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谢然打断了冷诺：“那他是拼起来也拼上了运气。没文化，这也没办法，你看看他给我们起的名字，多土气。”
</br> “谢思进，是吧。我看比你自己改的名字好听呢。思想进步啊。多有时代气息。”冷诺反对。
</br> 谢然摆手笑道：“哈哈，你是不知道我家里姊妹们的名字。大姐思春，二姐思夏，三妹思秋，四妹思冬。好在没有老五。”
</br> 冷诺一吐舌头，真不知道谢然家里这么多姐妹。
</br> “我大姐，最不容易。快四十的人了。还单着。现在在县里负责计划生育，挨家挨户劝人家节育。走到哪儿都被人戳着脊梁骂，说她这辈子就永远单着思春去好了。”明明是个凄凉的事儿，谢然自己说着还自嘲一般的笑了。
</br> “哈哈哈，你真能说笑。”冷诺不信这是真的。
</br> “冷诺，你真能打岔。这怎么都说道我们家姊妹去了。”谢然反倒抱怨上来。“问我跟林枫的事儿是吧。后来，你也听说了，我们为了一个女人，不但兄弟做不成了，都差点儿弄死彼此。”
</br> 冷诺砸了咂舌头，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br> 谢然依旧望着天花板，“不过，你放心。这次在北港这件事儿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会再因为任何一个女人去伤害彼此了。”
</br> 咚咚。
</br> 谢然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了。
</br> 冷诺想，一定是招待所的服务生清扫好了房间来叫她了。
</br> 却听门外低声道：“谢哥。是我，我带人进来了。”
</br> 入秋
</br> 谢然听见有人来, 顾不上穿鞋，一个高从床上蹦了下来。
</br> 刚拉开了插销，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br> 谢然被进来的人伸手推了一把, 但明显力度不大, 他只轻轻晃了晃身子, 不但没躲还赶紧伸手过去跟大庆一起去把人扶了进来。
</br> “谢思进, 你个混蛋！”声音嘶哑低吼，冷诺坐在屋子里不用起身就听出来这是林枫来了。
</br> “大庆，关门, 关门。”谢然也不顾林枫七手八脚的捶着他, 扶住人，硬是抢着赶着, 先把门关上了。
</br> “林枫, 大夫让你躺床上养三天，你这是急着下辈子都瘫了么？你跑过来干嘛？”冷诺比谢然还急，跺着脚嚷了起来。
</br> “丫头, 你说呢。”林枫好不容易哑着嗓子, 挤出来几句话，刚空出来胳膊朝着谢然就是一拳。
</br> “我去。冷诺，招待所都是简易建筑，这屋子就一层三夹板, 根本就不隔音。你先别嚷嚷。”谢然生受了林枫一拳, 也没躲, 愣是跟大庆先把林枫按在了床上。
</br> 说脸打脸, 刚刚谢然还美好憧憬, 告诉冷诺，他跟林枫再也不可能因为任何一个女人伤害彼此了。
</br> 这一转脸工夫, 谢然的脸已经被林枫几拳下去捣青了。
</br> 大庆松开了手，实在看不过去，想勒住林枫制止住他，却被谢然瞪了一眼，“大庆，你先下楼。”
</br> 大庆被谢然推到了门边，关上门时，他低声回瞪谢然：“谢哥，你变了。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个好人了。你如果试图为了这个女人要去做个好人，那你就是个让俺大庆看不起的傻子。”
</br> “别废话，下去等着。”跟大庆说话的谢然，眼里又是那条没有温度的眼镜蝮蛇，一把推上了门。
</br> 转过身，他快步走到了床边，坐到了林枫伸手够得到的地方，先打断了冷诺跟林枫拧着劲儿，凝固起来的气氛。
</br> “师兄，你别急。你嫌手上用不上劲儿，我去给你找个鸡毛掸子来。你可别再动腰劲儿了，算我替林宽求你还不成么？”谢然叹着气，真就在电视机后面找到了个扫屋子的褐色鸡毛掸子。
</br> 他也不二话，先把鸡毛掸子直接递给了林枫，“给。消消气吧。你打不过瘾，我自己抽。你打够了我再开口。你们家冷诺进冻土大队了，的确都怪我。”
</br> 林枫又折腾一顿，这会儿还哪有力气抬起胳膊，仰卧在床上，连翻个身都不能。两只眼睛串火苗子一般盯着谢然恨不得生吞了他，说不出话但上下牙床却碰撞的咯吱作响。
</br> “你们俩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打架。真有出息。进这个铁路组冻土大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别人没关系。你要发火就冲我来。”冷诺看见林枫躺在床上咬着牙冒着汗，浑身微抖，她是又心疼又生气。
</br> “我去给你倒杯水，拧条毛巾来。”冷诺看着实在是气不过，跺着脚磨着牙走开了。
</br> “师兄，你就别在这儿折腾你自己了。”谢然坐在了床边，贴着林枫耳边轻声悄悄说道：“林枫，我实话提醒你，你如果真瘫在床上了。你一心想撮合给林宽的冷诺就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
</br> “放心吧。真瘫了，那我就去死了算了。”林枫推了把谢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br> 冷诺拿了条毛巾的工夫，回来听见了林枫要突然去死？
</br> “林枫你真不是个男人。懦弱！死了好啊。就都躲开了是不是。你要是敢死，等北港建好了桥，我就把你的骨灰
</br> 混在水泥里铺在桥基上，上千万人踩得你地底下也做噩梦。”冷诺拧干了湿毛巾，骂完了坐过来要给林枫擦脸。
</br> 明明骂得狠，却是把谢然给听笑了。他为了掩藏住这一脸不善意的笑，赶紧扭过头，别过去了脸。
</br> “谢思进，你特么给我转过脸来。你给这丫头吹得什么风。听见她被武清扣留在了铁路组，我怎么可能无所谓清闲呆在家里。挖隧道那会儿死了多少人，冷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林枫躺着说话，话说急了，呛了口唾沫，吭吭，咳嗽了起来。
</br> 谢然赶紧坐近些，帮着他捋了捋胸口，“你们家冷诺真就是个锋利的嘴，这哪是我能吹出来的话。”谢然讪讪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见林枫急着往下说话，咳嗽的脸都涨红了。
</br> “好了好了。冷诺，林枫也是担心你才来的。你也少说两句。”谢然这才假装抬头埋怨了句冷诺。
</br> 沉默了片刻，等着林枫平静下来。冷诺也挨着他的腿边坐了下来。
</br> “林枫，其实，既然我进组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我觉得这対咱们林达是个机会……”
</br> “丫头，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你还太年轻，我不同意！”林枫太急了，他伸了伸胳膊只碰到了冷诺的手，好像现在不抓牢了，冷诺就会在他眼前飞掉。
</br> 林枫一把抓住了冷诺的手。冷诺没躲。
</br> 谢然看在眼里，背过身站了起来，往窗边去了。
</br> 谢然把空间留给了林枫和冷诺两个人，他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声音淡然却是清晰：“师兄，这不是你不同意就能改变的事儿了。如果林叔还在，林家说句话倒也是有分量。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br> 林枫有怒气，却没话说。
</br> 刚刚扭伤了腰，现在浑身恶寒，衣衫都被汗水渗透了。
</br> 冷诺帮他擦了把脸，毛巾已经能拧出水了。
</br> 服了他了。冷诺已经没气力跟林枫抱怨，带着脾气又转身去厕所拧毛巾去了。
</br> “为了北港，你们林家的女人们死的不冤么？穆然走得不明白。你那个山妞也是不明不白地投了海。你不甘心吧。我也不甘心。所以，我们都可以坚持一下。”谢然不喝酒不玩笑时，说出来的话，是放出来的冷箭，撞在玻璃上，铿锵带响，弹回去，落在床边，就是要射穿林枫的。
</br> 林枫早就习惯了，“北港，是我们俩的事儿，不能把丫头也扯进来，进了铁道组，谁能护她周全……”
</br> 谢然回头看冷诺不在林枫身边，他提高了语速：“林枫，我能！谢家都搭上，我谢然能保护好她。当年你答应我护着穆然，你食言了。我谢然跟你不一样，我就算霉烂腐臭到下三滥，我也有办法把你嘴里的丫头带回来。而且，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就算她已经走了。”
</br> 谢然重新拉上了窗帘，走到林枫身边，低声提醒他，“你自己可能没注意到，你対这个冷诺，比林宽还上心。让她跟你和小立住在同一屋檐下，你这个大哥并不好当。师兄，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br> 听见厕所里的水声停了。
</br> 谢然站起身，走到了床腿边上，微微抬高了声音：“况且，现在北港以治污的名义，拖着建桥的竞标。无非也是受铁路的影响，毕竟，道路桥梁建设批下来的款项都从国建部走。这条投进去三百亿的铁路不完工，北港的标也起不来。”
</br> 怕屋子不隔音，谢然没再说话，递过来一张纸单，放在了林枫的面前。
</br> 是张国强的走账调查单：
</br> 专家聘用资金私自转账。
</br> 收购了冷大海的铁厂。
</br> 买下来了冷大海家整条街的商业用地权，随时可以让冷诺的娘家拆房搬迁。
</br> 冻结了林达的建材费。
</br> ……
</br> “师兄，冷诺已经被他盯上了。他是个没底线的混蛋。冷诺只有去项目组才是最安全的。不然这里面的任何一项，都会让冷诺周围的亲人邻居瞬间不幸。”谢然警告的声音低沉却坚定。
</br> 见冷诺走了出来，谢然抬起头看着冷诺，跟林枫继续商量，“林枫，你也发现了，冷诺有建桥天赋，让她的实力在铁路组里崭露头角，対她本人和林达都不是坏事儿。”
</br> 从身后拧干了毛巾赶过来的冷诺听见了，她肯定又严谨的补充道：“所以，如果林达能在西藏铁路上也留下一段业绩。回头再去竞标北港，就有了更多的机会。以桥代路，林枫你让我只做这一段旱桥的设计就行。我算过时间了，最多四个半月。秋天叶落之前，我一定能赶回来。”
</br> 四个月。
</br> 四个月过去，渤广的夏天也就跟着过去了。
</br> 可可西尔里的清晨，打开窗户是藏羚羊愉快奔跑的声音。
</br> “九月的高原风高雨急，昨晚你又没睡踏实吧。开窗得披件外套呀。”谢然从身后帮冷诺披上了棕色的毛衣外套，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又贴近冷诺一步，从身后环抱上了冷诺的肩膀，好像这件毛衣没有他的呵护，就会滑下去似的。
</br> “小谢啊，你対小冷可真是细心。”武教授手里
</br> 捧着一摞子资料，也不忘了停下脚步，羡慕地点点头拍拍谢然的肩膀。
</br> “谢然，咱都给你加油。你这么暖的男人，再冷的小美人也能捂热。”武教授身后的孙宏亮，一个劲儿跟着挤眉弄眼。
</br> “孙师傅，我已经给你批注过了，桥拱的强度支撑有问题。有这唠闲嗑的工夫，早饭前改好了拿给我。”冷诺没回头，声音也犀利的如割脸的高原秋风。
</br> 孙宏亮赶紧冲着谢然咂咂嘴，“真是个冷美人。”一溜烟跑刚要跑到，被武教授拉住了。
</br> “孙师傅，张总这两天又乐呵的到处给人念信，是他闺女又来信了？”武教授抬了抬老花镜。
</br> “可不是么，昨天来的。半个月就来一封信，夫妻秀恩爱，敬父母乡亲，爱祖国河山……内容丰富的跟小说似的。”孙宏亮还在手舞足蹈，冷诺已经甩开了外套，转身进了会议室。
</br> 跨过可可西尔里的自然保护区，穿过昆仑山，越过羊湖盆地，飞过穿破云层的拉雅山脉。
</br> 在距离冷诺300公里之外，常年冰封的边境县城锉尔那里，是林宽的临时住宅。
</br> 咯吱。
</br> 磨坊的门被打开了。
</br> 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卸了磨盘，早已没了昔日新娘子的风采，她扑通跪在了门前。
</br> “阿宽，求求你，我写好了信了。求你给我一口红薯吧。三天了。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br> 林宽没说话，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刺啦刺啦，直接把信纸撕了个粉碎。
</br> “吃了吧。这张纸，贵着呢。能换一兜红薯呢。”林宽随手把碎纸撒在了地上，清澈的眸子像是高原上无一片云丝的晴空，平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又好似山脚下平静的湖水。
</br> “我这就重写，阿宽，我想到新的了，我写你陪我看星空……你别走。”女人早已哭干了眼泪，她试图抱着林宽的脚踝却被林宽一抬腿，踢开了。
</br> “我可能要生了，我求求你。阿宽——”女人无力地拍打着重新上了锁的门。
</br> 信件
</br> 等磨坊的门再被打开, 已经有了温馨的曙光缓缓照了进来。
</br> 林宽手里拎了一桶水，碰，门被重新踢上了。
</br> “阿宽, 你, 你别过来。我不洗。我写好了。”墙角里的女人瑟瑟发抖。
</br> 林宽放下水桶, 从水桶里捞出来两个要泡化了的糌粑, 没表情地往墙角根儿靠近了两步。
</br> “阿宽，我错了。我读给你听、这、这就念。”女人掀开了扑面而下的长发，好像躲着晨光的怨鬼, 又往墙角边蜷缩了几下。
</br> “爸。你跟妈身体还好吧。”张梅霞双手捧着信纸, 信纸依然哆嗦个不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