮毛。正在一筹莫展,恰好你们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红龙王的旨意。所以我恳请几位能够仗义援手,助我们一臂之力。」 「明白了,」琼恩说,「请容我们和其他同伴商量一下。」 第十六节 预言 「蛋糕好好吃啊,艾弥薇,我还给你带了一块,」凛兴致勃勃地说,「来,你尝尝。」 「谢谢。」 梅菲斯接过蛋糕,轻轻咬了一口,「太甜了。」 「我喜欢甜的,」凛说,「甜味让人心满意足。」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讨论蛋糕味道的时候吧,」琼恩敲了敲桌子,「说正事。」 之前在城主府邸的晚宴中,琼恩犹豫再三,最後还是没有同意伊森和唐琦拉的请求,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要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明天早上再给答复。天色已晚,宴会结束之後,琼恩态度坚决地再三推辞了伊森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只是要了一块空地,张开青铜城堡,然後就召集大家开会,除了女巫之外都到场了。 「我觉得没甚麽可讨论的啊,」凛说,她坐在一张很高的椅子上,两条腿在空气中晃来晃去,由於裙子有点短,不经意间会露出粉色的小内裤,让坐在对面的琼恩很难集中注意力,她却一无所觉,「伊森也是老朋友了,以前还经常请我和艾弥薇吃夜宵呢,是个好人。反正我们又不是特别赶时间,就顺便帮帮忙,然後我们再去恩瑟好了。」 算了,反正这家伙的意见也可以直接忽略。 「那位唐琦拉先生,我感觉说话不尽不实,」琼恩说,「至少红龙教会和埃卜拉的关系,肯定没有他说得那麽单纯。」 「这还不清楚吗,」莎珞克不屑地说,「很显然,红龙教会扶持埃卜拉作为傀儡,试图假手於他来控制彻森塔,又假借神谕,弄出一个圣女来牵制他。因为老城主一直拖着不断气,他们急不可耐,於是直接动手。结果埃卜拉上位之後突然翻脸,反手把他们干掉——真相就是如此。」 「红龙教会不至於这麽愚蠢吧?」 「一群信奉伪神的家伙,能聪明到哪里去。」 琼恩皱眉,莎珞克的说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麽简单。 「这说不通吧,」珊嘉说,「如果埃卜拉当真只是个傀儡,哪有能力这样轻易就把红龙教会一网打尽?」 「那他这麽做是为甚麽?」莎珞克不服气地反问,「脑袋抽筋了麽?」 「埃卜拉的行为的确很奇怪,如果说是亡灵附体,倒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之前也曾经这样猜测过,虽然这条龙说没有闻到亡灵的味道——莎珞克,」琼恩拍了拍匕首,却毫无反应,「冰虹呢?」 「它休息去了,」莎珞克说,「说是昨夜通宵思考如何构图落笔,精力透支,要去补补觉。」 「……它一个器灵还要补补觉,太矫情了吧。」 魅魔摊开手,表示她也没甚麽好说的。 「这只懒龙的意见就先忽略,」琼恩说,「总之,埃卜拉的确有可能是被亡灵附体——或者未必是附体,也可能是他偶然捡到了某个巫师的遗物,里面有个随身老爷爷之类。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伊森和唐琦拉两个人,凭甚麽就认定这和那见鬼的大地沉降预言有关呢?就因为有几句话恰好能对上?这也未免太武断了吧。」 「他们当然不是真的相信那个预言,」莎珞克说,「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号召大家来反抗埃卜拉而已。你看,如果他说,我想当辛巴城主,我想当彻森塔的国王,大家来帮我推翻埃卜拉吧,有谁会理睬他呢,最多袖手旁观。但现在他说,埃卜拉是被亡灵附体了,亡灵想要毁灭世界,我们来干掉埃卜拉吧,这就名正言顺了。」 「听起来挺有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甚麽?」 「不理他们,我们走我们的,谁要是敢阻拦,就把他干掉。」 「实际上,我们恐怕走不了,」梅菲斯说,「我之前说过,彻森塔和恩瑟有一份协定,彻森塔人要去恩瑟,必须经过通关口。而要从通关口到达对岸,必须有城主的明确同意。没有伊森的同意,就算下个月通道重新开启,我们也没办法过去。」 「这样啊,」莎珞克眼珠一转:「简单,我去把他干掉,然後自封城主,问题解决。」 「甚麽问题都没解决,」梅菲斯说,「通关口的城主只能由辛巴城任命,没办法自封。」 「这麽麻烦?」琼恩说,「那看来我们是必须答应了。」 「我还有个办法,」莎珞克举手发言,「我们去干掉伊森——」 「这个你不是已经说过了麽,没用。」 「我的意思是说,干掉伊森,然後去找埃卜拉,请他任命一个新城主同意我们过河。我们帮了他这个忙,这点面子总要给吧。」 「那家伙就算不是真的亡灵附体,也是精神错乱,反正肯定脑筋有问题,你觉得我们和一个疯子做交易是个好主意?」 「那就还有一个办法,」莎珞克说,「我连埃卜拉一起干掉,自封为辛巴城城主,然後再任命一个通关口城主,然後城主同意我们过河。」 「省省吧,」琼恩没好气地说,「就算你能刺杀埃卜拉,也不等於就能自封辛巴城主,多少人盯着这个宝座呢,哪里轮得到你。」 「把他们都干掉!」魅魔豪气地一挥手,「来一个砍一个,都砍完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彻森塔真要血流成河了——我说,你不会其实就是预言里的那个冥神亡灵吧。」 莎珞克的风格向来是「能出很多主意,但最好一个都别听」,所谓唯恐天下不乱,琼恩对此也算是深有体会了,不会再上当。反正任她说得头头是道,坚决不听就是。 「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甚麽结果?」琼恩问。 在晚宴中,伊森说由於最近难民大量涌入圣渊城,导致通道超过流量被关闭。琼恩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但小心谨慎些总没错,便暗中传讯给莎珞克,让她去打探相关情报,验证真伪。 「基本如他所言。最近这几天,城里确实出现了很多难民。有些是已经过了河,还有更多的在排队等,」莎珞克说,「不过有件事挺奇怪,伊森似乎把难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问,要渡河去恩瑟的也都是这些人;但另外一部分则被挑选出来,集中居住在城南的一座营地里。」 「哦?」 「我原本以为他是打算挑选青壮训练成军,用来抵挡埃卜拉。虽说时间仓促了点,但总比没有强。但去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所占的比例反而并不高,这就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琼恩倒是也可以理解。按照唐琦拉的说法,完成那个魔法阵,需要信仰虔诚的信徒。那些会渡河逃难的,信仰肯定虔诚不到哪里去,走就走了。因为是用来召唤神明而不是上阵作战,所以老弱妇孺多一些,也没甚麽要紧。 「姐姐的意见呢?」他问。 珊嘉摇摇头,「我不了解情况,听你的。」 维若拉反正是从来不发表意见,那麽除了琼恩之外,在场的人就只剩下梅菲斯没有明确表态了。 「艾弥薇?」 少女嗯了一声,「凛,你觉得伊森和以前比,有甚麽变化吗?」 「变化?」凛想了想,「他长高了点,皮肤变黑了点,看起来显得成熟了点,其他也没甚麽了吧。」 「那唐琦拉呢?」 「唐琦拉?他……好像没甚麽改变吧,和以前一模一样,反正我是没看出甚麽。」 「怎麽了?艾弥薇,」琼恩问,「有甚麽问题?」 少女摇摇头,「没甚麽,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就看看他们究竟想干甚麽吧。」 琼恩最终拍板,决定答应唐琦拉和伊森的请求。反正现在又过不了河,也懒得再去别的地方,待着也是待着,就当顺手帮忙。 事情敲定了,接下来就是闲聊。 「那个预言,我觉得也不能太掉以轻心,」珊嘉犹豫了一会,说,「我总觉得没那麽简单。」 「你想太多了姐姐,」莎珞克不以为然,「这种世界末日的预言,我听过至少有三十个,每一个都说得活灵活现,如果都实现的话,这个世界早就被毁灭十七八遍了——结果我们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地活着麽。」 「预言大多无稽,但也不能过分绝对,」琼恩打圆场,「要麽这样吧,艾弥薇,你肯定记得这个『大地陷落』的原文,能背一遍给大家听听麽,看看它具体都说了些甚麽。」 出乎意料的,梅菲斯微微面露难色,彷佛有所迟疑。这时候凛吃完了蛋糕,舔乾净了手指,「我来,我来,」她兴高采烈地说,「这个我最擅长了。」 她跳下椅子,走到场地中央,右手抚胸,向观众行了一礼,然後引吭高歌。 「在那遥远的古时候,在那三条河交汇入海的地方。土地流淌着奶和蜜,山丘埋藏着金和银。彻森塔人得到了天神的应许,在这里建起美丽的家乡。 他们在河边放牧牛羊,牛羊头头膘肥体壮。他们砍伐树木营造房屋,房屋间间高大宽敞。他们挖开沟渠,灌溉田地,种上庄稼。他们挖出泥土,烧制砖块,筑起环形的城墙。 妖魔从河水中探起身躯,望见了人的城池,顿时心生羡慕,它们彼此回顾,说:那岂不是天堂吗?那正是我们应当居住的地方。 妖魔从河水中爬上陆地,攻陷了人的城池,纷纷兴高采烈,它们大吼大叫,说:这岂不是天堂吗?这正是我们应当居住的地方。 妖魔窃据了人的城池,凡人陷入了黑暗的苦难。工人建造起华美的宫殿,自己却只能住潮湿的洞穴。妇女织成漂亮的衣裳,自己却无可蔽体。农夫战战兢兢地献上羊羹和大麦,自己却食不果腹。所有人怨声载道,但却没有人敢站起来反抗。 天神从云端往下望,眼前的景像让她怒火充盈胸膛,她恼怒妖魔的胆大妄为,也恼怒凡人的懦弱,她决定降下神罚,让大海掀起巨浪,好将这凡间的污秽一扫而光。 冥神在深渊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匆匆忙忙来到天神的殿堂,他说:天神啊,不必如此意气用事,我正需要工役为我营造高塔,你若厌见这些凡人,将他们交予我又何妨。 天神应允了冥神的请求,她从海中昂起巨大的身躯,五张面孔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妖魔们心惊胆战,落荒而逃,它们逃到河中,想要逃回巢穴,冥神将河水变成了烈焰,妖魔们一个不少地全部葬身火场。 天神与冥神在三条河入海之处会面,冥神说:天神啊,妖魔已经全部败亡,你当履行承诺,将凡人交予我的手上。 听闻冥神的言语,人们纷纷骇然失色,他们匍匐在天神的脚下,恳求说:天神啊,你大发慈悲,万不能让我们坠入那有去无回的亡者之乡。 亡者之乡的道路遥远,永远望不到尽头,亡者之乡的人们以泥浆为酒,以泥土为饭,亡者之乡的生灵日夜劳作,永无休憩,亡者之乡是永恒的黑暗,没有月亮和太阳。 天神听见了凡人的呼唤,她心生怜悯,便对冥神开口说:冥神啊,或许我们可以就此商量,我们容许凡人留在此地生活,但每当太阳落山之後,我准许你召唤他们的灵魂,只需在太阳升起时将他们放还。 冥神说:天神啊,你已然承诺於我,岂能背信弃义。这些凡人依约理当归我所有,与你又有甚麽相干。你若出尔反尔,我必将到大天神处分说,让众神都知晓你的荒唐。 冥神的威胁让天神怒从心起,她的五张面孔同时泛起红光,她的眼睛中射出像蛇一样的闪电,她的口中吐出能够冻结大海的冰霜。毫无防备的冥神被杀死了,他的身躯被分裂成了七块,散落到七个地方。 冥神在临死前发出了愤怒的诅咒,他说:天神啊,我诅咒你将死於凡人之手,作为你袒护凡人的代价,我诅咒你的名字将会湮没无闻,神殿的祭坛落满灰尘。我将在一千年後化作亡灵归来,让彻森塔人的血浸透脚下的泥土,作为让我流血的代价。 我的亡灵将杀死父亲,然後杀死最得力的助手和最爱的情人,我将率领军队前往东方,杀死最小的弟弟,将他的血洒在天神的宫殿里,让大地向下沉降,落入冥界,让生灵再也看不见七曜的星光。」 最後一个音符冉冉消失,凛再次抚胸行礼,「谢谢。」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一起鼓起掌来,不得不说,凛在唱歌上的确极有天赋,可惜她平时不怎麽愿意开口,否则的话大家就有耳福了。 夜色已经深了,既然讨论有了结果,歌也听过了,大家纷纷回自己房间休息。 琼恩温习了几个前两天刚刚学习的法术,觉得有些头晕,於是推开房门,走到阳台上去透透气。他看见金发的少女正倚着栏杆,望着夜空中的望月,若有所思的模样。 琼恩走到少女身後,搂住她,发现她的肌肤冰凉,於是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夜里还是有点冷,」他说,「你应该多穿点。」 「嗯。」 「在想甚麽呢?」 「没甚麽,」少女迟疑了一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刚才大家讨论,最终决定答应唐琦拉的要求去给他帮忙。唐琦拉是看不懂魔法阵,需要一名巫师提供技术支持,琼恩这边六个人,其中四名巫师,水平最高的当然是维若拉,然而她肯定懒得出面,珊嘉造诣尚浅,凛不太注重理论,剩下的就只有琼恩最合适了。 梅菲斯不是巫师,对魔法只能算是略知皮毛,这种事原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以她提尔圣武士的身份,也不方便卷进来。她突然提出要一起去,琼恩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为甚麽。 「我对唐琦拉这个人有点不放心。」梅菲斯说。 「他怎麽了?」琼恩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有甚麽不对劲的地方,「对了,你刚才问凛他有没有变化,是发现了甚麽?」 「多年没见,人的相貌总该多多少少有些变化,我们是人类,又不是精灵,」梅菲斯说,「伊森有变化,这很正常,但唐琦拉……我今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他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变化,就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没有多一根,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年纪大了嘛,」琼恩倒是不以为然,「伊森是少年,一两年不见就变化很大,唐琦拉至少四五十岁了吧,没变化很正常,你有点太神经过敏了。」 梅菲斯沉吟不语。 「不过说到相貌,他们俩还挺像的,」琼恩开玩笑,「不会有甚麽血缘关系吧。」 「辛巴城一直有私下传言,说伊森其实是唐琦拉的儿子,」梅菲斯随口回答,「据说唐琦拉和城主夫人青梅竹马,曾经是一对恋人,後来因为家庭原因分开。唐琦拉又一直没结婚,因为他的身份,还经常能出入宫廷,所以……」她耸耸肩,「反正都是谣传,没甚麽凭据。」 所以唐琦拉是给城主戴了绿帽子?这个八卦挺有趣的,不过琼恩也不怎麽关心,他注意到少女眉宇之间,仍是隐含忧色,彷佛在担心着甚麽。 「究竟怎麽了?」他问。 「我总觉得我见过他。」 「你是见过啊,以前在辛巴城时不就见过吗。」 「不,我是说在那之前。」 「嗯?」 「我和唐琦拉认识是六年前,辛巴城。当时伊森不小心掉进河里,是我和凛恰好路过,帮忙救起来,第二天伊森上门道谢,唐琦拉是一起来的,」梅菲斯说,「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在此之前,在甚麽地方,我曾经见过他似的。」 「那或许是你很小的时候见过?」 梅菲斯的记忆力很好,说她过目不忘绝不是形容,而是事实陈述。一个人她见过或者没见过,按道理是不会混淆的,除非她当时实在太小。 「两岁之後的事情,我听过的东西,我见过的人,全都历历在目,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任何混淆和遗忘。两岁之前的记忆,我就不是很清晰了,有时候能突然回忆起一些零星片段,但都比较模糊,而且究竟是真的记忆,还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也不能确定。」 「那些零星片段里有他吗?」 梅菲斯摇摇头。 「分析一下,」琼恩说,「我们先假设你的确见过他,那麽,就应该是在你两岁之前的事情。」 「是的。」 琼恩想了想,「在伯母去世之前,你是一直和她住在御宇山里吧。」 「嗯。」 「那他或许是伯母的朋友?来拜访的时候见过?」 「不一定,」梅菲斯说,「有时候母亲也会带我出门,见一些外人,比如『流亡者』。顺便说句,她没有朋友,只有部属。」 「见流亡者是九年前,那时候你已经八岁了,伯母带你出门很正常,」琼恩说,「两岁之前你还太小,伯母总不可能带你出门吧。」 「你说反了,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带我出门,反而是长大之後越来越少。」 「为甚麽?」 琼恩话刚问出口,瞥见梅菲斯的神情黯淡,随即反应过来。杀戮之神巴尔在凡间留下的子嗣众多,梅菲斯只是其中之一,她母亲一直在努力干掉其他所有的神子,让神力归集於梅菲斯一身,所以杀人的时候,梅菲斯是必须在场的,否则被杀神子的神力就会散逸掉。梅菲斯的母亲再厉害,总不可能每次都把目标先绑架回家再杀,那也太缺乏效率,所以肯定是每次出门「工作」时,都把梅菲斯带上。人不像韭菜,能杀完一茬又冒出一茬,一开始的时候目标多,杀得多,杀得容易,所以梅菲斯出门次数多,後来人越杀越少,也越来越难杀,所以反而出门机会少了。 显然这并不是甚麽令人心情愉快的童年回忆。 「这麽说,他可能是伯母的部属,也有可能是你的敌人?」琼恩沉吟片刻,「他不会恰好有个和你同龄,很早夭折的孩子吧。」 「好像没有,」梅菲斯说,「听说他一直没结婚。」 「没结婚也可能有私生子,或者亲戚朋友的孩子被伯母杀了……算了,这样猜测起来就没边了。」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梅菲斯说,「或许我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他。」 记忆这种东西,确实很难说清楚,它太容易自我欺骗丶伪装变形。很多人言之凿凿「记得某件事情」,自己也坚信不疑,其实根本没有。至於错位丶混淆之类,更是不足为奇,而且越是幼年时的记忆越是如此。更麻烦的是,记忆的真伪无法通过思考丶分析去验证,反而会因为不断的自我暗示而强化虚假记忆,变得更加真伪难辨。 梅菲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尽量不给自己暗示。 「如果他是伯母的部属,你应该会认识吧,」琼恩说,「这麽说的话,他是敌人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她的部属我确实认识一些,但也不是全部,」少女说,「有一些是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 「其中有巫师吗?还是说都是杀手?」 「有巫师啊,母亲的副手就是个巫师,别人都叫他『渡鸦』,真正的名字是甚麽我也不知道,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礼物。」 「他和你们不住在一起?」 「听说他住在恩瑟。大概每隔两到三个月,他会来一次,待上几天,然後又悄悄离开。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听母亲偶尔提过,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巫师,曾经是某个国家的王子,追随我母亲已经十几年,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他长甚麽样呢?」 梅菲斯奇怪地看了男友一眼,「也就是很平常的模样,很高很瘦,皮肤很黑,卷发——话说你问这个干甚麽?」 「没甚麽,随口问问。对了,艾弥薇,那个大地沉降的预言,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似乎蕴含了一些东西,但一时又琢磨不透。」 「嗯?」 「那个天神显然是指提亚玛特对吧,但冥神呢?我记得你说过,冥神统治冥界,是不能来到凡间的,怎麽会和提亚玛特联手干掉妖魔?最後又被提亚玛特干掉了?」琼恩说,「妖魔呢?能够需要两位神明联手对付的妖魔,总不会是寻常之辈吧,是另外的神王,或者是下层界的邪魔,又或者,是指伊玛斯卡的奇械师?」 「预言这种东西,本来就似是而非,充满各种半真半假的隐喻和暗示,你觉得它蕴含了某些东西,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太当真就不必了,」梅菲斯说,「而且我们现在听到的,还未必是原始版本呢。」 凛今天所唱的那个版本,最後的预言部分是大约两百九十多年前才新增加上去的。大主教手里有几份笔记,都是在此之前到过东域的中土旅行者留下的,里面也记录了这个故事,但无一例外都只到「冥神被天神杀死」就结束了,并无最後的「冥神诅咒」的内容,更谈不上甚麽「大地沉降」之类。 「你是说这个甚麽预言是假的?」 「那要看你对预言的真假如何定义了,」梅菲斯说,「但以东域的标准来说,它的确是一个伪预言。」 「东域的标准是甚麽?」 「预言是谁作出的?」少女反问。 「当然是预言师啊。」 「在中土,预言是预言师作出的,但在东域不是,」梅菲斯说,「无论在古恩瑟语还是古穆罕语中,『预言』和『神谕』是同一个词——也就是说,在东域,真正的『预言』,其实就是神谕,是由祭司作出的。」 她大致解释了一下。原来在东域,最早的预言都来自於祭司。在古代,东域绝大部分平民和大部分贵族都是文盲,祭司是唯一的知识阶层,他们掌握文字,创作艺术,包括文学丶绘画丶雕塑丶音乐丶舞蹈等。在各种祭祀活动中,祭司会诵读赞诗,表演歌舞,这些赞诗丶歌舞中含有一些对未来的描述,就被认为是预言。一些聪明的吟游诗人旁观祭祀典礼,记住了这些赞诗丶歌舞,加以改编,变成故事歌谣,传唱四方。 千载光阴,无数神王陨落,教会崩散,曾经荣耀无比的祭司们早已归於尘土,反倒是他们的一些「预言」,借助吟游诗人的创作改编,藉由口耳相传,民间传唱,跨越了时间长河的阻隔,留存到了今日。当然,经过这样漫长的历程,其中究竟还有几分是「原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吟游诗人也模仿这些祭司预言,创作出了很多风格相似的文艺作品,这些被中土的学者称之为「伪预言」,不过绝大多数东域人是没办法区分这些的。 「反正统统都别信就对了,」梅菲斯说,「别说是这种伪预言,就算是真的祭司预言,而且是原版的,那也没甚麽意义。因为他们当时根本就不是在做预言,充其量算是一种『对未来的期望和设想』而已——其实单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可以知道这个预言肯定是假的,因为任何一个神王的祭司都不可能会期望『大地沉降』这种未来。」 「冥神的祭司呢?」 「冥神不是神王,既没有教会也没有祭司。」 「明白了。」 琼恩想了一会,「那伊森和唐琦拉呢?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个预言,还是单纯作为借口?」 「如果说他们全心全意地相信预言会实现,这当然不可能;但如果你认为他们只是拿预言当做幌子和借口,那同样是失之偏激,」梅菲斯说,「算是半信半疑吧。不管怎麽说,它里面的有些内容现在变成了现实,这就增强了说服力啊。」 「那你呢?艾弥薇,那你信不信这个预言?」 梅菲斯摇头。 「不信?」 「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法改变的预言,」梅菲斯说,「即便预言是真实的,它也必然是可以改变的——既然它可以改变,那也就谈不上真实不真实了。所以纠结於它毫无意义,一切事在人为。」 「也是。」 琼恩自失一笑,他原本当然是不信这甚麽预言的,但刚才听凛唱完後,他暗自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似诗似歌的文字之中,似乎蕴含了某些特殊的意味,不是那麽简单。本来想和梅菲斯讨论一下,但显然少女完全没有这个兴趣,也就罢了。就如她所说,人世间事,皆在人为,预言甚麽的,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不必太在意。 ※※※ 第二天早上,琼恩找到伊森,表示愿意留下来帮忙。伊森自然很高兴,「老师正在神殿里,请你去那里和他会面吧。」伊森说,然後派了一个卫兵给琼恩带路。 圣渊城并不大,依河而建,呈一个半圆形。城内的建筑无论大小高矮,全是用黑色的石头筑成,这点非常特别,和琼恩一路走来所见迥然相异。东域比较缺乏石料,建筑基本都是砖木混合结构,外墙多饰以琉璃瓦面,常有各种穹丶拱丶镂空造型,还偏好以各种浮雕丶塑像作为装饰,色彩丰富,活泼多变。圣渊城的这些建筑却全用石材,方正端严,结构严谨,色调偏灰暗,缺乏变化,倒是与中土的建筑风格颇为近似。 带路的卫兵是个少年,年龄应该和琼恩差不多,看起来挺机灵,而且通用语说得不错。「这些黑石头都是用蜿蜒河底的淤泥煅烧成的,」卫兵介绍,「整个彻森塔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河底淤泥能煅烧成石头?」 「只有蜿蜒河底的淤泥才行,」卫兵说,「这是红龙王的恩赐。」 「红龙王的恩赐?」 「三百年前,红龙王西征恩瑟,曾经在此地驻扎,後来恩瑟的雷霆王求和,两王相会於河上达成盟约。红龙王说,我将命人自河底取出淤泥,在窑中煅烧七日,变成黑色岩石,筑成一座城池,名为通关口。只要此城不倒,黑石不白,盟约就将一直存在。」 故事听起来很有趣,但琼恩并不相信,因为按照这个说法,通关口就是一座建筑於三百年前的城池。问题是琼恩很清楚地记得梅菲斯和唐琦拉昨天都提到过,通关口的古名是「圣渊城」,是昔日统治彻森塔的神王提亚玛特的住处,而提亚玛特——至少是作为恩瑟神王的提亚玛特,可是至少两千多年前就已经陨落了。梅菲斯说的当然是事实,那与之相矛盾的说法自然就是虚构了,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这名卫兵显然是红龙王的信徒和崇拜者,一路上都在大谈特谈红龙王的光辉事迹,琼恩漫不经心地听着,有时候嗯嗯地敷衍几句,不过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据他所知,历史上的那位红龙王察斯萨,其实也谈不上如何贤明宽厚,以个人私德而言,其贪杯好色,性格暴虐,动辄处死手下,以治民理政而言,其在位期间多次增加赋税,实行严刑峻法,又好大喜功,压榨民力也颇为过分,单看辛巴城港口的那座大灯塔便可见一斑,做其治下的子民也未见得多麽幸福。 但几百年过去了,那些不好的地方,统统都被人所遗忘了,留下的都是光辉事迹。现如今,红龙王的形象在彻森塔人的口中是如此高大,他作战英勇丶聪明睿智丶待人宽容丶满怀怜悯,总而言之就是完美无瑕。 这并非是刻意美化,而是处在困境中的人们的期望和憧憬。 圣渊城中只有一座神殿,尊奉的对象自然是红龙王察斯萨。伊森说唐琦拉在神殿里,然而琼恩抵达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位老祭司,只有几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人正在殿前的广场上忙忙碌碌,用一种红色的液体绘制线条。琼恩看了片刻,发现自己看不出甚麽门道,也就罢了。 「唐琦拉先生呢?」他问。 一个灰衣人走过来,躬身行礼,「是兰尼斯特先生吧,」他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说,「祭司大人临时有事离开,很快就回来,请你在此稍待片刻。」 「哦,」琼恩点点头表示知道,「我想到处看看,可以吧。」 「那是当然,请自便。」 琼恩走上台阶,进入殿内,发现里面很简陋,空荡荡的,甚至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巨大的,长满青苔的岩石,上面直直地插着一柄长剑,剑身大半截没入石中,色泽暗淡,式样古旧,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这是甚麽名堂,石中剑麽?」他自言自语。 「石中剑是甚麽?」珊嘉的声音突然从背後传来。 琼恩回过头,正看见姐姐从门口走进来,她穿着灰色的长裙和白色的衬衫,衣领和袖口缀着浅紫色的花纹,黑色长发用丝带束起,手中握着琼恩送她的那支银笛。「姐姐?」琼恩有些奇怪,「你怎麽来了?」 「上午恰好没事,过来看看你。」 琼恩只是随口问句,也不以为意。珊嘉这段时间几乎足不出户,今天能暂时放下学习,出来透透气,他自然是很高兴的。「莎珞克呢,她怎麽没跟你一起?」 琼恩是把莎珞克安排在珊嘉身边担任护卫,若在住处也就罢了,出门在外按理来说应该是如影随形才对。「她被冰虹找去当模特了。」珊嘉解释。 莎珞克原本是要陪珊嘉来的,但在临出发之前,冰虹突然冒出来,表示它已经休息好了,而且灵感突然迸发,要立刻开始绘画,所以魅魔只好留下来给它做模特。 「下次别理那只宅龙,」琼恩说,「出门一定要让莎珞克陪着,外面毕竟不太安全。」 「城里有甚麽不安全的,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珊嘉说,「我和艾弥薇一起过来的。」 「艾弥薇?她呢?」 「在外面,看别人画魔法阵,你在这里干嘛呢?这柄剑怎麽插在石头里?」 「谁知道,」琼恩说,他一时兴起,「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拔出来。」 他跳上石头,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往外拔,结果纹丝不动,就彷佛已经和石头长成一体似的。「插得还挺深。」琼恩说,他想了想,握着剑柄开始左右摇晃,想要把它弄松一点,不料可能是用力过猛,只听得「啪」地一声,这柄剑拦腰折断了。 「……」 琼恩目瞪口呆地拿着半截断剑,和珊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就在这时候,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那是梅菲斯,琼恩吓了一跳,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珊嘉抬手轻轻拂了一下,几道透明的魔法灵线从指尖弹出,缠绕在剑的断口上。琼恩赶忙将手中的断剑和仍然嵌在石中的半截拼接起来,它们恢复成为一个整体,彷佛刚才的折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梅菲斯走进来,一眼看见琼恩正站在岩石上,「你在那干甚麽?」 「没甚麽,看看这把剑。」 「别乱碰,」梅菲斯说,「它可是圣物。」 「圣物?」琼恩赶快跳下来,顺势挡住少女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剑,「它是甚麽来历?」 「传说是红龙王的佩剑。」梅菲斯说。 传说这里原本是上古神王提亚玛特的神殿遗址所在,当然,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究竟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数百年前,红龙王东征恩瑟,在蜿蜒河上和恩瑟之王达成和议。结束後,他丢下自己的部属和军队,独自一人走到这里,当时此地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只剩下这块不知做甚麽用途的大石头。红龙王拔出佩剑,插入石头中,然後离开。再後来,红龙教会出现,围着这块石头和剑重新修建起了神殿,便是现在这座建筑了。 「就这样?」琼恩问,「他就没留下甚麽话?」 「留下甚麽话?」 「比如说,谁能拔出这柄剑,就能成为英格兰,哦,彻森塔之王,诸如此类的?」 梅菲斯想了想,「好像没有这种说法。」 「真无趣,」琼恩说,「这里没甚麽好看的,我们出去吧。」 他拉着梅菲斯往外走。刚才是珊嘉用了一个修复术,将断剑暂时复原,这是一个很初级的法术,通常被称为「戏法」,琼恩也会,只是没有准备。修复术并不是真的能够让损坏的物品恢复原状,它只是一种「临时性」的法术,持续时间并不长,因施法者的能力高低而异,短则几秒钟,最长也不过七八天。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损坏部位的痕迹依然还是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天衣无缝。琼恩可不想被梅菲斯发现他把人家教会的圣物给弄坏了,那肯定会被骂死的。 梅菲斯倒没注意到琼恩这点心思,或者说,她压根没想到琼恩居然会把人家的剑给弄断了。走出殿门,正好看见唐琦拉站在台阶下,远远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聊了几句,珊嘉和梅菲斯找了个树荫下待着喝果汁,琼恩则去看唐琦拉的魔法阵。 唐琦拉让手下拿过来几大叠厚厚的资料,以及一张巨大的图纸,在地上摊开给琼恩看。据他介绍,这个法阵是几年前,他陪同伊森来到圣渊城,接手主持这座红龙神殿,在一次整理古籍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保管也不善的缘故,虫蛀鼠啮,水浸霉蚀,法阵的图纸很多地方(大约有四分之一)已经残缺,而且上面的文字全都是古恩瑟语,早已无人识的,若是换了别人发现,只怕也只当做是一堆废纸,随手丢进垃圾桶。 幸运的是,唐琦拉除了是红龙祭司,还是个考古爱好者,也懂一些古恩瑟文字,对这些「古籍」向来非常有兴趣。在圣渊城中左右闲来无事,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去,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搜集相关资料,将法阵的大致框架基本复原。原本也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等等,你昨天不是说,这个魔法阵是红龙王留给你们的吗?怎麽又变成你们自己在古籍里找到的?」 「我是在神殿里找到的,当然是红龙王所赐,」唐琦拉说,「而且除了神,谁还能设计出这样巧妙强大的作品呢?」 你这逻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总之,唐琦拉认为这个魔法阵是红龙王的手笔,或者是他手下某位巫师的作品,是因为神预见到了彻森塔在未来会面临这场灾厄,所以特地将图纸留在神殿里,等待他虔诚的信徒来发现。琼恩对此不以为然,但也懒得争论。法阵的图纸虽然残缺,但幸运的是,随着图纸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很多这名巫师的手稿,里面记载了这个法阵的全部推导路径丶分析过程。 「原来如此,」琼恩点点头,「看起来挺复杂的。」 不是复杂,而是非常复杂,其繁复程度超出琼恩之前见过的所有魔法阵,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却总有种莫名的眼熟,好像曾经在甚麽地方见过似的,但仔细回忆又想不起来,一时也只得罢了。 「我来解释一下,请看,」唐琦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手杖,在图纸上指点,「这个法阵实际上是由五个『环』构成,从外至内,每一环都可以视为一个单独的法阵。五个法阵互相嵌套,彼此联接,形成了这样一个大的法阵。」 经过唐琦拉这麽一解释,琼恩总算是看懂了几分。的确,如果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只觉杂乱无章,颠三倒四,完全莫名其妙,但将它拆分成五个环,五个小的法阵来看,脉络就变得清晰很多了。 「那我需要做甚麽?」 「法阵图纸损坏不全,每一环都有缺失,需要根据这些手稿来修复。目前第一丶第二和第四环部分都已经修复完成,还剩下第三和第五环,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但我不认识古恩瑟文字。」琼恩说。 「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我已经尽可能将它们翻译成通用语,有些实在难以翻译的,我就用精灵语代替了——精灵语你肯定懂吧。」 琼恩还真不会精灵语,唐琦拉这是高估他了,不过也没甚麽要紧,有梅菲斯在呢。但有件事他觉得奇怪,必须问清楚。 「前面几环法阵是谁修复的?」 昨天唐琦拉曾经说过,他懂一些魔法,但造诣很浅,所以必须向琼恩求助。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麽之前修复第一丶二丶四环法阵,就不可能是他的手笔,而是另有其人。但既然有这个人,那为甚麽还要找琼恩呢? 「前面这些是我的一位朋友完成的,他住在恩瑟,」唐琦拉说,「原本说好後面这些也会在近期完成,派人送来,但他那边似乎是出了甚麽意外,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被人放鸽子,唐琦拉当然很郁闷,而且在东域这种地方,想找个靠谱的巫师实在太难,倘若不是琼恩等人恰好到来,这个魔法阵就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了。 「原来如此。」 琼恩没有再继续追问。「那开始吧,」他说,「我尽力而为。」 第十七节 画像 在应允唐琦拉,接下这个活的时候,琼恩并没有把这件事想像得太难。魔法不是巫术,不是玄学,它其实更近似於科学,是有原理可讲,有规律可循的,是可以分析丶推理丶计算丶验证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怕不讲道理,只要讲道理,而不是随心所欲乱来,那就好说。 对於琼恩来说,修复一个残缺的魔法阵,这并不算甚麽新鲜事,当年在学校里就没少练习过。何况这次还有设计者自己的手稿在,推算过程丶设计思路都有,难度理当是不高的。总而言之,作为这世界上最好的巫师学校的高材生,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事实证明他太轻敌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代太久远,魔法学的变迁太严重,还是因为中土和东域的巫师思维逻辑差别太大,琼恩对着魔法阵研究了半天,发现越看越迷糊,很多地方和他之前所学的原理丶规则是不太相符,甚至完全背道而驰的。他回过头去看巫师手稿,然後发现连人家的很多推导过程都看不明白,这就比较尴尬了。 眼看已经到了中午,琼恩还没琢磨出半点头绪,只好对唐琦拉说这里环境太吵,桌子太冰,椅子太硬,光线太亮,总之各种影响发挥,要回自己住处才能工作。唐琦拉倒是无所谓,同意他把所有资料都打包带回去。 「去请维若拉小姐过来,还有凛小姐,」直接使用了一个传送术回到青铜豪宅,琼恩吩咐隐形仆役,「我就不信弄不明白这东西。」 「很难吗?」珊嘉有些担心的看着琼恩,她很少看到自己弟弟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我才不会这麽快就认输!」 如果没答应也就算了,现在话都说出去,结果却又承认做不到,那不是太丢脸了吗。琼恩很在乎面子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维若拉很快过来,凛却不在,估计是逛街去了,琼恩也不在意,凛是主要靠天赋的,理论水平还不如他,就算在也帮不上多少忙,真正值得信赖的是传道巫师,她才是专家。 传道巫师显然也没见过这麽奇怪的魔法阵,她对着图纸和手稿研究了一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其间不断召唤出虹雾,大概是在从以往历代传道巫师的记忆中寻找线索,最终,她抬起头来,表示初步理清了头绪。 「这个魔法阵杂糅了多种体系的魔法在内,而且都是上古时代的体系,」维若拉解释,「就目前分析出来的,包括精灵的高等魔法丶纳菲尔的缚魔术丶耐瑟魔法,还有东域的觋术。」 精灵高等魔法琼恩自然知道,纳菲尔是一个古代的魔法帝国,和耐瑟瑞尔大体上同时代,以各种召唤丶控制邪魔的法术而着称,耐瑟魔法更不用多说,但「觋术」是个甚麽东西?前几天他曾经听梅菲斯提及过,应该是一种巫术,但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觋术麽,」维若拉想了想,「这麽说吧,我们通常都认为,东域人排斥巫师,导致魔法学也不发达,对吧。」 「是啊。」 「那红袍巫师呢?」维若拉反问。 琼恩被问住了,红袍巫师所盘踞的塞尔王国,乃是大陆上的魔法重镇,是巫师人口最多的地方,至少在阴魂城回归之前是如此。而众所周知,红袍巫师源自穆罕帝国,最初就是穆罕的一批巫师们因为不堪压迫,举旗造反,抢下了塞尔高原这块地方并且独立建国。如果说东域的魔法学水平低下,那怎麽会产生红袍巫师这个群体? 「实际上,说东域人排斥巫师当然没错,但要说东域魔法学不发达,这就要分时期丶分情况来看了。现在当然是如此,但在几百年前,东域的魔法学其实还不差,由於上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的一些遗留,至少在亡灵术领域的水平还不错,比中土可能还要强一点。」 「那个,等等,」琼恩提出异议,「我听说,伊玛斯卡擅长的是炼金造物和空间法术,似乎并不以亡灵术着称。」 「你说的那是伊玛斯卡的官方情况,」维若拉说,「皇室当然是以奇械术着称,但那些『学者』呢?他们又学不到那些血脉限定的奇械术。而且在帝国晚期,有些学者为了制作一种智能魔像,致力於亡灵术的研究,为官方所不容,他们只好离开城市,隐姓埋名,结果反而因此侥幸躲过了灭国大劫。伊玛斯卡陨落,皇室的奇械术就此失传,反倒是这些幸存者和他们精研的亡灵术,保留了下来。」 琼恩突然想起了某只炎魔,他就是因为试图用亡灵魔法来创造智能魔像,结果被放逐到了幽暗地域。 「红袍巫师现在是全面发展,八系具备,但最初其实只会亡灵术。现在的红袍领袖萨扎斯坦就是亡灵学派的首席导师,这不仅仅因为他最强,也是有历史原因的,」维若拉接着说,「红袍在塞尔建国,东域的巫师们看到希望,纷纷前往投奔。结果导致东域本土的巫师近乎绝迹,魔法学水平自然就一落千丈了。」 「红袍巫师建国後,与中土互相交流,逐渐放弃了原本传统,改用中土的魔法体系,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以往的痕迹了。但在东域本土——主要是恩瑟,据说还残留着一些巫师,秘密传承着他们的古老巫术。」 伊玛斯卡遗留下来的亡灵术,在漫长的千年时光中,杂糅了穆罕丶恩瑟和东域原住民的巫术在内,演化出了一套令普通人,甚至其他地方的巫师都难以理解,难以形容的东西,这就是「觋术」。 觋术是亡灵术的一种演变,重仪轨,善比附,偏重於诅咒。比如说想要杀一个敌人,战士的逻辑是直接拔刀去砍,普通法师的逻辑是放个火球,而觋术的逻辑,则是寻找一个「替身」,这个「替身」与敌人的联系越紧密越好,然後干掉这个替身,从而间接地杀伤敌人。 「比如说扎个小纸人,写上出生日期?」 「虽然不懂你在说甚麽,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麽一说,倒确实是,」琼恩想了想,「亡灵术的确也有这个风格,只是没这麽夸张。咦,萨马斯特搞出来的那个『化身』,好像也有点这意思啊。」 萨马斯特原本打算使用的「化身」,其实就是拿维若拉作为阿祖斯的替代品,借助两者之间的联系来施法。琼恩当时没有多想,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敢多问,现在想起来,这不是和东域的觋术颇为类似麽。 「有可能,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萨玛斯特的确学过觋术。」 好吧,琼恩总算知道自己为甚麽看不懂这个魔法阵了,原来根本就是个大杂烩,而且还都是千年之前的魔法体系,早就远远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不过这样东拼西凑糅合起来的东西,真的能运作麽? 「似乎是可以的,」维若拉说,「虽然看起来杂乱,但细细分辨的话,却是非常有条理,彼此联结契合,浑然一体。这位前辈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她连声赞叹,「简直是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佩服人家,不过反正对方也听不见,夸奖的话不妨晚点再讲,先说怎麽把这个魔法阵修复。 「这个有点难,」维若拉沉吟,「前三种魔法体系还好说,至少最底层的逻辑是互通的,我也都懂一些;东域的觋术自成一格,内在道理与前三种迥然相异,我可弄不明白。」 「历任传道巫师,就没有一个懂觋术的?」 「我们没事也不会来东域啊,诸神协定对我们也是有效的。只有马伦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略知一二,所以我才能分辨出这是觋术,但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所以我们还得去找个东域本土的巫师来帮忙?」 东域的巫师可不好找,如果好找的话,唐琦拉就不会病急乱投医了。等等,说起来,身边倒是的确有位「女巫」,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试试看吧。 「去请翡翠小姐过来。」 从石棺里爬出来的那位女子,只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连名字都不记得,其他人又不好总是叫她女巫,最後索性就以「翡翠」代称。听了琼恩的命令,隐形仆役真要离开,维若拉制止了它,「不用了,她不在。」 「她去哪了?」 「和凛一起出去了。」 「……」 「这四种不同的魔法体系杂糅在一起,又都各有残缺,若想修复魔法阵,先得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维若拉研究了半天,显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觋术我不懂,但可以先放在一边,把其他三种修复好再说。」 这也是个办法,先易後难,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前面做完了,後面也跟着水到渠成。 接下来先做区分工作,由维若拉列出不同魔法体系的各自特徵,琼恩和珊嘉据此在图纸上做出标识,将它们单独整理出来,最後交给维若拉审核。这一步倒不难,只要有最基础的魔法学知识就能做,只是极其繁琐,梅菲斯在旁边看了一会,也参与进来帮忙。四人整整弄了一下午,眼看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才算勉强完工,将精灵丶纳菲尔和耐瑟三系分别标识丶提取出来,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觋术部分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琼恩说,「明天再继续。」 晚饭的时候,琼恩发现人不齐,凛和翡翠女巫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打算让莎珞克去找找,结果才发现魅魔也很早就出门了。下午他们都在专心整理魔法阵,压根就没注意。 算了,估计也不会出甚麽事。 晚饭後,珊嘉回自己房间,她每天的学习课程排得很密,从不懈怠。琼恩拉着梅菲斯去露台上看夜景——虽然其实也没甚麽好看的。「今天真是累死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唐琦拉,」琼恩抱怨,「我以前在学校里,也经常被导师拉去打下手,参与绘制一些大型魔法阵,从来没这麽累过。」 梅菲斯倒是气定神闲,「那是因为你看不懂自己在做甚麽,也不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些有甚麽道理和意义,所以就觉得格外麻烦。」 琼恩的确看不懂,他学的是「现代」魔法学体系,所谓现代魔法学,是耐瑟陨灭之後,魔法女神综合了中土各大魔法帝国丶精灵族丶龙族的魔法体系,创造出来的一种东西。它是一种更简化丶更泛用的版本,适合入门,适合推广,和那些上古魔法体系也有渊源,但毕竟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艾弥薇你能看懂?」 「我当然更看不懂,」少女说,「但沉得住气,耐得住烦,这不是做事情的基本素质麽?」 「……我错了。」 两人正在闲聊,凛忽然跑了过来,「我回来了!」她中气十足地宣布,「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你干嘛去了?」 「哦,我待着很无聊,就拉着翡翠出去逛了逛街,但这城里连卖衣服的商店都没有,真是没劲。」 「没劲你还弄到现在这麽晚才回来?」 「因为我碰到熟人了嘛,所以多聊了会,」凛说,「你们猜猜是谁?」 你毕竟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有些熟人很正常,我又不认识,怎麽猜得到。 「琼恩你也见过的,」凛提示,「就在前段时间。」 「喀流奶奶?」梅菲斯在旁边说。 「猜对了,还是艾弥薇比较聪明。」 「她怎麽来了?」琼恩奇怪,难道是因为埃卜拉在辛巴城搜捕红龙教徒,老人家不愿屈服,就逃来此处?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她也来得太快了吧,琼恩也才昨天刚到呢。 「她是被传送过来的,」凛说,「不止她,还有很多人呢。」 凛上午睡醒後,琼恩丶珊嘉丶梅菲斯都不在,她待着无聊,就决定出去走走。逛街这种事情一定不能一个人,否则就索然无味,凛本来想邀请维若拉一起,结果传道巫师表示没空,她和莎珞克一向又不是很对付,於是便拉上了翡翠女巫。 圣渊城不大,没半天就全转完了,凛颇觉无聊,正准备回去,却被人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喀流奶奶。 和喀流奶奶聊了聊,凛才知道,原来辛巴城变乱发生後,埃卜拉上台,一方面是全城搜捕红龙教会的神职人员,同时要求普通信徒公开宣示放弃信仰,另一方面则是颁布法律,命令旧城区的居民全部搬家到新城区,限期三天,逾期不从者强制拆迁。这激起了旧城区很多居民的不满,许多人和喀流奶奶一样,既是红龙的虔诚信徒,又在旧城区住了大半辈子,不肯搬迁,便和埃卜拉派来「监督」搬迁的官员发生了冲突。冲突越来越激烈,最後闹到了军队出动的地步,埃卜拉也当真是毫无顾忌,居然下令放火,将旧城区直接付之一炬。 「这家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琼恩吸了口冷气。 他是去过辛巴城旧城区的,知道还留在那里的居民,以老弱妇孺居多,腿脚都不会很灵便。埃卜拉是不是有甚麽城区改造的计划且不谈,但这样一把火放起来,必然导致伤亡惨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葬身火海。这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不会真的是被亡灵附体了吧。 梅菲斯也是面有怒色,停顿了一会,问:「那喀流奶奶是怎麽逃出来的?」 「她不是前几天摔伤了麽,本来在家躺着,走又走不动,大火燃起时,以为死定了,结果她放在手边的那个红龙雕像突然放出强光,照在她脸上。等她再睁开眼睛,就到了圣渊城。听说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人,只要家里有红龙雕像的,都这样被传送过来了。到了这里之後,伊森就派人组织,把他们都安顿在城南的兵营里。」 琼恩沉吟片刻,「兵营里条件应该不会太好,老人家的腿又受伤未愈,不如请她来这里住吧,」他对梅菲斯说,「我可以用萨瓦棋魔像为她治疗,而且这里也更安全一些。」 「我已经邀请了,但她不肯来,说和年轻人住在一起不习惯,会打扰我们,」凛说,「我劝了半天,她坚持不同意,最後我只好送她回去了。」 「那好吧,」琼恩说,「明天……明天不一定有空,等空下来我再和你去看望她,艾弥薇,」他握着少女的手,「到时候一起去吧。」 梅菲斯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 来到圣渊城的第三天,琼恩一早起床,找到维若拉,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珊嘉和梅菲斯依然过来帮忙,凛在睡懒觉,莎珞克仍然没看见人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珊嘉说昨天晚上她回来过。 第二天的进度比第一天要快很多,大概也是有了经验的缘故。下午三点钟,终於所有的整理工作全部结束。接下来,维若拉要将除了觋术之外的部分,按照不同的原理丶规则修复完成,这个过程预计要两三天,琼恩就帮不上太多忙了。 「觋术的部分怎麽办?」 琼恩也没甚麽好办法,只能抱着碰运气试试看的态度,去请翡翠女巫。 女巫倒是很快就来了,琼恩发现她多了一条项链,而且似乎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凛的。看起来她们的感情进展很快,琼恩暗暗吐槽了一句,然後说明来意。 「我看看。」 女巫这一看就是半小时,期间她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凝视着面前的图纸。正当琼恩以为她又习惯性地进入冥想状态,考虑要不要把她叫醒时,她忽然说话了,「我见过这东西。」 「你见过?」 「嗯,见过,但想不起来是甚麽时候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有人拿给我看过。」 你也就二十来岁吧,所谓很久很久以前,是有多久啊。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那你能修复它麽?」 「应该可以,」女巫说,「我能一点点地回忆起来。」 「那太好了。」 原本以为最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解决,真是出乎意料。琼恩很庆幸当时把女巫带上,否则现在就不好办了。 维若拉和翡翠女巫去修复魔法阵,珊嘉表示想借机学习,帮她们打下手。梅菲斯对魔法兴趣不大,先回自己房间了,琼恩正考虑是不是也回房间去补个午觉,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莎珞克从上面走下来。 「下午好,主人,」魅魔打招呼,「你这是要去捉奸吗?」 「甚麽意思?」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凛了,」莎珞克笑得不怀好意,「和一个男人在约会哦,两个人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那个男人看起来又年轻又帅气,而且挺有钱的样子,好像叫伊森甚麽的。」 「……你该干嘛干嘛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莎珞克格格地笑,「虽然凛不是主人最喜欢的玩物,但如果就这样被人抢走了,应该还是会很有损自尊心的吧。」 「首先,凛不是甚麽玩物,她是我的女友……之一,是我喜欢并且尊重的女孩子,」琼恩说,「其次,伊森是她的朋友,他们久别重逢,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後,我的自尊心没那麽脆弱。」 「主人真是心胸宽广,」魅魔称赞,「我本来还想去帮你盯着他们,免得出甚麽事,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是我想太多了。那麽,我去休息了。」 琼恩瞥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消失。 原本打算回房间睡觉,然而躺在床上半天,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怎麽睡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看书。傍晚时分,凛终於回来了。 她从琼恩的房间门口经过,进了隔壁,那是梅菲斯的房间。过了几分钟,隐形仆役飘过来,对琼恩说梅菲斯小姐请他过去。琼恩进门一看,发现两位少女正襟危坐,神情都很严肃。 「怎麽了?」他问,「发生甚麽事?」 「我下午去逛街,恰好遇到了伊森,不,其实是他特地来找我,」凛说,「一开始是单纯闲聊,後来我发现他心里有事,就问他,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说了一件事。」 「甚麽事?」 「他说,唐琦拉有问题。」 「怎麽个有问题法?」 「他其实也说不清,就是感觉不对劲,说是自从到了这里以後,唐琦拉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我问他究竟有甚麽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凛说,「他现在很害怕,总觉得唐琦拉像是被人秘密替换了身份。他想请我们帮忙调查。」 「等下,伊森不是唐琦拉的私生子麽?」琼恩说,「他们父子怎麽会内讧?」 凛不高兴地瞪了琼恩一眼,「那只是没有根据的谣传而已,你别乱说——尤其别当着伊森的面说,他特别忌讳这个的。」 「我开个玩笑,」琼恩赶忙道歉,「既然他这麽说了,我觉得那就去查查看吧。」 本来就觉得唐琦拉这人有疑点,既然现在伊森也这麽说——私生子的问题不谈,伊森至少也是他学生——那当然要好好调查一下,万一他真有甚麽问题,也好早做准备。倒是梅菲斯沉吟不语,让他有些奇怪。 「伊森说话未必可靠,」凛向琼恩解释,「这人疑心病挺重的。就像他和贝瑟斯,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结果他总是怀疑贝瑟斯和别的男人有染,闹过很多次,其实全都是他自己臆想,无凭无据。我是觉得他这次说话不太像假的,但这东西也很难讲。」 「原来他还有这毛病,难怪你不喜欢他。」 「我也没有不喜欢他啊,做恋人肯定不行,做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是一码事。」 梅菲斯想了片刻,做出决定,「那就调查一下,」她说,「谨慎点总没错。」 琼恩当然没有异议,「那麽从哪里开始着手,你们有甚麽主意?」 「就今晚吧,我们去唐琦拉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有甚麽发现,」凛提议,「伊森说今晚他们要举办宴会,唐琦拉会出席,很晚才会回家,是个好机会。」 梅菲斯点头,於是就这样决定了。 七点钟,琼恩丶梅菲斯丶凛和莎珞克四人出门,用伪装法术遮掩相貌,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唐琦拉家附近。凛本来不是很想带上莎珞克,但琼恩考虑到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专业人士在场才放心,谁知道唐琦拉家里会不会遍地陷阱呢。 唐琦拉是城主的副手,有自己的一座宅院,两层小楼,还带地下室,但他没结婚,没子女,也没有其他家人同住,据伊森说,家里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两个仆人。唐琦拉此时在城主官邸参加宴会,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那两个仆人也很容易搞定,事先知道他们的房间位置,让莎珞克丢了点迷药进去,他们就进入熟睡状态,就算外面搞拆迁也不会醒了。 「好像也没甚麽啊,」凛在楼下转了一圈,很失望地说,「都很正常的样子,你们有甚麽发现没有?」 琼恩和梅菲斯搜索的是地下室,也没发现甚麽,唐琦拉看起来是个简朴的人,虽然也算位高权重,家里的陈设却很简单,没甚麽多馀的东西,地下室里堆的都是一些杂物。就在这时候,莎珞克在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过来一下。」 三人上楼,楼上是唐琦拉的卧室和书房,莎珞克正在书房里。见琼恩上来,她指了指一座书架。「怎麽了?」琼恩看了两眼,没发觉有甚麽问题,书架是木头做的,固定在墙壁上,上面放满了书,他随便抽了几本出来翻了翻,都是一些关於中土大陆历史丶地理的资料,也没甚麽出奇的。 「这里有机关。」莎珞克说,在书架底部靠地面的一个地方,用力地压了一下。 咔咔咔一阵响,书架的其中四格忽然动起来,随着背後的墙壁一同翻转,露出一副画像。那是一位身穿重甲,手执长剑的男子,须髯浓密,双目炯炯,在他的身後,庞大的红龙正振翼欲飞,口中喷出烈焰熊熊。 这是红龙王察斯萨的画像。 唐琦拉是红龙王的暗祭,暗中有一张神祗画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足为奇。琼恩正觉失望,莎珞克却走上前,伸手在画像上摸了摸,像是发现了甚麽,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 「你拿它干甚麽?」琼恩问。 莎珞克不答,将画像翻转,让背面露出来。琼恩一眼瞥见,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凛甚至「啊」地一声惊呼出来,就连发现机关的莎珞克都显然出乎意料,三人不约而同地朝梅菲斯看过去。 在红龙王察斯萨画像的背面,是另一张画像,那是一处战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遍地尸首和血迹,刀剑断折,甲胄残破,几面旗帜在泥地里被践踏,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如血,摇摇欲坠。就在这战场中央,一位戎装少女长身玉立,她大约十六七岁,金发碧眸,眉宇之间,凛然生威,与周围的暗郁色调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一位女战神降临凡间。看那脸庞,分明便是梅菲斯。 梅菲斯拿过画像,看了一会,「先离开吧,」她淡淡说,「回去再说。」 莎珞克将画像丶机关恢复原状,清除一切痕迹,所有人原路返回。梅菲斯一路上都在沉默,半句话都没说,回到住处,凛刚一进门便忍不住问:「艾弥薇,他怎麽会有你的画像,还藏得那麽隐秘,难道他……」 梅菲斯摇摇头,「那不是我,」她说,「那是我母亲。」 那幅画看颜料色泽,便知道画成至少有十年以上了,甚至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画的当然不可能是梅菲斯。只是因为画中少女与面前的梅菲斯实在太像,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时间把人给震到了。凛是脑子没转过弯来,琼恩丶莎珞克都是在路上就想通,既然不是梅菲斯自己,却又和她如此肖似,那画中人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 梅菲斯看了莎珞克一眼,琼恩会意,让魅魔去陪珊嘉。他知道这里面必然牵涉到梅菲斯和她母亲的往事,少女自然不喜欢被太多外人知晓,凛倒是无所谓,莎珞克的关系就远了一层,不方便留她在场。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见莎珞克离开,梅菲斯沉吟片刻,说。 刚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彷佛被某种东西触动,一些已经过去很久的记忆片段,忽然从遗忘之海中涌出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似乎是一个下午,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我躺在一张小床上,应该是在午睡,忽然被惊醒了。我听到房间外面有人在说话,他们好像在争执,声音很大,其中一个是我母亲。我爬起来,站在床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看见三个人,除了我母亲之外还有两个男人。母亲背对着我,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我认识,别人叫他『渡鸦』,另外一位是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坐在母亲对面,我看见了他的侧脸。」 「唐琦拉?」 梅菲斯点点头。 琼恩吐了口气,「如此说来,之前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的确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他既然去过你们的住处,那应该不是敌人,是伯母的属下。」 「不是属下。」 「嗯?」 「我母亲的属下基本都是巴尔信徒,但他如果是巴尔的信徒,我应该会有所感应才对,」梅菲斯说,「而且在我记忆里,他当时和我母亲说话的态度,不像是部属,更像是客人。」 「他是红龙教会的暗祭,说不定是代表红龙教会来和伯母谈双方合作?」琼恩猜测,「算是盟友?」 「我母亲可从来不喜欢红龙教会,曾经说他们都是一群白痴。」 「呃,不喜欢也不代表就不可以合作嘛,」琼恩说,「反正他要麽是伯母昔日的手下,要麽是盟友——还好,只要不是敌人就行。」 「你错了,如果是敌人倒还好一些,是我母亲的属下可就更麻烦,」梅菲斯说,「他们是一群疯子,绝对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总之,这一次入室调查,除了发现唐琦拉和梅菲斯的母亲是旧识——而且似乎还抱有某种爱慕与憧憬——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唐琦拉肯定知道你的身份,他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琼恩说,「他认识伯母,似乎关系还不浅,却从未向你透露过半点,他为甚麽要隐瞒?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凛点头赞同,「没错,他肯定不怀好意。」 「明天我们去试探一下他吧,」琼恩说,「看看他究竟想干甚麽。」 ※※※ 来到圣渊城的第四天,琼恩打算吃过午餐之後和梅菲斯一起去红龙神殿,和唐琦拉沟通一下有关魔法阵的修复进度,顺便也探探对方的底。 青铜豪宅的上午总是比较安静,翡翠女巫在认真的整理分配给她的工作,珊嘉在给她帮忙,维若拉却没看见人影,据说是昨天耗费精力太多,需要休息半天——虽然琼恩很想问她休息为甚麽不在自己的房间,却要一大早跑到凛的床上。 「因为你已经有很久都没来安慰我了啊,」维若拉理直气壮,「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郎,深闺寂寞,没有男人安慰,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有甚麽错?」 「也就才几天吧,哪有很久。」 「已经整整十天了好不好!自从离开辛巴城以後,你夜里就一次都没来过!我每天晚上都做春梦,早上醒来床单都湿透了你知不知道!」 「别激动,有话好说,别这麽大声,」琼恩忙不迭地说,「让别人听见了误会,还以为你是个欲求不满的淫娃呢?」 「这不都是你害的吗,要不是你给我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恶变态催情法术,我才不会变成这样。」 「那些法术明明是你教给我的吧?」 「但的确是你对我使用的,这个没错吧。」 「好像是没错,但是——」 「那不就得了,男人要敢作敢当。」 「……你说话的口气真是和凛越来越像了。」 「说到凛,这个小家伙也是越来越过分了,」维若拉抱怨,「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本来从早到晚缠着我不放,等艾弥薇一回来,立刻就转投怀抱了。」 「这个我要替她辩解一下,艾弥薇是旧爱,你才是新欢,人家两个才是原配,我都只能算第三者插足,至於你,老老实实在後面排队吧。」 「这样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太……」她想了一会,找不出甚麽合适的形容,「太淫乱了!」 你这个每天床单都湿透的女人,有甚麽资格说这种话啊。 最後琼恩只好应允,保证今天晚上一定去找她,终於才成功脱身。 说起来,琼恩还记得第一次和维若拉见面的场景,似乎也就是一个来月前的事情,那时候女巫师还是挺正经的模样,怎麽感觉堕落得这麽快。虽说男人和女人发生过肉体关系之後,的确心态也会发生变化,会更加随便一些,毕竟都已经袒裎相见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但感觉还是太快了一点。琼恩在她身上用的那些粉红法术固然是一方面因素,但法术只是改造身体,又不会直接影响人格吧。 「这说明她原本骨子里就是个淫娃,只不过以前一直被压抑住了,自己都没察觉而已,」莎珞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现在被你开发出来,自然就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个解释我喜欢——咦,你干嘛去了,怎麽黑眼圈这麽重,好像一夜没睡似的。」琼恩怀疑地看着她。 「放心,我没有夜里溜出去偷偷勾搭别的男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没有,这座青铜豪宅是有智能门禁系统的,任何人的出入记录,琼恩只要愿意就可以查到。莎珞克从昨天晚上回来後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而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男人,连珊嘉那只宠物黑猫都是母的,莎珞克想勾搭别的男人也办不到。问题在於,琼恩现在担心的不是她勾搭男人,而是也向凛丶维若拉学习,将目标转向女人,那麻烦可就大了。好不容易收集到这麽多漂亮妹子聚在一起,又殚精竭虑让她们能够和平相处,眼看後宫大业指日可待,如果这些女人自己搞在一起,一个个变成了蕾丝边,那还有琼恩甚麽事? 「我也没有去偷偷勾搭女人,」莎珞克没好气地说,「我是被那只色龙骚扰了一整夜。」 色龙?哦,你是说冰虹,那老家伙怎麽了? 刚才琼恩说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其实不准确,他忘了还有一头雄龙。不过冰虹连身体都没了,区区一个器灵,能看不能摸,琼恩倒不是很担心。 「你不是把它丢给我了吗,让我去搞定它,」莎珞克说,「它昨天早上睡醒了,然後就闹着要画画,要我给它做模特。我本来以为,做模特很简单,随便摆几个姿势就完了,谁知道它还要求一大堆,把我累得够呛。」 「它都有甚麽要求?」 「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衣服要我换上,还用幻术弄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场景,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剧本,要我表演给它看。一会让我扮演武士,一会让我扮演杀手,一会让我扮演教师,最後还让我扮演海盗船长——真是够了。」 都是很经典的角色啊,这只龙口味不错嘛,有空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它甚至还要我去找艾弥薇借她的盔甲和剑,说要扮演圣武士,当然我没听它的,否则你现在大概就看见我在被艾弥薇追杀了。」 「……它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麽?」 「它已经死了。」莎珞克提醒。 「哦对,它已经死了,」琼恩想起来,「而且它要你扮演圣武士,应该去借圣徽才对吧,盔甲和剑又不能表明圣武士的身份。」 「圣徽不需要,它自己就有。」 它怎麽会有——唔,这条龙以前是提尔教会养的打手,也算教内人士,有个圣徽也不奇怪。 「听说是它的上一个模特留给它的,」莎珞克说,「它跟我吹了半天,说它之前那个模特是多麽有身材有气质有镜头感,总之完美得一塌糊涂。最後好像是和朋友闹翻,离家出走,临走前把圣徽丢给它做纪念了。」 「……」琼恩不知道说甚麽好,最後只能拍了拍魅魔的肩膀,「辛苦了,」他诚恳地说,「我会给你加薪的。」 「加薪就不用了,你赶快解除诅咒才是正事,」莎珞克哀怨地说,「我都已经快两个月都没进餐了。」 她所谓的进餐,指的当然不是凡人的食物,而是男性的精液。魅魔又称精液魔女,可以通过不断吸取男性精液而增强力量,反之则会衰退。正常情况下,一个魅魔来到凡间,「食物」要多少有多少,然而莎珞克情况特殊,琼恩既不允许她去找别的男人,自己又在诅咒之中,所以她就只能被迫「节食」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提到这个问题,琼恩不由得有些尴尬,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女人满足,这显然是很伤自尊的事情。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因为那个诅咒的缘故,而那个诅咒是维若拉下的——想到这点,琼恩就怒火中烧,决定晚上一定要给女巫师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教训。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琼恩正准备落荒而逃,却被莎珞克叫住了。「等一等,」魅魔说,「那只龙有句话转告你。」 「如果是要我帮它去向艾弥薇借盔甲和剑甚麽的,让它趁早死心,」琼恩头也不回地说,「它是已经死了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再死一次,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不是这个,」莎珞克说,「它让我转告:它终於想起之前在甚麽地方,闻到过和那个埃卜拉身上类似的味道了。」 琼恩停住脚步,「甚麽时候?在哪里?」 「就是最近,我们在辛巴城登岸的那一天,船长的身上。」 「普朗克船长?」 琼恩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 第十八节 珊嘉的发现 圣渊城在河边,空气很湿润,风又很大,尽管是中午时分,还是挺冷的,琼恩和梅菲斯都披着风衣,一边走,一边闲聊。 路上琼恩看见黑色的建筑,想起前日和那名卫兵的聊天,便随口和梅菲斯说起。「三百年的时间,对这个世界而言不过一瞬,对於我辈凡人而言已经足够漫长了,」他感叹说,「连所居住城池的历史都已经弄不清楚,居然还以为是三百年前才建筑的。」 「事实上,他说得没错,」梅菲斯说,「这座城市的确是三百年前建起来的,这些黑石头也的确是用蜿蜒河底的淤泥煅烧而成,最後,红龙王所做的那个『此城不倒,黑石不白,盟约不破』的预言也是存在的——至少资料上是这麽记载的。」 「……可是不对啊,」琼恩说,「你不是说,这座城古名圣渊城,是昔日神王的居所麽?」 「是的,但你何时见过几千年都不倒的城池?」少女说,「这里以前是圣渊城,後来大概是由於提亚玛特陨落的缘故吧,城池无人居住,成了废墟,只留一片残垣断壁。三百年前红龙王在废墟上重建了现在这座城池,命名为通关口。」 琼恩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如此,那个,红龙王真是缺乏取名字的天分,圣渊城听起来气派多了。」 「在彻森塔人的传说里,提亚玛特是咸水之神,也就是海神,她以肉体行走凡间,真身在黑暗之渊中,所以其居所名为『圣渊』,」梅菲斯解释着,突然微微一笑,「其实我也觉得,圣渊城比甚麽通关口好听多了。」 「所以等我们找到了那座浮空城,一定要给它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你觉得叫『天空之城』如何?」 「这不就是浮空城的意思麽?」 「也是,太直白了,」琼恩思索,「得要找一个一般人不懂,但却又一听就觉得很厉害的名字。」 「那就亚特兰蒂斯吧。」梅菲斯说。 「……这个名字是甚麽含义?」 「忘了从哪里看到的,似乎没甚麽特别含义,但你不觉得听起来就很高端的感觉麽?」 「完全没有,只有一种马上就要沉到海底的感觉。」 说到取名字,琼恩固然没天赋,梅菲斯其实也没强多少,两人想了一会,也没想出甚麽好名字,只得罢了。 「咦,怎麽感觉今天城里的人比昨天多,」琼恩说,「昨天街上没这麽挤。」 梅菲斯也发现了这点,「是多了不少人。」 如果仅仅是街上的人变多,那还可以理解为是时间问题,正好赶上出门高峰期,大家忙着上街买菜去单位上班送孩子上学甚麽的,但琼恩看了几眼,发现很多人的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城里的居民,有的像是农夫,有的像是伐木工人,有的扛着钢叉,挂着猎物,明显是猎人,有的拎着鱼篓,满身腥气,明显是渔民,等等等等,五花八门。「难道是来赶集的?」他猜测。 「紫岚城的人总不会跑到这里来赶集吧。」梅菲斯说。 「甚麽?」 少女指了指远处的城门,有一队人正从城外进来,大约三十多个人,都是青壮年男子,全都穿着皮甲,背着弓箭,头上戴着平顶的皮帽,帽檐两边缀着银色流苏,这是紫岚城士兵的标准装束。紫岚城是琼恩等人在路上经过的一座小城,历史倒是颇为悠久,以盛产一种名为紫岚树的木材而闻名。琼恩记得他们从紫岚城出发到这里,走了两天时间,这麽远的路程,显然不可能是没事顺便来遛弯串门的。 「他们是来帮忙打仗的。」旁边一个路人听到琼恩和梅菲斯的交谈,接口说。 「打仗?」 「和埃卜拉打仗啊,」路人说,「城主已经发布通告了,埃卜拉那家伙丧心病狂,弑父篡位,残害市民,现在又来追杀自己的亲弟弟,我们当然要奋起反抗,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啊,人家可比你强大多了,谁教训谁还说不定呢。而且就算如此,那也是你们圣渊城的事情,紫岚城的人跑来做甚麽。 「话可不能这麽说,」路人反驳,「埃卜拉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嘛。」 「……」 虽然这位路人同学说得义正词严,然而琼恩一个字都不信,开甚麽玩笑,如果彻森塔人的思想觉悟都这麽高,又怎麽会分崩离析这麽多年都没能统一。幸好,他去问唐琦拉的时候,这位红龙「暗祭」没有跟他打官腔,而是实话实说。 「那些紫岚城士兵都是红龙王的忠诚信徒。」 「哦,原来如此。」 红龙教会在彻森塔传教近三百年,期间几乎没有其他成气候的竞争者,完全是一家独大,也算是根基深厚了。虽然在上层社会混得不是很开,常常被打压,但在底层民众之中影响力非同小可,连军队中都有不少信徒。比如紫岚城,全城的武装力量加起来也就五十多个兵,其中有超过四分之三都是红龙王的信徒,虽然大部分只能算是外围成员,但也颇有几个积极分子。红龙教会敢说帮助埃卜拉统一彻森塔,自有其底气所在,这庞大的信徒基础就是其一。如今埃卜拉和红龙教会反目成仇,伊森和唐琦拉在圣渊城竖起旗号,自然就有不少忠实信徒前来投奔。琼恩和梅菲斯看到的紫岚城的人只是一部分,实际上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已经有近千人前来「除魔护教」了,其中能上战场的士兵也有接近两百人。而且这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路程近的赶来了,路程远的来不及,如果能够再过十天半月,来的人会更多。 「这是双方要决战的架势啊。」琼恩说。 他本来还觉得伊森和唐琦拉自不量力,以一座小城对抗埃卜拉,完全没有胜算。如今看来只怕未必,辛巴城虽然实力强大,但埃卜拉总不至於倾巢而出,能带出的兵力不会太多,圣渊城这边背水一战,又有支援,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兵凶战危,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琼恩和唐琦拉说了一下魔法阵的事情,表示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在同伴们的集体努力下,修复工作正在顺利展开,有条不紊地进行,预计很快就能完成。唐琦拉再次表达了谢意,代表红龙教会和彻森塔人民对琼恩的仗义援手表示感激,对他们致以真诚的祝福。双方的谈话在友好而亲切的气氛中进行,彼此坦诚地交换了意见,就某些问题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等等。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琼恩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几句,然而唐琦拉彷佛一无所觉,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家已经被入侵了,莎珞克在这方面的专业素质还是值得肯定的。不得不说他很沉得住气,半点口风都不露,若不是琼恩和梅菲斯亲眼看见他藏起来的画像,只怕真的要被瞒过。 和唐琦拉告辞,琼恩和梅菲斯往回走,两人随口闲聊,不知怎麽说到珊嘉,「我觉得姐姐其实天赋很高啊,」梅菲斯说,「而且比你努力多了。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追上你了。」 珊嘉在魔法学上的天赋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还没到那种惊才绝艳的程度——一直以来,琼恩都是这麽认为。但这次共同参与整理这个魔法阵,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姐姐。珊嘉或许缺乏经验,但领悟力非常强,很多地方,琼恩和维若拉只是略加解释,她就立刻明白过来,甚至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梅菲斯不懂魔法,但眼光足够,珊嘉的表现令她不由得也颇为惊异,「当年你们姐弟俩,为甚麽是你去上魔法学校呢?」少女说,「让姐姐去,说不定成就更高呢。」 「那你就遇不到我了。」 「没关系啊,遇到姐姐我更开心。」 「艾弥薇,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再这样放任下去,你就会堕落得和凛一样了,」琼恩提出郑重警告,「异性恋才是正道,蕾丝边甚麽的都是邪道,偶尔玩玩就算了,不可以过分沉迷。」 「我还以为男人都喜欢蕾丝边呢,」梅菲斯说,「你那次看见我和凛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挺兴奋麽。」 「……反正你们玩可以,不要把我丢到一边就行。」 就琼恩的个人感觉,相比起男性而言,女孩子似乎更容易变成同性恋,或者说双性恋,大概是因为她们平时就亲昵惯了,搂搂抱抱甚麽的很平常,彼此亲吻也都不算甚麽,自己既不在意,别人也视若等闲,换做男性那就无法接受了。 算了,两个美女在一起滚床单也挺养眼的,蕾丝边就蕾丝边吧,还是那句话,只要允许自己加入,琼恩就没甚麽意见。 抱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住处,琼恩正准备休息一会,刚刚走进院门,迎面就砸来一颗巨大的火球。 琼恩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家里遭遇袭击,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总算他这段时间没有偷懒,反应迅速地在身前张开一面护盾,将火球挡住了。 「搞甚麽?」 「对不起,」凛在远处喊,「你们都躲远点。」 她的全身被狂风包裹,烈焰自衣裙中猎猎升腾,整个人彷佛一位火焰女神,双手十指挟着数颗红宝石,正不断地投掷出来,每一颗宝石都在空中爆炸开来,塑成各种法术,不仅仅是火球,还有寒冰箭矢丶雷霆利剑丶音波长矛等等各种形态,朝着目标疾风暴雨般轰炸过去。 目标是莎珞克。 魅魔全副武装,穿着她那件青色的邪魔皮甲,一手握着熔岩鞭,另一只手则握着琼恩丢给她保管的风之剑——或者应该改名叫冰虹剑了,在凛的法术轰炸中左躲右闪。她的移动极快,快到在琼恩的视野中拉出一道道残影,彷佛同时幻化出七八个分身似的。趁着凛一轮攻击结束,来不及立刻发动下一波的间隙,莎珞克陡然前冲,远远一鞭朝着凛拦腰横扫过来。 「啪!」 凛来不及躲避,右手中烈焰腾起,化作一柄长剑,格住了熔岩鞭。长鞭击中剑身,瞬间如灵蛇般缠绕上去,一层一层地叠住,凛挣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莎珞克已经如影随形地逼近,一剑刺过来。 无形的力场墙在凛的胸前凝成,挡住了莎珞克的剑。凛往後跳开一步,借助火焰跳跃拉开距离,伸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宝石,「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开几次?」她不服气地说。 莎珞克冷笑,「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宝石?」 「停!」琼恩赶快喝止,「你们俩在干嘛呢?闲着没事打甚麽架。」 「是她先动手的。」莎珞克说。 「她羞辱我的老师!」凛气鼓鼓地说。 弄了半天,琼恩终於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原来下午的时候,凛和维若拉在一起聊天,提到欣布,她们俩都是欣布的学生,对这个老师的状况自然比较关心。欣布被银火反噬,如今是借助《命运长夜》暂时维持,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要有个解决办法。就目前而言,比较现实可行的方案,似乎就是让琼恩出马。 「真是便宜他了,」凛不甘心地说,「老师可是个大美人呢,就这样白白送给他吃,一想起来我就觉得不开心。」 「是啊是啊,」维若拉深表赞同,「那家伙真是可恨。」 正好莎珞克经过,便嘲笑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欣布的人品有问题,大家昔日在深渊断域镇并肩作战,也算有些交情,当时欣布丶葵露能成功返回物质界,琼恩和梅菲斯也是帮了不少忙的;结果在阴影镇的时候,欣布明知道凯尔本心存不良,要对琼恩等人不利,却袖手旁观,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实在是自作自受。 凛一听当然很不高兴,气冲冲地跳起来反驳,其实在阴影谷一战中,欣布并不能说是袖手旁观,她或明或暗地也帮过琼恩几次,尤其是最後甚至和魔法女神正面对抗,替琼恩挡了一击,算是非常大的人情。但当时凛并不在场,无从得知,她性格向来粗枝大叶,事情过了就过了,也没有多问那一仗的细节。所以争执起来,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莎珞克也不是甚麽温婉谦逊之辈,得理不饶人,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有了火气,於是就动起手来,谁输了谁就闭嘴。双方正打得激烈,琼恩恰好回来,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知道缘由,琼恩不由得无语,只好把莎珞克叫过来,解释清楚情况,让她去向凛和维若拉道歉。结果莎珞克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凛低着头,被梅菲斯教训:「你一和人打架就乱扔宝石,能不能节省点?」 「反正琼恩那里多得是,找他要就是了。」凛不服气地噘着嘴。 「你要是一不小心把莎珞克杀了,他也跟着死,你还找谁要去?」 「哦对,我忘了,」凛吐了吐舌头,「难怪艾弥薇你这麽生气,我还在奇怪呢,明明是她不对,你都不来帮我。哼哼,真是重色轻友。」 「是非对错,自己清楚就是了,跟别人争来争去有甚麽意义?」梅菲斯板着脸,「总之以後小心点。」 好不容易把事情摆平,太阳已经落山,晚餐之後,琼恩按照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借助虹雾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法术锻炼,然後去洗了个澡,接着打开房门,看看走廊里左右无人,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到维若拉的房间门口,轻轻推了推,发现门没有锁,於是飞快地溜了进去。 「你终於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女巫师说,「正准备去找你。」 维若拉显然是刚刚沐浴过,裹着浴巾坐在床边,努力地擦乾她那一头长长的金发。琼恩认识并且熟悉的女性之中,黑发居多,金发的只有梅菲斯和维若拉两人,但并不相同,前者是那种浅金色,在阳光下有些偏白,後者则是暗金色,略带自然卷曲,配上她经常穿的白袍,自有一种典雅从容的气质,如果再戴一副眼镜的话,就真有女教师的感觉了。 琼恩走到她身旁,先是把自己脱光,然後伸手扯掉她的浴巾,正要抱她,却被躲开了。「真是的,」女巫师嗔怪,「你怎麽这麽急色?就不能先调调情,聊聊天,培养点气氛麽?」 「做完再聊吧,」琼恩说,「现在没心情。」 【和谐】 两人拥抱在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喘息声渐渐平复。 「今天怎麽了?」维若拉问,「心情不好的样子?」 「也没有,就是有点烦躁。」 琼恩明显不想多说,维若拉也就不问,双方虽然肉体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但从感情上讲却还只是一般,至少比琼恩与其他女孩子都要疏远得多。「那就别烦了,」女巫师说,「再来做一次吧。」 「那你上来,自己动。」 【和谐】 「你就是个心理变态!」女巫师咬着牙,「难怪会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搞上床。」 琼恩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怎麽知道的?」他问,「凛跟你说的?」 「她倒没跟我说,」女巫师冷笑,「这还需要说吗,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看弟弟,是在看情人。我也是女人,连这点都分不出来吗。」 「嗯,我是搞上了我亲姐姐,那又怎麽样?」琼恩说,「反正又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有个亲弟弟,和他搞上了,我也没意见啊。」 「无耻!」 「省点力气吧,」琼恩劝说,「反正骂了也没用,我又不在乎。」 【和谐】 「那你怎麽没对我这麽有耐心?」 「这当然不一样,她是我姐姐,是我爱人,你我之间只是欲望而已,我需要女人,你需要男人,我只能上你,你只能被我上,那就有空上上床,大家各取所需,」琼恩说,「这道理你应该很清楚嘛,没必要这麽矫情。」 「那你现在也已经上过了,是不是该走了。」 「让我躺会行不行,刚才一直都是我在动,很累的。」 女巫师抓起一个枕头砸过来,「滚!」 ※※※ 琼恩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转身就看见一个美丽的背影,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珊嘉坐在他的书桌前。少女穿着睡衣,一头乌发用丝带松松地系着,透着几分慵懒。听见门口动静,她并未回身,依然低着头写写画画,「去哪了?」她问。 「在维若拉那里待了一会。」琼恩老实承认,走到她旁边。 「嗯,我刚从她门口经过,听见你们的声音了,」珊嘉说,「你把她弄哭了?」 「没有,只是做得稍微用力了点。」 珊嘉瞥了他一眼,「以後温柔点,别总让人说我弟弟是个心理变态。」 「她说我心理变态是因为我搞她的屁股,」琼恩讪讪地说,「不是因为我不温柔。」 「她是说你搞上了自己亲姐姐吧。」 「……你听到了?」 「你还好意思说!」珊嘉举起手里拿着的一只笔,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和别的女人上床,居然还拿我当话题。」 「不是我提起的,」琼恩叫屈,「都是她在说。」 「是啊,你是在说想把人家师徒三个一网打尽,都弄上床让你为所欲为对吧?」 「姐姐,偷听是不好的,」琼恩嬉笑着说,「有损你的淑女形象。你要是想听,下次一起好了。」 「可以啊,」珊嘉笑了笑,「姐姐是没问题,但你行不行呢?」 「等这个见鬼的诅咒解除了就行。」 一说到这个,琼恩就觉得烦,情绪也不由得低落下来。虽说已经有了线索,知道那甚麽眼泪石在恩瑟王宫里可能有保存,但也只是可能而已,而且现在连恩瑟都还没到呢,还不知道将来会出甚麽意外。本来以为找到翡翠女巫也是条路,结果又失望了。对於这个诅咒问题,琼恩以前还没有足够的重视,当然是个麻烦,当然要解决,但总觉得毕竟不是性命攸关,可以稍微缓一缓。但现在看来,事情可没这麽简单。 姐弟两人相处多年,琼恩心里想甚麽,珊嘉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因为今天凛和莎珞克的事情?」 「嗯。」 凛和莎珞克打得这一架,提醒了琼恩一些事情。表面上看,这只是个偶然事件,由於误会引起,但琼恩却意识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人多了,冲突也就多了。 现在这座房子里,除了琼恩自己,以及像冰虹丶猫女琪娅这种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还有翡翠女巫这个客人之外,有五个女人,出身不同,经历迥异,性情爱好都天差地别,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甚至已经隐隐形成了派别。梅菲斯和凛是好友,凛和维若拉又是师姐妹,自然比较亲近,莎珞克一直以来被琼恩安排给珊嘉做护卫,朝夕相处,关系当然也格外好一些,这就算是有了两派了。作为派系领袖,珊嘉和梅菲斯之间倒是可以维持相对友好的关系,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但莎珞克和凛就未必了。她们两人一直以来关系就不算很好,从断域镇相识时就是这样,没有这次的事情,也难保有下次,总是难免的。 如果他不是因为诅咒暂时不举,或许情况还好一点,女孩子是要哄的,多花时间陪陪,身心舒畅了,内分泌协调了,火气就不会那麽大。现在他无能为力,问题就比较严重。 「其实也没甚麽啊,她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冲突很正常,又不会永远记着。」 「姐姐,莎珞克只比你小一岁,凛还比你大一点好不好。」 「年龄和心态是两码事,」珊嘉说,「就像我也就比你大那麽几分钟对吧,但我就是比你成熟,你就是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 珊嘉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其实你真正担心的,是以後人多了怎麽办,对吧?」 「……姐姐你真是了解我。」 现在还只是五个女人,就已经在打架了,倘若再来几个怎麽办? 别的不说,至少在琼恩的计划中,如果接下来能够顺利找到浮空城,他就会派人回阴魂城,尝试把芙蕾狄姐妹两人接过来,阴魂城会不会放人这个不好说,但总可以试一试。此外还有莉法尔,那位人造吸血鬼妹子,琼恩可是曾经和她有过约定,等自己要建浮空城的时候,就请她过来帮忙做城市设计。虽说「自己建浮空城」和「找到一座浮空城」似乎是两码事,但管那麽多做甚麽呢,反正都是有了一座浮空城,这就够了。 这就已经是八个了。同时不要忘了,琼恩这次来东域,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找凯瑟琳,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凯瑟琳是他前世的姐姐兼情人,这是第九个;扎瑞尔回到地狱,但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甚麽时候突然冒出来,这是第十个;凛和莎珞克这次冲突,起因是欣布,如果真按计划,琼恩解除了诅咒,推倒了欣布,那要如何安置她?琼恩还是独占欲比较强的,既然成了自己的女人,就不太情愿再让她离开,但如果算上欣布,就是第十一个了。 五个就已经有不稳的徵兆,如果真到十一个之多,那岂不是立刻起火爆炸。琼恩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形,就忍不住开始头疼。 珊嘉叹了口气,示意他过来,环臂将他抱住。「所以说你啊,贪心不足,明明有我还不够,见一个要一个,谁都不想放手,现在弄成这样,看你怎麽收拾局面。」 「我不就是正在头疼嘛,」琼恩嘟囔着,「她们是不如姐姐好啦,但也都是认识了这麽久,要我放弃哪个,我还真舍不得。」 「我也没说要你放弃啊,」珊嘉说,「说了你肯定也不答应。但你确实也应该有点节制,我是你姐姐,永远都会宠着你,无论你做甚麽,就算我再生气,最後也还是会原谅你,但别的女孩子可没我这麽好脾气。」 「其实我已经很节制了,很少主动去勾搭女孩子——」 「节制你个头!」珊嘉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啪地给了他一下,「你要是知道节制,家里这麽多女孩子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都有特殊情况嘛,」琼恩耍赖,「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就这样了。」 「懒得跟你讲,」珊嘉说,「过来,跟你说正事,你看看这个。」 嗯? 琼恩顺着珊嘉的眼光看去,只见书桌上摊开着两张纸,都画得密密麻麻,各种线条丶符号纵横交错。「这是甚麽?」他问。 「先看这个。」珊嘉指了指左边的纸。 琼恩拿起来细看,发现有点眼熟,随即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唐琦拉拿来的那个魔法阵麽。这两天都是维若拉丶珊嘉和翡翠女巫在整理,琼恩偷懒,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起来已经基本修复完了,还剩下的部分不到百分之五,整个魔法阵的轮廓完全显现,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 他再看看右边那张纸,发现这张纸上也是一个魔法阵,而且是完整的,没有任何缺损。再看几眼,忽然觉得这两张纸上的魔法阵有点相像,而且越看越像,很多部分都有互相「借鉴」的嫌疑。「咦,姐姐你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我在老师的书里找到的,」珊嘉说,「我觉得它们有点像,似乎有渊源,但又没把握,你看呢?」 琼恩再看了一会,「肯定有渊源,」他说,「虽然细节上有分歧,有偏差,但基本脉络至少有一半近似。」 「那就奇怪了,」珊嘉说,「老师的这个魔法阵,我曾经见她用过一次,在阴影谷。」 「是麽,我怎麽没见过?」琼恩有些奇怪,在阴影谷的时候,奥加莱斯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露面过,她甚麽时候发动过这样庞大的魔法阵,自己怎麽完全不知道呢。 「就是在最後,她打败了那位凯瑟琳小姐,布置了这个魔法阵,想让我取代女神——」 琼恩差点跳了起来。 他终於想起来了,难怪在前几天看到这个魔法阵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眼熟。的确是曾经见过的,或者说见过类似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在阴影谷里,不过当时的布阵者不是奥加莱斯,而是萨玛斯特。 萨玛斯特试图强制巫师之神阿祖斯降临凡间的那个「化身」魔法。 莎尔曾经告诉琼恩,最早是耐瑟瑞尔帝国面临重大危机,大奥术师卡尔萨斯为了挽救局面,发明了一个能够让凡人取代神祗的法术,即是「化身」,结果反而把耐瑟给摧毁了。萨玛斯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化身的资料,应该自己又加入了一些改变,在阴影谷之战中展示过,琼恩当时也在场。但当时激战一触即发,琼恩哪有心思仔细去研究他布的魔法阵,而且距离也远了点,记忆里只留下一些大致印象。奥加莱斯自己就是耐瑟大奥术师,与卡尔萨斯显然颇有交情,其与「旅者」欧贝伦似乎都参与过「化身」魔法的创造,所以奥加莱斯手上也有一套魔法资料,没甚麽好奇怪的,当然,她应该也做了一些修改,不是纯粹的原版。 萨玛斯特版「化身」丶奥加莱斯版「化身」,还有唐琦拉从红龙神殿里找出来的这个魔法阵——这三者之间,究竟是甚麽关系? 「要麽去问问维若拉?」珊嘉提议。 「嗯,好。」 琼恩和凛都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真要打起架来,未见得比维若拉弱多少,但要论理论水平,那就完全没法比了——琼恩或许还可以勉强比一下,他好歹是正规魔法学院毕业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凛那个只会砸宝石的败家女就只能趁早一边凉快去。遇到魔法学方面的疑难问题,去请教维若拉当然没错,但琼恩刚刚才被人家从床上踢下来,马上又回去找她帮忙,似乎有点尴尬,但也没办法了。 然後琼恩发现尴尬的还在後面。 他走到维若拉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谁?」维若拉在里面问。 「我。」 片刻之後,门打开了,「你又回来干嘛?」维若拉明显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揉着眼睛,一脸不高兴地问,「刚才折腾得还不够吗?我都快要被你弄死了。」 「那个,你能不能先穿件衣服……我和姐姐有点事情想请教。」 维若拉是赤裸着来开门的,她显然没有想到珊嘉也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匆忙把门一关,回去找了件睡衣穿上,然後再打开门,让琼恩和珊嘉进来。 进来之後,琼恩更加尴尬。刚才他走之後,维若拉显然也是又困又倦,直接躺在床上就睡,根本没有收拾房间,床单上是大片大片还没有完全乾的湿迹,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是让任何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甚麽。维若拉赶紧挥了挥手,释放了一个清洁空气的法术,又把床单卷起来丢到浴室里,总算让气氛变得不那麽微妙。 琼恩将两张纸在书桌上摊开,展示给维若拉看。维若拉初时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就发现不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这个法阵是哪里来的?」她问。 琼恩把来历说了一遍,「你应该也见过类似啊,」琼恩说,「就是萨玛斯特布置的那个『化身』。」 「他布阵的时候我又不在场,我当时不是被你……」忽然意识到还有珊嘉在旁边,维若拉及时打住,「最後我出场的时候,完全是沉睡状态,甚麽都没看见。」 「那你看它们是不是有甚麽关联?」 维若拉又看了半响,「肯定有关系,它们像是……像是出自同一群人之手。」 「你说同一群人?」琼恩意识到她的措辞,「不是同一个人?」 「无论唐琦拉拿来的这个魔法阵,还是奥加莱斯女士留下的这个,都不像是某一个人的成果,它应该是几个人集体完成的。可能以某个人为主,其他人参与辅助,」维若拉说,「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风格不同的。这两个魔法阵,我感觉像是这几位前辈在不同时期的作品,有所变化,有所侧重,有所删改,想法丶思路丶领悟都有所不同,但还是能看得出关系。」 琼恩和珊嘉互相看了看。奥加莱斯版本的「化身」,就目前所知,至少应该有卡尔萨斯丶欧贝伦和奥加莱斯自己三人参与。如果维若拉的这个说法成立,那麽唐琦拉从神殿里找出来的这个残缺魔法阵,难道也是这三人的某一段时期的作品? 不,重要的还不是这个问题,琼恩想知道的是,它们的「用途」,是不是也类似? 「应该是近似,」维若拉给出肯定的答复,「它们的基本思路丶脉络是差不多的——不过奥加莱斯女士留下的这个魔法阵,其中『觋术』的成分虽然也有,但明显比唐琦拉的这个要少很多。」 那就有问题了。 化身——无论是卡尔萨斯版本丶萨玛斯特版本还是奥加莱斯版本——的主要用途,就是让神祗降临凡人,让凡人取代神祗,虽然不同版本可能有所歧异,这个大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果按照这样推理,唐琦拉的这个魔法阵,就压根不是甚麽「召唤一个强大的法术打倒埃卜拉」——而是要召唤某位神明。 他想要召唤谁?红龙王吗?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推测,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到昨夜去唐琦拉家,发现的那幅画像,他想到梅菲斯回忆起的场景片段,以及他们後来的猜测。一个疑问突然从脑海中闪过:无论是哪一种版本的化身,想要召唤神祗降临,都是需要一个「容器」的,卡尔萨斯是拿自己当容器,奥加莱斯是用珊嘉当容器,萨玛斯特则是让维若拉当容器——因为她是巫师之神的选民。如果按照这个道理来推,唐琦拉想召唤红龙王降临,他准备的「容器」是谁?是他自己吗? 万一他想召唤的其实不是红龙王,而是巴尔呢? 琼恩轻扣戒指,发了个讯息给梅菲斯,请她过来。几分钟後,梅菲斯进门,後面还跟着穿着粉色睡衣,抱着小熊玩具的凛。琼恩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唐琦拉绝对有问题,」他说,「我怀疑他想对你不利。」 「有个问题,」梅菲斯静静听完,忽然说,「无论是卡尔萨斯丶奥加莱斯女士,或者萨玛斯特,他们的魔法阵所指向的神祗,都是『在位』的吧。」 琼恩顿时被问住了,他方才想到唐琦拉有可能是想召唤巴尔,那麽梅菲斯显然是最适合的容器,也就是说她是唐琦拉的目标之一,面临危险。关心则乱,他一时没想到梅菲斯刚才说的这茬,倒是少女依旧冷静,敏锐地发现了破绽所在。 就目前来看,化身魔法召唤的都是在位神祗,而巴尔已经陨落很多年了。 「那麽他是想召唤红龙王?不对,红龙王也陨落了?」 「那是我们的观念,」梅菲斯纠正,「东域人认为神王是永生不死的,不存在陨落这回事。」 所以唐琦拉还是想召唤红龙王,琼恩是过分敏感了? 「现在也不好说,」维若拉说,「主要问题在於,我们不能完全看懂这个魔法阵。」 如果能看懂,就可以做比较靠谱的分析,然而化身魔法也罢,唐琦拉拿来的这个魔法阵也罢,其复杂程度超乎想像,远远超出了琼恩的学识范畴。维若拉强一些,毕竟有历任传道巫师在背後做技术支持,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甚麽魔法阵能难住她。然而传道巫师的传承不过千馀年,最早也就上溯到耐瑟陨灭之後,而这个魔法阵是几千年前各种上古魔法的综合,创作者极有可能是古往今来最顶级的一群大巫师,想和他们谈笑风生,维若拉还是有必要继续提升姿势水平。就目前来说,只能勉勉强强看个大概,要真正完全理解还是很吃力。 「但我还是觉得有风险,」琼恩说,「我觉得修复魔法阵的工作先停下来吧,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们不能把这麽危险的东西给唐琦拉。倘若他有甚麽其他心思,我们就是自找麻烦。」 「我倒觉得还是应该给他。」梅菲斯说。 「为甚麽?」琼恩皱眉,虽说他是曾经答应了唐琦拉,临时反悔不太好,但这不是讲诚信的时候吧,梅菲斯也不是这样死板的人啊。 「看看他究竟想干嘛。」 这是引蛇出洞,问题是太冒险了吧。 「有几种可能性,第一种,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魔法阵的真正用途,那麽他谈不上恶意;第二种,他知道魔法阵的用途,想召唤红龙王降临,这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第三种,他想召唤巴尔——且不考虑能不能做到,那麽十有八九,我就是他接下来的目标,」梅菲斯说,「就让他来试试看好了。让他出手,看他举动,总比坐在这里猜测强。」 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直接冲过去把唐琦拉砍了,管他是敌是友,反正把一切隐患提前扼杀,自然风险最低。琼恩倒是不介意这麽做,但梅菲斯不可能同意。 琼恩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将阴影谷之战的各种场景反复回想,试图找出点甚麽有价值的东西。然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材料在哪里?动力又是甚麽?」琼恩问所有人。 「嗯?」 「从卡尔萨斯丶萨玛斯特和奥加莱斯女士三个版本的『化身』施展过程来看,这个魔法阵要完成并且运转,有三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一是合适的容器,这个且不说;二是特殊的施法材料,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三是无比强大的驱动力,卡尔萨斯是靠自身,萨玛斯特和奥加莱斯女士都是要借用龙狂迷锁,」琼恩分析,「唐琦拉手里,难道也有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而且我可不相信他能够独力驾驭这样庞大的魔法阵,那麽他的『驱动力』是甚麽?」 「老师没有泰拉斯奎巨兽的脑垂体,」珊嘉说,「她是用另一种东西替代的:火焰魔牛的心脏瓣膜。」 火焰魔牛是个甚麽东西? 「火焰魔牛你都不知道,」凛插嘴,「传说是一头全身缠满烈焰,跑得超级快的公牛,它的蹄子踏过的地方,大地就会龟裂,它饮过水的河流,三天内就会乾涸,它给东域带来了七十七年的灾荒和瘟疫,最後是恩瑟的雷霆神王出手将它制服,用巨大的锁链栓住它,镇压在王宫的地下,让它无法再肆意奔跑。」 你说的这个我怎麽听起来有点熟悉。 「传说火焰魔牛是火元素神的造物,」梅菲斯说,「和泰拉斯奎巨兽类似。」 「它就是那四元素兽之一?」 「应该是。」 上古时代,四大元素神降临凡间,因为一个赌赛而创造了四个生物,土元素神的造物就是赫赫有名的泰拉斯奎巨兽,琼恩在阴影谷已经见过,其他三元素兽则相对名声不响,至少在中土的记录里,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记载。 「看来泰拉斯奎巨兽并不是唯一适格的施法材料,那先假设唐琦拉手里也有某种替代物吧,」琼恩说,「但驱动力的问题呢?」 他和梅菲斯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喀流奶奶。」 第十九节 维若拉的梦想 转眼之间,琼恩一行人到圣渊城已经六天了。 魔法阵已经修复完成,并且在当天早上交给了唐琦拉。唐琦拉非常高兴,他向琼恩表达谢意,然後就赶回到神殿,指挥手下按照图纸开始布置魔法阵。这几天他显然也没闲着,之前已经完成的第一丶第二和第四环都已经绘制好,只要把琼恩拿来的第三丶第五两部分补上,整个魔法阵就完成了。 琼恩则去找珊嘉。 珊嘉来圣渊城也有好几天了,除了去过一次红龙神殿之外,几乎没有出过门,不是自己学习,就是帮忙修复魔法阵。如今也算是告一段落,琼恩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於说服姐姐,带她出来走走,透透气,看看风景。 知道姐姐不喜欢热闹,琼恩并没有往市中心走,而是索性一路出了城,到了野外。此时是春天,碧草如茵,野花点点,阳光和煦温暖,连风都透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姐弟俩牵着手,沿着蜿蜒河岸边慢慢走着,随口聊天。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是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有次我们偷偷溜进宝石区玩,那边有条河,非常浅,我们也是在河边走,结果太滑了,我掉进河里,姐姐你当时吓哭了呢,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就爬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走路走得好好的都能掉到河里去,」珊嘉白了他一眼,「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那是因为姐姐你太乖太温柔啊,所以我就只能调皮一些嘛。」 「你这又是甚麽歪理邪说啊。」 「不是歪理邪说,这是心理学。孩子希望获得父母的关注,会有意识地和兄弟姐妹变得不同,故意显示『我们不一样』,甚至反着来,这样有利於父母把他们区分开来。比如你看双胞胎,往往性格脾气就会不一样。」 「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双胞胎似的,」凛说,「不也就芙莉娅她们姐妹俩麽?」 「呃,其实有两位阴魂王子,他们也是双胞胎。」 突然说到芙蕾狄姐妹,琼恩不知道如何接话,下意识地岔开去。珊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小弟,等找到浮空城,有了安顿的地方,你就找时间回一趟阴魂城,把她们接过来吧。」 「啊?」 「老师当时把她们赶走,我其实觉得不妥,但她毕竟是为了我,我也不方便反对,」珊嘉叹了口气,「现在老师不在了,你还是把她们接过来吧,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姐妹俩孤零零的,不如大家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姐姐……不会不高兴吗?」 「姐姐心里是有点嫉妒啦,这也没甚麽好不承认的,你跟我一起生活这麽多年,知道姐姐从来不是心胸宽广的人,」珊嘉咬了咬唇,「我本来以为会是你唯一喜欢的人,至少会是你的第一个,谁知道你和芙蕾狄……姐姐当时知道的时候,是挺生气的,不过都过去这麽久了,气也消了。芙蕾狄非常爱你,她没办法离开你,你也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挺开心的。既然这样,就在一起好了。姐姐……姐姐的确不是很高兴,但你是我弟弟啊,我从小就宠着你,甚麽都让着你,这麽多年都习惯了,改不掉,也不想改了。」 琼恩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甚麽,说甚麽都觉得虚伪,最後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找到浮空城吧,」珊嘉说,「现在这样居无定所的,姐姐无所谓,人家女孩子可不行。河对面那就是迷失森林吧,浮空城就在那里面?」 「按照萨玛斯特给的地图,就在森林的东部,靠近落湮山的地方,」琼恩说,「这麽大一座城,应该还是容易找的。」 「你打算甚麽时候过河?」 「魔法阵已经完成,忙我们已经帮了,今天是这个月最後一天,明天按道理就可以启程。我准备明天就出发。」 「如果伊森和唐琦拉他们想让你留下来帮忙对付埃卜拉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琼恩说,「大不了干掉他们,自己过河。」 「艾弥薇说这河上有封印,没有城主的同意就过不去。」珊嘉提醒。 「封印甚麽的,也不过是人设的,我就不信它打不破,能把整条河都封住,」琼恩哼了一声,「我不想蛮来,但不代表我真的就只能指望他们,无计可施了。地狱深渊我都去过,区区一条河,还能挡得住我不成?」 「东域的巫术,与你以前所学大相径庭,不是蛮干就一定有效的,这次修复那个魔法阵,翡翠小姐负责的那部分,我也看了看,的确是很诡谲莫测,」珊嘉说,「而且我听说,这条河之所以难以渡过,不仅仅是几百年前的神王封印,还因为这河里有一头水兽。」 「水兽?」 「据说昔日神王占据东域後,北部归穆罕所有,南部归恩瑟统治。恩瑟诸神王当时是以一位『大天神』为领袖,但提亚玛特与阿普苏资历更老,不愿屈居其下,便索要了彻森塔这块地方,实际独立。为了与恩瑟其他神王断绝往来,提亚玛特与阿普苏制服了一头力量强大的水兽,将它封在蜿蜒河中。这头水兽从此生活在河里,神出鬼没,兴风作浪,阻拦一切想过河的人。」 珊嘉所说的事,琼恩闻所未闻,「姐姐是怎麽知道这些的?」 「老师的书里有记载,另外我听翡翠也说过。」 「她说的?」琼恩诧异,「她不是甚麽都不记得了麽?」 「她好像在一点点地恢复记忆,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会自言自语,」珊嘉说,「我前天恰好在她旁边整理魔法阵,听她说了几句,其中也提到『蜿蜒河中的水兽』。」 「她就不能恢复点有用的记忆麽?比如如何解除诅咒甚麽的,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甚麽用啊,」琼恩抱怨,「谁管这河里有甚麽水兽不水兽啊,就算是只大乌龟我也不关心。」 话音未落,背後突然传来猛烈呼啸声,琼恩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本还很平静的河面上,不知何时陡然涌起一道两人高的巨浪,正朝着两人这边轰砸下来。他不假思索,拉着珊嘉发动了瞬移法术,逃到远处。水浪砸在空无一人的岸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化作道道细流,重新回到河中。 「搞甚麽,难道这河里真有水兽,正好听到了我说的话不成?」 琼恩正自惊疑不定,脚步声从背後传来,「看起来你得罪河神了,兰尼斯特先生。」 「城主阁下。」琼恩点头示意,珊嘉则按彻森塔的习俗,微微屈膝行礼。 来人正是圣渊城的城主伊森,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着便服,看起来和琼恩姐弟俩一样,也是趁着天气晴好,出来春游踏青的。琼恩和他不熟,也没甚麽话好说,但既然碰到了,也不好不敷衍寒暄几句。「这河里有河神?」他接着伊森的话问,「是甚麽样的?」 「附近的渔民都这麽说,蜿蜒河中有河神,偶尔会兴起风浪,掀翻船只。当然我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过,」伊森说,「猜测的话,或许是某种在水中栖息的怪兽吧。」 「我猜也是。」 一头水兽,琼恩还不是很放在心上,反正就算它再厉害,也是水里活动,自己站在岸上,尽量不下水就是了,难不成它还能上天不成。 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废话,诸如甚麽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琼恩正待带着珊嘉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停住脚步。「城主阁下,今天是本月的最後一天了,明天通往对岸的通道,应该就可以重新开放了吧?」 「是的,」伊森点点头,「明天是下个月的第一天,通道重新开放,申请通行的人很多,不过我会优先为你们预留名额的。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在此也提前预祝你们接下来的旅程一路平安。」 「谢谢,」琼恩说,「也祝你一切顺遂。」 他和珊嘉走出很远,偶然回到一看,发现伊森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河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 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渡河到对岸进入迷失森林,进入迷失森林就能找到浮空城,找到浮空城就可以建设基地,不,是建设後宫。珊嘉已经应允,让琼恩把芙蕾狄姐妹找回来。记得上次在烛堡的时候,和莉法尔还有约定,等琼恩有了自己的浮空城,就请她来帮忙设计改造。到时候美女云集,莺燕环绕,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只要不去考虑自己仍然处於「选择性功能障碍」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没法不考虑。 一想到这点琼恩就很烦,火气上升,心情抑郁,原本美好的幻想统统变成了折磨,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於是半夜悄悄溜进维若拉的房间。传道巫师睡得正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有人上了自己的床,琼恩在黑暗中摸索着,将她的睡衣剥光,女巫师仍然没有反应。 【和谐】 「人家才没装睡,」女巫师闭着眼,口齿含糊地说,「本来正在做春梦,梦见被你的大家伙弄……就被你弄醒了。」 【和谐】 「你究竟有完没完……」回到床上,维若拉四肢瘫软,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不行了。」 「谁让你给我下这个诅咒?」琼恩得意地说,「我可是很强的,一个女人满足不了我,平常都五六个一起来。现在我只能搞你一个,你当然就受不了了。」 「吹牛,你平常都是和哪五六个女孩子一起来?」 「呃,四五个是没有,三四个吧。」 「哪三四个?」 「……」 「你连两个一起都不敢,还三四个,」女巫师说,「你敢让艾弥薇和珊嘉一起陪你?」 「不要太过分啊,」琼恩恼羞成怒,「而且姐姐和艾弥薇虽然没有一起过,但艾弥薇和凛还是经常一起陪我的。」 「经常?有多经常?」 「呃……有时候吧。」 【和谐】 「说点甚麽吧。」她说,改用双手为他服务。 「嗯?」 「随便说点甚麽,」女巫师说,「不然好无聊。」 说甚麽好呢?按道理说,床上过了,应该说点「我爱你」之类,然而以琼恩和维若拉目前的关系,说这个似乎又不太合适。其他也没甚麽可聊的,只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了。 「嗯,那麽……对了,你之前说,你来东域是因为神谕,说你跟我来到东方,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你的梦想究竟是甚麽呢?能具体说说麽?」 「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上次根本就没说清楚,」琼恩说,「说甚麽『於我而言,於很多人而言,魔法就是梦想——而这,就是我的梦想』,这究竟甚麽意思啊,完全没听懂。」 女巫师沉默了一会,似乎陷入回忆,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琼恩等了半天,不满地挺了挺,将她惊醒过来。「琼恩,你为甚麽要成为巫师?」 「我吗?很简单啊,」琼恩说,「我出生於阴魂城,一个平民家庭,成为巫师是我唯一的出人头地的路。哦,做牧师也可以,但我想我不是那块料,而且我也不喜欢。」 「那麽我和你不太一样,」维若拉说,「我成为巫师,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巫王。」 巫王?那是甚麽东西,琼恩只知道巫妖王,就是拿着霜之哀伤,骑着一头山羊到处跑的那位。 维若拉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是英娜丽斯(narlith)人,英娜丽斯是蒸汽湖(the ke of stea)旁的一座城市。蒸汽湖名为「湖泊」,实际上是一个内海。维若拉出生在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里,那里土壤贫瘠,不适合种庄稼,村民基本都是以捕鱼为生,维若拉的父母也不例外。 「我的父母和村民们都很辛苦,他们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所希望的就是能够多捕几网鱼,卖一点钱,让家人稍微过得好一点。但他们从来就没能过上好日子,因为有巫王。」 巫王是维若拉出生的那座渔村,以及周围另外几座村庄共同供奉的「先知」,他是一位面色阴沉的男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但大家都畏惧他,害怕他,定期向他供奉钱财。之所以如此,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他能从指尖喷出红色的飞弹,以及燃烧的火焰,二是因为他会赐予药水,能够治疗一些疾病和创伤,三是因为他能够预言天气状况。 蒸汽湖虽然是个内海,但风暴一点都不少,对於渔民来说,出海捕鱼最怕遇到坏天气,不仅可能没有收获,还有性命之忧。村民们向巫王供奉钱财,换取其有关「未来天气状况」的指点。甚至有传说,巫王神通广大,能够控制海上的天气,若是哪个村庄疏於供奉,则他们出海时就会遭遇风暴和巨浪,尸骨无存。 「魔法飞弹和燃烧之手,都是入门级别的塑能法术,不值一提,但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的气候,这至少也是触摸到魔网第七层的高阶巫师,」琼恩颇为奇怪,「这种人怎麽会跟几个小渔村斤斤计较?」 魔网第七层造诣,和琼恩相当,能有这种本事的巫师,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精英级的人物。无论哪位国王丶贵族,都会待为上宾,若想要钱财,至少有一千种方法。怎麽可能跑去收几个小渔村的保护费,倘若琼恩做出这麽没品格的事情,只怕自己都要羞死。 「当然是假的,」女巫师说,「他就是个魔法学徒,还没毕业就被导师赶出门,只会两种最简单的入门法术,另外学了点调配药水的知识。甚麽操控海上天气,纯属吹牛,就连预言未来天气状况也是假的。反正胡说一通,说对了就是他的预言准确,说错了就是渔民平时不行善事,得罪神明,致有此报。」 原来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在如今的维若拉和琼恩眼中,所谓的巫王当然是个笑话,但在渔村,在幼年的维若拉心里,巫王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力量堪比传说中神明的大人物。没有人敢不供奉巫王,即便他需索甚高,常常让人倾家荡产。维若拉的父母对巫王尤其尊敬,所供奉的钱财也是最多的,尽管他们自己也很穷困。 「我九岁的那年,有一天,我父亲出海捕鱼,遭遇风暴,再也没能回来。母亲伤心之下,一病不起,眼看生命垂危,我无奈之下,去找巫王,希望他能赐予药水,救救我母亲。但我付不起钱,他便不肯。我跪下恳求他,希望他看在我父母平常虔诚供奉的份上,出手相救,然而他嗤之以鼻,不理不睬,最後将我赶了出去。」 琼恩皱眉,「这家伙真是过分。」 「母亲被病痛折磨了三天三夜,最後在我面前咽气。我把她和父亲埋葬在一起,然後离开了村庄。我曾经听人说过,在遥远的北方,渡过坠星海,有一位银发的女巫,她是神的女儿,为主持正义而降临凡间,她会用风暴和闪电去惩罚那些作恶者,用火焰将他们烧成灰烬。於是我往北走,想去找那位女巫,请她主持公道。」 琼恩有些不敢置信,「你从英娜丽斯走到了阿格拉隆?」 维若拉口中所说的银发女巫,显然是指欣布,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从英娜丽斯到阿格拉隆,这路程可不短,途中要穿过无数高山险阻,还有大海,就算让一个做好充分准备的成年人来走都不容易,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维若拉点了点头。 「你……你肯定和我一样,有主角光环护身。」 维若拉没有理睬琼恩的话,「我走了一年多,终於走到了阿格拉隆,找到了银发的女巫。她听了我的故事,然後说,她不会去为我主持公道,但她可以收我为徒,教我魔法。等我学成之後,就可以自己去报仇。」 维若拉跟随欣布学习了两年,随後又在其推荐下进入银月城巫师学院,十八岁的时候,她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院毕业,返回渔村,找到巫王。此时的维若拉,是一位已经触摸到魔网第四层的巫师,距离凝成真名也就一步之遥,当然不是那位只会两个入门法术的魔法学徒可比。毫无悬念地,巫王被打败,被灰溜溜地赶走了。 「你没杀他?」琼恩觉得奇怪。 「他虽然作恶,但并没有杀人,我父亲是遭遇风暴,母亲疾病而死,不能算是他害死的。」 琼恩哼了一声,没有说甚麽。 维若拉赶走巫王,原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事情总算有了好的结局。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欺压丶剥削村庄的巫王被赶走了,渔民们不但没有如释重负,欢欣鼓舞,反而忧心忡忡,无所适从。他们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巫王」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没有了巫王,以後要怎麽办,遇到疾病丶受伤,要向谁去买治疗药水,出海之前,要请谁预测天气状况。有些人「聪明」一些,他们认为,既然维若拉打败了巫王,那麽很显然,维若拉就是新的巫王。村民们纷纷带着礼物前来,恳请「新巫王」指点迷津,庇佑赐福,像前任一样守护村庄。 维若拉哭笑不得,只能悄悄离开。她的心中产生了迷惑,在最初,她之所以学习魔法,就是为了能够回到村庄,打倒巫王,让大家都过上比以前好一些的日子;然而巫王打倒了,为甚麽一切似乎并未得到改观呢? 在接下来的毕业旅行中,她的疑惑进一步加深。她遇到了无数类似故乡的情形,半吊子的魔法学徒,不求上进的低阶巫师,甚至是偶然得到某个魔法物品的窃贼,会玩几手戏法的骗子,他们利用普通人对巫师的敬畏和陌生,招摇撞骗,攫取钱财,欺压良善,甚至谋财害命。就像维若拉故乡的那位巫王一样,他们其实都是虚有其表,只要十几个村民一拥而上,就能将他们揍得连妈妈都不认识。 但没人敢冒犯他们。 维若拉将这些家伙一个个地打发掉了,然而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情形还会更多。 她想真正丶永远地解决这个问题。 恐惧来源於无知。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凡人敬畏巫师,凡人之所以敬畏巫师,是因为他们对魔法缺乏了解。如果每个人都能学会魔法,哪怕是最低级的魔法,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哪怕是最差劲的巫师,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再发生。 琼恩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让更多人,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学会魔法——你问我的梦想是甚麽,这就是我的梦想。」 「……你这不是梦想,你这是在做梦。」 「梦想和做梦,本来就没有区别,成功了就是梦想,不成功就是做梦。」 「好吧,那你有没有甚麽具体计划?」琼恩问,「开一所魔法学校,让所有人都免费上学?」 「没钱,」维若拉说,「负担不起。」 「所以说根本不现实嘛,」琼恩说,「学习魔法需要很高的天赋,要巨量的资金支持,要有足够靠谱的导师——这东西根本不可能推广的。」 「总归有办法。」 她说得如此肯定,倒是让琼恩有点好奇,「你是有甚麽思路了?」 「东域的觋术,我觉得很有用,」维若拉说,「这几天,我研究这个魔法阵,发现觋术有一个特点:要求低。」 「嗯?」 「这个魔法阵,如果完全用我们熟悉的中土体系,且不考虑如何实现,就单纯估算,要达到这种程度的『效果』,对施法者的要求是不是极高?」 「是啊。」 「但我发现,在很多关键的环节,加入觋术的成分後,大大降低了它的反冲力和施法难度。当然,法阵的效果应该也会有所降低,」维若拉说,「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翻了翻,发现这正是觋术的一大特点。它缺乏系统,难以分析,逻辑混乱,但却对施法者要求非常低。一个没有经过半点魔法训练的农夫,可能在偶然见偷看到巫师施法,偷听几句咒语,模仿一下仪式,就可以也释放出法术来,这种例子在中土绝无可能,但在东域历史上是有很多记录的。」 琼恩沉吟起来。 维若拉说得不无道理,在中土的魔法体系里,不经过严格的学习丶锻炼,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掌握魔法,就算你把咒语读上一百遍,没效果就是没效果。但在东域,的确常有那种普通人偷听到女巫的一句咒语,就能如法炮制,甚至反过来制住女巫的故事。从这点来看,东域的「魔法」,门槛的确是要比中土,或者说比琼恩知道的一切体系都要低得多。 「但你也说了,觋术缺乏系统,尽管要求低,但同样不适合推广啊。」琼恩说。 「缺乏系统可以整理,至少也可以汲取长处,」女巫师说,「如果能搞清楚这其中道理,移植过来,你想想那是甚麽场景?」 「那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嗯?」 「你能想像大家走在路上,一言不合就发射火球的场景?」琼恩说,「魔法不是为伤害丶杀人而创造,但无可否认,很多魔法是最好的凶器。这种东西,不能掌握在太多人手里。」 「你的意思是少数人掌握魔法更好?」 「嗯。」 「就像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那样?」 「耐瑟不是挺好的麽。」 「对,挺好,最後变成了大沙漠,就剩下你们这些遗民。」 「……」 「好吧,这个问题且不谈,」琼恩转移话题,「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系统整理东域的觋术?这工作可不容易。」 东域(除了塞尔以外)就算不能说是魔法荒漠,也差不多了,原本或许还有一些巫师,应该也都投奔塞尔去了。而据维若拉所言,红袍巫师又抛弃了东域的传统巫术,改走中土体系。这样一来,要去哪里系统学习丶整理觋术? 「身边不就有一位东域女巫吗?」 「谁?哦,你说翡翠?」琼恩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甚麽都不记得吧。」 「她的记忆在恢复,而且我感觉,她记得的东西可不少,只怕远远超出你我的想像。」 「那就先祝你成功吧。」 【和谐】 当最後两人停歇下来,房间里归於平静时,窗帘的缝隙已经透出发白的天光。 ※※※ 酣畅淋漓地发泄过後,再沉沉睡上一觉,实在是最美好的享受。当琼恩再次醒来时,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中午。在他身旁,赤裸的金发女巫师裹着半张毛毯,睡得正甜。 他悄悄起床,洗漱完毕,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最近的状态从来没这麽好过。下楼吃过午餐,然後去找梅菲斯和凛,一同去城南看望喀流奶奶。按照预定的计划,今天傍晚时分,他们会渡河,离开此地,前往恩瑟。 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起来倒还挺热闹的,但已经能隐隐看出风雨将至的紧张气氛。喀流奶奶所在的兵营位於城南,黑石砌成的围墙,军容严整的卫兵,看起来还是挺能给人安心的感觉。进门的时候,琼恩说明来意,卫兵也没有如何盘查,问清楚要找谁,便让他们进来了。 兵营占地非常大,外面看起来挺严整,实际进来,才发现里面乱糟糟的,用木头搭建的临时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都不太牢固的样子。琼恩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他向四周看了几眼,沉吟起来。 「怎麽了?」梅菲斯问。 琼恩走到一处,用脚在地面用力擦了几下,抹去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只鸟。他又走到另一处,在围墙底部的一块砖石上,发现了类似的痕迹。「这兵营里有一个魔法阵,应该是很久以前布置的,已经残破失效了,但几个主要的节点还在,」琼恩说,「布阵的手法很特别,是中土的巫师,而且……和我所学非常像。」 同一个魔法阵,不同的巫师来布置,手法也会是有区别的,就像是同样画一个人,有的画师喜欢从肩头起笔,有的喜欢从脚下起笔,在内行眼里,这些细微差别往往就标识了各人的身份丶师承丶来历。琼恩接受的是阴魂城的教育,他说这个法阵的布阵手法与他所学相似,那也就是说,这个布阵者很有可能也是来自阴魂城。 「能看出这法阵的布置时间吗?」梅菲斯问。 琼恩摇摇头,「看不出来,但肯定是很久以前,至少……至少有六七十年,甚至上百年丶几百年都有可能。」 这范围也太大,说了基本等於没说。 「它是甚麽用途?」 「我看看,嗯,是一个幻术法阵,可能是『幻景』——唔,幻景没有这麽复杂,范围也没有这麽大,应该是『海市蜃楼』,还好,没有糅合其他法术。至於它的用途,这个就说不好了,可以是用於阻止外敌进入,也可以用於困住营地里的所有人,就看怎麽用。」 「能修复吗?」 「破坏得很严重,但主要节点都还在,花点时间应该可以。不过我不行,我对幻术不擅长,维若拉肯定能做到。」 说话之间,他们找到了喀流奶奶。 喀流奶奶住在一间矮小的木房里,与她一起同住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凛也认识,以前住得离喀流奶奶家也不远。除了她们之外,琼恩还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包括那对酒糟鼻子的父子丶喀流奶奶隔壁的多尼大叔,等等。他们都是在埃卜拉放火烧城时,被突然发光的红龙雕像传送到这里,甚麽东西都没带,幸好伊森似乎早有预料,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才把他们都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梅菲斯的到来让喀流奶奶既意外,又高兴,她一手拉着梅菲斯,一手拉着凛,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聊着过去的事。琼恩负责扮演一名合格的听众,坐在旁边,大部分时间是倾听,不时点头微笑,偶尔还要恰到好处地插话,活跃气氛,顺便显示一下存在感。唯一比较尴尬的,是喀流奶奶还记得凛说过,梅菲斯也有男友了,问为甚麽这次没有一起过来,表示她很想见见。这种事情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总不能再把珊嘉找来冒充,何况其实也冒充不了。凛没办法,只好承认其实琼恩既是她男友,同时也是梅菲斯的男友,她们姐妹俩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听到这件事,喀流奶奶一开始自然是大大出乎意料,但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很快就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这是个大新闻。 「既然你们俩都喜欢他,那也挺好的啊,我看琼恩挺不错的,又高又帅,脾气又好,」老人说,「我有时候还在想,小凛和小梅这麽要好,以後长大了,各自嫁人了,难免就分开了,挺可惜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还在一起,真挺好的。」 「对对,」琼恩赶快附和,「奶奶说得对,我也是这麽觉得。」 「你当然是这麽觉得啦,」凛瞪了他一眼,「一边去!」 「女孩子不要这麽说话,要温柔,」喀流奶奶教育凛,「否则男人会不喜欢的。」 「谁要他喜欢了,」凛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我知道,你有梅菲斯喜欢就可以了。 聊了一会,说到突然被传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两手空空,连套换洗衣服都没带。虽说圣渊城做了一些安排和准备,但显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常生活还是存在诸多不便,梅菲斯便趁机建议,邀请喀流奶奶和他们一起渡河去恩瑟。 这是在来之前,她和琼恩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主要考虑其实倒不是单纯为了老人生活方便,而是「安全」。唐琦拉究竟要做甚麽,现在还没搞清楚,倘若他是想召唤红龙王,那喀流奶奶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按维若拉的说法,由於加入了大量「觋术」的缘故,唐琦拉这个法阵,对施法者和驱动力的要求大幅度降低——虽然同时也降低了法阵的效果。但无论要求降得再低,琼恩也不相信唐琦拉自己就能发动这个魔法阵,除非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巫师,他肯定还是需要其他的力量来源。 神祗降临物质界,有时候是需要信徒以生命作为献祭的,尤其是战斗化身临凡更是如此。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当年兰森德尔教会为了对付萨玛斯特,以多名高阶牧师牺牲寿命为代价,召唤出了晨曦之神的战斗化身。喀流奶奶是个老人,这种事情可是承受不住了。 「他们是被红龙雕像传送过来的,集中在这里,恰好遇到这件事,这一切很值得怀疑。」梅菲斯说。 但从卡尔萨斯丶萨玛斯特等人的「先例」来看,既然布置了如此复杂的魔法阵,应该就不需要信徒献祭了。但这也说不好,毕竟唐琦拉的魔法阵和前面那些只是近似,不代表完全一致。而且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要以信徒的献祭作为驱动力,来运转魔法阵。 琼恩赞同梅菲斯的分析,然而他有个问题,「献祭生命也要信徒自愿吧,总不可能强迫,那还会有效果麽。」 「如果真有需要,喀流奶奶会自愿的,」凛说,「她很虔诚的,对红龙王深信不疑。」 即便不需要献祭生命,喀流奶奶在兵营里待着也不安全,埃卜拉的大军正在逼近,此地很快就将变成战场。到时候兵荒马乱,很容易出事,还是和琼恩等人一起离开比较好。虽说老人还有伤在身,也不适合旅行,但总比在这里待着安全。 然而喀流奶奶不愿意。 「我不想去恩瑟,」老人温和但坚决地拒绝了梅菲斯的邀请,「而且我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这里虽然是不如家里方便,但街坊邻居都在一起,互相照应也没问题。我还要迎接红龙王的降临呢。」 「红龙王要降临这里吗?」 「是啊,冥神的亡灵附在埃卜拉身上,想要毁灭一切生灵,为了拯救世界,红龙王将会再度降临凡间,就在此地,阻止他的邪恶野心。我们这些老弱之辈已经没有力气追随红龙王上战场了,所能做的就是虔诚祈祷,用我们的信念助龙王一臂之力。」 「这是谁说的?」琼恩不觉得这些话是老人自己想出来的。 「大家都这麽说。」 所谓大家都这麽说,其实也就是没有根据的传言,但传言不会无缘无故兴起,总会有个起源。如果没猜错的话,显然就是来自於圣渊城的城主官邸了。 凛还想再劝说老人,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琼恩正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埃卜拉带人打过来了。」 ※※※ 来得挺快的,这是琼恩的第一反应。 他们离开辛巴城的时候,还没有发生「红龙叛乱」这回事,之後政变丶内乱,埃卜拉上台,搜捕红龙教会,还下令旧城区的居民集体搬迁,最後一把火烧城。做完这一堆事情,埃卜拉率领军队东来。大军行动本来就慢,而且他还是一路打过来的,能够现在赶到,已经算是很快了。 凛留在营地里陪着喀流奶奶,琼恩和梅菲斯到了城墙上,正好看见唐琦拉带着几个卫兵也上来,双方打了个招呼,站在一起。 「数量不少嘛。」琼恩往城下看了一眼。 梅菲斯快速地算了算,「一千一百五十人左右。」 一千一百五十名士兵,而且看起来并不是滥竽充数的杂鱼,盔甲武器都齐备,大约六分之一的人甚至有战马,显然是精锐了,这股力量即便在中土都已经不可小看,何况彻森塔这地方,城邦林立,多而不强,谁掌握这种兵力,已经足以横扫全境。但埃卜拉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难道把整个辛巴城的武装力量都带出来了,连老家都不要了? 「整个辛巴城也没这麽多士兵,」唐琦拉说,「他是沿途召集了其他城邦的军队。」 琼恩这才注意到,城下的军队服色并不统一,旗帜也五花八门,明显不是来自一个地方。「阿肯那克斯丶索瑞纳丶风棘城……」唐琦拉一个个地数过来,「彻森塔最大的几个城邦都出兵了。」 这下子就比较麻烦了,琼恩原本还以为圣渊城的原有兵力,加上这些天来援助的红龙信徒,差不多能凑出三百人左右的军队,应该可以和埃卜拉相抗衡。谁知道埃卜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纠集帮手,如今双方兵力的比例是四比一,差距如此悬殊,这一仗还怎麽打。坦白地说,这些彻森塔人谁赢谁输,琼恩是一点都不关心,但他人还在城里呢。 要不要趁着埃卜拉还没攻城,一走了之? 琼恩正在盘算着,就看见城下的军队中有了一些骚动,接着便见一名骑士策马奔出,冲到城门前,朝着城上喊了几句,城门便打开了,将这名骑士放了进来。 「这是在干嘛?」琼恩不解。 「对方的使者,来送战书的。」梅菲斯解释。 「这麽容易就开了城门?」琼恩还是觉得不太能够理解,「不怕敌人乘机冲进来麽。」 「东域人很朴实,打仗也是很讲信义的,」梅菲斯说,「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琼恩嗤之以鼻,甚麽见鬼的信义,「兵者,诡道也」都没听过麽?打赢了一切都好说,信义甚麽的又不能当饭吃。 正说话间,那名使者被卫兵带上了城头,他戴着头盔,放下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活,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向唐琦拉,递上一封书信。唐琦拉看过之後,哼了一声,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正要还给使者,想了想,又递给了梅菲斯。 梅菲斯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後将它还给使者。使者刚刚接过,少女陡然踏前一步,银光闪烁中,长剑已经挥出,朝着对方当头斩下。 这一剑来势并不算特别快,明显梅菲斯并没有使出全力,使者的右手一直握着腰刀,匆忙之间来不及拔出鞘,下意识地举手上格。咔地一声,银剑劈在刀身上,然後少女手腕一沉,陡然发力下压,使者承受不住,登时被压得半跪下来。 「摘掉头盔!」少女命令。 使者抬起头,看了梅菲斯一眼,陡然发出一声大吼。随着这一吼,他的力气彷佛陡然间增强了几倍,双臂往上一振,硬生生地将梅菲斯的银剑震开,随即借势一个翻滚到了城墙边,伸手在墙垛上一按,整个人如箭矢般弹了起来,向城外跃去。 圣渊城不是甚麽大城,城墙不算很高,以这个使者表现出的身手来看,直接跳下去肯定摔不死,最多受点伤。然而他刚刚跃至空中的最高点,正要下坠时,身体陡然一僵,周围的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所驱动,突兀地凝固成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化作一只巨灵之掌,将他整个人紧紧握住了。 「巫师?」 刚刚升起这个念头,使者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头上拂过,彷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他的头盔往上一提,想要将它取下来,却没能成功。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挣扎,忽然一阵心悸袭来,使者下意识地转过头,朝城墙上望去,只见站在那位金发少女旁边的黑袍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视线彷佛能够穿透一切,越过金属面甲的阻隔,落在他的脸上。 不! 使者惊恐地叫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一片血色映满了他了眼前视线。在下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自他的体内爆发出来,打破了巫师的法术束缚,让他笔直地从空中摔了下去。 「轰」地一声,使者重重地坠落在城门前,几乎将地面砸出一个坑。他若是自己主动跳下来应该没有甚麽大碍,但现在这样硬邦邦地掉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城外的军队一阵轻微骚动,随即有几个士兵出来,将使者的尸体抬了回去。 在城墙上,琼恩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却感觉梅菲斯轻轻碰了一下他,顿时便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战书里都说了些甚麽?」他岔开话题。 「埃卜拉写来的,大概意思就是说,红龙教会阴谋叛乱,杀了他的父亲和兄弟,还窃据城池,挟持他最小的弟弟,在这里负隅顽抗。此仇不共戴天,他要加倍回报,一定要踏平这座城池。现在他命令圣渊城立刻投降,否则明天一早就会发起攻击,但无论是否投降,他都要杀掉所有的红龙教徒,将尸体砍成七块,让他们的灵魂在冥界遭受永远的痛苦——等等等等。」 琼恩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唐琦拉,老祭司倒是一副很镇定地表情。 「话说,你们教会和埃卜拉之间真的没有任何矛盾?」琼恩问,「看他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啊。」 「应该没有吧,我们一直都很支持他啊,」唐琦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大家目标一致,我们又不打算篡位夺权,全心全意辅佐他成为彻森塔之王,他还有甚麽不满意的?」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甚麽。 「怎麽了?」琼恩追问。 「没甚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琦拉说,「大概一个多月前吧,我接到过一封信,是大祭司从辛巴城写给我的。大祭司在信中提到他和埃卜拉发生了一次争执,原因是埃卜拉不知怎麽突发奇想,打算联合彻森塔的所有城邦组成联军,东征恩瑟。」 「他想东征恩瑟?」 「大祭司在信里是这麽说。埃卜拉说恩瑟正全力和穆罕在东线相争,後方十分空虚,我们乘机出兵,必然大有收获。」 「但我记得彻森塔和恩瑟之间,不是有协定麽?两国以蜿蜒河为界,互不侵犯,这是红龙王和恩瑟雷霆王缔结的协议,难道他能推翻?」 「是啊,两国有明确的和平协定,除非两国君王一致同意,重新缔约,否则就是不可打破的法则,哪一边的军队也不可能渡过蜿蜒河,」唐琦拉说,「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埃卜拉不知道怎麽回事,固执己见,为此和大祭司,和老城主都大吵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果然还是有矛盾,这也在琼恩的意料之中,红龙教会实力不弱,而埃卜拉身为城主继承人,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角色,应该属於很有主见的人,双方合作归合作,要说永远亲密无间,那明显不符合人性。但话又说回来,合作者有意见分歧,有争执,这个也很正常,埃卜拉不至於因为这种程度的矛盾,就突然翻脸吧。 「看来果然是脑袋坏了。」琼恩作出结论。 但还是那句话,疯子不可怕,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疯子可就比较麻烦。琼恩看了看梅菲斯,正考虑如何委婉措辞提出走人,梅菲斯忽然以一个非常隐蔽的动作向他摆了摆手,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快要天黑了,今天对方应该不会攻城,」琼恩看看天色,随口说,「我们先回去休息了,唐琦拉先生,有甚麽事再派人联系,你知道我住的地方。」 「好的。」 走下城头,到了僻静无人之处,琼恩站住脚步,「怎麽了?」他问。 「我想留下来看看,」梅菲斯说,「让姐姐和维若拉她们先过河吧,我们晚点再去会合。」 「要走要留,当然是大家一起,」琼恩皱眉,「但你不方便参与这种事情吧?」 梅菲斯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则规范在。交甚麽样的男朋友,去甚麽地方旅游,那都是她的自由,没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做的。眼前这场战争,归根究底,是彻森塔人内部的事情,他们两兄弟争夺王位,这是人家的内政,提尔教会可不方便插手干涉——就算要插手,那也只能在暗中,不能公开,否则传出去太难听。琼恩跟她一起这麽久,对此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国内政我当然不能多管,但牵涉到邪魔,这就另当别论了,」梅菲斯说,「刚才那个使者,他身上有地狱的味道。」 琼恩怔了一下,他对此不是很敏感,「那人是一个魔鬼?」 「不,他是凡人,但身上有魔鬼的味道,而且很重——我怀疑他是个魔仆。」 凡人如果和邪魔发生过接触,确实有可能会沾染上一些气息,但这种气息是很微弱的。而像梅菲斯所说的「味道很重」,那就说明情形不一般了,通常来说,或者这个人是邪魔的祭司,接受了黑暗的力量,或者是已经与邪魔签订了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梅菲斯所说的「魔仆」,又称「魔选者」,则是东域所特有的一种概念,有些类似於中土人所说的「邪魔祭司」,但有所不同。魔仆,或者说魔选者,含义是指「被来自地狱的魔鬼所选中的凡人」,他们往往是出色的勇士,魔鬼会强化他们的体格,却不会授予任何邪术。魔仆死後,灵魂会坠入地狱,自动转化成魔鬼,而且位阶通常都不低。 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只有魔鬼才能创造魔仆,恶魔不行——当然,绝大多数东域人也根本分不清魔鬼和恶魔的区别。 「你刚才有没有看清那个使者的脸?」梅菲斯问。 「光头,脸上还有很多刺青花纹。」 琼恩刚才用法术定住使者,原本打算用巫师之手直接摘掉头盔,却没想到那家伙的头盔和身上甲胄是用暗扣连在一起的,根本取不下来。好在巫师的手段多种多样,硬来走不通,绕过去也是一样,能达到目的就行。不过当他看见使者的真面目时,倒是微微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陌生人,琼恩并不认识,长相普普通通,但脑袋很大,而且鋥亮得彷佛在泛光。琼恩在彻森塔这些天,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这是第一个光头。不知道是不是人种原因,彻森塔人似乎没有秃顶的,相反全都有一头浓密黑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如此。这人看起来也很年轻,大约三十来岁,总不至於这麽早就谢顶得如此厉害吧。如果是自己剃的,那就更不简单了,彻森塔人非常注重须发的修饰,甚至缀以各种珠宝丶流苏,剃光头的做法绝对算得上是离经叛道,违背传统,这家伙还真是有个性。 而且不仅是剃了光头,还有繁复的刺青花纹,遍布整张脸——幸好是在脸上而非头顶,否则琼恩就要认为是塞尔的红袍巫师不甘寂寞,跑来插手了。 「那就没错了,」梅菲斯说,「光头丶刺青在东域是有特别含义的,都与邪魔有关。」 这个琼恩真不知道,他还以为是和红袍巫师有关,不过转念一想,红袍巫师和邪魔也没少打过交道,反正都是一路货色,至少在东域人眼中看来是如此。不过这也未免太招摇了点吧,相当於是在脸上写着「我是魔仆」四个大字,岂不是自找麻烦麽。 「他们并不是自己想要弄成这样,」梅菲斯解释,「东域人有一种特别的,嗯,算是体质吧,只要成为魔仆,头发就会脱落,脸上会显出刺青花纹。据说这是因为在历史上,有那麽一段时期,魔鬼在东域活动特别猖獗,有一位神王就给整个东域布下了大范围的诅咒,给这些被魔鬼侵蚀的人打上标记,让其他人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琼恩沉吟了一会,「你这麽说的话,确实刚才有些古怪。他最後突然爆发,打破了我的法术束缚,那股力量很诡异,是有点邪魔的味道。那你是怀疑埃卜拉的军队里,有来自地狱的魔鬼?」 「有可能,」梅菲斯说,「魔鬼不会离开他的魔仆太远。」 「那我们怎麽办?」 梅菲斯想了想,「先回去再说。」 回到青铜豪宅里,琼恩赶快召集大家过来开会,通报最新情况,凛也回来了。「就这样,埃卜拉的军队在城外,说是明天一早攻城。艾弥薇发现那个使者是个魔仆。艾弥薇要留下来看看情况——你们甚麽意见?」 珊嘉丶凛和莎珞克都压根没听说过「魔仆」这种东西,维若拉倒是有所了解,「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个词,」她思索了一会,「但据他了解,魔仆已经很久没有在东域出现过了,至少在恩瑟和彻森塔是如此,有传说是恩瑟神王吉勒今与九狱之主达成了某种协议,禁止魔鬼进入东域。」 「我也看到过这种说法,」梅菲斯说,「不过协议有很多种,有些永久有效,有些随签约者死亡而失效。吉勒今已死,就算有协议,可能也已经失效了。」 「所以是一个魔鬼从地狱里跑到凡间,发展了一个魔仆,恰好被我们遇到了?」琼恩皱眉,「总觉得有点巧。埃卜拉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是个魔仆?」 「说到这,我刚刚有了个新的猜测,」梅菲斯说,「那个『辛巴河北岸的亡灵』的故事,会不会其实是流传有误,被阿普苏打败的,或许并不是甚麽巫师,而是一个魔鬼。」 这个猜测倒也不无道理,琼恩其实也有过这个念头。在现代恩瑟语中,「巫师」和「邪魔」是分得很清楚的,但在古恩瑟文字里,它们就是同一个词。如果说在流传过程中出现差错,将「邪魔」说成了「巫师」,也不是甚麽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麽埃卜拉其实是被一个邪魔给附体了? 「在这里猜测有甚麽用,去看看好了,」莎珞克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发现埃卜拉和邪魔有勾结,那就顺手把他干掉为民除害,回过头再把伊森也干掉,然後我们就可以自立为王了。」 前面也就算了,後面干掉伊森是甚麽理由? 「伊森是埃卜拉的弟弟,如果埃卜拉真的勾结邪魔,他这个弟弟当然也脱不了干系,」莎珞克说,「我打听过了,东域这边的法律,勾结邪魔不仅是重罪,而且是要全家株连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死刑,我们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你个鬼,要按你这麽说,我们这些人就是第一个要被干掉的,」琼恩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个邪魔正坐在这里呢。」 「我们又不是东域人,不用遵守东域的法律,」魅魔辩解,「他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凛举手,「我是东域人。」 「……」 「还有艾弥薇,也可以算东域人吧。」 「你就算了,她怎麽能算?」莎珞克不服气,「她哪一点像东域人了?」 这个世界有国家,有国籍的观念,但不是很强,通常还是按照血统来对人进行分类。从血统上说,凛肯定是东域人,她父亲是头红龙,这个不好分类,但母亲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居民;梅菲斯则应该没有东域血统,这点不需要考证,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区别实在太明显了,东域人——至少彻森塔人——全都是深色头发,哪有她这种淡金色头发的例子。 梅菲斯的发色和肤色,应该是遗传自她母亲,至於她母亲究竟是哪里人,这就不得而知了,少女明显不太愿意提及,别人也不好多问,凛或许知道,但也不肯说。从相貌特徵上猜测,估计是因布图丶达玛拉(daara)一带,那里盛产金发长腿的美女,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 「她从小在彻森塔长大啊,」凛说,「至少也可以算半个东域人吧。」 「好了好了,」眼看就要习惯性跑题,琼恩赶快出来救场,「莎珞克的意见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其他人呢,有没有甚麽看法?」 「我觉得莎珞克刚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出乎意料地,梅菲斯对魅魔表示了部分认可,「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这个主张得到一致赞同,於是全票通过决议,先出城去探探究竟再说。 第二十节 虫子 晚餐之後,六点钟刚刚出头,琼恩丶梅菲斯和莎珞克三人离开住处,前去打探情况。凛原本也要跟来,但被琼恩否决了,他才不想把莎珞克和凛放在一起,太危险,万一两个人在路上又打起来怎麽办。 为了保密起见,琼恩并没有跟伊森或者唐琦拉打招呼,也没有走城门。反正圣渊城的城墙并不高,也挡不住他们,直接用了一个瞬移法术便出了城。 天气颇为晴朗,但看不到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点缀在夜空中。周围是一片黑暗,如果是普通人类,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楚,好在琼恩和梅菲斯都不是「普通」人类,莎珞克更是连「人类」都不是,倒是不存在这种问题。 埃卜拉的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大大小小差不多有一百多个帐篷,有的比较大,估计可以塞十七八个人,有的又很小,能住三四个人都勉强,完全没有统一规格,看起来乱糟糟的。但让琼恩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帐篷里都是漆黑的,没有灯光,也听不到甚麽动静,彷佛全都在熟睡,而营地中也没有半个巡逻的卫兵,静悄悄的,就像是一座空营。 「这是在搞甚麽名堂,」琼恩看不懂,「完全没有防备啊,不怕敌人来夜袭劫营麽。」 「说明埃卜拉是个军事白痴嘛。」莎珞克说。 「他看起来不像白痴啊,」琼恩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是个白痴,身边总有人提醒他吧。」 「白痴是一种病,会传染的。」 「……我觉得我已经快要被你传染上了。」 「你们两个闭嘴!」梅菲斯低喝。 琼恩和莎珞克乖乖闭嘴,跟着梅菲斯悄悄进了兵营,转了两圈一无所获。帐篷里并不是空的,都有人,但所有人都在熟睡,鼾声此起彼伏,就没有一个是醒的。这情形实在是有点诡异,让人禁不住地心里发毛。 「全都是光头,而且脸上都有刺青,」莎珞克一连检查了七八个帐篷,回来报告,「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埃卜拉带来的这支军队,有可能所有士兵都是「魔仆」,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魔鬼将凡人变成魔仆,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它是有代价的,每创造一个魔仆,魔鬼自身就会暂时性地损失一部分力量,直到魔仆死後才会恢复。因为这种缘故,魔鬼一般来说很少会同时创造多名魔仆,这很危险,而且也没有必要,和深渊里的那些急躁家伙不同,它们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难道不止一个魔鬼? 「气味都很新鲜,附体发生的时间应该不久,就在最近这几天,」莎珞克继续说,「而且每个人脸上的刺青花纹都一模一样。」 「那就是同一个魔鬼。」梅菲斯说。 「同一个魔鬼创造出的魔仆,刺青花纹就会一模一样吗?」琼恩不太懂。 「未必,通常会根据对象的差异,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但反过来说,如果一模一样,那肯定是同一个魔鬼。」 「原来还是个处女座的魔鬼。」 梅菲斯没听懂「处女座」是甚麽意思,她正眉头紧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能够在几乎同一时间,将如此之多的精锐士兵转化成魔仆,在他们的躯体中种下黑暗的种子——有这种本事的魔鬼,即便在强者如云的地狱之中也是为数寥寥,都有资格被称呼一声「大魔鬼」了。虽然按照严格定义,只有地狱九魔君才是大魔鬼,但在凡间,那些魔君麾下的将军丶都督之类,往往也冠以大魔鬼的头衔。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 九层地狱不是甚麽和平所在,和深渊的血战更是无时无刻不在继续,能在这种激烈竞争的环境下脱颖而出者,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扎瑞尔的手段,梅菲斯是亲身领教过的,那种反手之间翻云覆雨的本事,就算是诸神只怕也不愿意与之对抗。地狱九魔君当然不会轻易降临凡间,扎瑞尔那是特例,但就算是次一级的魔鬼,也不是好对付的。 「有看到埃卜拉吗?」梅菲斯问。 莎珞克摇头。 出发之前大家就有过猜测,埃卜拉可能已经被一个魔鬼附体,而眼前的这一切似乎更加印证了这点。当然另外的可能性也有,但无论如何,埃卜拉必然是关键人物,找到他就有可能解开整个谜团。 「但这麽多帐篷要怎麽找?」琼恩有点头疼,帐篷非常多,光看外面也看不出甚麽主次之分,而且里面都是漆黑一片,全都在睡觉,需要一个个去辨认面容,还要小心翼翼不要把人吵醒,岂不要累死。 梅菲斯也皱着眉,显然没甚麽好办法。「分头找吧。」她说。 莎珞克举手:「我不认识那个埃卜拉。」 「那你跟我一起吧。」琼恩说。 约定了集合地点,三人暂时分开,各走一边,梅菲斯往北走,琼恩和莎珞克则负责检查南边区域,两人一路搜索过去,接连找了七八个帐篷都没发现埃卜拉,正有些烦躁,琼恩突然瞥见前面一个人影,他吓了一跳,赶快拉住莎珞克,躲到一个帐篷的後面。 那是一个穿着火红色长袍的女人,身材高挑,黑色的卷发垂到腰际,她显然没有发现琼恩和莎珞克,自顾自地走路。琼恩远远看着她的侧脸,总觉得有些面熟,像是最近在哪里见过,想了几秒钟终於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红龙教会後来推出的那位「圣女」麽? 她怎麽会在这里?现在是要去甚麽地方? 琼恩心中疑惑,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说不定会有甚麽发现。红龙圣女并未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她一路往南,一直走到营地的边缘,然後钻进一个帐篷里。 从外表上看,那个帐篷毫不起眼,就是营地里最常见的那种,但里面透出微微的灯光,这就显得不一般了。琼恩和莎珞克轻手轻脚地走到帐篷边,然後听见了说话声。 那是两个人在交谈,其中一个琼恩有点耳熟,想了想回忆起来,正是埃卜拉,另外一个声音比较陌生,只听得出是位女子,应该就是刚刚进去的红龙圣女。琼恩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甚麽,然後发现这两个人说的都是恩瑟语,而且语速还特别快,从语气判断似乎是正在争执。 琼恩和莎珞克面面相觑,他们的恩瑟语水平都不行,简单的日常对话还能勉强应付,这种场合就完全不够用了。正考虑要不要去把梅菲斯找来,就在此时,帐篷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正是那位圣女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物体噗通倒地的动静,琼恩还没甚麽感觉,莎珞克却微微皱起眉,她已经闻到了血腥气。 她朝琼恩做了个手势,琼恩明白过来,两人悄悄往後退,打算先离开这里。刚刚退出两步,忽然帐篷里传出一声低喝:「谁在外面?」 话音未落,琼恩就觉脚下传来一阵隐隐震动,随即地上的野草陡然疯长起来,张牙舞爪,遮天蔽月,要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入侵者困在其中。莎珞克抽出长鞭横扫,鞭身上烈焰缭绕,所及之处野草无不纷纷化作灰烬,顿时便在身体周围清出了一大片空的。 更多的野草如蛇般卷过来。 眼看已经被发现,琼恩也无意继续纠缠,他揽住莎珞克,正准备发动宝石跳跃戒指和梅菲斯会合。忽然前方帐篷的门掀开,一个瘦削丶脸色苍白的青年人走出来,正是之前在辛巴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埃卜拉。 「是你?」 看见琼恩,埃卜拉似乎也有些诧异,他挥了挥手,原本疯长的野草顿时安静下来,退了回去。「你来这里做甚麽?」埃卜拉问,这次说的是中土通用语,发音不是很标准,但听懂没问题。 嗯? 琼恩莫名其妙,他和埃卜拉只是道旁偶遇,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过半句。对方却是这种口气,搞得好像大家平时很熟似的,这是怎麽一回事?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埃卜拉说,也不管琼恩甚麽反应,自顾自地回到帐篷里。 琼恩犹豫了一下,示意莎珞克在外面警戒,自己掀开帐篷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桌上的烛台上点着三根蜡烛。埃卜拉站在帐篷中,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红龙圣女,後者左侧胸口心脏部位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像是被某种利器所贯穿——凶器是一柄黑色的短矛,就握在埃卜拉的手中,鲜血从矛尖滴落,将地毯浸透了一大片深红色。 她已经断气了。 埃卜拉看了片刻,半蹲下来,将手中短矛的尖端抵在圣女的右侧胸口上。「这样是对称的吧?」他问。 琼恩被问得一头雾水,不过埃卜拉显然也没有真的期待他的回答。短矛比了比位置,然後「噗」地一声刺了进去,在女人的右胸造成了一个和左侧一模一样的伤口。「好了,」他站起身,将短矛平平放在桌上,掏出一张白色丝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每次都要补一刀真麻烦。」 「她早已经死了,」琼恩说,「你没必要补这一刀。」 「但那样伤口就不对称了,」埃卜拉回答,「所以说,人类就是一种不完美的生物,心脏为甚麽不生在正中间呢?」 琼恩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甚麽,只觉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看来伊森和唐琦拉说得没错,这家伙确实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埃卜拉从口袋里摸出一点灰色的粉末,洒在地上,同时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几秒钟後,一团扭曲的阴影从地面爬起来,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长满触手的怪物,爬到尸体上,将她完全覆盖起来,然後消失了。 「请坐,」埃卜拉对琼恩说,他彬彬有礼,完全看不出他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军营之中简陋,招待不周,还请不要见怪,想喝点甚麽?」 「谢谢,不用了,」琼恩沉住气,决定静观其变,「你认识我?」 埃卜拉能叫出他的名字并不奇怪,在辛巴城登陆的时候,琼恩一行人都是做过登记的,填了一大堆表格,虽然其中不少资料都是假的,属於莎珞克临时乱编,但至少名字是真的。埃卜拉想找几个「外乡人」的资料,自然一点都不难。但琼恩左思右想,和埃卜拉似乎并无甚麽交往,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贵为城主,日理万机,关注我这样一个过路游客做甚麽?难不成这家伙其实暗恋梅菲斯或者凛,所以把琼恩视为情敌? 他正在发散思维,就听见埃卜拉低低地笑了两声,「莫瑞斯当然能够辨认出另一个莫瑞斯。」 「莫瑞斯?」琼恩没听懂这个词。 「这是古恩瑟语,意思就是『被选中的人』。」 被谁选中?选中做甚麽? 「当然是被至高神意所认可,为了拯救这个黑暗丶腐朽丶堕落的世界而来,」埃卜拉说,「如果用你们中土话来说,我觉得翻译成『天命者』比较合适。」 天命者你个头啊,你以为自己是小说主角麽。 「抱歉,但我不明白你在说甚麽,」琼恩说,「我不是甚麽莫瑞斯或者天命者,你或许是认错了。」 「你当然是莫瑞斯,我们都是,」埃卜拉伸出右手,展示给琼恩看,「只是我已经苏醒,你还在沉睡而已。」 在他的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戒指正在烛火下反射着微光。 琼恩心念电转,刹那间已经闪过千头万绪,「这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而已。」他说。 「普通的戒指?你真是不识货,」埃卜拉大笑,「这是女神的圣戒。」 「哪位女神?」琼恩追问。 埃卜拉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彷佛想确认琼恩是否在开玩笑,「女神就是女神,没有『哪一位』的说法,女神是唯一的,」他说,「女神在混沌中降临,她区分了光与影,将天与地分离,让河流导入大海,让万物诞生繁衍,在完成创造世界的工作後,女神陷入了沉睡。在入睡之前,她锻造了七枚戒指,并将它们掷向大地四方,每过一千年,一枚戒指就会现世;谁能找到戒指并且戴上,谁就是莫瑞斯,就是被女神认可之人。」 「也就是说,有七个莫瑞斯?」 「七枚圣戒,七个莫瑞斯,七个被选中者。」 「然後呢?莫瑞斯要做甚麽?」琼恩继续问,「你说要拯救世界,怎麽做?」 「女神在混沌中创造了一些仆人,协助她创造世界。当女神因为力竭陷入沉睡後,这些仆人窃取了她的权柄,僭称神王,让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但女神曾经做出预言,在七千年之後,七枚圣戒将会全部出现,七个莫瑞斯将会诞生,唤醒沉睡的女神,帮助她重归王座,让大地重现光明。」 「所以有戒指的就是莫瑞斯?」琼恩说,「但我并未感觉到自己和别人有甚麽不同。」 「因为你还没有苏醒,」埃卜拉说,「戴上圣戒即是莫瑞斯,但并不一定会马上苏醒,这需要时间。我在七岁时得到了圣戒,但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刚刚苏醒,知晓了我刚才所说的这一切。但你说自己与别人没有不同,这是不可能的,戴上戒指的同时,你就已经获得了女神的祝福。」 女神的祝福? 「你的祝福是甚麽?」埃卜拉突然问。 琼恩身上没甚麽女神的祝福,诅咒倒是有一个,是维若拉下的,不过他能猜到埃卜拉的意思。「这枚戒指让我变得类似亡灵,在月光下会变成骷髅——我猜你所指的是这个。」 埃卜拉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获得的是第五种祝福。」 「嗯?」 「圣戒拥有女神的一部分力量,但我们是凡人,无法承受,因此女神在每一枚圣戒上都附带了一种祝福,共有七种,各不相同,你获得的是第五种,」埃卜拉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因为这种祝福,我们才能够承受神的力量。或许你将它视为诅咒,那也没错,每个莫瑞斯都有自己的诅咒,它让我们痛苦不堪,又无法消解,唯有死亡才能终结。」 「但我没办法杀死自己,」琼恩说,「它不允许我死亡。」 「因为第五种祝福本身就是『不死』,」埃卜拉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当然,如果你真想死,办法也不是没有。」 琼恩意识到危险的逼近,他想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已经晚了一步,无数条蛇一样的阴影从黑暗的角落中飞射而出,将他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牢牢缚住。 「这是甚麽意思?」琼恩质问。 「获得第五种祝福的莫瑞斯不会被任何力量杀死,除了女神和另一个莫瑞斯之外,」埃卜拉轻声说,「既然你视女神的祝福为痛苦,那麽我很乐意帮你做个了结。」 「不用了,我觉得活着还是挺好的。」 「我也觉得,但七个莫瑞斯实在是太多了,而女神只有一位。」 琼恩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想打女神的主意?」 「你居然一点都不懂,这可真是奇怪,」埃卜拉皱眉,「就算还没有苏醒,戒灵应该也会告诉你一些基本常识吧。圣戒本就是女神的定情之物,所谓莫瑞斯,另有一层含义就是女神选中的情人。」 「……女神是不是也太豪放了点?」 埃卜拉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你也这麽觉得对吧。身为女性,还是矜持一些比较好,毕竟对於大部分凡人来说,还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女神是一位贞洁少女,而非淫娃荡妇。」 「听起来你对女神很有意见?」 埃卜拉摇头,「恰恰相反,我无比敬爱女神,所以希望她能够完美无瑕——而这份无暇的完美,有我一个人欣赏就足够了。」 「所以你是要把其他六个人都干掉?」 「正是。」 「你已经干掉几个了?」 「你是第一个。」 埃卜拉抬起手,似乎要发动攻击,琼恩赶快叫住,「等等,我还有几个问题!」 「我读过你们中土人写的传奇故事,反派总是死於话太多,我可不会犯这种错误,」埃卜拉挥了挥手,「有甚麽问题,到了冥界再问吧。」 ……但你之前明明已经说了很多了吧。 「轰」地一声,青蓝色的火焰在琼恩的身上熊熊燃起,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埃卜拉退後两步,这种来自地狱的火焰能够焚烧一切,尽管他是召唤者也承受不起。正常情况下,它只要几秒钟就可以将一个人烧成虚无——并非灰烬,而是彻底的「消失」。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例外,整整十秒钟过去了,火焰仍然在燃烧,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埃卜拉微微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正自警惕,忽然背心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段寒光闪闪的剑刃从左侧胸口突出来。 「咦?」 身後传来讶异声,是一个女子,嗓音非常娇媚,然而埃卜拉已经无暇欣赏。他的身体在下一瞬间化作一团黑雾,飘到帐篷的角落,然後重新凝聚成人形。他看见了偷袭者,是那个和琼恩一起的魅魔,似乎是叫「莎珞克」,至少在入关时是这麽登记的。 一击无功,莎珞克快步後退,琼恩从她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气化躯体,这就是你的『女神祝福』?」 「你怎麽会不怕邪炎?」埃卜拉不答,反问。 「或许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帅?」琼恩猜测,「人长得帅点,总是有特权的。」 这个解释显然让埃卜拉无法接受,他瞪着眼前的两人,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的啸声。这啸声并不高亢,却尖锐无比,彷佛金属块在耳边用力摩擦,让人头痛难忍。琼恩皱了皱眉,揽住莎珞克的腰,快速发动了一个瞬移法术,离开了这座帐篷。 他对周围的地形不熟,不敢随意设定传送地点,怕碰到障碍物,所以瞬移结束後,琼恩和莎珞克是出现在半空中。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看见整个兵营——然後琼恩就看见,随着埃卜拉的那一声长啸,原本酣睡的那些「魔仆」们全都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幽幽的光,四处搜寻着敌人的踪迹,看起来彷佛一群凶狠的饿狼。 「在那里!」 不知道谁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了琼恩和莎珞克,高喊了一声,顿时就有十几个「魔仆」从地面上高高跃起,他们背上的衣甲裂开,伸展出黑色的羽翼,像鹰一样扑了过来。 琼恩将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转了三分之一圈,在下一瞬间,他和莎珞克空间跳跃到了梅菲斯身旁。 梅菲斯正挥剑砍翻一个魔仆,而在不远处,还有更多的魔仆正在冲过来。「发生了甚麽事?」少女问,「你找到埃卜拉了?」 「找到了,」琼恩说,他释放了一个法术,将原本坚实的土地变成泥沼,困住了几个魔仆,同时在身後打开传送门,「先回去再说,那家伙的确很有问题——靠!」 毫无预兆地,一股诡异的力量彷佛网一样笼罩下来,将整个空间都封锁住了。琼恩已经接近完成的传送门瞬间凝固,随即消散无踪。一阵狂风卷过,埃卜拉出现在半空中,他看起来和之前已经有些不太一样,眼眶中碧绿闪烁,彷佛跳动的鬼火,黑色的雾气从身体里不断地蒸腾散溢出来,让他整个人若隐若现。 「从没有人可以从我的罗网中逃脱,就算是一只飞虫也不行,」埃卜拉说,他的声音嘶哑乾涩,「传送魔法是无效的,巫师,你还有甚麽把戏?」 「只有一句忠告,」琼恩说,「你的废话真的太多了。」 埃卜拉哼了一声,伸出左手,平平地张开,掌心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风挟着黑色的雾气从空洞中涌出,如一条长龙在营地中回旋飞舞。 「成为黑暗的祭品吧。」他低诵。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来,明亮的清辉洒下来,将大地照得彷佛白昼,让琼恩可以将周围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所有被黑雾接触到的魔仆,身体都在几秒钟里发生了猛烈的改变,变得狰狞可怖,彷佛怪兽,有的背上凸出骨刺,有的额头长出尖角,有的肋下长出了新的两条手臂,有的甚至生出了长长的,彷佛龙一样的尾巴。很多魔仆都无法承受这种身体的剧烈改变,发出痛苦的嘶吼,在地上翻滚着,最终化作一滩黑水。但最後仍然有接近一半的魔仆经受住了这种「考验」,完成了蜕变,他们咆哮着,像野兽一样跳跃奔跑着,朝着被包围的三个敌人如潮水般涌来。 然後敌人在眼前消失了。 ※※※ 「唰!」 青铜豪宅的庭院中,黑色的空间漩涡陡然出现,然後琼恩丶梅菲斯和莎珞克依次被弹了出来。「主人你这次的传送太糟糕了啊,」魅魔抱怨,「我差点都被甩晕了。」 「将就点吧,」琼恩说,「我是第一次用影魔网施法,没把你传送到火星上就不错了。」 莎珞克一怔,「火星是甚麽地方?」 「……反正就是一个很远很荒凉的地方。」 刚才埃卜拉居然发动了类似於「空间锁」的法术,封闭整片区域的传送,差点把琼恩吓了一跳。空间锁是一种强行干涉一定区域范围之内的魔网,造成所有传送丶瞬移无法生效的法术,非常之蛮横,要破解它必须调用第九层魔网的能量,琼恩是肯定没这个本事。幸好在阴影谷之战後,为了防止被魔法女神报复,莎尔给他开放了影魔网的权限,关键时刻成为一张底牌。影魔网是魔网的仿制品,质量还不是非常合格,据说很容易出安全事故,会对施法者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虽然有莎尔庇佑,但琼恩还是不太敢冒险,取得权限後就放在一边,平常从来没有尝试过,今天是第一次使用。 珊嘉丶凛和维若拉听到动静,也都先後赶了过来。琼恩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刚才所发生的整个经过,「看来事情还不是我们想像得那麽简单,」他最後总结,「埃卜拉显然是和某个魔鬼有勾结,但他又自称甚麽莫瑞斯,口口声声为了女神之类的,真是莫名其妙。」 「他不是魔仆?」 「不是,他有头发,脸上也没有刺青。但他能够使用邪炎,而且纯度还不低。」 「他口中的女神,应该就是你梦见的那个阿斯塔蒂吧。」珊嘉猜测。 「或许,他不肯说名字。」 梅菲斯沉吟了片刻,「你和他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说不好,」琼恩皱眉,「本来觉得也不过尔尔,但最後那个空间锁可非同一般。」 琼恩之前和埃卜拉短暂交手了几个回合,感觉对方虽然会一些颇为诡异的法术(大概就是所谓的觋术),但水平也就那样,一开始不熟悉,可能会被打个猝不及防,但只要稍稍反应过来,也就没甚麽威胁,不足为惧。谁料最後他突然来了这麽一手,着实把琼恩给震惊了。有这种本事,别说在魔法荒漠的东域,就算是阴魂城丶塞尔这种巫师扎堆的地方,也够资格被尊称一声「大巫师」,可以横着走路了。 「巴尔泽布最擅长的就是封锁空间,没甚麽好奇怪的,」梅菲斯说,「他可能就只会这一招而已。」 「你是说和他有勾结的那个魔鬼是巴尔泽布?」琼恩问,「第七狱的大魔鬼?」 「他最後一句话露了底细,『就算是一只飞虫也无法逃脱我的罗网』——这是巴尔泽布的口头禅。而且除了巴尔泽布,哪里再找一个像这样对『对称』有变态偏执的魔鬼?」 魔鬼是秩序法则的具现,天生倾向於整齐,反感混乱,但能够偏执到这种程度的,的确也是寥寥无几。巴尔泽布的「对称美学」,就和格拉兹特的「数字六强迫症」一样,在整个下层界都是有名的。 「你们说的巴尔泽布,是长甚麽样的?」珊嘉忽然问。 「巴尔泽布没有固定形态,经常变化,但大多都是以半人半虫的模样出现。」 「半人半虫?是不是就像那个东西一样?」 「甚麽东西?」 其他人顺着珊嘉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後吓了一跳。在西北边的天空中,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正在逼近,它看起来依稀是个人形,但比最高大的云巨人也要高出一截,行走速度看似不快,步伐却极大,几步便走到了城墙边。圣渊城的城墙不算低矮,但只及他的膝盖,彷佛抬腿便能跨过。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将它的形体暴露无遗,那是一只形态奇特的怪物,背生透明翅翼,四只手臂弯折如刀,头上还有两根长长的触角,宛如一只直立而起的螳螂,全身覆盖着金属般泛光的甲壳,但若是只看脸的话,分明就是埃卜拉。 雷鸣般的声音从它的腹部发出,在全城中震荡回响:「这座城市应於今天毁灭,我将在废墟上加冕为王,你们的灵魂将成为我的食物,让我更加强大,你们的躯体将成为我忠诚的士兵,为我征服四方。现在,统统跪下接受你们的命运吧,凡人!」 虫魔喷出一团黑色的液体,顿时将城墙蚀开了一个缺口,而且还在不断向两边扩大。面目狰狞的魔仆彷佛蝗虫般,争先恐後地从这个缺口涌了进来。 「这家伙是要屠城?」 琼恩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在他原本想来,埃卜拉无非是要干掉伊森和唐琦拉,最多株连整个红龙教会,总不至於和城里这些平民百姓过不去。圣渊城虽小,原住民也有七八千人,再加上这段时间涌入的难民丶其他城邦的援军,加起来总有一万多。看埃卜拉这架势,是想把这全城人都杀光?虽说他明显是被魔鬼附体——但魔鬼又不是恶魔,可从来没有在凡间搞大屠杀的名声和记录啊。 怎麽办? 埃卜拉手下虽然有一支大军,但如果限定战场,正面对垒,以琼恩这一行人的实力,未必就打不过。珊嘉且不考虑,梅菲斯和凛都是属於那种超乎常理的存在,一个能够召唤曦天使的力量,一个能够变身红龙,在人类战场上,以一敌百完全不是问题。维若拉是第一流的大巫师,通晓这世界上几乎一切法术,真正放手开打,不见得有多少人能胜过她。至於琼恩,虽然相对弱了点,但如果把莎珞克丶棋子魔像这些都算进来,在战场上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但现在埃卜拉打破城墙,魔仆如潮水般涌入,圣渊城却显然是保不住了。这些魔仆打不过琼恩等人,但面对城中的卫士丶民兵和平民百姓,那就完全可以碾压。琼恩等人就算再强,终究没有分身千百的本事,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城。 或许,还有个办法。 琼恩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女神圣戒」,又看了看梅菲斯,沉吟了几秒钟,最终做了决定。 ※※※ 埃卜拉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那些中土大陆的传奇故事,在四五岁的时候,别的孩子在外面玩耍打闹,而他往往是捧着一本从商船水手处买来的书,一读就是一整天。不止一次地,埃卜拉也幻想过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和他们一样聪明丶勇敢丶强壮,而且充满幸运。 在七岁的那一年,他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那一年,他偶然掉进一个洞穴,头部重伤,差点丧命,结果大难不死,反而捡到一枚戒指。好运从此降临,这并非是一枚普通的戒指,戴上它,就能听到一个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知道,很多人在背後窃窃私语,说他被邪魔所引诱,对於这些愚昧之言,他压根不屑一顾,也懒於分辨。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个声音根本不是甚麽邪恶的巫师,而是一位聪明丶仁慈丶善良丶美丽的女神。 尽管他只听到声音。 在女神的指点下,他突飞猛进。他悄悄学会了觋术,成为东域罕见的巫师;他劝说父亲进行改革,让辛巴城一跃成为彻森塔最强大的城邦;他制定规划,将辛巴城迁移到河北岸;他加入察斯萨教会,被预定为红龙王的转世圣子——这一度让他的内心非常痛苦,因为尽管这一切都是出自女神的授意,然而埃卜拉仍然坚持认为自己不够忠贞,未能始终如一地侍奉女神。 他渴望能够为女神奉献一切。 这一天终於来临。三个月前,在一场睡梦中,女神亲身降临,让他第一次目睹了神的面容。无论过去多久,埃卜拉都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他只与女神对视一眼,就激动得难以自抑,他像孩子一样哭泣着,匍匐在女神脚下,亲吻她的趾尖,宣誓要永远为她效忠。女神温柔地扶起他,紫色的眼眸里满蕴着柔情爱意,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女神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她率领诸神王打败了邪恶的巫师,然後因为神王们的卑鄙背叛,陷入沉睡。她创造了七枚圣戒,分散在世界各地,每一千年出世一枚,只有最勇敢丶最忠诚的人才能得到它,当七枚圣戒聚齐,女神将会重新返回这个世界。 「你持有的是第七枚圣戒,也是最重要的一枚,」女神对他说,「当你回到我身边时,我就会真正的醒来。」 「我无时无刻不想能够侍奉在您身旁,」埃卜拉激动地回答,「请告诉我您在何方,我将兼程前往,即便是披荆斩棘丶赴汤蹈火,我也绝不会迟疑半分。」 女神满意的笑着,告诉他自己在恩瑟,五名穆罕神王得知她即将复活的消息,正在试图阻止,希望埃卜拉率军前来救援。女神告诉他激发圣戒真正力量的方法,并且向他面授机宜,按照女神的指点,埃卜拉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剿除红龙教会,迁移走所有旧城区的居民,然後率军东征。 「但蜿蜒河被封闭,每月最多通行三十人,我要如何才能率军通过?」他向女神提出疑问。 女神告诉他不必担心,只要抵达河边,将圣渊城中居民尽数斩杀,以血祭祀,女神便会亲自降临,打破河上封印。 如今,一切都在按预想的进行。他已经来到了蜿蜒河边,他已经打破了城墙,只要将这座城里的人全部杀掉——这并不难做到——他就可以看到女神,这次是真正的看到,而不是在梦里相会。 他会向女神展示他的麾下大军,他会为女神英勇奋战,将那些卑劣的穆罕神王一个个斩杀。胜利之後,他将会凯旋归来,在献捷的仪式上向女神公开求婚。他将会与女神共同统治整个东域,成为比红龙王更伟大的英雄,留下万世不朽的传奇。 今天并不是他传奇的,但潜伏二十多年後,他将於今日一飞冲天。 他踌躇满志,心潮澎湃,展望未来,憧憬明天。正在这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像。 「嘿,虫子,我在这里!」 ※※※ 埃卜拉循声望去,看见了那个叫兰尼斯特的外乡人,正用法术维持漂浮在空中,远远地朝自己挥手。虽然距离很远,但埃卜拉仍然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家伙夸张地挥舞的右手上,一枚金色戒指正在烁烁发光。 这个该死的混蛋。 埃卜拉哼了一声,打算不予理睬,先办完正事再去对付他。然而对方显然没有把他的宽容当做一种美德,「虫子,你现在这样好丑啊,」那个家伙仍旧在大放厥词,「你有没有照照镜子?长成这幅尊容,女神怎麽可能会看上你呢?你本来虽然是长得丑了点,好歹还是个人样啊,虽然跟我这种长得帅的是没法比了,马马虎虎还能看,现在却把自己整成这种鬼样子,女神还不一见就跑。你说你长得不行就算了,智商还这麽低,啧啧,真是没得救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铁匠?他很擅长打面具的,以後你就戴着面具上街吧,免得吓到别人,就算不吓到人,吓到小猫小狗也不好嘛。至於女神陛下,当然就交给我照顾好了,我很擅长哄女孩子的,和你这种死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不过你放心,等我和女神结婚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偶然想起你,给你发张请帖的,哈哈哈哈哈!」 「闭嘴!」 埃卜拉忍无可忍,张口喷出一道闪电。琼恩大笑着避开,从空中降落到地面的一座青铜色的宅院里。 「这是你自找的!」埃卜拉说,腹中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声。 随着这一声嘶鸣,很多冲进城内的魔仆们彷佛得到了指令,纷纷改变原本的前进方向,朝着琼恩这边扑过来。 「成了!」 琼恩落回院中,随即匆忙下了一连串的命令,青铜豪宅内部光芒闪烁,各种魔法防御纷纷激活,连外形都开始发生变化,原本低矮的围墙抬高变宽,出现垛口,变得彷佛城墙一般,箭塔自四角升起,一列列全副武装的骷髅武士从地下钻出,驻守其中。十几个半透明的幽灵漂浮在城堡中,来回传令。转眼之间,一座民居宅院就变成了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刚刚变身完毕,第一波攻击便已经到来。 月光下的夜空中映出几个黑影,六七个长着翅膀的魔仆从云层中俯冲过来,迎接它们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奥沃给青铜豪宅里配备的这些骷髅武士可不是那种普通的亡灵,各种武器样样精通,拿起刀盾就能近战,拉开弓弩就是射手,而且准头还不错。转眼之间,所有的魔仆都被射成了刺猬,从空中坠落下来。 「你老师对你可真是不错。」梅菲斯说。 岂止是不错,明明是非常不错,如果奥沃不是巫妖的话,琼恩有时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私生子甚麽的。自从相识以来,琼恩已经从老师那里获得了无数帮助,别的且不说,光宝物就拿了好几个。就比如这个青铜豪宅,平常用用还不觉得,只是一个比较方便的生活用品,但现在这种情形,其价值就充分体现出来了。 经受来自地狱的力量的改造,魔仆的形态无不异常狰狞可怖,彷佛怪兽,它们是由人类转化而来,原本都是各城邦中最精锐的士兵,不仅仅体格强健,而且穿着严密厚实的盔甲。魔化之後长出的甲壳丶鳞片,更是进一步强化了防御。普通的箭矢甚至不可能射穿它们的皮肤,但刚才骷髅武士所发射的,明显都是经过附魔的特制品,锋锐无比,穿甲如纸,才能对敌人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这种魔法箭矢,其价值远胜过同等分量的黄金,奥沃当然不缺钱,但对学生的这份心意,实在是没话说。 更多的魔仆出现在视线的尽头,朝这边奔跑过来。骷髅武士再度射击,但魔仆们举起了几面盾牌,有效地削弱了箭矢的杀伤力。後面的魔仆甚至拿出了攻城梯之类的器械,也不知道是甚麽时候打造的。 弩车被推上了城墙,一支支比军用长矛更粗更长,锋矢上刻满各种元素符文的特制弩箭被发射出去,在碰到目标的那一刹那,弩箭便整个爆炸开来,将周围的魔仆炸翻一大片。 「看来应该能挡住。」观战片刻,琼恩松了口气,说。 「前提是那个家伙不算在内,」莎珞克指了指远处的虫魔,「我觉得它只要过来踩几脚,这个城堡就变成平地了。」 埃卜拉面孔的虫魔也已经跨过了城墙,朝这边大踏步走来。它每走一步,大地都会随之震颤,房屋倒塌,建筑崩毁,不知道被他踩死压死了多少居民。梅菲斯戴上头盔,银色的天界独角兽「露丝雅」在她身旁显出身形,「我去对付它。」少女说,跨上独角兽,升起到空中。 「只要能拖住就行。」琼恩叮嘱了一句。 少女点点头,朝虫魔飞去,远远地就是一剑破邪斩,遥遥示威。虫魔原本直奔琼恩而来,但梅菲斯身上散发出的光明气息让它感觉非常难受,不得不停住脚步,要先将这个麻烦解决。它巨大无比,双臂挥斩如刀,口中可以喷出浓酸和闪电,头顶上的两只触角还能发射灰色的石化射线。梅菲斯借助独角兽的飞行能力,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间躲过攻击,趁隙反击一两剑,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却成功地将它拖住了。 「姐姐,把琪雅借我用一下,」琼恩招来莎珞克,「你和她去城里游走,尽量阻挡那些魔仆,但要注意自身安全。」 埃卜拉手下原本有一千馀名士兵,超过一半在之前魔仆变身中挂掉,馀下的大约五百名。琼恩一通嘲讽,把主要仇恨吸引了过来,他站在塔楼上朝四周望去,魔仆已经将这座临时变化出来的青铜堡垒团团围住,从地面到天空都有,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也就是说,埃卜拉把主要兵力都投在这里了,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魔仆被派去城中其他的方,这就好对付多了。否则的话,他还真不敢把莎珞克派出去,真名契约的关系,万一她遭遇意外,自己可是会跟着死。 魅魔领命而去,她是躲在阴影中的刺客,不是正面对敌的战士,琪雅的风格也类似,属於那种个人格斗能力一流的武者。让她们去街巷中猎杀正是其所长,留在青铜堡垒里反而作用不大。 「凛,你去城南找喀流奶奶,帮她们守住那个兵营,塔拉夏会马上来帮你。」 「我去就行,塔姐姐留在这里吧。」 「你一个人守不住,」琼恩说,「那个营地太大了。」 凛点点头,全身燃起一团火焰,然後转瞬消失了。 「塔拉夏,帮忙通知城中所有居民,让他们到城南兵营里去避难,然後你去帮凛。营地里有个失效的『海市蜃楼』法阵,但主要节点都还在,你试试看能不能重新激活。」 传道巫师早已经在院中开始绘制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魔法阵,琼恩话音刚落,她的魔法阵恰好已经完成。无数点灵光从法阵中腾起,在空中化作上百只全身透明的鸟,扑楞着翅膀分头四面八方飞去,「邪魔打进来了!邪魔打进来了!」它们冲进每个人的家,冲着居民大喊大叫,「城主有令,快去城南兵营躲避!」 做完这一切,维若拉深深看了琼恩一眼,「你也小心点。」她说。 「放心,真要顶不住我会逃跑的,」琼恩说,「我还留了一个传送术呢。埃卜拉跟我又没仇,应该不至於穷追不舍。实在不行,我就承认他比我帅,不跟他争那甚麽女神就好了。」 女巫师噗地一声笑出来,摇了摇头,发动传送。她早就在凛身上预留了一个标记,直接瞬移到她身旁,两人一起朝着城南兵营奔去。 任务分派完毕,琼恩长长地吐了口气,珊嘉走过来,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琼恩忽然问。 「不会啊,」珊嘉说,「毕竟也是这麽多条人命,能救则救,怎麽能算是闲事。更何况,艾弥薇心里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下次你做错了甚麽事,她又会多原谅你一次呢。」 被珊嘉点破心思,琼恩稍稍有些脸红,「也不是啦……」他顿了顿,「姐姐不会不高兴麽?」 「没有啊,我觉得很开心,」珊嘉说,「虽然有点嫉妒,但还是很开心——前者是作为情人而言,後者是作为姐姐而言。而且,」她笑着将嘴唇凑近琼恩耳边,轻声说,「我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很帅气,姐姐看了心里忍不住砰砰跳,连……连身体里面都湿了呢。」 如果不是因为外面正在激战,如果不是因为诅咒仍然缠身,琼恩几乎都要不顾一切地把姐姐就地正法。接连做了五个深呼吸,他终於把心情平静下来,查看四周。 青铜堡垒外,魔仆已经发起了两波进攻,但都被打退了,骷髅武士出现了一些伤亡,琼恩召出四个食人魔魔像,让它们顶上去。就目前来看,局面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远处的天空中,梅菲斯依旧在和虫魔缠斗,不知是甚麽缘故,她的破邪斩打在对方身上,似乎看不出甚麽明显的伤害效果,这非常奇怪。幸好,借助独角兽的灵活,虫魔一时对她也造不成甚麽威胁。 在报讯鸟的催促下,更重要的是亲眼看见了虫魔那巨大恐怖的身影,城中居民纷纷自家中跑出,朝着城南兵营涌去。黑夜之中,场面很混乱,也不知道拥挤之中,踩死踩伤了多少人。魔仆分成几队在後面追赶,但它们遭遇了袭击,莎珞克和琪雅两人分散开来,在街道长巷中游走,遇到落单的魔仆就袭击,遇到人多就退走,虽然其实没有造成多少伤亡,但黑暗之中,魔仆也摸不清袭击者的底细,不得不放缓脚步。 维若拉传回讯息,她和凛已经到了兵营,直接用一个指使术控制了卫兵队长,现在正在重新激活营地中的幻术法阵,预计需要一段时间。已经有靠得近的居民奔入营地寻求庇护,营地中有些混乱,但基本还能维持秩序。 一切都还算进展顺利,但也看不到明显的转机。 他正思索着,考虑从甚麽地方入手,扭转局面,忽然脸色微变。「怎麽了?」珊嘉问,「出甚麽事了?」 「我的一个法阵被破坏了。」 自从对唐琦拉产生怀疑後,琼恩为防意外,悄悄在红龙神殿里布置了一个用於监控的法阵,这法阵类似於一个摄像头,但不能随时直播,而是定期向他反馈信息。就在刚才,这个法阵突然遭遇某种强大外力,瞬间崩溃了,琼恩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受到反噬。总算他反应得快,在最後一刻切断联系,否则只怕要吐血了。 红龙神殿里一定发生了甚麽事。 「唐琦拉那家伙到底在搞甚麽?」心情不好,琼恩忍不住抱怨,「他不是吹嘘说那个魔法阵很厉害麽,如今事到临头,埃卜拉都打进来了,他那边还半点动静都没有?」 「我去红龙神殿看看吧。」珊嘉说。 「不行不行,」琼恩赶快摇头,唐琦拉此人究竟是敌是友,现在还没完全确认,他可不敢让珊嘉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 「你去不了,必须留在这里当诱饵,」珊嘉说,「我带上秘偶,不会有事的。」 珊嘉的态度非常坚决,琼恩也不得不考虑让步,他想了想,召出一枚卓尔女祭司。「再带上她。」琼恩说,秘偶很能打,女祭司有治疗回复能力,双重守护,应该能够保证珊嘉的安全。 珊嘉点了点头。 琼恩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将龙鳞盾给了珊嘉。「口令就是你名字。」他说。 「嗯。」 「对了,再把这个带上,」琼恩从次元袋里摸出几张卷轴,「这些你应该能够用。这是隐形术,这是飞行术,这是……」 「好啦好啦,」珊嘉忍不住笑起来,「你乾脆把全副家当都给我得了。」 如果可以,琼恩还真想一股脑把所有装备丶宝物丶法术卷轴都塞给珊嘉,他的东西当然就是珊嘉的,还分甚麽彼此,问题是绝大多数她都用不了,拿着也没用。可惜奥沃给他的那枚法术逆转戒指被欣布给毁了,否则给珊嘉防身倒是最合适。 再取出一张法术卷轴,琼恩发动了传送,将珊嘉丶秘偶和女祭司魔像瞬间转移到红龙神殿的门口。 第二十一节 最後的警告 极少有法术传送的经历,珊嘉有些不太适应,足足过了半刻钟,方才勉强把那种天旋地转丶胸闷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面前就是红龙神殿的大门,珊嘉之前来过一次,是刚到圣渊城的第二天,当时是和梅菲斯一起来的,琼恩比她们早到一会,那家伙还不小心把神殿里的一柄石中剑给弄断了。 希望这次不要出甚麽意外。 珊嘉心想着,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命运长夜》。虽然在琼恩面前表现得从容自信,但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严格来说,这算是第一次,她独自一人来「冒险」。可以完全信任的琼恩不在身旁,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莎珞克也不在身旁,就连猫女琪雅都不在,只有一只堕落武僧秘偶,一只蛛后女祭司魔像,都不是合格的交流对象。 一切都有赖於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建议或者指导,对,或者错,後果和责任都要自己承担。 珊嘉并不畏惧,她只是不喜欢失败。 琼恩的身边,优秀的女孩子已经太多,仅就她见过的而言,坚毅英武的梅菲斯,无比强大又忠诚的扎瑞尔,彷佛红宝石般纯真晶莹的凛,温柔乖巧的芙蕾狄,机敏狡诈的莎珞克,学识渊博的维若拉,各有各所长。珊嘉无意与她们每个人竞争,但她同样也不想被排除在外。当遭遇危险,遇到困难,所有人都在努力,都在战斗时,她不想永远充当那个袖手旁观的角色。 她希望让琼恩明白,姐姐不仅仅是他所钟爱的,同样也是他所不可或缺的。无论甚麽时候,姐姐都是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无论遇到甚麽事情,姐姐都是可以与他共同承担的。 她需要证明自己的机会。 神殿大门敞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却透出浓重的血腥气,珊嘉命令秘偶保持警戒,同时激活龙鳞盾,让它环绕在自己身旁。刚进入庭院,便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从服饰上看,大部分都是神殿里的祭司,也有城中卫兵,他们都是被利器所杀害,血流满的。 「唐琦拉先生!」 借助灯光,在一堆尸体之中,珊嘉发现了老祭司,他佝偻着腰,侧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把短剑插在他的小腹中,血从伤口处往外不断涌出,已经将衣服浸透,显然受创不轻,但还有呼吸。珊嘉连忙让女祭司魔像对他释放治疗法术,又给他灌了一瓶自己调配的药水,过了一会,唐琦拉的脸色总算是有所好转,呼吸渐渐平稳,眼睛也睁开了。珊嘉再帮他将短剑拔出,又让女祭司施法封住伤口,阻止继续流血。 「你是……兰尼斯特小姐?你怎麽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她原本以为是魔仆入侵,但看情形似乎又不太像。「伊森,」唐琦拉喘息着说,「他发疯了,快点阻止他!他在後院!」 「伊森?」珊嘉皱眉,「这些人都是伊森杀的?他为甚麽要这麽做?」 「我不知道,他很奇怪,好像……好像被邪灵控制了。」 珊嘉沉吟片刻,穿过正堂,朝後院走去。 她一眼看见了伊森,年轻的圣渊城主正站在院中,他穿着一件白色礼服,像是准备出席某个重要宴会,然而衣服上却沾满了大块大块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木杖,杖头上雕着一条蜿蜒盘旋的蛇,张口吐信,栩栩如生。在他的脚下,庞大的魔法阵泛着微光,彷佛波浪般一层又一层地往中心涌去。 「晚上好,城主大人,」珊嘉问,「您在这里干甚麽呢?」 「晚上好,兰尼斯特小姐,」伊森彬彬有礼地回应,「我正在准备唤醒伟大的红龙王,让他重返凡间,你是来为我做见证的吗?」 「事实上,我只是恰好路过,」珊嘉说,「但我在前面看到很多人被杀死了……」 「是我杀了他们,」伊森毫不在意地说,「他们胆敢阻拦我,这是他们应有地下场。」 「我不太明白,唐琦拉先生也是想召唤红龙王吧。既然大家目的一致,为甚麽要自相残杀呢?」 伊森笑起来,「红龙王只能有一位,兰尼斯特小姐。我是辛巴城主之子,未来的国王陛下,我才是唯一有资格的人。我会唤醒红龙王,红龙王将会借助我而再度降临此世,他会给予我力量和永生,让我成为真正的彻森塔之王。」 「原来如此,」珊嘉说,「那麽预祝你成功,红龙陛下,我先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伊森却慢悠悠地开口了,「不,不,请稍等,兰尼斯特小姐,」他说,「或许你应该留在这里。」 珊嘉转回身,「怎麽?」 「我不清楚你的立场,兰尼斯特小姐,毕竟你们是外乡人,」伊森说,「红龙王即将重返凡间,在这种关键时候,我不想出现任何意外。如果方便的话,我建议你在这里稍作等待,相信我,不会太久。」 「你是要扣押我吗?」 「只是一个建议,我并不想冒犯您这样美丽的女士,而且您还是凛的朋友。」 「如果我不接受你的建议呢?」 「那真的遗憾。」伊森说,忽然举起手中的蛇杖,朝着珊嘉一指。 一道黑色的光束从杖头射出,珊嘉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光束打在背後的墙壁上,「噗」地穿出一个洞来。少女吃了一惊,连忙发动了一个隐形法术,同时指挥秘偶和女祭司魔像朝着伊森扑过去。 噗!噗!噗!噗! 伊森胡乱地挥舞着蛇杖,不断朝四面八方射出黑色光束,秘偶非常灵活,它左躲右闪,腾跃翻滚,躲开了每一次攻击,相比起来,女祭司魔像就笨拙许多,她被光束接连击中了几次,最终哗地一声,四分五裂开来。 秘偶再度扑上,这次它没能躲开光束,胸口被正正击中,发出「铿」地一声脆响,顿时凹陷下去一块。伊森举起蛇杖,对准秘偶,准备再补上一发,忽然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便见一截细细的剑刃,从胸口直刺出来。 珊嘉借助隐形术,在女祭司魔像和秘偶的掩护下,悄悄逼近伊森的背後,一剑便朝心脏部位刺进去。她见伊森手中的蛇杖极为古怪,发出的黑色光束凌厉无比,因此不敢丝毫留手,一剑刺出,随即全力发动剑上异能。珊嘉的「紫荆」剑是奥加莱斯特别为她锻造的,附带了寒冰丶烈焰和虚弱诅咒三种魔法效果,可以同时发动,也可以任意发动其中一种。伊森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寒气便从剑刃上急速蔓延出来,将他整个人完全冻住。 蛇杖「当」地一声掉落在地上,珊嘉俯身捡起,她看得出来,伊森自己其实本领平平,他能发出那种无坚不摧的黑色光束,完全是靠这东西。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似乎也没甚麽特别之处,灰烟色的杖身上,既没有任何符文丶标记,甚至连装饰的花纹都没有,杖头上的蛇雕刻得很精致,但终究也只是雕刻而已。 「你……你杀了他?」 珊嘉抬头,惊讶地看见唐琦拉走过来。老祭司的步伐有些蹒跚,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抱歉,但我别无选择,」少女说,悄悄命令秘偶向自己靠近,「他先攻击我的。」 「可怜的伊森,我想他一定是被邪灵附体了,才会做出这麽可怕的事情。」唐琦拉慢慢走到珊嘉面前,忽然抬手一抓,将蛇杖抢了过来,少女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後退了几步。「无论如何,感谢你的帮忙,兰尼斯特小姐,」老祭司说,「现在请你再往後退一点,我要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工作。」 珊嘉依言,退到法阵之外,秘偶紧紧跟在她身侧。唐琦拉在法阵中走了半圈,忽然一挥蛇杖,十几条黑色的光带从杖中飞出,纵横交错,编织成一个牢笼,将珊嘉和秘偶都困在其中。 「这是甚麽意思,唐琦拉先生?」少女镇定地问。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我还不能确定你的立场,」唐琦拉说,「请稍待片刻,甚麽都别做,待我唤醒神王,我想她会感谢你的帮助。」 「她?」珊嘉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问题,「你是要召唤红龙王吗?」她问。 「红龙?不,当然不,我要唤醒的是龙后提亚玛特陛下。」 「嗯?你不是红龙祭司吗?」 「然而红龙王并非真神,」唐琦拉说,「它只是龙后的一部分。」 他高高举起蛇杖,黑色的光从杖头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冲洗着全身。绘制在地上的魔法阵,每一个线条交汇的节点都闪烁起微光,在黑暗中彷佛璀璨群星。 「使者手持蛇杖,打开了黑暗的冥界通道。」 「使者披荆斩棘,穿过了曲折的七座长廊。」 「使者点燃火把,驱退了不甘的亡魂纠缠。」 「使者招来巨兽,取下它珍贵的青铜眼睛。」 唐琦拉在法阵中逆时针方向行走旋转,口中高声吟诵着,他说的是恩瑟语,而且似乎是古恩瑟语,珊嘉完全听不懂,但她能够清楚地察觉到,随着老祭司的吟诵,有无形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凝聚在他手中的蛇杖里,然後注入法阵。随着力量的注入,地面上的图案开始泛起光来,自外向内,一环一环,逐层推进。 唐琦拉站定脚步,高高举起左手,「海龙!」 随着他的呼喊,蜿蜒河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後一头水兽从漩涡中浮出。它有庞大臃肿的身躯和小小的三角形脑袋,又细又长的脖颈弯曲如蛇,皮肤是暗黄色,体型不算非常大。彷佛是意识到甚麽,海龙在极力挣扎着,一双青铜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发出嘶哑的叫声,想要逃回水底,然而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它,让它无法动弹。 唐琦拉的左手虚握,只听得「啪」地一声,海龙的左眼突然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点深绿色的碎液,坠入法阵中。海龙惨叫着,挣扎得更加厉害,伊森放开束缚,让它潜回水中,漩涡随之消失了。 随着海龙眼球碎液的坠入,法阵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亮到刺眼的程度,几乎近於实质。唐琦拉等待了片刻,继续诵出下一组祷词。 「使者匍匐在火焰的入口,遇见了蓝色的美丽蝴蝶。」 「使者隐藏在黑暗的长巷,遭遇了全身尖刺的猛兽。 「使者站在深渊的边缘往下看,他看见了蜿蜒的巨蛇。」 「使者走到了冥界的中央,呼唤着失落的圣名。」 随着祷词的诵出,法阵中涌出的光芒越来越剧烈,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怪兽虚影。它看起来像是一头海蛇,又有些像蜥蜴,还有几分像龙,有五个头颅和长长的丶分叉的尾巴,盘旋着,几乎占据了整个法阵。 「这就是龙后?」珊嘉轻声问。 「这就是龙后!」唐琦拉骄傲地说,「她是最古老的神王,掌握浩瀚海洋的力量,率领众神打败了邪恶的巫师。她曾因为卑鄙的背叛而陷入沉睡,也将因为虔诚的信徒而重新苏醒。今日,龙后将会再度君临这个世界,你将成为见证这一切的第一个凡人,兰尼斯特小姐。」 「你呢?」珊嘉问,「龙后不会奖赏你吗?」 「我会获得奖赏,不过是在死後,」唐琦拉说,「使者以自己的躯体作为容器,承载神王返归凡间,灵魂则会永远留在冥界。所以,永别了,兰尼斯特小姐,请代我向令弟丶梅菲斯小姐丶凛小姐问好,感谢他们的慷慨帮助,若非如此,我是无法完成这个法阵的。」 「或许你不必感谢。」珊嘉说。 唐琦拉没有听懂少女的话,但现在他也无暇多想。法阵的光一波又一波地涌起,越来越亮,龙后的庞大虚影已经快要凝聚成实体,催促他完成仪式。 唐琦拉深深呼吸,平缓激动的心情,开始准备诵出最後一段祷文。 他是察斯萨教会的暗祭,资历极深,能够接触到所有的机密资料丶封存档案,虽然没有去过中土,但在辛巴城也曾经和一些中土牧师交流过,眼界比教会里那些愚昧顽固的同僚要强多了。经过长期的研究和思考,他终於确认:几百年来,教会一直尊奉丶崇拜的红龙王,根本就是个伪神,它实际上是龙后提亚玛特的一个神相。 在认识到真理的第一个夜晚,龙后降临在他的梦中。 龙后肯定了他的发现,并授予他一个秘密任务。按照龙后的指示,三年前,唐琦拉随伊森一起来到圣渊城,在红龙神殿的储藏室里找到了这个魔法阵和相关笔记,还有一柄蛇杖。据龙后所言,用这个魔法阵,可以召唤她降临凡间,而蛇杖则来自冥界,曾经是冥神之物,它能发出破坏力极强的光束,也能将信徒的信仰丶崇拜转化为力量储存起来,用於推动法阵运行。唯一的麻烦是,魔法阵是残缺的,需要修复才能使用。唐琦拉对魔法仅仅略通皮毛,他向一位恩瑟的朋友寻求帮助,修复了部分法阵,但却在最後阶段出现意外,失去了联系。幸好,在龙后的指引下,琼恩丶梅菲斯等人来到了圣渊城,解决了这个难题。 想到梅菲斯,不知为甚麽,唐琦拉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第一次见到梅菲斯和凛是在辛巴城,这点他记得很清楚,此前肯定没见过,至少他没有任何记忆,但每次看见少女的脸,他就总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彷佛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过非常相似的面容,再去想,却又甚麽都想不起来了。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龙后即将降临,只差这最後一步了。 「唐琦拉先生,」法阵外,那位美丽的黑发少女忽然说,「我建议你还是停下来比较好。」 「为甚麽呢。」 「或许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位预言师,」少女很认真的说,「在你头上,我看见刃星正在冉冉升起,这可不是甚麽吉兆哦,预示你今日将会诸事不宜。如果强行坚持的话,我相信你最终会失败的,而且会失败得很难看。」 唐琦拉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少女。 「神啊,请聆听你忠实子民的呼唤,从你的宝座上苏醒。」 「神啊,请重拾你的盾与长剑,我已将它们擦拭一新。」 「神啊,请跨上你的坐骑,倾听那战鼓在天空中轰鸣。」 「神啊,请张开你的光辉羽翼,再一次降临这美丽的凡尘。」 唐琦拉念出最後一段祷文,看着四面八方用来的光将他完全吞没。他大笑起来,感觉到光透过自己的身体,冲刷着每一寸血管,像是把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清洗了一遍。「来吧,」他心想,「来吧,龙后,借助我的身体重生吧,让我与你永远融为一体。」 然後光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怎……怎麽回事!」 唐琦拉莫名惊诧,不知道发生了甚麽。珊嘉在法阵外却看得明白,那只蛇形巨兽——那正是上古神王提亚玛特的本相——已经张开大口,即将将唐琦拉吞噬,却在最後一刻像是遭遇重击,五个头颅一齐垂下,然後整个身躯都爆炸开来,崩碎成无数金色的光点,漂浮在法阵中。 唐琦拉自己看不见巨蛇的崩溃,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法阵明明已经即将完成,却在最後关头突然逆转。巨大的反冲力将他击倒了,他的眼前是一片血色,甚麽都看不清,他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身麻痹僵硬,完全无法动弹半分,但意识仍然清醒。 有人走到身旁,「唐琦拉先生,」那是珊嘉的声音,「你还好吧?」 唐琦拉想说话,刚一张嘴,一口血就涌了出来,将他所有的疑惑都堵了回去。「别激动,唐琦拉先生,过分激动对身体不好,」少女柔声说,「虽然你好像快要死了。」 「你……你怎麽知道……」 「告诉过你,我是个预言师嘛。」珊嘉说。 唐琦拉还待再问,忽然脖颈上挨了一记重击,立刻晕了过去。 「抱歉。」珊嘉说,让秘偶把唐琦拉拖到旁边,然後走到魔法阵中,在最中心的位置寻找片刻,将一个隐蔽的符文抹去。 原来那天夜里,大家发现唐琦拉的这个魔法阵和之前遇到过的「化身」有相似之处,猜测这其中有甚麽问题,怀疑唐琦拉意图不轨。琼恩是建议不要再修复法阵,修复了也不给唐琦拉,梅菲斯认为无此必要。珊嘉则是觉得人不宜轻易失信,但还是应该有备无患,预防万一,便私下找到维若拉,让她在法阵图纸上做了一处小小的改动。 这个改动很不容易,既要不显得突兀,让人看不出来,又要起到阻断法阵运行的效果——是阻断,而不是单纯的破坏,而且要在最後关头才发挥效果,免得被人提前察觉,最後还要容易改回来。若不是维若拉,一般巫师还真没这个本事。珊嘉的打算是见机行事,若是唐琦拉并无恶意,便在最後帮他改回来;若是他不怀好意,自然就要让他自食其果。 她抽出长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被秘偶打晕的唐琦拉忽然动了一动,然後睁开眼睛,慢慢爬了起来,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他却彷佛全无所觉,眼中一片迷茫,脸上漠无表情,手中仍然握着那柄蛇杖。 「晚上好,唐琦拉先生,」少女说,她的语调轻快,彷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你在这里干嘛呢?」 「我在唤醒龙后。」老祭司木然回答。 「你好像失败了?」 「是的,我失败了。」 「或许今天不是龙后的幸运日,」少女建议,「为甚麽不换一位呢,比如说,红龙王,彻森塔的守护之神。」 「红龙王?」 「是的,红龙王,」珊嘉说,「你是红龙祭司,理当唤醒红龙王才对。」 「哦。」 「你看到那只虫子了吗,就在那边,对,脸长得很像埃卜拉的那个,红龙王很讨厌它,你也很讨厌它,对不对,」少女说,「去把它干掉吧。」 唐琦拉犹豫了一会,一言不发地走回魔法阵中,重新诵出祷词。 「使者手持蛇杖,打开了黑暗的冥界通道。」 无形的力量再度聚集在蛇杖中,跳跃的光芒重新自地面燃起,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茧。片刻之後,光茧破碎,一个全身重甲丶龙首人身的巨大身影从中走了出来,它向四周看了看,长啸一声,朝着虫魔奔去。 ※※※ 凛正在和几个魔仆对峙。 她和维若拉两人抵达兵营,控制了卫兵首领,让他把所有的卫兵都派出去,接应居民进入兵营避难,然後按照琼恩的交代,维若拉去修复幻术法阵。 「海市蜃楼」是世上最强大的幻术之一,顾名思义,便是创造出一个完全虚幻却又真实无比的场景,不要说普通人,就算是有经验的冒险者也未必能看破。与那些低级幻术不同,海市蜃楼创造出来的幻景,影像丶声音丶气味丶温度丶触感,无一不全,假如你看到一块石头,那麽你摸上去就是冰冷的,踢上去就是坚硬的,抬起来就是沉重的,绝不会有半点「不真实」的感觉,然而它其实是不存在的。 琼恩不知道昔日那位巫师是甚麽人,为甚麽要在这座兵营里布下这个强大的幻术法阵,有可能是一种防御措施,但同样有可能是想对营中人不利。琼恩曾经听说过故事,某位领主得罪了一个大巫师,於是巫师施展了一个海市蜃楼,将领主的城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城堡里的所有生命,包括领主丶家属丶仆人以及马匹丶宠物,都没能走出这个迷宫,最後全部活活饿死了。不过不管怎麽说,法术无正邪,还是看人怎麽用,不管它最初的用途是甚麽,现在能用来抵御魔仆就行。 然而维若拉的修复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琼恩低估了这个法阵的残破程度,他以为所有的主要节点都保存完整,但维若拉实地查看之後,才发现其中有两个表面没问题,实际已经被破坏了。如此一来,原本预计的修复时间大幅度延长,直到魔仆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街道的尽头,维若拉才堪堪完成法阵,将它激活。 「有两个节点坏了,要修复至少要一天,我索性将它们放弃掉,调整了法阵结构,虽然笼罩范围小了很多,但幻术效果基本还能维持。」完成法阵,维若拉大大松了口气,对凛说。 「塔姐姐真厉害!」凛由衷地夸奖。 幻术生效,兵营内的人并不受影响,但在兵营外的人眼里看来,这里就是一座茂盛的森林,参天大树遮蔽了月光,黑暗中不断传来猛兽的吼叫声,提醒这里面的危险。维若拉和凛就站在兵营门口,然而陆续赶来的魔仆却完全视而不见,它们犹豫了一会,开始分散开来,四处搜寻。 一个魔仆走到兵营的门前,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墙壁——在它自己的眼中,那是一棵树。它的掌心传来树皮的粗糙手感,这让它放弃了继续探寻的想法。「真奇怪。」它嘟哝了一句,朝旁边走去。 凛很想给它来一发火球,但又怕暴露,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魔仆拖在地面的影子忽然动起来,在月光下扭曲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中跃出,一剑从魔仆的背後刺进去,紧接着长鞭横扫,缠住它的脖颈,用力一拉,只听得咔擦一声,便将脑袋扯断下来。 她的手法乾脆利落,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秒钟,当其他魔仆冲过来时,魅魔一个翻滚,又隐入黑暗之中。消失之前,她还朝凛眨了眨眼,彷佛是在打招呼。 「她能看破幻术?」凛惊讶。 「应该是猜的吧。」维若拉也不敢确定,她和莎珞克也不熟,只知道她曾经是铁王座的杀手,死後转化成魅魔,和琼恩关系颇为密切。在深渊的恶魔体系中,魅魔位阶并不高,除了魅惑人心的技巧,单纯的「力量」应该是不强的,没道理能看破海市蜃楼这种高阶幻术。但深渊是个混乱的地方,甚麽东西都说不好,不讲规矩的事情时有发生,比如魅魔女王美坎修特,虽然是个魅魔,却是能够和格拉兹特丶奥喀斯这种大领主谈笑风生的存在,却比甚麽炎魔之流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莎珞克穿梭在黑暗与阴影之间,猎杀着一个又一个魔仆,每一次出现都带走一条性命,随後在间不容发间躲过袭击。邪魔皮甲包裹着她的躯体,勾勒出美丽的曲线,在月光下看起来是那样的矫健,充满了危险的魅力,连凛都看得有些呆了。「难怪琼恩那麽喜欢她,」小女巫嘀咕着,「换我是男人,我也喜欢。」 「……」 维若拉已经不知道怎麽评价这个小师妹,索性保持沉默,将全副心神投入到维持幻术的运行中。海市蜃楼一旦发动,就可以独立运行,原本是不需要巫师一直控制的,但现在兵营里这个是临时改造过的残缺版,运转起来难免有点故障,必须要巫师不断地调整,否则就容易出问题。 凛在确认幻术有效,魔仆无法识破後,便去找喀流奶奶。如今兵营里已经聚集了七八千人,全城居民一大半都逃到了这里,剩下的就不知生死了。幸好兵营足够大,虽然一下子涌进这麽多人,还能勉强容纳得下,在卫兵的协助下,他们被分成五组,安置在兵营中五个操场上,便於管理。维若拉创造出一些光球漂浮在空中,一些老人自发担任了维持秩序的工作,在他们的协助下,居民们的情绪基本稳定,不知在谁的带动之下,大家都开始默默祈祷起来,期望能够度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 凛来到靠兵营东侧的一个操场,这里聚集了将近一千人,她在人群中找到喀流奶奶,老人家最近连遭变故,颇受惊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喀流奶奶问,「埃卜拉怎麽变成了那副怪样子?」 「谁知道,」凛说,「他一向喜欢折腾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和喀流奶奶说了几句话,稍稍安抚她的情绪,正打算离开去帮梅菲斯,维若拉忽然传来讯息,「有几个魔仆闯进来了。」 「怎麽回事?」 「法阵出了点问题,露出一个破绽,恰好被它们撞上了。」 「它们在哪里?有多少?」 「正朝你那边过去,一队人,不超过十个,其他人被我堵在了外面,你搞定它们就行。」 凛拉着喀流奶奶正准备往里走,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一个魔仆飞了过来。「找到了!」它大喊着,「都在这里!」 慌乱在人群中蔓延,哭喊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让凛听得心烦,她抬手一发火焰箭射向魔仆,击中了它的翅膀,却没有造成多少伤害。魔仆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啸,伸出苍鹰般的利爪,朝着凛俯冲下来。 猛烈的风从凛的脚下升起,将周围的人——除了喀流奶奶之外——全部往後远远推开,露出一个圆形空地。凛站在空地的中心,仰面望着扑下来的魔仆,她的眉心光华闪烁,然後用力吹了口气。 魔仆从空中掉落下来,变成了一个冰块。 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响起,七八个魔仆从远处的黑暗中冲了过来,将凛和喀流奶奶团团围住。它们虽然形如怪物,但仍然保留了人类的智力,清楚地看出这位美丽的黑发少女不好惹,全身散发着危险无比的气息。只敢远远包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一个首领模样的魔仆越众而出,它显然与其他魔仆不同,从外形上看起来就有明显区别,体型更大,盔甲更精致,而且还拥有坐骑——黑色的丶眼眶里燃烧着火球的战马。 「我们单独较量一下,女巫。」首领说,举起手中的长戟。 凛在喀流奶奶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上前几步。魔仆首领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发现全无动作,突然大喝一声,策马朝着凛直冲过来。 凛轻盈地横跃两步避过,正要还击,却发现魔仆首领越过她身旁,直奔喀流奶奶而去,从一开始它的目标就不是凛,所谓「单独较量」只是在欺诈。在首领发动的同时,另外两个长着翅膀的魔仆也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目标同样是老妇人。 「刺啦!」 魔仆首领和另外两人几乎是同时逼近到老妇人身旁,然而还没等它们碰触到目标的衣服,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焦臭味升起,老妇人的身体表面陡然爆出一层闪电和烈焰交织的防护网,将两名长翅膀的魔仆变成了灰烬。首领反应相对快一点,在千钧一发之际勒马後退,躲过了致命的陷阱。 「虽然琼恩总是说胸太大的女孩子不聪明,但我可是个特例。」凛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惊疑不定的魔仆首领转过身,看见少女正缓步逼近,烈焰从她的头发丶衣裙中腾起,她的模样似乎也在火焰中发生变化,湖绿色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竖瞳,那是蛇类的眼睛,或者是……龙! 它想要逃跑,但僵硬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战马更是已经被龙威震慑得屈膝跪地,半点不敢动弹。凛的口中发出清脆的龙吟,在场所有的魔仆,包括首领在内,它们的头颅一个接一个地爆炸开来,身体自燃成烬。 敌人被消灭,刚才四散逃开的居民们渐渐围拢过来,但又不敢靠得太近,他们以敬畏的眼神看着凛,看着她的金色竖瞳,看着她全身烈焰熊熊。凛朝他们微微点头,她看见了几张认识的面孔,都是以前辛巴城旧城区的街坊邻居。喀流奶奶仍然站在原地,她被刚才这一连串变故吓呆了,甚至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身上的火焰闪电会伤害到自己。凛招了招手,将法术收了回来。 她腾空而起,望向远处,虫魔巨大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一点银光在它周围快速跃动,划出彷佛彗星般的长尾,那是梅菲斯。她换了个方向,看见黑压压的魔仆已经冲上了青铜堡垒的城墙,骷髅武士正在奋力抵挡,看起来防线岌岌可危。 凛深深吸了口气,全身烈焰轰然绽放,化作一只鳞甲闪闪发光的红龙,朝着青铜堡垒方向扑去。 「红龙!小凛是红龙圣女!」 看着巨大的红龙躯体在自己眼前腾空而起,喀流奶奶终於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怀疑,陡然间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让她下意识地高喊出声。所有人先是惊愕,面面相觑,继而反应过来。 美丽丶强大的黑发少女,用烈焰焚烧了邪恶怪物,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在他们面前化作气势威猛的红龙,翱翔天际——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与那些古老的传说丶歌谣重合起来,让所有人都在刹那之间相信,自己亲眼看见了真神的降临。 她就是预言中的红龙圣女。 ※※※ 躲过了虫魔接连两记斩击,梅菲斯让独角兽绕到侧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庞大无比的怪物,试图找出弱点所在。 「全身都有甲壳覆盖,连关节处都没有破绽,面部应该是薄弱部位,但保护得很严密,无法直接打中,」少女微微喘息着,在心中盘算,「或许可以考虑绕到背後试试。」 她负责缠住虫魔,尽量阻止它对圣渊城造成更大的破坏。到目前为止,这个任务完成得还不错,虫魔一直在城墙附近与她纠缠,没有继续踏入中心城区。就本意而言,梅菲斯当然希望一劳永逸,直接把虫魔干掉,但尝试几次之後,她发现这还真不容易。 除了面部丶翅膀和头顶的触角之外,虫魔的身躯被甲壳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梅菲斯尝试攻击,但她的破邪斩打在虫魔身上,完全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背部应该是相对薄弱的地方,但虫魔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非常灵活,完全不给梅菲斯可乘之机。受限於杀戮神力的制约,梅菲斯并不能发挥出圣武士的全部力量,而鉴於之前的教训,她又不敢轻易动用「冥步」,一时间拿虫魔没甚麽太好的办法。 对於虫魔来说,情形其实也差不多。它能喷涂闪电和酸液,却喷不中目标,它的刃足锋锐无比,却斩不到人,它想要使用法术,却屡屡被打断,即便成功一两次,打在那位金发银甲的少女身上,全然没有半点作用。 双方正自僵持,一个龙首人身,全身闪闪发光的巨人冲过来,朝着虫魔迎面扑过去。 梅菲斯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给弄糊涂了,她谨慎地退开一段距离,看着两只巨大的怪物扭打在一起。虫魔同样被完全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劈头盖脸就被揍了一顿。 空气波动,琼恩和恢复人形的凛同时出现在梅菲斯身侧,他们惊讶地看着正在和虫魔厮打在一起的龙人,「这是谁啊?」凛问。 「不知道,」梅菲斯摇摇头,「你们那边如何?」 「都解决了。」 琼恩在青铜堡垒里作为诱饵吸引魔仆,原本已经有些抵挡不住,凛的加入让战局完全逆转。全身燃烧着烈焰的红龙大发神威,转眼间便将魔仆大军彻底击溃。琼恩得以脱身出来,和凛一起来支援梅菲斯,结果一来就看见这幅场景,倒是大大出乎意料。 甲壳能够挡住梅菲斯的破邪斩,却挡不住龙人的拳头。而且这只龙人彷佛发了疯一样,横冲猛打,全然不顾自身防护,完全是一副同归於尽的架势。虫魔拼命反击,刃足乱挥,连砍中它几刀,砍得龙人身上光芒乱溅,踉跄後退,立足不稳,最後忽然一跃而起,两只刃足同时挥出,朝着龙人当头劈下。 眼看龙人就要被劈中,一道碧绿莹莹的光线射过来,击中虫魔的左臂,将巨大的刃足瞬间化作飞灰。 一击得手,琼恩也有些惊讶,这虫魔的甲壳极为坚固,连梅菲斯的破邪斩都奈何不得,却在他的解离射线下毫无半点抵抗力。虫魔自己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它怔了一下,忽然张开嘴,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声。 琼恩反应迅速,一见虫魔动作,立刻发出一道静音法术,将自己与梅菲斯丶凛三人都笼罩在内。虫魔的尖啸没有被完全隔绝,但威力已经削弱了很多,只让他们稍稍晕眩了一两秒钟。龙人却没有这种待遇,又是首当其冲,顿时被震得翻身摔倒。虫魔趁此机会,朝着蜿蜒河的方向跑去。 「它要逃!」 琼恩再度发出一记解离,但虫魔步伐极大,已经跑出很远,法术虽然命中,威力却大大削弱,只烧去它的一块皮肉。他正待放弃,忽然瞥见远处河边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顿时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发动最後一个传送,瞬移到前方半空中,紫水晶法杖自袖中滑出,握在手中,六颗绯红之泪宝石同时泛光,朝地面释放了一个法术。 「波!」 虫魔正在奔跑,忽觉脚下突地一陷,整个人往前跌倒,原本坚实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泥沼,虫魔不曾防备,险些便摔了个跟头,它一个踉跄站稳,正要爬出,就听见背後一声大吼,龙人不知何时已经赶了上来,重重地撞在它身上,让它又摔回泥潭里。 「滚开!」 虫魔发出尖锐的嘶叫,它不想和龙人纠缠,然而龙人却不肯放过它。两只巨大的半人半兽怪物在泥潭里扭打起来,论个头,论力气,虫魔明显要胜过一筹,而且它的攻击手段也更多样化,但少了一只刃足,打起来难免吃亏;龙人只有赤手空拳,但它全身鳞甲厚重,死战不退,虫魔想要快速打倒摆脱它,一时间却也办不到。 它们打得无比激烈,一会儿是虫魔把龙人踹倒,一会是龙人把虫魔按住,在泥潭里翻来滚去,泥浆四溅。梅菲斯和凛乘着独角兽也飞了过来,看着两个全身污泥的怪兽,凛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厌恶表情,「好脏。」她说,忙不迭地跳下独角兽,避开一段距离,免得被溅起的泥浆沾到。 琼恩无暇说话,他匆忙念咒,对准虫魔发出一个石化术,法术没有完全生效,但仍然起到一定作用。虫魔的动作在几秒钟内变得僵硬,最後一个躲闪稍慢,被龙人死死按住,双臂挥出,疾风暴雨般连揍了对方十几拳,每一拳都重重砸在虫魔的脸上,险些将他的脑袋都砸扁了。 但虫魔并没有死,它仍然在挣扎。 龙人用右手扼住虫魔的脖颈,左手在空中遥遥一招,一点金光伴随着呼啸声,从城中的红龙神殿里飞射而至,化成一柄巨大的剑。龙人握住剑,左臂上金光灿烂,尽数注入剑刃之中,用力照着虫魔的胸膛插下去。 「不对!」琼恩猛然想起一件事,「要糟!」 龙人一剑插下,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那柄剑从中断成两截。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除了琼恩之外,龙人自己也怔了一下。得此喘息良机,虫魔猛然发力,两只後肢重重蹬在龙人的胸口,将它远远踹飞出去,自己一个翻身跃起,发足狂奔。 「姐姐,快闪开!」 琼恩大惊,却已经来不及阻拦。梅菲斯和凛此时也看见了珊嘉,两位少女同时高速追来,但虫魔跑得更快,转眼之间就已经奔到河边。面前已经没有敌人,只有一位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手中握着一支银色长笛,正静静地站着,见虫魔奔来,微微仰起脸,看着它。 「你……是你!」 虫魔原本哪里将这样一位娇弱少女放在眼里,只打算一脚碾过,跃入河中。凡人无法渡过蜿蜒河,它却没有这种限制,然而一眼看见少女的脸,它顿时彷佛被雷击了一般,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一时间吓得连心跳都险些停止,原本已经迈出的一步硬生生收了回来,转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眼见虫魔忽然绕开珊嘉,琼恩虽然不明所以,却是大喜过望,慌忙朝珊嘉跑过来。梅菲斯和凛比他更快一步,双双飞到珊嘉身旁,正要拉着她离开,珊嘉轻轻摆了摆手,将银笛贴在唇边,忽然吹出一个音符。 这一声很轻,琼恩离得稍远都没听见,梅菲斯和凛虽然听见,也没甚麽感觉,然而正在奔逃的虫魔却如遭重击,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只见珊嘉玉指翻飞,吹出一首曲子来。 琼恩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他从未听过珊嘉吹的这首曲子,只觉挺好听,但也没甚麽太大感觉,梅菲斯和凛也差不多,然而虫魔的反应却剧烈无比,在地面上连连翻滚,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嘶鸣。 珊嘉越吹越慢,声调越来越低,最後几乎悄不可闻,然而虫魔的反应却是越来越剧烈,忽然猛地跳起来,朝着河边奔去,梅菲斯正待追上去,珊嘉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果然虫魔还没跑出几步,眼看一只脚已经踏入河中,忽然又站定,昂首发出厉声啸叫,黑色的气体从它的口鼻七窍中溢出,全身骨骼发出爆裂声,庞大的躯体彷佛被戳破的气囊,迅速缩小丶委顿下来,最後噗通一声,摔落在地,又变回了埃卜拉。 梅菲斯快步走到旁边,伸手探了探,「他死了。」 埃卜拉是被巴尔泽布的力量附体,变成了虫魔。刚才的情形,应该是珊嘉不知用了甚麽方法,硬生生把大魔鬼的力量驱逐出了埃卜拉体内,如此一来,埃卜拉就遭殃了,原本身上被压制住的所有伤势同时爆发,顿时便要了他的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珊嘉你这是甚麽法术啊,好厉害,」凛惊叹,「不过也早点用嘛,我们就不用打半天了。」 珊嘉抱歉地朝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琼恩心中疑惑,但也不想当着梅菲斯和凛的面问珊嘉,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到背後「砰」的一声,回头看去,却是龙人倒在地上。与虫魔一场恶战,龙人原本受伤就已经很重,刚才被虫魔一脚踹飞,整个下半身都倒折过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全身上下都是创口,金色的血往外直流,浸入泥土中。珊嘉的笛声似乎也加重了它的伤势,现在它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倒在的。 琼恩走到它身旁,「你是……红龙王?」 龙人不答,过了一会,它的庞大躯体忽然渐渐泛起光来。无数光点从它身上逸出,升在半空中,忽明忽灭,彷佛一群萤火虫。它们漂浮着,摇晃不定,随後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飘到凛的面前。凛好奇地伸出手,想要碰触,然而她刚一动,那些光点便争先恐後地从她的指尖钻进来,涌入她的身体。 「凛?」 琼恩担心有变,但见凛并没甚麽异样神情,便暂且放下心来。当光点完全消失,龙人也和虫魔一样,庞大躯体快速缩水,最终变回唐琦拉。老祭司比埃卜拉运气好一些,没有当即毙命,但看模样也就只剩最後半口气了。 琼恩急忙召出一只女祭司魔像,为他使用治疗法术,然而效果并不明显。唐琦拉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忽然转移视线,看着梅菲斯,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甚麽,但声音非常微弱。梅菲斯俯身倾听,琼恩和凛距离稍远,也听不清楚内容。老祭司说了几句话,忽然一顿,接着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梅菲斯站起身来,面色变得有些奇怪,「他说甚麽?」琼恩问。 「他说:『艾弥薇,要小心你的母亲』。」 「……这是甚麽意思?」 唐琦拉与梅菲斯的母亲相识,这点琼恩和梅菲斯都是知道的,他临终之前,对梅菲斯有甚麽交代,涉及到她母亲,也属正常。但要梅菲斯小心她母亲是甚麽意思?她母亲都去世多年了,莫非唐琦拉还不知道? 梅菲斯也是茫然,一时不明所以。 「先别管这个了,」凛说,「我们赶快回城里,还有一大堆坏蛋等着清理呢。」 ※※※ 埃卜拉身死,城中残馀的魔仆便彷佛失去了控制,但这反而给剿灭增加了难度。等琼恩一行人出手,将所有魔仆全部斩杀殆尽,已经是一日之後。幸好,大部分居民逃得快,藏在兵营中躲过一劫,事後清点,死在魔仆手中,以及混乱中自相践踏而死的,加起来大约有一千馀人。 抽了个空,琼恩私下问珊嘉,最後打倒虫魔的那首曲子的来历。他本以为是奥加莱斯留给姐姐的,大奥术师见多识广,法力卓绝,给女儿留下几招杀手鐧毫不出奇。然而珊嘉的回答却让他出乎意料,「就是你拿回来的那一堆竹简里看到的啊。」 「竹简里?」 辛巴城的时候,琼恩从红龙神殿的储藏室里得到一批竹简,上面都是用伊玛斯卡时代的学者文字所写,根本没人能看懂,所以都丢在一边。珊嘉却意外发现其中有几块竹简,上面记载的不是文字,而是一首类似曲谱的东西。 她在音乐上,实有过人的天赋与爱好,花了半个月时间,半猜半蒙,反复尝试,居然当真将那首曲谱译出来。尽管如此,珊嘉并没有把它太当回事,只以为是一首古老的歌曲。今天面对那只虫魔,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间脑中灵光闪过,彷佛有人提示一般,便吹奏出来,没想到一举建功,倒是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这一场混乱总算落下帷幕,然而琼恩又面临新的难题。伊森死了,唐琦拉死了,连埃卜拉都死了,这圣渊城主的位置,看起来一时半会是空悬的,那他要渡河怎麽办?他试了一下,的确就如梅菲斯所言,这河上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封锁,没有「通道」,根本过不去。 一个不速之客解决了他的难题。 那是一位少女,相貌平凡,但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彷佛无暇的紫水晶。琼恩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混乱平息後的第三天,当时他忙了半天,偷空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忽然听见後院有动静。 後院里没甚麽别的东西,倒是有一具棺材。前日那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圣渊城里的遇难者自然有人收殓,入侵者就没这麽好的待遇了,尤其埃卜拉,作为罪魁祸首,更是无人理睬。还是梅菲斯觉得也算是相识一场,让他就这样曝尸荒野总是不好,便先运回来,找了个棺材装进去,暂时放在後院,打算等忙完这两天,就找人把它送回辛巴城安葬。 琼恩走到後院,便看见了那位少女,正站在埃卜拉的棺边,棺盖被推到一旁,少女低着头,似乎在往里查看甚麽。 琼恩心中好奇,这少女看起来不像是圣渊城里的居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他这青铜豪宅可不是外人能够随意出入的,怎麽一个陌生少女出现在这里,他居然全无感应。他咳嗽了一声,少女闻声站起,转过脸看见琼恩,便微微一笑。她明明长得也不如何漂亮,五官都只算平常,这一笑却彷佛有魔力一般,美得摄人心魄,琼恩也算是美女见得多了,都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下午好,兰尼斯特先生。」 「下午好,呃,你是哪位?有甚麽我可以帮忙的吗?」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拿回这东西的,」少女说,掌心中托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展示给琼恩看,「已经找到了,不过还是多谢你。」 「这戒指……你怎麽取下来的?」 埃卜拉那枚女神圣戒,琼恩也曾经考虑拿来研究研究,然而戒指彷佛和他的皮肤长成一体似的,怎麽都脱不下来。琼恩又不想为这事把他手指砍掉,弄得尸首不全,也就罢了。这少女是甚麽人,她怎麽取下来的? 「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有甚麽难的呢。」 琼恩不明所以。「听说你想去河对岸?」少女忽然问。 「嗯。」 「最好不要去,」少女说,「很危险。」 「你到底是谁?」 少女不答,「後会有期。」她说,身形在空气中快速淡去。 「等等!」 然而少女已经消失,琼恩怔了一会,听到背後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了翡翠女巫,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有甚麽事吗?」他问。如今城中百废待兴,伊森丶唐琦拉还要举行葬礼,梅菲斯和凛念在昔日交情,帮忙组织打理,忙得不可开交,把其他人也都拉去帮忙,琼恩是偷空回来休息。也就翡翠女巫清闲一些,留在宅院里看家。 「我感觉河上的封印消失了,」女巫说,「就在刚才。」 【东域篇(上)完】 东域篇上卷写完後的话 时隔一年多,终於把《东域篇上彻森塔》写完了,比起原本的预计,时间多花了一倍,而且因为越写越长,越写越控制不住篇幅,原本预计一卷完结,现在要分上中下三卷,估计总字数可能会接近一百万字——坦白地说,想到这一点,我自己都被吓到了。我觉得我努力努力,有可能减少到八十万字。 顺便说点相关以及不相关的话,读者关心以及不关心的,经常问我以及不经常问我的,想到哪说到哪。 一丶东域篇上卷,基本上就是在过渡和布线,真正推进的剧情部分可能不多,要等下一卷。关於下一卷,名字是《第十二卷东域篇中恩瑟》,似乎有点长。至於更新时间,未知,反正还早,现在还基本没动笔呢,技能cd中。 二丶关於下一卷的剧情,基本上看了上卷,也就能猜到後面的剧情了,该埋的线索都已经埋下,该暗示或者明示的也都暗示明示了,大致上就是琼恩一行人找到了浮空城,不举的诅咒也解除了,大家都很开心,过上了早上三次晚上四次或者晚上四次早上三次的快乐生活,然後……然後琼恩和小梅分手了。基本就是这样。当然,後面还要去帮神姬扁那帮埃及神甚麽的,就不多说了。 三丶我在苏州,具体的址当然不说,很多人表示要给我寄可乐,然而我知道你们其实是想寄刀片。我的正式职业当然是小说作者,兼职做律师养家糊口,法律咨询按字节收费,以可乐作为计价单位——顺便说句,除非特别说明,否则我说的可乐默认是百事的。如果有喜欢可口的异端,咨询费加倍。 四丶如果有谁对剧情不爽想来殴打我,请来lol的皮尔特沃夫区,我的id是野原乳之熊。 五丶小说写得太久,有些地方难免偏离最初的设计,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做一些微调。先说明一个确定要调整的地方,最初的设计里,芙蕾狄和芙莉娅姐妹都是相对比较重要的角色,最终分别占据十二宫中的一席,结果写着写着,芙莉娅边缘化了,就目前来看,应该也没有机会再增加太多的戏份,把角色掰正回来,所以只能姐妹两人合并占据一席了。至於空出的一个席位,鉴於上一卷阴影谷篇,过分犹豫,不止一个该杀的妹子没杀,既然没杀,只能尽量发挥作用,就从中选一人替补了,目前初步考虑是传道巫师维若拉。 六丶截止到目前更新为止,本书中所有有重要地位的妹子,都已经出场过了,後续是不会再增加类似的有重要分量和戏份的妹子了。换句话说,十二宫已经聚齐了。 七丶说过很多遍,然而不得不再说一遍:小梅和saber没甚麽关系,除了乳量似乎都不大以外。凯瑟琳会不会死,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反正无论死活,都肯定是小说最後的剧情,先放着吧。 八丶其他的……一时想不起来还有甚麽要说的,那麽就这样吧。如果有问题,书评区留言即可,我偶尔会过来看看。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