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翌日一早,郎中验完漱盂里的血液,告知检查结果。杜窈窈直奔书房。
</br> 六儿在门外恭敬一礼,“夫人。”
</br> 杜窈窈面无表情,“沈阶呢?”
</br> “公子已经起了。”六儿打开房门,请杜窈窈进去,将随侍的小翠拦在外边。
</br> “你干嘛!”小翠叫道。
</br> “主子的事,咱们下人少管。”六儿把门严实合上,拉着小翠往一边走。
</br> 沈阶早有直觉,他衣发齐整,沉静地坐在小榻。眉间略带疲色,眼睑两抹青紫,似是一宿没睡好。
</br> “为什么骗我?”杜窈窈开门见山。
</br> 她通过郎中检查漱盂,发现沈阶服用一种乌头兰的草药。此药能使病情加重,呕血不止,一旦停用,身体便会转好,民间多作掩人耳目之用。
</br> 副作用是损伤脾胃,一般人能不用则不用。
</br> 杜窈窈痛心沈阶一点不爱惜身体,又气恼他用这种方式博取自己的怜惜和同情。
</br> “窈窈我错了……”沈阶态度良好,顾自先认错。
</br> 杜窈窈没好气,“你错哪了?”
</br> 沈阶一步一步踱来,坦承道:“为跟夫人快点和好,用了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br> “你还知道你不入流!”杜窈窈啐了又气,“一开始说的什么和别人一起追求我,姿态放的那么低,你净是骗我的。骗子……”
</br> 沈阶捉住她的手腕,认真说:“没骗你,只是我发现我心胸没那么宽广。”叹了口气,“误以为你怀孕,我喜当爹,已经够憋屈了。大山睡厢房,我睡库房,如此不公平,你叫我心里怎么平衡……”好歹一朝之相,在杜窈窈这里连个村夫比不上。
</br> 杜窈窈哑口,想了半天辩解,“大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间接害惨我的人,这能一样吗?”没法相提并论。
</br> “我明白啊。”沈阶松开她的手,沮丧道,“我折腾我自己,没要你一定来心疼。”
</br> 苍白的面色,疲倦的眉眼,薄薄的唇无一丝血色。杜窈窈不忍心跟他争吵,鼓起腮帮欲言又止,“你就是仗着我……”
</br> “仗着你喜欢我?”沈阶接话。
</br> 杜窈窈白他一眼。
</br> 这人振振有词,“窈窈你想拒绝我,就别管别理我,随便我吐血昏倒死在外面,你当看不见,这样我才能死心。”
</br> 他箍紧她纤细的腰肢,有条有理地,“我求你,你就让我进门,我吐血,你就抱我,我要糖,你就任由我亲。不欺负你,欺负谁?”
</br> 杜窈窈挣动,“按你说的,都怪我心软了!”
</br> “不,窈窈是爱我。”沈阶在她额头啄一下,“你值得我用一切方式挽回。”伤己之身他不在乎。
</br> “我还没原谅你呢。”杜窈窈嘟囔,她不敢用力推他,上次推了胸膛致他吐血的事历历在目。
</br> 沈阶借此机会可劲轻薄,细碎的吻从她脸颊到颈项,含住一点莹白耳垂哄着。“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夫人大人有大量,扰了我这次吧。”
</br> 真拿他没办法。杜窈窈不愿揭过,小惩大诫,“你回绿柳山庄养病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br> “不要。”沈阶粘人得厉害,“夫人是我的药,没有你我好不了。”
</br> “在你这里,我说话是一点用处没有。”杜窈窈佯装生气。
</br> 她这儿没有合适的房间居住,书房小榻狭窄,大山厢房,小翠下人房,库房潮湿不宜养病。睡她床上,怕他管不住下半身,人没好反伤精血。
</br> 沈阶一点不怕,讨价还价,“我乖乖回去,夫人给我什么好处?”
</br> 是你养病还是我养病?杜窈窈想骂人,他颠倒黑白的功夫太强了,欺骗她,完了有脸问好处。
</br> “爱回不回,以后留下后遗症,我可不会伺候你。”她掰他的手,不给抱。
</br> “老婆是怕以后不幸福吗?”沈阶一语双关。
</br> 杜窈窈双颊晕红,恨恨在他肩头咬一口,“天底下不止有你一个男人。”
</br> 越说越歪,沈阶正色,“我不接受你和大山一起住,要么你让他另找屋宅,要么你搬去绿柳山庄跟我一起。”
</br> “等你好了再来管我。”杜窈窈含糊其辞。
</br> “好了,可以和老婆圆房吗?”沈阶与她咬耳朵,“三天三夜不下床的那种。”
</br> “滚。”满脑子天天那档子事。
</br> ……
</br> 沈阶回了绿柳山庄。春雨淅沥,一连半月,再见已是四月初。
</br> 如他所说,他给她做马夫,从宅子行到店铺,一路杜窈窈羞得半死。
</br> 他这张易招桃花的脸,吸引不少大媳妇小女儿的目光,引得周遭议论,上哪儿去聘一个这么俊俏的马夫。
</br> 到了店里也不安生,勾得做活计的小姑娘们频频张望,无心工事。
</br> 杜窈窈赶忙把他拉到后面账房。
</br> 叫人上了一桌早茶点心。
</br> 泮塘马蹄糕,酥皮鸡蛋挞,菏泽糯米糕,酒酿红豆丸……
</br> 都是现代常见的一些吃食
</br> 。
</br> 沈阶一盘尝了几口,点头,“不错,都是你家乡的吃食?”
</br> “嗯嗯。”杜窈窈知道沈阶一向爱吃甜的,但她带他来店铺,醉翁之意不在酒,问,“你还发现什么吗?”
</br> 沈阶回想,铺子里从厨娘到小二,似乎只有女子。他奇道:“窈窈怎么招的都是女工?”
</br> 按常理,一般店铺多招男工。女子通常在家做家务和针线活,再不济卖点绣品或替人浆洗衣物补贴家用,很少有抛头露面出来做工的,除非开店的老板娘。
</br> 杜窈窈的行为,沈阶看不懂了。
</br> 杜窈窈乐意给他普及现代知识,“在我的家乡,女人同男人一样,可以读书,可以入仕,三百六十行的买卖,男人能做的,女人一点不差。”
</br> 沈阶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说法,好奇道:“那窈窈你呢,你做什么的?”
</br> 杜窈窈把自己古今换算一下,考上清大,国内,算是古人在地方中举。
</br> “我姑且是个书生,类似杜文武举人这种。不过我凭努力考上,没人放水或偷偷作弊。”她怕沈阶不相信她的实力。
</br> “哦?”沈阶揶揄,“我们家窈窈还是个才女了?”
</br> “才女谈不上。”杜窈窈脸皮一红,应试教肓下拼条出路罢了。
</br> 她掰扯道:“我们那儿的女子,比你们这儿有地位多了。论我的出身,我在这儿估计只能一辈子放牛放羊,面朝黄土背朝天,要不然就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妾生儿子去。”
</br> 沈阶产生疑问,“你的出身?”杜窈窈聪明懂事,活泼坚韧,他想过她家境优渥,教养良好。
</br> “跟你一样。”她言简意赅。
</br> “父母双亡?”
</br> “他们各自成家,我和祖母生活。”杜窈窈纠正,说奶奶怕沈阶听不懂。
</br> “很艰苦的生活吗?”沈阶一直不明白宋行楷于她有恩,是怎样的恩。
</br> “家徒四壁,毫无收入,需要被人资助读书。”
</br> “宋行楷?”
</br> “他家里帮过我。”
</br> “这样。”沈阶恍然,他也资助一些贫寒学子读书,目的是将来为己所用。以己度人,他问,“有要你做什么吗?”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
</br> 杜窈窈听出沈阶的隐晦意思,他不是大善人,以为别人也不干纯粹的好事。
</br> “人家就是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不贪图多大回报和酬劳。”
</br> 一席话说得沈阶不好意思,他牵强附和,“怪不得你几次三番护着他。”宋行楷比他善良呗。
</br> “对呀。”杜窈窈重重咬了一口蛋挞,“我受善人的资助,最后喜欢上一个万恶的官僚家,我是不是傻?”
</br> 万恶的官僚家?
</br> 沈阶迅速反应,“窈窈你是不是在骂我?”
</br> 杜窈窈无语,“你听不见喜欢和傻?”
</br> “听见了。”沈阶一本正色,凑上去咬一口杜窈窈手上的蛋挞,琢磨她引出此番话的用意。
</br> “你是不是想继续读书,和叶莹一样以后做夫子?”
</br> 他头一回安排叶莹女扮男装在京城当夫子,她流露过向往羡慕的神情。
</br> “猜对一半。”杜窈窈答,想到沈阶帮叶莹重建书院整得风生水起,心里颇不痛快。阴阳怪气道,“你要不要也给我在吴兴弄个书院玩玩?”
</br> “别闹。”沈阶坐过去搂杜窈窈的腰,“吴兴书院,我是承老师的恩情重开,和叶莹没有关系。”低头嗅她颈间,调侃,“倒是你,身上一股酸味,这壶醋酿好久了吧?”
</br> 杜窈窈猜过他俩没关系,亲耳听到又不一样。那点别扭的心思如角落夹缝里的灰尘,由他一一清扫干净,瞬间舒坦了。
</br> 她大方承认,“是好久了,谢谢夫君今天帮窈窈把醋倒出去了。”
</br> 沈阶轻笑,转入正题,“你说我猜对一半,另一半是什么?”
</br> “我想读书,但我想让更多的女子能和我一起读书。”杜窈窈说,“世道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因为女子读书没有出路,学问再高,也得回归家庭,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倘若朝廷允许开办女学,支持女子参加科考,入仕为官,那世人对女子的印象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br> 沈阶生来,只听过“女子贞静娴淑”、“女子以夫为尊”,从没任何书籍或流传下来的史论,教育女子要自立自强,如男人一般光耀门楣,为家族撑起半边天。
</br> 不过杜窈窈家乡的风气男女平等,她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她若真生于楚朝,贫困中出来的美貌,归宿估摸只有后院为妾和青楼做妓。平常人家护不住她。
</br> 想法匪夷所思,言论世俗不容,余生漫漫,沈阶愿意为她试上一试。“夫人说的,任重而道远,这得回归官场,伉俪齐心才行。”
</br> 杜窈窈眨眨眼睛,不习惯沈阶文绉绉的说辞,“讲人话。”
</br> “窈窈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前提,你什么时候跟我回京城?”沈阶紧紧锁住杜窈窈的腰,清亮的眼眸注视她,“我盼着你跟我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