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66
</br> “前面怎么了?”卫绾掀起马车的帘子,问柏七。
</br> “不清楚,似乎是两边起了争执,将路给堵住了。”柏七回道。
</br> 卫绾望去,前头停了两辆马车,看装饰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因此来往的路人也不敢去催,只是远远地围着。
</br> “小君您在车里等会,我下去看看。”
</br> 卫绾按着眉头,点了点头。
</br> 他昨夜又梦到了一些往事,一夜都未曾睡好。
</br> 卫绾正要放下帘子,无意间却瞥见街上那抹冷冷清清的身影。
</br> 卫绾瞳孔一缩,“之远……”
</br> 顾不得柏七在后面的喊声,卫绾跳下马车,小跑着朝着人圈里头去。
</br> 当年那场大火一直印在卫绾心里,久久不灭,他以为宋之远必定是葬身在那场火海中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br> 骤然见到宋之远的惊讶与喜悦让卫绾忽视了里头那两人僵持的局面,他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抓住那身形冷清之人的手臂,“之远,你——”
</br> 卫绾的声音戛然而止。
</br> 被他抓着的人转过身来——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疏离的面孔。
</br> ——他认错人了,不是宋之远。
</br> 只是神形相似。
</br> “公子,你认错人了。”那人神情淡淡,提醒道,面上却没有被一个陌生人突然抓住的不悦。
</br> 卫绾一愣,还来不及说话,旁边便插入了一道低哑的声音。
</br> “你看,他也将你认错了。”
</br> 卫绾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眼看去,对面立着一个绛紫色锦衣的高大男人,男人面容英俊,眉宇间却是掩盖不住的颓唐和阴郁,竟是魏彦!
</br> 魏彦踏前一步,似乎是控制不住地攥住了那人的手腕,狭长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眼神有些疯狂,“你就是他!就是他!你心中怨恨,念着要报复我,怎么可能甘愿自焚!”
</br> 祁瑾修皱眉,甩了甩手,却没能挣脱开魏彦的禁锢。
</br> 他面色冷了下去,“魏大人请自重,再这样本王便不客气了!”
</br> 祁瑾修比卫绾高一些,卫绾抬眼看他。
</br> 他与宋之远容貌不分上下,俱是出色,但却无半点相似之处,即便是相似的气质,细看去也有细微的差别。
</br> 宋之远是孤影,脊骨挺拔却脆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的人,而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贵气,冷傲如霜雪,又似天上的寒月,不可亵渎。
</br> 但是,无怪他与魏彦认错人。即使是这样,祁瑾修给他的感觉也是熟悉的,就像是宋之远站在他旁边。
</br> “干什么,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br> “散了,都散了——”
</br> 一队金吾卫闻讯赶来,遣散了周围围着的行人。
</br> “阿绾?”
</br> 贺元稠驱马而来,一眼扫去,便率先看见了卫绾。
</br> 卫绾回头,贺元稠身上的银甲在日光下折射出亮光,让他有几分恍惚。
</br> 贺元稠下马走进来,待看清了里头的局势,眼中浮现一抹诧异,他顿了顿,朝祁瑾修略一低头,“小皇舅。”
</br> 卫绾惊讶,没听闻过圣上还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儿子。
</br> 祁瑾修淡淡点了一下头,“许久未回京城,竟不知这京中何时变成了姓魏的天下了,亲王的轿子,也敢当街就拦。”
</br> 祁瑾修语气淡淡的,说出的内容却不容忽视。
</br> 魏彦脸色一变,他这几年混是混,却不是不知轻重,这样一顶足以灭他魏家九族的帽子,是万万不能被扣下来的。
</br> 魏彦当下松了手,“是下官的不是,只因小王爷太像下官内人,下官思妻甚切,这才冲撞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恕罪。”
</br> 魏彦嘴上说着请人恕罪的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祁瑾修,如狼似虎。
</br> 祁瑾修听罢没什么反应,一如先前的淡漠,他看也不看魏彦,似乎是嫌弃极了,拍了拍被碰过的手腕。
</br> 魏彦一直看着祁瑾修,自然知道祁瑾修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br> 祁瑾修最后对贺元稠道:“父皇平生最不喜目无尊卑、恃权作乱之人,上京天子脚下,莫要出这样的乱子才好,本王还有要事,便先走了,余下的你看着办吧。”
</br> 贺元稠应声。
</br> 祁瑾修又朝卫绾轻点了一下头,这才走上轿子。
</br> 贺元稠以眼神示意手下,手下会意,上前一步,对着目光一直盯着祁瑾修离去背影的魏彦道:“魏大人,冒犯了,还请魏大人随下官走一趟。”
</br> 魏彦收回目光,掩下眼中的戾气,“有劳。”
</br> 今日这一事,确实是他鲁莽了。
</br> 无论愿不愿意,这一趟他都得去走的,若不然,那“魏家天下”的帽子就要被扣实在了。
</br> 只是那个人……
</br> 魏彦不由得眯起眼睛,他直觉一向不会错。
</br> 这两年不是没找过一些与宋之远面
</br> 容相似的人,但即便是面容再相似的人,他都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是憎恶那些长得与宋之远面容相似的人。
</br> 他的阿远,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畏惧的目光,怎么可能对着他磕头痛哭流涕。
</br> 只有那个人……
</br> 只有那个人!
</br> 即便容貌并不相似,但他单单看那人一眼,便觉得自己要活过来了,浑身兴奋。
</br> ——久违的心悸。
</br> 只有他的阿远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br> 借尸还魂?夺舍还生?
</br> 魏彦眼中神色狠厉,无论是哪一种,他的人,即便借的、夺的是天家的身体,他也要得到手!
</br> 67
</br> 卫绾有意问问祁瑾修的事,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br> 贺元稠明白卫绾所想,带着人要了一间安静的雅房。
</br> 雅房里。
</br> “之远他……”卫绾急急拉住贺元稠,顿了顿,又道,“那人真是你小皇舅?之前怎么从未听闻过?”
</br> 难得卫绾这次对着他不是疏离和驱赶,贺元稠心下高兴,按住卫绾的手,示意他坐下,不要着急。
</br> “你未听闻过也是正常,我这小皇舅自小体弱,算命先生说宫中帝王之气太重,小皇舅身体承受不来,便一直养在郊外的寒山寺里。”贺元稠淡淡道,“直至五年前身体才有所好转,这才回了京中,只是没待多久,又被派去了南京。”
</br> 五年前?
</br> 卫绾一愣,之远自焚,也是在五年前。
</br> 当真……有这么巧吗……?
</br> ***
</br> 当年楼烨囚禁卫绾的事被楼相撞个正着,楼相自然是不能容忍这等事的。
</br> 回到家中,关起门来,问楼烨是如何想的。
</br> 楼烨不吭声,楼相当即给人上了一顿家法,又让他去祠堂跪了两夜。
</br> 两日后,楼相再来问,“可知错?”
</br> 楼烨挨了家法,后背只是草草上了个药,也没得休息,又这么跪了两夜,唇色已经白的不能看了,然而他的腰背依旧是跪得直挺挺的。
</br> 楼烨下颚紧绷着,没说话。
</br> 楼相心下便知道这混账的意思了,他怒火中烧,袖袍一甩,又将人遣去军中吃了一个月的苦头。
</br> 楼夫人不清楚这父子俩又闹了什么矛盾,但看儿子被罚地这么厉害,心中也是心疼,想要为这父子俩调和一番,却不想这父子俩哪一边都不吭声。
</br> 想要撒手不管,但又实在是心疼儿子,脸上没一点血色,还要去军中受苦,儿子这边说不通,便只能去儿子他爹那边说了。
</br> 哪想这会儿楼相态度坚决,气得楼夫人也一个月没理楼相。
</br> 楼烨这边的事暂时处理完了,楼相来问卫绾这处理满不满意,还有什么委屈尽可说出来,他一并帮他做主。
</br> 卫绾摇摇头。
</br> 说到底,楼烨是楼相一直器重的儿子,楼相为着他这么一个被算计而来的私生子,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公正了。
</br> 他若再喊委屈,算是他不懂事了。
</br> 左右再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离开京城,赶往外地赴职,他与楼家也再无干系了。
</br> 楼相似乎是看出了卫绾的打算,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道:“过几日礼部公布任职,依你的名次,应当还是留在京中的。”
</br> 卫绾一愣,听明白了楼相话中的意思后,随即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br> 他之前明明同孔大人……
</br> “圣旨早已拟好,应当是改不了了……北地战事不断,你去那,不安全。”楼相淡淡道。
</br> 卫绾突然想起楼烨之前说的,他即便是托孔天闻帮他调任,他也有办法将他留下来。
</br> 简直欺人太甚!
</br> 卫绾气得眼眶都红了,袖子里的手捏得紧紧的。
</br> “多年来令相爷与夫人操劳,卫绾有愧于心,如今卫绾已长大成人,不好再叨扰相爷与夫人,还请相爷容卫绾自立。”
</br> 楼相皱眉,“你如今连冠礼都未行,一个人在外头如何过活,再怎么样,也要等到行过冠礼才好。”
</br> “相爷好意,卫绾心中知晓,只是我娘一人在外头,这十七年来我也未能尽孝,如今有了能力,不好再推脱……”
</br> 卫绾连卫歆都搬了出来,楼相也不好再劝,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般坚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几日去看看宅子,相中了那一套同我说。”
</br> 卫绾没有拒绝,最后朝楼相扣了一个头,“相爷与夫人的养育之恩,卫绾铭记在心,一世不忘。”
</br> 楼相拍了拍卫绾的肩膀,没说什么。
</br> 他起身离开,行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
</br> 楼相微微侧目,屋里那少年仍是跪着的姿势,长睫垂着,似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br> 少年十七岁的肩膀怎么看都是单薄的,但那腰背却挺得异样得直。
</br> 那个向来怯生生的孩子,竟也这般大了。
</br> 楼相叹了一口
</br> 气,“孩子,我虽然从未欣喜过你的存在,却也不是冷血,往后若是受了委屈,莫要忘了回楼府的路,我还未老,尚能再给你们撑个几载天。”
</br> 卫绾错愕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无人不称道的左相——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关系的生父,眼底蓦地红了,似有水光浮现。
</br> 卫绾最终是如愿从楼府搬了出来,小宅子离楼府隔了几条街。
</br> 他娘早已有了新家,自然不会同他一起住,因此那小宅子便只有卫绾一个人住。
</br> 卫绾原本搬出来就是想着远离楼烨,却忘了后头还有个披着羊皮的祁钰在虎视眈眈,离了楼家,倒是更方便了祁钰。
</br> 后来这处小宅子,变成了卫绾的新囚笼。
</br> 这一次的囚笼与上一次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外头多了一匹狼。
</br> ——楼烨自军中回来,终于是向楼相低了头,认了错。他表面上看着是改好了,但本性难移。
</br> 后来那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定,总之最后就是现下这个情况了。
</br> 卫绾不是没反抗过,但他的反抗之于那两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就如蜉蝣撼大树。
</br> 不自量力罢了。
</br> 卫绾在国子监领了个小官,那时便总缩在国子监,不愿回去。
</br> 那两人对卫绾的心思清楚地很,却没多干涉,只是不辞麻烦,日复一日地去国子监领人。
</br> 倒不是那两人有多好心,只是逗着卫绾玩玩罢了,顺便给人放放风。
</br> 用祁钰的话来说,便是像放风筝,时不时松一松线,风筝才不会坠下来,而那风筝的线攥在他的手中,他就不怕这风筝给飞走了。
</br> 再后来,卫绾被人推出去当替罪羊,被革了职,便没正经理由逃避了,只能像接客的风尘女子,由着那两人作弄,即便是哭红了眼睛也不顶用。
</br> 卫绾虽然当初对于宋之远没出现在春闱感到担心,但他自身难保,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人了。
</br> 直到后来魏家的人突然找上门,卫绾这才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到了宋之远——却是在魏府里。
</br> 卫绾愣愣地看着宋之远突兀挺起的肚子,一时间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br> “人我给你找来了,好好说说话,别总闷着自己。”魏彦也没管是否有外人在场,摸着宋之远的脸,语气称得上是溺宠。
</br> 宋之远冷着脸,一巴掌拍开魏彦的手,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br> 魏彦笑了笑,也没在意,不顾宋之远的抗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
</br> “之远,你这……”
</br> 好半晌,卫绾才像是找回了舌头。
</br> 宋之远敛眉,看着自己的肚子,眉宇间厌弃之色毫不掩饰,他自嘲一笑,淡淡道:“卫绾,我是坤泽。”
</br> ————
</br> 就是借个了“坤泽”的名称,没有信息素啥的,私设比较多,大家看个狗血味就好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