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她谢玉珠就成为那个尴尬的出气筒。
</br> 嫡母有数不清的折磨人的手段,罚跪、抄书、顶着烈日洗衣服,她小小年纪就受尽周围人白眼。
</br> 谢玉珠一度怀疑这已经是最大的痛苦,直到她看见被韫娘牵着手的清宁指着她想要却无法得到的兰花,笑嘻嘻对谢思霄说,“舅舅,我要那个。”
</br> 谢思霄毫不迟疑就给了她。可是这株谢玉珠渴求了不知多久的兰花在清宁手中没活过一天。
</br> 谢玉珠偷偷去看那株断了枝干被埋在土里的兰花,下人告诉她这是和施少爷打赌时弄坏的。
</br> 她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清宁眼里如同敝帚。
</br> 凭什么呢?明明这一切都属于她。
</br> 不知不觉,话已经说出口。
</br> 清宁睁大眼睛看她,“你说什么?”
</br> 谢玉珠一字一句说,“我说,你才是那个野种、贱货,你的父亲、母亲,包括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br> 她已经顾不上说完之后她、韫娘亦或者清宁会遭遇什么,只觉得痛快极了,仿佛十多年的郁气从胸口发泄得一干二净。
</br> 谢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谢玉珠跪在谢思霄面前,说自己不是他的孩子,而是谢韫娘的,她是和清宁抱错的孩子。”
</br> 谢思霄一开始以为她说胡话,但谢家自有一套测试方法,试过之后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连大夫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唯恐自己被杀人灭口。
</br> 谢思霄目光落在谢韫娘身上,“她既然已经知道,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br> 谢韫娘在他目光下强装镇定,“对,我知道。”
</br>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玉珠,垂泪道,“当初、当初师昭觉得在谢家比在师家过得更好,所以换了她们,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与清宁感情深了,便不敢说出口……”
</br> 谢思霄冷冷打断她,“够了,师昭是个君子,他真会做那样的事情?”
</br> 谢韫娘哑口无言,只能垂泪。
</br> 一旁谢玉珠还恳求地看着他,“父亲,我现在不姓谢,那我可以不嫁吗?”
</br> 他没有说话,可是临走前的那个眼神让谢玉珠怕到发抖。
</br> 谢思霄有些郁闷,又有点恼火,回到庭院时就看见清宁乖乖坐在窗前等他。
</br> 她长得越大便越像师家人,只有一双清泠泠的凤眼尤其像他,谢玉瑛也有一样的眼睛。有时候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迫不及待想让人看见她的艳丽逼人与美丽绝艳。
</br> 她其实与她多像啊,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而已。
</br> 想到女儿受了多少苦,谢思霄就有些羞愧,走过去摸她脑袋。
</br> 被清宁躲开了,她还用睁得大大的眼睛看他,“她们、娘亲已经告诉我了,可是让我改口不太习惯,还是喊舅舅自在些。”
</br> 谢思霄听到这里更加难过,他对不起师悦,他欺骗了她,害得她年纪轻轻去世,现在还对不起她的女儿。
</br> 他失魂落魄说,“没事,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br> 清宁抿了抿唇,“是没事,反正舅舅对我就和像父亲一样好,不,说不定比父亲还好。”
</br> 谢思霄勉强高兴起来。
</br> 第27章
</br> 清宁温柔对他道,“你不用担心,舅舅,我嫁。”
</br> 谢思霄猛然回头看她,像突然不认识她一样。
</br> 清宁跽坐在他对面,脸上却只有单纯的无辜和坚定。
</br> 谢思霄沉声说,“你是我亲女儿,是我、是我谢家女,是我大司马谢思霄的女儿,怎么能让你嫁?”
</br> 清宁笑起来,“舅舅,我是谢家人啊,我说过,为了谢家,我可以去死。”
</br> 谢思霄看着她的脸蛋,她实在很像她母亲,当年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师悦。
</br> 师昭打马而过时,能引来满楼红袖招,而师悦侧帽风流,从无男女不拜倒于她脚下。
</br> 谢思霄说,“算我自私吧,我并不想你去。”
</br> 清宁摇头,“舅舅,若是我不嫁,那谁嫁呢?难道让大姐姐去?”
</br> 家里适婚的也就谢玉瑛、清宁和谢玉珠三人而已,其他姑娘年纪尚小,不到入宫年纪。
</br> 但谢玉瑛的母亲姓楼,楼家与崔家齐名并不是因为楼家人风雅多情,而是实权。在其鼎盛时,甚至“一门四公爵”,唯独谢家能与之抗衡。
</br> 而楼夫人之兄楼文则现在也握有二十万大军,楼文利、楼文忠作为副将在金陵内外颇有威名。
</br> 若是真选了有这样舅家的谢玉瑛,而非亲母已逝的清宁,就怎么都说不过去。
</br> 而谢思霄近来也不想和楼家交恶,故而在嫡出的大女儿谢玉瑛和怀有愧意的女儿清宁之间左右为难。况且在他看来,楚昭帝虽然有些难以启齿的毛病,但他谢家女嫁过去总不至于受到欺负,等几年皇帝死了又可再嫁,实在不算一门太差的婚事。
</br> 所以如今她这么说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br> 谢思霄十分愧疚地看着她,“委屈你了。”
</br> 他没照顾好师悦,到头来也没照顾好她所生的女儿。
</br> 清宁微笑,“不委屈,谁叫您是我父亲。”
</br> 谢思霄只见她看自己的目光坦荡荡的,没有丝毫责怪、更没有怨恨。
</br> 他不敢再看,道,“我让管家多为你备些嫁妆。师……你母亲故去,就记在大夫人名下吧。”
</br> 清宁温温和和笑起来。
</br> 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韫娘便是哭着说谢家女儿即便为谢家吊死也是该的,然后让她替换了谢玉珠。
</br> 而谢思霄虽然喜欢她,但为了谢楼两家情谊,为了妹妹,依旧认了。
</br> 此后,谢韫娘成为谢家人人称道的烈女和表率,谢玉珠也求仁得仁嫁给一个普通人。
</br> 清宁自此就懂了,谢韫娘或许爱她,但绝不会超过谢玉珠,她的亲生父亲爱她和她的母亲,但不过如此。
</br> 况且,谁又能否认她不是真心想嫁?
</br> 谢玉珠一直在屋子里哭个不停,仆人虽然不耐烦,但谢思霄没下命令,谁都不敢处置她。
</br> 谢韫娘没有被限制住自由,就摸着她头发安慰她。
</br> 谢玉珠扑在她怀里,“父亲会来吗?”
</br> 她心里尚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谢思霄会看在多年情谊上放过她们母女一马。
</br> 谢韫娘心中也忐忑,但还是安抚女儿,“他会来的,毕竟养育你这么多年。”
</br> 不过两人都没猜测到结果,直到谢玉瑛再次上山,谢思霄也未曾来过这里一次,只有大夫人好心捎带来口信。
</br> 谢韫娘失落问,“老太太也……不曾过问吗?”
</br> 这话没什么意义,因为老太太早多年前就不管事了,更何况谢韫娘只是寄在她名下没什么感情的庶女。
</br> 大夫人道,“老爷已下了令,让你们尽快搬出谢家。”
</br> 她话已说得十分温柔。实际上,谢思霄因为觉得对不起亲女,又实在被这位疼宠多年的庶妹伤透了心,心中发恨,不仅要求开祠堂把二人名字剔除,将她们赶出去,还要将此时宣告于整个金陵城得知。
</br> “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
</br> 此话一出,恐怕谢韫娘会立时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
</br> 谢韫娘摇头,跪在地上拉着大夫人衣角道,“求你帮我求求大哥,我不信他这么狠心。”
</br> 但大夫人只是怜悯地后退一步。
</br> 谢韫娘上半辈子的人生并不复杂。
</br> 赏花、弹琴、读书,享受周围人追捧或仰慕的眼神,除了头疼明日衣服不够美,远房表姐总嘲弄她之外,并无任何值得记在心上的烦心事。
</br> 但有时变故也只是发生一个刹那、一个念头而已。
</br> 教她学琴的老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长得不错,说话说得跟花儿似的,往她身上流水般花钱。
</br> 谢韫娘起先总是不屑一顾,但随着时日久了,水滴石穿,屋外百年不见开花的铁树也打着花骨朵。
</br> 然而恩爱并不长久,就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谢韫娘第二个月不见月事时,她知道,完了。
</br> 可是那位老师早已逃之夭夭,她方察觉自己陷入一个陷阱。
</br> 她会怎样呢?
</br> 金陵城第一才女谢韫娘,最贤良的淑女谢韫娘,被所有世家女效仿的谢韫娘,会被写入《女四书》的谢韫娘,变成一个未婚先孕的婊子,放荡的贱人。
</br> 只要想到以后其他人嘲弄的目光,想到那位总和她过不去的崔表姐会如何嘲笑她,她便吓得发抖。
</br> “你就是假惺惺,装模作样装成圣人。”
</br> 她躲在屋子里,一日又一日,她不敢告诉丫鬟,不敢走出屋子,只要谁看了她肚子一眼,她就疑心他们猜出她的秘密。
</br> 幸好她不是走投无路,谢韫娘知道师昭对她神魂颠倒,日日给她送信写诗追求,师昭是个君子,还是个好拿捏的寒门。
</br> 谢韫娘威胁了他,还哀求了他。
</br> 果然,师昭得知此事不但不生气,反而欣喜于她的信任。
</br> “我不会介意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
</br> 谢思霄和老太太不知她打算,只以为师昭一介寒门以美色勾引谢韫娘,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
</br> 师昭于是在谢府门口跪了整整三日,并说出谢韫娘有孩子的事情。
</br> 他被谢家打出去,最终如愿以偿娶走谢韫娘。
</br> 谢韫娘嫁了人,不足七月诞下一个孩子,谢家和师家却谎称这个生于九月的婴儿生日是十一月。
</br> 逐渐地,连谢韫娘也以为她和师昭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唯一的不足就是那个孩子长得越大越不像师昭。
</br> 有时会有人开玩笑,“真可惜,这孩子像母亲。”
</br> 谢韫娘疑心这些话里是含沙射影,
</br> 藏着秘密的人只会越来越痛苦。师昭看出她的害怕,摸摸她头发,“我总会保护你。”
</br> 彼时师悦与谢思霄决裂,战死沙场后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和她的孩子一般大小,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兄长,请求他绝不要把她送回谢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