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肆虐的沙暴在乍亮的日光破云而出之时终是停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阵叮铃铃的驼铃声再次悠扬回荡在广袤的大漠间,一群腰间配刀、头戴面纱的美艳女子们走在一辆由六头骆驼拉着的华美轿辇两旁,只听得垂金紫纱的轿辇四角挂着的琉璃铃盏随着驼铃声一同铛鸣作响。半晌,一只稚嫩的纤纤玉手掀开坠着长条流苏厚重防尘的纱帘,车里的少女开口问道: “还有多久到王宫?” “回大人,还有半日的路程。”阿法利亚回道。 圣女没有答话,放下了纱帘看向躺在车撵里还昏迷不醒的两个少年,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唔……” 突然,黑衣少年嘤咛一声,小圣女一喜,忙凑过去瞧他。少年长而浓密的眼睫轻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张开了还没有聚焦的瞳孔。 “你终于醒了。”圣女见他捂着头挣扎着作势要起,忙将他按住,“你身体还没好,等到了金月王宫再……” 沈白甫一睁眼,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头痛欲裂,恍惚间听见一道宛若天外之音的甜美嗓音,甚至比练武受伤时照顾自己的母妃更加轻柔。他蹙眉努力对焦,只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那抹流光溢彩似的碧蓝比除夕时他曾在塞州城楼高檐上见过的漫天的烟火还要绚丽三分,像一把揉碎的金子洒在澄澈如镜的湖面,分明是极艳的,却泛着天然通透不染俗尘的光泽,在日光下折射出无边的清媚之意。 ……世上竟有这般美的眼睛。 他的脑子里冷不丁蹦出这句话来,大约是过于惊艳,心里话也跟着脑子同步说了出来。 小圣女先是一愣,而后弯眸含笑。那一笑点亮了他短短十几年人生里所有的孤苦黑暗,碎金撒在镜子般无波无澜的湖面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隔靴搔痒似地含羞带喜。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情绪都只为她起伏。 之后许多年,每每回想起这一幕,他的心脏仍会猛然紧缩,而后溢出满心满眼仍是年少初遇的喜悦。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亦是他此生钟情于她的瞬间。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回过神后,沈白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此刻嗓子还嘶哑得不行,但他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答,“……这又是在哪里?” 小圣女仍是笑着,扭身从小榻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这才笑盈盈道: “我是奚丹国王派来寻你兄弟二人的特使,也是玲珑教钦定的圣女。我名赫妲罗·图坎,你唤我赫妲罗即可。” ……图坎氏? 奚丹一族的传统不似中原子承父姓,他们没有固定的姓氏传承,而是以父亲名字作为子女的姓。 沈白暗自思忖着,他曾听娜依罕提起过,那奚丹当朝国王库烈九的亲姐姐合扎公主的驸马,正是素有奚丹第一智者之称的大臣图坎……那么眼前之人,竟是奚丹王族的郡主么? 堂堂郡主,小小年纪竟已做了玲珑教教主……娜依罕说过,玲珑教无教主一说,教中圣女便相当于教主,却又是被架空职权深居简出的那类教主,真正掌权的大多是左右护法,除了王族及教众以外鲜少有人见过真容。早听闻玲珑教与奚丹王族并不算君臣和谐,明里暗里总少不得勾心斗角。这时候叫她一个既是郡主又是圣女身份的主儿出来亲自迎他二人,究竟是奚丹王的意思,还是玲珑教?又究竟是想藏匿他们,还是想暗中勾结海氏,卖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 见沈白垂眸不接话,赫妲罗也不恼怒,她大约猜得到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两人初见,自己同他还没到事事坦白的交情,她也晓得他鬼门关里走了这一遭,疑神疑鬼自是免不了的,故而并不在意,扭身从银制水盆中拿起湿帕子一拧,敷在了一旁的沈仲玉额上。 “你哥哥的烧退了,只是身体本就比你弱,现下条件有限,所以还没醒。待到了金月王宫,我会命人备好纳般花茶,届时你兄弟二人就在王宫里住下,吃喝用度一应等同王子,其余的自有王上出面,你们养伤即可,不必再多想其它。” 说完,赫妲罗接过沈白手里的金盏,又倒了杯水递给他,一张姣美小脸儿仍是柔柔的,神色自若地望向他,不作他言。 “……多谢。”这下轮到沈白兀自尴尬。少女一脸的坦然,何况又费心救了他与沈仲玉,这妙人儿虽没说透,但一番话已明明白白解了他的顾虑,此刻倒显得他揣测甚多,不够君子。 白玉似的面皮向来冰冷,此刻难得地泛起热意,沈白张了张口,嗓子仍哑痛得紧,但还是低低说了声:“抱歉,我……” “我们素不相识,你又从那吃人的地方一路艰难走出来,有疑虑也是应当的,无需道歉。” 赫妲罗勾起唇角,“你若不嫌弃,今后我便唤你阿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