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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来帮你!你得从里面出来,这家伙精神分裂,一会儿还会再发狂,你的身体禁不住他一巴掌。”浅坑是个有些力量的强壮女人,她挽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结实,线条分明。
浅坑把手伸到背后,从衣服里摸出来一把大号铁钳。她把钳口张开,卡在两条黑铁栏杆上,使出浑身力气拧起来。看起来很粗的黑铁栏杆真的在铁钳的绞动下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不行!停下,声音太大了。”
“放心!什么声音都没关系,只要尖角再次发狂,不会有人来管的!”浅坑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浑身流汗,手臂上因为用力已经爆出青筋。任凭她如何身强力壮,也终究是个女人,要想把关着尖角的铁栏杆绞断也真是够呛。
“停下!要是被发现了……”扮猫哀求浅坑停下营救她的行动。这有些奇怪,到底跟尖角待在铁笼里更可怕,还是现在被浅坑冒险营救更可怕呢?自从在码头上被围捕,关进集装箱,一直到来到这个盐壁里的地下酿酒厂,扮猫没有一天,或者说,没有一分一秒不盼着被营救,但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似乎不太对!如果是马波,一定不会像浅坑这么鲁莽。他做事果断甚至凶狠,但绝对不会这样。
“停下!”她再一次对着浅坑喊,“这样只会把你和我都置于危险里。”
“什么?你真不想从这儿出来了?”浅坑终于停住,喘着粗气看扮猫,“我停不下来了!已经铰了一大半了,现在停下,痕迹也在这儿,我明早也一定会被查出来,铰铁钳是我偷的。”她低下满是汗水的头。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个扮猫觉得很重要的问题。
“我是被另一个女人从地狱般的浅坑里救出来的,那时候我是上门卖笑女,被一个变态关在地板下面的土坑里,用链条锁着。他是蝼蚁人的发烧友,因为找不到蝼蚁女人,就自己抓女人,想把我们折磨成他喜欢的蝼蚁人……”浅坑摇了摇头,“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肤色正常的女人,所以我想救你,想跟你一起从这里逃出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想变成白花花的蝼蚁怪物,你要是同意一起逃走,我就加把力气绞断铁链;你不同意,我一个人也必须逃。”
“我……”
“快做决定!我没时间让你想,知道吗?睡觉时间并不是你想的八个小时或者十二小时,催人陷入深度睡眠的黄光只持续两个小时,然后就会有醒雪——这就是蝼蚁人只有三年寿命的原因。咱们的身体和生命都是被透支的!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创造最多的劳动价值。”浅坑再次把铁钳拧紧,并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包裹在铁钳的手柄上握紧,“作决定吧,逃还是不逃?”
扮猫的答案已经卡在嗓子眼里了,但还没等她把字吐出来,尖角就再次发狂,他猛地从扮猫手中抽出自己的大手,疯狂地嚎叫起来,抱住自己小小的脑袋在铁栏杆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还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尖角!”扮猫绝望地叫了一声就蹲在地上,低头抱住自己的膝盖,她知道事情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现在最紧要的是保护四肢和头不受到伤害。
此时浅坑用足全身的力气继续绞铁栏杆。如她所说,尖角的嚎叫是最好的掩护,没人会觉得铁栏杆的响动奇怪,这时候,发出什么声音都正常。
“尖角!别打头,打我的背。”扮猫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蹲在地上承受尖角一下下的重击。现在她只希望浅坑赶紧把铁栏杆绞断,内心的恐惧逼迫她下了最后的决心。
清脆的咔嚓一声,铁栏杆的最后一点儿终于断开。浅坑用刚才的那块布包住端口,用力把断开的栏杆拧向一边,空出个口子,大小刚刚够扮猫侧身钻出来。
“快,出来!”她把手伸给蹲在地上的扮猫。
扮猫已经没有拒绝营救的能力,她乖乖地把手伸给浅坑,被浅坑一把从铁栏杆里拉出来,但是她还是问了浅坑一个问题,这也是她最后能坚持的一点点立场:“能把尖角也弄出来吗?”
“你疯了吧?!他在发狂!要把那么大个子的家伙弄出来,起码还得再绞断一根栏杆,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除非你行!”浅坑说得很在理,那把铁钳扮猫连拿都拿不动,弱小的扮猫是没有权利提要求的。
“可我消失了,他们会不会对尖角……”
“还是那句话,除非你有本事把他弄出来!”浅坑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但还是忍住脾气对扮猫说,“白灯一亮,咱们还在这里的下场一定不好!尖角也许有事,也许没事,衡量吧!”
“再给我最后一分钟,就一分钟!”扮猫望着在铁栏杆里到处乱撞、大声嚎叫的尖角。他小小的脑袋上有一张古怪的粉红色小嘴,说出来的话从来都含含糊糊,即便是对语言和声音极其敏感的扮猫都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懂其中一点点,他只要说多了话,唾液就会大量分泌,从嘴角淌出来,更影响词汇的表达。怎么听也就是些依依呀呀、吱吱呜呜的哼唧和大叫。
“一分钟到了,走吧!”浅坑说。
扮猫看了看把黑铁栏杆摇得哗哗作响的尖角,转身跟着浅坑踏上逃跑之路。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整体宏观的大图和构成大图的个别微小的场景毫不相关,大事件和社会的变迁与像扮猫逃跑这样的事情毫无关系。她们两个就像是一大幅画里的两颗细微颗粒,无论是什么颜色、什么状态都微不足道。没人记得关照她们,整个世界都要乱了。
屠城圆桌议会楼里烧死了城主们的事情传播得非常快,这件事加剧了城邦和蝼蚁城之间的对立,人们甚至是自发地制定和采取了对付蝼蚁城的极端措施。“水泥匣”几乎是口口相传,半官方又非官方地在家家户户间流传起来。屠城的护城河和运河是蝼蚁城最大的出入口,是蝼蚁城的交通要道,无论军队还是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抛洒水泥和石灰。无论地下有什么,城市、蝼蚁人、老鼠、蟑螂……只要用水泥把他们全部封住就可以了。新城向阑尾镇的内海火山派遣了“水泥匣”队,那里是蝼蚁城的出气孔,是这怪物的肺和脏器。只要带着水泥的军队一到那里,蝼蚁城连同里面的“罪犯”就会被掐死!
城邦联军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不会想到只有区区三年性命的蝼蚁人会为求生做出什么事来,但是泥浆天使和曼波知道,被艰苦的生活和自卑感压榨着的蝼蚁人已经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这股生命的力量将从高速路和各个城市的地下喷涌而出!
混进蝼蚁人群的泥浆天使们到处传播着死亡的恐惧,这次的恐惧跟以往的不一样,这次都是真实的。它不再是泥浆天使制造的那种压抑人心的恐怖,而是源于恐惧的终极恐惧!
“让蝼蚁城就要灭亡的消息尽快传出去吧,对死亡的恐惧,比什么都更有力量,比什么都更凶残,更无情!”曼波对泥浆天使们说,“死亡之所以那么可怕,是因为它意味着失去所有希望。人承受不起失去拥有的所有东西,对蝼蚁人来说,除了这条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蝼蚁人们的血液沸腾到了最高点,他们抑或善良,抑或邪恶,受尽了压制和摆布,但一股可怕的生命力从那些距离衰竭只有几年、甚至几个月的脏器里喷涌而出,刷洗掉了所有的懦弱和胆怯。求生,这是泥浆天使对蝼蚁人最后的驱使。曼波知道,求生是人类可以迸发出的最终极力量。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彻底摧毁或者挽救地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