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可只有月亮知道,整夜不眠不休看着自己的不止云馨馨一人。云馨馨那迷路的表哥也在看着月亮沉思。他比云馨馨更早搬了板凳坐到院里,院子是村长家的院子,村子是奚宁一行人上山时经过的那个村子,祁安阴错阳差借住在这里,仅仅一天的时间仿佛融入了这个村子。
</br> 祁安抬头看了会儿月亮,又低头观察起收留自己的院子来。泥土地的院子面积不大,泥巴和石头砌成的院墙也并不高,所以祁安即使蜷腿坐在竹藤扎的小凳儿上,也能轻易看到院外洪水退去后的杂物和被泥水冲来的本属于山里的植物。垃圾以及动物的尸体早早被清理了出去,祁安作为村里少有的青壮年劳动力,哪怕只是借宿的客人,困难当头也没有脸闲着。他帮村里人运了一天垃圾,直到傍晚夜幕降临,现场实在看不清楚,才有时间坐下来吃饭。村子靠山吃山,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没人有时间煮饭,剩馍馍冷窝窝啃上两口对付对付就过去了。
</br> 祁安体力很好,可停下来时还是饿的眼冒金星双脚发软。村长的老母亲,八十多岁的小老太太端了一碗热汤过来,祁安接过去,来不及吹凉,一口气喝了精光。那是祁安今天的第一口热乎吃食。那之后村里依然一片繁忙,天黑也阻止不了村民们四处找人找物找畜生。祁安谁都不认识,连路都不认识,所以只能闲下来。村长笑说,来者皆是客,客人好好休息,明天就能下山了。
</br> 可祁安已经不再急着下山了。早上他看到了进山的直升飞机,一趟又一趟,在暴雨前飞离了山区。祁安有些欣慰,还有些苦涩。他摸黑在山里转了一整夜,他手上有枪,还会格斗术,中学时期学会的爬树本领也一直没有生疏过。所以无论碰到何种未知的野兽,他都有极大希望成功脱身。但是祁安没有碰到任何兽类,连惊醒的飞鸟都避开了他所在的位置。
</br> 祁安迷路了。
</br> 在下山的路上。
</br> 如果没有碰到打野鸡的村民的话,他真的会如周弈所说的那般一去不返。
</br> 因为他迷失在了黑暗陌生的森林里。
</br> 野鸡没有打到,反而捡了一个迷路的城里人,狩猎的中年男人哭笑不得,“还以为警察蹲点来了。”男人松了一口气。这几年禁猎越发严格,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手瘾了。
</br> “叔,要不回去吧,婶儿知道又该骂了。”跟在中年男人身边的年轻男孩儿满脸的不情愿,本来睡到半夜被拎出来打野鸡就老大不乐意,野鸡毛都没摸着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大活人吓了半死。要是一不小心被同学们知道了该有多丢脸啊。
</br> 男人也有打道回府的意向,毕竟万一被举报了人赃并获,那就不是一言半语能解释清楚了的。所以他收起好不容易修好的老猎枪,问祁安是不是徒步的驴友和队友走散了。
</br> 祁安只能回答是。男人便絮絮叨叨说前几年进山的驴友闹出了多大的新闻,电视上连续报道了好几天,他们村也跟着“火”了一把。
</br> 祁安边听边心不在焉的点头。待男人忆完往昔,祁安问村里有救援队吗?
</br> “什么,真出事了?”男人头疼起来,白天救援队都不一定找得齐人,更何况大晚上。而且救援队的人哪怕年轻也不是铁打的,半夜把人叫出来,山上又这么危险,真有好歹村长又该如何交待。
</br> “也没有大事,同行的一位朋友掉进陷阱里了,还有一位朋友留在原地守着他,我下山求救,没想到迷路了。”
</br> “陷阱啊,那只能明天了,救人的东西都锁在村委的仓库里,村长虽然一直都在,但是会计进城看闺女了,明天才能回来。仓库的钥匙在会计身上。”男人回忆道。
</br> 祁安只能点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村里有信号吗?”自从进了山信号就断断续续,后来干脆连“沙沙”声都发不出了。
</br> “嗯,有是有,你去村长家看看吧。”
</br> 祁安便跟着男人去了村长家。村长已经被人提前叫醒了,叫醒他的小伙说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进山去了。村长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男人带着祁安敲响了门。
</br> “谁啊。”村长去拿拐杖,心想今晚可真热闹。
</br> 打开门看见四娘家的混儿子阿五笔直的站在门口。
</br> “原来就是你大晚上不要命往山里跑啊。”村长气的够呛,老榆木的拐杖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br> “我这还没往深里走呢,碰着‘驴友’又折回来了。”
</br> 村长这才看清后面还有个人。祁安从黑暗中走出来,朝村长礼貌的笑笑,“你好。”
</br> “你是?”村长昏花的老眼眯了起来,“正好我刚想要不要报警呢,有事儿去跟警察说吧。”
</br> 祁安连忙拦住村长蹒跚的身影,“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旅游的网友在山里迷路了!”
</br> “不要跟我解释,留着口水去跟警察说吧。”村长执意报警,背着猎枪的阿五竟然也跟着祁安央求起来,“叔,这么晚了别打扰人家警察了,进次山多不容易啊。”
</br> 村长瞥了一眼他背后的猎枪,顿时明白这混账大半夜跑山里是想干什么了。摇了摇头叹息道,“
</br>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走吧走吧,什么都留到明天再说……”阿五见村长松了口,欢天喜地带着侄儿回家去了。祁安留在原地,嘴巴张开又闭上。村长见他没跟着阿五离开,还好厢房空着,走到西向的厢房打开上了锁的房门,“房间是干净的,凑合一晚吧。被褥没晒,但是也没人用过,山里晚上冷,等天亮就好了。”
</br> 祁安再也无法开口提救援的事,进了厢房背在门后站了很长时间,空气里满是发霉的潮味儿。
</br> 祁安仿佛又闻到那股潮味儿了,和火药、酒精、塑胶封皮燃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他想起酒店倒塌时的碎石、粉尘、硝烟,执意要返回现场的表妹,以及被自己强行带着离开酒店的喻升。
</br> 是他把一切搞砸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br> 他以为犯下大罪,就算奚宁真能手眼通天找到人,可喻升已经被牵连进了性质恶劣的爆炸案,此生再也无法脱身了。
</br> 他们将永远作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躲躲藏藏也好,苟且偷生也罢。
</br> 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分开了。
</br> 可他却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他想,如果这座山有名字,那一定是喻升。是他将用一生去追逐的姓名。
</br> 可喻升并不在乎他的追逐。仿佛只要恩情还尽,奚家倒台,便像曾经头也不回的离开前男友公子哥们那般,干脆利落的离开他并再也不回来。
</br> 可祁安宁可奚家继续独占霸主地位,也不想喻升离开自己。表妹偷偷塞给他一支护身的手枪,祁安想起更多云馨馨刻意隐藏着的武器。他瞒着所有人在酒店里埋下定时的炸药,又学着云馨馨在国外的手笔制作了简单的炸弹。最先发觉他异常的是周弈。祁安骗他,这样做是为了炸死奚宁。
</br> 可其实奚宁的死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只要喻升无论任何原因都再也离不开自己。
</br> 周弈对奚宁的手段心有余悸,不仅答应下来,还配合着祁安瞒住了喻升。云馨馨被“找内鬼”牵绊住了注意力,一门心思想要找出那侦探的蛛丝马迹,等到她注意到表哥的小动作,所有弹药早已经设好了。云馨馨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引燃了随便哪枚炸弹,他们都将尸骨无存。
</br> 所以她干脆借表哥的计谋,让周弈把自己化成无害妇人的模样。
</br> 然后,在酒店的顶楼,她和纪麓相遇了。
</br> 晨光熹微时云馨馨进门查看病人的病情,经过一夜的沉思,她决定如果纪麓今天还没醒过来她就去警局自首。
</br> 但是纪麓已经醒了,甚至试图自己坐起来。云馨馨惊讶的捂住嘴,纪麓看到她也十分惊讶,忘了起身的动作,回过神时身体重重摔回床上。不知道伤口有没有裂开,纪麓疼的惨白了脸。
</br> 云馨馨头晕脑胀的跑到床前扶人,一夜没睡的大脑仿佛正在做梦,梦里纪麓醒了过来。一只手抱住病人的腰,另一只手扶着病人的肩膀。纪麓终于重新坐了起来。
</br> 纪麓真的醒了,坐直身体后大脑也冷静了不少,正满脸期待的看着屋内自己之外的唯一活人。云馨馨还在迷茫着,她还没醒。
</br> 纪麓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云馨馨像发条上满的机械小人,突然惊醒又绷着四肢去倒水。还好昨晚烧了很多热水。她庆幸的想。
</br> 云馨馨端着温水直接坐到了床边,她已经习惯给纪麓喂水了。但是纪麓还没习惯,呆滞的张开嘴,直到温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纪麓才用双手扶住杯子,制止了云馨馨接下来的动作。
</br> “我自己来。”
</br> 云馨馨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松开拿着杯子的手从床上跳下来,“对不起,我,我……”
</br> “你昨晚没睡?”纪麓拿着杯子问她。
</br> “我,我睡不着,你怎么知道的?你早就醒了?”
</br> “半夜醒了一次,什么人都没有。早上醒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人,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想起来看看。”
</br> “对不起,我在外面,我怕打扰你。这里是喻升的亲戚家,一直都没人住,所以我不敢开火。对了,你要吃东西吗?吃点儿东西吧,我煮了吃的,昨晚煮的。”云馨馨说着手忙脚乱找起吃的东西来。她昨晚蒸了米饭,已经凉了,纪麓是病人,不能吃凉的,所以她舀了半碗米饭兑上热水,耐心的搅拌了一会儿,想起刚买的葡萄糖和蛋白粉,又各添了一小勺儿进去。
</br> 纪麓长这么大,探望长辈也好,自己生病也好,还从未见过如此寒碜的病号餐。可他确实饿极了,接过还热乎的米汤,很快喝了个精光。碗一放下,云馨馨立刻递上要服用的药。纪麓看了她一眼,“待会儿我就走,我不会说出去的。”
</br> “不行!”云馨馨捧着药着急地跺了一下脚。
</br> “那你送我去医院。”纪麓不敢继续和这个女人继续待在一起了。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而他的本能则是避开一切伤害过自己的危险源。
</br> 继续做侦探除外。
</br> 毕竟除了当一个半吊子侦探,他再没有其他谋生的本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