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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扮猫等人反应过来,急王肥胖的身躯已经飞速蹿到了集装箱口。紧接着,猎狗的叫声震天响了起来。扮猫他们跑出集装箱时,一幅难以置信的情景出现在他们眼前!
无数举着火把的蒙面人牵着猎狗,端着枪,挥着皮鞭,在码头上来回走动,逐个集装箱地轰赶里面的流浪汉。硕大的码头上,上千流浪汉的喊叫声和猎犬的撕咬声混成一片。蒙面人们用大火烤烫集装箱,尚赖在里面的流浪汉被烫得直跳,像是煎锅里的龙虾。被火把和大射灯照得如同白昼的集装箱林之间,“猎人行动”明目张胆地进行着。
“过去!”一记响亮的皮鞭差点抽在扮猫身上。他们也开始疯跑起来,四处逃窜的流浪汉逐渐被赶到一块面积比较大的空地上。没有站拢的人要么被火把烫,要么被狗咬。扮猫算是跑得比较慢的,现在她身边除了敦佐之外已没有别人,先一步跑掉的急王和小学徒都不知去向。
“外面没人了,放网!”一个蒙面人喊道。一张巨大的网逐渐张开,将聚集的流浪汉罩在里面,网子外面是猎狗和举着火把的蒙面人,其中的一个端着枪。
“那个病怏怏的不要!”一个蒙面人跟举枪的说。
子弹准确地射进生病流浪汉的身体里,他的尸体被猎犬叼着从网子底下拖了出去。接着又有几枪射死了另外几个看起来不太中用的流浪汉,他们的尸体也被清理出去,蒙面人把尸体扔进一个事先挖好的大坑里。
“收网吧!”原先下令放网的那个蒙面人又说。
“你好好检查了吗?这里还有一个。”另一个蒙面人说。
“根本就没看见他跑,我估计是死的。”
有个蒙面人走过去,捂着鼻子踢了一脚篝火边发臭的“死人”。另外几个刚想走过去看,流浪汉的破棉被从里面掀开了。一个发青腐烂的高大流浪汉站起来!那个“尸体”站起来了!
“谁踢的我?”“尸体”发出的声音懒洋洋,十分温柔。
“他!”尚未被吓破胆的蒙面人指着另外一个说。尸体突然站起来,所有人都很恐慌。举枪的蒙面人扣动扳机,一发子弹穿过“尸体”。
“嘿!想射死我?”“尸体”打开了,像个睡袋一样。
身材像女人般娇小的闪亮脸从里面走出来,蹲着看“尸衣”上的弹孔。蒙面人似乎都认得他,比扮猫高不了多少的闪亮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银白色的丝绸紧身衣里露出一截女人一样柔软的腰:“睡够了!”
又一发子弹射出。
蒙面人仍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在咆哮的凶狠猎犬全都噤了声,刚才踢了闪亮脸棉被一脚的蒙面人已经摔倒在血泊里。
“不妨碍你们了。工作要加油啊!”闪亮脸阴阳怪气的笑声在夜风里飘荡。
蒙面人们把死去的同伴一齐扔进装尸体的大坑,好像只要这样,刚才的事就没有发生过。
“闪亮脸都来了!”
“少说两句!看见那家伙怎么死的吗?咱们只是最底层的泥浆天使,别惹闪亮脸。”
“收网!”
这次的收网要安静得多。浑身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的流浪汉们被驱赶着,排队走进码头远处一个个黑色的方形屋里。这并不是什么屋子,只是又一批集装箱,比流浪汉们以前居住的稍新一些。有蒙面人负责点数。
箱门在扮猫和敦佐眼前“哐”的一声关上。集装箱里,刚才那一幕留下的恐惧在每个俘虏心里慢慢扩散着,眼前这无法形容的处境更是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扮猫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这样的黑暗。
“啊——!”一声尖叫不知从集装箱的哪里传来,一些人开始抽泣。
码头刚才收网的地方还留着三个蒙面人没有走,他们负责对尸体坑做最后的清理填埋,其中一个端着枪。
死人坑里,小学徒被急王肥大的身躯压在下面,而他身下垫的是具货真价实的尸体。
刚才逃跑的时候,小学徒跟在急王身后。急王跟其他流浪汉跑的方向不太一样,小学徒正犹豫是不是还要继续跟着他,急王居然一纵身跃入了一个大方土坑,趴在坑底不动了。
“你干什么呢?快上来!快跑!”
小学徒紧张地看着周围疯跑的流浪汉和猎犬。急王嘿嘿笑着,翻身从坑里起来,一把拉住小学徒的腿,把他也拽进了坑里,捂着他的嘴巴趴在了一起。有一个流浪汉看到他们这么做,也跳进大坑跟他们趴在一起,还不忘翻白眼吐舌头。
“兄弟,做过了!大黑天的没人看得见。”急王这句话差点让小学徒笑出声来。
“别笑!上次就有一个发笑的,被枪射成了筛子,还差点连累了我。”急王再次用手捂住小学徒的嘴巴。
“上次?你经历过几次?”
“五次。”
“什么?!”小学徒即便嘴被捂着,也喊出了点声音。
“城邦政府没收我财产的那年,我一个人在码头上买杂酒喝,傍晚,我第一次碰上这事儿,但侥幸逃掉了。我去找过城邦政府好几次,希望他们知道这个事,但他们懒得听我说话,根本不愿见我。我干脆长期住在这里,每次都希望弄清究竟,他们一会儿会再扔些尸体进来……”急王突然不说话了。
果然,新的尸体被一个接一个扔进坑里,血水流到了小学徒脸上,非常痒。
“怎么看到有个尸体动了?”站在坑边的蒙面人说。
“没死透。”端枪的蒙面人连射了几十发子弹。坑表层的所有尸体都被穿透,小学徒身边的流浪汉发出惨叫,也中了一枪。
“果然里面还有活的!”
“再补几枪!”
又是一阵射击声。学徒感到压在自己上面的急王动了一下,又有血流下来,小学徒的衣服已经被不知道是谁的血浸湿了。仅凭着没有痛感这一条,小学徒猜测自己还没中枪。
枪响突然停住,蒙面人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吸引了。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枪响,坑外一片肃静。
“工作要加油啊!”一个阴森森、凉气逼人的声音从小学徒的头顶划过。
“填土吧。”蹲在坑边的蒙面人不耐烦地看了一下坑里,土块顺着尸体的空隙落下来。
“行了,差不多得了!”
闪亮脸的出现让蒙面人的心绪也烦乱起来。其实他们心里对闪亮脸的恐惧并不亚于那些关在集装箱里的流浪汉。
“差不多了,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管。臭流浪汉死了,政府不管的!”一把不敬业的铁铲在尸体堆上草率地拍了几下土,三个蒙面人就离开了。
“他们走了吧?”许久,压在小学徒身上的急王才说,“推开我,去把土刨开,越快越好!”
“你还活着,你自己怎么不干?”小学徒的嘴因为抵在急王衣服领子里,所以没被土堵上。他挣扎着推开身边的尸体,努力刨起土来。无论急王说不说,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刨土——必须赶快出去,不然会闷死。
“快点,快点……”急王也挣扎起来,手捂着胸部。
“别催!没我你死定了,老王八蛋。”
“不!没我你就死了!要不是我趴你身上……要不是我吃得好,身体厚……”急王皱着眉头,“你再快点,小兔崽子!”
小学徒果然卖力,很快他就挖到了地面。好不容易爬到坑边,小学徒把手伸给急王:“老王八,上来!”
“我上不去。我太重!别耽误时间,看看那些集装箱去哪里?!快看!注意,别让人看见你。”
小学徒趴在地上,看着最后一拨流浪汉被赶进集装箱。那些集装箱被码放在一个巨大的水泥平台上。下城临近运河的这一段是水泥修葺的码头,在小学徒印象里一直是这样,然而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见水泥地面向运河水里沉下去,载着集装箱的码头仅仅几分钟就全部消失在了水里,剩下的只有不住翻滚的水浪。
“急王,急王!”他跳回死人坑,一把抱起一口口艰难地喘着粗气的急王,“集装箱都陷进水里了!”
“水是咸的,不是海水,几年前浴室水也变咸了。”急王说话很艰难,已经很难讲长句。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满脸是汗的急王摇头:“算了!我快死了,没时间解释。比起,比起这个还,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他把手伸进锦缎外衣里,掏出个锦缎小钱包,“你不是说,我欠你们理发钱吗?”
“这根本不重要!”
“重,重要!这里有我,在屠城银行的……保险箱钥匙,里面还有留……留给你的理发费,你可以用来去屠城。”
“你在说什么胡话?!”
“别打断我!兔崽子,谦虚点,听我说!我知道,你父亲是个……小气鬼,挣多少钱,也不会……供你读书,我就替他,把理发费……存起来了。这些钱,得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去读书……我是赌……赌徒,赌注是你今后的人生!”急王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缺了根中指的左手在小学徒面前落下。
跟锦缎小包一起塞进小学徒手里的还有一张小学生毕业照。因为急王死了,这张毕业照的故事也无从说起。这是一个下城的浴室大亨怎么都不愿提起的故事,一点儿都不如他人生里的任何一个故事辉煌,即便跟敦佐,他也没讲起过。
急王小时候跟理发师的学徒一样贫穷,但他父母咬紧牙关让好学的孩子上了学。下城没有学校,必须得到特殊许可才能去上城的学校。聪颖的急王从来都是成绩最好的,同时也是所有学生里衣服最寒酸的。
来自下城的急王从没拍过一张照片。小学生的毕业照就这样即将成为他人生里的第一张照片。拍摄小学毕业照的前一天,他为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日子激动得一夜没睡。然而,第二天拍照时,老师们觉得这孩子穿的衣服实在太破烂,把这个成绩第一的学生排除在了集体照的队列外。
急王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照相的队伍里。在人生大起大落的急王心里,那张根本没有急王的照片里应该有他!
满身是血的小学徒跪在尚未营业的理发店门口,磕了个响头。黎明的光线射在下城入城口时,他爬上了一辆出城的运货车。他,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少年便是急王最后,也是最大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