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她说着说着居然要哭了, 流光一直陪着她长大,虽然嘴上不说, 但却是把清宁当妹妹看的, 当初要嫁人她比谁都难过。
</br> 清宁故意逗她, “还说我呢,不得先把你嫁出去?”
</br> 流光瞬间红了脸,讷讷道, “我、我不急。”
</br> 清宁叹气,“哪有不急的呢?”流光二十一岁,若月十九,女子最好的年华都在她身边度过,枯燥得很。
</br> 说完话,主仆二人一同住嘴,空气里只剩下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撞钟声。
</br> 谢思霄次日果然进宫探亲,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小厮,衣服乱七八糟束着, 风尘仆仆,眼睛下还有没休息好的青色。
</br> 清宁让下人上了茶, 喊他舅舅。
</br> 谢思霄听见这声“舅舅”,先是一愣,继而眼中浮现愧疚之色,“你在宫里过得可好?”
</br> 清宁道, “还算不错。”
</br> 怕他不信,她还特意对他笑了一下。
</br> 谢思霄固然一次都没进宫, 但一直惦记着清宁,只是心中有愧,不敢和她面对面而已。
</br> 谢思霄握着茶杯,低声道,“如此就好,我让你……大伯母送了钱物进来,你不要顾惜钱财,家里不会短了你吃的用的。”
</br> 清宁见他陷入悲痛中,迟迟说不到点子上,便提醒他道,“我何时和离?”
</br> 谢思霄愣了一下,“暂且不要急,现在对你名声不好。”
</br> 清宁只是稍微试探,免得谢思霄反悔,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便放下心来,“我都听您的。”
</br> 谢思霄见她露出真正的笑容,心中顿时像松了一大口气,温和说,“等和离后,舅舅再给你看个好人家,就当给你的补偿,不会委屈你的。”
</br> 他越是这样急于讨好她,清宁越觉得别扭,勉强和他说了些棋谱的事情,便尴尴尬尬让人把他送出宫。
</br> 这场探亲本来悄无声息,连一点浪花都无法激起,但下午清宁去灵堂的时候好巧不巧遇上元崇州。
</br> 这还是清宁婚后第一次私底下遇见他,少年穿了白色的孝服,脸瘦了不少,线条流利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更像成年人。
</br> 或许是印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清宁看见这人眼神下意识就想和他吵架,幸好话没出口被她咽了下去,梗了半天变成一句软绵绵的“四皇子”。
</br> 元崇州乖乖叫她“娘娘。”
</br> 清宁正想在心里感叹这人终于不小孩脾气,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色,挑起眉毛挑衅看她,“几月不见娘娘,居然变成了温柔淑女,想当日娘娘流连烟花之地的风采还历历在目,让我见之难忘呢。”
</br> 纵然清宁比他大几岁,也觉得这人性子真古怪多变,一时脾气好一时脾气坏的,实在难以忍受。
</br> 她冷笑道,“不如殿下风流多情。”
</br> 元崇州不依不饶,“就你这种女人,凭什么当皇后?”
</br> 清宁不和他计较,拂袖而去,却又被拉住袖子。
</br> 清宁喝道,“放开。”
</br> 元崇州不肯,“不行,你今日必须和我说清楚,你凭什么嫁给我爹。你这种人,你这种女人,德行败坏,选谁也选不到你头上,凭什么啊………”
</br> 说到最后,他竟然哽咽起来。
</br> 清宁被他眼泪弄得一愣,下一秒却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原来是丽妃娘娘。
</br> 丽妃甩了儿子耳光不够,还让他给清宁道歉,不好意思道,“他脾气坏,嘴巴不饶人,娘娘可不要和他计较。”
</br> 清宁本来就没怎么放心上,如此就顺着台阶道,“不碍事,他还是小孩子。”
</br> 元崇州冷冷说,“我不是小孩子。”
</br> 又挨了丽妃一巴掌。
</br> 丽妃唯恐清宁记仇,她娘家是个三流世家,比不得谢家这种门阀贵族。
</br> 清宁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br> 走之前她看见元崇州茫然地站在原地,像一只被淋湿羽毛的无措野鸟。
</br> 清宁按照惯例去灵堂给老皇帝烧钱纸,还没到殿前就看见一人素衣白衫扑在门口哭,怎么也不肯进去。
</br> 她眯眼看了看,发现那人居然是庄妃。
</br> 庄妃被降了位份,二皇子又因为犯了事情被关起来,以后更没有好日子能过,她也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哭一哭,博取其他人的同情。
</br> 清宁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从她身旁踏过,问守在门口的大太监,“里面有人?”
</br> 太监道,“太子在,大司空也在。”
</br> 裙裾扫过地面时,忽然被一双手抓住,清宁不耐烦道,“放开。”
</br> 庄妃仰头看她,“贱人,是你和太子一起陷害我儿。”
</br> 清宁挑眉,“你误会我了,我和二皇子无冤无仇的,有什么立场陷害他?诸位皇子在我眼里都是我的好孩子,我一视同仁,当然不会厚此薄彼。”
</br> 庄妃恨恨道,“不会厚此薄彼?你自己看看你看太子那个眼神,我早听说过了,你在闺中就想嫁给他,可惜他不肯要你,你只配倒贴,贱人。”
</br> 大殿前空荡荡的,她声音又尖又利,在此处回响,扫洒的侍人、宫女们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又来不及躲避,只能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一片尴尬的寂静。
</br> 清宁下意识摸了摸耳边垂着的耳铛,“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br> 庄妃愣愣看着她,不知道她话里意思。
</br> 清宁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她本是练过武,这脚没收力,庄妃又没防备,竟然被她直接踢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br> 她死死抓住胸口衣襟,睁大眼睛,“叫太医。”
</br> 清宁轻蔑看了她一眼,“连太子都不敢惹我,你算什么人?”
</br> 她转身走了,入殿后居然也无人听从庄妃的话,敢去把太医叫来。
</br> 清宁到了内殿,殿中果然跪着太子殿下和大司空大人,崔雪莹的父亲崔胜。
</br> 殿里并不太隔音,刚才庄妃的声音又凄厉,清宁摸不透这两人听到了多少,只见元崇德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崔胜嘴角却带着微妙的笑意,仿佛看透什么似的。
</br> 第58章 ·
</br> 崔胜和元崇德皆在场, 殿外的争吵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br> 只是崔胜神情有些微微妙,摸着美须眉,说出的话却客客气气的。
</br> 清宁随崔雪莹去崔家时与这位长辈打过几次照面, 知道他大约是个十分心口不一的人,还常假惺惺做出君子仪态让人追捧, 故而言行当不得真。
</br> 她对这人颔首, “崔伯父。”
</br> 崔胜道, “不敢,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娘娘一声敬称。”
</br> 清宁清清浅浅笑道,“在闺中时就得雪莹许多照顾, 若没有她我被人欺负时便无人依靠,雪莹与我姐妹无异。”
</br> 这就是说瞎话了,她们一群人混在一起时大名鼎鼎,敢在金陵城横着走,崔胜听完果真抽搐了下嘴角,却还要配合她维护女儿体面。
</br>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元崇德一言不发,静静续上香烛。
</br>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未戴冠缨, 披麻戴孝,只一双眼睛有些微通红, 却不见憔悴。玉雪的侧脸在烛火下更显透明,宛若一尊玉人,应当用手煨暖以免失去生机。
</br> 清宁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嘱托崔伯父替她向崔雪莹问好。
</br> 崔胜老神在在答应了, 等她说完就伸手请她离开。
</br> 清宁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什么意思?”
</br> 崔胜道, “娘娘正值青春年少,虽然我等知道娘娘没有贰心,但孤男寡女共处总归不好。”
</br> 清宁拢起袖子,不紧不慢走上去给楚昭帝上了一炷香,等烟袅袅漂浮于空中时,才转头对崔胜笑道,“不管我在哪里,姓甚名甚,只要嫁入元家一日我便遵守一日规矩,太子、二皇子、公主们都是我的小辈。”
</br> 她说完又道,“不过大人估计十分防备我,既然如此,妾身先告退,把这地儿让给你们。”
</br> 清宁说完话时,就看见元崇德微不可测得抬眉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极其隐蔽,像一只体态轻盈的小雀跃起时惊落的白雪一样。但她却察觉到其中隐晦的含义。
</br> 如果说从前的时候,元崇德看她就和看庭前的花,院前的树没有区别,逗弄时是漫不经心,算计时的温和流于表面,那么在这一眼里,她看见她的身影总算落在他瞳孔的倒影中。
</br> 她在他面前……总算像个人而不是什么物件了。
</br> 但这种感觉却不大好受,清宁被这一眼骇到,差点想后退。
</br> 还好被流光搀扶住,清宁脸色不大好看,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弱气,干脆扭过头去看供桌上的花梨木香几。
</br> 崔胜抚掌,“多谢娘娘大度。”
</br> 清宁得了台阶抬步要走,一声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她停留在原地。
</br> “且慢,”元崇德从蒲团上起来,走到她面前。
</br> 手伸在她面前,五指张开,里面是一朵惨白的诡异纸花,和如雪的指尖相比竟然分不出哪个更白。
</br> 清宁莫名其妙问,“什么事?”
</br> 元崇德把这朵花插在她鬓发边,他力气太大,清宁竟然挣脱不开,任由他手指擦过她耳朵。
</br> 出了灵堂,清宁皱着眉头把乌黑鬓发边的纸花摘下来,流光接过这朵纸花,一边跺脚一边直喊晦气。
</br> 清宁拍怕她的手,“罢了,他也就能出出气的能耐了,回去找个地方埋了,别沾染了灵堂的倒运。”
</br> 流光从善如流地用手帕把它包好,小声问清宁,“为何崔大人在这里。”
</br> 清宁沉吟道,“不知道,大概在商讨什么事情。”
</br> 她奇怪的是既然有事情为何不去书房,现在二皇子已经无缘大统,四皇子年纪太小,他要收服谁不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br> 流光见她心思沉沉的模样,连忙劝慰,“没事,您不是说了吗,那谁也就口头上出气的能耐。”
</br> 话虽这么说,清宁总觉得不安,元崇德不算大度,她疑心他还有后招,却猜测不出他下一步棋会下在哪里。
</br> 她出来时庄妃依旧跪在原处,不过是被迫的,嘴里堵了一团帕子被压在泥地上,看起来狼狈得很。
</br> 清宁环顾四周,刚才见过那些丫鬟侍从竟然已经不见,在这短暂的一炷□□夫里,悄无声息消失了。
</br> 她看了一眼静默的侍从,也不知是不是这人手笔。
</br> 清宁下意识又揉了下指节,看见庄妃恼怒地瞪着她。
</br> 清宁对流光道,“你说这人活得好好的,何必呢?”
</br> 何必呢,皇帝早就死了,谁会来怜惜她?说不定她这番举动还正和某些人的意思,清宁记得崔家可对张家那一亩半分地觊觎许久。
</br> 清宁默默坐步辇回了椒房宫,椒房宫外面晾晒着酿酒后剩下的桃花瓣,有小宫女们准备将其做成桃花羹或桃花瓣。
</br> 清宁走进里屋,摸到一本写着批注的道德经,自己简单秀气,比之前放在书柜里的还要浅显易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