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过了河流后又赶了两天终于到了西城，从这里出去就不再是淮苍的土地了。
</br> 虽然是边城，不得不说我这堂舅舅管理的十分好，士兵除了驻扎边防也同城中百姓一起耕种，我最期望的太平盛世竟在这边防小城才能看见。
</br> “要在这城中歇歇脚吗？”闻人隼漫不经心的问道。
</br> 我点头，这不正合我意。
</br> 我俩去了茶馆稍事休息，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看着外面一派和谐景象感慨良多。闻人隼嘬了一口茶，敲敲桌子“脚上伤还要紧吗？”
</br> 想起两日前河里的事我一阵尴尬，自那天之后我俩就极少说话，我僵硬的点了点头。脚踝处泛着一大片青紫，虽然行动还稍稍有些碍事，但这是要转好的迹象。
</br> “抬上来我给你再捏捏。”
</br> 这几日闻人隼总是给我捏，现在身处西城我倒有些紧张起来，他费了那么大劲才将我从淮苍城中带出来，若是知道我一早就算计好了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br> “不必了，早没那么痛了。”我忙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br> 这茶楼不知不觉进出的士兵多了起来，我暗下瞥了一眼，摸了摸盖在腿上的狼皮氅子。闻人隼还是一脸悠闲自在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进出的士兵按在剑上的拇指动了动，这是淮苍军中才知晓的讯号。
</br> 我叹了口气，看来苏辞将消息递到我舅舅那里，也不枉费我那两枚翡翠扳指。
</br> “好好看看这城中的景色吧”闻人隼的视线投过来，“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br> 我勾起唇角，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抬手一拍桌面，将腿上的狼皮大氅扔了过去。闻人隼被罩了正着，周遭士兵纷纷拔剑而出围了上来。
</br> “护驾！”
</br> 一个身穿银甲的的军官忙赶过来，跪在我脚边“臣救驾来迟，太上皇恕罪！”
</br> 我立马将他扶起来“舅舅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若不是舅舅来得及时，我早在北凉被人喂狼了。”
</br> “将这敌国将领收押牢中。”君越大手一挥，将士纷纷上前擒住闻人隼。
</br> 几个随从同君越一起扶着我下楼，我回身看了一眼，闻人隼虽被人押着，眼睛却死死得盯着我，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狼。
</br> 这视线伴我多日，叫我睡觉也不得安稳，我停了停脚步“叫人将他另一只眼也剜去，以免再生事端。”这也算报了那日河中所受的屈辱。
</br> “是。”
</br> 幸亏这苏辞机灵，若是想要跑得比乌阎马快必定是日夜兼程，他也算是救了我的命。
</br> “苏先生现在何处?”
</br> “苏先生也是今早才到，现下在军帐里休息。”君越答道。
</br> “这苏辞是位贤者，舅舅要好好物尽所用。”我提点了一句，并不想叫君越将苏辞送给卿虞，这样好的人才先安置在边关看看他有多大的才能，日后好为我所用。
</br> “臣明白。”
</br> 我俩刚出茶馆的大门就听见二楼一声惨叫，我不禁一阵胆寒，这闻人隼终究是废了，了了我的心事。正要抬脚，就听二楼一阵喊叫“太上皇，将军小心！”
</br> 我抬头去看，那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遮天蔽日。闻人隼眼睛通红，披着他的氅子像是一只发了狂的怪物。君越反应极快，将我一把推开拔剑而出。
</br> 我跌坐在地上，看见那闻人隼一只胳膊鲜血淋漓却从短靴里抽出来一把匕首，迎着君越想要刺他的腹部。
</br> 几下过招两人都堪堪挡过，楼上的士兵趁着这空挡都追来出来。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匹纯黑的马。
</br> 那马扬蹄而来将人群踢散。
</br> “太上皇！”
</br> 一个士兵眼疾手快，丢过来一柄剑。乌阎马并不好对付，想要跳到它背上钳制它的士兵，都被它摔落在地，狠狠的踩碎了骨头。
</br> 君越剑锋向前闻人隼却借了他的力踩在剑上，一脚将他踢倒，转而向我奔了过来。以我现在的身子根本敌不过他。
</br> 那些从前的剑法一闪而过，我长剑一出，他迎着剑锋而上，一柄匕首击在剑上竟震得我虎口疼痛难忍。闻人隼吹了口哨子，那乌阎马立刻狂奔而来。危机时刻我只听得到边塞烈烈风声，那无比愤怒的眼睛紧盯着我，手起刀落
</br> “太上皇！”
</br> 我九岁时就被父王带上战场，亲眼见着那些对我很好的叔叔哥哥们一个一个死去。
</br> 等我十三岁终于亲手砍下了第一个人头，那是一个战俘。父王搂住我告诉我王都是要杀人的，塞给我一把剑就将我推出了怀抱。
</br> 其实我是厌烦战争与杀人的，但太平盛世总要用鲜血去换。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我抖着身子十分害怕，父王同那些将领都夸我是天生的王者，我不过杀了一个战俘而已。
</br> 十五岁那年我便随父王南征北战，第一次受伤，后背伤口极深昏睡了五天，所有人都以为我不行了，甚至父王都命人准备好了柴火，准备将我火葬在战场上，可我愣是挺了过来。
</br> 到如今闻人隼那一刀刺下来
</br> 的时候，我还想着我亲自带过无数的大小战役，最后却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逃亡的路上，真是造化弄人。
</br> 那匕首泛着骇人的银光，我决绝的睁大了眼直面自己最后的结局。一阵剧痛，闻人隼将那匕首狠狠的扎入我的脚踝中
</br> 他扎的是我的那只伤脚，之前他每日给我捏这只脚，现在却用尽力气扎了一刀。
</br> 只一下他就抽刀而出，我却痛的一动不能动。
</br> 下一刻他便翻身上马，那马咬起我的衣襟就狂奔起来。
</br> “快关城门！”
</br> 这变数让将士们乱作一团。
</br> 多少人为了救我前仆后继，我只觉得痛不欲生，从伤口流出的血顺着脚踝染红了脚趾一滴一滴跌落进马蹄扬起的灰尘里。
</br> “九儿！！！”
</br>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将我从涣散的意识拉回清醒。
</br> 是卿懿
</br> 他竟然追到了这里。
</br> 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br> 乌阎马冲散突围上来的士兵，高扬着马蹄从即将要关闭的城门一跃而出，那厚重的铜门发出的声响像蓄足力道的拳头击打在我心上，叫我明白粉身碎骨的滋味。
</br> 我仿佛听到城上的弓箭手拉弓的声响，以及利箭如雨划破空气的声音。闻人隼伏下身子，抓紧我的腰襟，一把将我提上马背。那乌阎马速度越来越快将追来的士兵都甩在身后。
</br> 头顶是闻人隼粗重的喘息声，我的脚踝依旧淌着血，整个人蜷在他胸前止不住的颤抖着。
</br> 乌阎马跨过了北凉同淮苍边境交界的河，过了河淮苍的士兵就不能再追了。蛮子的领地意识极强，若是外来士兵渡河而过都是不问原由直接斩杀。
</br> 许是失血太多，我觉得很冷迷迷糊糊的想要闭眼，身子仿佛轻的漂浮在空中，又像置身在水里。
</br> 时光倒流我一下回到了淮苍宫中那段少年记忆，高墙宫闱，虽看着冰冷又寂寞却将一切灾祸与我们隔绝开来。
</br> 母后抱着未长大的虞儿，在庭院里的躺椅上唱着坊间流传的歌谣，歌声婉转动听，轻柔的叫醒了在碧桃树下端着书打盹偷懒的我。
</br> 我揉着眼站起来，抖落一身的粉瓣。四哥突然从树上蹦下来，说要去父王那里告状，同其他兄弟一起笑闹着跑远了。我不敢去追，老老实实的端起书，生怕一会父王来问我温习的如何，那些蝇头小字像个漩涡盯得久了我又困得睁不开眼。
</br> 再醒来我已然到了北凉边境的军帐里，周遭一片漆黑，连个掌灯的侍卫都没有。我慢慢坐起，手摸向自己的脚踝，已经被人包好了。
</br> 帐外突然有了声响，像是嘶喊和哭嚎。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发不出声音。帐子猛地被人掀开，外面的强风灌了进来，我眯了眯眼被人粗鲁的从被子拖了出来，带到了军帐外。
</br> 帐外亦是黑夜，北凉的将士们围着一团篝火，在那篝火旁，闻人隼穿着一身狐裘披风抱着他的爱马。
</br> 乌阎马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借着忽明忽暗的篝火才看得清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后腿与下腹几乎惨不忍睹。这马是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回到了北凉的土地。
</br> 一个侍卫走上前递了一把匕首，谁都没有发出声响。闻人隼接过那匕首，抚着乌阎马染血的鬃毛对准脖颈扎了下去
</br> 那马只是短暂的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动过。
</br> 闻人隼站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就转过了身子要回军帐，刚走了几步似乎想起来什么，抬手指了指坐在地上的我，冷冷的开口“赏给你们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