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 《阮郎归》 少年已识愁滋味(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阳平县府的马厩,那是她记忆开始的地方,母亲曾在那里喂马。 醒醒,是母亲为她取的小字。 这名字无端的古怪,后来有人给她解释,说,这是母亲希望当年的自己是清醒的,不必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卞赛不知道母亲在生她之前,过着怎么的生活,但想来,总比现在好。 问过母亲,但她没有告诉她过去的经历。 母亲说,她不曾后悔,因为有卞赛。 晚霞满天的时候,她提着一只大木桶,走走停停的回来。 母亲瘦弱,身量较普通女子修长,肌肤因为常年暴晒变得干黄,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如同黄鹂,行走的姿态恰似舞蹈,一颦一笑一蹙一悲,无人能得她三分风彩。 那木桶的重量几乎超过了她,但卞赛帮不上忙,只能静静的坐在一旁,就已经是帮了母亲的大忙了。 她们之前还去过别的地方,但没有人肯收留。 人们都说,母亲得罪了权贵,被贬谪为奴隶。 终于到了阳平这个地方,有人肯让她们留下来。母亲说,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总算不必再东西飘零了。 阳平,是母亲出生的地方。 卞赛的母亲是整个阳平最美丽的女子,她们寄居在这里,便常常有不知实情的人来打听,后来渐渐人少了。 比起这些事,卞赛更喜欢和王大人家的大公子一起去抓蛐蛐。 王大人就是肯收留她们的阳平县县令,他家的大公子虽然力气很大,却笨笨的。 但是卞赛不敢欺负他,他有一个厉害的母亲。 “醒醒,我们该走了。” 那天晚上,母亲把她叫醒。 卞赛就知道了,又该搬家了。 这样的事情,卞赛虽记不清楚,但仿似已经历过许多回了。 她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母亲还和她在一起,只要母亲与她永远不分开。 那天,母亲汲水回来,王大人趁母亲喂马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母亲虽然只是弱质女流,但是绝不是女萝,依附于人。 那王大人是贪慕母亲的容色,才会那么好心的收留她们。 这世上真正好心的人几乎是没有了,但卞赛不厌恶王大人。 善与恶,本就不必去分得太清楚,他能给她和母亲衣食,卞赛便会感激他胜过自己的生父。比起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王大人至少还给过她一碗饭一张床。 “喂,臭丫头,你要去哪里?” 糟了!被王溉发现了,这么晚了,他竟还没睡。 他和他娘一样,有双厉害的眼睛,却偏偏长在肥腻腻的脸上。 他紧紧的盯着卞赛,“你跟我走,快点,我娘派了人过来。” “夫人派人来做什么?” 王溉才发现母亲站在阴影处,一时间居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等他缓过气来,他着急的推卞赛,把袖子里藏的银子塞给她,脸红了,怪不好意思的说:“傍晚的时候,我爹在马厩···我和我娘都看见了。你们快跑吧,我娘的人这就要过来了。” 母亲僵了僵,抓卞赛的手握得特别紧,她屈身,行了一个郑重的礼,卞赛也跟着母亲行礼:“多谢大公子之恩。” 说完,母亲就拉着卞赛匆忙而去。 母亲褪色的裙角在夜色里翻飞,历经沧桑,却是这般的美丽。母亲去世在另一个晚上,那是一个落满白雪的冬夜。 卞赛与她从阳平一路西行,打算去西边的齐国。 母亲说,那里有她的朋友。 但是从阳平离开的时候,母亲一路上奔波,病倒了。 王溉给的银子不多,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能有这份心已实属难得。 那份银子给母亲抓了一副药,便尽数花光了。 我们不得不在沧州暂时停留,和乞丐挤在破庙里,靠乞食为生。 日子最难过的时候,母亲终于拿出贴身戴的玉坠当了,那枚玉坠为我们换了一顿略为丰盛的晚餐。 我们吃着馒头,还有一片薄薄的猪肉。 就在那时候,我的母亲死了。 她蜷缩在角落里,含着笑看我吃东西,过了好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我听见有一个女人说:“小姑娘,你娘去了。” 我嚼着那块猪肉,觉得酸涩,好像那块猪肉已经怀了,不能再吃了。 我母亲这样的美丽,怎又这般凄凉的走了。 不,那时的我,尚不懂凄凉这个词。 我只觉得彻骨的冷,比在寒冬飘雪的街头乞食受尽路人的白眼还要冷,比在烂泥地里赶路淤泥让我的脚发烂还要痛痒难耐,我觉得此生也要同母亲一块尽于此了。 我把冷硬的猪肉咽下去,我说:“娘,你不要醒醒了吗?” 母亲手里的半块馒头被人抢去,我知道她是想留给我的。 可我实在吃不下了,抢去就抢去吧。 反正,我最重要的,已被上苍抢夺去了。 我缩在母亲冰冷的怀里,我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搓着她的手。 沧州的冬天,太冷了,我不想让母亲身体冰凉。 过了好久,有个人走近我的身边,把乌黑的馒头塞回我手里。 一场争斗过后,那半个馒头已经又硬又臭了。 “拿好。” 那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他阴沉着脸色,额头和嘴角都流着血,脸上还有着污垢,但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他和我们一样住在破庙里,似乎也是才搬进来不久。 “多谢。”我拿回馒头,母亲教诲我无论何时都需进退有度,不可失礼,哪怕此刻,我喉咙哽咽,不愿说别的话,可我还是要说一句多谢。 男孩的手上全是冰裂的伤口,原本的皮肤已经不可见。 “小阮,好了就过来。” 那个女人在角落里生起了火,烤着两个干瘪的地瓜。那些人可不敢抢他的食物,尽管他只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可他发起狠来总是拿石头狠狠的砸人的脑袋。 他走过去,从火堆里拿出一个,又走回我面前,拿走我手里的馒头,把地瓜用干草套了个圈,再递给我。 “小心烫···” “小阮,过来!” 他顿了顿,“你以后跟着我吧。” ------题外话------ 这是豆奶的新坑,存稿已经完结了,所以不用担心断更, 少年已识愁滋味(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卞赛躺在床上,浑身发冷,似乎是在梦魇里。 卞赛又见到了母亲,她穿着老旧的布衣,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里最美丽的人。她有着世间少有的美貌和动人的歌喉,却过着最卑微最无奈的生活。 卞赛喉咙发干,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人黏住,怎么也睁不开。 卞赛听到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却不像是在破庙里。 卞赛跟着王溉他们混的时候,曾听说过有把十来岁的姑娘卖到窑子里的事儿,卞赛猜自己是被那男孩和他娘合起来买了,男孩长得那么好看,心肠却好歹毒。  他让卞赛跟着他,卞赛沉默了许久,才说的好。 卞赛想自己总归是死不了的,一个人不找点依靠,过不了几日就要死在破庙里。  卞赛母亲死了,自己却是不能随她而去。 卞赛的泪泛起来,然而不管怎么努力的睁开眼睛,也睁不开,眼泪流在脸上,冰凉粘稠难受极了。 “她哭了?” 卞赛睁开眼睛,见到了一个女人,比卞赛母亲更要漂亮的女人。 她看着卞赛,带着淡泊的目光,并没有卞赛想象中的怜悯或者嘲讽。 她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冷漠坚硬却又蕴含深情,叫你沉迷在她的眼里,觉得她眼里,你就是全世界。那是一双琉璃珠子做的眼,再往后岁月里,卞赛从未看穿这双眼睛里深藏的情绪。 “卞赛,我叫君青媔,是你母亲的朋友。” “你来晚了,她已死了。” 她笑,“也不算晚,至少找回你了。卞赛” 卞赛的名字,却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告知。 这个神秘的女子,取代了卞赛母亲,成为卞赛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人。 “我娘呢?” 她眸光划过,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中年妇人。 “回禀夫人,卞谣的后事已经打理妥当了,破庙里的人也处置好了。” 她依旧是清冷的点头,转身问卞赛,“卞赛时间不多了,现在启程可好?” 卞赛没吱声,拥着轻软的被子坐起身来,外面却已经有了吵闹声。 那妇人探身去看,“夫人,是个男孩子。” 卞赛看着她勾起了唇角,美丽又有些古怪,“可查证了?” “已证实,确是薛家子。” 她笑意减去,倾身连着被衾把卞赛抱起来,走出去,“放出消息吧,也算个不错的孩子。” 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却毫不费力的抱着卞赛走到后门的马车上。 路过桥廊的时候,她步子缓了缓,静静的看着院子里被围攻的男孩。 “你别伤他!” 是小阮。 “你可知那是谁?” 她笑,并无妖娆又别有一番风情,“是块好料,却也免不了被污浊。” 她身后还跟着数名女子,她一边走一边随意吩咐道:“尽快让他回去,也算是回报他对卞赛的回护之情。那个女人,杀之。” 那一刻,卞赛觉得彻骨的冷意,卞赛和母亲在低层卑微的求活,而她一句话,就决定了人的生死。 “好了,我们回齐国,卞赛。” 卞赛偏过头,那个叫小阮的男孩被几个高大的男子围困着,他身上的伤更多了,可是他那双发亮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卞赛。 “我不叫卞赛,我叫醒醒。” “你叫刘宿,或者是卞赛。”她依旧是无悲无喜,冷冷的陈述道。 “我娘叫我醒醒。” “你确实该醒醒,你娘死了,你也该醒醒了。”她声音冰冷,“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会死吗?她一辈子都活在她那个美丽的梦里,她是被她自己害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真不知她是照着话本背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我不要跟着你,我要小阮!” 她把卞赛扔到车厢里,径直转身离去。 卞赛被她摔得生疼,却因为车厢里还有人而不敢呼痛。 “媔媔脾性冷,却是为了你好。” 那是一个白衣的男子,在车厢里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听出他的声音温和儒雅。那便是卞赛的师公,再往后岁月里,这个温润玲珑,心思缜密的男子用父亲的姿态爱护着卞赛,使卞赛能保持着原本的心性,恣意盎然的长大。 “我们打探到消息,派人去阳平寻找,你和你娘不巧离开了阳平。若能早几日找到你们,那……”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疲累,“死生本无常,醒醒,活着的人当好好活着。” 少年已识愁滋味(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虽是冬日,但今日天气晴好,绿水边上全是出来踏青的青年人。 有中原人相貌的,也有海上东殇族面孔的,来来往往,没有人觉得奇怪。大齐建国开始,东殇族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到大齐经商,几年下来,整个大齐境内,都有无数的异域面孔。 卞赛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把普通的七弦琴。 楼下的人有说有笑的跑过,还有大家的小姐牵着爱犬慢慢行过,贵族的少年端着精致鸟笼慢慢走来,就连今日过往的大叔们也较往日更加帅气。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卞赛懒懒散散的弹完一曲,推开琴,站起来飞快的推开重重隔扇门。在看到木阶之上的人时,皱皱眉,今日运气不好,师父颜色清冷的站在木阶之上,静静看着卞赛。 又恼又怕,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师公,卞赛便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醒醒,” 师父步态缓慢端庄的拾阶而上,临栏而立,白楼上三百尺,冷风烈烈,师父淡青色的衣袖被高高吹起,整个人都要被吹走了。  “又在偷懒了?” 师父乌黑的长发被一根银簪挽起,她的目光偏冷,神色淡然,但她时常笑。师公在师父身旁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娴静的笑容,师父笑起来,便如星辰散落在她的眼睛里,这一世界的光与美,都是她的。 卞赛总是因此想到自己死去的母亲,如果母亲也有一个像师公这样的好丈夫,那她不会病死在沧州。或者,母亲能像师父那样,有一身好本事,也不会受人鱼肉。 卞赛怨恨那个本该爱护她娘一生一世的男人,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 他姓刘,这是卞赛唯一知道的事。 卞赛最喜欢站在白楼上面吹风,那是人间最快活的事,所有人和事都在脚下,变成黑点,不用烦恼计较。她可以在过往的年轻公子脸上寻找小阮的痕迹,鼻子像,嘴巴像,还是眼睛像? 春日繁花,夏日凉风,秋日霜华,冬时温雪,大齐的都城白城,世上最美好的地方。 但卞赛最喜欢的,还是师公的府邸。 卞赛的师公,是大齐的梁王,他曾经制造了白楼之变,为女皇建立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是所有女子心中的良人,而且,他是我内心中完美父亲的化身。 师公的府邸里,有一块专门开辟出来菜园子,在那里,师父准许卞赛玩泥巴。卞赛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快活的练剑,师父一天里,只肯在日落前教她一个时辰的剑法。 卞赛喜欢练剑胜过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母亲唱歌那样好听又如何,还不是凄凉的死去。 可是师父说,母亲的歌声是天下间最动听的声音,而她,叫卞赛,既然是六州第一歌伎的女儿,自然不能遗没了这项天赋。 可惜卞赛只喜欢练剑,师父的飞簪剑耍起来花样繁多,好看得像跳舞,可卞赛却亲眼见过师父用那把小剑杀了好几个刺客。 师父使的是她们玉屏门下独有的剑法,有一个娇气的名头簪花。 卞赛初学簪花剑法的时候,就曾为它的温软华丽而惊叹。 而这套剑法又需要一柄小剑,师父摸了摸腰间的飞簪剑,欲取下来给卞赛。 这时,师公便如早有预料的派人给卞赛送了一把小剑,卞赛给取名字叫轻摇剑。 师父那时笑了笑,说:“他倒知道我舍不得,飞簪跟着我的时候,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师父与师公,平素话就不多,但凡是师父一个眼神,师公便能猜到师父在想什么。 卞赛呼吸,平复内息,“师父,您不是要出远门吗?”  啪! 师父指尖接住一滴雨水,她似笑非笑的瞧了卞赛一眼,“下雨了,我们回去。今日不必练剑。” 卞赛便苦了脸,却不敢再去求师父,师父做的决定,她可改变不了。 马车早就停在白楼底下,卞赛下楼就看见掌霜姑姑撑着油纸伞等在一旁,当即小跑上前去,抱着姑姑的手,回头看身后依旧是一脸静默而来的师父。 “姑姑,师父今日不开心吗?” 掌霜姑姑敲了敲卞赛洁白的额头,把她推上马车,上前去给师父撑伞。 “我再推迟几日走,等风意好些的时候···” 师父的语气竟有倦怠之感,她坐进马车,看了卞赛一眼,就微合上双眼。 原来,是师公又病了。 每年这几日,师父都会外出半个月,去昭国的鹤城。卞赛不知道为何师父每年都要去,却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师父外出。 今年的冬天,师公总是生病,师父的行程就一拖再拖。 师公的病,来得突然。 卞赛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与他一同用过早膳,傍晚回来,师公却躺在床上。 师公身体里余毒已有许多年,时不时会复发几次,近几年越来愈发的严重,卞赛有时会偷瞧见他避开师父来喝药,或者呕血。 据说,那是年少时候,为了师父才有的毒。 卞赛师公大抵是世间最至情的男人,为了让她帮着骗过师父,把传世的飞天剑谱都偷偷送给卞赛了。 师公睁开眼睛,见是卞赛守在一旁,便有点失望,正要赶卞赛回去。 “风意,你醒了?” 师父端着药碗从外间走近,看了师公一眼,把药碗放在一旁,倾身过去扶师公坐起来。 “喝药。”师父微冷的声音在此时便会温柔似水,师父捏着汤勺,细细吹温,喂给师公。 “醒醒,”师公捏住卞赛的鼻子,问,“你站这儿傻笑什么?” “卞赛觉得师父和师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卞赛啊的怪叫了一声,赶着去白城的神仙树许愿。她不愿意看着师公的病日日加重,师公这样的好夫君,举世难有,若他不在了,师父原本就是那样孤单的人,岂不是要冷死了。那时只是又不好的预感,不曾想,师公真的去得那样早。 ------题外话------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再看,给点评论好不好, 少年已识愁滋味(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卞赛从神仙树出来,就近去了一家酒肆,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一壶酒,运着轻功掠过屋顶。 “明日也是个好天气,今夜才会月朗星稀的。” 屋顶上的风凉飕飕的,卞赛喝了口烈酒,看着点起一盏盏灯火的院落,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 师父走到她身边,卞赛才发现自己被抓住了,又是偷喝酒,师父该罚了。 “醒醒,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是清醒的呢?” 卞赛眨了眨眼睛,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师父冷清寡言,但卞赛内心的想法,总能第一时间被她知晓,并达成。 “你比你娘还要漂亮,但你娘太苦了。” 卞赛心念一动,师父从未告诉过她这些,就连她娘曾是六州盛名的歌伎卞谣,也是掌霜姑姑一时口误,才说出来的。 如卞赛这般大的时候,母亲又在经历着什么呢? “我六岁就离开了家,少年时候喜欢游荡江湖,有时在山里几个月不见外人,我收到消息的时,已经查不出你娘的去向了。” 师父喝了一口酒,隔着暮色看着卞赛,但卞赛知道,她是透过卞赛这张相似的脸,在追忆她的母亲。 卞赛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六州第一的歌伎,不知该有多少公子官人为她神魂颠倒,可,可最终还是被人辜负。 她笑,随口吟唱:“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红颜。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歌声清亮,没有妩媚的姿态,却让人想继续听下去。 “师父,你别走了,”卞赛拉着师父的衣袖,“你陪在师公身边,师公就会好起来的。” 她一说完这句,便后悔了,师父每年外出,从无人敢劝,师父外出的原因,大家都不敢在王府里提及。 即便身边有师公那样绝世少有的男儿,可师父终究是心里有着别人。 卞赛心头一颤,不敢再看师父的脸色,便借口想睡了,忐忑的下了房顶。  —— 天色微亮的时候,师父出门了,据说是师公的药里少了一味珍贵的药材,须得快马加鞭去络绎河西边的昭国采集。 那天早上,一如既往用过早膳,掌霜姑姑来带她去见师公。 卞赛竟不知道师公的病是这样的严重,他是故意支开师父,不愿让她知晓的。坐在床前侍奉的露成姑姑泪流满面的捧着药碗,声音嘶哑:“醒醒,来见吾王最后一面吧。” 卞赛已经吓得流不出眼泪了,只觉得回到了那年沧州的破庙里,母亲握着半个干冷的馒头,用一种冰冷而虔诚的眼神看着我。 卞赛不知道,为什么时间美丽的事物都消失得那么早,先是母亲,现在是师公。 她走到床前,含着泪水看着师公,他的呼吸较昨日更弱了,知道是卞赛来了,男子强撑着坐起身来。 师公手指动了动,手臂艰难的抬起来,放在卞赛的头上。 她大概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师公如她的父亲,不,甚至比她父亲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手指替她擦了几颗,见止不住,也就收了手,叹了口气。 “醒醒,师公快死了,有些话想和你说。” “不,”哭着不依,“师公这样年轻,得了病治好就是,等你好了再说。” 师公摇头,“我怕媔媔难过,所以支开了她。我死了以后,她就不会再呆在齐国。你是想继续跟着她,还是留下来?” 师公唇角沁出血,但他只是随手擦干净,“你如果想留下来,我会替你要一个郡主的封号,以后整个梁王府都是你的,可保你余生无虞。” 卞赛摇头,“不,我不要师父一个人。” 师公欣慰的笑,点头说:“好,那等你师父回来,你就跟她一起走。” 师公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失去了气力,但是他一直含着笑。 “我平生最遗憾的,就是媔媔离开我的那几年。没料到,这一次竟是我要永远离开她了。醒醒,我死了以后,你师父会很难过,如果有机会,你就去中都找薛胤,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让你师父开心。” 这是师公对卞赛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完,就挥手让露成姑姑送卞赛出去。 卞赛在门前站定,听见房内许多人哀哭。 忽然听见纷乱急速的脚步声,飞快的传过来。抬头,卞赛看见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女皇匆忙的赶过来,她看见内室的景象,蒙受打击一般身体摇晃。 “梁王怎么了?!” 女皇的脸越来越白,嘴唇出现青黑色。 她身边的女官上前去探看师公的鼻息,良久才说:“梁王殿下已飞升九天了,皇上节哀。” 白城又下起了雨,那是我记忆里,这是白城最阴霾的冬天,云雾不开,长街无人。 为期来生缘(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已过三更,灵堂里只有卞赛一个人在守灵。  师公生平就不喜欢热闹,王府里的下人也很少。 如今师公去世了,师父还远在昭国没有收到消息,于是只有卞赛守灵。 卞赛知道,师公不希望别人离他这么近,所以连掌霜和露成姑姑都遣走了。 灵堂寂静,卞赛断断续续的烧着纸钱。 灯火爆出噼啪的一声,有贵客到了。 屋顶上有一个藏得很好的人,不知道来者何意,卞赛以前也遇到过刺客,但现在师公已经死了,那些刺客难道还想毁尸吗?齐人眼里是盖世英雄的梁王一直是许多匹夫的眼中盯,他们皆不如师公,便因此生妒。 卞赛起身欲上前去,却见灵堂一侧的花园飞出一道黑影,姿势伶俐,犹如光影,是掌霜姑姑。 卞赛便止步,站在院子中央看他们在屋顶过招。有掌霜姑姑在,哪里还轮得到卞赛出手。 掌霜姑姑的武功是师父教的,且学的又比卞赛久,更比卞赛勤奋,不知高出卞赛多少。来人在姑姑手下过招,手法极快,但每招都很温和,倒不像是来挑事的。 屋顶上黑漆漆的,卞赛也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他的身量修长,一袭黑色劲装,过招之间,虽被姑姑步步紧逼,但未曾见狼狈之色,从容不迫的挡了回去。 一番试探之后,掌霜姑姑出手竟然快了起来,看来屋顶上的那人到真有几分本事。 卞赛瘪了瘪嘴,左右看了看都找不到适合的东西,索性摘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捏在指尖。 突然,有一道烟青色从卞赛身后掠过,身形极快,原来是师父回来了。 卞赛不由得心尖一凉,师公去世当天,大齐就举国守丧。 如今是第三天,没想到师父会回来的这般快。 师父,她,一定难过极了。 纵身追上去,师父跃上屋顶加入战局,那刺客也不恋战,师父一出现他就滑出数丈,愈逃走。 卞赛指尖聚力,将耳环催出,却料错了他的行走路线,被他避开去。 那人转身,黑色的风帽落下来,脸上的笑容爽快又奇异。 卞赛一念之间竟想到了小阮,这该不会就是小阮吧? 沧州一别,数年没见过了。 再看,他已经跳上了屋顶,因为卞赛掷出的耳环,他闪身一避,身影微恍,眨眼又立刻稳住,接着屋宇之力,高高腾起,消失在夜空中。 卞赛呆呆的看着他如一只大雁,动作平常却迅捷非凡的消失,实在不敢相信在师父眼皮底下还有人能逃走。身畔一声落地声,师父已经站在卞赛身边了。 师父拧着眉,嘴唇紧抿,未曾做什么停留,就立即走向停放着师公遗体的灵堂走去。 卞赛知道师父不是留不下他,师父是想快点见到师公。没有跟进去,卞赛想师公只想要师父一人陪在他身边。 往后的几日,卞赛便跟着师父一起守灵,直到师公下葬那日,师父也没有流过一点眼泪。 她始终如回来的那个夜晚,面容冷硬如石,行容坚硬刀剑不侵。 师公下葬那日,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整个白城长街除了送灵的人,再无闲杂人等,女皇下令,不准百姓为梁王送行,许多人都不解女皇的做法。 但是师父没有拒绝,接下圣旨的时候,师父说:“算她有心,知道风意不喜欢那些。” “师父呢?” 行装已经打点好,师父说她想去西边,于是掌霜和露成姑姑就打点好了一切,只是师父不准备和她们一起走。 她已私下告知卞赛,只带卞赛去。 掌霜姑姑自幼长在白城,亲友都在这里,跟着师父一走,怕是再也不能回来。露成姑姑身体不好,必然是受不住舟车劳顿的。所以即便她们苦苦哀求,师父还是决定只带着卞赛离开。 “还在王陵前,”露成姑姑把一个包袱递给卞赛,说:“再等等吧。”  “蒿里地,敛魂无贤愚。  鬼伯何催促,人命常踟蹰。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更复落,人死何时归?” 那是。 那是师父在唱歌吧? 这样悲怆的词句,师父的内心是怎样的痛苦,师公可曾听到?想到此处,卞赛泪水盈眶,这是怎样的幸福和不幸?  “卿尚小,共采薇。  岭上霜红秋,煮酒约共醉。  妾已嫁,独采薇。  薤上露易晞,吾郎无归期。  终夜长开眼,问君胡不归?  妾将老,忆采薇。  昔卞赛往,杨柳垂。  今卞赛来,雪霏霏。”(1) 师父,卞赛那芳华冰雪、玉貌绮年的师父,还那般年轻的师父,竟认为自己快要老去了?  “同穴何所望,为其来生缘。” 这一年的冬天,卞赛感到母亲死时那种彻骨的冷意又回到卞赛身体里。 这种侵入骨髓的寒,是白城再和煦的风也暖不了的。 绿水边,一扫冬日的灰淡,天高云阔,温和的暖风里,是白雪和歌声。 师父背着她的悬音琴缓缓走来,她的衣袖被风高高扬起,整个人将要御风而去般。师公死了,大齐开国最大的功臣梁王,曾让六州女子魂牵梦萦的风意公子死了。 师父好像孑孓一人,了无牵挂了。 卞赛想起师公临终前交代卞赛的话,卞赛得去找一个叫薛胤的人,尽管卞赛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师父重展欢颜。 ------题外话------ (1)自己写的,莫要嫌弃 为期来生缘(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卞赛和师父避开了昭国的国土,绕了很远的一段路,进入靖国的地界。 那时已经开春了。 师父开始看一些经书,不再食肉,也不再杀生。 每到一处地方,总要先拜那里的佛寺。 师父开始相信轮回和来世,她想做一个虔诚的信徒,不为飞升,只想来生再遇见师公。卞赛的师父曾是一个仗剑驰马,意气风发,心坚毅冷的独特女子,如今那些鲜明的气性似乎都沉蕴不见,她如今只是一个孤独的嫠妇。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眼看离昭国越来越远,卞赛不得不悄悄离开师父。 卞赛偷了一匹快马,赶着去昭国的国都中都。知道师父此行的终点,是极西的佛国。如果动作快些,就能赶在师父出了靖国国界之前,让那个叫薛胤的人,回到师父身边。 离开小镇,驰道上一个鬼影都没有。 卞赛甩着马鞭,冷风呼啸的声音在耳边一直盘旋,初春里,卞赛闻着夜里清新的花香,奔向中都。 一路快马奔驰,天亮的时候赶到了昭国与靖国的国界。 卞赛运气不错,正好遇上开城门的时间,倒也就没怎么耽搁进了城中。找了家开得早的汤饼铺子,想着从鹤城赶到中都快马加鞭也需要三天,卞赛得找个地方把马喂饱,再备些干粮才是。 “老板,要一碗豆汁,一个烧饼。” 那声音竟然和师公有几分相似,卞赛抬头寻去。 是他,虽然那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确是他——屋顶上的刺客。卞赛暗自握住藏在衣袖里的轻摇剑,防备着他走近。 然而,他已经发现了卞赛,也有些诧异,居然就毫不避讳的往卞赛这边走过来。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他把佩剑取下来随手放在桌上,暗绿色的衣袖里伸出一双干净但满是茧子的手取了一双木筷,让老板烫过。 然后,他抬眼看卞赛,对卞赛温柔一笑。 那个笑容,真是好看极了,在晨间氤氲的雾气里,那么近卞赛都不看清,喧闹的早点铺子,瞬间就安静下来,好像换到了神明殿阁里去。 卞赛垂头,握着轻摇剑的手不受控制的松开了。 这样的风度,哪里像是一个小小的刺客。 卞赛仰头,笑着回看他,“是挺巧的,你一路跟着卞赛也不容易。” 他依旧是淡笑,接过老板端来的吃食,有礼的道了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干净利落,有礼有节:“你也太多虑了,我跟着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不过那夜却是冒昧了,即便不能接受梁王病逝的噩耗,也不该不请自入。” “是吗?”卞赛沉思片刻,他依旧是光明磊落的看着卞赛,似在等卞赛的一个答复,一句相信。 隔了半响,卞赛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要往何处去?” 他自是磊落的一笑,“在下阮云长,昭国蔚城人士,欲往中都去。” 卞赛倒不是真的相信他的话,这些他自是可以胡编乱造来骗卞赛的。 只是听到他姓阮,卞赛便多了几分想法。 “七年前,你在何处?” 阮云长一顿,有些疑惑,似是未曾料到卞赛有这种疑问,“在下幼年曾与家母四处流浪,记不清那时在那里了。” 卞赛哦了一声,便有些失望。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卞赛看了他一眼,撇开目光。 “醒醒。” 他点头,便不再言语,静静吃着早膳。 卞赛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并无一点血色,再观察他的握筷的手,仔细一瞧便见他的手微不可见的在颤抖。 他受了伤? 卞赛记得他逃走的时候,避开卞赛的耳环时,掌霜姑姑指尖也曾飞出过一物。姑姑不用剑,喜欢用一指长特制的匕首。而露成姑姑喜欢研制毒药,一旦炼成,就往掌霜姑姑匕首上抹。 卞赛见他抢自控制着毒药发作,却一直不开口向卞赛讨解药。不知他中的毒是何药效,有何症状,但见他惨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卞赛害怕他便是小阮,必不能让小阮死在自己面前。 “露成姑姑的毒,卞赛可以试着解一解。就算你那夜是想来刺杀师公,但师公毕竟去世了,也不必这般为难你。只是···卞赛有件急事,必须立刻赶去中都。” 卞赛自说着,他却已经伏倒在桌面,卞赛急急忙忙的跳起来扶住他,才能让他那张好看的脸没落到装豆汁的碗里去。 难怪掌霜姑姑没有去追他,原来是想他死在外边。也不知他跟了卞赛们多久,竟能一直强忍着没出来要解药。 因为阮云长昏了过去,卞赛又不愿意为他耽搁了行程,只得花大价钱买下一辆马车。 自然,这钱是从阮云长身上搜出来的。临出城前,又把了把他的脉象,一开掌霜姑姑给的包袱,果然毒药和解药都在里面。 卞赛思索了片刻,又找出一味毒药,和着那解药一块给他服下。 做完这些事,卞赛便爬出马车,坐在车前驾车。服下解药以后一刻钟时间,阮云长就从马车里钻出来。 然而,也就是这段时间,他便发现他体内余毒刚解,又添了一种新毒。 不由得苦笑的问卞赛,“醒醒姑娘这是为何?” 卞赛若是想甩开他,给他服下了解药,随便把他扔在那里便可。 卞赛勾唇巧笑,“卞赛都说了卞赛有要紧事,既然同路,有人指个方向总是好的。” 卞赛把缰绳递给他,坐到一旁。 “我救你自然不是白救,那些药材也不是平白生出来,这点劳力费,你难道不当出?” 阮云长依旧是好脾气,“当然该出。” 卞赛笑意灼灼的点头,“我武功确实不如你,又是个弱智女流,你要是图谋不轨卞赛该如何?你且放心,到了中都,就把解药给你。” 阮云长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虽是这般受制于人却依旧没能折辱他,春日的飞花四落,他执着缰绳,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姑娘安心便是,在下绝不行下liu之事。” 为期来生缘(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因为将马匹换成了马车,卞赛便不能在三日内赶到中都,也可能追不上师父,只是卞赛心里其实打着小算盘,自家的师父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独闯江湖,而自己,今年已经十五岁,应该可以学师父那样,仗剑走天下了吧。只是彼时的卞赛年纪太小,并不知道当年的师父以十三岁的年纪独自行走,其实不过是不得已。 加之这算得上是卞赛第一次闯荡江湖,不免就玩心大起。阮云长是个不错的同伴,一路上驾车备食都妥当得很,若说有什么不好之处,就是容色太过出众,每到一座城,街上总是有许多女子来送瓜果。而他往往都含笑收下,还要一番道谢,卞赛自是不耐烦这些浪费时间的事。 可是若不是如此,卞赛便难以每日都吃上新鲜的瓜果,于是她时常托着香腮,在等那些怀春少女送给阮云长瓜果之后,优哉游哉的咬一大口,娇声媚态的来一句,“相公,这瓜可真甜啊,这果果真香嫩多汁呢!” 少女们便会面如菜色的借口离去,卞赛不免有感叹这世间的事还真是难以两全。 “你瞒着你师父去中都做什么?”阮云长正坐在车厢里,他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只因被卞赛的玉台毒制住,才会受制于人。 卞赛抿了抿唇,笑道:“中都可是百年帝京,我在齐国呆腻了,师父又要去那西边蛮荒之地,我便溜出来玩玩。” 阮云长摇摇头,“即是游玩,为何急着赶路?” 他手中捏着一颗葡萄正在把玩,时而漫不经心的瞟一眼我。 卞赛一时语塞,便有些懊恼,见他如此模样:“你何必白费心机,一颗葡萄也想打中我的穴道?便是给你点中了,你也找不到解药。” 他闻言苦涩的笑,修长的手指将那颗葡萄剥开,放在口中。常人做出来的动作却被他生出了一种诱人的滋味,卞赛把葡萄抱到怀中,不悦道:“不准再吃了,好歹给我留点。” 阮云长收回了手,目光看向窗外,他们此时已经到了蔚城,离中都已经算很近了。他落在窗外的目光有些微的笑意,卞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路边有富户人家在发派福米。 “你们昭国的皇帝还算不错,这一路都不曾见过乱民流寇。” 阮云长放下窗帘,笑意淡了些。 卞赛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昭国的皇帝年纪比卞赛还要小一岁,尚未能亲政。昭国国内和齐国不同,昭国有摄政王执掌权力,而卞赛要找到的薛胤,便是摄政之王。 卞赛从师公最后交代的遗言里,知道了师父喜欢他,但是她不知师父为何喜欢他。 这世间的男子,最好的已经去了啊! 而那个薛胤是昭国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他又肯去找师父吗? “北昭只知摄政王,不知皇上。”隔了很久他才淡淡说出这一句,“你若真是去中都游玩,还是别去的好,中都···” “你不喜欢中都,我听说它原来叫做长安。你们皇帝的宫殿也叫做长安宫,那是很美的地方,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在那里!”卞赛偏过头,想起了母亲,原来的长安,有一处叫做东溪河畔,她的母亲就是在那里唱出了震动昭元帝的《诀别诗》。 “你真没去过沧州吗?七年前沧州大雪,我记得我见过你。”卞赛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葡萄。 “如此···”阮云长沉吟,旋即郎笑,“这般有缘,不如给我解毒。” 卞赛揪了一颗葡萄掷向他,被他闪身躲开。 “你忘了?”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快,觉得他不该忘的,如果师父没来找她,她就会就此跟随他浪迹天涯。卞赛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给他另下毒药的时候,她就已经存了别的心思。 “你怎么可以忘了?你说过···” 阮云长因她的激动,而惊异,此时有镇定下来,面上勾着唇,不知何意的看着卞赛。 卞赛咬了咬牙,看着他这样却没有别的法子,他毕竟不记得了,就算他说过让她以后跟着他,可是他已经忘了。她避开他的目光,突然翻身下马车,宁愿步行,也不想和一个“健忘”的伪君子坐一辆马车。 她落后于马车,看着马车渐起的尘嚣,眼中竟觉得干涩。 她八岁的时候,和母亲一起流落在沧州。那年大雪,她们花光了钱财,寄居破庙。常常食不果腹,住在一起的乞丐不准她们抢他们的地盘,那时小阮只是冷冷看着。 他叫小阮,他娘总是这样叫他。 他娘从不出去乞讨,而他总是能从什么别的地方找吃的。 他长得不错,嗯,确实不错。 卞赛曾私下抱怨过,母亲那么美丽,为什么她却不如一个男孩子好看。 母亲死去的时候,他说卞赛以后都可以跟着他。 如今过七年,师公永别人世,卞赛不愿师父余生寡欢,前往中都寻找薛胤,可是她再遇见小阮,他竟不再认得自己了。 卞赛突然就感到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曾在师父的身上窥探到过,如今却到了自己的身上,才真的觉得难捱。她觉得疲惫,自师公去世以后,她便不能再睡一个好觉,如今似乎是到了极限了。 仰头,不知何时阮云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见卞赛这幅模样,伸出手想要扶她,卞赛犹豫着,最终还是把手给了他,同时,说:“小阮,到了中都我就给你解药,我不是想缠着你,我只是···” “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总归是危险,跟着我日子也不算好过,如果你愿意···” 他星辰一般深湛的双眼虽然静默,但是一遍坦然,“我幼年经历了太多,想来是我自己愚笨,并不是故意忘记的。” 卞赛扶着阮云长的手站直,点头,说:“你这次不能再忘了,我一定跟紧你。”屋顶上有脚步声,卞赛推开窗户,便见到阮云长坐在屋顶上,正侧身看着自己。 背后是两三点星,夜幕微蓝,他披了一件银色袍子,黑发被冷风吹得四散。 他对卞赛点头示意,摇了摇手里的酒壶。 卞赛却不解风情的摇头,这种事夏天做起来冷爽,冬天再爬到屋顶上去吹那个冷风那就是自找苦吃。 阮云长了然的笑,一跃进卞赛的房中。 “怎么?给你住间客栈你还睡不着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便是霁月风光,磊落得很,哪里想到会是他夜探梁王府。 她的小阮,不论是幼时,还是长成,都是那般的美好温暖,总是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为期来生缘(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明日我们用马车跟老板换两匹马,一路疾驰很快便能到中都。” 卞赛接过他的酒壶,拿了两个大酒杯倒上,“看来你是迫不及待了?” 端着酒杯,卞赛瞧他正看着自己的轻摇剑,便将指尖的药末倾入酒中,淡黄色的药末遇水则化。 他回头,看见卞赛端着的酒杯,目光一闪,旋即又一笑,“你说你想到中都游玩,但我实在抽不出空来。不如定下时间地点,到时我再来找你。” 卞赛手顿了顿,依旧把酒杯递给他,自己端起面前的一杯酒。 一枚玉珏被他推到卞赛面前,抬头见他点了点头,说:“空口无凭,就以这枚玉做为信物吧。” 卞赛看着那美玉,心跳突然加快,在她们梁国,男子送女子玉,那便是定情之物。她忍不住低头一笑,忽觉得这场远行不是不好的,她的小阮,虽然瞒着她许多事。 但是,只在这一刻,真好。 “我对中都不熟,却知道东溪旧梦,我们就定在那里如何?” 卞赛摸了摸衣袖,掏出玉台毒的解药,欢喜道:“我先给你一半的解药,一个月,不,半个月以后,你来见我,我再给你另一半。” 玉台毒的解药,豆大、色淡绿、气芳香,味道实在是不错的,卞赛常当零嘴来吃。 阮云长深深的看了卞赛一眼,接过解药,就着酒水服下,卞赛觉着自己太过轻易就信了他,却又忍不住不给他解药。 他将杯中酒饮尽,卞赛把玉珏拿在手中,摩挲这上面的云纹。 过了很久,她将玉珏收到衣袖中,轻轻道:“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方才还不知云游在何方的阮云长忽然立起身,似是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时候也不早,我回去睡了。” 卞赛虽然心中有些难过,但也只是点点头。 —— “前面就是城门了,我们是一起进去,还是分开走?” 阮云长看了一眼卞赛,“你先走吧。” 知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况且她也是有事瞒着他的,便也不再纠缠,“你别忘半个月以后去东溪旧梦园找我,没解药你会死的。” 阮云长落在卞赛身后,他坐在马背上,并未立即入城,卞赛回头看他,觉得他眉间竟然隐约带着股肃杀,剑眉星目中有着平时未有过的锋锐,再不是她怎么欺负也不会动怒的谦润君子。 她觉得自己这一去,会失去些什么,但此刻却又不得不去。 昭国的中都和梁国白城布局相似,卞赛很快便在城中找到了摄政王府,可惜武功还没有大成,摄政王府又进不去。 她便打定主意在门口等着,等了五天,才知道摄政王府并没有住人。 卞赛不知道该去哪里,想到了母亲曾呆过的旧梦园,便先去了那里。 母亲在中都有了卞赛,之后流离失所,卞赛也不知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 那时六州全是昭国的国土,长安还未曾改名叫中都。 曾听人讲起过长安,我们齐国的子民大都是大启的遗民,对长安城都有着向往。 卞赛寻到旧梦园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叫玉奴的大娘,虽近五十,但打扮得很是精致。 “阿谣,阿谣你这是?” 她惊恐的看着卞赛,虽有喜悦,但是不多。 卞赛伏了伏身,“晚生卞赛,见过玉奴姑姑。” 她这才上前来,有些疑虑,但还是把卞赛扶起来,眼中带着些莫名的神色夹着点点泪光,不知是真是假,“那便是阿谣的女儿了?竟是这般的像!这般···” 卞赛做害羞的神色,垂下头。 “阿谣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 她的笑容僵住,泪光更盛,面色似有愧疚之意,旋即又问:“好孩子,是吃了许多苦头吧!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领着卞赛往里走,叫迎上来的丫鬟收拾好房间。 “也不算吃苦,我入了一家歌舞坊,几个月前歌舞坊解散了,我觉着中都贵人多,想必日子好过一些。” “那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住下,阿谣是国中第一人,她女儿想来也不会差,我们旧梦园又要风光一次了。” 卞赛闻言,便有些不悦,母亲的故人原是如此的。 “自阿谣走后,我们园子就冷清了不少,这世道不好,姑娘们日子都难捱啊!” 她当先走着,自顾自的念叨,“阿赛,你便住你娘的房间吧,我一直给她留着。” 卞赛说好,又说:“我休息一晚,明日就可以开始唱歌,还望姑姑多费心安排。” 卞赛想尽早唱出名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着实不多。 玉奴姑姑满口说好,直夸卞赛懂事,末了还说要把卞赛捧上天。 卞赛淡淡听着,觉着那正是她的想法。 东溪旧梦(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这几日来东溪河畔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冲着旧梦园而来。 多年前的旧梦园曾因为永家小姐和高义夫人眉娘而声名远噪,后来又因为母亲的一首《诀别诗》成为国中第一。 然而母亲在永业年间失踪以后,旧梦园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就在三日前,旧梦园放出消息,说是十日后将在园中献唱诀别诗下半阙,而唱者,是卞谣的后人。 这让当年有幸听得母亲歌声的人无不心神俱往,恨不得立刻就一饱耳福。 《诀别诗》。 永业二年,昭元帝令征伐雪域三十二国,广征四家子。 四家者,许、薛、郑、林。 四家子皆是玉貌锦年,好声乐,知音律。帝下令壮志酬情,宴于东溪盛露台。 有佳人卞氏谣歌,震动天子,赞曰:“歌如冰泉。” 伐雪域四年,四家子弟封侯拜将多矣,然卞氏香踪无迹。 十几年间,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当年的四大世家已不复存在。四家子出征三十二国死伤无数,政治斗争中又牺牲无数,如今还在的,已是少数。 当时并不知道《诀别诗》只唱了上半阙,还余有下半阙,那时寄托着他们年少壮志的歌曲,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激动。 “出鞘剑,杀气荡。 风气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一身是胆好儿郎。 诀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卞赛黄泉路上唱。 若能死在这战场,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场。” 《诀别诗》上阕歌壮志,而卞赛要唱的下阕是唱的爱情。 “儿女情,前世账。 写在三月春雨上。 看你放眉掩扇笑。 明月清风随你去。 美人泪,断人肠。 这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若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这人世走这趟。” 卞赛唱完以后,就静静等着消息。 第二日,中都城中有人新作《闻卞氏阿谣弟子清歌行》,曰:昔有佳人卞氏歌,一曲余音动紫皇。 闻者如云泪断肠,将士为之久低吟。 声如冰玉相击撞,曲如奔雷荡人魂。 歌到半时夜已凉,四家少年意不平。 卞氏一曲催马前,六军血气翻肠涌。 东溪歌者五千人,卞氏声色初第一。 二十一年剑光寒,绛歌玉唇两寂寥。 东溪旧梦散如烟,五侯子弟落寒衣。 楼头新人颜舜华,歌及下阕全此曲。 了却余生已无憾,况余白头待何人? 这首《闻卞氏阿谣弟子清歌行》是郑家子弟所做,他少年加入四家军,伐雪域,获官位。 后二十一年,郑家衰落,许家偏安一隅,林家仰人鼻息。薛家,唯有摄政王薛胤执掌权势,薛家实际上,也是衰落了。 郑人将迁戍边,又恰逢卞氏后人唱出此曲,泪下如雨。 —— 适逢林太妃寿,有宫中使者来请卞赛入宫表演。 卞赛是直接被领到了德光殿,隔着屏风被令弹唱一曲。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卞赛江南春色一枝梅。” 这首曲子,是师父最爱哼唱的,说的是年轻的时候有人弹过,便觉得十分的好。 林太妃看了一眼身旁的摄政王,问:“你的琴技师承何处?哀家记得卞谣不擅弹琴。” 卞赛隔着屏风说:“民女拜在玉屏门下,师父名阿青。”卞赛垂着眼,隔着屏风依旧看到摄政王随意放在膝上的手握在了一起。 “她可是一个盲女?” 林纤熙招手让人把屏风移走,跪坐在悬音琴后的卞赛抬起头,有些惊讶的说:“不是的,太妃娘娘,卞赛师父的眼睛同太妃娘娘一样是一双七彩琉璃目。” 林纤熙的面色已有些灰白,她许多年不曾想通的谜题此刻却似是全都明白了,她微微侧身,便见起初一直沉默无语的摄政王突然站了起来。 她缩紧身子,绝得有些冷,又有些害怕。 玄衣玉冠的年轻摄政王双手紧握,眼中带着凛然的怒气,身体紧绷,十指相扣,沉吟片刻,不过说出一句:“本王存了许多好酒,何时你给你师父带去……” 才十三岁的绝色女孩,抬起了头,眼中是疑惑,斟酌了言语,“师父自师公去世后,就不再喝酒了。” 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手指相互扣在一起,面上阴云密布,“你可知在卞赛面前说谎话,会有什么后果?嗯?” “卞赛为何要说谎?卞赛师父最大的不幸就是有师公那样的男子做丈夫!” 年纪尚小的卞赛,尚不知有些话不能这般直白的吐露,话语将落,上位者就暴怒的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手腕,问“杨殇对她不好?!” 那一刻好像只要卞赛说一句不好,那人就算要担着倾国的罪名也要跨过络绎河将杨殇千刀万剐。 “胡说!”顾不得青红的手腕,却绝不许人污蔑卞赛师公:“卞赛师公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所以才会让师父忘不了。” “死了?杨殇竟是真的死了?!”薛胤食指用力按着眉心,松开了少女的,仍旧不信,却又不得不信,“那你师父……” “师公去世以后,师父醉了三个月。醒来以后就带卞赛四处流浪,师父也不喝酒了,她原来不信佛的,可是师公去世以后却信了。师父说,只要她足够虔诚,就能让师公的来生平安喜乐,她便要西天佛国,礼佛余生。” “师公说,如果他走了,师父过得不开心,就让卞赛来找你。师公说,只有你能逗师父笑,就算你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卞赛也要把你带回师父身边!” 那一夜,北昭真正的掌舵者连夜将自己的心腹和异母弟弟召回了皇宫。 林太妃嘴唇动了动,却有人更快,身子单薄的皇帝突然到了阁中。 “皇上,夜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年幼的皇帝身上披着明黄色的龙袍,犹自咳嗽着将卞赛拉起来,竟是出奇的热情道:“你就是在东溪盛露台唱歌的姑娘,你唱的歌当真犹如仙乐,可以再为朕唱一曲吗?” 薛胤已经不再理殿中的人事,拂衣而去,他已顾不得许多,他当下有燃眉之急。 卞赛抬起头,觉得身前的皇帝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来,自笑了一下,说,“好。” 卞赛当下便没有把他当成是一国君主,而是如邻家弟弟,这少年虽然是皇帝,但是却亲和有余,威严不足。 林太妃本欲去查看摄政王之事,却因为皇帝的到来,生生止步。 林太妃看了卞赛几眼,偏过头又去看皇帝,眼神中古怪,她揉了揉额头。 “母妃,卞姑娘技艺非凡,不如就让她留在宫中吧?” “你父母现在何处?” 卞赛依旧是装作乖巧知礼的行了行礼,这才回道,“卞赛母亲七年前就在沧州病逝,父亲···”卞赛有些冷淡的笑,“卞赛不知父亲在何处。” 林太妃看卞赛的眼神愈发的冷,她眼中有着锋芒,而且一点也不曾掩饰。 “今夜已晚···” “今夜已晚,”林太妃当先截断皇帝的话,“长华,送她出宫。” 皇帝有些失望,但因为今日是林太妃的寿辰,也就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当下也就不再挽留,只凑近卞赛身边,小声的说:“我过几日找你玩。” —— 当夜,卞赛在回旧梦园的路上就看到有好几队禁军朝摄政王府方向赶去,其中一队护着一辆马车,她心中便觉得了了一桩大事。 卞赛不懂师父的故事,本以为要让薛胤去找师父,要花很大的功夫。因此在阁中那般意气用事的一吐为快时,卞赛自己也是不知后果的。 谁知卞赛一说完,摄政王就匆匆而去。 这其中究竟是一段怎么的纠葛,师父不喜欢师公,却嫁给师公,薛胤喜欢师父,却不是师父的丈夫。 卞赛想不明白,心中虽是疑惑不解,但又觉得欢喜了,余下来几日,便可随意逛逛中都,等小阮来找卞赛。 卞赛袖中空荡荡的,轻摇剑在临别时被卞赛悄悄放到小阮的包袱里。 小阮喜欢轻摇剑,卞赛不止一次看见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卞赛便想让他用那种目光来看自己,若是他肯用那种目光来看自己,卞赛把轻摇剑送给他又何妨。 摸了摸胸口的那枚玉珏,卞赛觉得这一生该是不会再有不畅快的事了,她很快便可以和小阮一道浪迹天涯。 东溪旧梦(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请问卞赛姑娘在吗?” 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卞赛放下怀中的悬音琴,心中隐约期待着是小阮提早了五日来寻卞赛,附又想到,当时告知小阮的名字是醒醒,哪里会是小阮来了。 来人是一个年轻人,他俯了俯身,道:“我家公子有请。” 卞赛不见玉奴,左右也不得人,不愿跟着他前去,正踟蹰的时候。 刘翎垂着手,慢慢步入了这处院子。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卞赛,神情有些别扭,沉默了半瞬,才走上前来。 年轻人便躬身退到一边,默默的护卫着刘翎的安全。 “我说过会来找你的。” 刘翎穿着寻常贵族子弟的衣服,他着实病弱,脸色微白,但双眼却是幽深有神的。 卞赛愣了半响当下才缓过神来,正欲行礼,却被刘翎拉住了。 “你陪我去散会步可好?” 原本还因他是皇帝,有些隔阂,但此时不知是何缘故,竟未有拒绝。 卞赛点头。 —— 半月之期将要兑现的那天,卞赛随刘翎去了长安宫玩耍,卞赛与他相识不过五日,却熟稔如多年亲友,这种亲切感,并非每个人都会有的。 卞赛认识他的时候,卞赛是一个歌伎,他是一个皇帝,身份悬殊这般的大,可是他却将卞赛如贵客一般的对待。 卞赛手中的茶盏打翻了,惊动了刘翎。 “都听到了?” 刘翎上前,查看茶水是否烫伤了卞赛的肌肤。 这日卞赛被他接进了长安宫中玩耍,是算着五日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打算同刘翎告别。 卞赛刚吐露要离开长安的意思,刘翎就让卞赛去端一杯茶进来,卞赛却在此时听到了刘翎与薛胤的谈话。 卞赛看着跟前的一滩碎瓷器,便觉得自己真是傻子,刘翎是皇帝,怎会这般对自己好,又不拘身份,私下总是自称卞赛。 原是这样的原因。 “刘宿?”卞赛又念了一遍,想起死在沧州的母亲。 卞赛便是做梦也不曾梦见过自己的生父,居然就是昭元帝。 自己是傻子啊,姓刘,能得母亲那般痴恋的,当时除了昭元帝刘岳,还能有谁? 刘翎扶着卞赛,而卞赛怔怔的看着薛胤,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但这个和师父关系匪浅的男子并不是疼爱她的师公。 薛胤眉眼都不为所动,看着皇帝,说道:“本王已写好,太妃那里,不会再为难皇上。” 他的目光落在卞赛身上,是冷漠的,“至于要不要昭告天下,全看皇上的意思。” 摄政王离去以后,卞赛依旧是呆呆的。 “不是有意瞒你,我也知晓的不多。宿宿,”少年皇帝颇有几分懊恼,“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他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怨恨,“母妃告诉我,你也是父皇的子嗣时,我也惊骇不已。” 刘翎声音有些哑,他连咳几声才又接着说:“你留下来可好?便当做陪陪我?你知这长安宫孤独得可怕,我是这样的喜欢你,宿宿。” 其实,他才与卞赛相处五天而已,有真有多喜欢呢?或者,他又是存了怎么样的喜欢?是姐弟还是别的? 他初见卞赛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惊喜不已,他尚未与她说话的时候,便已经觉得这女子是老天送到他身边来的。旁人没看出他的心绪,但他的生母却隐隐觉得不安。 他第二日就告诉林太妃要让卞赛做他的妃子,可是太妃非但不肯,还狠狠斥责他,骂他是罔顾伦常的不孝子。他这才知道,那是他的亲姐姐。 第一日爱慕,第二日这爱慕就烟消云散。 卞赛死死盯着地上的狼藉,很平淡疏离的说:“皇上若没有吩咐,可否让民女告退?” 刘翎放开卞赛的手,她的双手冰凉,“退下吧。”他挥了挥手,觉着这宫墙太过高绝了,诏书上面的阳平二字,看着便觉得冷,他自己已经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了,何苦让心仪的女子跟着他陷进去。 昭元帝之女如何?公主又如何?还不如她在东溪唱着歌快活。 —— 长街的转角,卞赛提着石榴裙奔跑,从宫中出来已经黄昏,不知小阮是否已等了许久了。 长街的另一边,阮云长按着腰间的轻摇剑,横眉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玄衣暗卫。领头的暗卫硬声道:“大公子,公子在府中侯你多日,为你何迟迟不归?!” 阮云长松开握剑的手,心间一松,道:“在下还有一件事未了,待办完事,立刻回去见他。” 末了,他又握紧手中的剑,厉声喝到,“你们还不让开?!” 头领未曾动,依旧说:“公子要立刻见你。” 话语一毕,二十名暗卫同时发力。 旧梦园。 卞赛在门外走了一圈又一圈,园门上挂着旧梦两个字的宫灯已经灯火黯淡了。 半月之期,卞赛终究是没等到小阮。 马车轱辘的转动声在长街的深处传来,卞赛身子震动了一下,带着些欢喜跑出去,等着马车靠近。 那驾马车装饰平常,车窗紧掩,但车辕处刻着一把小剑,是薛府的马车。 卞赛愣了愣,便是失望至极的退到一旁。 卞赛知天将明,也知小阮不会再来了。 玉台毒的解药是要合着药粉与药丸一块服下的,因自己的心软,全给他服下了,他便不必再来了。 马车缓缓的驶过卞赛,马车后跟着的二十名暗卫对这个在街上抱膝的女孩儿皆是目不斜视。 “刘宿,阳平公主,我将迎娶她为妻,你觉得可好?”一身病态的公子问。 “随你,”大公子摸着腰间的剑,无悲无喜,“对你好便可。” 马车驶过旧梦园,大公子犹豫了片刻,“就半刻钟也不行?” 公子原本把玩玉佩的手指停住,顺着大公子的手臂往上,玉佩隔着衣衫滑到大公子的琵琶骨,公子将玉佩按进去,便立刻有血浆染红衣衫。 那处早被二十名暗卫刺伤,公子将那玉佩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唇角讥翘的笑容渐渐显露。 夜风将厚重的车窗吹开,抱膝的女孩依旧呆呆坐在那里,大公子动了动,却没有下车。 “此生谁料,心在江湖,身老帝京。” 大公子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知那是在等待他的醒醒。 夜风吹进来,病弱的公子已经脸色泛白,他垂下了眼帘,终是抛下了那个女孩,轻轻合上车窗。 次日,昭徽帝有两道旨,其一:封元帝遗女刘宿为公主,汤沐邑阳平,世称阳平公主。其二:摄政王薛胤疾病,避居于靖池行宫,传摄政王之位于其弟薛雁随。 东溪旧梦(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小阮···” 刘宿眉目间皱起,似是觉得痛苦,唇间微动,便溢出了这两个字。 刘翎上前查看她的病情,隐隐觉得伤心,他这几日守在她身边,听到这两个字已经有好几回了。 刘翎便在刘宿一声又一声的小阮中沉默不堪,他已派人去找了,若能找到这个小阮,便是绑也要绑给刘宿。 刘宿睁眼时,刘翎正巧起身去端酒舒捧来的药碗,再转身时,便见刘宿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刘翎避开刘宿询问的目光,温声说:“你刚醒过来,该饿了,我让人给你备饭吧?” 酒舒领了命,退出了房间。 刘宿看着房间的装饰,便知这是皇宫,她呆呆的凝视着刘翎。 “你回去那夜就晕倒在了街上,我···” 刘翎将药碗搁下,眼中竟有些恐惧,“我已将诏书昭告天下了,宿宿,宿宿,你就留下来做我的阳平公主可好?” 很久后,刘宿别开头,眼睛垂下不再看刘翎,“我答不答应,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刘翎将一旁的药碗闯倒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 装饰繁华的淑芷殿里染着芬芳馥郁的香料,刘宿觉得眼睛疼,她抬起头,见到床前的年轻皇帝,不由得呆住了。 比她年纪还小半岁的的皇帝,不知为何,眼中有了不合他身份的水汽,他并没有真正的在哭泣,他只是含着泪水,却不敢掉下来。 刘宿心头一软,想到刘翎不过才十三岁而已,他能有多深的用心? 况且他这样,是一个皇帝,却连哭都不得自由。 “我困了,我想再睡会儿。”她最终还是心软的那个,婉言说了一句,心里却也是悲伤无处宣泄,侧身倒在床上,不肯再起来。 往后几日,刘翎也常常来看她,但总是远远的站在外间,不上前,就怕她再说什么要走的话。 和刘宿每日作伴的是从刘翎身边拨过来的宫女,名字叫酒舒,模样清秀,但做事很是利落。 她常常同刘宿讲些这宫里的故事,刘宿这才弄清楚那些复杂的人物关系。 酒舒讲的事情,总是曲曲折折的绕到刘翎身上。 刘宿便知道了,刘翎是昭元帝的三皇子,封为高顺王。 刘翎三岁的时候就能背出《山河赋》;六岁时就可上马射箭,还独身猎到过一头麋鹿;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昭国的国君,那时他身体开始不好起来;八岁的时候,林太妃曾把他从崇政殿前的百阶之上推下,因为他贪玩,让摄政王受了伤··· 酒舒说了许多,没有一句是劝刘宿的,可是刘宿却从那些故事里听出了莫大的孤独。 ——林关葭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郑重的被皇帝请进长安宫。 她从小就长在林家老家鹤城,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嫡女,因着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姐姐和两个嫡亲的哥哥,所以家人对她的管教一直不严。两个亲姐姐出嫁以后,这种情况突然转变,她不仅被接回中都,而且祖父开始亲自教导她。 在中都这一年里,她隐约有些明白祖父和姑母的心思,但她实在无可奈何。 林关葭看着领路的太监,当他转向长安宫的方向时,她才问:“不说是皇帝哥哥要见我吗?” 太监康乐声音带着讨好的回道:“皇上想请小姐来陪陪阳平公主,公主如今住在淑芷殿。” 林关葭早先就听说了这位阳平公主,这时局动荡便是连她这样的闺阁女子都感觉到了,在这个当口突然冒出来民间公主,是怎么样的呢? 摄政王消失了,放权给了异母弟弟,早先住在摄政王养病不出的薛雁随,薛公子。但是阳平公主的册封诏书是摄政王亲手写的,加盖了摄政王印章,便没有人敢质疑。 进了淑芷殿的院落里,院中种了几株桃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果实。 淑芷殿的装饰称不上是长安宫中最好的,但是颇为雅趣,院中架有秋千,还零散的放着一些女孩子爱玩的玩意。 此时便有好几名宫女围着一个华服少女游戏,少女左手持着主杆,右手持着侧杆,举起傀儡操纵其动作。 她面上带着艳艳的笑意,嘴里说着时下流行的段子,手中的傀儡似乎活了过来,一旁围着的宫女都被她惟妙惟肖的表演逗乐了。 林关葭等她们说笑完了,才上前行礼。 阳平公主此时却依旧玩弄着傀儡,似是并不喜欢她。林关葭不曾受过这种轻待,她是林太妃的侄女,林家如今唯一待嫁的嫡女,外面都说是要嫁进长安宫做皇后的。 过了好一会,玩得尽兴的刘宿回过神来,才见林关葭一直站着,忙丢开手边的木偶,指了指身边空置的矮凳,有些抱歉的说:“我一玩乐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你别怪我怠慢了你,快坐吧!” 她说得恳切,林关葭到中都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她本就不喜欢中都女子矫揉造作的做派,却也不敢苟同阳平公主这种不知待客之道的高傲,但此时因为阳平公主真挚的神情,林关葭便觉得这位公主也并非外间所传的那样不堪。 公子非所爱(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建业八年,午后,正是人最倦怠困乏的时候。 淑芷殿的除了两名值班的宫女并无别人,阳平公主来自民间,没有那么多的架子,平时也不需多人伺候。 刘宿躺在拨步床上,眼皮有些沉重,这样入眠,耳边却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她自来到中都就格外警觉,因此立时就睁开了眼睛。 “谁?” 没有回话,一双手伸进来捂住她的嘴巴,却被她反手抓住。 “宿宿,松手,疼···” 刘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响起,她几乎要被他吓得半死,这时候他该在崇政殿休息才是。 刘翎撩开蛟纱,把刘宿往里推了推,刘宿也就顺势往里面挪了挪。 “翎儿,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刘翎环着她的肩膀,皱着眉头很是不悦,撒娇道:“宿宿,我好想你呀!” 没人的时候,他就喜欢和刘宿撒娇卖痴,他宫中不是没有皇姐。昭敬皇贵妃就为昭元帝诞下了两位公主,年岁比刘翎大一两岁,本也是能说话的年纪。 昭元帝的时候,这两位公主就被分别封为恪宁公主和温宪公主,因着昭敬皇贵妃受宠的缘故,两位公主没有多和刘翎来往,如今便越发的生疏了。 唯有刘宿,流落在外十余年,回来的时候那样惊艳的出现在刘翎面前,且有没长在宫廷里,性子与他平素见过的女子不同,就愈发的欢喜她。 “是我不好···这几日太妃娘娘总叫我去陪她,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别处。” 刘宿看着头顶垂着的那块玉珏,望着直到眼酸,“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长安宫这样的冷,都没有人气儿,你却孤零零的住了这么多年,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刘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她的脸,凝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自私,他将她抱得更紧。 唇贴到她的肩上,一双眼睛却死死看着她。 刘宿侧身看着他笑,光洁如玉的额头抵住刘翎的额头,合上双眼静静睡去。 “我明日要动身去昭陵祭祖,不能带你去。” 刘宿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这一去要一个月,加上巡视四方,几乎是三个月。宿宿,我把令牌给你,你要是想出宫去玩去吧,带好护卫,别让母妃知道了。要穿男装,最好一个容,别忘了带些银子出去,免得到时遇上喜欢的小东西,又没···” 嘴巴被刘宿捂住,她闭着眼睛,嘟囔道:“我的皇帝陛下,你别再说了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记下了,记下了。” ——自刘翎离宫以后,林太妃也不再召阳平公主伴驾,刘宿第三天便出宫了。 她可没真听刘翎的话,倒是换男装,什么易容护卫就都免了。 她先去林府寻到了林关葭,中都城中,也就只有林太妃的侄女,自小长在鹤城老家的林三小姐林关葭能和她说到一处去。 她们先上了南雀街,寻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子,到时店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刘宿出宫得赶着宫门落锁回去,见这么多人便打了退堂鼓。 她们转身进了一间茶馆,六州茶馆向来兴盛,茶馆里又有说书先生,此时正在讲“白楼之变”,听到说书先生说殇王叛国,投入齐国那段之后,刘宿忍不住掀了桌子。 这说书先生着实可恨,空口白言就将师公说成了悭吝小人,却不知其中秘辛。 林关葭不会武功,拦不住她,只能在一旁劝解。 林关葭站在靠窗处,见他们闹得越来越不可开交,刘宿虽然只是独身一人,被三五个大汉拦住,却没吃一点亏。 窗下长街人声鼎沸,行人过往好不热闹,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茶馆。林关葭顾不得楼中的情况,快步跑出去拦住马车。 “公子。林小姐求见。” 那辆马车行驶在车驾中央,马车车辕处绘着一把小剑。 剑,百兵之君。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薛氏先祖为先启国高祖征战沙场,逐得晋皇康者。高祖登基,就将剑赐为薛氏家徽。如今,中都城薛氏子孙,就只有那一人。 也就是说,车中人就是薛雁随。 只是他不在摄政王府,怎么会在此处?林关葭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公子,观他的的气色病郁,就不敢接触。今日若不是因为阳平公主在茶馆闹事,林关葭也不会撞着胆子拦车。她娘曾与父亲商议过,想与薛家盘上一门亲事,便是公子是庶出的,也乐意将林关葭嫁过去。可是请了说媒的人上门,却是被拒了回来。 林关葭再见他,便总有着惧怕之感。 车门开启,随行的车夫将紫檀木制成的轮椅放在地上,恭谨的打开车门,一袭绿衣映入眼中。 那便是摄政王的弟弟,薛雁随,薛公子。 他有双美目如凝碧珠,却含着倦郁之色,他是这红尘中的皎月秋兰,世人再无这么好的风姿,只是一个初窥,便已经叫人惊艳。 公子伸出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动作缓慢但不失凤仪。 他下了马车,便坐在轮椅上,面容清隽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薄唇紧抿,目光并没有落脚点。 “关葭见过公子。” 公子这才看到了林关葭,为颔首,目光淡漠,却不问林关葭为何拦住他。 关葭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说下去,“关葭想请公子帮个忙,阳平公主她···” 公子此时却是朝着茶馆的门口笑了,公子很少笑,此时便让人觉得眼前一闪,芝兰顿生光华。 关葭这才见阳平公主已经被两名高大的女子一左一右制住,送了出来。 关葭心想,这公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公子对阳平公主之事这般上心,旋即又想到阳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公子多费心也是正常的。 刘宿一出来,就见到了林关葭和薛雁随。 她尚有些余怒未消,此时见到薛雁随竟有些眼晕,等再近一些,她便有些迟疑了。 “小阮?” 中都城门一别,居然会在此见到小阮。 轮椅上的公子听到这两个字有些动容,但刘宿已经扑向他,却又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不是阮云长?” “在下薛雁随。”微冷的声音染着些倦意,刘宿尚能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公主出宫许久了,在下送你回宫吧。” 刘宿哦了一声,有些失意,步子也拖拉起来。这般的像,可到底不是小阮。 小阮一定是知道了她把毒全给他解清了,就食言不再来旧梦园找她了。 这般的可恨,简直是个骗子。 刘宿坐上马车,对身边的公子视若无睹,看着窗外移动的景物,沉默许久,满心的难过,倚在窗前,低低的唱:“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她唇舌间反复的嚼唱着那句,“维子之故,是我不能息兮。”她把眼眶唱红了,趴在车窗上,静静发呆。 中都喧嚣的南雀街上,少女眼中含着流不出来的泪珠,忍着心中的遗憾,慢慢的唱着一首失意的歌,寂静又美好。 身后的公子看着这位唱着情诗的公主,眼神却是十分柔和的,但这种柔和中,依旧包裹着冷意。 公子非所爱(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第二日,卯时初,一封请柬被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淑芷殿。 辰时末,阳平公主就又偷偷摸摸的出了宫,这一次连男装也没换。 阳平掀开车帘,见到的便是薛雁随。 晨起的雾气在这山林中还没散去,隔着氤氲的雾气,她见着相似的容颜,便想起了那个笑起来磊落的阮云长。 薛雁随坐在轮椅上,青色长衫,身前是一管萧和一尾琴。 此时他正将石台上的白瓷茶杯轻轻放回去,见到阳平下车,便含了笑缓缓站起来。眉目间的戾气都敛去了些,只是面色依旧是苍白的。 他身后是一池碧莲,开得烂漫,此时人在画中,犹如仙境。 阳平下车后,便不能上前一步,站在原地,颇有些踟蹰。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手虚招了一下,说:“山路难行,公主过来歇会吧。” 阳平没有说话,如她昨日被薛雁随送回宫一样,未置一词,走到石椅上坐下,目光却落在那尾琴上。 若她没看错,那是师父的悬音。 薛雁随看着阳平的绝色的脸,淡笑,“早闻公主雅擅音律,不知可否赏脸与雁随合奏一曲。” 阳平这才仿似回过神来一般,看着薛雁随,点了头,当先取过悬音琴。 她指尖一拨,却也不告诉薛雁随所要奏何曲,竟是自顾自的弹着自己的调子。 薛雁随便也不问,静静听她弹着,一管箫握在手中,神情颇为自得。 隔了会,他便执箫与阳平合奏,原来阳平弹的是一首《江有汜》。 薛雁随跟上阳平的曲调之后,阳平便又毫无预兆的另换了一首曲子,这一首,薛雁随未曾听过,却也跟上了她。 一曲终了,阳平摸了摸琴,“这首叫做《阮郎归》,是我们齐···” 她便想起了她已经是昭国的阳平公主,齐国,自然不能再称我们齐国了。 “是我在齐国的时候学的,你吹的倒也不错。” 薛雁随因她最后一句话,便勾动了心绪,脸上落寞与喜色并存,古怪异常。 “你叫我刘宿便是,翎儿对你也客客气气的,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公主。”她这人刁钻得很,明明之前受了他那么多声公主,此时却虚情假意的说句这种话。 薛雁随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眼中情意涌动叫人看不分明,他掩唇轻咳了一声,避开刘宿的目光,说:“再合奏一曲吧!” 他在请柬中说,若得阳平公主合奏三曲,便以悬音赠之。 他这一次,便是自己选了一首曲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芦,聊可与娱。” 刘宿的声音清丽妩人,此时和着薛雁随的箫声缓缓念出诗句,神情便显得落寞。 “薛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翎儿不应你?还是那姑娘不应你?听你这首曲子,想来是翎儿嫌那姑娘门第不高配不上你吧?”她勾了勾唇,说道:“你且放心,我刘宿得了你的悬音琴,一定帮你劝劝翎儿。” 她看了看他,约莫是觉得他有些可怜,颜色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这世上两情相悦本就是不容易的,这个阻来那个阻去,不知要坏了多少姻缘!” 她似乎是想到自己的那个狡童,语调就低了下来,自语道:“那姑娘运气真好,能得你喜欢。小阮他,为何就不喜欢喜欢我呢?”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站起来往回走,垂着眼,神思恍惚,连道别也未说。 回到淑芷殿中,她就找了贴身的宫女酒舒。 “往后那薛雁随再送什么来,统统退回去,怎么说,你自己想。” 阳平的声音冷厉,全是换了一个人。 酒舒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回禀,“方才公子派人送了一把琴,可要退···” “收下,等会送进来。”阳平沉吟了一下,“下次就退回去。” “诺。” 阳平沉默了好一会,喝了一口冷茶,问:“你觉得薛雁随此人如何?” 酒舒打了个冷战,犹犹豫豫的回道:“薛公子惊艳才绝,聪慧不凡,是昭国最出色的男子。”她支吾了片刻,“只是···只是公子性子,性子有些···” 阳平挥手,让她退下。 她有些心念离宫的刘翎,如果翎儿在,她就不会这样心烦了。 她不敢真的得罪薛雁随,那人心机太深了。她今日这样装傻,也不知薛雁随可看穿了。她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对她表露爱意,吹那首《出其东门》,阳平并不心仪他,即便他长得有七分像小阮。 只是他不是别人,薛胤走后,手中的权力尽数移交给了薛雁随,昭国说是翎儿的天下,实际上掌权的却是薛雁随。 阳平看不透他的意思,猜测他是想娶自己。她心知自己如今是风头最盛的公主,薛雁随若是娶了她,便可以进而要挟或者讨好翎儿。 如果他只是看重自己公主的身份呢? 那宫中还有恪宁和温宪,是昭敬皇贵妃所出,该更合薛雁随心意才是。 阳平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闷,却也没有他法,她不能给翎儿拖后腿。翎儿如今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他还那样小,这些事自己熬着就可以了。 14 在宫里过了几日,刘宿觉着闷热烦躁,便想出宫去玩。 昭国在外面还有好几个行宫,最适合避暑的应该是建在慕衡山间的清泉行宫,不仅冬暖夏凉,而且年头比长安宫都还要久远。 但是永业末年政变沦为俘虏的昭元帝曾被昭惠太后囚禁在此,并且最终驾崩在行宫中,这几年便不再有皇室子弟去行宫玩耍。 刘宿选了安阳行宫,只是刘翎不在身边,她只是一个公主,这些事还要先去像林太妃请示。 林太妃不喜刘宿,但也不曾为难过刘宿,想来去安阳行宫之事也不会受阻。 建业六年,她在旧梦园前受了寒气,身体羸弱、心情郁结,刘翎就一直带着她在安阳行宫居住。 林太妃住的是单独建的一所宫殿,名曰德昌。刘翎年幼的时候为了方便照顾,也常常住在德昌宫里。 刘宿在中都住了两年,刘翎准她隔三差五溜出宫去玩耍,她便知道了一些酒肆流传的秘辛。 摄政王薛胤,在永业年间被封为卫侯,当时他本来与这位林太妃差点婚配的。可是林家投向了昭元帝那边,将唯一的嫡女送给了昭元帝做妃子。 薛胤在朝堂上的建树不多,反而喜好山水,结交游侠。而当时他一母同胞的的阿姐薛宝儿,在永业二年昭元皇后薨逝以后成为昭元帝的继后。 只是那时,薛胤依旧没有参与过朝政。 尔后几年,昭元皇后的妹妹倾郡主从西郡入帝京,因为类似其姐,俘获了昭元帝的心,得到了许多权力,最后倾郡主竟然起兵造反了。 昭元帝那时已经许多年没有出征过了,他自昭元皇后难产早逝以后就得了癔症,在亲征途中就多次发病。 同月,原本与太子一同东征收复络绎河以东的失地的殇王制造了白楼之变,昭元帝与昭元皇后唯一的子嗣太子刘傲战死,殇王叛国。 昭元帝闻太子早殇,连夜赶回长安,一夜连发几次癔症,却还是不顾太医的劝阻,亲自主持丧葬事宜。 此时薛宝儿在长安发动政变,将疲惫不堪的昭元帝幽禁在清河行宫,立自己所出的中山王刘矜为帝。 这个时候,薛胤才站出来,替已经贵为太后的薛宝儿效命,这个时候,他的才华才被世人所知晓。 原来时间不是只有风意公子惊艳绝才,世所罕见。 只是这样的姐弟情深没有维持多久,薛宝儿与薛胤最终反目成仇。 许多年前,他们的父亲逃命的时候,数次将他们姐弟踢下马车,那时薛宝儿跪着请求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命。 她纵身跳下马车,引开敌军的时候,绝没有想到,当年的蹈死不顾,最终成为要她命的催命符。 薛胤,摄政王,才是最终那个赢家。 薛太后最终在千秋宫中,与为帝不满十月的少帝刘矜一起自尽。 死后,谥号惠。 她从薛嫔升到妃位,封号便是这个惠字,也是她升为惠妃的那一天,她派出亲卫去蛮荒之地将一直被遗忘的弟弟接回繁华的长安。 昭惠太后薨逝的第三天,摄政王立了刘翎为新帝。 当时长安宫中,昭元帝的子嗣一共就只有五位,皇子就只有柔妃所出的高顺王刘翎,生母出自民间的康王刘行。 薛胤权衡之下,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毫无母族背景的刘行,而是拥立了出自鹤城将门的柔妃之子。 只是,直到薛胤将权力移交给薛雁随,他也不曾松口让林太妃晋为太后。 民间那些摄政王与太妃的秘辛,刘宿便不过当笑话听,她原先还觉得师父不值,但见他为师父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的时候,便觉得他把师父看得很重,重过了他的权势。 师父如今会在哪处?不知是否和摄政王在一起?还是一个人到了佛国? 刘宿有生之年,也不能知晓了。 她原本还觉得林太妃那双眼睛,和师傅极其的相似,以为是师父的亲眷,可谁知打听之下,才知不是。 公子非所爱(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在德昌宫外等着林太妃的召见,太妃没有传,她便只能一直站在这儿。 刘宿站得无聊,便有些想念齐国的皇宫,跟着师公进宫的时候,哪个敢给她颜色看,就连女皇陛下也会赏她新巧的玩意。 这位林太妃呀,怕是真的爱慕摄政王,才会这样针对刘宿。 刘宿没站多久,便有林太妃身边的小宫女出来传话,说:“阳平公主,公子请你进去。” 是公子,并非太妃。 这公子,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指的薛雁随。 他没有官职,却掌管着昭国上下,便是翎儿也要称他一声公子。 ——宫女将她引到殿外,刘宿才知林太妃为何迟迟不传她。 她尚未入殿,便已经听到了林太妃的声音,幽幽平和,清润舒坦,叫人一听便觉她心平气和,无欲无求。 “关葭几日前在南雀街拦下公子的马车,回来之后便觉得失礼至极,一连几日都觉得食不下咽,唯恐冲撞着公子了,特地将公子请来,赔礼一番···” 那便是林太妃在说话,刘宿一直以为,林太妃是要将林关葭嫁给翎儿做皇后的,未曾想过她的心这样大。 “林小姐多虑了,若说要赔礼,也轮不到林小姐来”陪“”薛雁随轻咳一声,侧身看向殿门前的刘宿,无奈的摇摇头:“林小姐,你看,该赔礼的人来了。” 薛雁随坐在轮椅上,他似乎偏爱青色的衣服,此时穿着一件淡青色长衫,简单却自有一身风仪。 他面上本来是没有笑容的,待见到刘宿的时候,笑容便有了。 刘宿走近,给林太妃请了安,却久久不见林太妃叫她起来。 薛雁随又咳嗽了几声,有些随意的说道:“雁随身体抱恙,不能给公主殿下请安,还望公主海涵。” 原本陪着林太妃坐在一侧的林关葭此时会意过来,急忙起身,对刘宿行礼,林太妃虽不悦,但又不能让林关葭和阳平公主一块儿蹲着,露了笑意,让她们一块起来。 “公子多礼了,阳平还未谢过公子···” 刘宿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薛雁随已经开口了,他说:“皇上今已抵达皇陵···” 刘宿想听些关于刘翎的事儿,也就住了口,但是这人偏就这么刁钻古怪,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了下文。 刘宿瞪了他一眼,脸上挤出笑容,说道:“皇上在外,阳平呆在宫中碌碌无事,想着不如去安阳行宫为皇上祈福,不知太妃···” 那边的咳嗽声又响起了,殿中便只闻薛雁随的咳嗽声,他似乎是病得颇重,但面色却又不像重病之人。 薛雁随喝了一口温水,略略缓过气,才说:“夏日将至,雁随此来便是要向太妃请旨去清泉行宫休养,既然公主殿下有心为皇上祈福,不如与我一道去清泉行宫,慕衡山之上的佛寺香火延绵也有近千年了。” 这话倒是不假,但是殿中的人齐齐一惊。 清泉行宫,自幽禁过昭元帝之后,昭国子弟便畏之如蛇蝎。 刘宿抬眼看着薛雁随,他遇到刘宿灼灼的目光,面上竟出现了红晕,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避了开去。 “如此···”林太妃沉吟了一下,“关葭,你也随阳平公主一块去吧,当是代哀家为皇上祈福。” 林关葭原本正在想别的事情,此时倒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刘宿拉了她,才一道领了旨。 “时辰不早了,雁随也该回府了。”薛雁随控制了轮椅,有些难为情的说:“不知阳平公主可愿送送雁随,雁随少有进宫,若是走错了路···” 刘宿被他逼真的表演气得浑身发抖,当下连向林太妃告退也顾不得了,推着薛雁随便往前走。 待到殿门口的时候,有门槛,刘宿推不过去,停了手等着薛雁随站起来。等了许久,却不见轮椅上那人有动静,俯身一看,他闭着眼,眼珠子却仍是在转动的。 刘宿恼火不已,正要叫宫人过来帮忙抬,整个德昌宫此时却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了。 她转身,便是里间的林太妃和林关葭也不知所踪。 刘宿咬着唇,张口便想骂他,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刘宿。 “烦劳公主帮我把怀中的药瓶取出来。” 他声音有些微弱,刘宿仔细看,才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 刘宿学过一些基本的医术,此时也顾不得气闷,伸手去摸药瓶,当先摸到的是一块玉珏,刘宿往里处摸才摸到药瓶。 打开一看,里面却已经没有药了。 “如何?我去找些人来抬你到宫门。” 薛雁随垂了垂眼,也不说话,自己撑着站起来,却连一步也未走出就摔倒在地。 刘宿站在他身后,便觉得有些难过。 师公也曾缠绵多病,师公发病的时候,不准任何人进屋,她那时年纪小,便问师公为何不要人陪着,说些话不也不痛得那么厉害吗? 如今她才明白了,师公是不愿人见到他那般狼狈虚弱的样子。 刘宿咬了咬唇,上前扶起他,“我背你吧,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你也曾帮过我的忙,如此便算是扯平了。” 她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有人伏到她背上。 年轻的公子环住她的脖子,头放在她的肩上,鼻息喷洒在刘宿的脸颊上,刘宿打了个寒颤,便咬牙往前走。 师父找来教她跳舞的舞姬是齐国最好的舞姬,教导她也严格极了,从她学舞开始身上就绑着沙袋,此时背起薛雁随才能不被他压垮。 刘宿连跨了几个门槛,想着她要是薛雁随,手中有那么大的权力,早就让人把宫中所有的门槛拆了。 德昌宫离宫门颇远,刘宿走了一路便觉得奇怪,她连一个宫人都没有看见。 背上的人动了动,咳嗽了一声。 “醒醒···” 刘宿被他的气息弄得浑身僵硬,冷着声问:“你叫了我吗?” 薛雁随有气无力的说:“公主,我很疼···” 刘宿忍着想要发作的脾气,更冷的回道:“我这就快点。”也不知方才是她累极了,还是在这阳光下产生了恍惚,醒醒,多久没有叫她了,也不知小阮此时在哪家客栈的屋顶喝着酒? 公子非所爱(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喜欢玩傀儡,林关葭曾亲眼见过。 但真正见到她拥有这般多的傀儡人,依旧是被吓了一跳。刘宿从淑芷殿带到清泉行宫的傀儡人似乎还不到三分之一,但就已经装了整整一个马车。 到了清泉行宫以后,刘宿便亲自动手收拾这些傀儡人,每一个都有它的位置,宫女中就连酒舒也插不上手。 林关葭在一旁看着,偶尔刘宿会说几句和傀儡人有关的事。 “这个···”林关葭挑出箱子里的一个青衫傀儡,有些疑惑的问:“这个是照着公子的样子做的吗?” 那个傀儡制作得精良无比,较别的傀儡更胜一筹,只是模样有八成像公子。 刘宿拿过来,笑了笑,摇头,将它郑重的放在枕畔,末了才说:“不是公子,是小阮。” 她似乎爱小阮成痴了,便是有一点点心思,都能放到小阮身上去。 林关葭刚开始还不知着小阮是谁,后来才记起阳平公主刚刚被接回宫的那年,皇上曾大张旗鼓的下令找一个叫做小阮的人,至今也没有结果。 刘宿见林关葭探究的目光,倒也不掩饰,反而落落大方的说:“那是我的意中人,翎儿说如果找到他,就让他做我的驸马。” 她挨着青衫傀儡坐下,有些忧伤的说:“他长得有些像公子,制作的工匠做的时候也许就是照着公子的模样做的。我那时病中,画不得画,只能描述,本来还想着怎么能这么逼真,你不说,我还想不通的。” 刘宿操作了一下傀儡人,有些萧瑟的笑着说:“你觉得我傻是不是?我只是太喜欢他了,他明明对我不好,可因我喜欢他,我便只看得到他的好···” 原本明艳夺人的阳平公主,手中玩弄着傀儡,低垂着高傲的头颅,让林关葭隐隐觉得悲伤。 ——星辰满空,月色撩人。 刘宿提了一壶酒,坐到清泉行宫最高的屋顶上。 山中凉爽,此时仲夏,刘宿却披上了披风。 林关葭在亭中鼓瑟,而薛雁随正摇着轮椅慢慢的靠近回波亭。 林关葭行了个礼,便又继续开始鼓瑟,而薛雁随坐在轮椅上,神思远眺,不知又在想什么。 刘宿拿起手中的傀儡,套在手上,动了动傀儡的右手,“小阮也想喝酒?” 她报复的说道:“这酒便是扔了也不肯给你喝,你欺负我得这样狠···” 她说完又后悔了,将酒坛子塞到傀儡的怀中,“瞧!我都给你的,你就回来好不好?” 说完,竟自己眼睛红了。 她抹了抹眼,自嘲的说道:“我再见到你,就给你喝一杯自笑痴,看你如何能离得开我?” 她说完,仰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哼哼唧唧的唱起了歌。 她那曲调哀婉,近于丧歌。 回波亭中鼓瑟的林关葭所奏之音本就低沉,此时被刘宿的歌声引领,其声靡靡。 薛雁随将指尖的扳指弹出,刘宿的小腿一阵疼,她翻身起来,却看到薛雁随对着她微微一笑。 薛雁随虽然和小阮容貌相似,但是神韵却是大不相同的,雁随病体,心思沉郁,摄政王走了以后,中都没有人不怕他,都说,这人心思叵测比之摄政王更加狂放不羁。 “还不下来?” 他的声音有些冷,面上却是温色,惯是会伪装的。 刘宿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本以为她到了宫外便会快活起来,可是···她坐起来,宛如一只姿态优雅的白鹤跃下屋顶,落到薛雁随的身前。 她看了一眼薛雁随,依旧是狠狠的瞪他的一眼,那人却莫名其妙的笑了。 薛雁随侧过身,看着远处的虚无,低低的说:“还只是个孩子··” 刘宿原本是要走的,听到他这句话,反而停了下来,“公子深夜不好好休息,却跑到这来,似乎有违礼制。” 薛雁随将轮椅往刘宿身边移动,有些好笑的摇头,“皇上如今快到了鄂城,我本想带你一同去见见,既然我是来这休养的,也就罢了··” 刘宿此时倒有些苦笑不得了,林关葭也在一旁,她便不好做出些什么举动,此时见薛雁随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便沮丧着脸。 “我···”刘宿咬了咬唇,“是刘宿无礼了,公子大人有大量,何必逗刘宿玩乐。” “公主言重了,既然公主想去,那便早早休息吧。” 薛雁随移动了轮椅,而林关葭也收了瑟,出回波亭的时候,她落在刘宿身上的目光让刘宿觉得陌生。 她这样的眼神,不由得让刘宿想到了德昌宫里的林太妃。 薛雁随带她去见刘翎,那林关葭呢? 刘宿有些头疼,她把傀儡抱在怀中,想着自笑痴的配方,便也就慢慢踱步回了房间。 所行非我愿(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没几日,薛雁随便让酒舒替刘宿收拾好行李,说是刘翎已经到了鄂城。 早在一日前,林关葭就被林太妃的人接回了中都,刘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林关葭与她一起去鄂城,但也知道不能再去得罪薛雁随。 她因为思念小阮,常常会饮酒,一旦饮酒就控制不了情绪,但是她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去招惹这位公子。 翎儿是皇帝,他就是操控着皇帝的傀儡师。 这和在齐国不同,齐国的政事虽然几乎一半都是师公处理,但那是因为女皇放权给师公,女皇的心里,或许是依赖师公的。 再见到翎儿,他看刘宿的眼神竟有些闪躲,再见到刘宿身后随意坐在轮椅上的薛雁随眼中居然有了恐惧。 即便刘宿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也明白刘翎这样直白的敌意不能暴露出来,立即将刘翎护在身后,转身对薛雁随说:“阳平一路上多亏公子照顾,天色已晚,公子不如早些去歇息?” 薛雁随有些嘲笑的勾了勾嘴唇,摇了摇头,移动着轮椅离去。 “宿宿,我终于见着你了。”他语气中带着一种痛苦和悔意,待薛雁随一走就紧紧的抱住刘宿。 “好了,”刘宿推了推他,没推开:“我这不是千里迢迢的跑了看你了呢。”刘宿赶了三天的路才从清泉行宫到鄂城,薛雁随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折腾,又不许她一个人先行,她在马车上呆得烦躁,此时正想沐浴休息了。 “你快放开我,我饿了。” 刘翎听到刘宿说饿了,这才松了松手,但也不肯放开她,高声叫外面的小太监送点糕点进来。 此时屋内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刘宿被刘翎缠得没法,只能由着他抱着自己做到榻上。 她一见到刘翎便觉得他较离宫的时候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心里边就忍不住让着他,由着他高兴。 “宿宿,我真怕我见不到你了···”他摸了摸刘宿的脸,人贴过去,几乎要贴到刘宿的脸上,“我就只有你,你不要厌恶我好不好?” 他突然就亲了亲刘宿的唇,尚未等刘宿反应过来,头已经沮丧的埋进了刘宿的肩。 刘宿有些畏惧他这个样子,想挣脱他,却觉得肩上有湿热的感觉。 “宿宿,我一定好好待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离开我,守着我···”他声音越来越低,“呵呵···我能给你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刘宿听到他在笑,在那笑声中,肩头的泪水越积越多。 很多年以后,刘宿每每看到有人在痛哭,都会想起那个夜晚,少年皇帝趴在她肩头一边大笑一边让泪水流进她心里的场景。 那时,刘宿说:“你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哪也不去,什么也不要。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有我。” 这夜之后,刘宿便明白了是什么让刘翎这般,这般痛苦。 她在刘翎的寝宫见到了本该在中都的林关葭,那个原本清灵聪慧的少女躺在刘翎的龙床上,满脸的疲惫,眉眼间是几日前没有的媚态。 原本在梳洗的刘翎见到突然闯进来的刘宿惊得打翻了茶杯,碧色的茶水沁湿一盘的金色粉末,这便是第一次,刘翎顾不上刘宿,手忙脚乱的去护着那金色的粉末,见粉末毁去了一大半,竟然慌得用手去胡乱地抓。 待真的明白抓不住那些浆糊,他抬头看着一旁伺候他的宦官,眼中满是祈求。 宦官哼哼了两声,冷笑道:“皇上,太妃娘娘交代过,每日只给皇上这些,多的便没有了。” 这半会儿,林关葭也被吵醒了,她先是不大明白自己在哪儿,呆清醒过来,见到刘翎这幅落拓的样子,便嗤笑出声。 “我道不知皇帝哥哥会是这样子,若是被阳平公主见着,不知是怎样的嫌弃呢?!” 她这样讥讽,反倒使刘翎冷静下来,哆嗦这手去吃剩下的小半包金粉,待吃完了,清洗干净,他却只坐在软榻上。 他自己尚不敢相信发生的事,又如何能去见刘宿。 “皇帝哥哥不敢出去见人,那妹妹就先走了。”林关葭的性情大变,“这种事公主迟早是会知道的,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所行非我愿(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翎在鄂城住在鄂城太守的府邸,府邸为了迎接皇帝精心休憩了一番,刘宿刚刚来,并不知道怎么出去,索性运气功跃上了屋脊,朝着围墙外奔去。 她约莫是猜到了点什么,便觉得更加不能接受。 她并没有见识过皇宫中真正的阴谋诡计,更不曾经历过,徒然遇见,觉得遍体生寒,而翎儿,一直活在夹缝中的翎儿,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刘宿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刘翎,跳下围墙,转身便见到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刻着一把小剑,是薛雁随。 刘宿摸了摸衣袖,她将轻摇小剑送给小阮以后,就自己做了一把相似的,此时正带在身上。 刘宿挤出一抹笑意,步态生花的往前走去。 “刘宿求见薛公子。” 马车中的人咳嗽了一声,随即车夫打开了车门,薛雁随侧卧在车上的软榻上,面容微倦。 “是公主啊,不知这么早有何事?”刘宿自顾自跳上马车,钻进去坐下。她勾起一抹笑,问道:“那公子呢?公子早早的在此,又是为了何事?” 她身体前倾,按在薛雁随的双膝上,一只手摸出小剑,却被薛雁随牢牢按住。 薛雁随的笑烟火迷离,带着些邪气,笑道:“公主是想做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刘宿知道杀薛雁随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手软下来,贴着车壁。 她扬手抹了抹眼,将那虚无的眼泪抹去,恶狠狠的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个知道,我现在不能杀你,总有机会杀你。” 薛雁随眼神暗了暗,旋即道:“你就不曾想过,皇上是自愿的?”薛雁随徐徐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会得什么好处?” 刘宿愣住了,是的,这样做对薛雁随有什么好处,他已经位高权重了,何必在大费周折。 “那你为何置之不理?!” “公主,我也很恼怒背着我做事的那些人,只是木已成舟,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薛雁随此时便是很悠闲地姿态,暗自斟酌了词句:“公主,立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皇上到如今也该立位皇后了。只是这皇后本不该出自林氏,如今箭在弦上,唯有一个方法可以弥补。” 刘宿皱了皱眉,抿了一下嘴唇,思索着薛雁随话里的意思。 薛雁随话里已经不得不立林关葭为皇后了,可是末了又是何意? 她想了想,脸色骤然雪白,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们?你们是想···!” 她眼眶红了,原来他们是有这种打算的。 “公主,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我的意思。” 薛雁随莫不在意的笑了笑,有些自傲的说:“不管他们怎么闹腾,别想翻出我的手心,我向来不喜欢别人欺骗我,略施小戒帮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可···关葭,那不是···”刘宿没有说下去,她看着薛雁随冷傲的眉眼,忽然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既想护住刘翎又想保住林关葭。 刘宿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样两难的境地,但她一想到刘翎在她肩头落下的眼泪,心变硬了。 她在薛雁随隐晦的言辞中明白了那些人想做的事,那些人或许是林氏的人,或许就是德昌宫的林太妃,他们不想再留下刘翎了。 如果刘翎迎立林关葭为后,一旦关葭生下皇子,翎儿便没有活路了。 只是刘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急不可耐的逼死翎儿,他本就只是个傀儡,碍不到他们的路的。 她抬头,薛雁随依旧是慵懒的笑意,见到她询问的神情,便解释道:“他们想要一个与林氏亲厚的皇帝,而皇上似乎竟奇怪的和我更加亲密。我幼年是和皇上一起被兄长教导的,皇上畏惧兄长严厉,但却不畏惧我。” 刘宿暗自想到,如今的刘翎见到薛雁随便如见到摄政王一样,噤若寒蝉。 “这昭国的江山,我们薛家把持也太久了,有人觊觎也是难免的。” 刘宿垂下头,心情黯然,有些难受的喃喃自语道:“你们这些人真傻,这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她念起师父,便觉得当年的师父又是何等的绝望,不,师父从不会绝望,便是经历了巨变也是那般泰然。 “那一切便拜托公子了,刘宿不胜感激。” “不急。”薛雁随看着满脸疑惑的刘宿,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我也并非是不争之人,从来不会做无本的买卖,少不得像公主讨要好处。” 刘宿一愣,“刘宿若有,必定双手奉上。” 薛雁随见刘宿答应得爽快,便忍不住笑了,他坐起身,俯身近刘宿,有些逾越礼制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倒是还请公主不要反悔才好。” 他白洁的手指拿走刘宿袖中的小剑,“这便留下做个凭证吧。” 所行非我愿(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鄂城新近开了间齐人的酒馆,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去。” 刘宿张口便想拒绝,却见薛雁随的笑容,他眼睛里盈满怡然的笑意,刘宿咽了咽口水,点头。 车夫得了令,便驾车驶出长巷。“公主可还喜欢悬音琴?” 刘宿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便也学着他装模作样的笑,说道:“那是我师父从不离身的琴,我怎敢置喙。” 薛雁随未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情绪,“兄长派人送回琴时,与你师父在玉屏山,如今该出昭国国境了。” 他的话让刘宿一惊,“他,找到师父了?师父还在昭国?” 刘宿本该欢喜的,到想到长眠在络绎河畔的师公,便又觉得很难过。 薛雁随敲了敲马车里的小几,有些玩笑的说道:“你师父知道你独身在中都,托我好好照顾你,还将你许给了我。” 刘宿大惊,破口大骂道:“你这没皮没臊的满口胡言,我师父怎么可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 她住了嘴,见到薛雁随的笑,便知自己受骗了。 薛雁随掩唇重重的一咳,脸颊上泛红,说:“我没哄你,悬音琴便是你师父送来的贺礼。” 这一下,刘宿却有些相信了。悬音琴是师祖传给师父的,师父突然送给自己,难道真如薛雁随所说,是…… 刘宿脸色一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动。“便这般不经吓?” 薛雁随调侃道“看来思南公主的弟子也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我师父是我师父,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师父,我师父……” 刘宿低了低声,“是,我师父的弟子不该像我这样无用。” 刘宿武艺只堪中上,轻功倒是顶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都会,却不像是师父的徒弟。 师父的徒弟,应该像兆绎那样的。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你本事高,不如去找兆绎,我师父的绝学他都略懂,你且看看谁更厉害。” 薛雁随轻轻摇头,“我只说你,何必扯上别人。” 刘宿正欲讥讽他不敢去比,薛雁随却又说“我身体不好,自是落他一大截,你若真想看我跟他一较高下,也不是没有胜算。” 薛雁随的笑有些冷,刘宿看着觉得可怖,连忙转开了话题。 “我看你也不是不能行走,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薛雁随的目光落到双腿上,复又看了看刘宿。 “少年时,有人杀了我娘,我去寻仇,受了重伤。加之后来习武,求胜心切,酿成大错。” 刘宿来中都已经有好几年,便也知道一些事,摄政王薛胤与昭惠皇后薛宝儿同是魏王薛赫的嫡子女,生母是仪陇大公主。 而薛雁随则是少年时才被薛胤接回中都的庶子。 中都贵族多看不起他,可自他掌权以来,却畏他如虎。 刘宿此时觉得有些可怜他,虽然刘宿也只是昭元帝的一个公主,但是却得到了师父和师公的照顾。 她被师父带回齐国的时候,才知道那个马车上温和的白衣男子是传说中的梁王,而师父,师父是靖国太后认下的义妹,赫赫有名的思南公主。 刘宿出生时,曾经落拓过,受过人轻视,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可报了仇了?” “不曾,我永远也无法报仇。” “公子,到了。” 刘宿撩开车帷,便见到一家装饰崭新的酒馆。 ——新亭会馆是鄂城内新开张不到半月的酒馆,这名字是有来历的。 大昭末年,中原经过“倾郡主之乱”和“白楼之变”后,西郡由倾郡主拥立昭元皇后所生太子刘傲为帝,裂土为靖。 自络绎河以东,殇王杨风意拥立前朝启国公主杨纭歌为女帝,建立了强悍的齐国政权。 大昭原本的国土只剩下三分之一,偏安于北,后世称之北昭。 大批的启国遗民自发的从昭国迁往齐国,这些人迁到齐国以后,每逢闲暇,便呼朋引伴到白城外络绎河边的新亭宴饮。 有人感慨:“风景不殊,举目山河有异。” 在座的启国人无不沧然而泪下,唯独当时的一个少年兆奕拔剑而起,指着络绎河对面的昭国,厉声说:“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众人感叹他只是一个少年,却有这样远大的志气,纷纷振作起来,齐国的政权才因此日趋完善强健。 刘宿看了一眼身旁的薛雁随,不知这位昭国的公子见到这个名字,是会做哪般反应? 刘宿当先跳下了马车,见车夫已经取来了轮椅,便也就站在一旁自己打量着酒馆。 薛雁随并非是残疾之人,片刻便下了马车,只是不知是动作太快还是如何,额上沁出了汗珠。 他站在刘宿的身侧,并没有坐上轮椅。 新亭会馆门前有高高的门槛,确实不适合坐轮椅进去。 刘宿见他这般弱不禁风,想到如他一样常年为病痛所困的师公和刘翎,便伸手去扶住他的胳膊。 酒馆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来喝酒不稀奇,可稀奇的事,这些人都是一副文人打扮,便是有几个游侠,看着也像是齐国的游侠儿。 这哪里是什么酒馆,分明就是齐国的聚集地! 刘宿有些心惊,这些人就不怕昭国的官兵吗? 她看薛雁随,那人却瞧不出什么喜怒,也是与她一样在打量这家酒馆。 齐人的酒馆,却进来了两个穿昭国贵族衣饰的男女。 在昭国的境内,却有着一间齐国人的酒馆。 这不伦不类,简直好笑。 所行非我愿(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才进酒馆内,刘宿便察觉到酒馆里人看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敌意,薛雁随在她的挽扶下,缓慢的行走,他面上有着温和的笑意,大家公子的风态一点也不差。 而他俊美异常的面容,连一点防备也没有流露出来,又似乎带了些探究的样子,或许还有些嘲讽。 他这些情绪都隐藏得很好,便是刘宿也只是因为熟悉他,揣测出来的。 刘宿看着满店人敌视的目光,心中涩然,她年幼的时候就随母亲流落在外,懂事的时光是长在齐国的,若不是师公走得那样的早,很可能她的一生都会在齐国度过。 齐国,于她而言,与这些人一般的意义深重。 大堂里只得一名店小二,正在招呼先到的几位客人,见到刘宿与薛雁随二人,便跟几位客人告了罪,急急走上前来拦住他们。 “两位客官,本店小本生意,招待的都是齐国人,两位客官···” 刘宿欲张口,薛雁随已经上前微微施礼,道:“在下听闻兆兄在此,特来求见。” 此言一出,不仅是店小二愣住了,整个大堂里也都鸦雀无声,而二楼的人也发觉底下的不对,纷纷伸出头来向下张望。 刘宿也是大吃一惊。 兆,兆本小姓,发迹于大启年间。 兆氏第一代家主,兆颌,原本是战场上给大启杨高祖的长子静王牵马的童子兵,后来得静王赏识,在静国做了将军。 兆颌有一个长子,兆奕,暴病死在盛年。 兆奕死后才得来兆绎,自是宠爱非常,只是好景不长,三国之变,兆氏满门覆灭,兆家后人不知所踪。 兆绎比刘宿更早跟着师父,刘宿被接回齐国梁王府后,一直以为府中只有她一个小孩。 待有一日,她去找师父,才见到师父在教一个少年郎弹琴。 师父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兆绎,对他严格异常,所教所习必不能有半点差错,刘宿曾私下哭泣过师父偏心,尔后才知道,兆绎的兄长兆奕是为师父而死的,师父答应过他,会穷毕生心血,护他长大。 酒馆中约莫有二十三四人,此时有一人当先站出来,是一名蓝衫青年。 他腰上系着佩剑,玉簪束发,颇为清俊,倒有几分旧时启人之风范。 “在下解方,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薛雁随拱了拱手,道,“在下阳平卞随,几年前曾与兆兄一见如故,听闻兆兄来了鄂城,特地携妹来见。” 这一讲,满堂的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谁不知兆家玉郎年方及冠,却迟迟没有娶亲,也不曾流浪花丛,许多名流贵士都想将自己的女儿妹妹送给他为妾。 解方也跟着笑了笑,却依旧询问道:“那为何进新亭会馆,却穿着昭人的衣服,这···” “那这酒是昭国的酒,你又为何要喝?你们自己吃着昭国土地上产出的食物,却不准人穿昭国的衣物,五十步笑百步,真是惺惺作态。” 刘宿素来都不是温和的女子,做阳平公主以前,向来都活得恣意,此时便横着眉骂起人来。 她生得就是世间少有的艳色,此时更是比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鲜活生色。 “你一个姑娘家何以口出狂言,这是男人呆的地方,你一个姑娘···”灰衣男子起身道。 他话尚未说完,便听见薛雁随放声大笑,又羞又恼,却听薛雁随说:“都怪我未曾说清楚,在下能与兆兄相见,也多亏了家妹引见,若非家妹是兆兄的师妹,以在下之能,只怕不得兆兄青眼。”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兆家灭门以后,兆绎就下落不明,突然出现便是在新亭酒会上,一鸣惊人,若说他有个师妹,也并非不可能。 “空口无凭,不知你如何才能证明···” 刘宿瞪了说话那人一眼,“我为何要证明,他兆绎是什么人物?要我去巴结着他?我师父可没说收他做徒弟了,他又怎能和我并称师兄妹。” 刘宿这一席话,便是连薛雁随也一并恼恨上了。 起初被刘宿瞪了一眼的男子反而有些红脸,觉着不好意思起来,“是在下唐突了,只是···” “哼,只是兆绎如今不在这里,他可是前几日就离去,往西边去了?” 那人连着两次被刘宿截断了话,有些恼恨失了面子,却又被刘宿料中了兆绎的去向,倒不好发作。 “哥哥,你瞧,兆绎不在这儿,和这些俗人共处一室凭白辱没了你的身份,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此言一出,激得群情激奋。 唯有薛雁随,挑了挑眉,将手臂搭在刘宿掌中,对着一堂的人点了点,随她离去。 新亭会馆(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你师父为何不收兆绎为徒?” 刘宿笑了笑,便先回答薛雁随的问题。 “兆绎比我更早跟着师父,师父偏心,什么都教给他,可师父没说过要收他做徒弟。后来,他做了坏事,惹了师父生气,师父命他立誓永生不准再回齐国。” 刘宿扶着他回到马车上,问:“你要怎么处置他们,他们虽然心寄齐国,但是不过只是些文人游侠,妨碍不了···” 薛雁随对刘宿偏帮那些人的行为并未有不悦,她便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在新亭会馆里的时候,和那些人口角相争,出来却为他们的性命求情。 “我若要那他们怎么样,便不会允许昭国的国土上有这样一间酒馆。” 刘宿得了他的承诺,便笑颜如花。 她撩起车窗上挂着的窗纱,看着沿途的人情风景,忽的想起一件事,“你说带我去酒馆,我却连一口酒都没喝上,你便是这样哄骗人的。” 薛雁随握拳的手掩在唇边轻轻咳嗽,带着笑看着刘宿,那眼神分明是在笑话她是一个酒鬼。 少顷,薛雁随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一掌大的白玉瓶。 “舞阳酒?” 这世间几乎就只有舞阳酒会用白玉瓶来储存,且一瓶量极少。 刘宿赶紧将白玉瓶抱在怀里,揭开瓶塞,乐呵呵的尝了一口,便怡然自得的靠在车壁上,半眯着眼睛哼着乡野小调。 眼前的薛雁随虽然和小阮有七分的相似,但毕竟和小阮不同。 刘宿即便喝了酒,神智不甚清明也能分辨出来不同。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的酒渍,有些埋怨的问:“都两年了,你们昭国的士兵真没用,连一个人都找不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捏薛雁随的脸,末了傻傻笑,“小阮的本事本来就高,你们找不到他也是应该的。” 她笑吟吟的将白玉瓶递到薛雁随的嘴边,喂他喝酒,有些得意洋洋的说:“翎儿答应过我的,只让我嫁给小阮,就算是师父,师父也不能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你长得和小阮相似,我才喜欢和你一块玩,但你别想取代小阮。” 她后来的话便越发的孩子气,薛雁随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在刘宿的胡言乱语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心悦这个女子,但所有人,即使是身边的幕僚谋士也只以为这个女子是他用来牵制皇帝的棋子。 他心悦她,其实只是和世间平常男子喜欢女子一样,只是为了喜欢,与别事无关。 不过片刻功夫,刘宿便靠着车壁呼呼睡去。 他在瓶口抹了一些药,剂量不大,正够刘宿安稳睡一觉。 这世道一直不太平,能睡个好觉也是难的。 林家和林太妃背地里做了这些事,他一直按兵不动,由着他们闹,殊不知他手中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了。 他心悦刘宿,谁也不能阻止他。 车夫已经将马车停到了深巷,死巷子寂静无人,他便能听见刘宿低低的呼吸声。 他看了刘宿一会儿,自嘲自己怎么就如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了,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刘宿抱到自己怀里。 刘宿生得美,当得北昭第一美人的名号。 薛雁随第一次遇见刘宿的时候,她尚在幼年,又瘦又黑。 薛雁随摸了摸她的脸,触感光滑如玉,再握起她的手,因为练剑练得用心,有几个茧子,其余的肌肤皆是如温玉一般。 他便十分满意的笑了,也是他自己太过担心了,瞧她如今的性子姿态,便也能猜到她这些年过得很好。 薛雁随想到她醉语的那些话,心中黯然。 他千谋万算,也没有想到刘宿会对小阮念念不忘。 小阮? 薛雁随念着这两个字,眼中一冷。 “将大公子派到靖国国都,没有我的亲召,不准再回来。” 马车外,低低的有暗卫应声。 薛雁随垂下头,亲了亲刘宿的额头,想刘宿不该喜欢小阮的。 那样落魄的时候遇见的小阮,能给她什么? 唯有现在的自己,掌一国之权势,一言一语便能决定人的身死,这样的人,才配和刘宿在一起。 他衣袖里,是刘宿今晨准备用来刺杀他的短剑。 他握了握,忍不住笑,笑中带着寂寥。 刘宿便是这般的快意恩仇,说她傻也不为过,单凭她自己,怎么可能杀得了薛雁随。 薛雁随虽然体弱,在外人看来甚至算是半个残废。 但是能这般轻易的被人杀死,那么早在许多年前,他就该死在长兄的训练里了。 薛家的子弟少,但一个就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倘若他没有为了武功精益更快而伤了身体,那放眼三国,没有一个人能与他薛雁随相提并论。 即便是刘宿口中君子之风、英俊不凡的小阮。 新亭会馆(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皇上,公主回来了。” 刘翎原本这在看《六州记》,此时将书丢在一旁。 “在何处?” 康乐弓着身子,似是知道刘翎会为自己的回话而发怒,“公主饮了酒,已经在点翠阁歇下了。” 刘翎又坐了下来,拿起了《六州记》。 隔了好一会儿,康乐以为刘翎不会再有动作的时候。 “伺候公主的奴才呢?怎么会让公主喝醉了?” 康乐面有难色,想着早晚都是一刀,便说:“回皇上的话,公主是与公子一同出门的。” 刘翎的脸色如霜雪,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带路,朕去看看公主。” ——其实点翠阁中,刘宿早已经醒了,她本就是中了薛雁随的迷药,哪里是真的喝醉了。 “皇上的御驾还有在鄂城停留多久?”刘宿回忆起薛雁随说过的话,想到林关葭,她右手屈了屈,下意识要去袖中寻她的小剑,此时才想起剑已经没了。 酒舒奇怪的看了看刘宿的动作,道:“奴婢也不清楚,皇上的行程不是人人都可以窥探的,公主若想知道,问问皇上便可。” “是吗?”刘宿将手放在膝上,看了看修剪得整齐干净的十指,算计着什么时候弄上一点毒药藏在指缝里。 刘翎到点翠阁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酒舒在门外侍候,除此之外再无宫女。 刘宿坐在美人榻上,一手捧着书,一手托着腮。 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刘翎便觉得她瘦了许多。她穿着时下样式最流行的凤尾裙,头上梳着倾髻,高高的插着一支镶宝凤蝶鎏金银簪。她脸色有些倦,但眉宇间并没有愁思。 刘翎唇间便有了笑意,所有的不平都褪去。 刘翎一直走到刘宿的身侧,见她沉浸在书本中,并没有反应,便挨着她坐下,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刘宿。 刘宿回过神来,见是刘翎,起初还有些错愕,旋即就坐得离他远远的。 刘翎若无其事的拉住她的手,问道:“看的什么书?我来了也不知道。” 刘宿原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别扭什么,此时刘翎放低身段来哄她,她又想到刘翎也是身不由己,便生不起气来。她想到刚刚来鄂城的那日,刘翎对她百般缠着,想来也是怕自己知道。 再看刘翎时,便觉得心疼了些,身子靠着他,道:“我在书上找到一个方子,我念给你听。” 刘宿捏着书,“相思子二钱,当归、独活、决明子各一钱,大火煎煮,留其药渣辅以嫠妇之泪,煮沸备用。另寻百年老桃树,摘其花,晒干,研磨成粉。加上永州黑蛇之心肺,一并酿酒,三年方成,味苦气香。 人活于世,悔恨痴妄。制此方者,全一人之痴,解一人之痴。但饮一杯,心眼俱迷。此酒名曰:自笑痴。” 刘宿叹了口气,说道:“露成姑姑说这酒方子不难寻,就是酿不好。” “自笑痴?”刘翎听到这个名字,想到那金粉,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此时酒舒过来问可否传膳,刘翎动了动,几乎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说道:“宿宿,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吃晚膳了。” 刘宿愣了愣,点头。 今日刘翎有些怪怪的,刘宿说不上来,往日在长安宫里刘翎若这个时辰来寻她,便会赖在这里用晚膳。 “公主,别忧心。皇上毕竟即将大婚,心里念着林小姐也是应当的。” 刘宿将书递给酒舒搁好,看着刘翎快步离去的背影,心中很是奇怪。 “传膳吧,我觉得有些饿了。” 酒舒带着几名宫女将膳食端上来,刘宿看了看,蹙起了眉头指着一盘镂金龙凤蟹问道:“这是什么?” 糟蟹的壳面上贴上用金箔刻成的龙凤花云图案,看上去倒不像是吃的,精致得如一幅画儿似的。 刘宿僵着脸,几名宫女都被吓了一跳,唯有酒舒依旧是不惊不惧的缓缓回道:“回禀公主,这是从堪和小筑送来的,此时这是吃蟹的季节,这又是今日午后公子才得新鲜螃蟹。对了,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壶美酒。” 刘宿的脸色略略和缓,见几名宫女依旧是吓得不敢大声喘气,便挥手让他们下去,只对酒舒道:“既然公子有这份心,那我也得回些礼不是?你去将我放在仙人黑檀木盒里的小木瓶拿出来,我在写一封信···” 说到这时,刘宿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她回来便在思索给林关葭下什么药才好。 她本身并不想伤林关葭,却又不得不这般行事,只得自己选选好的药,不伤林关葭太深。 其实只要是下药,哪里会不伤林关葭呢? “公主先用过膳食再写信吧,送东西的人还在阁外候着呢,奴婢让他多等一会便是。” 这里不是皇宫,本就没那么严,再说是皇宫又如何,哪处不是他薛雁随只手遮天呢? 白玉砌雪(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公子。”隔了半刻,书房才有人出来开门,随后几位当朝大臣缓步走出。 信使敛了神色,恭谨的退到一边。 这几位官员出了园门,薛雁随的声音才从书房内响起。“何事?” “禀公子,阳平公主有回礼送来。” 送菜的宫人早先就得了嘱咐,叫他送完菜不论什么时辰都必须过来回个话。 “公主可还满意菜色?” 书房内,那位执掌天下政务的公子又不厌其烦的询问阳平公主的微末小事。 “公主食了两对蟹,说今日的菜十分精致。” 他答完话,薛雁随的亲随常恕便出来取了东西。 常恕将东西放在书案上,观薛雁随的神色,不再多言,默默的退了出去。 薛雁随放下手中的朱笔,垂手去看。刘宿的信有一页纸,言到挽芳丸的用法和注意事项。 信尾才是对今日送菜的谢意,除此再无其他。 薛雁随只读了一遍,就将信收起,又重新拿起朱笔开始批示奏折。 三更天的时候,唤了常恕进来伺候。 “把我的白玉砌雪盒拿出来……” 常恕收拾书案的手一顿,旋即笑着应了。 白玉砌雪盒本来是一直锁在中都库房里的众宝。 今次出京,公子却特意命人取出来,带在路上,本以为是有何大用。 毕竟白玉砌雪盒是独一无二的世间珍品,用来存放物品,不仅可以使物品一直保持原来的姿态,还可以提高药效。 公子因为幼年身体弱,后有练功伤了身体,所服的药物都须在里面储藏一夜再拿出来制药。 熟料,公子是这般的喜爱阳平公主,不过是一份寻常的信,便要用白玉砌雪盒来保存。 薛雁随将信放进盒中,把挽芳丸交与常恕。 “将它给林关葭用上。” 常恕是薛雁随最得力的手下,如何把挽芳丸给林关葭用上自然不需薛雁随来交代。 鹤城林家时有上贡,他们在各大家族所插人手颇多,混进一瓶又有何难。 “此药唤做挽芳丸,每旬食一枚,可让女子容颜娇美,肌肤如玉,但在服食期间,必不会有孕。” 刘宿在信中的意思是将此药每月悄悄放在林关葭食物中,但显而易见,薛雁随并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林关盼可以用了,就将此事交给她来办。” 林家的暗桩,埋得最深的就是林关葭同母所出的二姐,林关盼。 被林氏家主嫁与异族小国的王,后来三国大乱,小国被吞并,林关盼回来求其父出兵相助,却被锁在家中,逼迫与小国王和离。 一年后,又被嫁给鹤城清贵曹训曹公侯为继室。 “挽芳丸的制法我已誊写下来,交给林关盼。” 言罢,薛雁随将白玉砌雪盒放在膝上,慢慢转动轮椅而去。他此时便显得有些孤寂,冷冷不得人亲近。 ——林关葭梳洗过后,被贴身的婢女芦衣伺候着梳妆。 她母亲陈氏是有名的美人,否则以陈氏如今的家势地位,也不可能坐上林氏主母的位置。 林关葭有三个亲姐姐,最像陈氏的是大姐林关逢,其次是林关盼,而林关葭则稍逊色一分。 只是因为她是幺女,众人都偏爱她,所以容貌上的差别倒不是那么在意。 “二姐送来的?” 被精致的木盒装着的,正是十枚挽芳丸。 只有绿豆大小,色泽如白玉,气味很是香郁。 “公侯夫人说这是她继子从南地寻来的古方,夫人用着觉得十分的好,这才敢拿来献给小姐。” 芦衣是林家最出众的家生婢子,此时倒不是口误。 林关葭如今还只是林氏的嫡出三小姐,但回中都以后被册封为皇后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提前用上献字,显然是为了讨林关葭欢心。 “她那继子?” 林关葭喉咙里溢出一种古怪的笑声,正当芦衣以为她要发怒的时候,林关葭却微微笑,拿起了一枚挽芳丸。 “你说这是如何个好法?” 芦衣稳住心神,笑着回道,“送来的下人言道夫人用过以后,肌肤生光,容貌如神仙妃子,哄着曹公侯把他蓄养的姬妾都打发了?” “真是这般?” 林关葭将信将疑,林关盼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曹公侯之间的仇怨,她也是知道一二的。 需知她这位亲二姐,虽然两次出嫁都是不情愿的,但是她第一任夫君是一国小王,待她真心实意。 不然后来大乱的时候,她也不会放下对父母的怨怪回来求助。 她的第二任丈夫却是真真正正的好se之徒,府上蓄养姬妾上百,二姐素来独居不见他。 “小姐出来得久了,尚且不知,曹世子对公侯夫人十分孝敬,加之小姐不日便将母仪天下,公侯夫人才双十年华,自然想求小姐垂护一二。” 林关葭皱眉,斥责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些人,没得污了我的耳。” 芦衣张了张嘴,想说那是三小姐的亲姐姐呀,二小姐未出阁的时候那般亲厚的姐妹,却忍住只说了一句,“奴婢记着了。” 芦衣心下其实是在为林关盼不平的,曹公侯比林关盼大上两轮,而曹世子也比林关盼大五六岁。 且当年又是说好的为曹世子娶亲的,任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如意郎君突然变成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也是羞愤欲死的。 林关葭拈起一粒挽芳丸,放在嘴中,味道微涩,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铜镜中的女子也算得上是世间殊色,只是到底不如…… 林关葭看着自己,便想起阳平公主那张过分妖娆的脸。 美则美矣,近于妖乎? 才会让刘翎顾不得血缘亲情,也要行这般bujie之事? “这几日阳平公主都在做什么?” “公主住在点翠阁,家中的势力触不到,” 芦衣见林关葭不悦的神色,急忙说“公主第二日出门,是公子亲自送回来的。” “公子?” 她心中不安,对芦衣说,“公子知道我们背着他行事,应该发怒的,却迟迟没有行动。告诉爹爹,不可掉意轻心。我们这次瞒着姑母擅自动了皇上,姑母知道了,也会与林家疏远。我们林家成则为王,败则连寇都做不成。” “奴婢明白,这就找人传话。” “嗯,来了这般久,我也该去拜见阳平公主。” 白玉砌雪(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清晨。 刘宿听到林关葭求见便有些别扭,一旁的刘翎在点翠阁中与她一道用早膳。 “不见,让她回去。” 他皱眉,少有的疾言厉色,转而看向刘宿的时候,目光却变得温和如玉。 “宿宿,这鄂城有一处焉山,极适合攀爬,我今日带你去玩。” 若是往日莫说刘宿不会同意,就是刘翎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也不会说什么爬山的事。 这一次出巡,刘翎的身体不知为何在开始慢慢康复,太医诊治过,刘宿仍是不放心,自己也探了脉,这才不得不信。“好,”刘宿支着手撑着下巴咯咯的笑,说“翎儿可要和我比比谁爬得快?我把我的……” 她在身上找了找,取出荷包里的一颗珍珠,似是从什么首饰上拆下来的,“我身上仅有这颗珍珠不是翎儿给我的,我要是输了,就把这颗珍珠送给翎儿。” 刘翎点头,也在身上寻找能做筹码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袖中掏出一张手帕叠在一起包裹着的什么东西,有些神秘的说,“我若输了,就将此物给宿宿。” 刘宿便觉得吃了大亏,看他的动作,明明就是早准备把东西送给刘宿的,因着刘宿自己提出来的赌注,却要周折一番。 刘宿当即笑道,“要赢过我,简直笑话。” 刘翎却由着她大放豪言壮语,自己乘了一碗紫米羹推到刘宿面前,温柔道:“阳平公主武功再独步天下,也玩用膳才有力气使不是?” 刘宿红了红脸,低头喝粥,喃喃道,“我才不会用武功和翎儿比的,我虽然是个女子,但也讲公平的。” 刘翎摸了摸她的发顶,淡淡笑,不去扰她用膳。 这样的时光对刘翎来说真是美好至极,刘宿静静的吃粥,不对他说一句话,不看他一眼,只是静静的陪在他身边,也是一件美事。 “翎儿,”刘宿就着刘翎的手咬了一口金丝枣糕,心中仍是有些不痛快,“林关葭,你当真···” 她似乎觉得自己这般支支吾吾的说话有些可笑,面前的是刘翎,自她到中都便以心对待的刘翎,对他说话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不想你立关葭做皇后,你不喜欢她,我知你不喜欢她。”刘宿有些闷闷的说道:“我希望你可以娶到你喜欢的女子···” 刘翎没有答话,依旧喂着她吃糕点,只是神色有些黯淡。 ——焉山是鄂城外一座略有小名气的小山,山虽不高,但胜在它已经是鄂城周围最高的山,且又离鄂城近,风景也算得上秀质婉约,于是游人也颇多。 山道经过精心的修葺,与刘宿早年爬过的山峰来看,则略显平坦。 如今虽然已过了最热的时候,但天气也算不得凉爽,幸而时有山风吹动,才不叫人觉得太热。 向山上行去,刘宿突然停住了步子。 山道上游人熙熙攘攘,林关葭站在其中,背脊挺直,一脸的冷肃,再见到刘宿的时候,忽然极为明媚灿烂的笑起来,沿着山道走下来,对刘翎和刘宿行了一个小礼。 “关葭听说焉山风景婉约别致,便忍不住前来游玩,没想到会在此遇见表哥和表姐。” 她没有在人前将二人的身份说破,又是这般的平静,若不是刘宿亲眼看见她躺在刘翎的床上衣不蔽体,着实不会相信她与刘翎···刘翎别开眼,并不看林关葭,刘宿从他紧抿的唇便知道他心里十分不快。 “是啊,我和翎儿也是听说这里风景好,才来看看的。” “相请不如偶遇,”林关葭语声温和娇俏却不容人拒绝的说道:“表哥表姐带上关葭吧。” 刘宿侧脸看刘翎,却见他明明是不愿意至极,却没有开口拒绝。 这一刻,刘宿才觉得悲伤,他明明贵为皇帝,却连拒绝一个女人的权力都没有。 刘宿苦笑,“也好。” 这一路上,林关葭便时刻伴在刘宿身侧,见到别致的风景也会笑意满满的邀刘宿观看,对刘翎反倒有礼有节。 林关葭变了,刘宿心中一冷。 她初见林关葭的时候,林关葭在一众贵女里是特别的,行事温和有度,但又不失果断,为人也有些孤高,并不会如今日一般亲近一个人。 日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散落下来,落在刘宿的脸上,刘宿眯了眯眼,艳丽的容颜透出一种妖质的美,眼中带着慵散的颜色,左手却迅速的拨开了右手的衣袖,握住短剑。 飞天剑法(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握住右手衣袖藏匿的短剑的时候,隐藏在树梢间的刺客一跃而下,青色的剑锋直指刘翎。 “铮···” 刘宿的短剑与刺客抹了剧毒的长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剑鸣声,这声音极具穿透力,尖锐里似有回荡的梵唱声。 好像刺到人的脑子里,引得人满脑的眩晕。 “飞天剑法?!” 刺客的身形是一个健硕强大的男子,此时却被刘宿随手的一击引得微微踉跄,剑势被阻,步子止不住的向后退去。 他将手放到口中,吹出一段尖锐的哨音,从四面八方又窜出七八名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 刘宿心道不好,他们出门为求清静将禁卫留在了山下,又因为是临时起的兴致,并未曾想过会遇见刺客。 “翎儿,你看准机会,先带着关葭跑。” 刘翎张口要拒绝,而刘宿顾不得多言,将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种古怪的音调。 刺客不敢妄动,过了几瞬,却不见援兵,自以为上了刘宿的当。 头顶树梢上,鸟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似乎发现了此处将要起一场血雨腥风,很是雀跃。 不知是谁,低低道了一句,“娄佳彩雀···” 树下的众人,不管敌我,都是满脸惊骇。 刘宿笑了笑,松了一口气,这些彩雀是师父从雪冷教带回来的,师父平时都是将他们放养,而刘宿向来喜欢这些小东西,便时常偷偷给他们喂吃的。 娄佳彩雀约莫是世间最美丽的雀鸟,所食之物却让人不寒而栗,它们只吃人肉。 刘宿在齐国还可以以梁王爱徒之名买通狱卒换些死囚的尸体,到了昭国就没有再喂这群小东西了。 今日情急,也不管是不是能召唤出它们,便放胆一试了。 刘宿又吹出一声哨音,越聚越多的娄佳彩雀便朝着刺客蜂拥而去,这些刺客也不是傻子,或飞身逃去,有的则更为心狠手辣一些,朝着刘宿刺来。 刘宿正专心用哨音控制彩雀,刺客的长剑一来抵挡得便有些吃力,眼看着青色寒光的剑锋就要劈向刘宿的肩胛处,刘翎当先奔过去,推开刘宿。 彩雀没了哨音的指引,便分不清楚熟敌熟我,除了刘宿,连刘翎和林关葭也开始攻击。 刘宿急忙继续吹起哨音,而此刻刺客寻到了方法,又提剑向刘宿刺去。 “倏···”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正中刺客的眉心。 五六只箭同时飞来,毎一箭都没有射空,余下的五名刺客都应身倒地,而持剑刺杀刘宿的刺客尚未来得及倒地,第六支箭就凌空呼啸而来,将射中他眉心的箭劈成两半,穿透他的头颅。 刘宿最后吹响哨音,娄佳彩雀便欢腾的啄食倒在地上的死人,不敢再攻击活人。 刘宿飞身过去,一看刘翎,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有伤口,脸色泛着青。 “还不快点出来,皇上受伤了!” 她厉声怒喝,见到出来的人时却噤了声。 薛雁随见刘宿沉默,微微叹了口气,他连发了七支箭,身体有些气虚,身侧的亲随尝恕不需他吩咐已经带了禁军上前去料理后事。 他今日没有用轮椅,是坐的肩舆上山。 见刘翎受伤,也没有托大,低声吩咐侍从用肩舆把刘翎送下山去。 而林关葭则伤得更重些,她站得离刘宿远些,受到彩雀的攻击也更多,便是脸上也有几处伤口,尝恕命带来的女武婢将她背下山。 刘宿心情郁郁的,正准备与护送刘翎下山的人一块离去,却被薛雁随拦住。 此时山中除了他们二人,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薛雁随立于她面前,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掏出一张手帕,在唇间一抹,吐出一口血水来。 “公主,还劳烦你背我回去。” 那声音缓而无力,一字之间便拖上许久,低沉而虚弱,叫刘宿觉得可怜。 抬头看去,薛雁随的脸色已经雪白,唇间还有未擦净的血丝,衬得他身体虚弱至极。 不是没有背过他,刘宿也就没有推脱。 只是低低骂了一句,“总归是你觉得丢脸要面子,在别人面前是丢脸,到我面前就不是丢脸了?” 自然,背上的薛雁随不会开口回答她。 “我今天闻到了,”刘宿背着薛雁随起身,身体如一直大雁,脚下生风冲出去,“关葭身上的味道,这么快你就让她吃了挽芳丸?” 刘宿一边快速的移动,一边缓缓给背上的薛雁随说话。 “那味道有点浓郁,你不会把我给你的份量让她都吃了吧?” 刘宿皱了皱眉,“这样不行,薛雁随,挽芳丸很霸道,关葭全吃了会让她永远没有孩子的。” “关葭虽然是姓林,今日的刺杀也许也跟她有关系,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样做就太狠了。” “她要杀你。” 背上的薛雁随不知何时醒来,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今天的刺客是冲我来的,”刘宿说:“翎儿对我太好了···” 她顿了顿,才问道:“关葭,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关葭了对不对?” “你明白就好。” 刘宿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师公曾说过,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顺其自然反而比较好。 “我刚准备到中都的时候,是想为师父办完事就可以四处浪迹江湖的。” “我想去沧州的玉屏山,我常常跟人说我是玉屏门下弟子,却没有去过玉屏山。 我还想再去阳平县,我娘葬在那里,我却没有去祭拜过。 我还去雪域瞧瞧,他们都说雪域深处的苍山雪冷教高手如云,我还没有见识过。 还有我们齐国的海上,他们说大海上有仙山瀛台,我师祖的故乡就在那里,我想去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长着鱼尾巴的人。” “这世上美好的事情那么多,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莫名其妙的勾心斗角呢?” 背上的薛雁随难以控制的咳嗽,刘宿减慢了速度,心想若是背上的人是小阮又该多好? “要去阳平倒也不难,皇上会从鄂城乘船顺可渡河到靖国与昭国的边境,也就是你的汤沐邑阳平县,然后再北上巡视几处重镇,最后在东溪河口顺流回到中都。” 孤坟话凄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可渡河发源于昭国沧州,在靖国的江离县入海。 出了这条清江,就会驶入可渡河。 也就是说,在可渡河的北方是属于昭国的沧州,而可渡河的另一边则是靖国的东珠郡。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阳平县结束,在那里,可渡河会大转弯,完全留入靖国的疆土。 刘宿回身,抬头看向船舱的第二层,那里住着薛雁随。 自那日回去,他就一直称病不出,不知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 船上风大,刘翎身体虽然见好,但是才受了伤,没有陪刘宿出来,留在了船舱里养伤。而林关葭则因为伤了脸,一直不肯出来见人。 刘宿将眼睛移到靖国的土地上,刘宿去过齐国如今身在昭国,唯独没有到过靖国。 远处,依稀有着红花绿柳,船再往前行驶,行过一处极窄的地方,景色渐渐分明。 有一群靖国的美人在可渡河边放风筝,一只只风筝在天上摇摇摆摆的飞翔,刘宿仰着头看了一会,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河岸上的少年男女。 那个? 是小阮? 是我的小阮? 他抱着轻摇剑站在放风筝的人群外,遗世孤寂,剑眉星目,身姿如玉。 刘宿全身一震,眼眶情不自禁的热起来,按着船栏杆,就翻身跳到河水里。 “扑腾···” “阳平公主落水了···” 船上的人立刻就发现刘宿落到了水里,纷纷伸出竹竿,可是刘宿却视而不见,拼命的先靖国那方游过去。 “宿宿!快点抓住竹竿!” 刘翎焦急的声音从船上传来,却不见刘宿回应。阳平公主不抓住竹竿,禁军便只有成群结队的跳下水去救人。 “宿宿···” 船上,刘翎不肯放弃的喊着她,刘宿仰头,靖国那边小阮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一团光影,渐渐的走远。 她少年时候做的梦,在沧州的破庙里,他递过来的地瓜,他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从河中被捞起来,刘宿受了寒,重病卧床。 病情来势汹汹,太医开了几服药也没有用。 “宿宿,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靖国找了,只要他在靖国,我就一定给你抓回来。” 刘宿点了点头,唇色依旧是乌黑的。 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傀儡小人,长得和薛雁随十分相似。 却是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小傀儡叫做小阮,是阳平公主最喜欢的执意要招的驸马。 船到阳平那一日,正是立秋。 永州州牧以及阳平的县令带着家眷前来迎接,刘宿的病情也好了一些,见阳平的县令依旧是王荪,便随口问了问:“王大人近年身体可好?” 阳平公主坐在马车中,容颜并不是王荪能够窥探见的。 马车的车帘垂下,遮掩的厚厚实实,索性提前就知道这次随行的女子只有阳平公主和林三小姐。 王荪身子伏在地上,恭谨的回道:“臣身体很好,多谢公主垂询。” “王大人客气了,本宫还要多谢王大人收留之恩。” 王荪不解阳平公主的意思,跪在他后面的王溉却因为阳平公主的声音而忍不住抬了抬头。 原本紧掩的窗幕忽然伸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将窗幕拉开,露出阳平公主的真面目。 那张脸,与当年寄居在县令府的那个喂马的女子如出一辙,或者应该说更加美丽。 她继承了那个女子的所有优点,如狐一般勾人的眼,樱桃一般的肌肤,山峦一般高挺的琼鼻,微微翘起,饱满如玉的嘴唇。 “王溉,别来无恙吧。” 马车上的阳平公主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夫人也老,果然,岁月无情。” 她收回了手,坐在车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宿宿认识他们?” “母亲还在的时候,我们在县令府中寄居过几日。” 刘宿回想起以前的事,淡淡的微笑,“小时候王溉比现在还要瘦些,想来是随了他母亲。翎儿,我要去祭拜母亲。”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母亲一定不想看到和他有关的人。”何况,是他众多妃嫔生下的子嗣。 刘翎皱眉,犹豫了好久,熬不过刘宿坚决的神情,依了她。 次日清晨。 刘宿已经说过什么也不必准备,也不要惊动别人,她一个人去祭拜母亲即可。 她不想再有人去打扰她的母亲。 她早已知道母亲被师父葬在阳平县城外的一座小山上,师父说那里山清水秀,最重要的是,那是母亲出生地方。 十几年前,母亲就是从那山坡上的一间茅屋出生的。 她在那里出生,开始了一生的际遇,经历了或苦难或欢笑,最终也埋骨在那里。 刘宿在山间摘了一些野花,连香烛纸钱也没带,便前去祭拜。 山腰的孤坟长时间没有打理,上面长满了野生的兰草。 刘宿将花放到墓前,也不去打理,任野草丛生。 刘宿说:“娘,我是醒醒。我来看看你。” 她跪在卞谣的墓前,慢慢的说着这些经历的事。 “娘,师公去世已经很久了,师父也走了。我一个人留在中都。” “娘,你在另一个世界,又遇见他吗?如果没有遇见就算了,如果遇见了,你也别理他,他是皇帝,又那么多的妃子,他不好。”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琐事,连薛雁随什么时候从山间走来也没有注意到。 薛雁随带了酒,倒了一杯洒在卞谣的墓前。 “你怎么来?” “来看当年歌动天子的卞谣。” 他说的话毫不尊重,但语气却没有一丝不敬之意。 “你也听过我娘唱歌?” 薛雁随摇头,有些自嘲的说:“我那时是什么身份,能听到卞谣的歌声?” 刘宿这才想起来,娘还在东溪唱歌的时候,薛雁随似乎年纪还极小,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薛府公子,只是魏王薛赫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说来我们的经历还有些相似,都曾落魄过。” 薛雁随笑,“你我的相似不止这些。” 刘宿不解的看着他,薛雁随就着酒坛喝了一口酒,才说道:“当年将卞谣驱逐出中都的人是昭惠太后,也就长兄的阿姐,或者我名义上的阿姐。而拒不承认我是薛家子嗣的人,也是昭惠太后。” 昭惠太后,魏王薛赫的长女,摄政王薛胤的亲姐。 “只要有权力。你不喜欢谁,就可以将他赶尽杀绝,你权力不够大,就只有受制于人。” 刘宿动了动,仰头看着薛雁随,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公主,像昨日那样跳下河里去追一个男子很傻。”薛雁随唇间勾起一股笑,“你如果足够强大,会找不大一个人吗?” “我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今日只是来祭拜我的母亲,你走开。” 薛雁随挑了挑眉毛,也不再说什么,远远走开,却没有让刘宿离开他的视线。 ——刘宿与薛雁随下了山便分了开,回到刘翎下榻的地方却没有见到刘翎,刘翎身边的太监康乐也见不到人影。 索性酒舒还在,叫来一问,却让刘宿一惊,原来刘翎与林关葭在一块。 刘宿等了一会儿,不见刘翎回来,情急要去找刘翎,却被酒舒劝住。 “公主莫要急,这般前去甚是不妥。” 刘宿冷静下来,问:“是翎儿自己去找的关葭?” 酒舒点头,回道:“皇上本来在等公主回来,坐了一会儿,便自己说要去看看林小姐。” 酒舒是刘翎给的人,刘宿便不怀疑她说的话,心里虽有些别扭,但也没有说再去找刘翎回来的话。 “公主别心急,皇上心里还是念着公主的,就算回宫以后林小姐封了后,也还得教您一声皇姐。”酒舒误以为刘宿是因为刘翎去了林关葭那里而不满。 刘宿胡乱的点了点头,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半响,忽觉这样不错,翎儿年纪尚小,与关葭有了肌肤之亲,能顺其自然的喜欢上关葭也是件好事。 只是,仍是不能让关葭生下翎儿的子嗣,刘宿下定了决心。 雪域三十二国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长安宫前殿,除夕夜宴的庆典将要开始。 晋代的时候,就有诗人作诗,“昨夜风开露井桃,长安前殿月轮高。孟姜歌舞新承chong,帘外春寒赐锦袍。” 晋以前,天下归于姜。 那时姜国就建都在长安,修建了天底下最富丽堂皇庄严肃穆的长安宫。 长安宫的前殿位于长安宫的正中,青铜为沓,白玉为阶。 而刘翎今日也穿上了最华贵的龙袍。 刘宿已有好几日没有和他好好说说话,但是时值年节,各处的事情都很繁杂,她倒也不以为意。 刘翎的眼睛半隐在龙冕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静静站着,依然瘦削,但是却在衣饰的衬托下生出威仪,尊贵如神祗,只觉得他无限的遥远。 刘宿坐在下面,静静看着他。 这一刻,才真正的觉得刘翎是一个帝王。 他踏着丹阶,站到长安宫的最高处,底下的百官山呼万岁。 只有这一刻,这天下才是他的。 只有这一刻,刘宿知道,只有此时此景,刘翎才会觉得他是一个帝王。他从小就见到这样的权力和气势,又怎么会不生出执掌天下权的野心呢? “妹妹前几年都一直病着,也没有参加过除夕宴,第一次见到难免会觉得新鲜。” 说话的是恪宁公主刘翡,而另一侧是她的亲妹温宪公主刘舒。 “听说这一次雪域也有使者来,瞧着会更热闹一些。” 昭元帝的时候曾对雪域三十二国用兵,因此昭国与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 这些年前来朝贺倒也真是第一回。 这是刘宿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昭国宴会,但这并不是她参加的最盛大的宴会。 在齐国,每年除夕也会有这样的盛宴,比之昭国更加盛大奢侈,而那时齐国女皇膝下并无子女,对常常跟在师公身侧的刘宿甚是喜爱。 刘宿此时才回过味来,当年女皇表现出喜欢她,又未尝不是拉拢师公的一种手段呢? 那些等着瞧刘宿出丑的人无疑失望了,她一个半路杀回来的公主与恪宁、温宪这些公主一样,姿态优雅,有礼有节,没有出半点差错,更没有表现出粗野的神情。 刘宿在一群诰命夫人和郡主千金中看到了林关葭,两人对视,都没有笑意。彼此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恪宁公主见状,笑道:“妹妹与关葭吵架了?出宫前你俩不是玩得很好?” 刘宿看了刘翡一眼,刘翡便噤了声,别开眼。 ——薛雁随坐在百官之首,身后站立的满朝文武。 他这般特殊,刘宿不用去可以寻找,一眼就看到了他。 此时,身边的恪宁和温宪也是在看薛雁随。 两位虽也是昭元帝留下的公主,但是一直被养在深宫里,连宫门都没有踏出过一步,早得知外面现在摄政王的弟弟薛雁随薛公子掌权,却一直没见过他。 此时看得出神,原来这个掌握着天下大权的男子生得竟是这般风姿威仪,不可方物。 他看着前方,似乎感觉的这边灼热的视线,缓缓看过来,见到刘宿便微微一笑,又移开目光。 刘宿怔了怔,再看那人身边已经围满了官员。 昭元帝即位的几年后就开始对雪域用兵,那时由魏王薛赫领军,曾屡战屡捷攻入雪域深处,却在离苍山还有一国之遥处大败,四家子弟死伤殆尽。 自此以后,昭元帝就再也没有对雪域三十二国用过兵。 其实对那个时候一统六州的昭国来说蛮夷边远的三十二国有何畏惧,他们要攻打三十二国不过是想借此铲除驱策三十二国的苍山雪冷教。 而如今,国力溅微的昭国,雪冷教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 昭元帝被昭惠太后囚禁以后,三十二国便开始活跃起来,对北边土地的争夺更是日益激烈,而雪冷教的刺客则常常暗杀边境的将领来帮助三十二国打仗。 三十二国与昭国,加上雪冷教,三者的关系不可不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雪域的使者上前代表雪域三十二国以及雪冷教恭贺新年时,满座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 雪域三十二国(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这群人中,当首的阿蒂公主,生得极为美丽。其余的男子则虎背熊腰,走路生风,一见便觉得十分雄壮。 阿蒂公主上前弯腰行礼,声音宛如银铃:“我母亲常说,昭是大国,今日一见,果然能同我们雪域小国相提并论,但是和我圣教相比,却也不过尔尔。” 温宪公主嗤笑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这般没有教养,一嘴的胡腔蛮调。” 刘宿也笑了笑,说“刘舒姐姐怕是没听说过雪域的是,齐三十二国之力供奉的圣教自然可以和昭国相比,只怕其中的奢靡有过之而无不及。” 恪宁公主终究年长几岁,见识也多些,附和道:“她这般说,却也太过嚣张了。” 那阿蒂公主又继续说,“我此次奉教王和父王之命前来,是有事要请昭国皇上相助,不过来到找过以后才听说,你们昭国的皇帝做不了主,不知能做主的是谁?” 满朝皆知,这江山是薛雁随的江山,却无人敢讲出这般放肆的话,一时间群臣竟无一人敢说一词。 刘翎的脸色亦是不好,眼中锋芒扫过底下的薛雁随,却并不开口。 他这里不说话,薛雁随便也不说,竟然就僵持住了。 “阿蒂公主可是来自鄯善国?” 刘宿用鄯善国语来问她,一时满殿的人都看了过来。 “是。不知你是如何知道的?”阿蒂公主并未严明她是哪一国的,因此很是好奇。 刘宿笑了笑,“你中原话学得不错,只是到底不是中原人,还带着你们鄯善的口音。”众人虽听不懂刘宿的鄯善语,但是观阿蒂公主的脸色,便知情势倒向昭国。 “你很有趣,叫什么名字?” 阿蒂公主竖了眉毛,心中不悦。 “我叫刘宿,是昭国的阳平公主。”刘宿换回了中原话。 “你鄯善语说得很好,为什么不说了?” 刘宿挑了挑眉毛,“我是中原大国的公主,为何要去说蛮夷之语。” 这一句一出,阿蒂公主被气得脸都绿了,刘宿这是在讽刺她先前为了卖弄而故意说的中原话。 刘宿却不等她,先发制人问道:“你们鄯善国也算得上是三十二国里的大国,怎么你说话的时候老是把那教王放在前面,莫非你们鄯善国主还不如一个教王来得尊贵吗?”阿蒂公主先前的挑衅之语被刘宿一一回过去,殿中的官员皆是一脸赞赏的看着她。 阿蒂公主之所以会是鄯善国主最宠爱的女儿,并不是因为她容貌出众,而是她能够呆在苍山上侍奉雪冷教的教王。 她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在教王身边侍奉,对鄯善国主实没有什么孺慕之情,当下刚要脱口而出自然是教王地位尊贵些,却见一侧的侍卫微微摇了摇头,立刻意会过来,脸上扬起笑意,“中原人果然巧舌如簧,阿蒂十分佩服,只是光是靠说实在是有些无趣,不如请这位阳平公主出来与阿蒂比试比试。” 来之前,教王就告诉她,最好能为雪域带回一位公主,或者为她自己选一位驸马,鄯善国的国主已经老了,而阿蒂长大了,如果能选一位中原人做驸马,那么教王就会不遗余力的清除鄯善国内蠢蠢欲动的势力,扶阿蒂坐上女国主之位,而中原驸马,则是缓和边境关系的砝码。 而阿蒂此时是看上这位阳平公主了,性子烈,阿蒂遇上比自己漂亮的女子,心中生妒,就决定把她弄回鄯善,做那又老又丑的父王的王妃。 刘宿看到上面的刘翎踟蹰不决,而在百官之外的薛雁随仿若置身事外,心中一冷,知道他们都在等在看翎儿的笑话。 她离席,与阿蒂公主一同站在众人的面前,昂着头颅,笑道:“比就比,只是倒是输了,别怪本公主手下无情。” 刘翎手紧紧手成拳,心中难过,宿宿的武功不错,但是几乎没有实战过,这个阿蒂公主手中不知该有多少条人命了。 可是看着刘宿笑吟吟的眼,刘翎始终无法拒绝她,摆了摆手,准了她的请求。 刘宿在殿中望了一圈,依旧是选了一把短剑。 而阿蒂公主的兵器则是一把大刀,如不是亲眼看她将刀举起,实难相信一个少女会有这般气力。 刘宿的用的师父所传的簪花剑法,剑势如飞花飘雪,在阿蒂大刀的攻势下十分灵活。只是阿蒂公主来自雪域,又是从小在雪冷教中长大的,武功之高,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薛雁随看了一会儿,沉了眼。 刘宿的剑法虽然灵巧飘逸,但是在阿蒂的沉稳应对中,隐约站了下风,她终究是少了实战的经验。 刘宿咬着牙,使出簪花剑法的最后一式,反身用上飞天剑谱里的招式。 阿蒂公主一时来不及应对,身子直直的飞出大殿。 此时随性而来的雪域侍从中跃出一人,一把将阿蒂公主接住,拦住阿蒂公主还要再战的势子。 阿蒂公主平平复了情绪,道:“饶是你今日小胜,又为何用我们雪域的剑术?” 她将刀重重的插入地方,气力之大生生引得地裂开一道痕迹。 刘宿也没有想到飞天剑谱是雪域传来的剑术,此时蹙起了眉,低语道:“你莫不是真的输不起?” 阿蒂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对刘翎拱手道:“阿蒂技不如人,自甘认输。既然这位阳平公主与我们雪域如此有缘,不如就请昭国皇上赐婚,让阳平公主嫁到我们鄯善国,做我继母?” 她面上严肃,半点也不像开玩笑。 整个前殿都沸腾起来,虽然昭国离鄯善十万八千里,但是既然鄯善国主的女儿都这般大了,那国主年纪也该过半百了。 群臣担心的倒不是阳平公主的驸马是否配得上她,而是此举对西北部边疆的情势会得到多少利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置身事外的公子薛雁随,好像只要公子微微颔首,这件事就会拍板。 刘宿站在众人中,有些惊讶阿蒂公主的阴招,也循着目光看着薛雁随。只是她倒显得没那么紧张,反而是刘翎,紧握的双手不可遏止的颤抖着。 这天下,是他薛雁随的天下,只要薛雁随点一点头,那么他就护不住宿宿。 ——薛雁随自轮椅上站起来,周遭的声音都沉默下去,凝目看着薛雁随走到众人中央。 这个人啊!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含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从容不迫如同在自家的庭院散步。 放言整个昭国也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那种让人魂牵梦萦的风姿,那种审时度势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慧绝。 公子薛雁随,便是这前殿最惊心动魄的颜色。 刘宿的手在袖中紧紧收拢,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自己。就在参加除夕晚宴之前,她坐在淑芷殿的屋宇上,对着寒月,与共在一片月空下的小阮共饮一杯酒时,就不知怎么想到了他。 “阿蒂公主所请···”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物,“雁随不能同意。” 他从衣袖中拿出的是一把寻常的短剑,阿蒂挑了挑眉,质问道:“莫不是你也要和我打一场?” 薛雁随掩唇轻轻咳嗽,厚重的披风随着他颤动的身子摇摇晃晃。 “非也···” “那你又凭什么替你们昭国皇帝下令?” 薛雁随走到刘宿身边,站定以后,看了身畔的少女一眼,“早在皇上出巡鄂城时,公主将此剑送给臣,约以为百年之好。” 刘宿想,她这一辈子终究还是忘不掉小阮的,她这般喜欢他,不分场合的想念他。 众人早就因为公子的话而惊疑不已,就连刘翎也微微前倾身体,似乎不相信薛雁随的话。 只有刘宿,她看到站在面前的男子,心中想念的却又是另一个人。 她的狡童,不知此时在这片天空下的哪个角落里? 她抬了抬眼,看到薛雁随略带锋芒的双眼,他拉起她的手,不知何时酒舒已经从淑芷殿将悬音琴抱回来了。 “此物,是摄政王为贺我与公主即将大婚所赐。” 此言一出,若说之前还有些巩固支撑半信半疑,待薛雁随说到摄政王三字,已不再有人敢质疑。 摄政王已经不理政事好几年了,放权于公子,但是积威日久,无人敢质疑摄政王的决定,且公主又不是只有一位,恪宁公主与温宪公主也是极好的。 刘宿依旧在发怔,尚在一头迷雾的时候,薛雁随已经拉着她走到刘翎身旁,不卑不亢的躬身行了半礼,说道:“还请皇上圣裁,臣薛雁随请尚阳平公主。” 不待刘翎回答,阿蒂公主朗声道:“定了情又如何?在我们雪域里嫁过人又再嫁的数不胜数,我便杀了你,在为我们雪域娶回这位公主又如何?” 满座皆惊,薛雁随依旧云淡风轻,道:“某虽不才,但也略通武艺,阿蒂公主如果想要强抢,且不说先问我大昭铁骑同不同意,便是我薛雁随也要讨教一二。” 阿蒂公主正欲拔出插在地上的大刀,手却被一旁的随从按住,随从贴在她耳边耳语片刻,阿蒂公主便笑了笑,这番转变得极快,倒叫人生奇。 这番来大昭,明面上是阿蒂公主领队,其实真正有决定权的是她身侧的随从,教王坐下第一大弟子将书。 阿蒂公主三番两次要发怒都是被他制住,却又没有一丝不满,由此可见这人有着绝对的权威。 “阿蒂也非夺人所美者,只是此行若不能为父王求得一位公主,阿蒂也难已交差。” 薛雁随扬了扬手,顺手所指出正是温宪和恪宁,二女皆是面色僵白,尤其是温宪公主,眼中已经含泪将出。 昭元帝在位时,二位公主的生母敬贵妃曾宠冠后宫,她们的风头堪比薛皇后所出的薛长公主。 自昭元帝驾崩,敬贵妃殉葬以后,地位便一落千丈,却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到和亲。 恪宁公主年长些,此时已经强作镇定,一国公主的气势还没有被吓掉。 “既然如此,便由恪宁公主和亲吧。” 刘翎当下便做出了决定吧,一旁的官员已经开始拟定圣旨,只是印得由薛雁随来盖。 温宪公主流了几滴眼泪,心中有些欢喜和亲的人不是自己,但转而想到深宫中唯一的阿姐从今往后关山隔绝,再见无期,眼泪又流了下来。 新婚伊始(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这样就定了恪宁公主的一生,刘宿有些兔死狐悲之伤,他们都说昭元帝生前十分喜欢这个公主,如果他还在,恪宁公主便不会这般轻易的就被和亲吧? 她看了看薛雁随,却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是怎么想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林太妃笑吟吟的站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了刘翎的身旁,朗声笑道:“如此,那哀家便要早早为恪宁准备嫁妆了。” 恪宁公主出来谢了恩,便郁郁寡欢的坐回温宪公主的身侧。 林太妃对女眷中的林关葭招了招手,林关葭缓步走到她的身旁。 刘宿蹙起了眉头,扯了扯薛雁随的衣袖,低声问:“这是要···” 她见到薛雁随漠不关心的眼神,住了嘴,别过头去。 众人的目光从恪宁公主的身上绕到林关葭的身上,秘而不宣的,外戚林氏在鄂城做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满朝文武都道当今的林氏家主,林太妃的长兄林平泽胆大过人,瞒着公子就将嫡女献给了皇帝。 事情传回中都的时候,德昌宫里的林太妃对林平泽发了好大一通火,如今也妥协了,看今日的样子,是要为皇帝立后了。 立后?多数人都抚了抚额,公子还未表态呀! 薛家虽然没有小姐可嫁,但是还有许家郑家,且看公子的心意如何。 “哀家的侄女,性情温和,熟知礼仪,行事颇得哀家之心,皇上过了除夕夜也是十六了,国不可一日无母,哀家想趁今日诏告百官,为我皇儿定下皇后的人选。” “林小姐稚龄年幼,怎能当得起国之重担!” 官员们看到公子不言不语,便自以为得了暗示,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反驳。 “林小姐虽是太妃的侄女,但也不可贸然就选为皇后,后位者非贤德之人不能居之,一个黄毛丫头如何能担此重担?!” 林太妃脸色越发的难看,“以你们的意思,那该立谁为后?” 百官齐齐起身,拜倒在公子面前,朗声道:“还请公子甄选!”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心照不宣,难怪薛雁随从不担心有人能从他手里夺权,这个大昭,无人能夺他的人心。 薛雁随此时才后知后觉摆了摆手,百官依次起身,他坐回了轮椅上,端着一杯酒,右手拇指在玉扳指上摩挲,一语不发。 “不知公子心中有何人选,还请明言?” 林太妃说道,她身侧林关葭咬着唇,紧紧的盯着薛雁随,而同样的当事人刘翎却垂着眼,看着一杯酒,仿若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身体里生出一种渴望,从林关葭靠近他的那一刻起,他又闻到了那种金色粉末的香味,开始吃的那几天,他恨不得时时都吃到那种东西,如果没有,那种难受就刻入骨髓的纠缠不休。 后来几日,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林关葭说是那种药的功效,而他也不再渴望那些金色的粉末,但是就在刚才,林关葭走到他身边。 那种粉末的香甜,那种渴望,他恨不得扑倒林关葭,掐死她。 —— 公子静了半响,忽然牵起阳平公主的手,目光温和的注视着她。 “某自遇到阳平公主始,眼中便看不进别的女子,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迎娶到公主为妻,又怎有心思去为皇上物色皇后的人选,只恐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却惹了公主的快。” 腕间传来痛楚,但薛雁随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眼中情深款款。 刘宿顾不得其他,只想着刘翎并不喜欢林关葭,她只想看看翎儿在做什么,为何这么久了一句话也不说? “某不才,既然是为皇上立后,人选之权就有皇上决定吧!” 百官之声嗡嗡作响,这是刘翎登基以来,第一次有权处理大事,没想到会是他自己的婚事。 最高处的皇帝眼珠红的快要泣血,根本没有听到薛雁随的话。 他心中唯有一种*,他望着林关葭,只想从她身上得到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粉末。 他伸出手,指了指林关葭,让她过来。 林太妃满意的点头,只怕公子又变卦,朗声道:“皇上选定林氏关葭为后。” 刘宿惊愕的挣开薛雁随的手,回头却见刘翎牵着林关葭的手,匆匆而去,那个方向,是刘翎的寝宫。 她看到林关葭的唇上的笑容,她笑得那样灿烂,刘宿却只觉得恶心至极。 刘宿的眼睛好像燃烧着的火焰,久久的,满殿的人都散去,她眼中的火焰也接着熄灭。 这一次,便是想着小阮也不能使她好受起来。 这世上也有难受的事情,即使此刻小阮伴在她身边,她也不觉得快乐。 她慢慢的走出前殿,除夕夜里中都开始放起烟花,一个接一个的升上天空,绚丽多姿。 这片天空下,无数的人家合家团圆,站在屋前,心满意足的大笑。 人生之乐,还有什么呢? 她摸了摸先前比武是用的剑,年少时闯荡江湖的热情已经冷却下来,望着这一片土地,竟分不清脚下的路在哪里? 薛雁随突觉得乏味,摇着轮椅行到她身侧,只看见她瘦削的身影,眉目间都是失意,“你在难过?” 只是,刘宿望着夜空,垂在她额前的发被夜风扬起,明明风冷的骸骨,她却一动不动。 薛雁随看着她,就在他再要开口的时候,刘宿双手抱着肩,突然说:“你们不必再找小阮了。” 泪落如珠,她闭了闭眼睛,侧身看着薛雁随,一颗心悬在半中央,缓缓才说:“我如果嫁给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做这个阳平公主已经三年了,三年前,小阮毁约,是刘翎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刘翎只是没有权力,如果有权力,他不会郁郁不得志,也不会受他人左右,她始终不肯相信,是翎儿心甘情愿的选林关葭做皇后的。 “你想要什么?” “权力,给刘翎权力,一点点权力···” 砰··· 一颗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 薛雁随知道,是他太惯着她了,才敢这样说话,如果让那帮老臣听到了,刘宿的命就保不住了。 虽然不屑那群老臣的迂腐,但确实只有他们的愚忠才能将权力紧紧握在手里。 他出身平民的母亲,与身为驸马又是大将军的父亲,加上一个曾权倾朝野的嫡母仪陇大公主,这个薛家有多少亲情可言呢? 新婚伊始(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从幼年开始,母亲就带着他四处流浪,若不是那年在沧州母亲被杀,长兄派人来接他回中都,他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何处流浪。 他活到二十几岁,人生经历了几番巨变,刚被接回中都时,处处受人耻笑,他发了疯的练习武艺读书识字,大有所成受到长兄青眼的时候,伤了经脉。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会接掌摄政王之权的是大公子。 若是那一年,大公子没有前往齐国,窥探思南公主与梁王,从而惹恼了长兄。 那么,他现在又怎么能有资格坐在刘宿身边呢? 他终究还是需要她跟着的,几乎没有犹豫,他便说:“都依你。” 新年的第五天,立后的日子就定了下来,良辰吉日就在二月初九。 刘宿整日的闷在淑芷殿,静静的研制“自笑痴”的配方,她每日听着林关葭的传言,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刘翎自除夕夜宴牵着林关葭离席以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她抱起新配好的那一坛“自笑痴”,也不知何时能成功,接过酒舒的花铲,亲自埋到树下。 薛雁随进淑芷殿的时候,忽觉这些时日的忙碌都得到了纾解。 看见刘宿的那一刻,夙兴夜寐的疲倦都消散了,只有些许暖意。 她趴在地上,静静的用花铲挨着树根刨土,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觉有人来了。 酒舒默默的行了礼,悄声退下去。 “你在做什么?” 刘宿仰头,飞溅起来的泥土还在她的颊边,她样子傻傻的,倒是格外可爱。 薛雁随站在门前,俯视着她,眼下还有些许青黑色,看起来已经劳累了几日,但是双眼清俊,分明又是神采奕奕的。 “薛雁随,你来闻闻。” 她献宝似的将原本封好的酒坛揭开一角,抱着酒坛走到薛雁随身前,“我总觉着少了什么,味道不对。” 薛雁随低头闻了闻,嘴角一扬,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咚···刘宿来不及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已经沉到了坛底。 “你放的什么进去?” 他伸手把她的脸擦干净,“家传的玉。” 刘宿躲开他的手,有些奇怪的问:“你放他进去做什么?” “好玩。” 薛雁随拿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刘宿的下巴,依旧慢吞吞的把她脸上的泥土擦干净。 刘宿红了脸,退了一步,封好酒坛,将坛子埋进去。 她咬着牙,慢慢平复被搅动的心神。 “我们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十。” “翎儿大婚的第二天?” 薛雁随点了点头,刘宿又怔了好一会儿。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为何林关葭身上挽芳丸的香味那样浓郁?若是每旬吃一颗,不至于···” “也许,她是日食一颗?” 薛雁随自己走到廊下的躺椅上坐下,答得十分轻松。 “怎么会这样?她这个吃法,过不了多久就不能···” 刘宿收了声,看着薛雁随,“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斜眼瞧着他,慢慢颓败的在廊下的石板上坐下,有些自责的垂着头。 薛雁随将她拉起来,挤在一张躺椅上,“我将药给她,怎么吃是她做的决定,你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不如想想你的嫁衣选哪种样式?凤冠做什么样的大小?” 她缩着脖子没有说话,抿起唇,心情依旧不好,眉间仅仅是轻轻蹙起便也已经是令人窒息的颜色。 “公主,我真想吻你。” 刘宿静了一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低笑一声,抓住刘宿的肩。 香肩被他揽在胸前,闻着他身上温和的心跳,刘宿僵得动都不能动,她原来怎么不知道他武功这样好,她在他的桎梏下竟然动都不能动一下。 刘宿忽然想起在焉山,他就曾经显露过那高超的箭术。 唇上一凉,刘宿腾出手欲去推开他,那人也就是浅尝辄止,只是碰到她的唇立即就离开了她。 刘宿心底生出凉意,被薛雁随抱在怀里如置冰窖。 “我真想这样一直抱着你,小丫头。” 刘宿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听到薛雁随的话气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还没吻到过小阮,还没被小阮抱过,怎的全让这人占了便宜? 殿内染着兰花香薰,馥雅温馨,刘翎轻手轻脚的凑到刘宿的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熟睡的脸。 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仅仅是微微蹲下行礼便能叫人口干舌燥不能呼吸,那时,他是这样被她惊艳的。 几年过去,颜色却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就是他喜欢的女子,美或丑,老或少,永远都是他的宿宿。 刘翎笑了笑。 他的宿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刀子嘴豆腐心,至今也没见她真正的厌恶过谁。 谁欺负了她,她不高兴一会儿,便又会为那人开脱。 如那个小阮,也如自己母妃。 人人都说,像她这样来历不明的公主,能得到公子的青睐,亲自求娶,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可是,刘翎却真想把那个小阮找回来,因为宿宿最喜欢的是他。 “翎儿,是你来了?” 刘宿鼻子一吸,闻着一点挽芳丸的气味,还有些别的药味,她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清醒也就没有多在意。 “你病了吗?我闻着你吃了药。” 刘翎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旋即也躺下来,“是有些不舒服。” 刘宿嗯了一声,动了动,觉得身体冷得发缰,喉咙更是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挣扎了好久,强迫自己开了口,“翎儿,你明日大婚了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要成亲了,不能整日陪着你了。” 刘翎大惊,死死的抱住刘宿,劝说她,“不,宿宿,不嫁给他。你喜欢谁,我就让你嫁谁,她们逼你,我就死给她们看。” 刘宿摸了摸刘翎的头,苦笑,“说什么死不死的,你都是大人了,还这样小孩子气。我是愿意嫁给公子的,我那般寻找小阮,从靖国到雪域,从齐国到西天佛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找了他这么些年。我找不到他了,可我还是忘不掉他,我想公子长得和他那般像,如果能嫁给他,也算圆了我的痴梦。” 刘宿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话,但是刘翎信了就行。 刘翎抱着她,死死的不肯放手。 “宿宿,你说过一直陪着我的。” 刘宿靠在他怀里,安抚的摸着他的光瘦的背脊,道:“翎儿,你看你很久没来看我了,你也不是离不开我的,不是吗?关葭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慢慢的你也会喜欢她的。” “不,不会,她算什么东西!” 刘宿因为他的措辞蹙起了眉,“你这一个多月每日与她在一起,你怎可这样说她?!” 刘翎身子软下来,喉咙动了动,想到了神仙散的滋味,不再言语。 “快回去休息吧,明日就要大婚的人了。” ——刘翎大婚那日,刘宿本该去观礼,但是因为她次日也要成婚,被林太妃留在了淑芷殿。 她自早晨清醒过来后,就开始回忆昨夜刘翎身上的药味,总觉着十分古怪,不似是寻常的补药。 因此命酒舒取了医术一本本的翻看,时间倒也过得快。 新婚伊始(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公主,公子请了有经验的老嬷嬷过来给您泡汤浴,浴汤已经备好了,您···” 刘宿看书正看得眼睛疼,闻声抬头却见酒舒脸上红成一团,慢慢的,她也红了脸,她对医术也有过涉猎,自是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汤浴。 “不必了。” 酒舒着急了,上前来说道:“公主可别不放在心上,奴婢听说新婚之夜女子最受罪了。公子一番好意,您还是···” 刘宿蹙起眉,过了好久才点头。 二月初十,宣政殿前第一声鞭响,整个中都都醒过来。 昭国的公主今日出嫁了! 这是自昭国建国以来,第一位在中都城中出嫁的公主。 刘宿一早早的就醒了,正巧酒舒进来唤她起床。 她今日竟要嫁人了,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心情竟有些惴惴不安,原来自己都能出嫁了。 酒舒带着几个老嬷嬷将刘宿驾到浴池,洗擦干净以后,全身抹上香膏。 尔后几个老嬷嬷又围上来给她穿衣,绞面,工序之繁琐,刘宿自是记不住的。 公主出嫁与其他女子出嫁的不同是需要去拜别皇帝,但是刘翎心疼刘宿,亲自到淑芷殿为刘宿送嫁。 百官所见也是乐意之极的,在他们眼里刘翎是给公子极大地荣耀,同时,也看到了阳平公主的价值,因为她的存在,公子和皇帝的关系十分和睦。 “宿宿,”刘翎将阳平公主横抱上,满眼忧伤的看着她的红盖头:“你若是后悔了,就来告诉我,我没有实权,但是名义上还是北昭的皇帝。” 刘宿伸手想要掀起自己的盖头,被随行的嬷嬷按住手,盖头底下,她双眼红红的,“翎儿,你好好的,我就很快乐了。” 他抱着刘宿走了好一会儿,停下来,沉声说:“我把阿姐送来了。” 刘宿心头一震,这是刘翎第一次叫她阿姐,若说她不知道刘翎对她不一样的感情,那都是骗人的,但此刻听他喊出来,便觉得十分的欣慰。 “皇上放心,臣一定好好待公主。”声音温和如水,是薛雁随的无疑。 刘宿感觉到从刘翎的怀里到了薛雁随的怀里,这人身上有些淡兰的香味,十分好闻。 迷迷糊糊的,刘宿被薛雁随放进另一顶轿子,晃晃悠悠的绕着中都城大半个时辰,才听到摄政王府。 刘宿被轿子颠得难受,心里不舒服极了,可还记着嬷嬷说过还有射轿门的规矩,又不得不安安稳稳的坐着。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动静,刘宿坐得难受,却听见伴嫁的嬷嬷在耳边说:“驸马爷大喜极了,手不稳,怕射偏了,还请公主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半刻,依旧没等着薛雁随射出箭。 轿子被抬进摄政王府,刘宿心中叹息,自进这道门开始,她便不能再念着小阮了。 轿帘完全被拉开,刘宿从盖头底下看到了火盆,刘宿吸了一口气,在嬷嬷的搀扶下跨过去。 在刘宿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时候,终于被一群仆妇簇拥着送到一间房内。待她坐下,才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 这该是薛雁随的卧房吧? 独自呆坐了一个多时辰,刘宿被头上的凤冠压得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一群脚步声。 有人坐在了她的身旁,刘宿垂眼一看便见到他大红色的衣袖。 “驸马爷请掀红盖头。” 话音刚落,刘宿的眼前便一亮,薛雁随正含笑看着她,刘宿顿时便呆住了。 “公主,”正当她有些局促的时候,手里被塞进了一杯酒,“先喝合卺酒吧。” 刘宿点了点头,喝下一半,酒杯便被薛雁随取走,手里有塞进薛雁随原本喝过的酒杯,刘宿咬了咬牙,在薛雁随灼灼的目光下一口喝完。 她低下头,心里有些酸,不知怎么的就留下了眼泪。 随后以弄了什么,刘宿都不怎么记得了,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薛雁随两个人了。 “饿不饿?” 薛雁随在桌上找了一圈,见到有刘宿喜欢吃的糕点,就端了一盘过来。 “你不去外间敬酒?” “不去。”他挑了一块,喂到刘宿嘴边,“我身体不好,外间自有亲信去打点。” 他站起身,将洒满瓜子核桃红枣的喜被胡乱的裹成一团,扔到外面的软榻上,从柜子里去了一套新的放到床上。 刘宿连吃了几口,已经不那么饿得厉害,“你今天怎么不射轿门呢?” 她可不相信薛雁随是因为大喜过望,早在焉山就见识过他神乎其技的箭术,这点小距离会射偏? 薛雁随闻言抚了抚额,倒有些难为情,抿着唇没有答。 刘宿见他这幅样子,倒有些讪讪的,竟真是老嬷嬷说的那原因。 一时间倒也无话,刘宿垂下头静静的吃糕点,薛雁随站在她半步之外,深情脉脉的看着她。 刘宿心中有些紧张,动也不敢动。 “听你身边的宫女说你喜欢看话本?” 薛雁随解开了繁复的喜服,只着中衣坐到她身边。 刘宿点了点头。 “都喜欢看什么?” 刘宿想到她在宫中藏书阁看到的那些话本,不觉脸发烫,呐呐的说不出口。 “这会儿倒哑巴了?”薛雁随笑的开怀,如数家珍的道:“《晋朝艳情录》,《长安追美记》,还有《江湖···” 刘宿不羞,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薛雁随就势一手抱住她的腰肢,一手拿走她膝上的糕点盘,放到一旁。 “你做什么?放开本宫!” 薛雁随痞痞一笑,“你看了那么多话本,自然知道我要做什么,嗯?”说罢便将刘宿压倒在床上,伸手去解开刘宿头上的凤冠。 刘宿挣了挣,薛雁随也不恼,停下手,埋头在刘宿的唇上亲了亲,这一次却没有像除夕夜宴那晚只是碰了一下就放开了她,唇舌纠缠,刘宿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薛雁随得手以后,唇便在她的脸上流连,逗她说:“公主还是别动,我没做过这事,弄疼了公主可不好。” 刘宿委屈的瘪嘴,道:“你会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堂堂···” 抬眼却见薛雁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人的笑容实在太过嚣张,“我说的是替公主取凤冠,公主想到哪里去了?” 刘宿大囧,别开眼。 薛雁随也就专心致志的解开凤冠,扔到一旁去,又动手去扯刘宿的衣服。扯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慢悠悠的说:“公主想的事,雁随也确实是第一次,望公主多多指教。” “薛雁随,本宫刚下嫁与你,你就羞辱本宫?!” 薛雁随把刘宿抱在怀里,扯过锦被睡上去,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夜深了,我们不说这些。” “不如公主给我说说那些话本里的事儿,雁随平日公务繁忙,并没有空看那些闲书。” 刘宿没被他压住的右腿狠狠的踢了他一脚,“你再说一句!” 薛雁随抱着她,看着她明亮的双眼,“不说了。”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附上刘宿的唇,慢慢吸允,动作虽不青涩,但也绝不是老手。 刘宿原还想挣扎,身体的紧密接触却让她感觉到薛雁随的紧张。 她闭了闭眼,抽出被他压住的手,环住他的脖颈。 话本上说这等事是鱼水之欢,人间极乐,总归,这一世除非薛雁随负了她,她都得一直跟着他的。 —— 半夜醒过来,刘宿身子一抖,便觉得薛雁随还压在她身上。 动了动,想要把他推开,那人却纹丝不动,身体倒也不是很难受,她半梦半醒的时候知道薛雁随抱她去清洗过。 刘宿推不动他,便也住了手,摸着薛雁随的脸,喃喃说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娶我,我不管。 我以后会把你当做我的夫君,你若不负我欺我,好好待我,我会跟你一辈子。 我虽然喜欢过别人,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是介意,我以后都不会在提起他,只是,你也不许在有别的红粉知己。” 她幼时的梦想就是找一个像师公一样的夫君,不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薛雁随凑前来亲刘宿的唇,轻啄一下,方道:“也好。” 驸马其人(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有序的脚步声刚在门外响起,薛雁随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烛火还没有熄灭,他偏过头,刘宿依旧还有沉沉的睡着。他便不想起身,索性也躺下来,拥着刘宿。 她闭着眼的时候,模样乖巧极了,睫毛纤长,脸颊微红,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薛雁随忍不住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 常恕和酒舒立在门口,却不敢推门进来,低声吩咐侍候的奴仆:“你们手脚放轻些,莫要吵醒了公主和驸马。” 常恕倒有些轻松,这样的时辰,公子早就该醒了,怕是舍不得娇妻才迟迟不肯起身。 自家公子倒有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时候,这倒稀奇。 “酒舒···” 刘宿闭着眼唤了一声,不得人答话,才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起来吧,酒舒正在房外候着。” 刘宿点了点头,便被薛雁随半抱着起身。 “薛雁随···” “是不是饿了,我叫他们传膳,有你喜欢的菜式,在床上吃还是起来再吃。” 薛雁随眼里含着笑意,摸了摸刘宿的头。 “起来吧。” “那好,伸手,我给你穿衣服。” 刘宿微微一怔,“不叫酒舒进来伺候吗?” 薛雁随说:“这些小事,我来就好。” 刘宿被他弄得有些呆呆的,站起身来等他有条不紊的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给自己穿上,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我不会穿衣服。” 薛雁随弯身,拾起刘宿的鞋子给她套上,并不在意的说:“我自己穿便是了。” 薛雁随将刘宿从头到脚都收拾妥当以后,才叫了常恕和酒舒进来。 “这是常恕,我的亲随,以后我若不在,你便可找他。” 刘宿也不是第一次见常恕,但是如此正式的,倒是第一次。 “府里的事,内院就由酒舒打理,外面的都归常恕管,你以后跟着我就行了。” 刘宿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乐得清闲。 “公主,”酒舒上前安放好早膳,见刘宿脸上并没有怨色,便觉得安心了。 “用完膳以后可想在府中逛逛?” “府中?” 刘宿偏了偏头,并没有什么兴致。 “是你师父旧时住过的地方,我以为你会想看一看。” 刘宿闻言,便有些好奇,这才点了点头。 酒舒端上两碗小米羹,几碟精巧的小点心,摆好碟碗。 薛雁随牵着她落座,刘宿见两侧站着的婢仆实在是有些多,“你平素都是这么多人伺候?”她语气中有些淡嘲,但不是刻意而为的,实在是和薛雁随针锋相对,改不大过来。 薛雁随轻笑一声没有说话,挥手。 众人依次退了出去,进退有度,竟然没有一点声响。 刘宿沉默了一刻,道出了心底的话:“我只是一时···” 薛雁随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瞧着对面因懊恼而郁郁的脸,将少女抱过来,置于膝上,吻住娇软甜蜜的唇瓣不想离开。 “我知。”低低的,他在她的耳边道。 刘宿垂着眼,咬着红唇,嗯了一声。 “游府,还是过几天吧!” 说着,便将她抱了起来,纤软无骨的香躯被他横抱在怀,不顾还侍候在一旁的常恕和酒舒,便闪身回了内室。 驸马其人(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皇帝最喜欢的公主阳平,下嫁给了昭国才智无双的公子薛雁随。皇帝从自己的名下拿出了一处园子,命内务府修葺一新,用做公主的府邸。 公主下嫁以后,并未住在公主府中,而是住进了薛府。 此时的薛府,其实就是早几年的摄政王府,不过摄政王隐退已久,便称之为薛府。 刘宿坐在四匹良驹共驾的精致马车中,叫人不能窥见芳容,薛雁随的头枕在她腿上,睡得尚沉。 车驾走得很慢,因为进了靖河县的县城中,靖河县城此时正是梨花烂漫的时节,樱花的花期还未至。 他们从中都一路南下,已经有一个月了,路走得慢,一路上倒也看过了许多风景。 下榻的一处别致的府邸,是早年昭惠太后还未出嫁时的别院,她做姑娘时被封为靖河县主,在这处有一个县主府。 凝视着微颤的长睫,刘宿有些无奈,“薛雁随,到了。” “唔···”那人仿似真的刚睡醒,揉了揉眼,才缓缓道:“就到了?”抬手给刘宿揉了揉腿,笑道:“累不累?” 显然,刘宿并不领情,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冷冷道:“还要我抱你下去吗?” 这人的厚颜无耻,她终于在这一个月里真正领教过了。 大婚的第三日,他起身去上朝,却“不幸”从床上摔下来,伤了脚,便不肯再去上朝,美其名曰,要休养。 拉着刘宿一起在内室休养了一天,第二天,刘宿忍无可忍,说要回宫看刘翎,顺便那一些用惯的东西,薛驸马便要跟着去,还是一刻不见,便要魂牵梦萦。 去便去吧,可薛驸马又说了,他腿受伤了,走不动,非要刘宿亲手把他抱到轮椅上去。 假手旁人,他便拒绝别人近身。 薛雁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毫不收敛道:“如此便有劳公主了。” 刘宿眯着眼,瞧了他好一会儿,索性没有发脾气,弯腰将他抱出马车。 门帘一掀开,刘宿就大大的囧了。 谁也没告诉她,马车外面这么多人啊,这跪了一地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抱着薛雁随站在车辕上,进退维谷。显然她的举动也吓坏了迎接的众人,这些跪在地下的人便将头埋得更深,气息静止,让人觉得尴尬不已。 刘宿的脸越来越红,求救的垂眼看着薛雁随。 青衣的男子眉目间含着笑意,沉声,“把我放到轮椅上。” 刘宿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常恕将轮椅推了出来,连忙将他扔上去,退到轮椅的后方,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 “都起来吧,我和公主只是游玩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请安与溢美之词并起。 傍晚的时候,刘宿留在了靖河县主府邸中,而薛雁随稍作休息后,就去了靖河县令府中做客。 他走时想将刘宿一块带去,进内室去叫她的时候,刘宿已经睡得香甜了。 薛雁随有些懊恼不该让她睡下,但也舍不得叫醒她,便独自出门赴宴。 薛雁随走后不久,刘宿便幽幽醒过来。 用完膳时,才觉得比平时吃得少了些,这一个月都是与薛雁随一同进出,此时他不在,倒有些不习惯。 院中种了些梨树,此时正开着洁白的花,刘宿伸手摘了一朵,却不想弹落了一树梨花,满地素白色。 “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刘宿将掌心的洁白梨花吹入空中,暖暖一笑。 她转身欲回房,却见酒舒正朝这边走过来,便停住了脚步等她走近。 “怎么了?” “回禀公主,是县令夫人来求见您。” 刘宿挑了挑眉,这又是何意? 酒舒三言两语道清了缘由,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 靖河县的县令,是许家的远枝。 大启遗留下的四大家族,其间的攀枝纠葛实在是说不清楚。 刘宿听是听懂了,意思大抵是,这位许姓县令也算得上是薛雁随的长辈。 薛公子本也是看在这份情面上去赴宴的,就在马车停在县令家门前的时候,公子大人准备下车,结果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女子,要上前来服侍公子下车,被公子给打发走了。 然后,开宴的时候,这女子又出来了,还要敬公子酒,也不知说了什么,公子就大怒,要治这女子不敬之罪。 刘宿听得不甚明白,抬眼见天色也不早了,肚子也有有些饿了,便让酒舒去取纸笔来。 —— 薛雁随回了县主府,已经是黄昏。 薛雁随入内的时候,眼中仍旧带着冷芒,浑身上下皆是生人勿近的阴郁之气,一进来就坐到桌前,冰着脸。 酒舒正在服侍刘宿洗脸,见此状,动作便有些拘谨,县令夫人是她开后门引进来的,也不知公子会不会迁怒。 刘宿瞟了他一眼,避开酒舒服侍的手,软软唤:“薛雁随··” 薛公子动了动,走过来拿过酒舒手中捧着的巾帕,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温柔的给她洗脸。 这种事本该是妻子为夫君做的,他做起来却毫无芥蒂。 虽然他依旧寒着脸,却使刘宿心尖一软,伸手抱住他的手臂。 那人却毫不领情,脸色也没有和缓,只是冷冷开口,对着属下说:“我已经说过,自迎娶阳平公主那一日起,我就是昭国的驸马,阳平公主的驸马,以后若有人再犯,那便是不敬皇帝,不敬公主之罪。” 他说完,将巾帕扔给酒舒,坐回桌前,语气已经好上许多的道,“传膳。” 刘宿也被他牵着一起坐过来,“不是特意传信说饿了吗?那多吃点。” 刘宿的眼睛在薛雁随的脸上转了一圈,便盈盈的笑着,说好。 薛雁随的脸色由此慢慢缓和下来,等到再用膳的时候,已经温和如水了。 夜里,薛雁随躺在榻上,看着环中的女子,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眼睛望着床顶,似睡似醒的。 “公主,她竟然敢不称我为驸马!” 他伸手在她肩膀摩挲,游到她的脸上,少有的狠厉语气,“谁敢不承认我是你的驸马,我就让她生不欲死。” 刘宿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有些无语的笑道:“你就为这,要治那小姑娘的罪。” 薛雁随委屈道:“公主,她gou引我。” 这人又开始无耻起来了,刘宿才难得理他,“那你要满意,本宫帮你选个侍妾?” 薛雁随张口咬住刘宿的指尖,低低的闷笑道:“不要,本驸马愿为公主守身如玉。” 驸马其人(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月上中天,门外有轻响。 薛雁随睁开眼睛,看了看熟睡的刘宿,她才刚刚睡着,眼下还有些青黑,这个月也没怎么让她休息。薛雁随看着她沉浸在梦中的模样,过了大半刻,才披衣起身。 他披着单衣,悄身出门,走到县主府的书房里。 常恕跟在他身前,打着灯笼。 “大公子来了?” “是!” 薛雁随单手系上第一颗扣子,笑容泛着冷光,“他消息倒灵通。” 打开书房的门,便有一个与薛雁随极其相似的身影负手背对着房门,正微微抬头欣赏着墙上的一幅字画。 常恕吹灭灯笼,关上房门,静候在门外。 “小阮,难得来见你一回,就这样待客?” 黑眸略略一闪,薛雁随走到空椅上坐下,稍显冷淡的说:“你擅离职守,明日便去领刑。” 男子转身,坐到薛雁随的对面,极度相似的容颜,叫人觉得是一张镜面。 “张口便离不开规矩,长兄真是把你教傻了。” 簌的一声,袖中的短剑破空直击男子的面门,堪堪落在男子的肩上,血丝渗出来,薛雁随执着剑,冷漠道:“阮云长,谨言慎行。长兄虽然欲携思南公主归隐,但要毁了你,依旧不费吹灰之力。” 阮云长神色黯了黯,嘲道:“你说的是。” 他面上已经没有那种不快的神色,一派云淡风轻,看了一眼薛雁随,道:“母亲的忌日你可要去?” 薛雁随静了片刻,拧着眉头,“你为了祭拜她,擅离职守?”“你连母亲也不认了?”阮云长忽生不快,生育之母的忌日他就这幅冷淡的神色! 薛雁随不急着辩解,反倒是说:“我的孝道,早就尽完了。多年前,她下葬的时候,连个挖坟的人都没有,你忘了,她的坟,是我一手刨出来的。” 薛雁随言毕微微一笑,静静看着阮云长。 终究是郁闷难解,阮云长长嘘一口气,“你当年体弱,父亲抛弃你的时候,我也才刚出生,护不住你,让你和母亲流离失所,你心有怨恨是应该的。” 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薛赫带着有孕的爱妾阮氏出逃,将还在幼年的薛胤和昭惠太后一次次的推下马车,却始终没有抛弃阮氏。 奔逃到了沧州的时候,阮氏分娩,产下双胞胎,但是小的那个一出生就气息不稳。 阮氏生完孩子又不能赶路,薛赫就买了两个护院,将阮氏和二儿子留在了沧州。 世道不好,遇到了匪寇,昭国建立,薛赫派人去接他们,已经人去楼空了。 “你的歉意,我无以为报。只是就去和已经入土的人说吧,我眼下没有耐心听这些。”薛雁随顿了顿,“我的身体,再熬个十载也可,届时这天下又重回你手中了。” “你就是这样想的?” “否则?”薛雁随嘲笑道:“我尚记得,刚被接回中都的时候,我们都姓阮,只是长兄更看好你,我一度以为,我这一生都要被你的光彩遮掩。可是现在呢?我姓薛,你姓阮。” ——“雁随···薛雁随···” 隐隐的,是刘宿在叫他。 “常恕。” 门外的人弓起身,回道:“驸马,公主过来了。” 薛雁随看了一眼阮云长,指了指半开的窗户。 “薛雁随···” 人声又近了。 “常恕见过公主。” “嗯,他在里面?” 常恕点头,回禀道:“驸马还在看卷宗。” 刘宿瘪了瘪嘴,抱怨道:“大半夜了,还不歇息,我去催催他。” 阮云长一手搭在窗沿,翻身跳出房间,刘宿推门而进,便见薛雁随坐在书案前,批阅卷宗。 刘宿拥着披风走过去,觉得有一丝冷意,转眼见一侧的窗户正开着,便先走过去关上。 “在看什么?” 刘宿盯着窗外已经有许久了,薛雁随走过来,从后面环住她。 刘宿指了指窗外的一树樱花,有些难掩喜悦的惊叹道:“你看,这棵樱树这么早就开花了!” 薛雁随的眼睛落在远处的一角,闪了一下,收回视线关上窗户。 “风大,我们回去睡了吧。” “你明日陪我去赏花可好?” “好。” “骑马去?” “好···” 薛雁随的腿不便骑马,刘宿也只是逗他一句而已,此时便说:“还是我推你去看好了,走马观花能看到什么好看的?” “也好。” 阮郎如是(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长衣巷的最里处,种了棵枇杷的小院子,枇杷结满树,果实累累,颜色金黄。 阮云长又问了一遍,才真正明白过来,父亲再也不会来看他了,即使是偷偷摸摸也不会了。 他伸手摘了个熟透的枇杷放进嘴里,味道很甜。 从小就照顾他的奶娘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看着嫡母所出的长兄,不敢多言。 父亲出征前曾说过,待得胜还朝,就能将他接回薛府,养下膝下,精心教导。 父亲在别人心中是弄臣小人,但是在他心中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修身独立的男人,是那个炙手可热的仪陇大公主所生的儿子,因为娶了公主,所以母亲连妾室也当不上。 父亲明明厌恶极了仪陇大公主,可是却还是不能休弃她。 所以,母亲会病逝在逃亡的路上,就是因为那个公主。 仪陇大公主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但是她的女儿还是皇后,薛家还需要他们姐弟的帮扶,现在父亲突然去了,阮云长也知道,这间小院已经不能再是容身之所了。 被赶出去,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结局。 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兄长,连庶子都做不成的耻辱他年纪虽小但依旧知道。 冷峻的眉眼,俊美的容貌,价值不菲的衣饰一切的一切都在昭显薛家嫡子的不凡。 “你,就是阮云长。” 他看着我,似是在待价而沽。 “今后起,你们兄弟就跟着我做事。”他拍了拍手,随从从小院外带进了一个与阮云长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相比阮云长,少年要瘦很多,皮肤发黄,十指皆被缠上纱布,想吃过不少苦头。 “他···”父亲尸骨未寒,突然冒出来的兄弟,几可乱真的容貌,态度古怪的嫡子。 他感到迷雾团团。 “雁随刚将阮夫人安葬,应该好好休养。” 送他进来的仆人静静说道,言罢有些心疼的看着阮雁随。 阮云长呆了一下,明亮的黑眸迷茫,双手握拳,对他们的谈话似懂非懂。 索性薛胤的心情不差,“你母亲几日前死在沧州。”他伸手摘了一个金黄的枇杷,捏在手里,“你们兄弟二人,先在这里住着,日后在从长计议。” 阮雁随颇听薛胤的话,神色恭谨如侍君主。 阮云长口中发苦,不知该做什么。 ——在小院的日子,阮雁随并不与阮云长亲近,容貌相似的二人却干着截然不同事。 阮雁随醉心于书海,阮云长痴迷在剑术。 阮雁随跟随夫子博弈朝堂,阮云长却持剑跨马走天涯。 每月例循的比试,除了武艺,阮雁随无一落败。 但是孤僻古怪如他,便开始没日没夜的钻研武艺,直到急功近利,伤及筋骨,靠着轮椅行走。 父亲口中,母亲是难产而亡的,幼弟生来不足,从娘胎里出来,就断了气。 “不是这样的。”阮云长握着剑站在阮雁随身前,剑锋对着他,“你说,你为何要自毁。” 兄弟之间,有什么必要以命相争,医师说,再晚发现,阮雁随终身也别想站起来走路了。 他越来越像薛胤,他叫薛胤长兄,神情儒慕,言听计从,他坐在轮椅上,却已经能拨弄朝臣,鼓动民意,成为薛胤的左右臂膀。 不该是这样的。 阮云长实在忍不住,终于潜伏在书房里,九死一生才找到薛胤的弱点。阮云长当夜便启程去了齐国,未曾想过,在路上也是半信半疑,堂堂北昭的摄政王,竟然会将靖国思南公主的画像珍而重之的放在书卷中。 如果能控制住思南公主,那就不必在受制于薛胤。阮云长与阮雁随一样叫他长兄,真情假意,熟知? ——多年以后,在山水间偶然有幸与薛胤相遇。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将北昭交给小阮?” 褪去摄政王头衔,与思南公主寄情山水的薛胤,似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冷酷无情的长兄。 “还请长兄指点。” 这一声,是心甘情愿的。 “我一开始,精心栽培的,便是小阮。”他饮了口茶,“多年相处,你也应该知道我与仪陇大公主并没有多少母子之情,也谈不上会为她处置你们。” 阮云长看不透他,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连当年跳车救他的姐姐也可以逼死,却又为了一个思南公主而洁身自好,归隐山林。 “你惹恼我,是你擅自去窥探媔媔的生活,便是连我,也没有资格去监视她。”他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自己少有的自卑而自嘲,“不论过程如何,小阮都是定下的人选。 阮云长是君子,可以仗剑驰马快意恩仇,却不会笑里藏刀,借刀杀人。朝堂上的阴谋你是应付不来的,你已经被我那伪君子的父亲教成了一个真正的君子。 嫉恶如仇,光明磊落。 而昭国,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 阮郎如是(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长街的人流已经渐渐散去,除夕夜的热闹终于在午夜归于平静,空气中还潜藏着硫磺硝石的气味,新的一年终于开始了。 在千里外的雪域,头发泛白的教王缓缓走出了石室,年轻的青衣女子抱着一坛酒坐在石室门前。 教王一踏出石室,就伸手熟稔的将青衣女子一把从地上拉起来。 “阿青,别来无恙。” 女子怀中的酒坛转到了教王手里,雪白长衫的教王一手提着酒坛,一手牵着女子,一并登上苍山之巅。 整个雪域,整个三十二国,都臣服在他们的脚下。或许,只是他的脚下,一直都只是。 “我,以后都不会再涉足中原。” 青衣女子在凌烈的寒风中依旧面不改色的仰着头,冷风卷起白色的雪花,吹进她裸露在外的洁白脖颈中,女子恍若未觉。 “哦?那不如安家在雪域?”教王半眯起眼睛,十分惬意的吞下一口烈酒。 青衣女子高高的抬起头颅,有些细碎的雪花落进她的双眼,她却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教王有些动容,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你的瞳术到了几层了。” 女子不曾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闭上了眼睛,以她为中心,十丈以内的积雪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融化,露出亘古不化与苍山结为一体的冰岩。 “不知道,谁知道呢?”似嘲笑或是毫不在意。 教王喝了一口酒,静了一瞬,才淡淡笑道:“反正我是打不过你了,只能靠我徒弟了。” “你徒弟,阿蒂?” 教王说:“自然不是鄯善国的小野猫,不如,你我定一门亲事,将书与卞赛?” 女子默然,不知心中所思。 “得了,你可是一直看不上雪冷教的,算了,不逗你了。”教王敛了笑意,一双孤寂高傲的眼睛突然沉寂下来。摸了摸女子的发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女子颔首,看着虚无的黑夜。 “我来与你道别。” 从极东的齐国,绕道于靖国。 跋涉万里,只为来与你道别。 长发中夹杂着几缕银白色发丝的教王,他微笑伸出孤寂了数十年的手,轻轻与女子的五指交握,如同一种神圣的仪式,或者只是简单的缅怀。 自青衣女子离开苍山数十年始,这双手再也没有这般温和友好不点半点轻视之意的握住别人的手。这是唯一也将是最后一次。 少年时候的记忆浮现在心头,女子的容貌几十年如一日未曾忘却,教王的渐白的长发在寒风中飒飒作响。 “十方俱灭,*共亡,亦不忘此情。” 在漫天的风雪里,白茫茫的世界里,女子唇间渐开的笑容一如春深十分的蔷花,明艳如昼日,淡爽似暖风。 她的眼睛里,好像窥探了芸芸众生所思所想,在这雪域三十二国最庄严神圣的秘境里,她轻轻的露出一缕笑意,如同恩泽这片白色的土地。 远处的地平线,朝阳正在缓慢的升起,教王独自走下苍山的绝顶,从今往后,身后青色的影子渐渐淡去的时候,忽然,教王的脚步顿了一下。 身后的女子,她终于有一丝不舍,她说,“阿雪,知己唯君,永以为记。” ——分解线——她沿着山路,在雪中漫步,路过一处山坳,在细碎的雪花中,男子靠在狼车前,漫不经心的摊着手喂彩雀特殊的饵料。 他的动作非常闲散,他的五指保养的十分精心,在鸟儿的轻轻啄弄下,蹙了蹙眉峰,复又松开。 他苦笑,女子站在不远处,双眸宛如无波的死水。在看到狼车前的男子后,眼眸深处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如教王雪衣所说,“十方俱灭,*共亡,亦不忘此情”。于雪衣,是知己至交之情,于这个男人,却更加复杂。 只是远远凝望。 他们的视线交汇,雪花无言的落下,岁月无声,在这片土地上缓缓落下,他们中间隔了数不清的年月。 她看着他身后的狼车,想起了那年的雪原上,狼狈不堪的少年,而他记起却是,从那时起,便立誓要与她共驾狼车的誓言。 忽然,远处的青衣女子动一动,不知是走近,还是远离。 阮郎其人(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自嫁给薛雁随以后,便常常有一个疑惑。 第二天晚上,薛雁随早早的从书房带着刘宿回卧房,刘宿洗了头发,趴在他的膝上,任他用软布一点点的给她擦干净。 刘宿嘴里咬着薛雁随的衣摆上的同心结,含糊不清地说:“我以前以为,世间最好的夫妻就是师父和师公那样的。” 薛雁随微愣一下,并不说话。 “你可没见过我师公,”刘宿一脸向往,“我师公是世上最最好看,最最温柔的男子。” 她的脸上满是光彩,一双明艳的眼睛里竟是羡慕的颜色,“可我现在觉得你也很好,”刘宿想翻过身对着薛雁随,却被他轻轻按住,那人云淡风轻的说:“你趴着,好擦头发。” 刘宿不满的勾勾嘴角,扯了扯他腰间的同心结,自言自语道:“你虽不如我师公好,但是还算配得上我。全昭国的女子都想嫁给你,可你偏偏娶了我,也不知是我得了便宜还是你犯了傻。” 她深埋着头,捏着那个同心结,有些闷闷的说:“薛雁随,你为什么不娶关葭呢?或者恪宁公主,温宪公主?” 薛雁随淡淡道:“我见过许多女子···” “嗯?” “你是最美的。” “啊?!” 刘宿翻身坐起来,有些恼怒和不信的抓住薛雁随的前襟,恶狠狠的道:“你就是以色娶妻的?那我十年二十年以后,老了丑了,你该当如何?” 薛雁随为她这般粗鲁的动作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推她躺下,手指轻轻把她半干的头发梳理,不疾不徐的说:“驸马要纳妾,不是需得公主先同意吗?你只管压着不许就是了。” 刘宿被他绕了过去,半信半疑的点头。 “薛雁随···” “嗯?” 美丽的眸子浮上些笑意,刘宿仰躺在他膝上,碧玉莲藕一般的手臂轻轻抬起,手指捏了捏薛雁随的脸,“你想不想去见见我师公?” “未尝不可?” 手掌反握住刘宿在他脸上作乱的芊芊玉指,握在手中把玩。 刘宿眼中的笑意更深,转眼却又有些犹豫,期期艾艾的道:“会不会有危险,毕竟是齐国,你又是···” 静了半响,刘宿也没得到薛雁随答话。 刘宿抬眼,却见薛雁随正默默凝视着他,想必已这样许久了,这样热切的眼神,她竟有些羞恼。 她大约是懂了些,又不是太懂,她那点简单的心思向来猜不透人心的,此刻却隐隐约约的觉得,能嫁给薛雁随真是件好事。 不是因为他像小阮,也不是因为能不和亲雪域,更不是能让翎儿分到一些权力,只是因为嫁给他。 “你···” 他的发丝和她半干的青丝缠在一起,刘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映出她绯红的脸,像是满树的桃花,纷纷洒洒的落下。 一阵叹息,刘宿来不及反应,微温的唇便覆上了她。 他嘴里还有残留的药味,是前一刻刚才服下的药,引得刘宿嘴里也苦苦的,她已经被他抖得浑身发烫,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自觉的便环住了他的腰。 薛雁随看着刘宿半闭的眼,动作便温柔上许多,扣着她头的手渐渐温和下来,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 两人渐渐的难舍难分,他转了转动作,将刘宿放到床上,举目见到刘宿意乱情迷的样子,便停了吻,撑着手不知是何滋味的看着身下的小女人。 “薛雁随···你磨蹭什么啊?!” 直到刘宿低低的一声似娇似媚的抱怨打破的僵局。 薛雁随的眼神晦暗难辨,她的一声“薛雁随”着实取悦了他,心中便觉得欢喜极了,伸手虚空一弹,熄灭了烛火。 ——仍是没去成齐国,第二日便启程回了中都。 恪宁公主不日将要随使者远嫁雪域,刘翎的身体又病了,林关葭突然诊出喜脉,一桩接着一桩,刘宿便没了心情去齐国。 “还有半日才能到中都,你先睡会?” 薛雁随一手拿着刚送来的密信,一手将刘宿护在怀里,马车里燃着安神的熏香,但刘宿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究竟服了多少挽芳丸?” 刘宿蹙着眉头,有些不悦和惊讶。 “怎么了?失效了?” “不,挽芳丸霸道至极。”刘宿咬了咬唇,有些懊恼的说:“我不该用这药来对付关葭的。”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我本来算好的,每旬食一粒挽芳丸,令她面色娇嫩,肤如凝脂,且不能怀孕就刚刚好,前段时间她日日服,我也想已经用了这药,她太过在意容貌,不能生育,也就罢了。算是我做了坏事。” 刘宿垂下眼,“如今,每日一丸,却也不能满足她?” “你怎知她用得越来越多?” “用了挽芳丸就不可能有孩子,这月她分明是吃了,可却有了身孕,那只能是用药过渡,不需一月,就会滑胎,以后循环往复,知道她年老再也不能生育。” 刘宿说完,便有些怔怔,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坏事。本不该这样的,挽芳丸是味好药,齐国的女皇每旬都会吃一粒,所以她有那么多男宠,却没有过生孕,所以她每日那么操劳,却依旧青春不老。 只是想抱住翎儿,不让关葭生下一个会威胁翎儿生命的孩子,谁知会害得关葭一生都在得子丧子之间挣扎。 阮郎其人(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翎儿···”刘宿挥开一群躬身请安的宫人,急急的往里走,“翎儿···” 康乐从内室迎出来,恭敬的跟在刘宿身后,道:“公主殿下,皇上这会儿正醒着,正在用药,您别急,仔细脚下。” 刘宿懒得理他,步子一刻也不停,转弯终于见到了正靠在床前用药的刘翎。 他这一次病来得突然,还在朝堂上就昏迷了,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又不好了。 刘宿心疼的上前,接过宫女手里的药碗,细细的吹凉,喂到刘翎嘴边,数落道:“我才走几天,你就病了。” 刘翎淡笑,抓着刘宿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缠在指尖玩弄,趁刘宿吹药的时间,刘翎撵走了全部的宫人。 “你说说,怎么会昏倒的,我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怎么答应我的?” 刘翎笑了笑,并不在意的说:“只是突然接手这些事,有些繁杂,以前没有做过,处理起来便有点费神,忘了休息,下次不会了。” “自然不会了,若还有下次,我便给你好受的,” 刘宿从未告诉他,曾向薛雁随要求过分权给刘翎。众人都以为,是皇帝大婚了,薛雁随象征性的把一些事交给皇帝。 “宿宿,”刘翎喝完了药,仍不肯放开刘宿的头发。 “我先把药碗放了好不好?” 刘翎不许,刘宿拿他没办法,只好随手将碗放在床脚,伸手去给刘翎探脉。 她眉间的焦愁不减,“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犹犹豫豫的说,“翎儿,以后离关葭远一点好不好?你要是喜欢,宫里还有许多女人,你都可以···” 刘翎的脸色发白,口中有些干涩,张口正欲揭开什么,刘宿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我做了一件坏事。” 刘翎听完刘宿所说的,挽芳丸,一时间居然有些惊骇,然后便是心疼,他的宿宿居然会为了他做这种事。 “是她咎由自取的,”刘翎替她擦了擦眼角淡淡的水痕,一丝也没有对这个真相的不悦,“她如果不算计我,又怎么会得到皇后之位呢?” “这药,真好···” 刘宿便无法再说出什么,关葭和翎儿之间的事,谁对谁错,她从来没有分清过。 “薛雁随待你可好?” 拉着刘宿一起靠在床上,他才一点点的问她这几日发生的事。 “他待我很好。” 刘宿见刘翎不以为然的神情,便戳了戳他的手心,十分真挚的说:“我心中最好的夫君,就是师公那样的。他虽然样样不如师公,但对我样样都很好。” “那···” “以后,都不必在为我满江湖的找小阮了。我如今才真想明白了,小阮只是我少年时候的一个梦,梦若是一直不醒,那便是噩梦。而我醒过来了,翎儿,我如今活在另一个人为我织的真实的美梦里。” “薛雁随,宿宿,他心思很深···”刘翎忧虑的看着宿宿,有些担忧却又不愿道明,只怕让她好不容易重展的欢颜消失。 “也许他是在骗我。”刘宿不在意笑了笑,“可我现在和他在一起很快活。” “为什么?” 刘宿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何说起,“起初是因为他和小阮很像,所以我看他就亲近一点,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过得好便好···” 刘翎以手掩唇,重重的咳嗽几声,心中有些难受,便知道又该吃那药了,装作疲倦的样子,“宿宿,我想睡会儿。” 刘宿连忙跳起身,扶刘翎躺下,又仔细的替他盖好被子,才慢慢离开。 出刘翎寝宫的时候,正好撞见林关葭。 她已经是皇后了,刘宿便要给她行礼。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林关葭已经大变,刘宿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昔日的影子。 “皇后娘娘长安千秋。” 林关葭穿着做工精致的凤袍,头上也是华丽端庄的凤鸟花冠,褪去少女时的娇俏羞涩,在挽芳丸的作用以及她周围匍匐着的宫人承托下,竟隐隐有几分美艳冷色。 “原来是阳平公主,怎么这就要出宫了?” 林关葭笑了笑,一手似无意的抚了抚腹部,神情幽远难辨。 “是,翎儿说他困了,想睡会儿,本宫就想出宫。” 刘宿见到这样的林关葭便生不出好感,她不知为何林关葭要这样针对她,又是从何时就这样不悦她。 “既然皇上歇下了,不如随本宫一同转转?”。 刘宿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 她不是啥子,自是知道和林关葭不该独处,且她现在有着身孕,又是及不稳的胎。 林关葭怔了怔,有些惊讶刘宿会拒绝,她本以为刘宿会很想和她谈一谈,正无语的时候,远远地便见薛雁随摇着轮椅走过来。 林关葭脸色僵了僵,转瞬恢复如常,道:“即使如此,那本宫就不留公主了,过几日恪宁出嫁,你也该来送送。” 当先便带着宫女进去,似是在躲着薛雁随。 刘宿也是这一会儿才发现薛雁随过来了,当下便快步走过去,慢慢推着薛雁随出宫。 一路也没有别人,刘宿便有一言没一句的说话。 “我记着你身体也不好,以前在德昌宫我还背过你。” “你也得好好养病,翎儿不过累了几日就病了。” “在靖河的时候,你半夜还起来看折子,最容易受寒了。” 薛雁随轻咳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公主,臣可以睡会吗?” 刘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可以啊,你靠在上面。”她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在薛雁随的身上。 “你睡吧,我继续说啊。” 这一次薛雁随便跟着愣了,旋即笑了笑,乖乖的闭上眼。 “你要是真的忙,不用早早的陪着我睡觉。” “还有啊,你腿好起来之前,也别常常走路,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碰你,我也可以抱你的。” 于是,出宫门这一路上,许多宫人就看见阳平公主推着公子一边慢慢的走,一边神神叨叨的说话。 可公子明明睡着了,也不知阳平公主一个人念叨个什么劲。 阮郎其人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那鄯善国的国主已经六十岁了?”看到书案上薛雁随收集到的情报,刘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据说阿蒂公主是他四十岁才得来的女儿,他膝下还有好几个王子,但自阿蒂公主日渐长大以后,那几个王子或疯或死。” “你是说是阿蒂公主做的?” “雪冷教有意扶植她成为鄯善国的第一任女国主。”薛雁随皱了皱眉头,“恪宁嫁过去,只要不生下子嗣,阿蒂公主也不会动她。” 刘宿不说话,她知道这样是残忍的,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的女子却嫁给足以当她祖父的老男人。 雪冷教的教王雪衣这些年醉心于武功,常常在教中秘境闭关,教中的大多教务都交给他的大弟子,将书。雪域的情况远远比中原要复杂得多,那里面小国林立,还有一个伫立在苍山的雪冷教,以及一大堆密教。 而中原,再乱也只有三国鼎立。 “但愿恪宁公主能好好活下去。”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薛雁随轻轻咳嗽几声,“昭国比靖国和齐国少些优势,环靠内陆,和雪域有直接的接壤,不如齐国,身后便是大海,海上更是有东殇族一惯的支持,而靖国,靠着韩笑先生的名望,西南异族无不臣服。只有我们昭国,内忧外患。只有和雪域有了友好的关系,我们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刘宿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为何薛雁随愿意对她说这些,有些不满的道:“恪宁被养在深宫里,什么不都会,你说的这些她又怎么会懂。” 刘宿低声迟疑道:“就算懂了,她也未必肯乖乖去做。” “公主,从来不必关心她肯不肯,只要我想,就一定会让她去做。”薛雁随的回答显得冷漠,看着身边的薛雁随觉得有些遥远,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但愿如你所愿。”刘宿抽出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不知是钦佩还是厌恶,“那你也觉得,只要你想,我就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爱上你。” 薛雁随本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刘宿这样一说,他竟没有以往的从容不迫,只是刘宿已经缓缓的走出了书房,也未曾回头。 薛雁随垂下头,但神情已经黯淡,虽是在朝臣前那样从容自信,威严有度,但是面对心爱的女子,却依旧···独自坐在书房中,薛雁随暗自叹息。 ——“恪宁公主,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就留温宪公主在这里陪你吧。” 恪宁的容颜掩藏在华丽的凤冠下,看不清楚她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恪宁才静静说道:“让温宪回去歇着吧,她昨夜陪了我整宿,哭也哭够了。” 戴上指甲的手指搭在胭脂盒上,沉沉道:“去请阳平公主来,让她来陪着我。” “可知你母亲是被昭惠太后赶出长安宫的吗?” 刘宿怔了怔,虽然薛雁随早就告诉过她,但此时明显刘翡有话要说:“不知。” 恪宁公主微微扬起头,说:“卞夫人在宫中生下你,你是最像初元的,父皇高兴了好久。可是倾郡主来了,父皇立刻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这样母后就趁机把你们赶出了皇宫。” “我是在中都出生的···” “据说是因为像极了初元公主,所以父皇连封妃的诏书都写好了,我母妃偷偷的哭了好几夜···” “你不知道谁是初元吧?”刘翡笑了笑,“父皇和昭元皇后有两个孩子,初元就是和昭元皇后难产一起死掉的那个。” “她们薛家的人,都不是好人,你就一点也不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你一生下来就是尊贵的公主。” “那又如何?” 刘宿不解的问,“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像你一样和亲?” “如果父皇还在,”刘翡咬着牙,恨恨的,“他曾答应过我,等我长大,让我自己选喜欢的人做驸马,赐给我最华丽的公主府,还要封我的孩子做郡王郡主。 可他还没等到我长大,他就被薛家的人害死在清泉行宫,阳平你为何不肯恨他。” 刘翡声音阴沉,“他是你的驸马,只要你肯就一定有机会···” “有机会做什么?杀了他?”刘宿皱眉,“我为何要杀了他?他是他,昭惠太后是昭惠太后,何况,我不想做什么公主。” 刘翡眼神一僵,有些匪夷所思的问:“你真是流落在外吗?我怎觉得你一点苦都没吃过?” “我一直住在梁王府里。” 刘翡嗤笑,“我却不信齐国梁王府就是干干净净的圣地!” 刘宿想了想,摇头。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要我对薛雁随心存芥蒂,何苦呢?你都要远嫁了,还这样苦苦算计。” 刘翡冷冷笑了两声,有些阴郁的说:“是啊,我要远嫁到异国,而你却可以嫁给他,他是个庶子,你又是个半道跑回来的公主,你们倒是绝配。” “如果父皇还在···” “如果他还在,你就可以嫁给薛雁随?” 刘翡被刘宿的一句话说中了心思,垂下头,不再说话,静静的拨弄着指甲,“我真希望你们是一对怨偶。” 刘宿心中不悦,站起身,走出刘翡的寝宫,步出不远,便听到身后礼官高高的呼声。 “吉时已到,请恪宁公主上轿。” 刘宿走到角落里,看着恪宁公主在宫人嬷嬷的簇拥下登上装饰华丽的凤车,她的身躯单薄,但是背脊挺直,也算是没有辱没皇室的风范。 刘宿有些恍惚,如果翎儿当年没有固执的留下她,那她会在哪里? 梦里的江湖,百花齐放,人来人往,繁花似锦。离离渐渐长相忆,此情不关风与月。任时光如水,任红尘万丈。 谁能十年悲苦付之一笑千里尽长歌? 身侧的人握起她的手,刘宿轻轻蹲下身,像一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的靠在薛雁随的轮椅旁。 “刚才恪宁告诉我,我和母亲是被昭惠太后赶出长安宫的?” 薛雁随似乎早就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不惊不急,淡淡道:“确有此事,那时你已经出生了,但是父皇沉醉在倾郡主设下的温柔乡里,并未在意你们母女的失踪。” 刘宿垂下眼,有些难过。 “我知道是这样的,我母亲至死都不曾忘记过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母亲。” “公主···” 刘宿笑了笑,有些想哭,为了她那傻兮兮的母亲,但终究是没有哭出来,“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一往情深,便再也看不进别人。师公是这样爱着师父的,他也是这样爱着昭元皇后的。但我发誓我不会了,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我再也不会一直念着一个人,又去伤害对我好的人。” 薛雁随笑了笑,说:“这些事本就不能分得太清楚,你过得高兴就好。” 中都风渐冷(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元宵节,白城梁王府。 刘宿从络绎河上看了冰雕回来,王府门前有多了许多车马,是依照往年惯例,女皇赐下美姬的日子到了。 刘宿习以为常,一年总有两回,纤巧节和元宵节。 在白城皇宫中的女皇总是会精心挑选一些宗室女子送到王府里来,师公暖房里的蔷薇花总是因此开得格外美艳。 刘宿去给师公请安的时候,难得的见着师公在和一个女子下棋,神情淡然,在刘宿看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那个女子乍一看和师父有几分相似,再仔细看就失去了师父的气韵,也不过是个俗气的女人罢了。刘宿躲在门帘外看了一会,正巧碰上掌霜姑姑送茶进去,刘宿拦下她,说要自己给师公送进去。 掌霜姑姑犹豫了一瞬,点头同意了,温声道:“茶还是烫的,别伤着手了,醒醒。” 刘宿笑了笑,没有说话。 师公接过茶杯,随意喝了一口,放到一旁。 “回来的这样早,冰雕不好看?” 刘宿摇头,“好看,但师公一个人在府里,我就想回来陪你吃饭。” 师公温和的笑着,忽然一顿,招手让那个女人出去,面色冷肃,声音低沉:“卞赛,去书房跪着。” 刘宿一愣,旋即退出房内,乖乖的去隔壁的书房跪好。 白城的冬天,虽然下雪,但其实算不得冷的。 书房里烧着地龙,刘宿跪在铺着厚重地毯的地上,被书房里的书香熏得想睡觉。 打了个盹,师公缓缓的走进来,面色依旧是严肃的。 “谁教你的?” 那声音是前所未有冷漠,让刘宿打了个寒颤。 “是陛下,”刘宿咬了咬牙,十分倔强的说:“但陛下说得没错,师公不该只为了师父就看不见世上所有的好女子。” “师公应该有孩子,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家,有一位温柔似水的王妃,师公可以含饴弄孙,可以和妻子调琴弄瑟。” 师公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将刘宿抱起来。 神情有些黯然,过了很久才淡淡笑了,“这些也是陛下教你说的?” 刘宿摇头,“是我自己想说的。” “以后不要再乱下药了。你师父默许露成叫你医术,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师公的手替刘宿轻轻揉着膝盖,温和了许多,但依旧语气严肃的警告她,“如果下次,还敢乱撮合,师公就不止罚你这些了。” “嗯。” 刘宿哽咽了一声,旋即缓过来,有些怯怯的说:“师公不会告诉师父吧?我再也不敢了。” 师公抚了抚她的头,让她先回屋去睡觉。 刘宿走出书房,回头却看见师公静静坐在那里,书房里昏黄的灯火,只是寂寥极了。 刘宿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枕边,薛雁随正睁着眼静静的看她。 “什么时辰了?” 薛雁随拥住她,淡笑,“还早,再睡会吧。”他刮了刮刘宿的眉毛,笑道:“我见你在做梦,是什么梦,眉毛皱巴巴的,闯了祸?” 刘宿正准备闭上的眼睛的瞪得老大,有些惊讶的看着薛雁随。 “是小时候的事···”刘宿抓住薛雁随在她脸上游走的手,放到被子里,缓缓将当年的事讲得清楚。 “公主幼时还真是呆傻!” 那人听后,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刘宿囧了囧,不知为何得到这样的评价。 “梁王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了,若是别人,不知该死了几次。” 刘宿这时才觉得,师公的确极大地容忍了自己,非但没有重责,最后还替她瞒下了师傅。 “我师公是真疼我的,等你有空了,我们就去齐国。” 这是她第二次提起,薛雁随想了想,便说好。 中都风渐冷(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恪宁公主出嫁以后,雪域的使者一同离去,整个中都也寂寞了不少。长安宫里的待嫁的女子,仅有温宪公主一人。 林关葭嫁入皇宫以后,林太妃便将凤印交付给了她。 但是刘宿在薛雁随的书房小憩的时候,听到他与手下议事,说道的却是,林太妃实不愿拿出凤印,刘宿被吵醒了,扯了被子把耳朵堵上,翻身便又睡了。 薛雁随笑出了声,挥退一众侍从,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再回来议事,转身踱步走到里间,抱起其实已经醒了的刘宿。 “公主,是时辰起来梳洗了。” 刘宿皱了皱眉,喃喃自语着不肯起来。 今夜是林关葭在宫中举行晚宴,这种晚宴已经邀请过刘宿很多次了,但是都被刘宿拒绝了。她是不想让和林关葭有太多的接触,而这次去,是因为刘宿整整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刘翎了。 “关葭的胎,就在这几日了。” 刘宿闭着眼睛,突然说了一句,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腰间一阵暖意,刘宿眯着眼,是薛雁随的手在那里摩挲,她觉得有些痒,便咯咯的笑起来了,刚一笑,唇便被薛雁随吻住。 这种事已经司空寻常了,刘宿也只是怔了怔,便窝在他怀里,任他亲吻。自己也是奇怪,不过是几个月,怎么和薛雁随这样亲密无间。 薛雁随的吻让人觉得很新奇,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却如狂风骤雨,叫人寻不到规律,不过总归都叫刘宿觉得很舒服。 薛雁随幽深细长的眼眸里涌现一股笑意,“好,起来了。” 刘宿被薛雁随立在床上,张着手等他给她穿衣服。 “你说她这段时间频频召我不会是想将落胎的事赖到我身上吧?” 薛雁随眼底有一丝冷意闪过,淡言:“跟着我,不会有种事发生。” “嗯。”她点颌。 过了一会儿,刘宿眨了眨眼,“你说咱们夫妻也算是狠狠坑了她一把吧?” 夫妻,薛雁随因为她的这个措辞,笑着点头。 “听说刘舒的驸马也会出自林家?” 恪宁公主出嫁以后,众人才“忽然”想起,宫中的公主都快等成老姑娘了,三三两两约好一同上折,请公主择定驸马。 “···是。”薛雁随沉声,“林关之是不二之选。” 刘宿点了点头,虽不懂,但也不再追问。 薛雁随看了看她,又说:“你只需关心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熏什么味道的香,中都城又出了什么新乐子,别的都有我。” 刘宿垂了垂眼,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些却也是她嫁给薛雁随以后常常做的事,相较于未出嫁的阳平公主,有了薛公子做驸马的阳平公主要不羁放纵得更甚。她以前遛马斗狗,在长安街上寻衅挑事,尚且要顾及一下会不会令刘翎为难,嫁了薛雁随,却再也没有那种事,她不管有多无礼,有多跋扈,也没有人敢插手。 “还有一件事得公主操心···” 薛雁随倾身在她腰上系好月白色的腰带,唇贴到刘宿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刘宿脸一红,推开他,瞪上鞋便火急火燎的往外面走,俨然后面有猛虎野兽。正巧半个时辰已到,议事的属下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刘宿瞥了他们一眼,更加羞恼,恨恨的哼了一声。 众臣未惊,不知是不是驸马与公主吵架了,这进去该是龙潭虎穴了。 然而,他们走进书房,却见薛雁随这惬意的坐在主位,那神情颇为自得。 ——分界线——薛府的马车一路直达皇后所居的昭阳殿,刘翎与林关葭已经在主位坐定,显然是他们来得迟了。包括林家的准驸马林关之,还有一众与天家亲近的臣子,都已经早早的到了。 这样隆重的阵势,林关葭倒是过足了皇后的架势,薛雁随还未携刘宿前去行礼,便有刘翎的贴身宫人康盛悄身将他们直接领去右侧首位。 这种藐视帝王的举动却没有一个臣子有不满的词言,就连左侧的林氏一族也只是面容微僵,却不敢多置一词。 刘宿到不知这样的晚宴有什么乐趣,回回都是几名舞姬跳着宫廷舞曲,或是伶人表演时下的杂耍,多看几回就不厌烦吗? 正发呆的时候,突然舞姬都撤了下去。 刘翎坐在中间,左侧是林太妃,右侧是林关葭。此时林关葭郑轻轻揉着眉头,出口斥责道:“这些东西,日日看,乐坊司越发的不得力了,见着便乏味。” 林太妃凤眉微微蹙着,“你还怀着龙嗣,怎好随意发怒,这些事让宫人去处置就是了。” 林关葭垂了垂眼,不甚亲近的回道:“母妃教训得是。” 她别开眼,脸上已经重新露出了端庄的笑容,目光落到刘宿的身上,那种笑容好像蜜糖里藏着毒药,冷森森的,“本宫曾听皇上提起过,阳平公主的歌声是世间少有,不知本宫和未出世的皇儿有没有机会一饱耳福。” 刘宿愣了愣,没有说话。 她习惯的偏过头去看薛雁随,也习惯在这种场合,由薛雁随代替她应对。 薛雁随的五指轻轻的桌面敲击,在众人的注视里,不急不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然而谁也不敢去打扰他,总害怕一打断他,就是扰乱了国家大计。 刘宿坐在他身边,却见他唇轻轻动了,以一种极冷极不屑的口吻说道:“他还没有这样的福气。” 刘宿一愣,不知“他”到底说的是林关葭,还是她腹中的孩子。 “怎么?本宫不能听一曲阳平公主的天籁吗?” 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委屈的颜色,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无视,薛雁随此时终于回过神来,邪气的一笑,从容且闲适的道:“皇后所请,自然不该拒绝。” 他沉了声,手握拳掩唇轻咳一声,才又慢悠悠的说:“只是令皇后盛怒,又要劳动公主展喉,本驸马想问问,今次晚宴是谁总理?” 林关葭呆了呆,才不安的说道:“是本宫身边的芦衣。” 薛雁随点了点头,随意招手,“拖出去,杖毙。” 他摆手,又道:“怒气伤肝,就挖出她的肝,令公主动喉,就拔出她的舌喉。” 林关葭张了张嘴,要制止禁军将芦衣带走,最终又忍住了,她今夜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里。 熟料,芦衣刚被拖到门口,她便觉得腹中生痛,母亲偷偷带进来的医师说的是还有半个时辰,怎么会突然提前,她看向薛雁随,月白色儒衣的男子正在与阳平公主说话。 她挥开案上的杯盏,吓得刘翎退到林太妃的那边去,一脸嫌恶的看着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惊惧的看着她和她的肚子,唯有薛雁随在与阳平公主说笑。 他,哪里有福气能听阳平公主一曲。 中都风渐冷(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你说,今夜过后,林太妃会给翎儿选妃?” 回公主府的路上,刘宿坐在马车里,不解的问。 “嗯。” 刘宿正想问为什么,倏地悟到了原因,有些感慨的说:“我以为她对翎儿一点感情也没有,原来,她也,或多或少,她也疼翎儿的。” “也并非只是为了缓和与皇上的关系,你试想一下,皇后刚小产,后宫中进来一批新的美人,皇后要养好身体,还要对付这群更加年轻的美人,这后宫,姑侄之情又哪有真正的权力来得可靠。” “可是···” 刘宿本想说,翎儿常常与林关葭在一起,约莫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可是翎儿对关葭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也没有原因。她垂下眼,趴在薛雁随的膝上,疲惫的睡去。 她手上的第一条人命,竟然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刘宿其实与师父不同,师父年轻的时候,杀了许多人,好人,坏人,路人,都曾死在她剑下。 师父说过,她从不是善男信女,她所维持的,只是她心里的平衡,而她心中的平衡,从来都属于强者的平衡。 刘宿,她活在梁王府里,最大的范围也就是白城的每个角落,她没杀过人,偶尔的使坏也是介于恶作剧与玩闹之间。 刘宿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公主府,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分界线——“皇上已经到了。” 薛雁随沉了沉眼,从刘宿床畔起身,直接去了密室。 “宿宿睡了?” 薛雁随点头,并不与他谈论刘宿的事情,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刘翎,手指在案上轻轻的敲击,终于还是刘翎忍不住,先开了口。 “太医说,我活不过一年。”刘翎话吐出来,就如同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自知软弱无能,但有一事要请你成全。” 薛雁随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说。” “这是你求之不得的事,但我想得你郑重的承诺。” 刘翎顿了顿,手握成拳,“我要你好好照顾宿宿,”他低头沉默了一瞬,有些艰难却又绝决的慢慢说道:“不管她以后想留在中都,还是离开中都,你都不能拦着她,你必须让她过得快活。” 薛雁随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说:“我以为,她如今过得尚算快活。” 刘翎此时有些发怔,他犹豫了一瞬,才艰涩的道:“你我皆知,宿宿心悦的另有其人,她嫁你···” 刘翎顿住,并非不想说下去,而是摄于薛雁随冷淡阴森的神色而不能再说下去,两人心知肚明,却不准宣之于口,真是可笑。 刘翎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顶着薛雁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急急的说:“我去以后,你必不可阻止宿宿离开,她喜欢谁就应该和睡在一起。” 他说完这短短一句话,就似交代了遗言一般轻松自在,仿佛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她喜欢谁?薛雁随暗中嗤笑,转头看向幽深的黑暗处。 刘翎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薛雁随的心意,当即就很是失望,心中痛得更加厉害。 但他出一次宫实属不易,除了宿宿,还有别的事不得不交代清楚。 “暗中求访的医师最迟五日后就会到中都。” “嗯?” 刘翎不解,抬眼莫名的看着薛雁随。 薛雁随已经转动轮椅了,极为不耐烦的道,“你现在死了,我会很麻烦。”他顿了顿,有嗤笑的又说,“新婚燕尔,不想管事。” 说罢,从容却又极快的出了书房。 刘翎望着薛雁随的背影,苦笑,他这样急不可耐的暗中出宫,却受到他这样的无视。 刘翎一边寻思着薛雁随话中的意思,一边启程回宫。 薛府是摄政王离开以后才更的名,一开始是卫侯府,然后才叫做摄政王府,最后更换为薛府,名头小了,里面的人也少了。 书房外有一个崭新的秋千架,在风中独自晃荡着,刘翎站在书房门口,胸中有些阴郁,心里隐隐有些急不可耐的渴望,眼里却恍恍惚惚的看到刘宿坐在那里荡着秋千。他连忙握紧十指,快步的走开,不敢让刘宿看见他这副萎靡的样子,即使那个秋千架上的刘宿只是他神思恍惚幻想出来的。 ——分界线——薛雁随走回卧房,放慢了脚步,走近床前。 刚走近,刘宿白嫩如玉的手便伸出来,抓住他的衣襟,似抱怨又似撒娇的嗔道,“你又半夜不睡去看折子了?” 她语气中带着些不满,焉知没有心疼,薛雁随闻言,摇着轮椅靠近她,捏了捏刘宿的小脸,道:“你先睡,我梳洗过就来。” 他摇着轮椅要走开,刘宿却已经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微微掩口打了个呵欠,说,“现在下人都该睡了,还是我陪你吧。” 薛雁随面上有了笑,旋即说好。 他这一笑,却让刘宿面色一沉,她仔细的打量着薛雁随,又取过梳妆台上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明艳无双的脸,皱起了眉。 薛雁随看到她这样的动作,哪里猜不到刘宿在想什么,有些无奈的摇头淡笑。 刘宿闷闷不乐的放下小镜子,瘪着嘴说:“我以为只有小阮比我好看,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也比我好看。” 薛雁随的眼眯了起来,刘宿却已经走到他身后,推起了轮椅,薛雁随极缓极不可见的吐了口气,在听到刘宿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本有满腔的怒火想要宣泄出来,谁知刘宿只是随口一提,语气平淡,竟没有了早时那种思慕,那种只要她一提到“小阮”两个字,三岁痴儿都能听出那是她喜欢的人的口吻,她此时一句带过,就好像说的只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人的名字,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牵扯。 薛雁随笑了笑,他那俊美无比的脸上,出现少有的餍足感。 长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艳歌。 靖国疆土偏南,快立秋了,天气依旧晴好,风和日丽的,比起可渡河北面的昭国要温暖许多。 东珠郡的武林大会才刚刚结束,城中还有许多滞留的江湖人士,这几天便依旧热闹非凡。 今年新一辈年轻俊杰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辈,叫做阮云长。 在年轻人的比武中使得一手好剑法,力战数十名高手,无一落败,因此一跃成为江湖新秀。 青楼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白凤膏。 跟着才结识不久的江湖游侠,一同进了东珠郡最最有名的裙芳阁。阮云长在这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中显得太过正气凛然、从容不迫。 “顾小楼。” 他抬了抬手,将一支玉搔头递给老鸨,音色挺拔,就算此时吐出的是静国当红花魁的名头也不存轻浮之色。 老鸨自是认得这支玉搔头的,羊脂白玉上好的料,是顾小楼选上花魁娘子时,她狠下心给顾小楼买的添妆首饰。 “阮公子,你且等片刻,奴家这就去叫小楼下来。” “她还有客人?”阮云长略略皱了皱眉。 “没有,没有。”老鸨急忙解释,“约了几家要好的姑娘去绿河滩上放风筝,正在楼上梳妆着。” 阮云长笑,有些闲情逸致的道:“我等她同去吧。” 一时间,满座的人都纷纷自愿前往,风光媚好,自是该携美同游。 “让阮公子久等了,小楼来请罪了。” 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碧衣美人缓缓走来,盈盈带笑。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顾小楼与阮云长同乘一架马车。一并还有参加武林大会的另一位男子解承。 “都说靖国有三美,云游天下的思南公主为最,少雪城城主夫人为次,再有就是裙芳阁的顾小楼顾姑娘。依我看那思南公主和少雪城主夫人未必就有顾姑娘貌美,不过是积威日久而已。” 顾小楼掩唇笑,看着一侧面容清俊,目光澄澈的阮云长眼神慢慢变了,淡淡道:“解公子太过高看小楼了,既有此言,必定也是有缘由的。” “世人口口相传,也未可全信。” 解承见阮云长也赞同他的说法,便十分得意。 顾小楼脸上笑意盈盈的望着阮云长,却见他只顾看着车外的景致,神思远游,并不在此处。 “阮兄所佩之剑甚是特别,不知有何来头。” 解承见有些冷场,不忍冷落了佳人,便又挑起了话头。 阮云长蹙眉看了眼腰间的轻摇剑,忽觉十分想念那个明眸善睐的齐国贵族少女。 他抬头看了眼顾小楼,神情温和的道:“也没有什么来头,是故人所赠。” “这位故人可是一位女子?” 见阮云长点头,顾小楼便有些失望,旋即她又微微笑,欢场女子最善于隐藏情绪,“近几日从北方传过来一首歌,倒也与剑器相关。” 她见阮云长投过来探寻的目光,便抿了抿唇,笑意吟吟的哼唱出词曲,“豆蔻初梢头,相见便相恋。 赠君袖中剑,遗言长相思。 别时轻摇袖,邀君早归还。 岂是念宝剑,思君日已久。” 顾小楼的声音温柔缠绵,娓娓吟唱出此等艳歌,更是平添一种旖旎媚好的风情,解承看得双眼发直。顾小楼余音袅袅的唱着,忽抬头,却见阮云长双目空荡荡的,似乎陷入了回忆。 她挺住了歌声,有些微抱怨的问道:“可是小楼声音俗陋,才让阮公子神思恍惚?” 阮云长摇头,复又淡笑,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楼所唱甚美。” 顾小楼不依不饶的问,“那为何心不在焉?”她是靖国最红的花魁,却被这个男人这样怠慢,着实可恨。 阮云长正色笑道,“并非慢待小楼,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 阮云长并不掩饰的点头,慢慢道,“她曾想如我今日一样,游荡江湖,锄强扶弱,是世间少有的真挚女子。” 他用了真挚这个词语,在他心中,醒醒便该用这个词,笑容真挚,感情真挚,行事真挚,所行所为无一做作虚假之态。 “那··”顾小楼蹙了蹙柳黛眉,轻轻道:“她如今何处?” “物是人非,我不可再见她。” 顾小楼为他这句话而失神,他的措辞,这样的奇怪,若说是她不可再见他,还可理解为,那姑娘闺中待嫁,不能轻易见外男,而阮云长说的却是,“我不可再见她。” 他不可再见那女子,因为什么? 顾小楼蹙着美,心中暗寻思了许久,也不懂其意。 少许时间,绿河滩便到了。 阮云长先下马车,随后才是解承,他下车以后,便独自走到了河边,顾小楼扶着解承的手下车,虽有不快,但她早就在欢场中浸淫,这些微末小事也不会锱铢必较,只是心中到底有些郁郁不乐。 约好一起来放风筝的几家好姐妹都早就到了,顾小楼的风筝是一只精致鲜艳的金雀,此时迎着风正摇摇摆摆的起飞。 顾小楼偏头看了看独自站在河边的阮云长,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收回了线,拿着金雀风筝走过去,声音轻柔的说道:“正巧,我这风筝还没题过字,不知阮公子可有意?”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虽为花魁有几个月了,但是还是破瓜,楼中的妈妈已经物色好了高门世族的大人物来买下她的初夜,这样轻薄的给了阮云长,妈妈怪罪下来又该如何。 在靖国,风筝上题字,便是女子暗示男子可以与她暗通曲款的雅称。 阮云长回过神来,看了眼风筝,并没有顾小楼预料中的情绪,她这才想过神来,阮云长并非靖国人,自然不知这等习俗,她施施然有些失望亦或庆幸的要收回风筝,阮云长却已经接过手了。 招手换来顾小楼的丫鬟,拿来笔墨。 他的字迹一如其人,八个大字楷正端庄,笔锋坚力,是极为难得好字。 “故剑不改,相思至死。” 他,一定是心悦那女子的,顾小楼想。 世事催人急(一) ,最快更新阮郎归 ! 春光殿里,刘宿半倚在美人榻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底下跪着的四名少女。 她们和刘宿一般大的年纪,有一位甚至比刘宿还要稍大几个月,但都是容貌出众,德行上品,才能从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实际上,刘宿笑,这几名女子皆是家世显赫却又没有实权的公侯家所出。 刘宿从府里出来的时候,薛雁随还取笑她,那人说:“这几位小姐都是出名的端庄秀质,如今却落到你的手里,整个北昭最不端庄的女子就是你了。” 刘宿瞪了他一眼,才慢悠悠的进宫。自林关葭小产以后,林关葭便一直卧床休养,想来是不会来参加选妃了,而林太妃本欲由刘翎亲自来选喜欢的妃子,所以推辞说身体不适,并不会来。 刘翎却是直接将事儿一股脑的推给了刘宿,美其名曰,阳平公主品貌出众,德行有加,朕忙于政事,无暇它顾,由公主代朕做主。 刘宿刚进宫的时,他到春光殿和刘宿说了几句话,待一说到这些秀女来了,径自就走,刘宿喊不住,也就懒得去管他。 刘宿总见不到他人,即使是见到了,也好好的说不上几句话,有时见上面了,刘翎总撒娇说想她,一分别,却不像旧时在淑芷殿,一时不见便要来寻她,这以后分别也不见刘翎传话出来要见她。 刘宿倒有些孩子长大了的感觉,想来是他大婚以后,才有这些不同的。 底下的四人,从左手开始,分别是忠烈候家的嫡长女郑萱、牧勇伯家的嫡女牧晚织、孝康侯的嫡孙女宋寐。 最后这一位,刘宿勾了勾唇,那是林家的,是这四人中年纪最长的,但也是着四人里最出挑的。 林关影,林关葭的族姐,她二叔的嫡长女。 据说自出生就被养在鹤城老家的山寺里,未曾出来见过外人,这次选秀,才被接回了中都。 虽然早在启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杨仁宗立自己的亲外甥女为皇后的事,后来昭国又有过昭元帝为了昭元皇后的胞妹倾郡主而倾尽半壁江山的笑话,但此时刘宿依旧是可怜林关葭的。 她做了皇后又如何,她才刚刚小产呀,她家中人就急着又送了一个姐姐进来。刘宿觉得她这般屈辱的坐在皇后的位置,实不如还是那个简简单单的林三小姐,纵是依旧有些小心思,但总归活得自在,笑也笑得快活。 刘宿自小就在无父无母的环境里长大,梁王府里的人,除了师父,别的,就连师公也喜欢护着她爱着她,她心头软,觉得偌大个林家,就连林关葭的父母都不真心疼她,便伸手要撂了林关影的牌子。 这留下的四个女子,按照常理都是要给名分的,只看谁高谁低罢了。她此时已经不仅仅是皇帝的阳平公主了,她身后,是薛雁随薛驸马。这些女子纵是她全都撂了牌子,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质疑的话,有薛驸马挡着,她刘宿还怕什么? 却在此时,林关葭在芦衣的扶持下姗姗而来,她容色倦倦,唇上胭脂色浓郁,远远望去竟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只是待走近一看,却觉得她脸上匠气太重,自焉山归来,她伤了脸以后,便是格外注重打扮,好似恨不得将整张脸都重新画过。 她似乎因此才格外依赖挽芳丸,长期服侍挽芳丸可使疤痕淡化,但那药一旦过量,那边是停不下的。 刘宿心中为此的歉意更浓,她看事总是一码归一码,林关葭与她失和是一回事,她对林关葭下毒手,害得她落胎,便是另外一回事,她在这回事上对不住林关葭,便要费心思在别的地方补偿林关葭。 她不能不去伤害林关葭,便愿意在别的地方让着她哄着她,这就是刘宿的道理。 刘宿起身,行了个礼,让出在主位的美人榻,移坐在另一侧。 “本宫今日早想着有阳平公主看着,便可不来的,这不,才听下边的人说影姐姐也在。本宫尚记得在鹤城的时候,就与影姐姐玩得来,姐姐这次来了,可就不许走了。” 林关葭微微笑着,目光慢慢从底下的四个人身上游过,最后落到刘宿的身上,眼眸深沉,笑容却是极轻快的,“还望阳平公主莫要嫌本宫多事。” 刘宿蹙了蹙眉,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官腔,她喜欢的便是畅所欲言,便是前言不搭后语,那也兴之所至,快活之事。哪要像这样,一句话要在肚子里面绕上十几圈,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说出来。 她虽不喜欢,却也是说得来这些话的。 “本就是阳平越俎代庖了,既然皇后娘娘来了,这里自然还是由皇后娘娘做主。” 她看了一眼林关影,心中还最后念着林关葭或许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开口留下林关影,便又说:“阳平前几日正巧听驸马说起昌盛将军的长子尚未婚配,要阳平在中都的小姐里多留意,今日一见林小姐,便觉得合眼缘,不如就撮合他们二人,也成就一段好姻缘?” 她台阶已经给林关葭放下了,但林关葭只是淡淡看了刘宿一眼,便摇头拒绝。 她那一眼是不解也是怀疑,林关葭扯了扯嘴角,连笑也懒得笑了,那双眼睛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影姐姐好不容易才进宫来同本宫作伴,本宫自是舍不得将她嫁走的。” 刘宿看也懒得看她,随身便躺回了榻上,拿起酒舒奉上的酒樽,自顾自的品起酒来。 她又不是善男信女,性子好到普度众生,林关葭既然不领情,她自然就撒手不管了。 林关葭轻轻咳嗽了一声,接过芦衣端上来的茶盅润了润喉,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就封郑氏为郑嫔,牧氏为牧贵人,林氏为林嫔,”她顿了顿,十分自得这种上位者一言便决定人一生的滋味,微倦的病容上有些真实的笑容,道:“孝康侯的嫡孙女宋寐封为束河县主,赐婚于昌盛将军长子。” 世事催人急(二)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夜里,回到薛府,和薛雁随一块躺在床上的时候,刘宿便抱着薛雁随的胳膊,低低嗔道:“你也不管管,由着他们林家猖狂。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林家有多大的权势,宫里统共就一后三妃,两个都出自林家。” 这话也就刘宿敢对薛雁随说,薛雁随底下的人,虽然对林家一再势大的情况颇为恼恨,但薛雁随无打压之意,他们底下的官员纵是看不惯,也只能忍气吞声,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薛公子的决定。 薛雁随把弄着刘宿散落在他膝上的青丝,并不在意刘宿所说的话,邪气的笑了笑,单手挑起刘宿的精致的下巴,调笑道:“我只是个驸马,若说公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倒可以管管。” 他话音低沉沙哑,贴着刘宿的耳朵脉脉含情的说道,他话刚一出口,刘宿整张脸就红起来,头伏在他的怀里,任薛雁随如何哄也不肯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薛雁随轻轻抚着她的散乱在背上的如瀑长发,说:“我打算请旨,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刘宿半怔,抬起头,却见薛雁随没有半句玩笑的样子。 他伸手替刘宿理了理散乱的发,将她搂在怀里,低低的说道,“探子来报,长兄与你师父到了海之角,似乎是要出海,且没有再回来的意思。” 他以手背摩挲着刘宿微红的脸颊,唇上是清淡如兰的笑意,心情十分愉悦,“你不是一直想再见你师父一面吗?我们去送送她?” 刘宿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真正的听明白,迟疑道:“你走得开吗?” 他虽未说过他有多忙,但整个昭国的上下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轻易就离开中都。 薛雁随呵的一声笑出声,垂着头吻了吻刘宿的唇,留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有多忙,左右不过是忙着讨公主的欢心,让公主少招些面首入府罢了。” 刘宿拍开他,半恼半羞的骂道:“满嘴胡言乱语,我恼你了。” 说罢便翻过身,背对着薛雁随。 些许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过,她又回身,抱着薛雁随的腰,笑嘻嘻的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我想早点见着师父。” 薛雁随倚在一旁,戏谑的看着她,半饷才笑道:“这就要看公主什么时候向皇上请旨了。” 刘宿大喜,当即就要起身去写折子,她现在写好,连夜让酒舒送进宫去,明日就可以批下来,她们明日就可以起程。 她离开师父的时候,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起初还觉得是自己聪明,后来才明白是师父故意放自己走的。 师父在师祖婆婆身边呆了七年,然后就独自下山闯荡江湖,自己离开的时候,恰巧也是在师父身边呆了七年,自己不走,师父也会找时间赶自己走的。 薛雁随圈着她的腰,将她捞回来,“这大半夜的,你又要闹腾什么?” 他自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来知会刘宿的,折子更是不必上,不过是逗她玩罢了,熟料她这样当真。 薛雁随并非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在他心中,能让他珍而重之的称呼为长兄的人,便只是薛胤。 他与大公子才是一母所出,但实际感情远远不如与摄政王的感情。 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现在睡觉。” 刘宿瘪了瘪嘴,却没有去反驳,就势躺了下来,贴着薛雁随的脸乐呵呵的说:“我们肯定明日就能走,对不对?” 她不知此时她看薛雁随的眼睛里全是点点星光,好像薛雁随是一块美味的肉骨头,只等着她扑上去啃几口。 在她这样艳色的注视下,薛雁随的笑容愈发的深而沉,那种发自内心的,从眼底浮现出来的喜欢一点也掩饰不住。 他点了点头,便猛地被刘宿抱住,又舔又亲的蹂躏着他那张俊秀无双的脸。 薛雁随抚了抚额,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公主,你看的话本都白看?这鱼水之欢又不是肉骨与狗,你这样咬,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刘宿不满的紧箍着他的脖子,呐呐的说:“我在话本里看到的,喏,就是你才买回来的那本《屠夫与犬妖》。那犬妖不就是这样又咬又舔的吗?再不,就是你不如那屠夫。” 薛雁随低低笑了一声,极尽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低低失笑道:“这书不好,得再买新的。” 说罢把趴在他身上的刘宿推倒,一脸痞气的说道:“你看的那本不算,我新看的一本尚好,明日就拿来给你看&8226;&8226;&8226;” 说罢便垂头解开刘宿的衣衫,刘宿还在想《屠夫与犬妖》哪里不好的时候,腿已经被薛雁随缠到了他腰上。 ——分界线—— 第二日,在马车才回过神来的刘宿,又恨有窘。 急急忙忙的推醒还卧在美人膝上好梦的薛雁随,一脸青色的沉声逼问他:“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薛雁随睁了睁眼,便又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书生与美女蛇》。” 刘宿这才又把他安放在自己膝上,沉思了片刻,撩起窗帘唤来酒舒去买那本书,她倒要看看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酒舒动作很快,半刻钟的时间就将书拿来了,来时脸上有些红,窃窃的说:“公主,这些说莫要让外人看见了。” 刘宿扬眉,不满道:“为何不可,堂堂薛驸马都说好,还有谁敢说不好。” 她放下车帘,就着头顶悬挂的夜明珠发出的光芒开始仔细的看书。 过了大半个上午,马车里才传来刘宿气呼呼的大叫声,随后声音便低下来,外间的人再不能听到。 刘宿翻着那书上的某一页,指给薛雁随看,面色严肃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仔细瞧瞧,不同说又咬又舔了吗?” 说罢就将书甩到一边,气呼呼的道:“这分明还是一样的!” 薛雁随被她惊醒,也没有一丝恼意,随手拾起书,翻看了一眼,拿到刘宿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一句话,哑声道:“公主,你可看清了。” 刘宿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书生咬美女蛇,便有些恹恹的,闷闷的道:“那又有何不同?左右不过是咬。” 薛驸马甩开书,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对刘宿招手道:“可试行一二,自有定论。” 刘宿想了想,觉得有礼,便坐到了薛雁随的怀里。 马车行出中都的地界,刘宿跟薛雁随的试验也算告了一段了,阳平公主点了点头,有些体会的说:“确实是有些不同。” 薛驸马笑而不语,却悄悄招来常恕让他去选些好话本来。 可怜了薛驸马手下的大管事,平日里什么大事没干过,竟沦落到给主子买艳、书的地步,真是可怜呀。 世事催人急(三)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几天之后,阳平县渡口。 他们所乘的是一艘贩卖西绣的商船,正准备从阳平返回靖国。 西绣乃是六州中最名贵的绣品之一,大启的时候,是特定的上供之物,只有贵族才能穿得上,而三分天下以后,西绣便不再上贡与北昭。 北昭与西靖虽然政局严峻,但是经济上的往来却一直没断,商人只要拿到官府的批文便能在两国之间来回行商,自然,这批文是极不好得的。 刘宿抱薛驸马下车的时候,这艘船就停在渡口,在常恕的带领下刘宿又把薛驸马抱上船。 这种举动惊呆也羡煞的码头上的一干大汉,刘宿被他们灼灼的目光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便有些难为情的说:“薛雁随,你下次要是不想走路,可以叫人直接把马车拉上去的。” 薛雁随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刘宿囧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哼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这次坐的船会沿着可渡河一直南下,虽然不如龙船繁华浩大,但是薛驸马肯屈尊乘坐的自然也是精致非凡。 刘宿后来才得知这艘船本来就是薛驸马的产业之一,因此不免有些好奇薛驸马的家业究竟有多大,她整日都陪在薛雁随身边,虽然时不时都有议事,但也并不是如外界传闻那样日理万机,也没有见薛驸马整日算计什么,倒还不如翎儿的后宫热闹。 薛驸马坐在轮椅上,与她一同欣赏着大河上的日落,淡笑道:“我又不是皇帝,为什么要忙忙碌碌的?” 刘宿嘟起嘴吧,总觉得薛驸马是在敷衍她。 “底下养着的谋臣自然是要给事做,若是亲力亲为,我便是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做驸马爷啊!” 刘宿哼了一声,抱着膝坐在甲板上,过了好一会儿被薛雁随抱起来,薛驸马言之凿凿的说:“你放心,总不会把咱们小女儿的嫁妆败完的。” 刘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嗔道:“谁说的这个!” 薛雁随却是笑而不语,抱着刘宿的腰,静静的看着落日。 顺流而行自是极快的,两天之后他们就到了传说中的少雪城,或名海之角。 许多要出海的大船都是从少雪城的港口出去的。 刘宿被薛雁随几番易容,最终化身成了一个十五六岁,满脸黄斑的普通少女,而他,刘宿闷闷的盯着他研究了好一会,觉得他除了便黑了一些,没有什么变化,眼一转还是邪气横生。 她在船上有些等不及了,便先随常恕去找师父,薛雁随则留在了船上。 暮色四起,灯塔上已经点燃了一座绿色的灯火,来往的船只都靠它之路。 刘宿回来是满脸的沮丧,一进房间就卧倒在床上,扯了锦被捂住自己。 常恕在薛雁随耳边说了几句,便躬身告退了。 晚膳是早就备好的,薛雁随拉开刘宿身上的被子。 刘宿仰起头,失望的问:“他们为何不肯等等我们,有什么急切的事,非要那么早就走了。” 薛雁随抿唇,他心中也是有些失望的,但却不似刘宿这样郁郁不快,转念便就释然了。 “不是不肯等你,估计是不想见到靖国太后。” 刘宿不解的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这其中的秘辛我也不得而知,只是靖国太后是今日到的少雪城无疑。” 他伸手将刘宿拉起来,回到小桌前,将一旁的热帕子取来,替她仔细的擦干净手,再将干净的玉著递给她。 “据我所知,靖国皇帝几日前就到了少雪城,似乎他们见过一面。”薛雁随挑了一筷子没有刺的鱼肉放到刘宿的碗里,“我们既然来了,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既然无缘,也不必再强求。” 他顿了顿,见刘宿依旧是恹恹的,便说:“今夜便是少雪城的七文灯笼祭,我们出去走走?” 刘宿没听过七文灯笼祭,听薛雁随解释说,才知这是西南地的风俗。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西南鬼门大开之时,西南地的人信奉可渡河为母亲河,他们认为可渡河流入遥远的海域,能够通达鬼神之境。 所以每年都会在这一天的夜晚,成群结队的放灯笼入河,写上自己的心愿,再灯笼里留下七文钱,以孝敬河神,求神明通达所愿。 刘宿的兴致这才好了些,吃饭也快了起来。 她站在甲板上向少雪城中张望,只见整座城都在橙色的灯火中摇曳,海风吹来的腥咸味尚在鼻尖,但七文灯笼祭带来的热闹喧嚣也缠绕在耳边。 她对闲适的薛雁随招了招手,便迫不及待的跑下了船。 周围的人都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据说是为了让那些鬼怪可以混进人群中。刘宿也买了一个罗刹女的面具戴在脸上,觉得有些好玩。 在满城的灯火中穿游,很快她就和薛雁随失去了联络,她看着周围的繁华热闹,就好像回到了白城的时候。 那里虽然没有七文灯笼祭,但是清明时她们会邀约结伴的去白河边上放风筝踏青,她那时不过十一二岁,拿着师公做的风筝出去,总是可以引来一大群人的羡慕。 顺着人流的方向走,便是放灯笼的聚集所在。 人群在河道的两岸分散,人流便松散了一些,这里是少雪城中的轮回桥,少雪城中一旦有人过世,都要从这座桥上抬出去,算是晦气的,今日很少有人会过这座桥。 刘宿不知道这是什么桥,她没有灯笼可以放,便到处乱逛,此时便逛到了桥头,其实桥头的风景是最好的,正巧可以看道灯笼沿着平缓的河水流入大海的景色,刘宿看了一会,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祈祷道:“一愿:翎儿身体健康;二愿:师父在海上平安欢喜;三愿:薛驸马能早日治好腿疾。” 她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暖黄的灯火,刘宿抿唇笑了笑,准备回头去寻薛雁随。她余光一瞥,不知怎么的看到小阮。 抱着轻摇剑,站在河岸边,遗世独立风姿出尘,她的小阮。 世事催人急(四)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因为惊讶,微微张着朱唇,在罗刹女的面具下,她看见人群中唯一没有戴面具的男子。 她痴痴望着,好似丢了魂。 过了好久,她回过神来,才记起,那是她的小阮啊! 她看见小阮身旁那个放灯笼回来的女子,戴着骨女的面具,虽不见容貌,但是看旖旎的身段,便也知是个美人。 刘宿目光暗了暗,小阮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失约的? 她站在桥头,看着那个女人,咬了咬唇,见女人离开了小阮,便跟了上去。 女子徐徐的走到一架马车前,刚一坐进去就被人点住了穴。 刘宿伸手揭开她的面具,打量了好一会也不觉得比自己好看。 她故意用粗噶的声音恶狠狠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有些窃窃的看着她那罗刹女的面具,犹犹豫豫的说:“奴家顾小楼,不知姑娘为何&8226;&8226;&8226;” 顾小楼说到一半就被刘宿打断了,“奴家顾小楼,不知姑娘为何&8226;&8226;&8226;” 她只听了一句,模仿起顾小楼来就已经有五分像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究竟想干什么?” 顾小楼惊恐的看着面具少女,这一句话,若不是仔细听,就是顾小楼的声音,九成九的相似。 刘宿却没有再开口,伸手解开顾小楼的外衣,套在自己的身上,点了她的睡穴,换了她们的面具。 小阮正洁身独立在河边,他身姿伶仃秀美,头轻轻偏向夜空上的那轮明月,对周围的喧嚣和热闹恍若未闻。 刘宿方一靠近他,他便若有所查的回头,剑眉微蹙,旋即有扬起了头,“怎么又回来了?” 刘宿眼睛暗了暗,他真的没有认出她来,不过就是换了个面具而已,她就站在他身侧,小阮却以为她是别的女子。 刘宿原本离他很近,不知为何,步子动了动,却是远离他。 她同他一样看着天上的那轮月,静静的,任身边的人与物流逝,她突然觉得,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美好,那种疏冷的感觉并非是海风所致,而是由眼前这个人留给她的。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小阮的手,并非别意,只是觉得,自始至终她也没能跟着他,她此时不过是想握一握他的手,那双带着薄茧的,自幼年开始就让她觉得温暖安稳的手。 小阮只是避了避,就如同亲手剪断刘宿的最后一丝念想,终于,她冷笑出声,引得小阮看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骨女面具上,有些疑惑的,却又没有兴致去探寻面具下女子的表情。 刘宿看着她曾经魂牵梦萦过的少年,这时才真正的觉得大梦初醒,她张了张嘴,低低的呢喃道:“谁道相逢皆欢喜?相思至此散如烟。从今相见不相恋,过逢皆如陌路人。” “小楼,你说什么?” “唱歌呀!”刘宿笑着说,郑重而迟疑的问道:“你为何不戴面具,就不怕做了亏心事,被鬼缠身吗?” “亏心事?”小阮握住袖中的轻摇剑,自嘲道:“难道戴上面具就能避开祸事。” 刘宿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自是不能,脸上的面具尚可解,心里的面具却是不能。” 她这一句语气十分的悲伤,引得小阮探寻的看着她。 她看见只着中衣带着罗刹女面具的顾小楼已经走了过来,算算时间,她的穴道也应该解开了。 她指尖拈住一颗珍珠,借着幽暗的灯火,计算了方位和力度,只一颗珍珠就恰到好处的将顾小楼打进了河水里。 有人落水,便引起了惊慌,刘宿看了看小阮,他的目光也被引了过去。 她垂着头,逆着人流慢慢的走回去,不知隔了多久,又走到了轮回桥上,她回头一看,小阮站得那一处,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笑了笑,也不觉得失望难过,只是有些怅然所失罢了。 那些人有的忙着就溺水的顾小楼,有的则急着捞回沉水的灯笼,刘宿仿若世外之人,与世隔绝,静静的走在长街上,海风扬起她的衣摆,年轻的女子孤独的行走,显得寂寞无奈。 突然,一个人拉住她的胳膊,刘宿低头,入目的是一双温和而又邪气的眼睛,那是薛雁随。 “你干什么?”她故意学了顾小楼的声音,带着惊讶与恐惧,似乎是害怕这是一个登徒子。 薛雁随看着她,笑出了声,抬手便把面具取下来,他竟是一眼辨认出了戴着面具的刘宿。 捏着刘宿光洁的脸蛋,责问道:“又做了什么坏事?” 刘宿垂下眼喃喃道:“薛雁随,我见到小阮了。” 薛雁随嗯了一声,却因为突然喧闹起来的人声而没听清,他又问了一遍,猛然被刘宿抱住,女子的脸贴着他的脸,在这样的时节旖旎暧昧。 刘宿笑,说:“我说,薛雁随,你在这里真好。” 你能一眼便隔着面具认出我,真好,你能护着我让我不受委屈,真好。 女子捧着他的脸,一双眼睛里也许因为是晶莹的未曾流出的泪水而显得澄澈,那里面也只有薛雁随一个人的倒影。 薛雁随失笑,拍了拍刘宿的肩头,很平静的说道:“我买了灯笼,带你去放?” 入海口,平静的海面上已经飘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无声无息的向更远的海域流去。 薛雁随将灯笼点燃交给她,道:“公主,你去点吧。” 刘宿双手捧起灯笼,那是一盏牡丹花样的灯笼,用了上好的料子,上面的画工和字迹都是出自薛雁随的手笔,应该是早就做好的。 刘宿捧着灯笼走近海边,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松软潮湿的沙子,走出几步,回头看薛雁随。 男子坐在轮椅上,唇角含笑静静的注视着她。他的眼睛里,那些邪气不羁都散去,温柔似水的情意浮现。 他招手让她快去,远远的对她鼓励的点头。 刘宿抿着唇,弯下腰轻轻将灯笼放下,她的手指在灯笼上那几个字上滑过,动作平稳而又大力的将灯笼推出去。 那个写着“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的灯笼慢慢的随着海水飘远,刘宿双手合十,看着灯笼渐渐的消失,变成一个橙色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好些了吗?” 她走到薛雁随的身边,接过酒舒递上的披风先给薛雁随披上,然后再自己披上。 “我一直都很开心。”她抬眼笑道。 “一直?” 薛雁随仰起头,探寻的看着她。 “一直,就是现在以后都会很开心很好。” 她推着薛雁随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慢慢的走着,不知为何,竟会觉得十分的快活。 她垂首看着轮椅上男子的发髻,有那么一刻,觉得此生此世,这个人都会是她的寄托与归宿,是灵魂的也是身体的。 她或许,错过了这一个,便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她这样好的人。 第一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长安宫崇政殿。 康乐端着一碗已空的药碗从内殿出来。 此时的长安宫,虽然刚刚才选了妃嫔进宫,但依旧冷清异常。 皇上的身体羸弱,常常是一个不经心,便要害病,更是因此无心女色。皇后未曾小产的时候,倒是时常耳鬓厮磨,这是自皇后小产以来,皇上第一次宣召嫔妃侍寝。 自然的,还是出自林家的影嫔。 后宫里有品级的妃嫔不过两三个,长安宫中也多的是夙夜以待的美人宫娥,奈何皇上似乎格外钟情于林氏的美人。 “娘娘,”康乐转身对刚刚到殿门前的影嫔俯身行礼,低声道:“皇上已经在里面等着娘娘了。” 影嫔回了半礼,才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塞给康乐,便是连影嫔贴身的宫女卉云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白莹莹的,想来价值不菲。 康乐呵呵的笑了一声,更加恭敬的道:“娘娘多礼了,快些进去吧。” 影嫔点头,带着卉云入殿。 她是这一批妃嫔里第一个侍寝的,不知要招多少人眼红心热,可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不说向来疏远女色的皇上还想不想得起她,便是皇后也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承恩。 皇后再受宠,不过是新婚燕尔的情意罢了,她在焉山的时候伤了脸,如今又小产,身子有亏,怕是许久都不能有孕。 影嫔暗自忖道,步态迤逦的走近内殿,便见到了刘翎。 自阳平公主请旨与薛驸马远游开始,皇上龙体就一直抱恙,离不开汤药,而从驸马府里来的医师也是好几位,轮流打理着皇上的病情。 夜色渐生。 崇政殿里,刘翎卧于榻上,面朝里,背对着影嫔,他的身形瘦削,已是七月,却盖着厚厚的被子。 影嫔上前,恭谨的行礼:“臣妾奉召前来,愿吾皇千秋长安。” 榻上,刘翎转身过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影嫔,并不叫起来,也不让她抬头。 就在影嫔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刘翎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 “朕听闻你父与林氏族长不合。” 影嫔张了张嘴,她的父亲在林氏亦是嫡子,只是与林关葭那嫡长子的父亲不同,影嫔的父亲是老二,已是多年不合。 “皇上明鉴,父亲与大伯是手足兄弟,虽有摩擦,但依旧是骨肉至亲。” “影嫔,”刘翎打断她,他的声音浮虚,“朕可以提拔你,”他呼吸了一会儿,好似喘不过气来,“但是,你要知情识趣朕才喜欢。” 影嫔有些茫然,抬眼却见到刘翎幽深无光的眼睛,没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转了几千个念头,最终却跪上前,脸贴着刘翎的膝,娇声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刘翎伸手抬起她的脸,盯着她,唇蠕动,说:“朕要一件东西,你给朕拿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绝佳的滋味,竟是突然精神起来,捏住影嫔的下巴,沉声道:“朕明天就要,你必须给朕弄来。” “皇上,”影嫔吃痛,口齿不清的说:“是何物?臣妾蹈死也会为皇上找来。” “神仙散。” 刘翎这才松开影嫔的下巴,整个人躺在榻上,眼神空洞迷茫,似乎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 影嫔手忙脚乱的走出内殿,找来卉云,在她手上写了神仙散三字,要她立刻传信回家里,她此刻尚不知那是何物,但她隐隐觉得这会让她爬得更快更稳。 第二日,刘翎在崇政殿醒来,身前的影嫔递上来一个小包,他看了她一眼,见她荣光如玉,便觉得心中厌恶,拿过小包,便让她去外殿等。 过了半刻,刘翎才衣冠新整的从内殿走出来,看着影嫔,对她伸出了手。 影嫔有些茫然,却下意识的握住了皇帝伸出的手。 刘翎抚着她的脸,掌心有些汗意,影嫔这才察觉到他整个人都有些热。而刘翎却不觉得,面色如常,双眼有神。 每日例行来诊脉的医师此时已经到了,刘翎招手让他们进来,几个医师轮流诊脉过后,面上都出现了略略轻松的神色。 一字排开跪地道:“恭喜皇上,只要再加以时日,必能调理好皇上的龙体。” 刘翎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悠远,未见一点喜色,却也不曾有什么悲伤。 早膳是与影嫔一块用的,崇政殿的宫人都知道皇上早膳素来喜欢小点心和粳米州,这些都是阳平公主的喜好。这日竟特地让人备下了影嫔喜欢的鹤城小吃,一时间宫里都传开了。 影嫔吃着家乡的吃食,却觉得食不知味,她偷偷的瞟了一眼刘翎,心中有些惧又有些窃喜。 刘翎左右瞧了瞧,示意康乐上前来,看着影嫔说:“内务府不是说并州才进贡了一批东西吗?都赐给影嫔吧。” 他其实连进贡之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依稀的记得有那些东西。 康乐一愣,劝道:“皇上,并州上贡的那批骏马,已经定好要送到阳平公主府里了。” 刘翎怔了怔,竟有些懊恼把宿宿的东西弄混了,敲了敲头,道:“那你去选一批,送到影嫔的宫里。” 刘翎回头,自顾自的道:“宿宿喜欢骑马,再给她寻一件骑装更好。” “臣妾家中的绣娘来自靖国西郡,不如···” 刘翎看了她一眼,目光发冷,他亲自夹了一块小点心放到影嫔的碗里,有些严肃又有些冷淡的说:“不必了。” “常恕,”薛雁随坐在马车上,打开车窗对常恕吩咐道:“多让几个人跟着公主,这里就快要临近靖与齐的边界了,必要加倍小心。” “是。”常恕领命,召集人马,快马跟上已经骑马奔出老远的阳平公主。 既然已经出来了,且又让刘宿失望没有见到她师父,薛雁随便带她去齐国。 直接从靖国走官道,光明正大的去齐国。 前方的刘宿驾着马,早就没有了郁郁的心结,一路上都是活蹦乱跳的,好不快活。 这虽然与她少女时候要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游侠愿望有些出入,但是此刻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是她向往了许久的,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她驰马奔驰出一段路,便缓了下来。 四周都是茂密的山林,阳光透过头顶的枝桠投射到地上,丝毫没有热气,山林间偶尔还有清风出过,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然后寻到一颗梅子树。 她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树,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伸手摘了一颗熟透的梅子,放到嘴里,酸甜的味道顿时充斥着味蕾,引得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她抬手又摘了许多,靠着树干惬意的享用起来。 不多时,薛雁随的马车就走到了这颗梅树下,然后停了下来。 刘宿吐了一颗梅子核,正好落到马车顶上,薛雁随闻声视线移上来,便见刘宿对他盈盈的笑。 他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刘宿便扔了一颗梅子给他,薛雁随恰好接住,学着刘宿放到嘴里。 “还不下来?” 刘宿又摘了一把梅子,才从树上跳下来。 她没有再回到马上,直接掀开帘子坐回了马车。 她偷偷看了一眼薛雁随,却见他正低声吩咐常恕加快行程,务必要在天黑以前赶到镇上落脚。 他们这几日赶路,也曾在山野里歇息过,只是若是留宿在山间,便很难寻到刘宿的人影,一眨个眼,你便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反而是在人多的地方,她便规规矩矩的呆在房里,即便出门也会安安静静的站在轮椅后,自觉的推着薛雁随。 刘宿自顾自的嚼着梅肉,靠在车璧上,惬意的哼起了歌。 “啊!”她不知怎么的拍了拍头,似乎记起了什么大事,看着薛雁随郑重严肃的道:“我记得那个医术当世第一的刺斛不就住在这附近吗?” 她倾身,拉住薛雁随的手,有些欢喜的道:“我们去见见他,也许···” “在出事时,长兄就曾为我请来刺斛医治。” 刘宿眼神黯淡,又有些懊恼,嫁给薛雁随这般久了,她竟然都不知道。 薛雁随摸了摸她的发,安慰道:“公主,祸福天定,随缘变好。”况且,现在刺斛也不在靖国,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启程去了北昭,如今应该在长安宫里,诊治刘翎的病。 刘宿瘪着嘴,看着薛雁随,却又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沮丧,抱了抱他,道:“不好就不好吧,你不也喜欢我抱你吗?” 她觉得这样说薛雁随会高兴,她平日里看的话本总是男子横抱起女子,但是在薛雁随身上却是行不通的,他素来最喜欢刘宿抱他。 “公主。” 他如长辈一样亲昵却庄重的抚摸着刘宿的额头,刘宿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似乎要将他的所有心事一一和盘托出,似乎要把他的一颗心满满倾诉,刘宿的头被他圈进环中,她的鼻尖凝绕着他的气息,他低沉的清润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他说:“我若先你而去,你要如何自处?” 刘宿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薛雁随这句话十分的沉重,而这样的话并不该由薛雁随说出,她心头掠过奇异的感觉。 在某个刹那,竟觉得这时的薛雁随似乎是在怅惘什么,她不明白。 第二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反复扶着她的发的薛雁随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已经勘破了尘世,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极缓极重的摇头自怜。 他未曾得到阳平公主的时候恨不得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殉葬,如今,阳平公主整个人是他的了,也许在他不自知的时候,阳平公主的整个心要托付给他了,他却斟酌犹豫一番,说出了这样的话。 冥冥中,他已经似有所感以后的命运,他心悦怀中的女子。 在少年的时候,错过了她,在青年的时候,费尽心机娶回了她。 这个本该伴随他渡过冗长的岁月的女子是他心头唯一的缠绵。 可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已经看到了隐埋在这些耳鬓厮磨的亲密里,注定要分离的悲伤。 刘宿抱着他的腰,被他这一句话问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车厢里沉寂了许久,刘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许是会再选一个驸马,”刘宿抬头,见到薛雁随平静无波的目光,突然就说不出狠话来,俯身靠着薛雁随的肩,低声软语道:“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 薛雁随看着这样的刘宿,心中百感交集,这本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此刻突如其来的被刘宿婉婉道出,欢喜之余,竟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难捱。 他看着刘宿那双明澈纯粹的眼睛,那艳丽无双的容颜,那毫不掩饰又娇俏羞恼的情意,他莫名的感到了畏惧。 他可以坦荡的告诉阮云长,他至多只有十年的寿数,此刻却不能更不舍将刘宿推开,这是他心悦已久的女子呀! 那种悲伤与欢喜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在他的心里纠缠搅得他一腔的痛楚。 刘宿咬着唇,看着薛雁随并不快乐的样子,有些失望和奇怪,她本以为说这些话,会让薛雁随开心,谁知他眉宇见的落寞更深。 刘宿不知他是为何不开心,心里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儿女情长,以前自己喜欢小阮的时候,他就频频讥讽,或许他喜欢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刘宿叹了口气,她是学不来那些女子的,即便薛雁随不喜欢,她也学不来。 “报!” 这一次却依旧没能去成齐国,从中都奔驰而来的探子带来了刘翎病情加重的消息。 薛雁随面色整肃的接过探子递上的信,寒着脸看完,随手递给刘宿。刘宿垂眼一看,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 神仙散! 或许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刘宿却是清楚得很的。 这在齐国发现一包神仙散便可以诛九族。 她遍体生寒,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薛雁随,谁知却听到他说,皇上染上神仙散已有多时了。 在她尚沉迷于寻找小阮的时候,翎儿就已经在饱受神仙散的折磨了。 —— 崇政殿的内殿里,一遍的寂静。 刘翎坐在矮榻上,看着四面环绕着他的医师,面上是倦倦而又满足的笑意,除了他,所有人都是灰白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的凝重。 “皇上,不可半途而废啊!” 隐居靖国的名医刺斛上前进言。 刘翎笑,叹了口气道:“为时已晚。” 众人都为皇帝的冥顽不灵而失望不已,纷纷摇头,心中所想的却是如何在薛驸马面前复命。 “再来,”女子娇软而又坚决的声音突然传出来,西角的书架移开,一个密道的入口从那出现,阳平公主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一次戒不了,就戒第二次,第二次戒不了,就戒第三次。” 她看着刘翎,她的目光里没有一点因为刘翎半途而废的怨气,也没有因为刘翎一直隐瞒她的不满,只是有许多的心疼,她这样看刘翎,如同一个母亲在温柔而又坚决的注视这一个孩子。 刘翎在她这样的目光里,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阳平公主抿着唇,上前道:“你们继续去准备,皇上的瘾必须戒掉。” 众人在她严肃慑人的目光里纷纷称是,再从密道里回去准备药材。 待所有人都退下以后,刘宿才急忙走到刘翎的身边。 她握住刘翎的手,她的眼瞳深黑不见底,对着刘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强势,她说:“翎儿,你若就此自暴自弃,那我也随你一起。” 她这一句话让刘翎打了个寒颤,原本已经对外界事物不为所动的刘翎反抱住刘宿,怯声反复说道:“不许,不许,我不许你碰那东西。” 他心中,他的宿宿就应该活得鲜明自由,得到世上最好的最美的东西,怎么可以被那种脏东西污浊。 刘宿看着刘翎,满脸的严肃厉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眼泪,她抱着刘翎低低啜泣了好久,道:“我知道难受,可是翎儿,你为了我,为了我你也要试试。你知的,我留在中都是因为你,你若都不在了,我一个人要去哪里?” 刘翎看着她,伸出清瘦可见筋脉的手,轻轻的把她眼泪抹去,过了好久,才勉强答应道:“好,我再试试。” 神仙散之瘾,有多难戒掉,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从齐国将此药列为诛九族之禁物尚可猜测一二。 刘宿自幼生活在齐国,也曾听擅于制毒的露成姑姑提起过。 那原本是起源于西郡的一种药物,可以在医治人的时候,让人忘记痛苦,可是流传的齐国,被人发现了它的更加精妙之处。 服食过经过提炼的神仙散,在最初可以使人身体出现极度的康健,心情愉悦,精神十足,但是一旦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不展,身体便寒,神思萎顿。 故久食者,形容枯槁,恹恹如病夫,未及一年骨瘦如柴,驾鹤如神仙。 刘宿半抱半扶着刘翎回到内殿的床上,却看见刘翎的枕下还有一包尚未食用的神仙散,她看了刘翎一眼,将神仙散放自己的袖中,无比认真的说道:“这包我留着,你若再食,我就和你一起。” 刘翎眼神闪了闪,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点头。 刘宿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 等刘翎睡着了,刘宿才轻轻起身,她想连夜赶去医师住的地方,了解刘翎下一步的方针。 转身出内殿的时候,脚步却顿住了,刘翎的书桌上有许多宣纸,依稀可以看见是许多的画,刘宿走过去,看见面上的那一张,淡淡一笑,那是她出嫁时候的样子,抬手翻了几张,才发现刘翎所话的每一张都是自己。 有她刚入宫时的,也有她扮作男子出宫的,或者她们在鄂城的,每一张每一个都是刘宿。 刘宿对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自然知道刘翎的画工甚好,可是也看出了画里面,刘翎的那些情思。 她此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转头看着床头沉沉睡去的刘翎,心中瑟瑟,只觉得为他难过,除此之外,她竟然什么也不能做。 害怕刘翎突然醒过来发现,刘宿飞快的退出了内殿。 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那些医师,抱着膝在崇政殿前的九十九层阶梯上坐下,今晚的星空明澈如点点灯火,刘宿在这个中都城最高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以及这座寂寥血腥的宫殿。 “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伸出手,遥遥的握住天顶那颗十分黯淡的帝星,低低的坚定的说。 寂静的殿门前,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轻的脚步声,常恕从远处小跑而来,在离刘宿一步之遥处停住,低声道:“公主,已经打探出来了,以往的药都是从皇后那里来的,这一次却是从影妃那里流进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见刘宿的脸上出现少有的狠厉,她抬起头,问:“薛雁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后娘娘滑胎那日,皇上曾微服出宫来见过驸马。” “是翎儿自己说出来的?” “是,皇后行药,都是在恩宠之时,确实无人发现,而皇上漏液而来,实是来向驸马托孤,而驸马却是为皇上连夜寻访名医。”常恕见刘宿的脸色稍霁,才道:“公主,驸马还在等你回去呢。” 刘宿看着眼前无边的黑夜,想到刘翎在那种时候,居然仍在为自己打算,心里更加的难过,她摇头,说:“我要留在这里陪翎儿,让驸马早些歇息吧。” 刘宿的坚持并非没有道理的,事实上远非刘翎心智不坚,不能戒掉神仙散,其中的痛苦无人能够理解。 翌日清晨,刘翎的药瘾便发作起来。 刘宿尚坐在殿门前发愣的时候,猛然听见内殿传来的呻吟声,急忙匆匆入殿。 还未看见刘翎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看见刘翎坐在床上,双眼发红,浑身都在颤抖着。 刘宿快步跑过去,却被刘翎狠狠推开,刘宿一个不留神撞到墙上,额角蹭出点血,这却让刘翎突然冷静下来,他此时尚未完全发瘾,一见到刘宿受伤,竟然找回了理智,刘宿将冲过来的他安抚住。 她知道接下来的药瘾才会真正发作起来,因此死死抱住刘翎。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刘翎就又开始了痛苦的嘶吼,刘宿抱住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却还是控制不住他,不得已点住他的穴,却不见效果。 第三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蹙起眉头,拦住要向外面冲的刘翎,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出去。 然而发起狂来的刘翎岂是她能控制住的,若非薛雁随来得及时,这一次又该前功尽弃了。 薛雁随一来,便让常恕将刘翎绑到床上,看见刘宿额角的伤,皱起了眉头。 酒舒便立刻会意要上前去为刘宿敷药,却被刘宿直接挥开了。 她心急如焚的跟着走到床边,刘翎已经在绳索的束缚下瘫软了,他此时费力的睁着眼睛看见刘宿,双目无神,“宿宿,我难受···” 他好像在专注的看刘宿,又好像正在看别的什么东西,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抖着,好似到了个冷得魂不附体的地方。 刘宿心中难过得恨不得代替刘翎,将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说:“会过去的,翎儿,会过去的。” 她的翎儿,从前虽然体弱多病,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低颓,他即便是在重病,看着刘宿也是温柔微笑的,可是现在这个人,长发四散,面如枯槁,手腕和脚腕都是被绳子磨破的血痕,他被刘宿抱在怀里,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宿从未有过这样的仇恨,他们本可以直接将翎儿杀死,却选择了这样的手段,让他生不如死。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本就是傀儡的皇帝,他身上哪里还有值得他们利用的地方。 刘宿握紧拳头,林家人的狠毒,她在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她在刘翎的耳边,轻轻说:“翎儿,宿宿在这里陪着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宿宿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反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直到刘翎的身体回暖过来,直到刘翎清醒过来。 刘翎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刘宿,目光安静平和,却又无比的认真痴迷,好像在看他这一生无比珍贵的至宝。 这个时候,刘宿发现刘翎的身体又开始抖动,第二次药瘾又来了。 他拼命的压抑着那种从骨髓里冒出来的渴望,身上每一处都像被蚂蚁噬咬,却又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绝望的哭咽声。 那种声音远远比刘宿听到过所有声音更加悲呛,她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一个夜晚,那个落满的雪沧州,她抱着母亲的已经冰冷的尸体,静静的痴痴地求母亲醒过来。 温暖的手拭去她脸上淌着的泪,刘翎忍着哆嗦的牙,勉强而痛苦的说道:“阿姐,你给我唱支歌吧。” 他脸上还挤出来一丝笑容,下一秒却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里。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禀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礼兮。” 刘宿的声音在内殿轻轻响起,她的母亲曾是整个帝国最优秀的歌伎,此时她唱的歌,声音婉婉,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就在这时候,殿门外传来喧嚣声,是影妃前来求见。 刘宿腾地一声从床上起来,随手抓了内殿墙上装饰用的马鞭,冷笑着打开殿门。 咻地一声,长鞭甩出,将影妃打得痛晕在地。 影妃趴在地上满脸的惊颤,她没有想到殿门一开迎来的竟然是恶狠狠的一鞭,更没有想到,接下来鞭子毫不留情的一鞭一鞭落下。 如此嚣张的气焰,如此心狠手辣,那扬着长鞭的就是皇上捧在心尖的阳平公主,她连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地上不停翻滚着躲避阳平公主的长鞭。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简直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 “公主。” 阳平公主不知挥了多久的鞭子,才有人平静温和的唤她。 他这一唤,阳平公主就住了鞭,随手将鞭子仍在地上,转身回了内殿。 影妃温声看去,却呆住了,这是北昭的公子啊。 她怯怯的啜泣,不满的道:“公子今日瞧见了,公主未免也太过···” 她尚未说完,薛雁随身边的随从就一巴掌闪起来。 那人依旧是平静的坐在轮椅上,不惊不怒,唇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邪邪笑意,“臣说过,臣是阳平公主的驸马,若有人在称错,就是不敬皇上公主之罪,影妃,是初犯,就送去蚕室半月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比阳平公主的鞭子还可怖,让地上的影嫔寒颤不已。 刘宿再回内殿,看到的却是刘翎跪坐在床上,正不停地用双手在床沿上来回摩挲,似乎想将绳子磨破,他原本就破皮的手腕更加血流不止,然而他却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浑然不知。 刘宿心痛到了极点,却依旧咬着牙不许康乐给他神仙散,快步上前将刘翎死死按在怀里。 在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陪着他。 刘宿仰着头,看着床顶垂挂着夜明珠,一颗颗的眼泪从她的横波如水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在刘翎冰冷脸上,好像炙热的火珠,将他一点点的烫化。 恍惚间,他整个身体都飘荡起来,好像虚游在外空,他听到刘宿在唱歌,断断续续,声音清冽如玉。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禀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礼兮。” —— 薛雁随再入内殿的时候,刘翎却已经睡着了,他静静地蜷缩在刘宿的怀里,如同一个溺水者紧紧地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刘宿就坐在一旁,仔细的打理着刘翎手腕上的伤口,目光沉沉,薛雁随一时竟然不知刘宿在想些什么,这个素来心思简单的女子,陡然间让薛雁随觉得遥远。 薛雁随见到这样的刘宿,虽然在刘翎一事上并没有雪上加霜,但此时心中竟有了一丝迟疑。 他上前去,少有的低沉的语气:“公主,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刘宿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落在刘翎身上,依旧是小心翼翼的照看他的那双手腕。 就在薛雁随与她相伴沉默已久,才听见她静静淡淡的说道:“你若真心想我好,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毁了林家。” 她缓慢的抬头看着薛雁随,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却死死咬着唇,极是倔强极是冷静的看着他。 薛雁随眼神闪了闪,唇上浮现一个不知是什么含义的笑,“也好。” 刘宿看着睡去的刘翎,目光发冷,语气却是温柔旖旎的,“我要让他们林家万劫不复。” 她这样的口吻,让人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但是薛雁随却是极为平常的点头,似乎刘宿只是在与他说这一件风花雪月的事。 她向来是明丽鲜美的,即便也有纨绔骄奢的一面,但是从未有过这样冷静自持的恶毒之语,她最常见的就是像鞭打影妃那样,狠狠地出气,随后就缓过来,不再会追究那人的过错。 “过来。” 刘宿怔了怔,才走到薛雁随的身前,半跪着坐在他的脚边。 薛雁随拿了温热的帕子,将她额头的血迹轻轻擦去,又抹上药,安抚着拍着她的背,道:“你跟着我好好的,你想要做什么,都有我。” 刘宿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便会去依赖薛雁随,似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也可能是婚后才被他娇惯出来的。 半个月过去了,刘翎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而刘宿比刘翎还要憔悴上几分,似乎戒神仙散的其实是她。 刘宿扶着刘翎走出内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在九十九阶丹阶上,刘翎握着她的手,笑道:“宿宿,我似是又活过来了。” 刘宿站在阳光下,对他扬眉微笑:“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刘翎看着她,点了点头。 “听说这半个月里,皇后一直派人前来探视?” 刘宿点点头,不愿提起林关葭,只冷冷道:“都被拦下了,翎儿,你以后别再理她,我真是恨极了她。” 刘翎一怔,旋即轻轻一笑,“宿宿,我与她不过都是做戏罢了。” 刘宿皱眉,摇头道:“不想你再见他,蛇蝎美人便是如此,你见她一次,我就担惊受怕一次。” 她抓着刘翎的衣襟,已经是一遍惶恐之色。 刘翎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宿宿说不见就不见。” 刘宿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只恨要除掉林家需要好好的部署一番,不然我真想现在就冲到昭阳殿···” 她侧过头,不让刘翎看见她眼底的恨意,过了片刻,抬头笑道:“听说今年安阳行宫的荷花开得迟,此时去看这好,你陪我去吧。” 这座沉寂了已久的长安宫即将迎来一次血腥的清洗,并非要杀人见血,而是一步步一刀刀将这群深宫里扭曲恐怖的花朵枯萎。 然后尚未筹备好去安阳行宫之事,接踵而至的,却让刘宿有些措不及手。 她不知宫外朝堂上,薛雁随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但是宫里却是极为糟糕的。 第四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半个月前被薛雁随贬去蚕室劳作的影妃放出来以后,经太医诊治,有了喜脉。这尚不止,郑嫔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而牧贵人也有害喜的症状。 刘宿恨极了这群蛇蝎毒妇,但是自林关葭一事之后,她再也不敢用那种药,她所顾忌的是一个没有任何罪恶的生命。 这几名妃嫔虽然都是不久前才召进宫的,但是事实上,刘宿一个人也不相信,今日是影妃提供神仙散,明日就有可能是郑嫔、牧贵人,再或者林关葭休养的足够了,大可以凭借着神仙散东山再起,刘宿知道虽然戒掉了神仙散,但是只有稍加诱惑,再让刘翎染上也是极容易的。 她第一次,拿起了公主之威,将这些不时前来崇政殿起刘翎前去看望的妃嫔挡了回去,但是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终于这一日,蛰伏已久的林太妃来了。 刘宿站在崇政殿殿门前,听着殿内林太妃温和又不失硬气的口气,“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你要宠着阳平公主母妃无话可说,但是你莫忘了,你后宫的妃嫔如今都身怀龙嗣,这才是国之根本。” 林太妃的声音有些急促,却又不失风度,刘宿听着,倒不觉的生气,只是有些为刘翎抱不平。这明明是他的母亲,整个天下与生俱来的骨肉血脉,可是除了母妃、皇上这样的联系以外,竟没有别的感情了。 她想到这些妃嫔腹中的孩子,他们生下来以后,是不是也会像林太妃与刘翎一样,除了权势,除了利益,分不出点点母子亲情。 她侧过身,看见常恕正朝自己疾步走来,便迎了上去。 “公主殿下,这是刺斛让属下交给你的。” 刘宿闻言便立即展开了信,她虽然隐约有过这样的担忧,但此时成真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事到如今,刘宿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谁种下的因,结出今天这样的果。 她的声音冰冷漠然,低声对常恕吩咐道:“尽快除掉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常恕偷偷看了她一眼,这样的话从薛雁随口中说出来,常恕只会觉得习以为常,但是刘宿一说,他心中又惊又别扭。 点头领命而去,常恕走出几步,回头却见阳平公主站在殿门前的丹阶之上,中都的风扬起她的衣袍,她的整个人都单薄孤独无比,似乎就要乘风而去。刘宿正在她未出嫁时住的淑芷殿午憩,午后的淑芷殿静谧,无人知道薛雁随是怎么进来的,刘宿半梦半醒之间,才觉得有人拥着她,正深深浅浅的吻着她的唇,手臂愈发的收紧,将她搂在怀中。 刘宿缩了缩,有些困倦的说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让常恕告诉你,我今天就回府的吗?” 薛雁随不答,只是与她静静的坐在床上,一时间便也无话,刘宿拿他没法,知道这大半个月一直操心刘翎的病情,连话也未曾好好的与薛雁随说一句。 她不曾怨过薛雁随,这件事上他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却先给刘翎延医治病。 “我知,就是来接你的。” 他心头微微一动,揽着刘宿的肩,面色温柔似水。 刘宿抬头,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有些迟疑的说:“朝堂上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她素来都陪在薛雁随身边,听过他不少事,但是从未上心过,便是有许多不能传出去的秘辛,薛雁随也不曾避她耳目,但这是刘宿第一次主动问起他政事。 薛雁随顿了顿,一派自信的道:“都已经处理好了,公主需要的只是耐心。” 刘宿笑容有些阴沉,语气也不高,“我听说这个长安宫无处不是你的眼线,想必你有办法让她们吃些不该吃的东西吧。” 薛雁随看着刘宿,虽然已经从常恕那里猜到了一二,但此时也有一些感慨,“自然有,公主,这些事有我。” 刘宿摇头,推开他,从梳妆匣里拿出一个紫色的锦囊,淡淡道:“我知你有法子,你一出手就留不下她们的命,她们虽然可恨,我却还不想这么早要她们的命,你想办法让她们都吃了这个。” 刘宿捏着那个锦囊,叹了口气,笑道:“也许翎儿永远也不能有他的子嗣了,这是我的错。” 薛雁随瞧着她,只觉得这样的刘宿竟然给他带来了一份陌生感,她纵然彷徨迷茫,却又并非丝萝随风摇摆,相反在这样混沌的局面里,她心中苦闷,所作所为却是一件比一件的理智冷静。 从她知道刘翎染上神仙散开始,就未曾想过放任刘翎,薛雁随原本还以为,以刘宿对刘翎的感情,会不舍得逼迫刘翎,谁知她是这样的坚决,到如今此事,她出手可谓快速。 薛雁随接过锦囊,目光灼灼的看着刘宿,心中有几分心疼,便故做出疲倦的神态,打了个呵欠,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 刘宿点头,轻轻一笑,好像微小的花瓣落进平静无波的湖面,十分的美好,十分的可怜。 她向前跨出几步,然后微微伏低身子,“快点上来,本宫今日心情好,愿意背你。” 她话音一落,薛雁随就趴到了她背上,女子的背脊几乎可以看见清瘦的脊梁骨,可是她十分的坚定,就在薛雁随压倒她身上的那一刻,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未曾犹豫的大步走出长安宫。 这是一株长在东方齐国的花,她生而有着世间少有的颜色,更难能可贵的是,无人可以攀折掉她的骄傲。 薛雁随的头放在她的肩上,头挨着她的头,手环着她的颈,不发一言不置一词,但是他可以明确的感受,女子在他的拥紧中,那些颤抖与难捱渐渐被抚平。 ——分界线—— 第二日,天一亮宫中就出了事。 皇后的昭阳殿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片纸屑,刘宿与薛雁随走近去的时候,刘翎正独自坐在高处,满脸的戾气和暴怒。 康乐眼尖,一见到刘宿进来,立即小心的上前,在皇帝耳边说:“皇上,阳平公主来了。” 刘翎原本难看得要死的神情瞬间有些松动,却又立刻厉声说道:“林氏,你贵为皇后,心狠手辣,德行有失,竟胆敢公然谋害皇子!” 刘宿眉心突了突,觉得口干舌燥。 林关葭站在满地的混乱里,端着她那凤仪不卑不亢的回道:“皇上还曾查证,只听影妃的一面之词,未免也太可笑。” 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刘宿初入北昭宫廷时见到的林太妃,气度非凡,有所凭恃。 啪的一声,刘翎从高处摔下一只玉盏,一下飞溅起无数碎渣,薛雁随拉着刘宿避开,远远的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刘翎站起来,指着林关葭气急败坏的骂道:“影儿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害了你不成?这若是生下,便是朕的长子,孰轻孰重?” 刘宿捏紧了袖子,约莫是觉得有些难受,面色十分难看,她心中在想,她的翎儿本应该有许多孩子的。 如果他没有服食神仙散,那与吃了挽芳丸的林关葭交合就不会产生剧毒,他会有许多孩子,而不是现在,尚在腹中,刘宿就要想方设法除去,以免生下来的是无手无脚的怪物。 如果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只要养得起,什么也就认了。可翎儿是皇帝,一个皇帝接二连三的子嗣都是怪物,那整个国家都会动荡不安,翎儿的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 她在双手沾满无数未成形的生命与翎儿之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可是此刻,她看见在高处勃然大怒的刘翎,竟觉得无法面对他。 而此时,刘翎正好看见她。 他的目光在吃人愤怒的一瞬变得温和,好像看见了风雨初霁,又好像不愿将这里丑陋阴暗扯到这个人面前。 这样的变化让刘宿更加难耐,若不是薛雁随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恐怕她此时已经忍不住冲了出去。 她时常瞧不起这里面的女子,觉得她们阴暗、丑陋,工于心计,长于害人,到了此刻,看到这样的刘翎,她打了个寒颤,她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如这些个女子一样,害人、杀人、骗人。 刘宿垂下眼,不敢接触刘翎的目光,视线落在别处,神情落寞难掩。 —— 第二日,刘宿就病了。 刺斛来看过以后,直叹气道,这并非药石能治,乃是心病。 薛雁随将手里的事都交给常恕去处理,带着刘宿去安阳行宫避暑赏花。 其实此时,已非最热的时节,但刘宿如今甚是怕见刘翎,但凡一提到与刘翎相关的,都会引起她心中的自责。 再去安阳行宫的路上,刘宿一直怏怏不乐的倚在车壁上,似睡非睡。 酒舒在一旁摇着扇,劝慰道:“公主,你这样自责,若是让皇上见了,只会更难受。” 刘宿睁开眼,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倦倦的道:“这并非我所愿,但我已经做了,再给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做。我只是自己心里难受,过段时间就好了。” 酒舒忧心的看着刘宿,却说不出别的话。 正赶路的时候,前方突然来了一骑,朗声报到:“前方山路难行,各队倍加小心。” 中都去往安阳行宫的路上建有山道,时间已久,便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败,再加上这些年皇室动荡,皇嗣伶仃,便没有再动修葺一新的心思。 刘宿伸出一只手,攀着车门,淡淡道:“本宫想骑会儿马。” 酒舒皱起眉头,不敢答应,阳平公主近日时常精神恍惚,若是在崎岖的山道上驰马,不知该出什么样的事,这个险酒舒可不敢冒。 ------题外话------ 谢谢dududezheng的评价票 第五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四下都不敢应声,刘宿大觉扫兴,看着一个个垂头不敢直视她的手下,又坐回了马车。 “我真没事,我自己知道。” 她自己真是没事,只是心里难捱,所以有些食不下咽,提不起兴致,这才会瘦下来,精神恹恹。 酒舒经阳平公主这一出,心里打起十二分精神,下令随行的禁军在山道上要加倍小心,便又回到马车上陪着刘宿。 “公主觉得无聊,不如弹一会儿琴,奴婢这次将悬音琴带出来了。” 刘宿摇头,她哪里会有心思弹琴。 “驸马何时才来?”过了好一会儿,刘宿才又开口。 酒舒笑道,“驸马约莫会晚公主半日到行宫,不过今夜,公主一定能见到驸马的。”她的声音较之前欢喜,是为了薛驸马,也是为了阳平公主。 刘宿便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山间的景色。 夜幕初起时,房中的女子依旧没有醒过来。 外间,薛雁随的车驾刚刚到安阳行宫的宫门前,常恕站在马车前,扶薛雁随下马车。 “公主还没醒?” 常恕连忙回道,“可能是坐了一天的马车劳累了,尚在休息。” 薛雁随朝安阳行宫中望了一眼,那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宫灯,在整个黑魆魆的山中犹是显眼,他急着去见阳平公主,因此将常恕取出来的轮椅弃之不顾,大步的走近了安阳行宫中。 只见重重金红色的帘幔四垂着,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刘宿睡在床上模糊的轮廓,薛雁随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轻声上前走到她的床边。 酒舒低头,小声的禀报道:“路上公主问起驸马何时才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刘宿蹙了蹙眉,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薛雁随,你来了呢?” 酒舒躬着身,连忙退下。 薛雁随连着被子一起抱住她,拿过她的外衣替她套上,又绞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一番洗漱之后传来晚膳。 刘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女子,便也有些笑意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要病死了,这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眼光一台,却见的镜子里照出的薛雁随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目光阴沉,没由得的冷岑岑的。 刘宿转身,才发现他的脸色是真的差。 “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多想。”刘宿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这些日子身边的人都为她的消沉而担惊受怕,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有些不好。 薛雁随上前,将刘宿一把抱起,揽着她的腰,低声道:“你若再不好起来···” 刘宿伸手捂住他的嘴,讨好的笑道,“就好了就好了,你别在说什么让我心里难受的话了。” 刘宿的神情疲倦,眼神不若往常那样灵动,“我饿了,真饿了。” 薛雁随眼神深沉仿佛无边的黑夜,此时舒了舒,松开刘宿,让她去吃东西。 在刘宿难得到胃口好的时候,他坐在一侧,不是给她添些菜,然后声音温和的道:“这段时间中都会有些许动荡,你不想回去也好,留在安阳,我会分出人保护你。” 刘宿仰头,问:“那翎儿呢?” “皇上那也会有安排,只是若要一下解决整个后宫,朝野上势必会有很大的不满,须得慢慢来。”他顿了顿,又道:“但要确保皇上的安全还是可以的。” “你真有把握,牵扯的不止是林家···” 薛雁随冷笑,落在刘宿身上的目光却又是缱绻温柔的,他思索了片刻,才道:“这个北昭若分为十份,那有九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公主也就可以考虑休驸马了。” 刘宿难得被逗笑了,却又忍不住问道:“那还有一份,又在哪里?” 薛雁随看着她,目光自得,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手中,他语气平淡,却又有着猫戏老鼠的轻松,“这最后一份,是让天下人蹈死不顾的香饵。” 刘宿愣了愣,低下头继续吃饭。 薛雁随知道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便也不再多说,摸了摸她的头。 “你且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替你办到。” 又在安阳行宫过了几日与世隔绝的日子,在刘宿脸颊日渐红润的情况下,酒舒终于同意她骑马。 安阳行宫曾是杨仁宗住了多年的地方,所以虽然有些老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骑马场建在行宫以北的山中,刘宿前几日收到刘翎的信,说他身体还心情好了不少,问刘宿什么时候回中都。 刘翎的妃嫔都应这样那样的原因无声无息的没了孩子,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刘宿看着信,一边为刘翎的振作而真心高兴,一边又打消了回中都的心思。 刘宿从马场回来的时候,途经一偏矮树林,依稀能听见里面有人声,便骑马进去,身后的几名禁军虽有阻拦,可谁知刘宿的好奇心更重,便只能跟进去。 这里是一处马厩,离行宫虽不远,但是很是偏僻。 刘宿驱着马进去,马厩不算大,但是只有两个人。 一个年纪甚大且有些耳背的老者,以及一个年龄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刘宿看见的便是少年扯着喉咙却也不能让老者听见他说的什么,这个少年也没有焦灼,反而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直到老者听懂。 这一会儿,少年已经发现了陌生的来人。 刘宿坐在马背上,看着他友好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就只有你们二人打理吗?” 少年看着她华丽精致的骑装,以及她骑着的北国名驹,思索一瞬,回答道:“在下刘行,这里一直由我和梁伯看管。” 刘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到离她最近的禁军身上,“你们先退下。” 刘宿翻身下马,走近拴着几匹马的马厩,打量了一会,对刘行道:“你们这些马,养的不错。” 刘行眼睛亮了亮,似乎十分喜欢别人夸奖他的马儿。 刘宿起初只觉得刘行有些眼熟,此时却似有所明。 她那为美色误国的父皇昭元帝曾被昭惠太后囚禁在清泉行宫,据说在那里面让一个宫女有孕,并产下了一个男孩。 刘宿一直不曾听到过关于这个男孩的任何消息,除了曾被人怪异过,当年摄政王选择继位皇帝的时候放弃了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幼子刘行,而选择了鹤城林氏所出的刘翎。 刘行,刘行,是的,这样相似于翎儿的容貌,断不会错了。 刘宿笑了笑,翻身上马,说了一句再会,便驰马而去。 刘行俯身送她,目光暗了暗,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原本耳背的梁伯叹了口气,惋惜道:“是不是我们做得太隐晦了,阳平公主没有猜到。” 刘行摇头,“她知道我是谁,但她不愿带我走。” 梁伯闻言更加难受,低低道:“这些人真是狠心,同是兄弟,竟置之不顾。” ——分界线—— 刘宿一回去,便给薛雁随去了书信,问及关于这个刘行的事。 原来他是从摄政王选择刘翎继位开始就被送到安阳行宫的,他的母亲早在难产的时候死去,根本没有人关注过他,所以沦落到养马也无人得知。 薛雁随说,若是刘宿喜欢他,也可把他带在身边。 刘宿犹豫了,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将刘行接到身边,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她反而不愿意。 喂马又有什么不好的? 在这世界上,但凡干净简单随行的活着,是穿着绫罗绸缎还是粗布烂衣,吃着琼浆玉液还是粗茶淡饭又有什么区别。 她夸刘行喂的那些马时,分明看见他眼底发自真心的笑和自豪。 “你喜欢这样喂马吗?” 刘行抱起干草,放进马槽里,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喜欢,”他拿起水瓢浇到马身上,在仔细的给它刷洗,叼着一根干草道:“但不想一辈子这样。” 算起来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眼中露出了一抹对未来的向往,“你知道长安吗?” 刘宿怔了怔,这里只有他和这个年迈的老者,对外界一无所知,所以他还是称长安。 “知道,现在已经不叫长安了,叫中都。” “中都?”少年落寞的笑,但是满眼都是向往,“梁伯说长安是世上最繁华的的地方,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名士美人,游侠剑客···”少年干得越发的有劲,好像他手上不是刷子,而是指点江山的朱笔,亦或是一把长剑。 刘宿淡淡一笑,垂下眼。 “你没去过中都,那里不如你所想的好。” 刘宿叹了口气,才干草堆里坐起来,拍去身上的草屑,“你想想吧,我可以帮你去世界上任何地方,可你如果还是愿意去中都,我也帮你。” 刘宿道:“毕竟,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阿姐。” 刘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宿,突如其来的喜悦,以及难以置信的情绪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她,若是刘宿此时反悔,只怕他会愤怒的冲上去掐死刘宿。 他等待这一刻,其实已经有十余年了。 第六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眼前这个女子,静静的看着他,再听见他毫不犹豫的吐出长安两个字的时候,神色黯然,却也没有再劝他,只是淡淡道:“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曾经向往过这座千年帝都——长安,我是如此,又怎么能要求你不是如此呢?” 言罢,她便转身离去。 刘行看着这个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不过几日的女子,名义上,这是他的皇姐,唯一留在中都范围内的阳平公主。 他曾听过她的故事,她的母亲是永业年间的第一歌伎,在生下她之后被昭惠太后赶出了长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 刘行今年也是十三岁,他也会回到长安,如这位阳平公主一样成为宾从如云,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位皇姐可以藐视皇后,鞭打妃嫔,嫁给掌北昭权的薛雁随,那么他刘行就应该奋起直追,成为长安城中最杰出,最了不得的皇子。 让天下人都知道,昭元帝的皇子里,除了划江自立靖国的刘傲,除了登基百日就与昭惠太后一起**于宫中的少帝刘矜,除了这个傀儡皇帝刘翎,还有一个风采不输于任何人的刘行。 他垂着眼,继续洗着马,眼中是惊涛骇浪,面容平静无波。 刘宿回到房中,酒舒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她今日在草垛里躺了半下午,身上确实有些难受,而且这几天还是有些暑热,她骑马回来都会先沐浴换一件干净舒服的衣裳。 刘宿梳洗之后再出来,房中酒舒不知去了何处。 刘宿朗声唤了一声,酒舒才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抱着一个半壁长的木盒。 “这是什么?” 酒舒回答道:“回公主,这是驸马快马加鞭让人送来的,还请公主亲自打开。” 刘宿挑了挑眉头,示意酒舒将木盒放到桌上,随口吩咐道:“从明日开始,就将刘行接过来。” 酒舒点头应是,随即退下。 刘宿伸手将木盒打开,木盒中装着的东西也极为让她心喜,那是一把罕见的短剑。 更难得是,这把剑与她曾经用过的轻摇剑十分的相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 自从失去轻摇剑以后,她所用的剑就一直没有固定的,也没有真正得心应手的,但是她之后也少有能用到剑的机会,所以便也没有在意。 剑下压着一张素笺,刘宿抽出来。 看完之后心中便甜丝丝的,这是薛雁随亲手制成的剑,他说自鄂城拿走了刘宿随身的小剑以后,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精铁,一直到如今,才制成了这把剑。 名字叫做寸光。 他言辞间很是得意,约莫是希望刘宿能看到他打造这把剑的不易,本来是要用做聘礼的,但时间不够,拖逶到今日才送到刘宿身边。 刘宿握着寸光十分有兴趣的把弄了好一会儿,有些笑意的说道:“我十分喜欢这把剑呢,不如将它做为送给刘行的见面礼。” “也好!” 躲在房间中的薛雁随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满眼不赞同的看着刘宿,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 刘宿被他的虚伪斗得发笑,上前去将他从那阴暗的角落推出来,“明明就不想,还嘴硬。薛雁随,这就是你的本事。” 薛驸马不羞不恼,反而是极为平静的说道:“你有办法,我自有办法让他不敢收。” 他说得极为笃定,反复就是已经成定局的事实。 刘宿被他这样的强势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缓了一口才将寸光收到袖中,甩了甩放着寸光的那只右手,一点也看不出她身上藏了一把剑。 她用那只手缠上薛雁随,轻轻一个极为不明显的动作,寸光便要滑出落到她手上,薛雁随反手捏住她的手腕,云淡风轻的打乱了她的动作。 刘宿想到在鄂城的时候,自己也是一招没有使出就被他抓住,便有些恼,恨恨道:“放开。” 薛雁随就势放开她的手,却长臂一挥将刘宿抱到膝上,头放在刘宿的肩上,将她紧紧抱住。 刘宿被他猛然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舒服,挣了挣没法,也就作罢了。 此刻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刘宿耳畔皆是他的呼吸,鼻尖也是他淡淡的气息,脸有些发红,身体也软下来,轻轻的说:“你那里可寻到好看的话本,我近日有些书荒了。” 这确实是大实话,自从回宫,刘宿便再也没有时间去搜罗民间热门的话本,早几日收藏的也没有时间去看,这样一落下,若非今日想起了,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记得起。 薛雁随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面上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掩唇轻咳了一声,换来常恕。 常恕带来了整整一大箱子话本,临出门的时候偷偷瞄见阳平公主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由得抹了抹冷汗,这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主子们是不知道,整个中都的人都说常恕是一个表面严肃含蓄内心奔放热情的大叔,他因为搜罗这些书被各家的小姐撞见,她们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像采花大盗。 刘宿弯着腰,翻看这些话本,笑容越来越深,过了好久捧着一本《武林夜话》眼神发亮的对薛雁随说,“我们先看这个?” 薛雁随抬起头,不禁失笑,“也好。” 说完要刘宿传膳,刘宿也急着吃完晚膳好与薛雁随交流话本,当即就传令。 门外侍候的酒舒和常恕对视一眼,同时无奈低垂下头,一个感叹的是这公主不知何时才能明白驸马那同样喜欢看“话本”的心意,另一个仰天长叹的却是他买话本这条路还须上下求索。 ——分界线—— 翌日清晨,刘行从马厩中走出来,就看见阳平公主的贴身女官带着两名禁军款款而来。 刘行站在马厩前,等着他们靠近。 酒舒弯下身,行礼道:“奴婢奉阳平公主之命,前来接四皇子去行宫。” 刘行没有封号,这名字也是众人随意叫的,并未得到承认,所以酒舒只能按照长幼的次序,唤他四皇子。 刘行颔首,双手合拳做了个多谢的姿势,“有劳酒舒姐姐了。” 酒舒一笑,有礼而并不亲近的摇头,手一抬,请刘行上马。 “四皇子先随奴婢梳洗一番,然后再去见公主殿下。” 酒舒将他引到一处房间,里面热水和崭新的衣服已经备好,甚至好有两个貌美的宫女,刘行蹙眉,酒舒只当没有看见。 “刘行自幼粗养,洗个澡而已,不用两位宫女姐姐伺候。”他不得已只能言明,不知这是阳平公主的意思还是这个酒舒擅做主张。 酒舒怔了一下,旋即挥手让两女退下,自己落后一步替刘行关上门。 刘行收拾好被带到阳平公主住的寝宫时,正好遇上阳平公主出来抱薛驸马上马车。 刘行没有见过这个薛雁随,只觉得看他在阳平公主的怀中惬意自得,不知是为何?寻常男儿若是是个残废,也该是之气低昂,何况他原本是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只不过是少年时候急于求成,才会落得今天这个病体,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的。 刘宿将薛雁随抱上马车,又跪坐在车厢里同他说了一会话,这才慢吞吞的下来,转身便看见了刘行。 轻声让车夫先别走,抬手叫刘行过来。 “正巧,驸马今日要回中都,你是现在随驸马回去,还是等到我回中都的时候一起?” 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回去,索性遇上了薛雁随,便直接的问上一问。虽然这也是她的弟弟,但是到底不如刘翎亲厚,她和刘翎的感情几乎是与生俱来,一见如故的亲密,再后来,在长安宫里度过的那些时光,缱绻温柔,谁也不能替代。 而刘行不是,刘宿虽然愿意帮他,但是却不会像对待翎儿那样,贴心贴肺。 刘行沉默一瞬,才说道:“刘行愿意留下来。” 在安阳山中的日子极是好过,刘宿每日清晨绕着山间下路登顶观日出,有时一整日都在山中度过,便是贴身的女官酒舒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如今安阳行宫中又多了一位主子,先皇的第四子,刘行。 宗谱上总算是落下了他的名字,也算是十二年第一回承认了他也是先皇皇子的身份,只是却依旧没有封王,众人便依旧四皇子称之。 刘宿再骑马在山中游荡,便喜欢带着刘行,她总是对薛雁随说:“我以前就想过,翎儿小时候是什么样的?虽然刘行是刘行,但是看着他们相似的眉眼,总是能让我想到一些美好的,未经污浊的事。” 其实,她的翎儿从来没有过这种在山中骑马,肆意遨游的惬意时光,他自出生起就被送往封地,在昭惠太后的严加监视里,尔后被接回中都登基为帝,也是进出不得自由。 这样在山间惬意的住着,时间便滑得飞快。 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刘宿想起了远葬在阳平县的母亲,此时朝中无事,林氏也被薛雁随玩弄于股掌之间,刘宿便独自带着寸光剑,踏上了西去的路程。 临行前,她给薛雁随写了一封书信,告知他自己的去向,连夜便偷偷的离开了安阳行宫。 第七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骑着马一口气跑出十里地,远远的,在前方的官道上缓缓的远远的显现出一个人影,刘宿近了,才发现那是刘行牵着马等在那里。 刘宿蹙眉,握紧马鞭,问道:“刘行,你怎在此?” 刘行拱了拱手,道:“让刘行与阿姐一道吧。” 他静静的站在马前,看着刘宿,面对刘宿咄咄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坚持的看着她,良久,风中传来一丝夜来香的花香,刘宿胯下的马动了动,有些不耐这处的寂静。 “上马吧。” 刘行得令,立刻翻身上马,两人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黑夜中。 安阳的陆路到阳平县不算十分遥远,刘宿与刘行边走边停,路上游玩,总共花半个月总算到了阳平县的境内。 这一路上算不得太平,刘宿带着刘行,一男一女,又都是年纪不大,不知道多少人起了心思要动她们二人,刘宿丝毫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即便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但是这一路都是走的官道,只要薛雁随下一道令,刘宿身边多得是影卫。 所以这一路走来,刘宿虽然察觉到有十几批人马前后来袭,但是都无功而返。 远远的,看见阳平县的界碑,刘宿便下了马。 身侧落后她一个马头的刘行也立刻下马,替刘宿牵马。 此时这是黄昏,有许多人赶着进县城,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的,刘宿与刘行二人都是特别得紧。 “醒醒···” 刘宿转身,见一辆华丽非凡的马车上探出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五官是王溉的样子,但是这个脸都快赶得上一个面盆那样圆了。 刘宿怔了怔,旋即扬起一抹笑,招手道:“王溉你下来。” 王溉立马就应声下马车,与他随乘的还有两个娇媚女子,那身段便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刘宿蹙了蹙眉,问:“你这是把你爹和你娘的所有都学个精通了?” 王县令好色,县令夫人肥胖。这王溉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不知长大了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刘宿始终记着当年王溉送她的银子,所以即使是他这般的不成器,刘宿依旧也不厌恶他,反而适应了一会,脸上还有了笑容。 王溉也将两个娇儿赶回了马车,他本想邀请阳平公主上车的,但想着马车内的脏乱,便闭口不提,刘宿也懒得问一句。 一行人便直接进城往驿站,王溉将刘宿安顿好,等不及送两个姑娘回园子里,驾起马车就奔回县令府。 他到如今才真正的醒过神来,这是阳平公主来了。 当今薛驸马所尚的阳平公主,王溉虽然有些浑噩,但也是读过书的,平时也喜欢附庸风雅,跟一些当地有名的文人谈古论今。如今的北昭,不敬皇帝者多矣,不敬薛驸马者,聊几。 再说了,自从阳平公主嫁给薛驸马以后,众人都以为这公主只是一个名头,但是从靖河,再到皇后小产,以及尔后发生的一系列事,阳平公主在北昭的地位才算真的深入人心。 刘宿赶了一天的路,被火急火燎赶来拜见她的王县令一家吓坏了,若不是在城门口遇见王溉,她今日绝对是住客栈,哪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她听见今日王溉说那马厩还在的时候,她本来还想夜里溜去以前和母亲住过的马厩看看,现在连想着都觉得头疼。 刘宿坐在床边,连说了几遍她只是来祭拜母亲的,并不愿意惊动官员,连说即便依旧不能将王县令一家劝回去,刘宿也恼火了,抬手将茶杯扔了过去。 原本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刘行此时站了出来,将这行人带出房,也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刘宿终于得了个清静。 原本一直在无名小山中无人问津的孤坟,在阳平公主一年前前去祭拜之后,被阳平县县令下令修葺,派了专人看管打理。 刘宿这一次再去祭拜母亲,便连一根荒草也找不出来了。 王溉站在她的身侧,笑嘻嘻的说道:“公主,您看,这都是我找专人打理的,您看可还好?” 刘宿站在墓碑一丈前,盯着看了一会儿,抬眼笑着说:“王溉,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侍奉着我,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若要问你父母的罪,又怎会迟迟不动手?” 王溉面色由白转红,有些呐呐的道:“这,我就说醒醒不会计较那么多的,偏我那老子心思多得很。”他显然是被刘宿的话说得安心了,脸上那些诚惶诚恐的颜色也淡下去,加了几分亲近的问道:“醒醒,那天晚上你们到底去哪了,怎么成了公主呢?你上次随皇上出行,我都靠不上去问你。” 刘宿抿唇,回忆中许多过往都浮现出来,最初,淡淡的轻轻的回答道:“机缘巧合罢了,倒是你,怎么连个功名都还未考上?” 王溉摸了摸头,很是不好意思,说:“我天生愚笨,又懒,考不上也是正常的。” 刘宿摇头,目光瞟见一旁的刘行正在看着王溉,眼中虽并无轻视之色,但到底是瞧不起他。 “我打算在阳平建一座义仓,交给你来办如何?” 她轻轻抬眼,目光温和的看着王溉,阳平县是她的封邑,但是她实在不需要这些粮帛钱财,倒不如捐出去,送个那些穷人。 王溉眼睛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去,说道:“这怕是轮不到我,就算你让我去做,别的人也不会同意,我这样的人,名声就···” 刘宿不甚在意的说道:“管别人做什么,我相信你就够了。” 王溉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才连点了几下头。 刘宿说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他便先下山去告知父亲这个好消息。 对于这个幼年的玩伴,刘宿心中是极为看重的,那些日子虽然艰苦,虽然寄人篱下,可是若让刘宿自己在选择,她宁愿永远与母亲住在马厩里,吃着剩饭冷菜,相拥在漏床破被中。 “你母亲是个怎么的人?” 刘行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刘宿的这个问题,过了半响才说:“我不知道,听说是清泉行宫的宫女。” 刘宿抿唇,不再说什么,看着母亲的墓碑良久,转过身,“回去吧。” 那个一直活在人们言语中的,刘宿的生父,开创了整个昭国的昭元帝刘岳,他知不知道他那一生辜负了多少如花美眷。 如她母亲这般的倾国歌伎,如刘行生母那般的深宫女眷,这般种种,那般行行,也不知他们到了地下,可能分得清。 刘宿在山道上走了几步,才发现下雪了。 仰头便见到细碎微笑的雪花从苍穹缓缓落下,似洁白的羽毛,又像是轻浮的梦境,刘宿遥望着远方中都的方向,一时间突然思念极了薛雁随。 她冷得缩了缩脖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年前,她在这里将小阮赠予她的玉珏埋在了母亲坟前,谁也没有告知过。 这一次,她是打算将玉珏挖出来,待再见到小阮时,还给他。 刘宿疾步走回去,找到当时埋玉珏的位置,过了半刻钟才挖出放着玉珏的铁盒子。 她伸手打开,那块玉珏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面,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刘宿抿唇,忽的想起在淑芷殿前的树下,她还曾埋下一坛自笑痴,这次回去就将它一并挖出来,如果她没有记错,薛雁随的玉佩还在那酒坛里。 刘宿将玉珏握在手中,起身唤刘行一同下山。 这时的雪下的更加大了,远处近处都是白茫茫的一遍,刘宿身子一僵,握着玉珏的手去拉住刘行的手臂,前方是笔直的山道,后方是一面悬崖。 刘宿吐了口气,苦着脸看着刘行,而刘行心中疑惑,不知道刘宿怎么回事。 过了好久,才有零碎的脚步由远及近的靠近她们,来人众多,且又不善。 这样的天气,刘宿可没有把握能叫出娄佳彩雀,况且这群人显然早有准备,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也躲藏在铁罩之下。 刘宿此时不知有多希望自己没有甩掉暗卫,她武功虽然尚可,但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过如此,何况这次来了这么多人。 刘宿与刘行慢慢退到悬崖边,一边想着平时看的话本里,必是有跌落悬崖的奇遇,没想到自己今日也要效仿了,只是不知这下面等待她的是武功秘籍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刘宿侧身,看着刘行道:“可不巧,还没带你回中都呢。” 刘行别开眼,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刺客,抿着嘴,静默不语。 “阳平公主何须以身犯险,跟我们走,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 刘宿笑了笑,已经猜到他们是谁派来的。 知道她会操控吃人的鸟且有是她的敌人的,除了林关葭还能有谁呢? 她后退了一步,松开拉着刘行的手,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玉珏,似在考虑什么,过了片刻,她才扬起一抹笑,抬起手朗声喝道:“小心毒药!” 猛地将玉珏掷出,拉起刘行转身想向山道奔去,刺客闪身避开毒药不过一瞬间也就发现了那是假的,当即追上。 刘宿心中计算着距离,只要在跑出十丈,悬崖的下面就该是清江了。 刘宿拖着刘行,就在飞身跃下悬崖的那一刻,身后追来的刺客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刘宿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她右手一扬,反手甩出寸光光剑,割断衣袍,随刘行一起跌落入深渊之中。 第八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醒过来之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刘宿睁开酸胀的双眼,入目的是她那久不见踪迹的虽非师兄但胜似师兄的兆绎哥哥。 刘宿这已经是七八年没见过他了,自从他在新亭酒会上说出那一番豪言壮语之后,师父就不许他再踏入齐国,身边的两个姑姑也对此讳莫如深,刘宿此时见到兆绎,竟有些难以相信。 “姑母教你的武功都白费了,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刺客就能把你逼下悬崖?” 刘宿落下悬崖以后,那些刺客犹不死心,下来搜寻过,只是不巧,谁能料到得了师父毕生真传的兆绎在此。 刘宿往日与他的感情其实也不过是点头摇头,一是气师父把所有绝学都教给了兆绎,二是气师父对兆绎比对自己温柔上千万倍,三是兆绎与刘宿年纪相差甚大,难有话题。 刘宿坐直身子,冷哼一声。 “刘行呢?他随我一起落下来的。” 兆绎俯首看着刘宿,面容冷硬,语气漠然,“姑母出海前有话托我传给你。”他看着刘宿,目光戏谑,“姑母说,她将悬音琴交给你,希望你能担负起玉屏一派的担子,她不求你称霸武林,也不要你权倾天下,只要你处世自安,无愧天地。” 刘宿心中的怨气更甚,想到自己奔波了大半个中原,赶去少雪城为师父送别却连一面都没有看见,而这个明明不是师父徒弟的人,却能够亲自为师父送别。 “师父的心思我自小记在心中,无需你多嘴传话我也知道师父的想法,我问你,刘行在哪里?” 刘宿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但刘宿丝毫不担心是兆绎多手帮她换的,兆绎这人讨厌虽讨厌,但终究有那几两人品。 刘宿不理兆绎,出了房间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艘画舫上,转身看着跟着她缓步走出来的兆绎,“他没事吧?” 兆绎挑眉,不置可否。 刘宿正气的火急火燎的时候,刘行慢吞吞的从一侧走出来,他只不过是呛了几口水,远没有刘宿那么严重,是清清醒醒的跟着兆绎登上画舫的,同时也见识了兆绎高强的近乎诡异的武功。 刘宿看见安然无恙的刘行,心里也安定下来。 只是她一个人,也许还可以在那群刺客中拼一拼,但是多了一个刘行,这个险远没有跳河保险,只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并非熟识水性,反而是自己拖累了刘行。 在与清江之上的平静相比,远在千里之外的中都长安宫里,远非如此的静默,少年皇帝叠坐在空旷的崇政殿里,目光空洞,神情萎顿。 薛雁随坐在轮椅之上,看着身前两丈之外静静的站立着的林关葭。 她已经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柔弱,取而代之的是明丽和麻木。从刘翎称病不朝开始,整整过去的大半年里,薛雁随对林氏毫不留情的打压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林氏的族长,林关葭的父亲已经在这漫长的博弈里耗得卧病在床,朝中无人不知驸马已经放纵够了林氏,如今拖着,不过是存着猫戏老鼠的心思。 林关葭紧紧抿着的唇显得有些苍白,她上前一步,却在薛雁随随意的一眼中心头一颤。 “本宫今日是有要事要与驸马相商。” 薛雁随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唇间是惯有的邪气笑意,整个人身上一种让人不敢靠近不敢违背的气质,放佛你只要说一句反对他的话,这个一直温和淡然的男子就会扼住你的喉咙,叫你难以呼吸。 “臣也希望是真的有要事。” 他说得很慢,眼神却透露出他的漫不经心。 林关葭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刺客在山上捡回来的玉珏,以及一截阳平公主的衣袖。 从她拿出这两样东西开始,薛雁随的眼睛里便涌出一股阴沉,他转动轮椅上前,伸手拿过林关葭手中的东西,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抬头看着林关葭。 这是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这样郑重而又专注的盯着林关葭,似是研究她,又似是在毫不忌讳的窥探她。 林关葭在这样的注视中,紧紧抿在一起的唇开始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薛雁随平淡的眼神中感到恐惧,她唯一能够想起的,就是他曾经拒绝过自己。 林关葭在他的眼睛里,慢慢找回自己,强自镇定的说道:“阳平公主在本宫这里,只要驸马肯放过我们林家,公主必定完好无损的回到驸马身边。” 林关葭的心中,既期待着薛雁随答应自己的要求,又希望薛雁随毫不在意阳平公主的死活,直接拒绝。 薛雁随的手指在那块玉珏上轻轻摩挲,这并不是他的那一块,他的玉珏早就丢进了淑芷殿前埋在树下的那坛酒里,而这一块,与他的那块一模一样,是阮云长的。 他叹了口气,将两件东西都放在袖中,转动轮椅后退一步,微微凝声说道:“若公主不能平安回来,臣虽不才,但并竭尽全力,只求林氏三代之间皆能挫骨扬灰。” 林关葭身体一颤,看着逐渐远去的薛雁随,端庄的面容破裂,露出愤恨的神色,低声斥骂道:“一群废物,若是被他发现我骗了他,只怕这祸害要搅得中都上下不安。” 她抬起头,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对在身边服侍的芦衣吩咐道:“去将影妃找来,覆巢之下无完卵,也该她出力的时候了。” 她往昭阳殿走了几步,转身问道:“皇上在何处?” “皇上此时应该在崇政殿。” 林关葭点头,目光微凉,“让影妃不必来见本宫,皇上若知道阳平公主失踪的事,只怕十分需要影妃陪伴,驸马监视再严密,总不能不让皇上召幸妃嫔吧!就然林家要乱了,索性一起乱吧。” 她压低声音,在芦衣耳边吩咐道,“那支空心的梅花簪子,拿去赏给影妃,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刘宿有本事哄着刘翎戒了毒瘾,那她就有能耐让刘翎再染上。本来就因为服食过神仙散,所以心情一直郁郁,且有有些沉默寡言,如果突然让他知道刘宿失踪了,再稍加引诱,除了继续服食神仙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排解刘翎心中的痛苦呢? 想到这里,林关葭唇间的笑意愈盛,她知道如果阳平公主落下悬崖没有死,她一定会想办法联系薛雁随,那么薛雁随那里至多瞒得过十天,再短不过三天而已,她唯一能够紧紧利用的,其实是避居在崇政殿不出的刘翎。 林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所费尽心机的,不过是尽可能的将能拉上的人一起拉上,共赴黄泉。 她坐在凤辇上,双手放在膝上,想着如果那年薛雁随答应婚事,那么自己此时应该是天下女子都艳羡的薛夫人,没有官职,没有侯爵,可是只要提起他的名字,整个天人都会退避三舍的薛雁随的妻子。 如果不是他拒婚,林关葭的手指搅在一起,垂着眼,神思飘远,她甚至有些时候不能记起在崇政殿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却常常躺在昭阳殿的床上想起在长街上拦下薛府马车时初见薛雁随的光景。 没有阳平公主该多好,即便薛雁随不喜欢自己,凭借着父母对自己的厚望,她也可以等着薛雁随看到她的好。 阳平公主只要一直喜欢那个什么小阮不就好了,既然不喜欢薛雁随,为什么又同意嫁给他。 林关葭微眯起眼,抬眼看着双手上华丽的套甲,半抿唇表情隐晦,她必定得让刘宿悔不当初,就算林家马上就要倾覆,她也要拉着刘宿一起。 “娘娘,到了。” 芦衣的声音响起,林关葭抬眼才看见昭阳宫已经到了。 她刚一下辇,身边的宫人就悄声的在她耳边告知,林太妃来了。 林关葭并不在意的勾了勾唇,步态雍容优雅的走近昭阳宫,看着林太妃脸上阴沉的表情也没有畏惧,全然已非当年那个唯林太妃是从的小女孩。 “不知母妃今日为何而来,可用过早膳了?” 林太妃眼光一闪,“皇后一大早去哪里了,你也有些时日没来向哀家请安了。” 林关葭灿然一笑,转身在一侧的矮榻上坐下,道:“母妃,近日家中人人都是焦头烂额的,儿臣忙于此事,便没有空去向母妃请安。” 她拿起茶杯,在鼻间闻了闻,对林太妃没有一点恭敬之意,“母妃若是闲得慌,不如多养养鱼喂喂鸟,也免得心里闷得慌。” 自她小产之后,林太妃提出为刘翎选秀,又亲自让二叔送林关影进宫,她们姑侄的感情便一点也不剩了,所谓的亲情,在一块执掌后宫的凤印中,哪里经得起消磨。 “葭儿,你听姑母劝,收手吧。”林太妃幽幽说道:“这后印由你掌管,姑母过完这个年就搬去清泉行宫,你如意了可好?” 林关葭蹙起眉,有些嗤笑的说道:“母妃说笑,我能如什么愿?我们林家都快被人消耗殆尽了,我能风光到几时?母妃是皇上生母,自是有倚仗的,住到那深山里避一避也就过去了,只可怜我那老父亲,如今都还倒在病榻上起不来。” 她喝了一口茶,目光淡泊的看着林太妃:“母妃莫不是忘了,我父亲说您当年在昭元帝的后宫里还不如一个歌伎得宠,如果不是家族举家族之财力为你求到了一个皇子,您又怎么可能有今日这样安逸无忧的生活。母妃,人最擅长忘本了。” 林太妃目光闪烁,似乎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蹙着眉,过了许久闭上眼睛,淡淡道:“你祖父去世时,我握着他的手,答应他,一定会帮助你父亲壮大我们林家,我这辈子已经去一大半了,能为林家做的也不多了,但凡我能力所及,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林家。” 林太妃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一片阴影,她的容颜虽未显老态,但是此刻,她的身上的气质确认觉得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看尽悲欢的老者。 她抬眼看着林关葭,目光算不得温和,但比起往日的勾心斗角,实属良善,“关葭,你我都是家族的嫡女,又同是刘家的媳妇。自先皇驾崩,昭惠太后掌权到如今,我已经没多长日子了,倒是你,翎儿没了,你是他的皇后,你当如何自处?” 第九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阮郎归,第九章 兆绎所乘的画舫会沿着清江一路北上,但是刘宿忧心着中都的局势,实在没有慢悠悠的随船逆流而上的心情。舒悫鹉琻 她思忖着,如果林家已经到了要生擒自己来要下薛雁随的地步,那非得是狗急了跳墙的局面了,中都的情势不知该是怎样的危急。 待呛水过后的伤势稍稍好了一点,刘宿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刘行驾马飞奔回中都,一路昼夜兼程,终于抵达永州的州府曲城。 刘宿的马一靠近曲城的城门,就被薛雁随的手下发现了,当即迎上去,将刘宿接下,随后立即飞鸽传书回到中都。 “如今中都的局势如何了?” 那领头的青年突然重重的跪下,声音沉重的回禀道:“皇上重病,请公主速回。” ——分界线—— 并州与中都的交界处,官道上飞驰着一批人马。 当先的那一骑,苏紫色的风帽下,女子持鞭的手紧紧的抓着缰绳,唇线紧抿,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前方,仿佛透过虚无的夜空,无边的黑暗,穿过中都城高耸的城墙,穿过中都城繁华的所在,穿过长安宫朱红色的墙,穿过那些在崇政殿里高高选挂的经幡,落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皇帝身上。 少顷。 阳平公主驻了马。 她已经在官道上奔驰了三天三夜,自从在永州城门前知道了皇帝重病,就未曾歇过一口气,此时却突然的停下了马。 她撩开风帽,仰着头,在浩瀚的星空寻望,她的头顶,是另一种世界,繁星满空,谁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还在数十里之外的中都,年轻的帝王闭上了他孤独了一生的双眼,最终也没有能等回他爱而不得的阿姐。 似有所感的,刘宿望着星空,凭白的落下了一滴泪。 有一颗星,在远方的天际升起,刘宿勒紧缰绳,双腿收紧,再次开始似乎没有尽止的疾驰。 刘行紧随在她的身后,看着这个在黑夜中奔驰的女子的背影,又抬头望了一眼天际那颗黯淡得已经寻不见光芒的帝星,双眼幽深不见光亮。 建业十一年,七月十七,阳平公主奉召回京。 天色渐明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长安宫威严的屋宇,她驾着马,一路碾过要拦下她的禁军,在半刻钟之后到了崇政殿的大门前。 “翎儿,宿宿来了,宿宿回来了。” 她翻身下马,飞快的爬上崇政殿前的九十九阶。 “宣····” 第一次,刘宿在千篇一律的公鸭嗓中听出凄厉的味道,在七月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彻骨的寒冷,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刘宿站在丹阶上,步子僵住,看着那个出来报丧的太监,痴痴的,打了个寒颤,突然冲进崇政殿。 她的眼里看不进嘤嘤哭泣的妃嫔,看不进要来拦住她的林太妃,她所能见到的,唯有静静躺在那里的刘翎。 他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他在那里,分明还活着。 “翎儿!翎儿···” 她唤着他的名字,扑倒在他身上,才发现他身上冷得彻骨。她伸手去抓他的手,片刻就难受的发狂,谁能告诉,为什么!她离开中都的时候,她的翎儿还是鲜活健康,她不过走了三个月,她的翎儿就瘦得一层皮包着骨头了? 她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刘翎的手和脸,一遍一遍的唤着翎儿,好像一个绝望的母亲,明知道孩子已经死去,却还是不肯死心。 反而是刘翎的生母,静静站在一旁的林太妃,冷静自持。 “哭什么哭!都给本宫闭嘴!” 死寂一般的沉默,那些伏在地上的妃嫔立刻噤了声,跪得远一些的大臣也得了眼色,头伏得更低,不敢言语。 “翎儿···” 她依旧低低,凄凄的唤着。 忽然的,她站起来,左右张望,好像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眼锋扫到一处,匍匐在地上的妃嫔一惊,头愈发的不敢抬起。 刘宿踢开挡着路的妃嫔,一把将影妃拉到刘翎的床前。 “啊···” 林关影被刘宿抓得疼,吃痛的叫了一声,抬眼却见到刘宿的那双眼睛,平日里妩媚勾人的凤眼红得好似泣血,面色如厉鬼。 “你要干什么?皇上已经去了···” 刘宿将她甩到地上,手一抖袖中的短剑就滑到手里,她看着刘翎死气的脸,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十指俱颤,冷冷切切的说:“本宫说过,谁也不准给翎儿吃神仙散。” 她的手一挥,小剑轻摇,便斩下了林关影的右手三指。 她提着小剑,也不管剑身上的鲜血滴了一地,看着那些惊恐得瘫软在地上的妃嫔,疯癫的笑出了声,“呵呵。” “如今翎儿死了,你们可又与谁争宠去?” 刘宿的目光森冷似乎恨不得将她们生吞活剥,她的剑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翎儿死了,你们也别想快活···哈哈···” 她拖着剑,步态蹒跚的走到皇后的面前,她的手指抚摸着林关葭的脸,生生的在她的脸上刮出了一条条血痕,林关葭护住腹部,强作镇定的说:“阳平公主,你闹够了吗!皇上已经驾崩了,现在本宫怀有龙子,这会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你竟敢如此放肆!” “你便是想着你会有个儿子,便能登上太后之位!” 雪白的皓齿此刻却如森森白骨,加上冰冷的语气,眼前的阳平公主好像是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刘宿回到刘翎的床前,静静的看着刘翎的脸,慢慢的唇间浮出一种古怪的阴毒的或者又可以看做忧伤的绝望的笑容,她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没有··再也没有···你们做梦···翎儿···” “阳平公主,皇儿已经去了,让他安息吧。” “滚出去,”刘宿狠狠的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看着她们怎么害死翎儿的,你算是母亲,你也配叫他一声皇儿?!” 林太妃张了张嘴,又气又怒的骂了一句:“疯子!”她自是不愿再理会这一堆烂摊子,当先便一甩袖子回了德昌宫。 林太妃一带头,林关葭便也借口养胎跟着回去了,满殿的人,或这样或那样飞快而又谨慎的奔出崇政殿。 那些一走,整间殿也就空了。 刘宿抱着僵硬冰冷的刘翎,一遍又一遍的搓着他的手。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你答应我不吃那东西的。 我走时就和你说好的,再难受也不吃的,宿宿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这么瘦,这么丑,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你张开眼睛,你看我一眼,我起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马,我腿都被磨破了,我就想你看看我。 “啊···” 凄厉绝望的尖叫声从崇政殿里传出来,在长安宫整个上空盘旋,那一日,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只怕那个在崇政殿里哀不欲生的阳平公主要拉人殉葬。 北昭从开国就没有殉葬的规矩,可阳平公主悲痛到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会不会找人为她心爱的弟弟殉葬,这个可没人能说得准。 索性如今的阳平公主悲伤得过了头,自从那日赶回来,便一直呆在崇政殿,抱着皇帝那具因为服食神仙散过多而干枯脱水的尸体,静静的痴痴地不问世事。 整个中都城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与恐惧中,长安宫的灯火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在点起,站在这座空旷凄冷的宫殿里,屏气凝神,静静的侧耳去听,便可听见从那座帝都最高处的崇政殿里传来的,阳平公主似鬼泣似仙乐的歌唱声。 那个美丽的少女,继承了她的母亲动听的歌喉,可惜她所唱的歌,未曾有一首是欢天喜地的,她似乎生来便是目睹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离去的。 在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反复哭泣哀唱声中,整个中都城都开始流传这首阳平公主为皇帝所做的挽歌。 国丧期间,举共同哀,贵族不行歌舞,便常常邀三两名士,坐在廊前,听乐姬弹唱这首耗尽阳平公主心血的挽歌。 噫吁戏,登彼南山,石何栾栾。 但见蔓草缠枯枝,不见荒径起人烟。 冬春易谢,寒暑易转。 芳期难相继,旧貌隔重泉。 出庐怀其人,步归思其愿。 天家苟富贵,私寝独幽咽。 华殿朝沐辉,近晚失圣焕。 流光星同黯,望舒月难圆。 怅恍忽在侧,低眉笑萦然。 晏晏唤阿姊,梦觉露晞干。 如彼栖林鸟,骤失挽旅伴。 如彼沉渊鱼,蓦别故尾澜。 秋风骞促起,拂衣凉意满。 忧我泉下客,慊慊不得安。 刘宿悠悠醒转,睁开眼时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痛,眼泪唰唰的又流下来了。 一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的为她擦去眼泪,刘宿抿着唇,缓了好久才舒出一口气,低声问道:“该进宫了?” 今日召集了朝中大臣以及地位超然的极为皇亲,意欲选定下一任皇帝,而她的翎儿都已经驾崩快有小半个月了。 刘宿在酒舒的搀扶下登上马车,车厢之中,薛雁随早就在里面等候她了,刘宿此时心情郁郁,并没有发现薛雁随也是消瘦得厉害,自从刘宿失踪,弄得他虚惊一场,薛雁随也是大病了一场,又拖延着病情分心派人去寻找刘宿,一时间也是虚空了身子。 第十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阮郎归,第十章 刘宿趴在薛雁随的大腿上,马车刚刚一启程,她便闭上了眼睛,不知走了多长一段路,马车行到了闹市区的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小儿传唱的歌谣。舒悫鹉琻 稚子其音朗朗,宛如是天籁一般,刘宿听在耳中,泪水连珠子沾湿衣衫。 “晏晏唤阿姊,梦觉露晞干。 如彼栖林鸟,骤失挽旅伴。 如彼沉渊鱼,蓦别故尾澜。 秋风骞促起,拂衣凉意满。 忧我泉下客,慊慊不得安。” 那些三岁小儿们口口相传唱的便是这首挽歌,刘宿抱着薛雁随的腿,趴在他的膝上,嘤嘤的哭泣。 薛雁随静静的看着她,伸手抚着她的背,如同安慰一个受伤的孤儿一样,沉默的,不厌其烦的安抚着她的悲伤。 “我们到了,公主。” 刘宿挣扎着坐起来,仰着脸任薛雁随轻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又由他仔细的抹了一层胭脂,待收拾妥当了,才倾身抱着薛雁随走出马车。 马车外文武百官都已经在一旁等候,刘宿此时脸上已经寻不到悲伤的颜色,面容冷硬,眼神坚毅,她整个人都变了一番模样,倒是刀枪不入一般。 “阿姐···” 刘宿一呆,偏过头看见是刘行的时候,才又回过神来,淡漠的点头,随即将薛雁随抱上轮椅,推着他进入大殿。 身后的百官鱼贯而入,殿内是已经等候多时的妃嫔已经一些皇族。 刘行跟在刘宿的身侧,目光如炬的看着身边的人,他面上带着薄薄的笑意,不甚明显却又恰到好处。 过了虚礼之后,便有急不可耐的人提出了继位的人选,毫无疑问的,刘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却依旧有些人将目光放向了高处皇后微微拱起的腹部,随后坚持的提出,林关葭腹中的才是真正的国之血脉。 这些人本心里并不是在关心皇室血统是否混淆,他们只是看到现在的林家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能够将没有母族支持的皇后控制在手中,将未来的小皇帝教导得亲近自己,说不一定又有一位新的摄政王出现。 在他们眼里,宁肯去赌一把,也不愿意选择这个看上去亲薛派的先皇四子刘行。 几番争执不出结果,两方的人马各执己见,闹了一块一天了,一直静静在一旁的阳平公主突然站了起来。 自从她当着后妃百官的面砍下了影妃的手指,杀星的名号便传开了,再加上皇帝新丧,谁都知道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无人敢触她的眉头。 刘宿轻轻咳嗽了一声,才慢悠悠的说:“本宫今日有两件事要说。” 她牵着刘行的手,走到大殿的中央,环视这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林关葭的身上,“你们说要让翎儿的遗腹子登基,那我问你们,若孩子是个公主呢?北昭莫不是要学东齐女皇掌国?” 她的声音端庄冷漠,如同猝了冰霜一样。 “再有,林皇后先就有流产之兆,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产也未可知,即便顺利产下,是健全之躯还是先天残缺谁又能知道?” 她看着面色僵白,一双唇气得发颤的林关葭,缓缓微笑,又慢慢说道:“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本宫心中四皇子刘行,德行上品,只有他才能担负起国之重任。” “阳平公主说笑了,刘行不过是一个生在行宫长在马厩的无知男儿,怎么可以担负起如此重任!” 林关葭讥讽道,“莫不是公主以为所有长在马厩里的人都能如公主一般天资聪颖。” 刘宿冷着脸,也不曾反口,反而是转眼将目光落在了薛雁随的身上,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说道:“先皇下葬在茂陵已有十余日,本宫决定前去为先皇守灵,三年不出。” 这句话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薛雁随,但是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高处的阳平公主,目光沉静如水,未曾有惊讶之色。 “我没有怪你,薛雁随。” 刘宿在从长安宫回府的路上,淡淡说道。 “我感谢你,”她又抬手抹了抹眼中滑出的泪水,瑟瑟笑道:“我知道你为了找我,病得实在是厉害,我也知道翎儿那里你确实安插了不少人手,天命如此罢了,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了聚少离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似乎身体里有流不完的泪水,永无止境的。 薛雁随沉着眼,不顾病痛的双腿,长臂一伸,将刘宿抱在怀里,抚着她脸上温热的泪水,不知是自责还是心痛,“是我不好。” 他低头亲亲的吻了吻刘宿唇,随即将她的脸安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答应过你,跟着我便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是我食言了。公主,再也不会了。”他顿了顿,沉静许久才郑重而又神圣的起誓,“我用长兄的安危来起誓,以后的岁月,我薛雁随必定让你过上最向往的生活,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他将刘宿抱在怀里,不叫刘宿看见他此时的表情。 他甚少出现这般落寞寂寥的神情,但是此时他落在刘宿身上的目光缱绻缠绵,似乎怀中的女子就是他永生永世的心头宝。 刘宿的眼泪依旧再流,哭泣声渐渐越来越大,她整个身子抽泣不止好似绝症的患人,无药可救,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也没有在停止。 马车外的侍从久不见二人从中出来,却又不敢上前去询问,此时的中都城人人自危,所恐惧的除了皇位的变更,还有那一直称病的驸马是否在坐收渔翁之利。 他一直按兵不动,毫不显山露水,却让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只怕他才是真正的赢家,毕竟这是摄政王的弟弟,薛家子的风采,一直是笼罩在昭国上空的乌云。 直到日暮,薛雁随才将睡着了的刘宿抱出马车。 ——分界线—— 刘宿自那日开始,便没有再流泪,似乎将她此生的眼泪的流尽了,再也无泪可流,又似乎是已经放下了。 薛雁随第二日便将她送去了茂陵,临行的路上,遇到特地来求见的刘行,他如今在薛雁随的支持下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新皇,只是根基尚浅,且还未正式登基。 刘宿并未让他进马车,将车帘轻轻撩起,目光冷漠平静看着刘行。 这个长相与刘翎相似的少年,有着比刘翎更加健康的身体,有着尚未破碎的理想,刘宿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淡淡一笑,却不是为了眼前的刘行。 “阿姐,阿弟能有今日,全亏阿姐扶持,他日阿姐守陵归来···” 刘宿的目光回冷,转过脸不再看刘行,扶着车帘的手也放下,冷漠疏离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我不是你的阿姐,你我并无多少姐弟之情,不必。” 她所有亲情都寄托在刘翎一个人的身上,对于别的同父异母的所谓兄弟姐妹实际上毫无感情可言,所以不必阿姐阿弟相称,不必再有这样艰难的皇族亲情。 就连翎儿,这一生,也不过只叫过她一回阿姐,别人怎么配? 刘宿在茂陵中的生活与世隔绝,无人能够进去扰乱她的清静。 这三个月之间,新皇继位,后妃如何下场她一概不知。 她每日所做的,不过是清晨在山间漫步,然后绕到刘翎的陵前,与他说一会小时候的事情,然后酒舒来唤她用膳,午睡过后,抱着悬音琴在刘翎的陵前为他唱会小曲。 她最常对刘翎提起的,还是她那如父的师公,她有时会一边弹着琴一边说些她在梁王府里的旧事。 “我不知如果当年我留在梁王府中做郡主会是什么模样?” 刘宿停了琴,靠在刘翎的陵前畅想。 “若是那时的我,一定还是会去找小阮。翎儿,你不知道,当年在沧州的破庙里,他说过让我以后跟着他,如果不是师父,我一定会和他一起的。 也许我找不到他,然后拿着郡主的奉例,养些男宠,你不知道吧,我们齐国有许多贵族女子都可以明目张胆的豢养男宠的。” “也许我会嫁给一个齐国贵族,也许就是女皇的某一个皇子,你不知道吧,他们都说女皇喜欢过师公,也是的,我师公是那样的男子,她没有得到师公,便想借着我拉紧和师公的关系,可她不知道,师公对那样疼爱我,不过也是借着师父的缘故,爱屋及乌罢了。” “翎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后悔来到北昭,不后悔做阳平公主,不后悔嫁给薛雁随。我只是怨我自己,我答应过好好陪着你的,可我心里难过就远远的躲开了,我若好好的一直陪着你,不会这样的。 我想通了,翎儿,你不在了。薛雁随还活着,我如今只有他了,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过了这几天,我就再也不要离开他。我如今是真的明白了,只是可惜你不在了,我就只有他了。” 建业十一年十月末。 刘宿从茂陵踏出来,望着枯黄的树叶,恍然间觉得已经过了百年。 前来迎接她回中都的,是新皇的刘行的派来的人,刘宿站在马车前,不肯上去,淡淡道:“本宫等驸马的人来。” 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自中都前来的人,都只有垂头不语,刘宿看了一眼,依旧在静静的等待。 直到日头偏西,刘宿依旧没能等来薛雁随或者是他派来迎接自己的人。 “公主,再不起程,真的就回不了中都了。” 刘宿抿着唇,夺了一匹侍卫的马,翻身上马,“本宫自己回去。” 连着酒舒的众人都吓得脸色苍白,待反应过来再去追已经看不见阳平公主的影子了。 刘行遣来的中都来的使者面色如纸,酒舒不明,上前询问。 “酒舒姑娘不知,今日公子正在纳妾。” 酒舒柳眉一竖,斥责道:“狗奴才昏了头,打胡乱说些什么?” 那公公苦着一张脸,低低的分辨道:“奴才有九条命也不敢说这种昏话啊,公主一直在茂陵,不知道公子早就上书与公主和离了,若非是皇上派我们来,谁还记得这阳平公主还在为先皇守陵呢?” 酒舒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事情也是*不离十的,只是为何公子事先未曾传过信,自己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公子将自己安排给阳平公主的时候就说过,自己以后就算做是阳平公主的人,不再属于公子的势力。 酒舒眼神闪了闪,不管如何她如今的主子都是公主,公主这样跑回去,应该会闯大祸的。 建业十一年,十月二十九,恰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在这一天,薛驸马与阳平公主鹣鲽情深牢不可破的爱情终于在薛驸马上书和离的奏折中破碎,在同一天,纳了原本应该下嫁给昌盛将军长子的束河县主宋寐为侧室。 在薛雁随的示意下,无人再敢称他为驸马,众人心中猜测迎娶阳平公主只是为了笼络先皇的手段纷纷成真。 薛府的大管事常恕穿梭在前来道贺的人群中,嘴上说着讨喜的话,眼睛却盯着内院公子的卧房,谁人也不知,这本该出来谢科的新郎官如今还未起床。 公子要纳妾,其实不过是临时起意,常恕去请示他要关于纳妾的任何事情,不过是两个字“随意”,这与当年阳平公主下嫁连轿门都不敢射简直是千差万别。 北昭遵循旧礼,纳妾都从偏门抬进去。 一顶青蓬小轿从偏门抬进薛府,因为是纳妾,所以与娶妻不同,根本不需过那些繁琐的大礼,原本要向大夫人敬茶的那一道,也因为薛公子事先将上书和离以后略去了。 不过刚被抬进府里就送去了准备好竹园,公子正歇在那里,待侧夫人送进去,这才醒过来。 束河县主宋寐虽无阳平公主国中丽色,也无林氏关葭端庄大气,但是难能可贵的是骨子里有一种温柔雅致,薛雁随半躺在床上,支着手撑着头静静的打量着盖着红盖头的女子。 少女似乎也感觉的他的目光,有些局促的收紧了手。 少顷,低低的有些沙哑的笑声传到宋寐的耳中。 薛雁随漫不经心的抬手掀开她的盖头,入眼,便是宋寐微红的脸颊。 他有些扫兴的将红盖头随手的甩到地上,枕着手躺回床上,静静的盯着床顶,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这样的举动让宋寐手足无措,看着脚尖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过了许久,喧嚣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有人在打闹。 薛雁随翻身起来,将宋寐推到床上,扯开她的衣服,扯乱她的云鬓,正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时,房门轰然倒下,惊得宋寐连忙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阳平公主握着马鞭大步走进来,看着房中的二人,倏地一笑,说道:“二位继续。” 言毕,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取了一盘糕点开始吃。 房中俱是沉静了,过了许久宋寐才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薛雁随起来了。 “公主,何必如此呢?” 他理好自己的衣服坐到阳平公主的对面,淡淡含着邪气不驯的笑意,他这样的笑容有些带煞气,宋寐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在瞧,倒是刘宿,依旧是死死盯着薛雁随。 “你又是为何如此?” 薛雁随顿了顿,沉声劝道:“公主,如今你我和离,不正合你意,也许你出了这道门,就能遇到那个什么小阮。” 刘宿冷着脸,“你还是这样想我的。” 薛雁随一笑,道:“否则呢?如今新皇继位,没有了刘翎,你又有什么价值,我也是不愿意在伺候你了,刘翎死时我答应他不伤害你。公主,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出了这道门,你便可以去你向往已久的江湖,岂不两全?” 薛雁随淡淡的笑着,似讥讽似笑话的看着刘宿,似乎这段婚姻全是玩笑全是筹码。 刘宿在他这样的目光里,从不信到信,犹疑了许久,才咬着牙说:“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我不信你对我好全是骗我的。” 她眼眶发红,却没有哭,倔强的咬着唇,说:“薛雁随,我只有你了,你不能这样,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把她赶走,我们就言归于好。” 薛雁随的手指动了动,摇头,笑道:“公主,请回吧。” 刘宿握着马鞭的手收紧,扬手就向薛雁随挥去,那人也不曾避开,只手抓住了刘宿的马鞭,好言劝道:“公主,如今没有刘翎处处为你收拾烂摊子了,你且好自为之。” 刘宿看着他,确是不懂,松开了握着鞭子的手,“如你所愿,我刘宿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她转身,大步走出一片狼藉的房间,背影萧索绝决。 ——分界线—— 阮云长借着明月的光辉找到了酒舒,而阳平公主··· 酒舒大叫了一声公子,随后又生了疑惑,发觉是认错了人,依旧把刘宿护在怀里。 乌云遮住了圆月,薛府外的巷子又陷入黑暗。 隐约的,阮云长看见刘宿瑟瑟发抖,立刻快步上前去查看。 探了探刘宿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了,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酸涩,但又不多。 刘宿身上有一股酒气,混着药味,难闻至极。 阮云长突然就发怒了,对着刘宿身边的一众宫婢吼叫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公主的?公主若有···” 惊慌中,有宫婢低微的啜泣声,阮云长便狠不下心来处置他们。 他上前想要接过酒舒怀里的刘宿,但是酒舒依旧是防备的拒绝。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页书信,酒舒瞧了一眼,低泣一声松开了手。 刘宿睡得很沉,面容清瘦,人已经消瘦到了极点。 “公子写下和离书后,公主就没有进过食。 这几日饮酒过度,身体已是差到了极点。 公子既然把公主托付给了您,还请您一定照顾好公主,奴婢来生结草衔环不忘先生大恩。” 酒舒想到此时在薛府中的公子,他的病情又该是怎样的恶劣? 阮云长嘴唇动了动,将来刘宿抱起,“好。” 他抱着她上了事先已经备好的马车,阮云长看着此时沉浸在梦中的刘宿,替她盖上锦被。 打探消息的人翌日清晨才带回来消息,自然没有让她失望。 “阳平公主在薛府前站了一天,夜里便昏迷不醒,驸···公子依旧不肯见她。” 林关葭忍不住笑出声,她拍了拍林太妃的手背,有些失仪的说:“她如今回宫了?还是还赖在门口不走?” 林太妃看着她乐不可支的样子,觉得厌恶,移开了放在茶案上的手。 “娘娘,公主失踪了!” 林关葭站起了身,呵斥道:“怎么回事?” 宫女被她的厉色吓得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回道:“是许多人都看见的,公主自摄政王府门前被一个游侠带走,已经不知所踪了?” 宫女犹豫了片刻,复又说道:“见过的人都说,那游侠,那游侠和公子十分相似···” 林关葭的好心情一霎那间消失得无隐无踪,她想起和刘宿关系尚算融洽的时候,那个时时被刘宿抱在怀里名叫小阮的傀儡人,和公子有着七分相似的容貌,却一直下落不明。 “找··给本宫把她找回来!” 林关葭大怒不止,气得顾不得还在一旁的林太妃,随手拿起东西就砸。她想起这些年的事,便觉得忍不住的委屈。她还在鹤城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快活?当街驰马,放歌大笑。 直到被接回中都,她抱怨过刘翎手无实权,直接拒绝过父母安排她嫁给刘翎为后的意思。 是刘宿,就是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因为她公子久久不肯迎娶自己,家人又再次动了将她嫁给刘翎的心思,这一次她没有能阻止。 这天下所有的男人合该归她刘宿所有吗? 公子她嫁不成了,因为他要娶刘宿,她迟迟不能生下皇子,因为刘翎自答应过刘宿之后,就不愿再和她带一块儿。好不容易再有了这个孩子,尚不足一个月,太医就说生不下来。 刘宿,凭什么在公子刚刚抛弃她的时候,就又得到她更心仪的男子? 林关葭咬紧了银牙,她一面告诉自己她已经是这天下最最尊荣的女人,一面又 狠狠的砸碎房中的东西。 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睡在马车上,马车较平日间的马车还有大一些,正能将她睡下。 刘宿躺在榻上,动了动,隔了好久才真正的清醒过来。 她记得昨夜是雁随来抱她回府的,心中一喜,便撩开车幕,笑着叫道:“雁随···” 待他人转过身来,刘宿心中寒了一寒。 她往车厢里缩了进去,一只手抓住车幕,拦在她和阮云长中间。她醉酒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此时一双手经不住的颤动,遍体生寒。 阮云长扳开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拥住她,又仔细探她的脉象。 刘宿却露出了慌乱的表情,她推开阮云长,急急向后缩却低到车壁,在无路可退。 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阮云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醒醒,我来接你了,以后跟着我,什么也不用怕了。” 刘宿却极快的摇头,有些畏惧的说:“本宫乃北昭阳平公主,你是谁派来的?你可知劫持本宫是何罪?还不放本宫回去?” 阮云长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剑,不顾她的抗拒放到她的手中,说:“这是轻摇剑,醒醒,别装了。” 她的唇不停地在颤抖,嗫嚅许久却只能吐出一句话:“这是何处?” “东溪河口,再过半日我们就到雪域的边境了。” “送我回去。” “醒醒,”阮云长温声道:“他已经另娶他人了,你何必呢?你看,是小阮回来了。” 刘宿一直摇头,过了好久,阮云长看不下去,将她按住,劝慰:“我知你怨我失约,可是醒醒,我现在回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这是刘宿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也许,在嫁给薛雁随之前,这是刘宿最美好的梦想,曾给她深深温暖的小阮,是除去师父师公之外,能够让她感到安全的人,她愿意紧紧的跟随着他。 可是自她嫁给薛雁随以后,在薛雁随日复一日爱护中,记忆中的小阮越来越遥远。也许,即便是她曾经求之如狂的小阮也不能给她比薛雁随更好的爱情。 不能久长离岂是一句玩笑话? 刘宿沉着声,冷冷道:“送我回去!” 然而,得到的只是阮云长轻柔的抚摸她的发顶,“醒醒,你看,我与他容貌相似,其实我们是同胞兄弟,他明明知道我的下落,却一直欺骗你。醒醒,你本该嫁给我的,不是他。” 刘宿心中虽然一直有这样的猜测,此时得到证实却依旧是惊讶不已。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摇头,“送我回去。” 阮云长一怔,为刘宿听到这番话后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回去而惊讶,他一伸手,点了刘宿的睡穴。 将刘宿安置好,继续驾着马车往西北方行走。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样笃定,他模糊的意识到了如今的刘宿有了很大的不同,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悦他,唱着“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的少女。 他觉得他失去了什么,可是又不愿意承认,他自信凭借着当年刘宿对他的喜欢可以挽回一切。 前路,雪域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伫立在雪域与中原最后的分界点洛书客栈已经近在眼前,身后的中都已经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身后的马车中的,是原本他可望而不可得的女子,而另外的天下的大权也将在数年之后唾手可得,虽然一切都费了一番周折,但总是会回到原点的。 车厢的刘宿低低的发出呓语,似孩童一般唤着薛雁随的名字,远方的薛府,自阳平公主离开中都以后,薛公子的病情就一直反复。虽然如此,但是整个朝野都发生了巨大的震动。 这个北昭,再也无人能够撼动公子的地位。 新后和一些妃子都已经选定,除去林皇后霸着昭阳殿不肯离去,其余先皇遗妃都遣送到山庙中剃度,林太妃也自请出家。 刘宿再次睁开眼睛,是在一处山洞中,马车早已不知踪影。 她睡在一张厚软的狐裘上,身前是一堆正烧得旺的火堆。 从这里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是皑皑的雪色。 刘宿曾经在话本中看到过这样的世界,也曾在师父言语中畅想过,想过自己骑着狼,佩剑,饮酒,快活自在。 此时山洞中只有她一个人,刘宿动了动腿,已经恢复好了。 她起身,坐在火堆前,垂头思索了许久,才慢慢的走出山洞。 这里,是雪域。 刘宿看见悬崖之上静立的阮云长,抿着唇,一瞬,将手指放在唇间,吹出一声嘹亮而古老的哨音。 在这片神秘的雪域中,死寂之后,是铺天盖地的密密麻麻的彩雀,它们朝着刘宿站着的悬崖方向飞奔而去,却又在刘宿更短的一声哨音中盘旋在半空中。 娄佳彩雀,这种起源于雪域的食人鸟儿,曾经无数次的救下刘宿的命,刘宿暗自祈祷,这一次,它可以帮她回到中都。 阮云长看了一眼天上的鸟群,回头看见刘宿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冰冷,一时间两个人好似是敌人。 “我要回去。” 刘宿淡淡说道,她的双眼好像两颗星子,璀璨而又坚定。 刘宿在看见阮云长摇头的那一刻,心尖一沉,再看阮云长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对小阮的留恋不舍,她樱唇一动,哨音发出,彩雀便不再有犹豫,一起冲向阮云长。 说时迟那时快,阮云长的身体蓦然弯下,身上的白色披风飞起,为他挡住了俯冲而下的彩雀,而他趁这个时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身道刘宿的身边,拉着刘宿一起冲进山洞之中。 哗的一声,刘宿的耳鼻喉咙都进了水,猝不及防被呛了个半死之后,被阮云长抱上了岸。 原来在山洞的里面还有一处水潭,水潭下面可以通到一个幽谧之境。这等奇妙的境遇,如果是平日,刘宿该不知有多欢喜,而此时她除了懊恼自己棋差一招,便再无其他。 饶是这样快的速度,阮云长的身上还是被啄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出来。 刘宿看着他脱下上衣,倒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目光清澈,似乎眼前这个光裸着上半身的男子与她之间生不出一点旖旎气氛。 她靠着山壁,发了一会儿的呆,才记起一些微小的细节,一瞬间恍然大悟,站了起来,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懊悔自己这时才发现。 “醒醒,你又想做什么?” 阮云长弄好自己身上的伤口,抬头便见到刘宿来回的走个不停,唤住刘宿,她转过身时,眼中却含着斑斑泪水。 她上前,抓着阮云长微微敞开的衣襟,带着哭泣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很不好?他病很严重?” 刘宿尚未嫁给薛雁随的时候,就已经从外间的流言,以及翎儿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薛雁随的身体不好,可是自从她嫁给薛雁随之后,那些日夜相伴的时光里,她反而觉得身体不好只是薛雁随给外面的人的一个假象。 他分明有着用不完的时间,花不完的精力来逗她欢喜陪她散心,他那些不能行走,太过劳累,刘宿都只是以为那是他骗自己心疼的花招。 熟料,他经年累月的病,岂会是假装的,他的病只怕不比翎儿的轻。 她想起在靖国的树林,他在马车上抱着她问她,他若先她而去,她要如何自处?还有那日,他说必定让她过上最向往的生活,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阳平公主舍弃了苦苦寻找的小阮,嫁给薛雁随是不甘不愿的。 其实,在刘宿心中,最向往的生活不过是与薛雁随在一起。 阮云长面容一滞,看着这样的刘宿,心中沉闷。 往后的几日,刘宿不再闹着要回中都,也安心吃饭睡觉,只是每次阮云长都会发现刘宿看他的目光似乎是在透过他的皮相思念另外一个人。 就在他们要启程前往雪域的更深处的时候,刘宿站在雪地上,整个人在这次奔波的跋涉中非但没有瘦弱,相反气色还十分红润。 她对着这在打理行礼的阮云长,深深做了一个揖,冷静而又冷漠的说道:“阮公子,刘宿不会跟你走的,现在,我就要回去了。” 阮云长正欲靠近,她却露出一抹笑意。 “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对你下毒,现在自然能更上一层楼。你别再靠近我,我身上全都是毒,你若真心为我好,就带我回中都,或者,让我死在这片雪域里。” 说完,她转身坐在雪橇上,静静的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心中思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君。 她本有许多机会偷偷溜走的,但是在这茫茫雪域中,只靠她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唯有出此下策,只希望阮云长能够有恻隐之心。 刘宿不由觉得好笑,彼时,她心中的小阮是君子温润如玉,而现在,她却在担心他内心冷漠。 阮云长静默许久,将雪橇上的物品搬回山洞,却没有答应带刘宿回中都。 当天夜里,刘宿身上的玉台毒就发作了。 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刘宿就躺在及膝的白雪里,不停的笑着,她整个人都陷入深度的梦境里,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师公第一次带她去看灯。 梦见了她和刘翎,他们一起中都的繁华街道上乱窜。 梦见了少雪城外的海边,她捧着牡丹灯笼,身后的薛雁随深情款款的与她对望,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愿望很早很早就实现了。 她唇间带着满足而又惬意的笑容,整个身体不停的抽搐,直到过了半个钟才恢复正常,阮云长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却不为所动。 刘宿清醒过来,他便大踏步上前,扼住刘宿的下巴,质问她解药在哪里? 在刘宿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已经搜过一遍,但是一无所获。 刘宿躺在地上,呵呵的笑道,“扔了。” 在这样寒冷的国度,刘宿躺在冰冷的雪地上,那些冷意已经无法困住她温暖的心,她望着上方的穹顶,温柔而又娇俏的低声自语道:“师公,这世间如您一般的人,少之又少,我何其有幸,能拥有他。” 她少年时候的梦想,其实不过是寻到一个如师公那般的丈夫,如今,却是早就实现了。 在刘宿刚刚才嫁给薛雁随的那段时间,他们从靖河回到中都的时候,薛雁随曾经有一段时间异常的繁忙,刘宿也因为刘翎立了林关葭为后,所以整日的闭门不出。 这样下来,两人相见的时间居然少了。除了夜晚的相拥而眠,白日清醒时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刘宿半夜醒过来,难得的,竟然见到刚刚才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薛雁随。 他站在半开的床幔旁,一手扶着垂下的苏青色床幔,一手背在身后,静静的看着刘宿。 刘宿抹了抹眼,看着他,那时她还并未对薛雁随产生什么样的绮念。所以,半梦半醒间,刘宿拥着被子,望着他那张让天下女子魂牵梦萦的脸,迟疑的唤道:“小阮?” 男子脸色略显阴沉,眼中的愤怒藏也藏不住,少顷,他却淡淡说道:“公主,快睡吧。” 他的眼中是莫测的风云,涌动着的是刘宿那时未曾领会的爱意,在此时此刻,刘宿看着眼前的梦中的薛雁随,她扑上去,抱住薛雁随的腰,一遍一遍的告诉他:“真的没有别人,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只有你了,薛雁随。” 薛雁随的身体却散成青烟,消失在刘宿眼前。 刘宿一下子失去重心,从床上摔了下来,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依旧身在茫茫雪域中,阮云长坐在她一旁,看着她。 刘宿挣扎着起身,看见自己躺在地上,左臂不知是怎么弄得,竟然鲜血直流,这才是她从梦境中醒过来的真正原因。 她大口的呼吸着冷气,胸口起伏不定,却没有说过一句要回到中都的话,她抱着膝,静静的仰望着头顶的星空,想着薛雁随虽然远在千里之外的中都,但是此刻他也陪着她一起生活在这星空之下,手臂上的疼痛也不那么严重了。 “我送你回去。”阮云长握着轻摇剑,上前一步,“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下一次,我不会再轻易的妥协了。” “醒醒,你分明最喜欢的是小阮。” 刘宿仰着头,看着阮云长,自他口中说出要送她回去,她就松了一口气,阮云长剩下的话,她也没有听清了。 刘宿扬着眉,喜不自禁的露出了在雪域中的第一个微笑。 ——分界线—— 千里之外的中都,年轻的公子正躺在病床上,一代名医正抚着胡须,蹙着眉头为他把脉。 “如老夫当年所言,公子若能远离俗务,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心休养,花费个十余年的时间,老夫定能根除公子的陈年旧疾。” 然后,床上的公子并未听进去,不过是敷衍的点了点头,随意说道:“先生说得是。” 他对着刺斛有着些许尊敬,虽然不多,但是也是极为难得的,或许与刺斛是他长兄的故友有些关系,这人似乎看待他长兄十分重要,有些时候不惜性命也要追随他长兄的脚步。 “哎不提也罢,老夫多言了,当年摄政王在时姑且没能劝说公子安心医治,老夫今日旧事重提也没有意思。”刺斛重重叹了口气,说:“近几年来,公子时常动武,又不听医嘱夙兴夜寐,这幅身子都被熬空了,老夫也别无他法,公子你···” “你且说还有几年吧。” 刺斛一愣,抬眼看见公子正抬着手玩弄着床上一个长长坠下的流苏,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遥远不可亲近。 “五年,公子若再如这般操劳,五年已经是极限。” 公子的唇间露出晦涩的笑意,生出惑人心眼的风姿,“当年出事时,你说的我只能活十年,如今我活过了你说的期限,这一次,不知能不能活过五年。” 这本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但是他的口气却淡淡的,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刺斛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夫会竭尽所能照顾公子的。” 薛雁随点了点头,挥手让他出去。 他望着床顶挂着着坠子,垂头摸了摸一侧无人安睡的枕头,在薛府中不知何方的小院里,飘散出缠绵悱恻的箫声,一声一声都在诉说着小院主人的孤独寂寞,然而,薛雁随只是将枕头收紧在自己的怀里,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目沉睡,鼻息间都是刘宿的气息,从刘宿离开那日起,他便只能这样才能安睡。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这个女子用情之深,他记得在沧州雪夜里,少女抱着冰冷的尸体一遍遍的喃喃自语,记得中都街道上,她趴在马车上哀怨难过的唱着《狡童》,记得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漂浮着沉溺着,记得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眼泪,她的歌声,记得洞房花烛夜她躺在自己的身下,那双眼睛,好像一双未经世事又勾人行凶的狐狸美眸。 已经快是隆冬了,中都又落了一场大雪。 薛府的梅花开了一院子,薛雁随坐在轮椅上,行至廊前,忽然若有所悟的抬头。 院前梅花树上朵朵红梅散发出清幽香味,与白雪相映是极致的色差,然而这样的美景在与坐在墙头的女子相比,那都黯然失色。 那是北昭最负盛名的女子,天生有着动人的歌喉,国中第一的丽色,自她出现在帝国,就无人能够比肩。 薛雁随深吸了一口气,从轮椅上站前来,往前跨出一步,自是在梦中又似是喜不自胜,良久,才伸出一双手。 刘宿唇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脚下一蹬,好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飞进薛雁随的怀里,她抱住薛雁随的腰,十分的用力。 一直等到薛雁随感觉的前襟的湿意,捧起女子的脸。 双眼发红的女子似气似怨的含着泪珠看着他,朱唇微启一字一句无比坚定的说着这世间最动听的情话,“与君不能久长离,薛雁随,我爱你。” 权势滔天清心寡欲的公子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胸腔中好像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他垂头看着女子娇媚的容颜,心中的爱意再也掩饰不了,终于扶着女子的发髻,吻上了他日思夜想的娇唇。 卫王薛雁随生前未曾有过官职爵位,死后才被昭敬帝追封为王,但他曾经辅佐过两朝帝王,在世时,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公子。 他这一生为北昭所做的堪载史册,但是他与阳平公主的爱情,常常为野史青睐。 公子曾经在朝堂之上公然求娶阳平公主,并以宝剑为定情之物,后来又与公主和离,却不过三个月,又重新迎娶阳平公主。 这其中的曲折真相无人得知,只是北昭女子的心在有了盼头之后,再次破碎。 刘宿在薛雁随霸道强势的亲吻中昏了头,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床上,衣服也脱得七七八八的,自己其实也是很想念薛雁随的,便也就半推半就要与他玩饿狼和小白兔的故事了。 薛雁随的手正要开始为非作歹的时候,很适时的,一缕箫声如诉如泣的传来。刘宿一把推开趴在她身上的薛雁随,无视薛雁随可怜兮兮的眼神,拉过被子盖上,冷声道:“本公主赶了好几天的路,又困又乏,你给我滚远点。” 她哪里是又困又乏了,分明是听到那缕箫声才发作的嘛。 薛雁随也不点破,不再勉强她,只是手钻进被子里,抱住刘宿的腰,贴着女子的身体,十分满足的闭上眼睛。 这是他十分想做的事情,在许多的时候,仅仅是抱着女子,也是一件满足快活的事情。 次日清晨,久等也不见公子起身,常恕不得不带着人进来的时候,才发现阳平公主正躺在公子的床上。 自家的公子其实早就醒了,正支着一只手笑眯眯的看着尚在睡梦中的阳平公主呢。 奴仆们都进来了,薛雁随也起身梳洗,他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早朝却是日日在上的。 “公子,请先让奴婢为您更衣。” 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常恕摸了摸汗,暗叹自己今日带错了人,这奴婢不开眼,没见着阳平公主正睡在那床上吗?果不其然,薛雁随原本带着些笑意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常恕心里暗叫不好,却见薛雁随脸上已经恢复如常了。 向来手段狠厉,不近人情的薛公子冷肃的说:“下一次不要叫错了。” 婢女早就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跪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吓得只能不停的磕头。 薛雁随挥手,常恕便心领神会的让人将她送出去。 “北院的宋氏,着人送出去,别让公主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洗漱之后喝了一碗浓茶,才开始用膳。 刘宿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完朝回来,正坐在外间批阅着奏折。 刘宿揉了揉眼睛,软声唤道:“薛雁随,我饿了。” 薛雁随放下手中的奏折,觉得这一刻是说不出的美妙。 他取了挂在一旁的衣裳,给刘宿穿上,又俯身替她套上鞋,一番梳洗之后,才让人把热腾腾的早饭端进来。 这一次进来的,已经是酒舒领头了,她一直呆在薛府中,自公主失踪后就回到了薛雁随的手下。 刘宿舀了一勺燕窝,“你吃过了?” 自然是吃过了的,不然怎么有力气参加那般冗长无趣的早朝? 薛雁随笑了笑,挨着刘宿坐下,“现在又有点饿了,再陪你吃点。” “你饿了坐下来吃就是,怎的又成了陪我吃点了?”刘宿不乐意,叱道。 薛雁随摆了摆手,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好了,你有什么火气都只管往我这撒过来。” 刘宿却不再理他,大口的吃着早膳,她确实是饿极了,连赶了几天的路,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等到她吃了个七八分饱,才又开口说:“我敢有什么火气?我这一撒出来,你就能立刻在納房小妾。” 薛雁随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她说:“是我错了,公主,再也不会了。” “我告诉你,薛雁随。”刘宿抓扯着他的领子,恶狠狠的说:“不管你是老了丑了病死了还是怎么的,你都是我刘宿的人,死了也是我刘宿的鬼。你再也不许丢开我,否则,我要你做鬼也不得安生。” 薛雁随忽的一笑,将刘宿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温柔的说:“好,我永远归你管。公主,这一次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黄泉碧落,你也要和我一道。” 他低头,寻到刘宿的唇,头颈相缠,唇齿相依,一室都是喘息叹息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 ——分界线——“皇姐回来了?” 刘行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身前前来禀告的宦官。 “如今人在何处?” “公主殿下已经回了薛府。” 刘行蹙眉,有些惊讶的说:“为何在薛府?公主已经与公子言归于好了吗?” “回禀皇上,今日早朝,驸马爷已经宣布与公主殿下重修婚约了。” 刘行脸色有些难看,在宦官眼中却是笑话一般,他虽然很聪明,但是年纪还是小了些,情绪隐藏得不够彻底。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一国公主是否为人妻,颁布诏书的皇帝居然不知道,最后还要靠一个传话的宦官来告知。 刘行想起在这个位置上的另一位皇帝,他那素未谋面的三皇兄刘翎,若不是他死得早,这位置实在轮不到自己来坐。 只是,这个位置远远非想象中的那样舒服,国中大权在他处,皇帝手中没有一点权力,这种磨人的滋味,让人心痒难耐,不知刘翎是如何煎熬才熬到死的? “朕知道了,公主能与驸马爷重修前缘,朕心甚慰,让内务府送些贺礼去吧。” “是。” 刘宿再见到刘行的时候,昔日安阳行宫喂马的少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至高无上的一国帝王,刘行坐在御座上,看着阳平公主郑重疏远的行了礼,便十分冷淡的回到了薛驸马的身边。 刘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薛驸马,这连着几日早朝,他的气色都十分的好,手下的大臣递上来的折子纵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只是发回重写。 只是今日,他怎么会想到将阳平公主一起带来?这已经是早朝过后了,刘行将薛驸马留下来是想单独与他商议昭徽皇后的事宜。 昭徽皇后林氏,是先皇的结发妻子,其罪行罄竹难书,但是她此时腹中尚还有着先皇遗子,这处理起来刘行便有些力不从心。 刘翎便是那昭徽帝,从昭元帝,昭少帝,到昭徽帝,这一眨眼啊,昭国已经送别了三任皇帝了。 刘行拿不定主意,依旧将征询的目光放在薛雁随身上。 昭徽皇后坐在一侧,却是一直死死的盯着阳平公主看,那目光似乎想将阳平公主生吞活剥,然而,在殿中灯火通明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本宫从怀上这个孩子之时,便时常梦到未出阁时的事。昨夜正巧梦到初见阳平公主的时候,今日正巧,就见到了公主。” 饶是她语气端庄肃穆,但依旧可以让人听出其中的杀气。 “行了,”刘宿站起身,浅浅笑道:“关葭,你何必再与我虚以委蛇。你也没有恨错人,你今日这番下场,确实有我的推波助澜。” 昭徽皇后的目光一点点的幽暗,似乎被某些黑暗的阴冷的东西吞噬,她看着不远处的刘宿,她每说一个字,皇后对她的痛恨就多上一分。 刘宿一步步的走上前,似是怀念又似是惋惜,“我也不知我们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不过,关葭,是你算计翎儿在前。” 她如今与昭徽皇后几乎是相对而立,大殿空旷,隔得远的刘行和薛雁随丝毫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霸着昭阳殿不肯搬走,是否还想着生下皇子,可以抢回皇位?关葭,你这样聪明却又反而受制于你的聪明,你可曾想过为何这么多妃嫔,却没有一个能够生下子嗣?光是你,滑过的胎也不止一回了罢?不是不能生,是根本生不下来。关葭,我今日言尽于此,你这样的聪明,又怎么会想不通我的话呢?” 刘宿微微笑着,声音低哑劝道:“我若是你,一定会搬出昭阳殿,找一个自己能够牢牢掌控的地方,看看自己生下来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刘行只见到昭徽皇后的眼睛好像能够沁出血水来,然而在下一瞬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骇文,身子颤抖,最终不可置信的瞪着阳平公主。 他猜不出阳平公主究竟在说什么,目光转到底下正静静品着茶的薛驸马,一时之间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正扼着自己的咽喉。 在他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阳平公主缓缓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唇间带着讥讽的笑意,眼神却是有些苍凉悲悯。 再来时的路上,她就已经听专门为昭徽皇后诊脉的太医说起过昭徽皇后的脉象,这一胎已经熬过了将近六个月了,如果好好的将养,也许,翎儿唯一的血脉真的会活下来。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血脉激荡,她就知道上苍不会这般残忍,她的翎儿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可能会落到无人送终的下场呢?但是她又有些焦灼,如果昭徽皇后下定决心要留在昭阳殿里,那么这个可能会威胁到刘行地位的孩子也许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的离开,即便侥幸生下来,他的缺陷也会成为世人攻击他的利刃。 刘宿坐会薛驸马的身边,手上一暖,原来是薛雁随执起了她的手,刘宿心稍稍平复下来,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为了想出留下这个孩子的办法,刘宿真有些食不下咽。 她从雪域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进宫,这个长安宫里已经没有了她最想要见到的人,她也就不愿意再来了。 辞别了昭文皇后和刘行,刘宿将薛雁随背起来,出了大门,“我记得淑芷殿前埋了一坛酒,今日还早,不如去挖出来。” 背上的薛雁随怔了怔,伏在刘宿的肩头,说:“也好。” 淑芷殿离崇政殿不远,半刻钟的路程便到了,因为阳平公主曾居住在此,所以不论是昭徽帝还是薛驸马都曾暗示过这里要照常清扫打理。 她们进来的时候,淑芷殿中寂寥无人,但是胜在干净清爽,刘宿从殿内拿了一张小榻出来,将薛雁随抱到榻上,自己半跪在树下,慢慢的刨着土。 “那年,我站在殿门前,公主跪在树下铲土,尚历历在目,又似乎已经过了千年。” 刘宿闻言,心中一动,丢开花铲,上前去也不管带着泥污的双手,捧着薛雁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目光温柔热情,而又清澈自然的说:“我对你说过许多次,但你总是不相信。薛雁随,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了,以后,那个人就与我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了。” “薛雁随,我心悦你,没有人可以代替。” 男子的心中似乎有种铺天盖地的情绪涌出来,他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五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男子的心中似乎有种铺天盖地的情绪涌出来,他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此刻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就是在许多年前,在沧州的雪夜里,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子许下的誓言。 他曾经告诉过她,“你以后跟着我吧。”纵然周折万般,他终究还是得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觉的,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如他这般幸运的得到这个女子全心全意永不更改的爱意。 刘宿笑了笑,俯身在薛雁随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转身继续挖着树下的酒坛子。 当年埋下时本来就不深,所以不过片刻也就挖出了,刘宿擦干净酒坛身上的泥土,抱到薛雁随的身边,揭开了封泥。 一时间,一种缠绵悱恻的异香弥漫于室,刘宿取了酒杯倒出一杯,却并非如书中所载,味道苦涩。 倒也不知道这“自笑痴”究竟是酿成了还是没有酿成,但不管是何结果她也不敢取给薛雁随喝。 “这味道微甜,并不如书上所载的苦涩,应是还未成功,你还是别喝了。” 正说着,手上的酒杯却已经空了,刘宿仰头不满的看着薛雁随,恨恨骂道,“你知不知道这酒是什么东西,就敢抢来喝了?” “若我没记错,这酒在《镂月史·惠王》中出现过,惠王谢子直的王后就服用过此酒,自王后出现在史册上时,就因为服用了”自笑痴“只认识惠王一个人,至死也没有醒过来。” 刘宿仰头看着薛雁随,男子端着酒杯,唇间含笑柔情无比的望着她,似妖似仙的哄她说:“公主,制此方者,旨在全一人之痴,解一人之痴,但饮一杯,心眼俱迷。我的心中眼中,不早就为你所获了吗?” “薛雁随,我小时候有一个愿望,你可知是怎样的愿望?” 刘宿抱着酒坛喝了一口,伏在薛雁随的膝上,回想着幼年的事情。 “大约猜到了,无非是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好夫君。”刘宿咯咯的笑出了声,嗔道:“你也忒不要脸了些。”她有些怀念,又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一直想要一个向师公那样的绝世好男人来做我的丈夫,是因为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的母亲是怎样的不幸。她饿死在破庙里的那一夜,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 “公主,你胜过你母亲多矣。” “对,我不是她,你也不是父皇。” 刘宿灿然一笑,抱起酒坛子,酒已喝光,她记得薛雁随曾经在里面扔过一块玉佩,摇了摇酒坛,里面果然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倾坛倒出来。 一个通体碧绿的龙纹玉珏落在刘宿的掌心,她拿起来,丝毫也没有想起这个玉珏与阮云长送与她一模一样。 “薛雁随,这个还是归我么?” 薛雁随点头,摸了摸刘宿的发顶,神态慵懒似乎在爱抚一只迷迷糊糊的小猫。 刘宿得了承诺,立刻就将玉珏系在腰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然少有的出现娇羞。 她望着薛雁随,欲言又止,在薛雁随询问的眼中踟蹰了大半个时辰,才扭捏不安的趴在薛雁随的耳边,低到不能再低的说了一句话。 薛雁随的眼中,神采飞扬,好像注入了天上的星光般璀璨,他看着刘宿,在刘宿羞窘到埋进他的怀中后,才恍然大悟,声音居然有些大喜得发颤的召见太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就全部来齐了,挤在小小的淑芷殿中,一个接一个的为阳平公主诊脉。 薛雁随抱着刘宿,在轮番诊脉确定阳平公主怀有身孕之后,这位帝国中一向呼风唤雨的年轻人突然沉下了脸。 “怎么了,你不想要宝宝,那你放我下来···” 薛雁随伸手按住她的嘴,神情低沉难测,他斟酌了好久,屏退了所有的人,捧着刘宿的脸,黯然说道:“公主,你离开中都可好?” 刘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责问:“为什么?” “公主先离开,我答应你,如果皇后把孩子生下来了,一定送到你跟前。” 刘宿摇头,“你说过的黄泉碧落,你也要和我一道。” 她声音不大,也没有因为薛雁随的话而感到愤怒,她看着薛雁随,目光坚定无比,在刘宿这样的目光里,薛雁随明白自己无论怎样解释,刘宿也不会答应。 最终,薛雁随拥住刘宿,贴着她的发顶,似是无可奈何似是欢喜至极的说:“也好。” 阳平公主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整个中都皆知。 而昭徽皇后知道以后,不知怎么动了胎气,八个月就早产了。 外间的人都以为昭徽皇后生下的是死婴,可是知情人却是知道的,昭徽皇后所产下的其实是一个不会说话,有十二个手指的怪物。 那个一生下来就全身发紫的怪物在产婆抱给昭徽皇后看了一眼之后,昭徽皇后就吓得几乎血崩,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愿,火急火燎的立刻派人拿去溺死。 刘宿斜坐在床上,愤愤的捶着手,“是怪物又如何,那是她的孩子呀。她怎么如此狠心。” 她吃了一口酸枣,握紧了拳头,低声问道:“已经送出去了?” 酒舒点头,“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已经送到了齐国梁王府。” 刘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随即有很惋惜,“我都未曾看过他,她是翎儿唯一的孩子的啊!” “以后会见到的,公主现在应该安心养胎,把一切都交给驸马操心。” 提到孩子,刘宿唇间的笑容就更深了,她点了点头,抓了一大把酸枣在手里,一手提起裙子,愉悦的说道:“我去书房看看驸马。” 远在东边的齐国,梁王府。 一日深夜突然飞驰而来一骑,马背上的男子素衣持剑,怀中却突兀的抱着一个孩子。 在寂静的黑夜里,强劲而又有序的叩门声很快就惊醒了守门人。 男子上前说明了来意,又说出了梁王妃爱徒卞赛的名号,很快掌霜与露成就接了消息赶过来。 男子将怀中的婴儿交给她们,只说了一句,这是受卞赛之命送来的孩子,请诸位善待。就消失在黑夜中。 发现这个婴儿不同寻常之处的,先是露成,她刚一把婴儿接过,就看了他与众不同的十二根手指,随后又发现了他虽然不停在张合的嘴巴,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不会是醒醒的孩子吧?” 掌霜闻言,大惊失色上前接过孩子仔细的查看,辨认了许久,徒劳无功的说:“太小了,根本看不出像不像醒醒。” “罢了,既然已经送来了,我们梁王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婴儿,先带进屋吧。” “只能如此了。” 露成叹了口,又朝无边的夜色张望了一眼,叹息道:“醒醒走了多少年我都记不清了,掌霜,你还记得吗?” 掌霜摇头,掩上王府的大门,落寞道:“不知什么时候,醒醒会回来。你说,醒醒要是回来了,那夫人会一块儿回来吗?” “也许吧。” 露成低头看着怀中已经熟睡的婴儿,淡淡回道。 康辉元年伊始,举国同庆。 刘行下令晋阳平公主为阳平长公主,远嫁雪域中鄯善国的恪宁公主为恪宁长公主。 康辉元年十二月二十八,阳平长公主在薛府中产下一名女婴,因尚在月中,即闻乐而笑,小字乐奴。 是日,被刘行册封为临怀郡主。 康辉二年一月二十八,帝又册封临怀郡主为昭怀公主。 康辉二年十二月,帝往清泉行宫避寒。 携皇后,诸妃,阳平长公主及昭怀公主,以及官员五十人同行。 路遇昭徽皇后党羽暗伏,昭怀公主遇刺而殇,阳平长公主为救女为马蹄所踏,昏迷不醒。 满朝皆为昭徽皇后所行恶事而大怒,轮番上书请求将昭徽皇后重处,帝三思再三,下令迫昭徽皇后剃度,遣送幽禁于女寺,余生了断于此。 因念及先皇哀容,对外宣传昭徽皇后恶疾不治,追先皇而去,同葬皇陵。 薛府中,刘宿带着满身的伤,依旧抱着乐奴不肯撒手。 “娘,疼···” 刘宿摇头,心疼的搂着女儿,“娘不疼,乐奴没事,娘就不疼。” “乐奴,来爹爹抱。” 直到薛雁随赶过来,刘宿才肯放下女儿。 这一次随皇帝前往清泉行宫,薛雁随在队伍的最后面,因此听到前方的事情,一时间饶是他向来自负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也吓得不轻。 当昭怀公主的丧报如约传到他的耳中,虽然知道只是他亲手安排的,但不亲眼赶过来看看女儿,心中到底是不安。 乐奴向来更加亲近父亲,一听此言立刻就扭着身子向薛雁随扑去。 刺斛这才能够上前为阳平长公主诊治,她伤得虽是看上去十分严重,但却都是些皮外伤,上些药便好。 “乐奴,爹爹要送你去一个地方。”薛雁随如珠似宝的抱着怀中才一岁多点的小女儿,依依不舍的说道:“乐奴去了要听话,爹爹和娘一定快快的去找乐奴。” 她不过才一岁,却像是听懂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要爹爹和娘,要要···” 刘宿瘪着嘴坐在地上,眼泪珠子吧啦吧啦的流着,乐奴见着自己的娘哭了,身子奔了过去,也抱着刘宿开始大哭。 薛雁随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拉开两个人,却被刘宿狠狠一蹬,讪讪的缩回了手。 “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刘宿却依旧抱着乐奴不肯放手,薛雁随扶着额,真不知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家里养了两个女儿。 好不容易从公主的手中将女儿接过来,薛雁随自己却又开始不舍起来。趁着昭文皇后垂死挣扎的机会,秘密的将乐奴送到梁国去,这是他一手定下来的计划,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他却开始舍不得女儿了。 从乐奴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全心全意的爱护着,几乎寸步不离的保护着这个上天赐给他的小宝贝,就连刘宿也曾抱怨过。 乐奴还未曾满月,就已经因为薛雁随过度的宠爱而招来了太多人如狼似虎的目光,在他们眼中,阳平长公主为驸马生下一个女儿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这意味着驸马的衣钵,这个北昭真正最最尊贵的位置谁都有了可能。 只要能够得到这位刚昭怀郡主,那么财富地位都唾手可得。 刘宿厌恶他们看乐奴的眼光,似乎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谁都急不可耐的想要吃掉乐奴,全然忽略了乐奴只不过是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 见薛雁随犹豫不决的样子,刘宿不由得一笑,伸手抱过已经在父亲怀中安稳睡去的乐奴,交给门外的常恕,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 “这封信一并送去,当年送阿止去的时候,就应该一并送去,只是太急了没来得及交给你。” 阿止便是刘翎的孩子,那个生来就被抛弃的孩子,小名唤作阿止,大名还没有取。 刘宿知道姑姑们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无论是他们这一代,还是师父那一代,悲伤的事情都太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如果所有哀伤绝望能够在阿止这一代停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宿亲了亲乐奴的小脸蛋,回头靠在薛雁随的怀里,看着常恕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薛雁随,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她女儿又没真死,她怎么哭得出来呢? “那就不哭,新仇旧恨终于要算一算了,公主,你看着我替你报仇。” 昭怀公主的灵堂上,前来吊唁的人一直没有断过。 曾有人预言过这个一出生就尊贵荣华的小孩子受不住那么多的福气,这样深厚的福分是要不得的,如今真的去了,说过这话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人人自危,只恨自己当初多嘴。 然而灵堂之上除了一直在守着的阳平长公主,一直没有看见薛驸马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自昭怀公主早殇那日起,薛驸马的旧疾就发作起来,如今还在床上养病。 “你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昭徽皇后早就被驸马的人监禁起来了吗?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哎,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这段时间还是小心些为妙,对了,今夜回去起个折子,一定要皇上处死昭徽皇后。” “这样?” “你这傻子,只有昭徽皇后死了,才能解这杀女之恨了。” “难怪高尚书能一直在驸马左右做事,下官谢过高尚书指点。” 酒舒端了杯参茶,看着刘宿慢慢喝下去了才说:“公主,只是演戏而已,您怎么真的哭了?” 刘宿这才缓过神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惆怅道:“我只是想起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我跪在这里,并非演戏,而是在为那些早逝在长安宫的婴孩祈祷。我愿他们早登极乐,如果再要投胎,莫要到帝王家。” “公主,一定会如您所愿。” 刘宿点了点头,挥手让酒舒退下。 她心中其实又开始想念远在齐国的女儿了,不过才分开几天而已,可是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她如今更加的觉得母亲不易。 她回忆起幼年时代的生活,即便流离失所,但是母亲却从未让她真正的吃过苦,那个一向柔弱的女子因为母亲的身份,变得坚强伟大。 “乐奴,你再等等,娘很快就会去找你。”   鹤城外十里地。天将明时,一家青蓬马车便晃悠悠的从城中驶出来。 驾车的是一个穿着白色丧衣的妇人,早起进城的农人见到这样在车前挂着白帆的车,便远远的就避开,那是运着死人的灵车,大清早谁也不想去添晦气。 妇人的年纪不过双十年华,她坐在车辕前,面容清瘦,神情有些淡淡的哀伤。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唯有头上的一根银簪。 她生得是世间少有的艳色,在这样素淡的颜色里,隔着清晨朦胧的雾气,叫人觉得是遇见了话本里食人心魄的女鬼。 马车四角挂着镇魂铃,山路颠簸,铃声一刻也不曾停歇。 路过一处山溪,妇人将马车栓在老树上,下车掬了一捧清水洗脸。打理好自己,才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葫芦,装满了水。 走回马车的时候,却前车帘被人掀开,男子正屈膝坐在车辕上。 微风轻拂,男子看过来的眼,温和如玉。 刘宿爬上马车,越过他,打开暗盒取了条干净的巾帕,从玉葫芦里倒出水,仔细的为榻上的薛雁随擦脸。“建业六年,我去了旧梦园,醒醒,我没有毁约,我只是迫不得已。” 是这个躺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人,横在他们之间,他在的时候,阮云长争不得,不敢争。 只是现在,他死了。 刘宿痴痴看着永远沉睡的男子,满心满眼都只有他,淡淡的说:“你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你能赶来送他,我很高兴。 他从来就行事狠厉,又是喜怒无常的小孩子心性,以往你们多有不和,他如今不在了,你便都忘了吧。” 阮云长说好,看着刘宿连看也不愿意看他的样子,便有些不安。 “醒醒,雁随已经死了,小阮还活着!” 他抓住刘宿的手臂,“你看一看,你找了那么多年的小阮回来了。” 刘宿将薛雁随的手放好,又留恋的摸了摸他的唇。“你?” “我在旧梦园门外等你那夜,你没有来,我出嫁那夜···你也没有来,我那时多希望你能来。” 那时,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可是,刘宿偏偏就…… “我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真正的仇恨。” 她垂下头,“即使你骗了我,可我依旧不怨你。” 阮云长嘴唇动了动,有一点无力,“醒醒,现在我来了,上一次,你说你要回他身边去,我放你走了,如今,他已经……而我,我愿意……” “你知道,我方才看到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刘宿温热的手贴着薛雁随冰冷的脸颊,“许多年以前,我看到薛雁随,我就想明明如此相像,可为何他不是你,若一开始你就带着我浪迹江湖多好?可是此时此刻,我心中所想却是,如今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为何不是薛雁随,这般相似,却不是,我实在是不想再见你,我一见你,便会想到这世间最爱我珍重我的驸马已经死了。” 阮云长的脸色发白,刘宿会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在客栈里似羞似倩对他说着情诗的人了。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她那死去的驸马。阮云长站起来,身子有些晃,顺手摸了摸腰间的轻摇剑,它还在。他扯下剑,逼着刘宿看剑,“醒醒,” 他叫了她的小名,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她屈膝跪在一旁,身体趴在薛雁随的尸体上,头颈埋在薛雁随的胸口,从阮云长处看去,两个人宛如交颈鸳鸯。阮云长苦笑,死死握住轻摇剑,忆起顾小楼曾为他唱过的那首艳歌,似有所感的吟道:“何如不相逢,便可如初见。故剑永不解,相思至死时。” 刘宿撩开车幕,见到便是白衣男子孤独的背影,他带着陪他走南闯北数年不曾离身的轻摇剑,带着年少时少女吐露过的情意寂寞萧索的大步走远。 刘宿望着他的背影,忽觉得在那样的背影里窥探到了薛雁随的影子,在她曾嫁给薛雁随以前,这位权倾北昭的公子便是如此的冷寂,恍惚之间,刘宿仿佛预料到北昭的通知即将落到走远的男子肩上,这究竟是小阮的幸,还是不幸呢?马车上的镇魂铃在颠簸的路途上又开始响个不停,刘宿玉指擦了擦发红的眼睛,伸手握住薛雁随的手,有些恶狠狠的捏了捏薛雁随的脸,见到有了红印才手忙脚乱的给他揉脸。索性薛雁随吃了七寸宝珠茉莉,算算时间还要两天才会苏醒过来,也不知道刘宿的恶行。 “你总不信我,如今真该让你瞧瞧,我亲口拒绝了小阮,我心中只有你,我的夫君。” 刘宿捏着薛雁随的手,喃喃回忆着说:“或许我对他那样痴缠,不过是他曾经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递给我一个地瓜。 你知道了或许会笑话我,但是薛雁随,你不了解,那时的我是怎样的恐惧,就像是骤然失去庇护幼鸟,连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小阮却对我伸出了手,告诉我让我以后跟着他。 薛雁随,你总说我傻气,可你不知道我说起来真的太自私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伤害了太多的人,世间无醒醒,母亲不会死在沧州,世间无卞赛,小阮不会这样受伤,世间无刘宿,翎儿便不会郁郁不得所愿,世间无我,薛雁随你依旧是北昭万人敬仰尊贵至极的公子。” “世间无你,也不会有我心爱的乐奴了。” 刘宿身子一颤,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薛雁随舒展着身体,睁开他足足闭上了五天的眼睛。 “不是还有两天吗?你怎么···” “知道他会半路上来找你,我只吃了五寸。” 刘宿脸色青白,“那你究竟什么时候醒的?” “阮云长刚来的时候。” “都听到了?” “一字不漏。” 刘宿只得认命的叹气,直叫唤自己反应太过迟钝,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薛雁随醒了,这下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叫他听去了,不知又该笑话自己多久。 “阮云长我不知道,但是醒醒,如果没有,母亲也许会活得更久更光鲜亮丽,但是她绝对没有后悔过生下你。对昭徽帝而言,他的命运从他登上帝位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你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才是他短暂一生唯一快活的日子。而我···”薛雁随淡淡笑着,眉目清俊无邪,满含着暖暖的爱意,“醒醒,你永远都不必知道,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从沧州的破庙开始,薛雁随的一生就只追逐过两个人,一个是渺无音讯的长兄,一个是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醒醒。 “我知道,从你愿意为了我和乐奴离开北昭那一刻我就知道,薛雁随,你一定是爱惨了我。”刘宿垂下头,温柔的趴在薛雁随的身上,低声道:“你叫我醒醒很好,以后你叫我醒醒。” 这一去,时间上就再也没有阳平长公主刘宿,驸马薛雁随了,有的只是卞赛和卞随。 第十七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康辉三年,仲春伊始。 自昭怀公主早殇起,薛驸马病情来势汹汹,累月不起,缠绵至五月,驾鹤仙游。 不到一年时间,阳平长公主先后送走爱女以及夫君,一夕之间肝肠寸断,携公子尸骨,自请离都远游,帝三劝而不得。 康辉四年,东珠郡。 时隔数年,东珠郡又再次召开了武林大会,这一次,较之往年的武林大会更令人激动的是请来了不世出的高手阮云长做青年组的裁判。 这位阮云长乃是北昭贵族之后,因是外室之子,不得主母承认,所以自幼从母性,据传,他父姓薛。 如不出所料应当是北昭权贵世家,薛家之后。 大会告一段落,当年共同比武的英雄豪杰便相约在裙芳阁小聚。 “顾小楼。” 依旧是递上那支玉钗,阮云长随意在楼下坐下,端起龟公倒上的美酒,轻酌了一口。 顾小楼彼时正在房中梳洗,待妈妈前来告知的时候,急忙将唇上的胭脂点上,换上时下最最流行的新衣,一边推开门,一边带上新买的耳环。 待沿着楼梯,那人渐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顾小楼捂着心口,露出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 “这个是稀客呀!阮公子可有好几年没来看小楼了。” 阮云长闻声抬头,唇角一扬,淡笑道:“靖国小楼者,当世美人,怎会缺我一个呢。” 顾小楼脸上的笑容更甚,坐在阮云长的身边,娇声笑道:“阮公子的嘴怎么这般甜了?怎么早几年东珠郡的武林大会不见公子来,偏生今年来了。” 阮云长淡笑道,“不过是今年正巧遇上了解兄,推脱不过,便来看看。” 他取了一杯酒,递给顾小楼,温声道:“你在裙芳阁也有十来年了,可想过···” “难道阮公子打算替小楼赎身?” 顾小楼眼中带着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阮云长,片刻又连连诱人脸红心跳的娇笑道:“阮公子别操这份心了,小楼自是知道容颜易老,青春难在,这不乘着武林大会南来北往的人,已经好选了一位郎君。” 她毫不意外的看见阮云长松了口气,似是真心又似是同情的说:“既然如此,还望小楼觅得良夫。” 顾小楼点点头,心头闷闷不快,但也未曾表现出来,靠着阮云长坐着,饮了一口酒,才慢悠悠的问,“阮公子呢?可有成亲?” “还未,定在明年春了。” “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分?” “曲城王家。” “那个王家?” “不错。” 顾小楼一怔,没成想到竟然是曲城王家,便是她在靖国也知道北昭曲城的王家,那是当世最显赫的清贵之家,就连皇室要与之联姻,那也是难的。 “就是你那不能见面的姑娘?” 阮云长一愣,复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枚做工用料都是绝世难得的玉珏,递给顾小楼,“我明日就回北昭,这给你添妆。” 顾小楼握着那枚玉珏,上面的纹路光滑,应该是经常把玩的,犹豫片刻,始终是没有问出他为什么不曾娶他心爱的女子。 顾小楼生在欢场,见多了的薄情子,自然早就明白了爱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有些时候还是理智现实些为好。 她笑着将玉佩收回自己的袖中,便不再提起那个女子。 第二日,果真阮云长离开了靖国,乘船北上回到了北昭。 她也在半个月以后嫁给一名海商,只是她一直留心打听着曲城王家是否有嫁女给一个姓阮的年轻人,却一直没有音讯。 第二年春,曲城王氏有女,名曰王幸,嫁与北昭有名的薛驸马同胞兄弟为妻。 顾小楼拖了十几人才打听到,那个一直流落在外的薛大公子名叫薛云长。 她站在海船的甲板上,遥望着北方,那里是北昭的国都,中都。 顾小楼微微笑着,这世间常常是谎言与欺骗并存,索性她已经无意于阮云长,他隐瞒身份她也不在意了。 只是不知,他是否连他心爱的女子也一块骗了。 —— 薛雁随本名阮雁随,昭魏王子,母阮氏,魏王爱姬也。 建业元年,其兄薛胤设法寻回,授与六御。 雁随音色姣,受流离之苦日久,奋发学技,后因习武至身有顽疾,不能久立。 虽能行步,多借椅代之。 不喜笑,行事无常,掌权早。 期年,慕阳平公主刘宿殊色丽质,金殿许诺,迎为妻。 鹣鲽情深,尔后十余年,与公主只分别过三次。 其一:阳平公主独身祭母,道遇歹人,下落不明,失散半月之久。公子为寻公主,抱病体,昼夜不成眠,行销骨立。 其二:建业帝驾崩,公主自请守陵。 其三:公子病日重,觉妻不能忍人鬼分别之苦,托公主于义士,慷慨独赴死。 后,公主骤然折回。 此后毕生,直至公子死去也未曾分离。 “薛雁随,你永远也不许丢下我。” “师父曾笑说,我们玉屏一脉的弟子,都注定孑孓一生。我和师父不一样,她始终没有爱上师公,可我……”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雁随。” “我原本以为,翎儿死了,我的心里除了恨,便不会再有什么了。那时我躺在床上,不过是在等,等翎儿的魂魄或者是你来接我。” “你没有来,那我就一直等你。” “我会带着雁随离开中都,这座城原来叫长安吧?可是小阮看,它哪里有一日的平安。你若能走,也走吧!” “不,我刚到这的时候,真是喜欢这座王都,那时翎儿身体还很好,我们整天在城里游手好闲,真快乐极了。” “就连我嫁给雁随,也只是别扭必须每刻不离的跟着他。他是很好很好的夫君,可是他和翎儿一样,他死得那样早!还有我们的长安,她才几个月,就离开了我。” “不,不同了。 小阮,你不是他,我只要他。 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遇上你,爱上你,可我现在已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卞赛。 我名字叫做刘宿,是薛雁随的妻子。 我只爱他。 刘宿永远只会爱薛雁随。” “我终于可以独自闯荡江湖了,可我……已经不想见到你了。” —— 冬月里,北风呼呼。 鹤城其实不怎么下雪,冬天里总是有一种干冷。 新过门的嫂子从娘家带来了一种秘制的香膏,关葭用着,倒觉得比自己家里制的要清雅许多。 长廊上挂着许多宫灯,整个内院都是灯火,家里是来了客人。 林关葭靠在温软馥香的软榻上,重重叠叠的帷幔,隐约的瞧见有几名丫鬟捧着托盘进屋。林关葭叹了口气,懒懒起身,一手捏着长及小腿的秀发,未免它垂落到地毯上。 外间的一等丫鬟芦衣在做女红,听见软榻的晃动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进入内间,林关葭已经起身了。 “老妇人说,小姐醒了就收拾收拾,去廊桥上的南阁” 林关葭愣了愣,问“什么事?” 她不喜欢出去见外人,总是要循规蹈矩的让人不自在,林家是世家贵胄,镇守东地已有几代。 她身份矜贵,加上父母疼爱,并不让她去人前露面逢迎。 “老夫人说是夫人派来的人。” 夫人自是指的林关葭的母亲,她父母皆随祖父在中都,家中大姐出嫁多年,二姐也刚刚嫁给了一个小国国王做王后,她排行虽然在十几位上,但实际上家里人和外人都习惯称她为三小姐。林夫人嫡出的女儿,才有资格被郑重的介绍出去,所以其他的庶姐庶妹根本不用在意。 飞鹃见林关葭有些倦意,机灵的递上薄荷冰露做的香膏。 林关葭搁到鼻下闻了闻,才觉得来了一点精神。 “更衣吧。” 她从小就一直留在鹤城,养在老妇人膝下,与母亲的关系倒不是很亲近,但是自从二姐出嫁以后,母亲派的人来得更加频繁了。 “要那件月黄色的襦裙,发饰简单些。” “小姐,该打扮得鲜艳一些才是。”奶娘宋氏劝道。 “就这样吧,别让母亲的人等久了。” 两人顺着廊桥往南阁走去。屋子外面天寒地冻的,林关葭觉得冷,缩了缩肩,宋氏轻咳了一声,她便不管再冷都将肩头舒展开。 赶到时,关葭只陪着坐了一会,来得人先是向老妇人请安问好,然后关葭才知道这是母亲准备接自己去中都了。 林老夫人有些抱怨,但又不好在孙女面前表现出来。 “祖母,母亲为什么突然接我去中都?” 老妇人看了孙女一眼,笑了笑,“哪有女儿不养在亲娘身边的道理,接你去你便安心的去吧。”她将茶杯轻轻放下,又有些忧心,“中都繁华鼎盛,比鹤城不知复杂多少,在祖母看来,中都有你姑姑一个人就够了,偏生你祖父和老大都要···” 林关葭有些茫然,一瞬间领悟了。 “爹总不会让林家嫡女去受委屈的,祖母不必太忧心。” “当年你姑姑也是这样安慰我的,说是总不可能让林家的嫡长女去做妾室吧!关葭,祖母只愿你莫要随了你姑姑的老路。” 林老夫人眉头不展,她膝下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又是幺女,自从林纤熙入宫以后,她就一直竭力主*家的后代不该再入宫廷。 “祖母,您别操心了,您风寒还没好全,若是再为孙女的事愁眉不展的,那孙女都不知如何自处了。” 祖父心性高傲,对这些世家子弟的消沉庸碌一直不满,关葭不免想祖父究竟是否真的会将自己送进宫。 林家已经有一个女儿是太妃了,可是离核心的皇权依旧遥不可及。 而这样的时节里,想要在混沌的局势里抓住机会,权势的融合是不可避免的。祖父是一家之主,撇开对子孙的爱惜,更多的是要让这个家族在动乱中壮大。 关葭拥着手炉,不停的在自己的小院里来回的转圈,直到脚上的靴子被雪浸湿,足上冻得起了冻疮,她才肯作罢。 当天夜里,关葭就发起烧来,她躺在床上,喘着气对芦衣吩咐道:“派人去告诉祖母,我病了,请她替我向母亲的人说,可否开春之后再启程。” 芦衣闻言眼睛闪了闪连忙跑出去叫人。 随着芦衣回来的,是医师和老夫人,等医师诊脉离去以后,老夫人才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是何苦呢?” 关葭眨了眨眼,眼中流出一滴泪,冷静的说:“孙女这样做,只是想多偷几日悠闲,孙女知道一旦去了中都,那就再不能像在鹤城这样无忧无虑,孙女胆小但必定会担负起林氏嫡女的责任。只不过再多给几日就好,等到开春,孙女就满十五了,那时长大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为七月新文遇妖做宣传 ,最快更新阮郎归 ! 花妖被年仅五岁他亲手毁掉二十年的修行,不肯善罢甘休,靠着吸食他的鲜血保命。这是故事的开始。 为了十五岁的他,她不惜放弃在世为妖的机会,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只为能一直跟着他。故事正在发生。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娶了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的她,费尽心机只求她能如当年那般爱他。这是,他们的结局。 “昔耶,你觉得疼也得忍着,你杀了我,我是做鬼也不放过你的,何况现在只是喝几口你的血。” “我就这样一直不投胎,做一只鬼,其实也挺好的。你看,我现在就趴在昔耶的背上,和他在一起。” “他们都说你是我的夫君,可是夫君又是什么?” ——**—— 她刚一死去,他便离开了他们一起住了十年的瑶山,孤身一人回到长安。 有一日,宫中大宴,诸家公子皆大显文采,独有他一个人连一句诗都做不出来。 其父深觉羞耻,欲责备。 忽然从他眼前走过一位头戴蔷花的贵族少女,他望着那朵花,作出了当日最好的一首诗。 “莫轻摘,薇亦生止。涉归涉归,居亦孤止。 靡亲靡友,我命之故。不得人爱,我命之故。 莫轻摘,薇亦怯止。涉归涉归,命亦凶止。 心所欲,万不可言。我命不利,靡劳空悲。 莫轻摘,薇亦命止。涉归涉归,岁亦往止。 爱意靡盬,不可休矣。焦心难寐,我爱不来。 彼尔维何?维蔷之靡。彼欢何得,女之相伴。 彼蔷已摘,薇亦靡止。由不得安,旦日即萎。 东临瑶山,维蔷与薇。居之青庭,维予与女。 四牡将行,八骏翱翔。涉归涉归,命当独归。 少时慎言爱,中多曲,伤人肝肠,累年也不愈。 从来我命孤如此,伤不得治心如墟。”豆豆七月的时候会上新文,因为这前面两个文都是偏向于正剧,比较沉重,新文会尝试一下轻松的风格。 女主是只鬼(花妖死后变成了鬼),男主是个腹黑闷骚小正太,长大了就是个腹黑闷骚美男子(高孤独症患者)。 依旧还是古言,希望到时大家多多支持。 保佑豆豆期末不挂科吧,南无阿弥陀佛。 本365小说院首发,请勿转载!新书包小说网 > http://www.06020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