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江舫就这样顶着风一路走着，买了一小瓶品质不坏的蜂蜜，带南舟回了旅馆。
</br> 开门时，一直等在房内思考人生的李银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到进门的是南舟和江舫，先松了半口气，可剩下的半口气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腔里，让她好不难受。
</br> 江舫倒是一切如常，张罗着脱去南舟的风衣，给南舟烧水，冲泡了蜂蜜水，斜坐在床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br> 南舟倒也没有闹腾，只是安安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皱着眉，似乎在闭目想着自己的心事。
</br> 问清南舟为什么是横着回来后，李银航的那点心事又冒出了头来。
</br> 她规矩地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上：舫哥。
</br> 江舫的目光没有从南舟的脸上移开：怎么了？
</br> 身后没有回音。
</br> 这让江舫觉出了一点异常。
</br> 他用凉手巾覆盖在南舟的脸颊上，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有问题就问。
</br> 李银航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br>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互相坦诚的关系，李银航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越界。
</br> 江舫却无意让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
</br> 他望着墙上边缘潮湿铜锈了一角的画框，沉静道：跟邵明哲聊过天了？
</br> 李银航一骇：啊是
</br> 江舫：你故意留下来，就是为了找邵明哲探听情况。问到了什么？
</br> 李银航支支吾吾一阵，有些说不出口来。
</br> 江舫却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是让你很为难的内容？是什么呢？
</br>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曹树光和马小裴不是人类。所以，他是有能用来探查是否非人的道具吗？
</br> 你这么欲言又止，究竟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
</br> 他是把那个道具用在我和南舟身上了吗？
</br> 南舟不是人类，你早就知道。你唯独对我表现得很戒备，那么，是不是邵明哲告诉你，我也不是人类？
</br> 李银航甚至一点相关情节都没有交代，江舫已经轻描淡写地推测完了全程。
</br> 他的腔调甚至都是一以贯之的柔和，和刚才哄南舟喝蜂蜜水时是一个调调。
</br> 在她毛骨悚然之时，江舫回过头来，用指尖轻轻理过蝎子辫的发尾，目光平静温和：你信他，或是信我？
</br> 李银航也是心乱如麻，有口难言。
</br> 说实在的，邵明哲并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证据来佐证他的指证。
</br> 但他能看出南舟不是人。
</br> 这让他的话的可信度不止多了一点。
</br> 当李银航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轰得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后，她越想越觉得后背寒气蒸腾。
</br> 江舫身上那股明明温和万分、却让人本能感到害怕的气质，现在转头审视，不得不让李银航心惊。
</br> 她想，自己作为一个身边人类浓度过低的人类，总有一点害怕的权利吧。
</br> 江舫也轻而易举地窥破了她的小心思。
</br> 他从仓库里取出了只剩下一点的【真相龙舌兰】，放在了床头柜上。
</br> 他问：还记得这个吗？
</br> 李银航点了点头，又口干舌燥地嗯了一声。
</br> 作为小管家，她对他们目前拥有的所有道具和存量都是门儿清。
</br> 江舫提示她：在【脑侵】里吗，我用过这个，跟南老师告了白。
</br> 他补充了一句：很管用。
</br> 这话看似和现在毫无关系。
</br> 但李银航在看着瓶身内只剩下100l左右的酒液后，倏然间就t到了他的意思。
</br> 她沸乱的思绪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br> 【真相龙舌兰】的使用条件规定得明明白白的。
</br> 如果江舫真的喝过，而且【真相龙舌兰】对他起效的话，那江舫肯定是人。
</br> 这是系统的判定，总好过邵明哲那没有来由的揣测吧。
</br> 或许真的像江舫所说，邵明哲有这样一个可以探查对象是否为人的道具。
</br> 之所以邵明哲会诊错，大概是因为南舟和江舫过于形影不离，导致了道具的误判？
</br> 想到这里，她大大舒了一口气，一身冷汗完全化消。
</br> 李银航还是发自内心地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br> 只要江舫愿意解释给她听，她就愿意相信。
</br> 否则，她一定会注意到自己这个推论中的一个悖论点。
</br> 【真相龙舌兰】和邵明哲所谓的道具，假设同样都是系统给予的，凭什么邵明哲的道具就会发生误判，而【真相龙舌兰】就不会呢？
</br> 压根儿没能细想到这一层的李银航心神彻底松弛了下来。
</br> 这一松弛，她也觉出了疲累来，
</br> 江舫的声音，在她睡意来袭时，恰到好处地将她往更安心的境地中轻推了一记。
</br> 睡吧。江舫的嗓音宛如催眠，我照看他。
</br> 李银航强打着精神去洗漱了一圈，回来又看了看昏睡中的南舟，才脱掉鞋袜，盖好被子，快速入睡。
</br> 而当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后，江舫才回身，幽幽地往李银航安眠的方向投去了一个眼神。
</br> 而李银航对此无知无觉。
</br> 这很好。
</br> 江舫也和衣躺下，执过南舟的手指，顺着他掌纹的脉络，一路抚摸了下去。
</br> 当不刻意用力时，南舟的手掌骨偏软，皮肤在稀薄的月色映衬下是雪白干净的，更衬得他腕上的那只刺青蝴蝶漆黑而诡异。
</br> 江舫解开了自己的choker，将他手腕处凹凸不平的刺青，抵住了自己侧颈上纹着的刺青，k。
</br> 两相摩挲之下，带出了一股奇妙的酥痒感。
</br> 江舫抱住了他。
</br> 突然，他听到南舟轻声说：抱。
</br> 江舫问他：醒了？
</br> 南舟显然没醒。
</br> 至于他发出的声音，与其说那是说话，更像是嘟嘟囔囔：抱紧。很舒服。
</br> 江舫笑出了声来，压低了声音吓唬他：小纸人，我要把你偷走了。
</br> 南舟的头抵在他的肩窝，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唔。偷去哪儿呢？
</br> 江舫默然了。
</br> 半晌后，他凑在南舟耳边，轻声道：不，我说错了。是你偷走我了。
</br> 然后他就捧住了南舟，亲吻他的脸颊，是那种细细碎碎的、很珍惜的亲法。
</br> 南舟皱了皱眉心。
</br> 酒精让他听不懂江舫的话，但他知道要和江舫贴贴。
</br> 这同样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儿。
</br> 相较于他们这边的岁月静好，高维那边的转播台却是一片混乱。
</br> 还没查到邵明哲是谁？
</br> 没有这个人。他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人类！他甚至不是玩家！！
</br> 靠，你告诉我，不是玩家，他是怎么被算作队友的？
</br> 不知道，系统运行没有出问题。
</br> 妈的，他做了几次任务？！
</br> 这是第二次。
</br> 他的讯号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br> 稍等，信号流太多太庞杂了，暂时找不到
</br> 他们已经在这几个问题里鬼打墙了几个小时。
</br> 他们得出的唯一一个可靠结论是，邵明哲，是一个在几天前，突然闯入了这个游戏的不速之客。
</br> 他的各项数值，正显示在直播间的主面板上。
</br> 其实不用费心比较。
</br> 他的所有数值，都是乱码。
</br> 包括姓名一栏。
</br> 一股凛然如冷水的寒意，让南舟骤然从柔软的梦乡中苏醒。
</br> 他这回的酒喝得不算很多，醒得也还算快。
</br> 此时，刚好是午夜十二时。
</br> 旅馆外的树木被风吹动，树叶发出唰啦唰啦的细响。
</br> 外面的钟鸣声适时响起，凄冷地在街上回荡，形成了空旷低沉的回声。
</br> 江舫刚刚睡下，就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过来。
</br> 南舟闭目沉凝片刻，睁开眼睛，轻声宣布：来了。
</br> 李银航也被惊醒了，惺忪着一双眼、口齿不清地问：什么来了？
</br> 一股熟悉的阴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在钟音内，连窗外摇晃的树声、窸窣的虫鸣声也尽皆消失。
</br> 南舟轻声道：鬼。
</br> 更准确地说，是颂帕的鬼降。
</br> 从昨天到现在，他整整花了一天一夜来思考怎么对付他们，是求和，还是硬杠。
</br> 而现在弥漫在整个小旅馆内的阴气，就是颂帕给出的答案。
</br> 孤注一掷，杀了他们。
</br> 第177章 邪降（二十三）
</br> 气温在悄无声息地缓慢流失。
</br> 这让南舟头脑更加清醒。
</br> 他轻捷无声地溜下床来，走到门边，压下了门把手。
</br> 洗手间里的水龙头不知道是年久失修，仿佛滴在了人的神经上，啪嗒一声,
</br> 与此同时，门开了。
</br> 吱呀
</br> 在危险面前，南舟的动物性本能顺利占据了上风。
</br> 他确信，他们再次遭遇了降头。
</br> 尽管此时的他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br> 此刻的感觉，和他置身深海时的感觉有共通之处。
</br> 风速的流变，光影角度的变化，都在他的眼内心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br> 因为旅馆与旅馆之间的房屋间距过窄，一来缺乏日照，二来实在过于磕碜，得弄出些噱头来，伙同旅行社一起薅游客羊毛。
</br> 于是旅馆亡羊补牢地进行了井式的设计。
</br> 旅馆走廊一侧是房间，另一侧则是窗户。
</br> 一楼开辟出了一片几十平米的绿地，囫囵种了些热带花草，对外打出的宣传语就是原生态丛林式旅馆，开门见绿云云。
</br> 实际上，因为懒得花钱维护，热带花草早已死了个七七八八。
</br> 那常年不擦的窗户外侧，细看之下，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尸体。
</br> 它们都是被走廊上的夜灯吸引来的。
</br> 小片小片暗黄色的虫液，让人根本无心去驻足欣赏外间那枯萎衰败的花草。
</br> 开门后的南舟直面了一扇肮脏的窗户，以及窗户中的自己。
</br> 窗户上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上。
</br> 风将他睡散了的头发吹起了一点。
</br> 风中带着逼人的寒意。
</br> 本就年久的走廊灯泡，在昏暗的黄中，又增添了一层薄薄的、奇异的红。
</br> 这种细微的体感和光源变化，像李银航这样的普通人是感知不到的。
</br> 在她看来，除了走廊的灯有点黯淡之外，一切都是毫无预兆的。
</br> 这种无预兆，反而自带一种别样的恐怖。
</br> 南舟立在门口，勾着头思索一阵，合上了门扉，并拿起防盗链，滑入凹槽中，将门彻底锁好。
</br> 他用极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有东西进到这里来了。
</br> 江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br> 见南舟这样严肃，李银航的声音几乎被恐惧压成了气流：什么东西？
</br> 南舟：不知道。
</br> 李银航站起身来：那我们跑出去吧。到大街上
</br> 南舟突然道：离窗户远点儿。
</br> 李银航向来是听人劝，吃饱饭。
</br> 闻言后，她不及回头，马上跳下床来，快步远离窗户。
</br> 等离得稍微远了些，她才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查看。
</br> 窗户中映出了她自己的倒影，看上去有些惊惧。
</br> 李银航摸了摸自己的脸。
</br> 窗户中的自己，也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br> 好像并没什么异常。
</br> 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却听到南舟说：窗户里的你，动了。
</br> 李银航脸色骤变，不敢细看，又往后疾退了两步。
</br> 南舟鼓励道：没事。你和他，都到我这里来。
</br> 李银航一听这话，立即向南舟靠拢去。
</br> 江舫盘腿坐在床上，望着南舟，开口道：你
</br>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br> 南舟背后的走廊里，传来了一声刺耳的玻璃炸裂声。
</br> 被这声音一惊，离南舟只有几步的李银航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br> 下一秒，更可怖的事情发生了。
</br> 别过来。
</br> 南舟清冷的、带着点平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br> 他说：离他远点。他是假的。
</br> 李银航头皮狂炸，噔噔噔倒退了数步，连呼吸的能力都失去了。
</br> 谁是鬼？
</br> 谁是真的？
</br> 谁是假的？
</br> 是屋里正站在她面前的，还是屋外正在敲门的？
</br> 而她面前真假难辨的南舟，嘴唇轻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br> 李银航呆望着他，以为他会给出一个解释。
</br> 而这个南舟，突然毫无预兆地绽开了一个夸张到让人悚然的笑颜。
</br> 李银航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br> 南舟明明没有出去，鬼和他是什么时候交换的？！
</br> 她在连连后退、几乎要退回到窗边。
</br> 而窗户中，她的背影略略回头，阴恻恻地回看向了她。
</br> 床上的南极星一跃而起，两只前爪在胸前紧缩成拳，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怒声。
</br> 李银航察觉不对，正要回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动。
</br> 轰！
</br> 门外的南舟沉默无声，一脚将整扇门连门轴带门扇、门链都踢了出去。
</br> 在倒下的门板压到门内南舟后背时，它便像是一道风，彻底消失无踪。
</br> 南舟闪身进入屋内，一把抓起门板，干净利落地将门推回原位，单手发力，将断裂的门轴生生和门扇再次拧合在了一起。
</br> 手动关好门后，南舟快走两步，余光中却又出现了一道人影。
</br> 盥洗室的镜子和盥洗室的门是相对的。
</br> 南舟整个人都暴露在了镜子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