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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跑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要跑出北原,到北魏,到有人的城池,到能把你伤势治好的地方......”易潇背着萧布衣,奔跑在雪原之上。
他的速度很快,路线很直。
就像是一把刀,平静切开,一往无前。
南下。
大雪的缘故,偶尔有王庭里的游牧民族被大雪困住,都搭着帐篷。
这一片荒寂无人,没有小镇,没有人烟。
小殿下的体力很好,一口气绵延憋住,龙蛇盘旋,能跑出近十里路,忘我尊经周转,气血循环,极快速度的换气,又可以跑出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萧布衣微微沉默,他背后的那道箭矢伤势不算重,钟二本来就没存杀心,只是入骨弩箭拉动了陈年旧疾,这一年来积累的大大小小伤势一口气爆发,他的身子骨有些扛不住。
几颗九品丹药入口,伤势被压制住。
易潇一口气用尽,微微停步,吐出极长的郁气,意有所指说道:“只要到了城池,有休养的地方,你这些伤很快就能愈合。”
大雪天,这种恶劣的天气,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森罗道的追兵似乎已经被甩在了身后,可谁知道会不会被追上?
萧布衣声音沙哑,说道:“出了北原,情势不一定会有所好转。”
易潇嗯了一声。
“雪下得太大,北魏三十七城是不是都封城,我不知道......”萧布衣微微咳嗽,面有忧色:“如果北方的那几座城池都封城,我们没地方去,情况就很糟糕了。”
入北魏的头等重要之事,就是寻一处城池休息,让萧布衣疗伤。
“再过一天就是轻安城。”小殿下揉搓脸颊,开始吸气,含糊不清说道:“先看看再说。”
......
......
入北魏比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邀北关的峡口残缺,守关之人碍于大雪,很多关口漏洞百出。
以小殿下如今的修为,即便背着萧布衣,最终悄悄潜伏进来,也没有耗费一丝一毫的吹灰之力。
而一天之后,抵达轻安城附近的易潇发现事情的确不妙。
轻安城的大门不出所料紧紧闭合。
北魏的城池四方平整,彻底锁城,不说如同洛阳那般固若金汤,但想悄无声息溜进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易潇做不到。
“等。”
萧布衣无奈说道:“轻安城锁门了,其他城池恐怕也差不多,我们只有等,等他们开门。”
这是一件何等无奈和绝望的事情?
易潇没有说话。
这样的一场大雪,得下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所停歇?
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己能等得起,萧布衣的伤能等得起吗?
易潇眯起眼,缓缓伏低身子,扒开大雪,将耳朵贴在大地上。
南下路上,每过一段距离,小殿下就会重复这个动作,为的就是堤防后面有追兵赶来。
萧布衣坐在地上,没有挪动身子,为了不打扰易潇,他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他的目光平静望向远方,微微抿唇,表情淡然而麻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殿下猛然抬起头。
他没有望向身后,而是双眸泛起金黄色,直盯盯望向远方。
萧布衣沉闷咳嗽说道:“看到了?”
易潇喃喃说道:“准确的说,是先听到的。”
远方的大雪之中,有一列队伍相当艰难的前行。
如同蜗牛前进。
工部的旗帜迎雪舞动。
侍郎大人坐在马车里,没有探出头来,一整列队伍,冒着大雪,相当缓慢的前进。
郭攸之与侍郎大人坐在同一节车厢,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拘谨摆放在膝盖上。
他刚刚从酒醉之中醒过来,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如梦如幻。
那位女子城主真的开城门放行了。
还要提拔自己当雷霆城总督?
曾泰大人的神情不像是骗人,侍郎大人一路上与自己说了好些语重心长的道理,听他的意思......自己如今算是平步青云了?
一个雷霆城总督,摆上台面也算不得什么,除了风庭城那位,四王城的总督统一授予正二品,雷霆城总督降两阶,也就是个正四品,还比不得曾泰的正三品。
这算什么平步青云?
曾泰又说了好一些这位女子城主的了不得之处。
也就是说她曾经在洛阳的时候,就颇受上面重视。
说成了一位蛇蝎美人。
郭攸之有些苦笑不得,不明白那女子为什么让侍郎大人如此害怕。
明明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啊。
曾泰不觉面前那人的疲倦,依旧滔滔不绝。
郭攸之突然觉得车厢里的气氛不适合自己,于是缓缓掀开车厢的车帘。
外面是白茫茫一片。
好一个清净世界。
曾泰突然住口,小心翼翼问道:“觉得车里闷得慌?”
郭攸之轻轻嗯了一声。
他走出车厢,借来一匹马,翻身上马,饮了一口酒,暖暖身子,向前奔去。
从队伍的腹部,一直到前头。
大雪白茫茫一片,郭攸之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想尽快赶到邀北关,修好关峡,其他都不做念想。
只是如今他更散一口气。
车厢里的气氛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
工部执行任务的队伍很长,单单是四处调来奉命修峡的工人就有接近百人,都在队伍最前面。
队伍凝而不散。
好在大雪之下,没人前进速度能快得起来,不然那些工部督查闲下来,又要拎着鞭子刻薄要求那些苦力工人们加快前进速度。
郭攸之揉搓双手,看到雪地旁边有两道身影。
这么大的雪天,还有人外出?
一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郎背着粗布麻衣的儒生男子,向自己走来。
郭攸之放缓马速。
那个少年笑望自己,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郭攸之注意到他黑袍上甚至都没有沾染雪迹,可是背后的儒生却是布衣沾染血色。
应该就是那些江湖儿了吧?
大雪天,还打生打死呢。
郭攸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看你样子如此年轻,背后的那人却落下这种伤势,肯定是年少争气斗胜,忍不了一口气,所以伤成这样。”
小殿下眨了眨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急着找地方疗伤?”
易潇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郭攸之扭头指了指雷霆城的方向,面露不忍说道:“雷霆城今日开城门了,赶紧进去吧,再晚些可能就要关门了。”
原来这黑袍少年还是个哑巴?
郭攸之卸下腰间的酒壶,下马系在少年郎的腰间,低垂眉眼说道:“江湖不好混,如果有可能,还是多读些书,北魏不缺冲阵杀敌的将士,缺治国平天下的谋士。”
员外郎微微咳嗽,惋惜说道:“可惜你是个哑巴。”
一直没有开口的易潇微微怔了怔。
郭攸之深吸一口气,瞥见自己工部的队伍从身边经过,将马儿的缰绳递给易潇。
“这匹马给你,再晚些雷霆城就真关门了。”他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笑着说道:“我还有马。”
郭攸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帮一个素未相识的年轻人。
他只是从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心底如清流流过。
易潇接过马匹的缰绳,笑着将缰绳重新递换回去,亲自塞入郭攸之手中,同时一股元力输入,在员外郎身体里流转一圈,为他清除寒意,排除隐疾。
郭攸之怔怔看着这个黑袍少年。
他背着那儒生后退一步,双足微微蓄力。
刹那雪地里传来一道刻意控制的轻薄声音。
嗤然一声。
那个黑袍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怔在原地的郭攸之手里除了那根缰绳,还多了好几颗千金难求的九品丹药。
......
......
柳儒士亲自站在城头。
她没有酗酒,没有大醉,没有关府门清修。
她在想,这世上有没有缘分一说?
“我开城门一日,也只开一日。”如今是柳大城主的女子喃喃说道:“若是你碰巧赶上了,那便是你的缘分,与我无关,你的命中有此福缘。”
等了很久。
大半日过去,三部人马都已经离城而去。
又过了很久。
有一些投机取巧想去北原碰碰运气的商人也出了雷霆城门。
没有一个人入城。
柳儒士笑了笑:“罢了。”
无缘。
她平静说道:“关城门。”
转身。
余光却陡然瞥见一道黑色身影。
从白茫茫的雪色那头冲了出来,太过显眼。
城主府的寥寥几位士兵怔住,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悬索拎起的重门已经有了松开的痕迹。
即将关门。
这道可疑身影的出现,令城主府如临大敌,立即有重弩搭建而上,默默上弦。
柳儒士离去之前轻声说道:“是我的朋友,放他们进来。”
于是雷霆城重门停滞不下,城门半悬。
背着萧布衣前冲的易潇抬起头来,没有在城头看到那人身影。
他听说她去了雷霆城当城主。
雷霆城就是面前这座城了。
大雪天,没有锁城,城门大开。
她开的城门。
易潇本以为雷霆城开城门乃是为了给工部人马放行。
而当他放慢了速度。
那道重门依旧不关,始终等他进来。
只可惜。
一直到最后,一直到易潇进了雷霆城。
重门立即合下,闭拢。
易潇没有见到那位天酥楼与自己手谈的柳大花魁。
原来今不复昔。
原来只是巧合。