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不过,这一试,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br> 说着,江舫又无意识碰了碰自己choker的一侧。
</br> 他耳畔又一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和脱力过后无助的哭泣。
</br>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为什么还要我忘掉他?!
</br> 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了?!
</br> 你给我记起来!记起来!
</br> 隔了多年,陈年的、充满疼痛和恐惧的幻觉还是会时时困扰着江舫。
</br> 他曾经见识过什么叫做沼泽一样可怖的执念,并一度以此为耻。
</br> 他有着无数的爱好,他换过无数的工作,他见过无数的人。
</br> 但只是游戏人间罢了。
</br> 直到
</br> 江舫望向了正翻着李银航笔记的南舟,神情柔和下来。
</br> 颈部的疼痛退去,聒噪的幻觉消失。
</br> 他重新回到了拥有着南舟的现实。
</br> 为了分散注意力,江舫将目光转移向床边墙壁上的儿童涂鸦。
</br> 三个执手并肩的家人,齐齐露着白惨惨的牙齿,对着江舫展开幸福的笑容。
</br> 他想到了那十三盒印着教会logo的火柴,想到他如此频繁地造访
</br> 面对着这样一副和美的亲子绘图,江舫目不转睛道:这个家有一个父亲,两个孩子。但是,女主人是一直不在的吧?
</br> 与此同时,次卧里的沈洁和瘦猴他们也在研究网页内容。
</br> 这他妈不扯犊子呢吗。
</br> 听完沈洁的简单概括,瘦猴忍不住骂道:还耶路撒冷,这狗屁教主能说出耶路撒冷在北美洲还是欧洲就算他牛逼。
</br> 健身教练也很是赞同:这些信教信上头了的都是疯子。
</br> 我以前去街上发我们健身房传单的时候,也有个老太拦着我,死活要跟我聊聊,让我入她的什么教。健身教练接着说,我没听她的,说我坚定信仰人民币,你给我人民币我就信。结果她骂我是个熊瞎子精,死后会遭报应的。
</br> 沈洁没有接他们的话。
</br> 她紧盯着网页上一段话,遍体生寒。
</br> 子是父母的骨、血、肉。
</br> 子有父母引领,方降于世,父母于子有圣恩大德,可支配其身,此乃天之公理。
</br> 羔羊反哺,乌鸦反哺,圣子引路,凡有至孝子引路,心至诚时,单魂去,双人归。神力将赐亡者与孝者福音,复生于世,有如耶稣再临。
</br> 这句话的本意,站在撰写教义的人的利益上,其实很好理解。
</br> 能上基督神功门这种低级恶当的,多是心灵脆弱、轻信盲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中老年人群尤甚。
</br> 所以他们才鼓吹,子女是爹生父母养的,没有权利管父母如何花钱。
</br> 这样一来,教内如何巧立名目、征拿钱财,都成了父母天赋的自由。
</br> 子女要是过问,就是不孝,就是辜负了圣恩大德。
</br> 而如果想要亲人复生,就得要一个孝子在前招魂引路。
</br> 倘若信徒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肯,那复生自然是无法完成的。
</br> 就算信徒真有这么一个孝子,信徒也为了达到复生的标准散尽家财,即使最终没有成功复生,教会方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心不诚的子女身上。
</br> 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包赚不赔、怎么解释都是对教会有利有理的好买卖。
</br> 想到下水道的那绺连着头皮的头发,沈洁握着鼠标的掌心全汗湿了。
</br> 假如,这家的男主人按照着教义,这样做了呢?
</br> 第26章 小明的日常(十三)
</br> 下水道里的长发。
</br> 墙后的涂鸦。
</br> 消失的姐姐。
</br> 打着复生旗号的邪门教义
</br> 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都指向一个最可悲的结局
</br> 早在看到壁纸后的全家福涂鸦时,沈洁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br>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大多数孩子在画画时,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写实。
</br> 孩子写照的,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画面。
</br> 但他的画作里,只有爸爸和年轻的姐姐。
</br> 没有母亲。
</br> 儿童房里的立方舟队,也已经停止讨论,熄了灯。
</br> 他们还要让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务。
</br> 李银航很自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br> 南舟则躺在地铺上,借着小夜灯斑驳的光芒,看向了墙头那幅温情而略显畸形的涂鸦。
</br> 他从小画画,当过美术老师,同样知道小孩子的绘画喜好。
</br> 小明的画很可能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也没有什么向往。
</br> 他的母亲,或许是在他有记忆前就去世了。
</br>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和姐姐。
</br> 因为他对母亲没有概念,所以,他完全不符合教义规定的至孝子要求。
</br> 南舟想,这大概就是男人没有选择年幼的儿子献祭的原因了。
</br> 他又想,小明的姐姐,那个青春年少、用着可可小姐的长发女孩,真的是无知无觉地送了命的吗?
</br> 小明的日记里说,他家总是没有人。
</br> 小明涂黑了所有和faily相关的词汇,这是回避和厌恶的表现。
</br> 小明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br> 哪怕看了好看的电影,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br> 这种时候,小明的姐姐去哪里了?
</br> 小明的姐姐是拥有过母亲的。
</br> 她究竟是被父亲强行献祭的,还是会因为童年和母亲的那段不可割舍的幸福记忆,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呢?
</br> 南舟把手搭上额头,闭目沉吟。
</br> 他竟然分不清这哪一种可能更可悲。
</br> 基督神功门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br> 这一点毋庸置疑。
</br> 所以,哪怕男人捐够了钱,成为了干部,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杀死一个少女。
</br> 他不知道男人在杀死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和她达成一致。
</br> 但那时,他肯定满怀着温情的期盼。
</br> 那场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br> 至少在他们来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们和小明都没有听到屠杀的惨叫。
</br> 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br> 一切都是出于盲目的爱。
</br> 男人目送着女儿死去,或者是自缢,或者是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br> 他靠着床铺,注视着她的脸庞,等待着一个奇迹。
</br>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br> 床上的女儿没有带着引路灯,领回她母亲的魂魄,反倒是渐渐燃尽了她刚到浓时的芳华。
</br> 他碰碰女儿的嘴唇,是冷的。
</br> 他摸摸女儿的手心,是硬的。
</br> 鼻下没有气流,胸膛没有起伏,脉搏不再跳动。
</br> 不需要一个晚上,男人就足够意识到他被骗了。
</br> 小儿子还在儿童房里安睡。
</br> 因此,男人的崩溃也只能是沉默的。
</br> 妻子不会再复生了。
</br> 女儿也没有了。
</br> 但是如果被儿子发现
</br> 那时,这位带大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如何选择呢?
</br> 作为纵容并默许了女儿死亡的父亲,他会被警察带走。
</br> 小明一夜之间会失去所有亲人。
</br>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担责任。
</br> 这种惨烈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br>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br> 于是,放有手锯的工具柜打开了。
</br> 地漏揭开了。
</br> 高压锅的蒸汽阀安好了。
</br> 女儿的衣服、鞋子打包装好了。
</br> 一夜之间,这位父亲战战兢兢、满怀绝望地扫清了女儿在家里的所有痕迹。
</br> 与此同时。
</br> 同处一个空间的沈洁想得浑身发冷,狠闭了闭眼睛,才从这桩令人如浸寒潭的人伦悲剧中脱身。
</br>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br> 沈洁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头乱毛。
</br> 他找到的这条线索,值400积分。
</br> 一个副本推进到这个程度,主线恐怕已经到头了。
</br> 沈洁说:睡吧。明天一早,说不定门就自己出现了。
</br> 瘦猴艰难挪了挪腰,看着电脑的目光还是饱含着恐惧:要不咱们去客厅睡吧?
</br> 你身上有伤,别动了。沈洁看着他的狼狈相,把电脑椅拉到他身边,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视着瘦猴的时候难得软化了,像是在看着她生病的孩子。
</br> 我和小申都在这儿陪你。
</br> 事实证明,沈洁太过乐观了。
</br> 昨夜发现线索的惊喜,在天亮后化为泡影。
</br> 一觉睡醒,门并没有出现。
</br> 房子再次缩小了一大圈。
</br> 而且发生了诡异的形变。
</br> 锯齿状的砖缝,波浪形的天花板,人类臼齿一样嶙峋起伏着的门把手。
</br> 整间房子,像是在窑炉里被高温熔化了的失败品、被熊孩子随手揉乱了的纸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br> 更糟糕的是,原先变形的只是房屋。
</br> 现在,缩小的加剧,导致所有的摆设都缩小了!
</br> 就连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形变。
</br>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着、向外拉扯着,从普通的涂鸦变成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恐怖滑稽画。
</br> 电脑、暑假作业、日记本,都缩小了。
</br> 暑假作业干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缩印版的小册子。
</br> 他们像是误闯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国的成年人。
</br>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明天,后天,他们会在不断的压缩中,成为罐头里的一堆烂肉。
</br> 时间的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再度加快。
</br> 尽管昨天时间也有加速,但还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时,跑完了原本的24小时。
</br> 而现在的秒针已经毫不掩饰它要命的节奏。
</br> 哒,哒,哒。
</br> 仿佛是厉鬼索命的足音。
</br>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安眠药,睡得很沉,因而没有被弄出的响动吵醒。
</br> 陈夙峰倒是听到了,但为了护着虞退思,没有出门。
</br> 听过沈洁对昨晚情况的概述,虞退思眉头微拧,心有所思。
</br> 健身教练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我们还漏了哪里?门要怎么才能开?!
</br> 沈洁嘘了他一声。
</br> 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全然在她能力范围之外了。
</br> 她问虞退思:你怎么看?
</br> 还是南舟提出的那个问题。
</br> 虞退思说:昨天晚上,做任务的并不是侯先生,为什么鬼会对侯先生下手?
</br> 一旁的南舟对着手中的日记本认真点点头。
</br> 他说:没有逻辑。
</br> 听着南舟没头没尾的话,沈洁头都快秃了。
</br> 那逻辑在哪儿呢?!
</br> 生命的倒计时摆在眼前,肉眼可见的,他们没有多长时间来打哑谜了。
</br> 证据是,陈夙峰没在窄小的书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须要进厨房准备了。
</br> 在他一一摆好锅筷、构思今天的菜肴时,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br> 是李银航。
</br> 被江舫陪了两天,南舟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舫哥呢?
</br> 李银航张了张口:还在儿童房里
</br> 南舟单刀直入:你有话说?
</br> 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个想法,想去验证一下。
</br> 李银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说,她就说了。
</br> 南舟:需要我做什么?
</br> 李银航:我来就好。因为只是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用功等我确定了再跟你们说吧。你和江舫想你们的,我做我的,两边都不耽误。
</br> 南舟也不细问:好,我做个菜犒劳一下你。
</br> 李银航:大可不必。
</br> 她飞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极星,壮个胆子就好。
</br> 李银航用手端着东张西望的南极星进了次卧,把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br> 原先的电脑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简直像是一套缩小版的模型。
</br> 她轻出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在电脑前摆好,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
</br> 瘦猴上了个厕所,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时,瞥见李银航一个人坐在次卧电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吓了一大跳。
</br> 喂!
</br> 见李银航扭过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br> 他还以为李银航也被魇着了。
</br> 瘦猴问:你干嘛呢?
</br> 李银航指指眼前的网页:我再看看这个网站。
</br> 瘦猴哦了一声,腹诽着离开。
</br> 胆儿够肥的。
</br> 李银航的胆儿可一点都不肥。
</br> 她盯着屏幕,死死咬着大拇指,耳朵高高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地打。
</br> 不知怎的,离开南舟,南极星精神就恹恹的,抱着细细的尾巴蜷在李银航的手边打瞌睡。
</br> 偶尔睡醒了,就抱着李银航的大拇指,小孩儿抱奶瓶似的,不轻不重地啃几下。
</br> 不过有它陪着,李银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br>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连手工任务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br> 毕竟现在凭她那点蹩脚的手工技巧,已经无法精细地处理好那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火柴了。
</br> 她甚至帮健身教练做完了打游戏的任务。
</br> 见李银航一心沉迷电脑,瘦猴自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挑战,颇不服气地来看过她好几次,强调自己什么东西都找过了,劝李银航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br> 李银航脾气特好,软硬不吃:好,你说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br> 一副标准的客服口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