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言双凤眼中的喜悦一涌而出:“你是答应了?”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只觉着别无所求。
</br> “小吉祥”将要离开山庄的消息很快传开。
</br> 下午,小虎子跑了来,趴在门口向内看,那两只小狗则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两狗,在门口鬼祟徘徊。
</br> 赵襄敏正自看书,依旧凡尘不染,仿佛毫无察觉,直到小虎子嫩声嫩气地说道:“吉祥哥哥,你要离开庄子吗?”
</br> 赵襄敏看了他一眼:“是啊,凤二姑娘亲自下了逐客令。明儿就走。”
</br> “什么是逐客令?”
</br> 赵襄敏道:“就是要我走的意思。”
</br> 小虎子天真地问:“为什么要让你走,你走了,岂不是当不成山庄的上门女婿了?”
</br> 赵襄敏哑然失笑:“你从哪里听说的。”
</br> 小虎子嘟着小嘴道:“小平安他们都说,说二姑奶奶看上了你,想你当小女婿。我还巴望着吃喜糖呢。”
</br> 赵襄敏向着小孩儿一招手。
</br> 小虎子这才敢进门,两只狗子却仍是在门槛外,不停地摇尾巴。小虎子走到赵襄敏身旁,略显失望地问:“喜糖没有了吗?是因为二姑娘没看上你?”
</br> 赵襄敏自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刺心的很啊。”揉了揉小虎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喜糖会有,一定少不了你的。”
</br> 小虎子的眼睛顿时亮了,孩子最为单纯,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即刻沉浸在吃喜糖的喜悦中:“我要好多好多……要留些给爹吃。不对,要真的成亲,那时候爹就回来了,吉祥哥哥,你说是不是?”
</br> 赵襄敏听他嘀咕了这句,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般道:“该差不多了吧。”
</br> 堪堪入夜,老富贵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受了伤的李顺儿。
</br> 李顺脸上有些旧伤,左眼高肿,额头挂彩,身上的刀伤却是新的,棉袍上血迹斑斑,腿也一瘸一拐的。
</br> 言双凤吓得不轻,一再询问有没有性命之忧,老富贵道:“不打紧,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筋动骨,先前路上也敷了金创药。”
</br> 李顺儿挣扎着:“二姑娘,我……”劫后余生,他的脸上却满是惭愧不安,因为已经知道了言双凤典当首饰相救之事,“账没讨回来,反而又让你花了钱。”
</br> 言双凤笑道:“我就不爱听这些话。”赶紧叫周婆子跟如意两个帮手,先送了他入内,又问老富贵:“一切可顺利?”
</br> 老富贵这才嗐叹:“我都不敢跟二姑娘你说,差一点儿我跟李顺儿都交代在山上!”
</br> 第15章
</br> 老富贵先前把典当来的银子用包袱裹了,赶车去了少阳山下。
</br> 就在山脚五里亭旁边的第四棵树下等候了片刻,便有人来询问,老富贵说道:“虎啸山庄的李顺儿。”
</br> 那小喽啰看看他手中的包袱,瞧着沉甸甸地,刚要拿过来,老富贵忙后退:“哥儿好歹把我们的人也给送出来才好。”
</br> 小喽啰笑:“你这糟老头子,难道怕我们大王赖账?只要你的银子无误,人自然给你全须全尾地放回来,你怕什么。”
</br> 老富贵自忖手上的东西可是言双凤的心头宝爱给换回来的,岂能轻易交付,便陪笑道:“这钱确实凑齐了,我们山庄名声在外,岂会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可是您要回去,我苦等在这里,知道您几时回来?还请可怜通融吧。”他到底是个老把式,话说的和软动听,连连打躬作揖。
</br> 小喽啰受用:“听说你们虎啸山庄的二姑奶奶回来了,把庄子弄得有声有色,你们那位奶奶先前可是京城里的大官太太,怪不得山寨里说要你们二百两是亏了!”
</br> 老富贵骇然,苦笑道:“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二姑奶奶虽曾是官太太,可如今回来了,又不能把那官家的银子也带回来,不然,少不了多孝敬各位爷们。”
</br> 小喽啰听他有些意思,便笑说:“你倒是个懂事的。罢了,我也不为难你。”
</br> 说话间回头打了个唿哨,不多时,山路上人影绰绰,老富贵定睛细看,瞧见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确实是李顺儿。
</br> 眼见正要交接的时候,突然间山上一阵刺耳的锣响,那些带着李顺走来的匪兵顿时止步,那小喽啰也变了脸色,拔出腰刀抵住了老富贵:“这是有外敌……怎么偏在这时候,是不是你们勾结了官府?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br> 老富贵赶紧叫屈,把银子举高了说道:“我们若有官府的路子,也不至于老老实实就来送银子赎人了。”
</br> 虽然如此说,那小喽啰到底警惕,又听山上锣声更急,他恶狠狠地一把将老富贵手中的包袱夺过来。
</br> 老富贵见势不妙,还要拦着,却给人从旁踹了一脚,这功夫,山贼们又押着李顺退回去了。
</br> 言双凤听到这里,大为惊急:“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呢?”
</br> 老富贵道:“我当时也摸不着头脑,觉着事情不对,想立刻回来,可又怕丢下李顺不妥,于是又壮胆等了半晌,才见李顺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br> 在李顺出来后,老富贵才总算知道了究竟,原来山上鸣锣,确实是有缘故的,竟正是孟同甫带人偷袭,意图把李顺救出。
</br> 然而孟同甫先前是私自行事,人员有限,哪里抵得住山贼人多势众,竟给拿下。
</br> 言双凤听完,晴天霹雳,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狗娃儿陷在胡子窝里了?”
</br> 老富贵叹气道:“我听李顺说,幸亏孟同甫没有承认是为了他去的,只说是想要立功心切,那些贼人又看到我带的银子,便以为误会了,就把李顺儿依旧放了回来。”
</br> 言双凤直着眼睛问:“那老孟呢?”
</br> 老富贵蔫头耷脑:“还能怎么样,他是官兵,自古兵贼不两立,只怕凶多吉少。”
</br> 言双凤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没仔细打听打听?”
</br> 老富贵道:“我要打听也没处去,倒是李顺儿听那些贼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要杀了,有的说要留着……到底不知现在如何。”
</br> 让老富贵去歇息,言双凤想去看看李顺儿的情形,顺便再问问孟同甫。
</br> 来至后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是小虎子嫩声嫩气地:“爹回来了就好,果然还是吉祥哥哥说的真。”
</br> 李顺儿问:“吉祥?”
</br> 小虎子他娘正给丈夫上药,闻言说:“你不知道,那是二姑娘救回来的一个长的跟仙童似的少年人。”
</br> 李顺儿问:“他说什么了?”
</br> 小虎子道:“我以为他当不成二姑奶奶的小女婿了,就问他,他说一定会给我吃喜糖,还说爹差不多就会回来了呢,他才说完不多会儿,爹果然就回来了。娘,吉祥哥哥该不会真的是仙人吧?”
</br> 言双凤在门外听了这两句,便没再往内去,反而退了回来。
</br> 小风吹了一宿,绵绵密密地又下了场雪。
</br> 早上天没亮,乘风就在那里叫起来,显得甚是躁动。
</br> 老富贵已经也知道了吉祥今儿要走的事,心想这马儿通人性,怕是舍不得主人,便披着皮袄子过来看望。
</br> 将要到关乘风的马厩之时,老富贵瞧见一道袅娜的影子正自离开,看方向是往南院去了。
</br> 老富贵凝视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br> 风裹着雪,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br> 昨儿晚上周婆子拿了一件蓝布长棉袍送来,说是老富贵年轻时候曾穿过的,给他御寒。
</br> 赵襄敏身无长物,衣着单薄,早上便穿了这袍子,那本有些褪色的蓝,却竟越发显得他面如皎月,目若寒星。
</br> 地上的炭炉还有余温,赵襄敏看那点儿没熄灭的炭火明灭,不由让他想起那混沌之夜,昏暗摇曳的光线,那带着甜香给渡过来的药汤。
</br> 与此同时——“这么早?”
</br> 言双凤站在门边,左边肩头略靠着门框,这个姿态颇有些不雅,毕竟“倚门而望”,可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该有的做派。
</br> 赵襄敏垂着两排长睫:“是啊。再不走,平白留下来惹人厌。”
</br> 言双凤没忍住,轻轻笑了声:“是谁说你讨人厌了?我替你打他,真真儿是没见识。”
</br> 赵襄敏抬眸看去,她大概是起的匆忙,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贴身绵绸小袄,薄绫子裙,外罩着披风。
</br> 那张小脸素净的过分,没有半点儿胭脂水粉的遮盖,唇透出本来的淡樱红色。连原先总是梳的很整齐的乌云,此刻也只松松地挽了半个发髻,其他的都披散在肩头。
</br> 这般情形,竟不自觉地透出些楚楚可人,而跟素日艳光慑人之态大相径庭。
</br> 赵襄敏调转目光,喉头却微微地动了动:“是么?”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他略略哂笑:“二姑娘这一大早过来,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br> “我就说你知人心呢,”言双凤讪笑,走近了半步:“你大概不知道,老孟、就是孟将军落入胡子手里了。”
</br> 赵襄敏不语,鼻端却闻到她身上传过来的一抹幽香,不是花香,不是脂粉,是她身上自来的馨香气。
</br> 言双凤看他仿佛冷若冰霜之态,硬着头皮,自说自话:“虽说他是官家之人,本用不着我操心,但他违抗命令私自出城,恐怕也是因为我那一番话,倘若因而没了性命,我岂不是于心有愧。”
</br> 赵襄敏虽似没正眼看她,实则却连她眼底的血丝都没遗漏,他知道言双凤怕是担心的整宿没睡好。
</br> 他的语气有点儿冷:“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跟我却是丝毫不相干。何况我是要离开的人。”
</br> 言双凤攥了攥冰凉的手,局促而勇毅地:“吉祥,上回我虽是玩笑,但心里清楚你确实是个诸葛亮,比如那封信,你还没告诉我有什么玄机呢。如今孟同甫生死不知的,你能不能再想个法儿……”
</br> “不能。”赵襄敏回绝的甚是干脆。
</br> 言双凤好像才张口就给人塞了一个汤圆在喉咙里,呆看了他半晌:“你想都不想一下?”
</br> 赵襄敏漠然道:“别人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先前也确实是为人效力过,可惜……就算我操心劳神,人家也不领情,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br> 言双凤不傻,当然知道赵襄敏是在旁敲侧击地说自己:“你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知道你在说我,谁说我没领情了?只是领情是一回事,你走又是一回事。”
</br> 赵襄敏道:“好啊,那我现在正要走,劳烦凤二姑娘别挡路。”
</br> 言双凤有点儿窘,忙着赶人走的是她,想跟人讨救命主意的也是她,少不得厚着脸皮:“吉祥,你要真有法子,好歹给我出一个,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br> “我不懂,”赵襄敏蹙眉:“二姑娘莫非要给我钱?”
</br> 言双凤本还没细想,听他提到,便顺水推舟地:“对啊,你只身一人又不记得自己的出处,我自要给你点儿钱傍身,也省得你埋怨我不近人情。”
</br> 赵襄敏略一想:“好啊,你给我钱,我给你出主意,想是合情合理,公平交易。”
</br> 言双凤听出他仍有些不悦,却也顾不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br> 赵襄敏道:“那你不问问我要多少钱?”
</br> 言双凤愣了愣:“嗯……你要多少?”
</br> 赵襄敏微微一笑:“前儿为了救李顺儿,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你现在还有多少?”
</br> 言双凤咬了咬唇,陪笑道:“我当然不瞒你,确实没多少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br> 赵襄敏“嗯”了声:“李顺值一份家底儿,孟同甫总不能两银子就打发了吧?不然堂堂一个游击将军,也忒贱了。”
</br> 言双凤总算听出他的口气不对:“吉祥,你……想说什么?”
</br> 赵襄敏坦然道:“我想说,你没什么东西能给我了,自然也不值当我替你出谋划策。”
</br> “……”言双凤口干语塞,把心一横:“好,这庄子里但凡你看上的好东西,你随便挑,我统统都答应,行不行?”
</br> “当真叫我随便挑?”
</br> 她把粉白的小脸儿一扬:“你不是说我有什么男子气概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br> “我要的,”赵襄敏扫过那秀气的下颌,纤细的脖颈,被小袄子裹着的玲珑而似饱满骨朵般的身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br> 言双凤心头咯噔,同他目光相对:“你……”她心里知道这个答案,却实在难以接受,挤出一抹笑:“你不要说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