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回程路上，赵娴、祝政同坐在后排，一个攥紧手心、满脸恐慌，一个挺直腰杆，沉默不语。
</br> 陈川从两人迈出计家、钻进车厢便察觉到不对劲，却又猜不透是为什么，只能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瞄一眼。
</br> 车厢寂静、空洞，空气一层一层压下低端，将车里所有人都困在这狭小空间。
</br> 不管外面景色如何变化，后排的两人宛如雕塑，不动不闹、不争不吵。
</br> 像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惊涛骇浪，只要稍稍动一下，便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br> 祝政表面平静，实则内里各种纷乱复杂的情绪一一滚了个遍。
</br> 这样的沉默于他而言，比凌迟处死还要艰难。
</br> 空气粘稠、潮湿似粘度极高的胶水，将他嘴唇封得严严实实，硬是发不出一个音。
</br> 他坐在车厢，煎熬等待着赵娴即将对他的审判。
</br> 那感受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又难受。
</br>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一分一秒好像拆分成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多等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br> 他翻出手机看了无数遍时间，最后按捺不住，皱起眉头，小心谨慎地挑拣字词：“赵老师，我是瞒了你点事——”
</br> 一直温柔、娴静的赵娴突然爆发情绪：“你先别说话！”
</br> “……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br> 她捂着胸口，后背无力地倚靠在靠垫，紧闭着眼皮，急促地喘着粗气。
</br> 祝政滚了滚喉结，将那些未成句、未成词的字全都咽了回去。
</br> 前排的陈川见状，吓得脸色一白，攥着方向盘不敢往后看。
</br>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br> 赵娴揉了揉胀痛难忍的太阳穴，重新睁开温柔似水却有力量的眼眸，撑着膝盖坐直腰。
</br> 她长长地缓了口气，偏过脸，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扫视了一遍边上多年没怎么接触的儿子。
</br>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语气恢复往常的温柔，压制着翻滚的情绪问他：“四儿，你告诉妈，刚刚我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br> “你爸还有珍珍是不是——”
</br> 赵娴说不出那个“死”字。
</br> 她撑着半口气，摆摆手，示意祝政说。
</br> 祝政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斟酌着用最轻松、最不伤人的语气说出真相：“……是。”
</br> 他缓了一下，阖眼回忆：“他那天突发脑溢血，家里佣人没注意，抢救不及时，救护车还没赶到医院就断了气。”
</br> “我那段时间出了点状况……人没在北京，没来得及赶回京奔丧。”
</br> “珍珍那时在西安巡演，听到消息匆忙赶回北京尽了子女孝道。葬礼结束后，珍珍——”
</br> 祝政有点说不下去，他很愧疚，愧疚到不敢提这事。
</br> 丁嘉遇在墓园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一字一句钻进耳朵，跟念经似的，不肯罢休。
</br> 他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最后仓皇失措地掏出烟盒，颤着手点了支烟，跟吸氧气罐似的，鼓足劲儿抽了好大几口。
</br> 抽完大半支烟，他手伸出窗外，指尖磕了磕烟灰。
</br> 沉默两秒，费劲说完后续：“珍珍临时坐我车去见丁嘉遇，路上刹车失灵，一辆装钢筋的货车突然蹿出来，他俩来不及躲闪……”
</br> “车子直直撞上货车，钢筋当场穿透珍珍胸口……珍珍没活过来……”
</br> “跟爸前后两天的事儿。我回京一查，是我生意伙伴做的，本来是想整我，珍珍替我挡了灾。”
</br> 祝政声线很哑很低，说这话时，他整个人都在抖。
</br> “妈、妈、妈……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珍珍不该这个结局，全都怪我。要不是我，她早跟嘉遇结婚，两人开开心心到处蹦跶了。”
</br> “可是事都发生了，妈，我能怎么办。一条命我拿什么赔，我拿什么都赔不起。”
</br> 赵娴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情绪起伏。
</br> 她睁大双眼，眼神呆滞地盯着车顶的灯，半天没反应。
</br> 好大一阵儿了，才听赵娴冷不丁问一句：“那姑娘是谁？”
</br> 祝政满脸错愕：“什么？”
</br> “跟你厮混两三年，害你坐牢、珍珍惨死的姑娘是谁？你们是不是还在一块儿？”
</br> 祝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br>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娴会把所有战火转移到关洁身上。
</br> 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着腮帮骨否认：“这事跟人姑娘没关系，您别诬陷她。”
</br> “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你以后都离她远远的，别再来往。”
</br> “妈——”
</br> “别说了，我累了。”
</br> 第37章 管好你的狗
</br> 这一招声东击西使得他哑口无言。
</br> 前路坎坷崎岖, 脚底荆棘丛生，祝政头一次承认：他跟关洁有个好结局的念想渺茫无期。
</br> 他蜷着肩脊窝在车厢，面上颓势尽显。
</br> 车厢宛如一滩死水, 无论他怎么触碰、挤压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br> 赵娴端端正正坐在旁边，双手规矩落在小腹，尽是大家闺秀之风, 可紧锁的眉头、微闭的眼皮，无一没有告诉祝政——她现下遭受的信息冲击, 已经承担不了任何意外。
</br> 陈川坐于前排, 恨不得将车速开到最快, 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赵娴身体状态不好, 不能随心所欲。
</br>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 回到祝宅已经将近凌晨。
</br> 赵娴中途便睡了过去，到家门口还没睡醒。
</br> 祝政不忍心吵醒她, 只安安静静坐在车里等她。
</br> 这过程他不玩手机，也不说话, 就窝在窗户边，睁着疲倦不堪的丹凤眼, 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一眼身旁沉睡的赵娴。
</br> 陈川承受不了车厢里的低气压, 小心翼翼扒开车门，钻出去, 抽一根烟缓解尴尬。
</br> 车里只剩下祝政母子俩。
</br> 祝政不知等了多久，赵娴才渐渐转醒, 她先是掀开眼皮扫扫周围环境，再将目光投递到一旁提不起精神的祝政身上。
</br>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触及到祝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忽然阖上嘴皮，说不下去。
</br> 叹了口气，赵娴转过身，握住门把，倾身下车。
</br> 脚刚落在地面，还没来得及关车门，背后突然传出祝政沙哑的嗓音：“您儿子自己惹的祸事，跟人姑娘没关系。您要真信您儿子，就别听旁人撺掇。”
</br> “她是个顶好的姑娘，是您儿子配不上她。”
</br> “您想知道实情，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您。也想跟您面前讨一个机会——”
</br> 赵娴呼吸肉眼可见急促两分，她扭过头，隔着车门盯着车里犯倔的儿子，心平气和问：“四儿，你今天是想逼死我吗？”
</br> 祝政当场噤声，将所有辩解的话语全都咽回喉咙。
</br> 他兀自笑笑，勉强扯了个嘴角，说：“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
</br> 赵娴忍住眼角的湿润，抿下嘴角，狠心道：“四儿，我再重申一遍，我不许你跟那姑娘再有任何交集。”
</br> “那姑娘是好是坏跟我没关系。我只知道，你再跟她纠缠，她会害死你。”
</br> 祝政烦躁地抹了把脸，下意识反问：“赵老师，你说这话真是为我好吗？”
</br> 赵娴脊背一僵，心脏像是受到洪水猛烈地冲刷过，她看向祝政的眼神里满是悲怆、难过。
</br> 她睁着呆滞的双眼，重复问：“小四，你是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br> 一股血腥味突然涌上喉咙，祝政来不及回答赵娴，匆忙捂住嘴，转身背对赵娴，手掌撑在车门，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br> 咽完，祝政抬手擦了两下嘴角，若无其事推开车门，绕过车头，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站在几米远的路灯下，闭了闭眼，低语轻哄赵娴：“折腾这一天，也不早了，您早点上楼休息。”
</br> “死不死的话，以后少说。做儿子的，真能逼你吗？”
</br> 说完，祝政不再看赵娴的反应，同一旁站着的佣人简单吩咐几句，转身独自离开。
</br> 路灯下，他的背影拉得老长，看着格外孤寂、落寞。
</br> 下半夜，祝政翻来覆去睡不着。
</br> 挣扎片刻，祝政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踩着拖鞋起身，打算下楼喝点水。
</br> 路过二楼书房，祝政望着未关严实的门骤然停下脚步。
</br> 屋里暖黄的灯光顺着门缝倾泻出来，在门口形成不规则的图形。
</br> 祝政站在门口，透过光，静静望着屋里的人。
</br> 赵娴穿着墨蓝真丝睡衣，抱着祝淮安的遗像，神情恍惚地坐在祝淮安曾经的办公椅发呆。
</br> 她垂低肩膀，拿着干净柔软的丝帕仔细擦拭完相框角角落落。
</br> 擦完，她看着相框里的人自言自语：“淮安啊淮安……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样了呢。”
</br> “你当年娶我时，明明当着我父母的面承诺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后来怎么就爱上别人了呢。”
</br> “珍珍进门那天，我恨不得把她丢出去。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是你背叛我的铁证、是我优雅从容了三十多年人生的污点。”
</br> “可小四儿喜欢这个妹妹啊。他那时也才十来岁，正是玩的年纪，家里突然多了个妹妹，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无法表露，只能偷偷藏着掖着。”
</br> “要不然也不会背着我给她买洋娃娃、买巧克力，还专门找人给她定制吉他、架子鼓。佣人顾忌我的面子老是苛待珍珍，小四知道这事，找到佣人警告她不许欺负珍珍，还偷偷给她包里塞零花钱。”
</br> “外人都以为小四儿讨厌珍珍，殊不知是怕我难过，人前故意跟珍珍针锋相对。”
</br> “珍珍12岁生日那年，她自己订了个蛋糕想回家跟小四一起过生日。小四儿那天知道你要将我送进精神病院，气到波及珍珍。珍珍提着蛋糕找到小四，小四急着走，不小心将珍珍推进泳池，差点淹死珍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