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嗯？”林枫停住了。
</br> 可此时，林枫一个轻轻的鼻音，都透着滚揉的气息，扑在了冷诺的面前，两个人鼻翼想蹭，已经没有距离了。
</br> “那个，林枫。”冷诺的眼前好像突然白了、灰了、又黑了。距离太近，他们兄弟俩眉眼太像，冷诺仿佛一下子看差了。
</br> 她瞬间额头上冒出了一排细小的汗珠，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br> 林枫没再说话，他等着冷诺的下半句。
</br> “林枫，你先等等。我、我这里……”冷诺抬起手摸着胸口。
</br> 她的胸口突突突的跳个不停。竟然在这会儿，高原反应的恶心感又上来了。嗓子眼儿带着胃酸，憋着让她不敢张嘴。
</br> 这下子脸上的汗滴凝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划过了额头，淌了下来。
</br> “丫头，你是不是想吐？别憋着，我去给你拿痰盂来。”林枫松开冷诺，转身取来了痰盂。
</br> 冷诺真的是吐了，高原反应上来了。
</br> 但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水儿。很快就吐净了。
</br> 林枫取来毛巾轻轻的帮她擦过了嘴角，又递过来茶缸子，扶着冷诺漱口。
</br> 等冷诺缓过来，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林枫，我没事儿了。我清楚自己这身子再有几天就不会吐了。你别跟队里说，别让大家担心。今天路段图我赶出来了，再过两天我就出去招人。我不会耽误工程的。”
</br> 挺正常几句话，说完了，林枫却是怔怔地看着她，眼圈突然红了。
</br> 冷诺一看，这还了得。她想告诉他就一个高原反应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都经历过一回了，真没事儿。
</br> 刚张开嘴，就被林枫抬手捂住了嘴巴。
</br> “丫头，别说了。修路的事儿，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一定能弄好。你现在养好身子重要。别再担心我这边的事儿了。害你跟我一起出来，还要再苦几个月。委屈你了。”林枫越说越动情，好像眼圈里真要湿润了。
</br> 这也太夸张了，屋子里就两个人，怎么跟宣誓似的，冷诺一笑两个酒窝浮了出来。
</br> 她改了口调皮的口气，故意夸张的郑重其事抬高调子坐直了身板：“好吧。林枫同志，建设祖国革命工作就全权交给你。在家里舒舒服服躺平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啦。”
</br>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一个玩笑，林枫竟然没笑。
</br> 气氛不太对，有点儿太严肃——林枫怎么迎着她又要启动两片薄唇。
</br> 招人
</br> 林枫的薄唇微启, 他眼睫微颤，真就朝着冷诺又一次轻轻俯下了身。
</br> 一直以来，这该是冷诺想要的才对。
</br> 跟林枫一起日日夜夜同一个书房, 同一间屋子拼了这么久。
</br> 林枫帮她打模子, 为她做草图, 替她建模型……建筑上如果没有林枫, 冷诺不敢想象能走到这一步。
</br> 可是，当林枫真正闭上眼睛要给她这个她口口声声期待了这么久的吻时，冷诺却踌躇了, 停滞了。
</br> “林枫, 我刚刚吐过，嘴里不干净。”冷诺白皙的脖颈已经泛起片片潮红, 她轻声跟林枫商量。
</br> 尽管刚一开口, 冷诺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牵强。
</br> “丫头，我如果不在乎呢。你是怕了么？”林枫豁然睁圆了眼睛，双出了几层的眼皮叠在了一起, 眼神炯然似乎是闪光的, 光芒又是耀眼的。
</br> 冷诺一瞬间想躲开林枫的眼眸，但只是眨了下眼睛，又迎了上去。
</br> “切，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只不过现在嘴里倒流了胃酸, 怕影响了气氛而已。”冷诺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调皮, 激情柔媚的画面好像冲散的流沙, 一点点扩开了, 却并没有土崩瓦解的尴尬。
</br> 林枫只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冷诺的额头, 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br> 在林枫转身的片刻, 冷诺轻轻舒了口气，说不出是怎么了，总算眼前又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画面，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br> 但又怕林枫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冷诺轻轻咬了咬下唇，好像个口渴的人真在等这杯水一样，从林枫手里主动接过来茶缸子，咕咚咕咚喝干了。
</br> 这一宿，冷诺的高原反应明明轻了，却是睡得很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张熟悉的脸：明明扶着他的是林枫，可是当鼻翼相碰时，这就成了林宽的面孔。
</br> 翻个身，睁开眼睛，林枫就在身旁。她轻轻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突然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起来，开始数着羊群盼起了日出。
</br> 天一亮，这是进藏的第八天了。
</br> 冷诺头一次没用林枫叫她，自己披上了棉袄，先起来了。
</br> 这次坐起来，没觉得头沉眩晕，甚至恶心的感觉也轻了许多，总算适应了高原气候，高原反应算是过去了。
</br> 进了11月，早上的帐篷里，简直是个小冰窖。
</br> 冷诺左右看看，这才想起了每个暖和和的清晨。屋子里热气腾腾，桌子上有热汤热水，不过是林枫每天早起了而已
</br> 。
</br> 冷诺看了看呼吸匀称，依旧安睡着的林枫，她不打算吵醒他，只帮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悄声离开了睡铺。
</br> 她对生火这种事儿一窍不通，但是做材料赶工程却是看得明白。术业有专攻，冷诺裹紧了棉袄，体力上不拖后腿，她就能干起来。
</br> 入冬前，他们得把工程展开起来。
</br> 冷诺翻了翻工人的名单，过了这么多天，林枫竟然还是一个人也没招到。真的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br> 早上10点半。
</br> 冷诺拎着一袋子的沙果，坐在大庆的车上，听林枫一遍遍劝她，“丫头，我可告诉你。招不到人，咱们自己干也没事儿。你可别进去跟人家吵起来了。”
</br> “我什么时候跟人吵过架。”冷诺自己刚说完，想想好像真是有前科，她立即改了口，“招不到人，根本修不了路。咱们自己得挖到猴年马月。”
</br> “你对咱们的人有点儿自信好不好。三十年前，修第一条青藏公路时，慕昇钟老先生，也是带了十辆卡车，就靠一锹一镐完全是人力，在全是戈壁雪山从零开始没有路的地方，修出来了两千米的路。”
</br> 见冷诺嚼着沙果倒不出嘴来，林枫继续深情科普。
</br> “老前辈们什么恶劣条件都克服过来了，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林枫挺起胸脯，跟冷诺叫板时情绪有些激动，好像非得要拦着她不可一样，车都开出来了，还是不赞成冷诺亲自去招人。
</br> “林枫，青藏公路，你如果那么熟悉，你也应该知道，慕老师，领着的不是空空的十辆空卡车，他还带了一千两百人！人数上是我们的20倍！我们只有60人。每人同手同脚抡着铁锹也干不过三十年前那支队伍。”冷诺咬着沙果，刚好吃完了一个，到处嘴来跟林枫讲起来道理了。
</br> 林枫的志气的确可嘉，但冷诺说的不错。
</br> 高原上修路，不是高技术含量的工程，主要还是靠人力。
</br> 三十年前，的确如林枫所说，慕昇钟老前辈带着一千两百人，也是十辆卡车。
</br> 他们就靠着修路工人们的一双双手，用的是最原始的铁锹锄头，却在世界的屋脊上创出了一条血打的生命线，七个月的成果让世界瞩目。
</br> 这是奇迹——是毅力创造的奇迹。
</br> 如今过去了整整三十年，有冷诺带队，她用八天时间，研究透彻了草原，雪山，沼泽，湖泊，戈壁……每一条形态各异的路段特征，她能够保证用最短最精良的技术，修一条最精美的路。
</br> 然而，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人，这些都是白扯。
</br> 卡车停在了日喀那的自治区乡镇政府楼下。
</br> 林枫不放心，紧跟着冷诺进了楼里。
</br> 刚迈进走廊，就听见有人在冲他们吆喝起来。
</br> 冷诺先是一震，而后立即镇定了下来。
</br> 她在这里竟然听得懂藏语！
</br> 林枫明显是没听懂，但还是上前一步，他冲着来人客气的点了点头。
</br> 林枫礼貌地跟来人慢慢笔画着请示，“能麻烦你们这里的张老师帮着翻译一下么？”
</br> 来人随口骂了句，“你这天天来，是个傻子么。”随后转身走了。
</br> 林枫转头告诉冷诺，“他说让我们等会儿，他去找翻译。”
</br> 冷诺忍着笑低头不语。
</br>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汉族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br> 一身蓝色长棉衣，胳膊肘上两个对称的补丁，双手踹在兜里砸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br> “张老师，请你告诉这个人。如果来做客，我们很欢迎。让我们去打先锋，把我们藏人的命当买卖，这种人我们请他回去。”身着紫色勒规，毛绒领圆左袖宽大长袍的年轻男人，小麦色的肌肤，明明是张好客爽朗的脸。但这会儿却是严厉的神情里带着些厌倦，语气已经不温和了。
</br> 打先锋？人命买卖？
</br> 冷诺听着诧异，正琢磨着林枫这是怎么跟人家交涉的。
</br> 在渤广，林枫虽然不似谢然那样看起来市侩玲珑，也是如今林达上下都佩服的圆滑圆润懂得人情世故的林总。
</br> 被称作张老师的人不耐烦地开口了，“林枫同志。人家日喀那的市领导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个项目没有国家审批的文件，工资压榨的太低。我们没有人可以提供给你们。”
</br> ？？？
</br> 冷诺一听，这、这是在翻译？！
</br> 林枫在说话，她依然耐着性子不做声。
</br> 林枫有些急了。
</br> 他语速更快了，“张同志，麻烦你告诉藏族朋友。我们是自愿捐赠带资进藏修路，不是国家批下来的项目，所以手续文件上略有不同。但我们的确有东科院审批的项目计划。是国家承认的重点工程。所有的文件都很正规。还有，我们给的工资比当地人均收入要高出来两成，一天六小时两块钱，怎么算压榨呢。”
</br> 冷诺听着林枫句句说的有理有据，她倒是要看看，这次这个张同志要怎么翻译。
</br> 被林枫期待的张老师，敞开长棉衣扇呼了几下
</br> ，又重新合上。
</br> 眼皮子一抖，就差跟林枫翻白眼了。
</br> 可是，转身跟藏族的小伙子说话，他还是换了副嘴脸，一开口就站队站到了另一边。
</br> “哎。多吉，这些没人性的。就觉得他们的臭钱能买命。他们说了，为国修路就是得有牺牲。这就跟打仗似的，总得有敢死队。所以，死一个人给家属两块钱……”没等姓张的把话说完。
</br> “呵tui！”旁边的藏族小伙子，一抬手扯大了勒规的圆领子。眼睛瞪得简直要来跟林枫摔跤的架势。
</br> 冷诺瞳孔阵裂，听着两个人鸡同鸭讲的恶意翻译，张开的嘴都合不上了。
</br> “张老师，你辛苦了。别说下去了。他们这群人渣，我一眼都不想再看。我们藏人的命就只值两块钱是么！那好，让他们带着他们的臭钱滚出去！请你让他们滚，滚出我们日喀那，今天就滚！”小伙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
</br> 左边宽大的袖子里，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清晰，握紧了的拳头在胸前颤抖。
</br> “如果不是港建的周老师特意请您来给我们做翻译。我们就会上他的当，被他当牲口使唤。说什么修路，你告诉他，我诅咒他们，我们藏人诅咒他们，下一次朝拜我们只盼着山塌，盼着雪崩，盼着他们这群人渣不得好死！”小伙子麦色的脸庞已经黑如冬夜卷云，明亮的眼睛里已是眼瞳紫光，下一刻就是灼人的闪电要来了一般。
</br> 即使林枫听不懂藏语，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小伙子头上冒紫烟，人要气炸了。
</br>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拍着胸脯敢说，他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地藏族朋友的恶言恶语。
</br> 当小伙子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林枫砸下来的时候，冷诺迎上这一拳站在了林枫前面。
</br> “多吉，如果心是近的，再遥远的路也是短的。”冷诺只轻轻弯起了嘴角，她睁大了眼睛，眼底干净的如色林措清澈的湖水。
</br> 她平静地用流利的藏语说出了这句古老的藏文谚语“这是你们信奉的古谚对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