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清清楚楚。
</br> 眼眸骤然睁大，沈砚冰微微张嘴，不可思议般地重新打量起了这一切。
</br> 手指微颤，与现代截然不同的画风和氛围，她低头，看见自己依旧穿着睡前的白色睡衣，坐在泥土上的感觉有些轻飘，她掐了掐自己，并没有很明显的痛感。
</br> 面前站着的熟悉女子冷冷地看着她，面色不虞地重复：你是何人？
</br> 黎明月问她她是谁。
</br> 沈砚冰思绪瞬间清明，努力克服腿脚的酸胀，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br> 她下意识拍了拍并未沾上灰尘或叶片的睡衣，看向昭月公主，我叫沈砚冰。
</br> 公主殿下看着这个奇怪打扮的人，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皱眉：沈冰？
</br> 沈砚冰轻笑一声，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br> 她说：公主叫我砚冰就好。
</br> 周遭的一切景致都如此真实，又有些如幻境般的模糊。
</br> 唯有站在她面前的黎明月，真切得每一根头发、布料的光泽都看得清。
</br> 昭月公主显然不是自来熟的人，对这突然出现在此的陌生怪异女子很是警惕：你为何在这？
</br> 她初入宫，刚搬进天水阁，对宫内的事情都还有些不适，独自散步见着这躺在灌丛中女子也并未立马招人过来。
</br> 沈砚冰看着面容肃穆但难掩青涩的公主殿下，心里估摸着现在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
</br> 她略作思索，答：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寻你的。
</br> 昭月公主闻言下意识退了一步，忽地笑出声，哦？
</br> 黎明月不信鬼神之说，但她莫名对这头发剪去大半，穿着古怪的人有着奇妙的亲近感，她偏头，好笑：那你为何要来寻我？
</br> 沈砚冰望着她，眸光微动，因为你是我的爱人。
</br> 爱人。
</br> 黎明月静静站着，倏然一笑，是吗，但我没有爱人。
</br> 她忽地不想再多言，转身，不管不顾地离开此地，慢步往宅内走。
</br> 沈砚冰是光着脚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会儿也只能光脚穿着睡衣追着黎明月的身影走。
</br> 旁边有扫除的侍女经过，沈砚冰下意识想遮掩住自己，却无奈发现避无可避。
</br> 公主万安。经过的侍女齐齐低头躬身，得到昭月公主颔首和离开后，才继续原先的事情。
</br> 沈砚冰离昭月有一小段距离，没等她走过，侍女们就陆续站直起来，无一人注意这奇异的人。
</br> 她忽地意识到什么，站定下来，周围有风拂过，落叶卷起，飘到她的脚旁，又随风往前，穿过她的脚滚到了另一侧。
</br> 穿过去了。
</br> 沈砚冰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迅速转身走到那群侍女面前，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br> 她试着去触碰对方，却奇异地穿过。
</br> 她现在像一个隐形的幽灵，并不透明，但人人看不见她，也无法接触到她。
</br> 但刚刚
</br> 她掉头，立马跟上了走得并不快的黎明月。
</br> 你为何跟着我？黎明月头也不回地问，问完忽地顿住脚步，看着前方。
</br> 沈砚冰这回在咫尺处停下，离得很近。
</br> 她没有深究为什么黎明月能看见她，只想知道自己是否能触碰到对方。
</br> 她的手逐渐靠近对方挺直的背
</br> 透过去了。
</br> 但黎明月似有所感，转身过来。
</br> 沈砚冰的手缩了回去，回答她的问题：你是我来到此处的唯一意义。
</br> 昭月公主静静审视对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神神叨叨，两人都平静而认真。
</br> 她凝视着沈砚冰的眼睛，忽然莞尔：那你跟我走吧。
</br> 比沈砚冰预想得更加顺利，对方对她的来历似乎并不感兴趣，也丝毫不害怕。
</br> 她随公主走进了寝宫。
</br> 室内初初打理，简陋随意，但黎明月不甚在意地落座，打开一册书籍，无言地翻着。
</br> 古代宫内的生活，沉闷乏味。
</br> 沈砚冰跟着坐在她对面，撑着手臂看她，没有惦记起现代的网络和娱乐，整个人轻盈得简直要飘起来，时间也一晃而过。
</br> 用餐时宫女上前布菜，沈砚冰就坐在凳上，巧笑倩兮。
</br> 黎明月抬头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沈砚冰，确认了猜测似的，什么也没说。
</br> 她缓慢地用餐，一个人吃得无趣极了。
</br> 沈砚冰便找她聊天：你不害怕吗？
</br> 为什么害怕？黎明月给自己夹菜，眼神并不看她。
</br> 好在室内的侍女已经被她遣走，她这样说话不会被误以为魔怔了自言自语。
</br> 景朝的昭月公主和沈砚冰认识的黎明月不太一样，这让她感到新奇，又让她想要接近更加深入地了解这段过往。
</br> 她尝试着触碰桌面，但无一以失败告终，于是只得认认真真回答起问题，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
</br> 我是你来到这的意义。黎明月自然接话，这是你说的，所以，我当然要看见你。
</br> 沈砚冰无法反驳，只轻轻笑了出来。
</br> 昭月公主的物品很少，伺候的人也不多，整个天水阁分外冷清。
</br> 沈砚冰只知道黎明月是及笄回宫的公主，但从未听她说过个中细节。
</br> 比如，最早的孤立与冷落。
</br> 按照景朝礼法，公主是需每天向皇后与太后请安的，天水阁位置偏僻，为了请早安黎明月刚到卯时就起来，用完早膳就在侍女领路下往陌生的宫墙走。
</br> 沈砚冰感觉时间流逝飞快，她晚上在黎明月寝宫的桌前坐着，只感觉没一会儿就到了天亮。
</br> 宫内此时已经苏醒，穿行的人不断，见着这面生的昭月公主，都只默默退让到宫墙旁，躬身低头。
</br> 沈砚冰跟在身后，依旧是那身睡衣，赤着脚毫不费力地走着。
</br> 黎明月只点了唇妆，面容白皙，钗簪简单，一袭间色裙摇曳生姿，只可惜面上没有多少笑意。
</br> 你喜欢皇后吗？沈砚冰随口问，想到只有她能听见自己的话，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
</br> 她完全是穷极无聊了才问这些问题。
</br> 昭月公主显然也不打算回答这过分直白的问题。
</br> 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打扮古怪，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本以为自己睡一觉醒来这些幻觉就会消失，不想这人话更多了起来。
</br> 像传说里的幽灵。
</br> 但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br> 母亲死时，她趴在那冰冷的人身旁，当天下葬，她看着那失去生机的尸体，想，要是真的有灵魂就好了。
</br> 她不信鬼神，但唯有那一刻，希望有那样的幽灵陪伴自己。
</br> 其他人看不到的、独属于她的幽灵。
</br> 沈砚冰看着黎明月皱起的笑脸，忽地一笑：你不好奇我从哪来的吗？
</br> 昭月公主姿态端庄地行走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像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br> 沈砚冰顿住脚步，等只能看到背影了，往前走想要碰到对方，却依旧奇异地透过。
</br> 黎明月这次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着。
</br> 沈砚冰站在原地，缓缓叹了口气。
</br> 昭月公主在皇后殿外等了许久，进去向母后晚安，随后去了太后宫中，一待就是半天。
</br> 她坐在凳上，眼眸垂起，听着这位尊贵祖母的教诲，在大宫女上笔墨纸砚后，安静地为太后抄写着佛教。
</br> 黎明月偶尔抬眸，睫毛下敛，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沈砚冰。
</br> 格格不入的白睡衣，赤着脚更是毫无礼法可言。
</br> 但只有她能看见。
</br> 沈砚冰就这样跟着她走着，偶尔独自走开，四处逛着皇宫，再回来时黎明月也不问她去做了什么。
</br> 回到天水阁，晚膳间，沈砚冰坐得离黎明月很近。
</br> 她问：公主殿下没有朋友吗？
</br> 黎明月顿住筷子，扫了旁边的侍女一眼，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br> 但她依旧没有回沈砚冰的问题。
</br> 景朝的昭月公主，比现代的黎明月要沉默得多。
</br> 沈砚冰有些触动，手伸出，想要去碰对方的手腕，却被躲开。
</br> 她抬头看她，笑：我碰不到你的。
</br> 黎明月垂头，那也不可以。
</br> 她对一切肢体接触都敏感得不行。
</br> 沈砚冰没有强求。
</br> 晚上黎明月沐浴，侍女把浴桶熨帖准备好，沈砚冰没有凑近，只隔着屏风站在外面，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浴缸里。
</br> 黎明月安静地把身体沉进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长发沾满水，湿漉漉地淌着。
</br> 你不是好奇我这一身衣服吗，这是睡衣，就是沐浴后睡觉时穿的。
</br> 沈砚冰不是话唠，但也受不住这成天的沉闷和孤寂，在这个异世界随心所欲地话多起来。
</br> 黎明月闻言低声辩解：没有好奇。
</br> 一旁的侍女凑近，没听清对方的话，只好回：公主？
</br> 黎明月偏头，才想起一旁这存在感的侍女，抱胸：出去吧。
</br> 侍女应声出去。
</br> 她看向屏风外的身影，沈砚冰似乎累了，坐了下来，像在默默守着她。
</br> 古代沐浴是一件麻烦的大工程，哪怕是皇族，在这件事上也不如现代的普通人舒适方便。
</br> 沈砚冰看着黎明月那湿漉的长发，拧出水后散开风干，坐在她身旁感慨：没有吹风机
</br> 昭月公主分了一个奇怪的眼神给她。
</br> 这天夜里，沈砚冰靠在了床沿睡觉，黎明月没有提出异议。
</br> 她辗转在床上，侧头看见坐在一旁的幽灵，觉得不可思议。
</br> 如果是幻觉，那也太真实了。
</br> 不是透明的，是实实在在的人，皮肤和衣料看得一清二楚。
</br> 但偏偏触摸不到。
</br> 我没有想触摸到。
</br> 黎明月心道，把被子往上拢了拢，掩盖住下半张脸。
</br> 一点点好奇，她闭眼，不信任这平白来的亲近感。
</br> 日子一天天过去。
</br> 宫内的生活没有多少变化，御花园的花谢了又有新品种开，昭月公主也不过堪堪在后宫混了个脸熟。
</br> 皇后娘娘膝下无子，皇帝把昭月过到她名下，皇室总算有了名正言顺的嫡系血脉。
</br> 但昭月公主的上面，还有一位皇兄，下面一位皇弟一位皇妹。
</br> 黎明月并没有显露任何过人之处。
</br> 沈砚冰时常和她说话，一天不过几十来句，但也足够黎明月慢慢了解那另一个世界。
</br> 她常常装作不在意，不主动问，但沈砚冰总能顺着她的心意把话说下去。
</br> 什么是网络，什么是民主，什么是小康。
</br> 她提笔，抄写的四书五经被落笔太久的墨渍晕染，又毁掉一页。
</br> 一旁的心腹侍女关照问：公主为何走神？
</br> 昭月公主垂眸：无事。
</br> 沈砚冰很少提两人的感情。
</br> 但某天，昭月公主忽然问：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br> 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经潜移默化相信了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黎明月，但始终不认为那是自己。
</br> 沈砚冰同她对视，眼眸深邃而认真，许久才道：是的。
</br> 黎明月少有地一笑，你也很喜欢她。
</br> 沈砚冰忽地觉得心口一空，下意识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却毫无意外地握了个空。
</br> 她喉头凝滞，蹙眉道：她就是你，我喜欢的是你。
</br> 沈砚冰绝少这样直白的诉情，这样的话对她总太难开口。
</br> 但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就这样顺畅地脱口而出了。
</br> 她收回手，坚定地补充：你是黎明月。
</br> 昭月公主垂眸，没有再接话。
</br> 半晌，她的嘴角才漾开浅浅的弧度。
</br> 景朝的皇宫内表面平静，暗潮却来势汹汹。
</br> 沈砚冰看着平静研磨练字的黎明月，觉得陌生而熟悉。
</br> 她坐在一旁，问：你已经决定了吗？
</br> 黎明月微微点头，没有无视她。
</br> 她把这幅字临摹完，展开自顾自欣赏，这是我的机会。
</br> 沈砚冰托腮，看向轩窗外，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br> 景朝刚历几代，正是政局清明的时候，皇帝没有多少野心也算不得昏庸，是位中规中矩的守成之君。
</br> 朝中亲王暗中引导政事走向也未引来这位君王的猜忌，反倒对皇后的母家起了诸多不满。
</br> 沈砚冰默默看着那黎明月同那亲王府的暗探通信，只在心里评估着风险。
</br> 这是黎明月的前半生。
</br> 她们每天的交流简单随意，不变的只有入睡前的那声晚安。
</br> 沈砚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足足半年。
</br> 她熟悉黎明月每一个神态动作，轻易能洞穿宫中的人心。
</br> 但她依旧待在天水阁，从不远离。
</br> 黎明月有次问她：你会在这待到多久呢？
</br> 沈砚冰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这取决于这奇异状态能保持多久。
</br> 或许明天，她就回到了真实的现代世界。
</br> 她试图像黎明月解释，对方却不欲理会这些道理，只轻声：所以，你也不知道。
</br> 沈砚冰确实不知道，但她相信，等那天来临，她会有感觉。
</br> 我不会不告而别。她这样保证。
</br> 黎明月只朝她笑了笑。
</br> 这年的冬天很冷，天水阁被内务府下面的人克扣了木炭，太后意外知道后，那小太监次日便在天水阁外主动跪了整夜。
</br> 请安时，皇后果然阴阳怪气，黎明月只垂头听着，临走时头也没回。
</br> 沈砚冰问：你要和她撕破脸吗？
</br> 昭月公主茫然：我做了什么？
</br> 沈砚冰一笑，对方的想法和伎俩自然瞒不过天天看着的她。
</br> 景朝开始下雪了，红墙映着白雪，积起的厚层吉利又不便。
</br> 昭月公主对雪景不太感兴趣。
</br> 她望着窗外，稍微暖了手，就又练起字来，手冻红了才又缩回汤婆子里。
</br> 古代的学习条件苛刻，黎明月忍着苦，丝毫没有松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