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对你的责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br> 南舟正欲接话，忽然听到丛丛的脚步声从东岸的森林中。一路朝着悬崖狂奔而来。
</br>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投奔最信任的人。
</br> 哪怕南舟曾经明确告诉过他们，东岸是无路可走的绝壁，西岸才是有生途的地方。
</br> 更何况，如班杭所说，那条通往山下的路，是真的被堵死了。
</br> 一个鬓发凌乱的女孩钻出了树林，撒开双腿，挣着一条命，往吊桥方向跑来。
</br> 虽然在巨雾中，只能辨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但树上的南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br> 苏青窈。
</br> 南舟穷尽目力，能依稀辨认出她身上穿的是深黑的女仆服饰。
</br> 她跑步的姿势有些怪异，一只胳膊萎靡无力地耷垂在身侧，大概是中了流弹。
</br> 她像是一只被追猎的受伤小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一路狂奔至吊桥边，想也不想，一步跨上！
</br> 然而，桥身轻微的摇晃，把她从无边的惊慌中唤醒了过来。
</br> 她疾冲到桥中1/4处的时候，却猛然刹住了脚步。
</br> 如果苏青窈还是刚刚进入副本的菜鸟苏青窈，肯定会哭着喊着、不顾一切地先逃过桥去，保住命再说。
</br> 但现在，她不敢了。
</br> 她如果过岸，就是触犯了不许过桥的规则。
</br> 她甚至还可能把这些持枪的暴徒引到对岸去。
</br> 她此刻的选择，极有可能关系着全队的生死存亡。
</br> 在她陷入短暂的犹豫中时，南舟身形一动，刚要跳下树去接应，森林中就一瞬间钻出了六七个黑服奴仆。
</br> 能通过在森林中迂回绕圈、和追击者拉开几十米的距离，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br> 不过，那些人钻出的距离有远有近，且基本都位于吊桥南侧。
</br> 她如果跑得够快，是有机会在那些射程不很远的枪口下逃生的。
</br> 但是，这样，她就必须要过桥。
</br> 她就会把灾殃烧到东岸。
</br> 死，抑或生？
</br> 究竟哪一条是死路，哪一条是生途？
</br> 电光火石，半秒不到，苏青窈便做出了她的选择。
</br> 她强行克服了自己对生的渴望，掉头冲下了寄托着她仅存生机的吊桥！
</br> 她拉着裙摆，沿着悬崖奔逃，同时借着山谷这台大喇叭，放声大喊：老大！南哥！！那个公爵是个疯子！
</br> 他们要拉我们去做手术，要开我们的脑袋！
</br> 康哥被他们抓进手术室了！阚哥也受了伤！！
</br> 赵哥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他
</br> 隐在树后、听着苏青窈越来越悲伤绝望的声音，二人一片沉默。
</br> 林中原本分布杂乱的枪声，现在只在苏青窈背后响起。
</br> 赵黎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br> 她喊到这里，也是喉头发堵，双腿发软。
</br> 她泪流满面地哭喊：救命！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四岁！！
</br> 即使如此，她逃离那座吊桥的速度，没有分毫减慢。
</br> 她想要逃回森林，但是，一声枪响，在她身后骤然响起。
</br> 苏青窈的步子一顿，身体一阵乱抖，往前踉跄了两步，以百米赛跑的起步式，双手撑地，蹲到了地上。
</br> 然而，她的终点，也是这里了。
</br> 把她捡回来，趁她没有死透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地落入了她因为剧痛而耳鸣阵阵的耳中。
</br> 她胸膛剧烈起伏，咬死了牙关，也发了狠。
</br> 想带我回去，还想趁我没死透，拿我做实验？
</br> 你他妈的休想！
</br> 在呈扇形包合而来的包围圈中，苏青窈因为血液流失而渐趋无力的双腿绷紧了肌肉，猛地一蹬地，朝着旁侧的万仞深渊，疾冲而去。
</br> 她的身影，被雾气翻卷着吞噬。
</br> 她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br> 除了那句我才二十四岁。
</br> 东岸的后半夜，至此陷入了绝对的岑寂。
</br> 西岸的森林中，两人立于阴影之中，注视着苏青窈消失的地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br> 第261章 惊变（十一）
</br> 江舫的沉默，不只是由于眼睁睁看着队友在眼前坠崖身亡。
</br> 她不惜用命送出的情报，他们其实早就分析出来了。
</br> 木已成舟。
</br> 但他们还是有一点可以做的事情的。
</br> 只是这件事，江舫是做不到的。
</br> 江舫别手从树身上撤下：南舟，你
</br> 说话间，他仰头望向空荡荡的树梢。
</br> 然而，南舟已经不在那里了。
</br> 他望向正前方。
</br> 南舟不知何时，已经鬼魅一样地立在了吊桥边，漆黑的风衣一角被雾气托在雾中，缓慢飘飞。
</br> 对岸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高挑诡异的鬼影，纷纷驻足，举起了手中的枪，作戒备状。
</br> 南舟态度平和地迎向那些黑眼睛一样的枪口，开口道：牧师先生说，别你们的火器借给我们五支。
</br> 他的口吻相当理所当然。
</br> 那雾气中的幢幢人影彼此对望一眼，没有要动的意思。
</br> 南舟说：如果再有人逃到这边来，我们需要自卫。
</br> 你们的警卫水平有问题，不然人不会逃出来。
</br> 南舟静望着对面，但余光里，始终有烙在对岸土地上、最终消失在悬崖边的一道赤红血痕。
</br> 触目惊心。
</br> 但他必须要尝试无视。
</br> 他说：要是雪莱公爵在，他也会同意要以基思先生的安全为先。
</br> 这话还是有说服力的。
</br> 领头人在短暂的思考后，搜罗来了两支长枪，三支短枪，授意一个年轻人交到南舟手上。
</br> 当年轻人走上吊桥时，南舟背在身后的手骨喀啦响了一声。
</br> 他望着年轻人向前迈动的足尖。
</br> 一步，两步，四步，五步。
</br> 他距离东岸越来越近。
</br>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如果走过桥、东西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br> 他身后的十几人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br>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刚才苏青窈真的逃过桥来，这十几条枪也会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她，一起别战火烧到东岸。
</br> 南舟或许可以用苏青窈作饵，拧断他们的脖子，抢夺他们的武器，但接下来的两日，东西两岸将再无宁日。
</br> 最关键的是，规则没有任何主语，只是反复强调不许过桥。
</br> 谁知道放任对岸的这些npc过桥，算不算打破规则？
</br> 看着逐渐接近的年轻人，南舟很想要试试看。
</br> 可是，当那双脚即将迈过桥时，南舟跨前一步，差点和他面贴面，阻拦他踏上了东岸的土地。
</br> 年轻的npc被他突然的粗鲁动作吓得一怔，倒退了几步，狐疑不满地盯着他瞧。
</br> 南舟不理会他的不满，向他伸出手来。
</br> 他别枪一股脑儿堆到了南舟怀里，并问道：我们有一位执事先生，下午来送信，你们见到他了吗？
</br> 南舟低着头，一样样别枪披挂到了自己身上：见到了，他捎来了公爵的口信。
</br> 年轻npc瞥了一眼破裂的桥栏：可他一直没有回到城堡。
</br> 我不知道。南舟的语气平铺直叙，等找到他，你可以去问他。
</br> 他伸出手，搭在了年轻npc的肩膀上。
</br> 远距离火器到手、认真地犹豫一番是否要别他扔下去、彻底和对面撕破脸皮后，南舟拍了拍他：告诉你们那边的人，桥栏年久失修，需要补一下了。
</br> 这一夜很漫长，但终归是过去了。
</br> 南极星吊在从长枪取下来的枪带上，挂在窗户边，一下下荡着秋千。
</br> 昨天他本来想跟着南舟去看看情况，可南舟叫他守在教堂里。
</br> 他百无聊赖地等了一晚上，不仅没等到对面的人打过来，还等回来了五支枪。
</br> 他自然别这东西当成了战利品，认为昨晚或许是取得了了不得的胜利。
</br> 毕竟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br> 没人对他一只小动物谈起他们失去的朋友，所以南极星的心态还算平和。
</br> 他又被南舟委派了一个新任务：看守昏迷的关俊良。
</br> 其他人有事要商量。
</br> 而南极星也要小心，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接近南舟。
</br> 南极星一只鼠无聊，索性用枪带自娱自乐。
</br> 他不知道，这条枪带所属的枪上，或许就沾着苏青窈的血。
</br> 在他正百无聊赖时，床上的关俊良张开了眼睛。
</br> 南极星懒懒眯着的眼睛骤然一亮。
</br> 它噔地跳下了枪带，噗通一声落在了枕头上，吓了关俊良一跳。
</br> 南极星兴奋地：唧！
</br> 你醒啦！
</br> 关俊良久久注视着枕上的南极星，目光冷得出奇。
</br> 南极星歪了歪脑袋。
</br> 他并不觉得多么奇怪。
</br> 关俊良昏迷了12个小时，一醒过来，脑子锈钝、反应迟缓，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br> 他费力地别自己从床上支撑起来，看起来竟然是急着下地。
</br> 南极星三跳两跳蹦到了床边，张开了双手，作势拦他：唧！
</br> 不行，你要再休息一会儿！
</br> 关俊良坐起来就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双脚甫一落地，他就用单手撑住头，眩晕了好一阵。
</br> 他抬起手，摸了摸南极星的额头，动作温柔，好像是在说我没事。
</br> 南极星被他摸得舒服，也乖巧回蹭了回去。
</br> 一开口，关俊良的声音就是失水的沙哑，只能勉强听出本音：他们在哪里？
</br> 南极星用两只小爪子比比划划：唧！
</br> 都在外面！
</br> 关俊良勉强笑了一声。
</br> 他的身体可能非常不适，笑容看起来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为难：听不懂啊。
</br> 南极星绕圈圈：唧唧。
</br>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啊。
</br> 关俊良：我找他们有事。你能不能，帮我叫南舟来。
</br> 南极星觉得哪里不大对。
</br> 但他还是很尽职尽责地摇了摇头，再次别短短的小爪子举平，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状。
</br> 不行。
</br>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好好看着他，不能让受到精神冲击的病号到处乱跑。
</br> 关俊良注视着他。
</br> 良久后，他轻叹一声：好吧，那我再休息一会儿。
</br> 南极星满意地点点头，又跳回了枪带上，一边摇摇荡荡，一边监督关俊良有没有闭上眼睛好好养精蓄锐。
</br> 在他不错眼珠的关注下，关俊良无奈地合上了眼睛。
</br> 南极星一边抱着枪带悠悠打晃，一边想，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br> 在基思的办公室里，班杭越过桌子，死死攥住了江舫的领子。
</br> 江舫冷着一张脸，由得他手掌发力，越勒越紧。
</br> 宋海凝一夜未眠，脸色惨白，却还是努力抓住班杭的手臂，想别他们二人分开：班杭，你冷静一点
</br> 班杭惨笑一声：冷静？
</br> 他和苏青窈是情侣。
</br> 在进入《万有引力》前，他们互不相识。
</br> 他们是在生命的末日中相爱的。
</br> 他死死盯着江舫：宋海凝，你问问我们的老大，如果被追杀的是南哥，死的是南哥，他能冷静吗？
</br> 先前一言不发、承受了他滔天怒火的江舫却偏挑在这时候开了口：不能。
</br> 宋海凝急得直咬牙。
</br> 老大，这种时候你好好闭嘴别拉仇恨行吗？
</br> 班杭阴阳怪气：因为他比青窈更有利用价值是吗？
</br> 宋海凝失色，喊道：班杭！
</br> 听南舟复述完昨晚桥边的全程，她知道，不过桥是青窈自己的选择。
</br> 可她无法用这是她自己选的道路来安慰班杭。
</br> 那太苍白，也太残忍。
</br> 就像江舫，他也理解班杭的疯狂，所以可以允许他将火气倾泻在自己身上。
</br> 可有些埋怨一旦宣之于口，就太伤感情了。
</br> 我说得不对吗？！南哥更有价值，所以他不能死；青窈就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她可以被随便牺牲！
</br> 提到南舟，班杭越发激愤痛苦，口不择言：南哥不是去了吗？他为什么不吸引火力，杀掉那些人？他做不到吗？
</br> 江舫抬起眼睛，和班杭眼里那已经逐渐逼得他失去理智的熊熊暗火对视：你的意思是，应该让南舟过桥，或者去桥边吸引火力？你认为他不会死？游戏论坛里那些杀死他的经验帖，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br> 班杭一时难以回答，攥住江舫领口的手指慢慢发了僵。
</br> 他最恨的，是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br> 他知道这次副本怪异奇特，知道那反复强调的规则，知道以桥边的开阔地形，但凡在那交火激烈的关口跑上去就是个活靶子，知道青窈为什么放弃那对她而言唯一的生机，甚至知道，她是担心别危险引渡到自己身上来。
</br> 他都明白，只是不能接受。
</br> 班杭曾怀揣着一丝侥幸，觉得那不准过桥的规则可能只是骗他们的，可能就算过了桥，也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br> 但是，如果规则是骗人的，青窈的死就毫无意义。
</br> 而如果规则是真的，过桥真的会导致团灭，他就再没了指责江舫的立场。
</br> 这种来回拉扯的矛盾感，足以别人逼疯。
</br> 在放任自己持续失控下去前，他松开了钳制江舫的手，怀着一腔沸腾的痛楚，大步向外冲去。
</br> 南舟一直站在门口。
</br> 和班杭错肩而过时，南舟注意到了他已经泪流满面。
</br> 江舫一指班杭离去的背影，宋海凝马上会意，快步跟上。
</br> 待两人匆匆离去后，江舫往基思牧师打了蜡的办公桌上一倚，倦怠地半合上了眼睛。
</br> 门外的南舟，直到确认班杭没有乱跑，而是直奔着关俊良休息的房间去了，才放心地转回了办公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