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她自忖当时可没说什么破格的话,做什么逾矩的事,恰恰相反,她因为担心这少年来历不明,还刻意地敬而远之,连白得一匹好马的大便宜都没要,怎么会得罪人。
</br> 少年的嘴撅了撅,有些顽皮之色,要不是此情此境,这动作倒是有些可爱的。
</br> “言……双凤,”他寻思一般念出了言双凤的名字,又道:“曾是兵部方守恒的原配,因为无嗣又善妒之故,跟方守恒和离,后来便回了北镇的虎啸山庄,对么?”
</br> 言双凤先是一惊,继而想到自己若不在曹家,那么就是这少年把自己弄到了外间,他知道她的身份当然不足为奇。
</br> “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公然在京城内掳人?”
</br> 少年笑道:“敢不敢的,看我的心情罢了。我问你,你在北镇是不是救了一个人?”
</br> 言双凤屏息:“你……说什么?”
</br> 少年道:“那边跟京城相隔虽远,但有些事儿只要一打听便会知道,尤其是那种男女风月之事……”说话间少年俯身看着地上的言双凤,感慨:“你可真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啊。”
</br> 言双凤听到这里,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莫非跟方守恒认识?”
</br> 少年挑眉,并未否认。他这态度,显然确实是认得的。
</br> “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劫出来?我跟姓方的早和离了,彼此不相干,我就算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都跟方家没丝毫关系,”言双凤愤怒,冷哼道:“那也轮不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装什么判官什么青天大老爷。”
</br> 少年盯着她:“这么说,你当真的跟那个吉祥……”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该怎么说下去。
</br> 言双凤总算缓慢地爬了起来,可却好像耗尽了力气,她只能顺势坐在地上,道:“京城不是法外之地,你敢劫我,不管是太仆寺曹家,还是方家,都不会善罢甘休。劝你快些把我送回去,我可以不同你追究。”
</br> “是么,只可惜,不管是方家还是曹家,小爷我都不放在眼里。”少年颇为倨傲地。
</br> 言双凤惊奇地抬眸:“你说什么?你……”她斟酌了会儿,心寒了一下:“你不是为了方守恒出头的?”
</br> 少年张了张口,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他出头?”
</br> “那你干什么要劫我?”言双凤震惊地问,同时试着向后挪了挪。
</br> 起初她以为这少年跟方家有瓜葛,如今见不是,这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br> 少年的眼神变了变,冷笑道:“哦,你以为我是看上你的美色?”
</br> 言双凤没想到他竟即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听少年并无此意,不免松了口气:“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说出个缘故来,别叫人蒙在鼓里不明所以,我跟你明明不认识,我想此中兴许会有误会。”
</br> 少年细看她的脸,却见她只在头顶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支檀木簪子,散发逶迤在肩头跟胸前。
</br> 素净玉色的一张脸,柳眉桃腮,双眼水杏一般,比白日所见盛装打扮,更有一番婉约娇媚的可喜风韵。
</br> 他不由地看怔住,心中陡然想起些不该想的念头。
</br> 而被当做猎物似的打量,言双凤心头有些发毛。
</br> 少年察觉,翻了个白眼:“那就说你在北镇的所作所为吧。”
</br> 言双凤越发愣怔:“我在北镇……你指的是哪一件?”
</br> 她心里飞快地搜寻,倒果然想起一件大事,若说山庄最大的一事,除了先前李顺儿被劫,那就是万马山庄的二百匹马了。
</br> 言双凤细看这少年,却见他粉面朱唇,气质高贵,当然不像是少阳山的胡子,那么……
</br> 万马山庄的王庄主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做马匹买卖认识的人也多,若说有京城的朋友为他出头,也是有的。毕竟先前还有个邬大郎。
</br> 言双凤试探问:“您认识王庄主?”
</br> 少年的脸上透出一种“完全不懂”的表情,终于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方才把我错认做谁?”
</br> 言双凤猛然僵住:“吉祥?”
</br> 少年盯紧她:“他是你的什么人?”
</br> 言双凤还是不信:“你是因为吉祥把我绑来的?”
</br> 少年没有回答,但脸色说明了一切。
</br> 言双凤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疑,她想到了王庄主,甚至想到了山上的土匪,就是没想到赵襄敏。
</br> “为什么?”言双凤匪夷所思:“你认得吉祥?”
</br> 这时侯手脚慢慢地恢复了知觉,她稍稍地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再试图站起。
</br> “我当然认得他。”少年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玩味地说。
</br> “你……是他的旧相识呢,还是……仇人?”问出这句的时候,言双凤心怀侥幸,希望自己猜错了。
</br> 少年笑道:“你觉着呢?”
</br> 言双凤心想,倘若此人是吉祥的朋友,怎么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掳劫行径,那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
</br> 深深吸气,言双凤道:“小兄弟,不管如何,咱们有话好好说。”
</br> “谁是你小兄弟?”少年一脸嫌弃。
</br> “是我叫错了,”言双凤从善如流的:“小公子?”
</br> “什么小,我有那么小么?”他仍是不悦。
</br> 言双凤从没有像是现在这么好脾气:“不小,一点也不小。”她毫无阻碍地附和:“大、大公子?”
</br> 少年翻了个白眼:“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跟……那个吉祥是怎么回事?”
</br> 言双凤摇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br> 少年双眼眯起:“你不肯说?你可别逼我。”他说话间,俯身自靴筒里抽出一把巴掌长短的匕首,去了刀鞘,锋利的刀刃灯光下发出刺眼的光:“你生得还不错,我可不想在这张脸上留下点记号。”
</br> 言双凤咽了口唾沫:“你、叫我说什么?”眼睛瞥着他手中的匕首,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本以为这少年是为了方守恒出头,那还好办些,哪成想原来他是冲着赵襄敏来的。
</br> “从头到尾,你跟吉祥的事儿。”他回答。
</br> 言双凤屏息,在心中飞快地转动:“天地良心的,我跟吉祥实在没什么……我是救了他,不过我可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当时他也怪可怜的,连自己的名姓都不记得,我就留他在山庄里当马夫了。”
</br> 既然是赵襄敏的仇人,当然越是把自己跟赵襄敏的关系撇的清些,越可能全身而退。
</br> “马夫……?!”少年的震惊简直夺眶而出,手中的匕首都跟着一抖:“你说真的?”
</br> 言双凤瞥了眼那发颤的刀刃:“是啊,他好歹也能干点儿活,我是想着不能叫他白吃饭,也是好心收留他,如此而已。”
</br> 少年魂不守舍,仿佛在磨牙:“他、他竟甘心当……什么马夫?”
</br> 正说着,地上的言双凤突然起身,她狐狸扑兔似的向着少年扑了过去,猝不及防间已经将他抱住。
</br> 少年只觉着一股奇异的馨香在瞬间将自己包围,所触所及香软异常。
</br> 但同时,脖子上又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
</br> “别动,”是言双凤的声音近在耳畔:“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br> 少年窒息,方才他沉浸在震惊之中,又加上言双凤一直显得软弱无力般跌坐在地,他竟完全没有防范,手中的刀也早在慌乱中掉落在地上。
</br>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言双凤!你在找死!还不放开!”
</br> 言双凤手中握着的是自己的发簪,檀木簪尖锐的一端抵着少年的颈间,她道:“我又没招你惹你,也没作奸犯科,犯得着被你半夜掳来审犯人一样?……这是哪儿?”
</br> 少年冷笑:“这是你逃不出去的地方。”
</br> 言双凤靠近他耳畔道:“放心吧,我若是死,也必然拉你当垫背的!”说着一抬腿,在他膝弯上踢了一下。
</br> 少年微微趔趄:“你竟敢……”
</br> 言双凤道:“少废话,这到底是哪儿!”
</br> 此刻门口有几道人影闪现,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他寒声道:“有本事你动手,我不信你真的敢杀我。”
</br> 手一抬,向着外头做了个手势,那些窜动的影子便又安静下来。
</br> 言双凤确实是不敢杀人的,她把心一横,略用力把簪子刺进了些:“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你要赌一赌?”
</br> 少年忍痛,细嫩的颈间已经多了点血渍,他抿了抿唇,反而笑起来:“你既然敢动手,那你刚才说的,也是骗我的吧?”
</br> 他居然不叫痛,也面无惧色,言双凤心头发冷:“那倒不是。”
</br> 少年道:“那你何不继续说下去?”
</br> 言双凤哭笑不得:“说你个……”
</br> 她正说着,少年右臂蜷缩,向后猛地一撞,言双凤肋下吃痛,手跟着一抽,簪子把少年颈间的伤口豁大了些。
</br> 但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一闪身,已反手攥住她的腕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br> 情形又逆转了。
</br> 言双凤的手腕剧痛,簪子也跟匕首一样落在地上。
</br> 少年靠近了些,眼神阴测测地:“说啊。”
</br> “疼,我的腕子都要断了,”言双凤嘶嘶地吸气,“我本来就要说的,何必动手动脚。”
</br> 少年愣住:“你……”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却见她重新恢复了原本那种恍若无害的神情,就仿佛刚才挟持了他以生死相逼的一幕并未出现过。
</br> “方才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别当真么,”言双凤半是委屈地看着少年,硬的不行,只能再来软的,趁着他的脑筋还没转过来,她道:“当时吉祥留在庄子里后,一直跟我们庄子里的老富贵出去放马……当然,那是在他的腿伤好些了之后。”
</br> “腿……”少年的手松开了些,呆若木鸡,脸色阴晴不定。
</br> 片刻,他才又道:“可是听说,你跟他……都说你养了个小白……”他竟然没把那个词说出口。
</br> “那个,那个……都是别人乱猜的。”言双凤干笑。
</br> “你可别骗我!”少年的表情变得凶狠了些,像是已经转过弯来,扫了眼地上的簪子跟匕首:“敢跟小爷扯谎就有你好看。”
</br> “不敢不敢,”言双凤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吉祥确实长的还不错,加上他对我也很殷勤,所以……恐怕会让人误解了。”
</br> “你骗人!”少年大叫起来,看着言双凤的眼神,就仿佛她头上生出两只角来,“他怎么会对你殷勤?”
</br> 言双凤给他吓了一跳。
</br> 少年察觉自己的失态,咬了咬唇:“你再满口胡言,我必然不饶你。”
</br> 言双凤缩了缩脖子,终于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只管找正主才对,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何必伤及无辜。”
</br> “你无辜?你……”少年眼神阴沉,并未说下去。
</br> 言双凤巧舌如簧地:“何况就算你杀了我,对他来说也自然是不疼不痒的,不过我知道……他过一阵要进京来,到时候你可以找机会对他下手啊,或者,我来帮你对付他都行。”
</br> 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她道:“你这……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呢。”
</br> 言双凤心想:“再毒也毒不过你。你还有脸说别人。”面上却陪笑道:“是啊,古人说话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也是被逼无奈。公子,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br> 少年看看刀,又看看言双凤,仿佛在掂量该怎么下手:“我杀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br> 言双凤附和:“当然当然,可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何必费力。”
</br> “但留着你,到底碍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