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帐篷下面,是一百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好个百年好合的吉祥昭示。
</br> 而两侧的楼墙上,贴满了手剪的大红喜字。
</br> 帐篷下面,聘请来的国营饭店师傅们,厨师帽高扬,各个大显身手,搭起来的煤气罐炉灶各个烧的红红火火。
</br> ……
</br> 这排场比当初她嫁林家阔绰气派多了。
</br> 冷诺迈不动步子了。
</br> 她只觉得眼前有些眩晕,需要闭上眼睛才站得稳。
</br> 突然,耳边鞭炮轰鸣,锣鼓响起,不只是谁扯起了嗓子,声音高亢:“大家鼓掌,喜迎新郎新娘啦。”
</br> 新郎
</br> 新郎新娘要出来了。
</br> 整条街道掌声齐响, 大小号桌子被拍响了,这气氛不亚于马戏团里的雌雄狮子登场。
</br> 忘了林宽。
</br> 忘了林宽。
</br> 就是看两头狮子而已,冷诺如是告诉自己。
</br> 昨晚一宿没合眼, 就算体力不支晕过去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地上去。
</br> 可是, 身子真就不受控的晃了起来。
</br> 身后一只手, 扶住了冷诺的肩膀。
</br> “冷诺, 这里是林达的位置,咱们坐下看。”一贯斯文儒雅的声音,轻轻在冷诺耳边响起, 是谢然赶了过来。
</br> 冷诺随着栽下去的惯性, 在街角最外圈扫了眼身后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下去。
</br> 建商的几张桌子,算上客, 摆在张家亲戚旁边, 还算齐整,统一红木圆桌,一张桌子八个人。
</br> 林达这边, 这会儿杨师傅的火车还没进站, 钱会计也在等账,并没坐齐。
</br> 谢然跟冷诺简单介绍一番,冷诺也不打算挪过去了。
</br> “新娘子呢,让咱们看看新娘子呀。”锣鼓声落, 迟迟不出场的新人, 让左邻右舍一条街的人等不及了, 几个岁数大的老太太领着小娃子们嚷了起来。
</br> “新娘子, 新娘子来啦!”在一片欢腾中, 新娘子出来了。
</br> 冷诺心中暗念:马戏团里的母狮子竟然先出来了。
</br> 看见前面白花花的身影站出来,冷诺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br> “冷诺, 林宽没在旁边。”谢然打开了圆桌中间的白色酒瓶,给冷诺倒了一盅白酒。
</br> 林宽没在?
</br> 冷诺缓缓睁开了眼睛。
</br> 眼前一团白色蕾丝婚纱飞炸了起来,裙摆下面大红色的高跟鞋更是吸睛。
</br> 八十年代的蓬裙婚纱,在渤广只有照相馆里偶尔能看见,真正穿出来,走在人群中,不论美丑,它都是红头绳吊起来的江浙白菜,稀罕。
</br> 周围一片唏嘘惊叹,似乎寻不到更合适的词汇了。
</br> 看着这一身宛若芭蕾舞前台陪衬般的短款婚纱,冷诺不善良的笑出了声。
</br> 笑声自然被谢然听到了。
</br> 转身一看,谢然也抿着嘴乐了,“没看出来,冷设计师,还有这些小心思呢。”举起酒盅,点点头,示意冷诺随意,他自己举杯仰头,一仰而尽。
</br> “新郎呢?新郎咋还不来啊?”看过新娘子一个人在前面转悠了几圈,即便她是红头绳白菜也过了新鲜感了。
</br> 毕竟绿帐篷下面,比起请来的建筑业界同志,周围的邻居占了大多数。
</br> 这些人看新娘子就是看个婚纱新鲜,至于张梅霞那张鸭蛋脸,已经看了快三十年,闭着眼睛都知道新娘子长啥样了。
</br> 所以大家更好奇新郎这并不奇怪,更有人早就传言新郎官比新娘子小,今年26岁,是个帅的像电视匣子里许文强一般的人物。
</br> 冷诺听着这些传言,也不跟谢然碰杯自己举起酒盅喝净了杯中酒,又把桌子中间的瓷瓶子握在了手里。
</br> 跟旁边桌子太近了,菜没上齐,还没到茶余饭后,流言蜚语就开播了。
</br> “小三岁呢。还是个倒插门,生在暴发户家的闺女,也不过找个弟弟呢。”
</br> “呦。你这就不懂了。女大三抱金砖呐。我看呀,张国强就是算准了找的。”
</br> “唉,别瞎说。我听说,人家是有感情的。当初张家闺女不得已跟了那个洪港男人。只要那男人一出差,新郎官日日翻墙爬楼,半夜来亲热的那叫一个热乎。这不都怀上了么。”
</br> “……”
</br> 啧啧的咂嘴声里,啪,酒杯摔在了地上,碎了。
</br> “冷诺,别听这些。”谢然硬底皮鞋踩碎了地上的玻璃渣,一把握住了冷诺撑着桌子要站起身的手腕。
</br> “今天我答应师兄帮他守着你了。冷诺,为了北港,咱们今天不是来闹事儿的。”谢然吐着烈酒的口气不再稳重了。
</br> 为了北港……又是这句。
</br> 北港是北港,建桥就建桥,凭什么把杂七杂八的都牵扯进去。
</br> 冷诺懒得搭理谢然的说教。翻了个白眼,眼角瞟了眼谢然,“怎么,谢主任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br> “怎么会呢,我是来喝酒的。”说着,谢然摇摇头绷着嘴,从旁边取了两个喝水杯
</br> 子,也不多问,从冷诺手里夺过来酒瓶,给自己灌满了,把另一个杯子也倒满了。
</br> 冷诺正要夺回来酒瓶子,就看旁边一桌人都突然站起了身。
</br> “快看,新郎出来了。”喊出声的不止一个人。
</br> 随即,“哇塞”,“我去”,“艹”,各种感慨“帅”的口哨相序吹了起来。
</br> 冷诺也顺着众人的目光追了过去:笔挺的一身绿军装,站在了整条街巷的正中间。
</br> 不!
</br> 林宽答应过的,亲口答应过她的。
</br> “我,不穿那身绿军装。”
</br> 这句话冷诺记得清清楚楚。
</br> 可答应了又能怎么样,林宽答应过她的何止这一件绿军装。
</br> 别说林宽了,来这里之前,冷诺又何尝不是答应过自己,跟自己一遍遍誓言要忘了林宽,不去看他。
</br> “真特么没骨性。这特么什么破酒,这么辣眼。”冷诺举起玻璃杯,边抱怨着边口渴一般把整杯的酒灌了进去。
</br> 旁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工地上常见的白毛巾。
</br> “是挺辣眼的,擦擦吧,别看了。”谢然是个识趣的,他只伸过手来,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冷诺。
</br> 但同时,谢然把凳子往冷诺身边挪了挪。
</br> “冷诺,要不,我送你回家吧。”谢然跟众人一样,扶了扶镜子,一直盯着远处的一身军装,但他嘴里不再喊什么冷设计师了,他的声音是轻柔的。
</br> “回家?”冷诺听到了,只轻轻挑起声调重复了下这两个字。
</br> 回家?离了婚。林家,还是她的家么。
</br> 冷诺搓了搓眼睛,把白毛巾扔在了桌角,蓦然厉色道,“谢然,既然来了,我哪儿都不去。这不还没给新娘子送上祝福呢。”
</br> “大家安静下,安静下。”拿着工地大喇叭喊话的正是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br> 帐篷下面非但没安静,还响起了一阵阵比拍马拍牛还震耳的掌声。
</br> “大家的祝福今天我张国强都收到了。今天闺女终于是苦尽甘来,能跟相亲相爱的林宽重组夫妻,我已经,已经……”行了,这张横行建行的老脸已经把泣不成声四个字表演的淋漓尽致了。
</br> 一阵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之后,张国强重新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知道,我们梅霞是独生子女。如今国家政策也号召大家一对夫妻一个娃。开宴之前,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我们梅霞的确肚子里有了喜。”
</br> 肃然,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br> 这未婚先孕可是个爆炸新闻。
</br> “但年轻人嘛,为国工作在所不辞。其实两个人早就领了证,只是都离不开现场,这场婚庆迟了些。”张国强满眼褶子加上眼袋都笑得拧在了一起,好像真是在宣读一篇为国奉献的杰出事迹。
</br> “两个人都是好样的。恭喜张总双喜临门啊。”帐篷下面的人群不是来白吃饭的,阿谀逢迎的恰到好处。
</br> 掌声再次轰鸣。原来天扯的谎言,也可以在掌声中掩盖。
</br> “不不不,不止双喜。还有一囍。”说着话,张国强从上衣兜里郑重掏出一张小纸片,继续高声喊道:“我们张家的女婿林宽,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在这场婚礼之前,主动做了结扎。”整条巷子一片哗然,转瞬唏嘘。
</br> 冷诺咬地石牙咯吱作响,她心里一遍遍念到:林宽,这活脱脱的屈辱都能忍,你还算个男人么。
</br> 1秒钟,2秒钟……冷诺默数到了十。
</br> 然而,前面的绿色军装,宛若一颗没了根的西洋圣诞树,好像被插在了正中间,就为了供人观赏讨乐子,一动不动。
</br> 老醋
</br> 冷诺看不下去了。猛一转身, 拍了拍谢然依旧握着玻璃杯的胳膊,“谢然,帐子上的灯笼都是你挂的么?”
</br> “嗯。是我设计的。”谢然仿佛对这杯中酒很惬意, “一损俱损一亮俱亮。酷吧。这酒辣么?我倒是觉得很带劲儿, 好像有点儿喝多了。”说完, 谢然陪着冷诺喝足了一杯, 又重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br> “屁吧,谢主任一个在苏国喝伏特加取暖的人,也会醉么。”冷诺的脾气暴上来了, 才不会跟谢然装斯文。
</br> 谢然抿嘴笑笑, 食指伸进玻璃杯里,沾了些酒, 在桌子上比划了起来。
</br> 冷诺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谢然比划的是帐篷棚顶灯笼的配电线路。
</br> 谢然一边比划,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冷设计师见笑了。职业病而已,你可别多想。”
</br> 这种时候你别想摇醒一个装醉的人。
</br> 冷诺看着一身绿军装跟着白棉花套子转悠在酒桌之间, 一桌桌点烟倒酒。
</br> 离他们这墙边最后一桌也越来越近了。
</br> 但离他们越近, 脚步就被拖得越久。
</br> 邻里邻居的人,闹的不把握火候,几个年轻女同志,也顾不上林宽是张家的新郎, 一个个排着队要林宽给倒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